第一百零五章 乐道贵相知
林府的婢子将瑶娘寻了回来,瑶娘果然是一人在画舫游江听曲,知晓婵娘私会了杜乐天学士时,一脸惊愕和难以置信。
望着红了眼,却半分不肯落下泪的婵娘,温荣心下很是愧疚。
先前有瞧出婵娘异于往常的神情,可自己却误以为婵娘和琳娘的性子一般,沉稳能忍,亲事纵是再不如意,亦会顾全了大局,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于门当户对的人家。
甄氏目光复杂地看了温荣一眼,似想问什么,却终究忍了下来。
林氏本就是实诚不善言辞的,气氛好时,不论说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可此时一句不慎,就容易叫人误会是在幸灾乐祸。
林氏陪了甄氏坐在席上,苦着脸说道,“杜学士才华横溢,诗名远播,定是有前途的。”
甄氏面色又白了几分。
温荣无奈地望着阿娘,尚且不知杜学士是否会娶婵娘了,为杜学士贴金有何用。
即便是在幔帐里歇息,甄氏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如坐针毡,遂遣小厮带话与林大郎,自己则带着婵娘和瑶娘同林氏等人作别,先行回府。
坏事向来传得快,芳林苑里的女眷皆已知晓林府大娘子私会杜学士一事。
年年牡丹宴、探春宴,都会有几桩风流韵事,可今年的却更叫人津津乐道。
林府夫人和娘子已离开,可宾客知道温荣与林大娘子交好,故打量温荣的目光亦是似笑非笑,不怀好意。某些人说的话可谓不堪入耳。
温荣和琳娘也没有了游园的兴致。二人约了探花宴那日再见后,便各自随阿娘离开曲江坊。
温荣陪阿娘乘了一辆马车。
林氏叹了口气。“婵娘那孩子平日里看着稳重大方,今日怎如此不小心。叫人误了清白。”
温荣沉默不语,这事之前,除了自己和瑶娘,怕是林大郎都不知婵娘的心思,故不免令他人误会了杜学士,思及此,温荣对婵娘是愈发的担忧。
林氏想想有几分害怕,将温荣揽在怀里,恨不能时时护着……
温荣回到遗风苑。与祖母说了今日之事,谢氏听言却是不慌不忙地安慰温荣道,“杜学士必是会娶了婵娘的,可往后的日子,婵娘却更需用心了。”
若是尊父母之命,成亲后二人可相互磨合,可今日是婵娘一厢情愿的,那杜学士怕是对婵娘已有偏见……
两日后,温荣接到丹阳公主的宫帖。邀请进宫观看新科进士月灯打球,可这日温荣恰好要去林府探望婵娘,听闻婵娘自关宴回府后就病倒了,相较之。婵娘自是比那月灯打球重要上许多,遂婉拒了公主好意,简单收拾后。早早去了中书令府。
婢子引着温荣往琅园走去,瑶娘已在琅园月洞门处等候。
本以为林府这几日气氛该是颇为沉重的。可不想瑶娘却满不在乎,见到温荣时依旧满心欢喜。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听。
温荣望着瑶娘忧心问道,“听闻婵娘病了,可是有转好。”
瑶娘捂嘴悄悄与温荣附耳道,“婵娘其实无甚大碍,前日才回来时说头热虚软,约莫是太过紧张了,请了医官过来,不过是开了些安神的药。”
瑶娘顿了顿,“杜学士请了翰林院直学士的夫人做保山,昨日就来府里议亲和纳采了。婵娘知晓后精神头可好了,如今只是觉得愧对阿爷、阿娘,故装模作样地在床上躺着罢了。比起婵娘,反倒是祖父和阿爷气的不轻,祖父咳疾都犯了,今日是带病去公衙的,阿爷虽不情愿将婵娘嫁于杜学士,却也无可奈何。”
温荣心里是百味杂陈,不想为此事病的非婵娘,而是年事已高的林中书令,儿女之事,真真是叫家里长辈操碎了心。可听闻杜学士已上门提亲,温荣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温荣与瑶娘说着话走到婵娘的厢房。
婵娘穿着秋香色撒花家常半臂襦裳,本是斜靠在胡床上摆弄棋子的,听见温荣过来了,慌忙起身,一个不慎,将棋盘碰翻在地,云石棋子四处滚落……林婵愣了愣,也顾不上这平日里爱不释手的围棋了,出门迎了温荣。
“身子不舒服便在屋里好生歇着,胡乱出来,吹了风该如何是好,”温荣见婵娘面色泛红,目光闪躲,遂又打趣说道,“我非风流才子,如何瞧见我还害羞了,可是热症还未好完全?”
婵娘蹙眉嗔道,“瑶娘必是都告诉你了,你却还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婵娘房里的婢子已拾起掉落的棋子,婵娘见一切收拾妥当,便将屋里婢子都打发了出去,抬眼瞧见瑶娘还老神在在地坐在圆凳上,遂笑着说道,“瑶娘,我先才吩咐厨里做了荣娘喜欢的梅子糕,你去看看,如何现在还不送来。”
瑶娘听言撅嘴不悦,“不就是你二人要说了悄悄话,不肯叫我听见么,何必找那许多借口。”
瑶娘一边抱怨,却也一边踏出了回纹槅扇门。
温荣对上婵娘的目光,低声问道,“婵娘,那日之事为何不告知于我,好歹有个帮衬,冒冒失失的你也不怕出了差错。”
婵娘安然一笑,拍了拍温荣手说道,“能有何差错,若不是叫人瞧见,怎能得偿所愿。更何况,若是与你说了,你必定是要劝阻我的,与其被你吓唬的前怕狼后怕虎,倒不如一人干脆些。”
温荣沉下脸,“你这话却是轻看了我,更没将我放在眼里。”
婵娘望着书案上的三彩花卉纹棋瓮,苦笑道,“你我二人最初是以棋会友,不过才瞧见你走一子,我便恨不得与你做了手帕交。荣娘,若是今日两府不曾有议亲之想,我定会将心思一五一十地告诉与你,求得你的理解与帮衬。可如今却不同了,我不能让我这不光彩的事带累了你,倘若祖父、阿爷、阿娘知晓你非但没劝阻,反而纵容了我,心下必会对你产生偏见。现在有了瑶娘的直言不讳,阿娘他们都知道你也是被瞒在鼓里的,不但不会责怪你,更会因为你未轻看了我,而待你更加好的。”
温荣一愣,忽想起那日林大夫人打量自己的古怪眼神,明白了婵娘的良苦用心,可心下却油然升起几分酸楚,只将婵娘的手握得更紧,关切地问道,“婵娘,你可是看清杜学士品性了,若是以后……”
婵娘神情忽然僵硬,温荣不敢再说下去,纵是以后杜学士待婵娘不好又能如何,自己选的人、走的路,有苦也只能咽下,更何况如今婵娘一事,已是满盛京皆知,怕是再没有正经贵家郎君会上门求娶了,不嫁那杜学士,就只能度牒做了女冠。
婵娘心思通透,知晓杜学士对其无情意,可终究忍不住替杜学士说话,“杜学士性子只是潇洒不羁一些,可品性却是极好的,若非如此,大哥也不会同他交好,大哥的眼光我可是能信得过。”
婵娘边说边不忘意味深长地看着荣娘,好似只有瞧见温荣羞涩了,她才肯满意似的。
屋里静谧了一会,婵娘抿嘴笑道,“想来成亲,也就是换个地方,换个人过日子罢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往后纵是不能琴瑟和鸣,却也能相敬如宾,退一万步说了,杜学士就是看了大哥的面子,也不会为难了我。”
温荣知婵娘已看开和想透,便也不再庸人自扰。只被婵娘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逗笑了,“未嫁小娘就想了这许多,倒是和我说说,你平日里都看的何杂书,惹得你这大家闺秀心猿意马的。”
婵娘扯着温荣面颊笑嗔道,“还好意思说了我,你厢房里的书,哪一本是正经的,我可问问你,那《女诫》、《内训》你都放在哪里,怎好意思来说了我。”
二位娘子正在笑闹,婵娘忽又想起一事,认真地说道,“明日探春宴我必是不能去了,与杜学士我虽是心甘情愿无悔的,可也不想瞧见韩大娘她们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模样。我虽不去,那瑶娘却是要随大哥一道过去,大哥是新科进士郎,必不得闲去管束瑶娘。你也知道的,那瑶娘是个不省心的性子,我担心瑶娘会学我,做出荒唐事来,可杜学士与三皇子身份地位悬殊,根本不能一概而论,瑶娘若是真惹出麻烦,非但不能如愿,反而会害了中书令府,更误了她自己。”
温荣想起明日的探春宴,心下有几分不安,可纵是婵娘不曾交代,自己也会照顾瑶娘的,遂颌首道,“我定看好了她,不叫她靠近三皇子。”
不一会,瑶娘亲自端了梅子糕进来,婵娘将闷在心里的话都与荣娘说后,自舒畅了许多。甄氏亦是笑容款款,真心实意地留温荣在府里用午膳。
未时温荣准备回府时,宫里传来了消息,今日的月灯打球,新科进士大胜了宫中侍卫,林大郎与赵二郎本就是击毬好手,可谓勇猛过人,此番得胜,他二人是功不可没……(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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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春风次第游
温荣回到遗风苑里,听闻丹阳公主遣人送了礼物过来,温荣打开了嵌宝红木盒,是一支九玉雕逐毬纹赏玩月杖。
原来丹阳公主命尚舍局工匠打造了三支玉杖,丹阳、琳娘与自己一人一支。
礼重情意也重,温荣笑命绿佩妥当收拾好了。
丹阳公主选择了今日不声不响将礼物送入府里,而非待到明日众人面前相送,如此可知丹阳公主是真心结交的。
温荣、谢琳娘、瑶娘都接到了丹阳公主的探春宴邀帖,故明日三人将随丹阳公主坐于曲江畔杏园前席。
探春宴德阳公主亦是要过来了,为免叫人挑出差错,温荣特意选了身碧蓝广袖袒领罗纱襦衫,配月白结雀羽牡丹长裙,百合髻单簪赤金镶白玉双蝶金步摇。
这番打扮,即端庄华贵,又不会将公主的风头盖了过去。
曲池外立了数名宫婢接迎温荣,今日自曲江往杏园,并非走的水廊,丹阳公主早安排了油檀画舫在江畔等候。
温荣有几分好笑,丹阳公主也是个排场大的。
确也怨不得前日瑶娘吵着乘画舫,画舫中欣赏那曲江春景,可谓花浮彤影,日照瑞鲜,又是另一番醉人的景致。
温荣抬眼远远望见曲江南面的芙蓉苑与紫云楼,心尖一颤。
紫云楼主亭与四座精巧阙亭间由玉石拱桥相连,玉楼大殿高耸,美轮美奂。
温荣已记不清,那世她是何时上的紫云楼。仅依稀记得凭栏俯看时,目光之下的山翠芳洲和绮陌曲水。还有诗人题的‘十二街前楼阁上,卷帘谁不看神仙’……
画舫才靠岸。彩衣宫婢迎上前,扶着温荣落了画舫,引着温荣往上席走去,才转过花苑小径,温荣就已听见前席里的嬉笑声。
不想丹阳公主、琳娘、瑶娘都已到了,丹阳公主一身桃红广袖金盏花襦衫,缀宝石璎珞高腰郁金裙,披霞影绢云软披帛,很是亮丽。
温荣与丹阳公主见礼后。款款入席。
丹阳公主命茶娘子奉了茶汤与温荣,笑着说道,“先才瑶娘与我下赌,就赌了你几时能到,我早说了你必会给我面子,辰时中刻会到,可瑶娘不信,偏说你如关宴那日,要辰时末刻。”
温荣看了眼宫婢捧着的秋葵黄玉丹凤纹沙漏。抿嘴一笑,望着瑶娘说道,“不知瑶娘与公主下了何赌注。”
这局自是瑶娘输了。
“一会就能知晓了。”丹阳公主与琳娘皆嗤嗤笑了起来。
丹阳公主话音刚落,温荣就瞧见宫婢捧了一盘新放杏花过来。
温荣捂嘴笑道。“这全簪上,瑶娘岂不真成花婆子了。”
今日席上可是没有女娘簪花的。
“若我输了,我必心甘情愿认罚。”丹阳公主爽快地说道。
瑶娘鼓着脸。求救地望着温荣,旁席上的韩大娘与张三娘。皆是一脸看热闹幸灾乐祸的神情,碍于丹阳公主。不敢上前找瑶娘和温荣的麻烦。
韩大娘与张三娘是得了德阳公主邀贴的,可不知德阳公主为何迟迟未到。
温荣知晓瑶娘的顾忌,遂与丹阳公主说道,“这杏花瑶娘要簪,只是太过凌乱了,不若与我做一只花环。”
丹阳公主不过是好玩,断不会真去为难瑶娘,遂命婢子将杏花与温荣,一眨不眨地瞧着,不知荣娘的巧手又会玩出何花样。
江南春日最不缺的就是姹紫嫣红的颜色,温荣幼时在杭州郡常用萱草柳条、簌簌花絮做衔草花环。
温荣得了准后,盈盈走入花丛中,正低头寻是否有合适的细草,却忽瞧见银锦缎面云靴。
“三哥、五哥,你们如何才过来,叫我们好等。”丹阳公主欢快的声音响起。
温荣忙后退两步,敛衽深蹲拜见了二位皇子。
三皇子与五皇子一袭玉白平金纹蟒科袍服,束嵌玉银冠,一人腰间玉带系宝蓝丝绦,另一人是靛青宫绦。
李奕嘴角漾起一汪浅笑,“温四娘请起,你是丹阳邀请的贵客,无需与某等多礼。”
“你掉了东西?”李晟先才自花丛转角而来时,便瞧见温荣似乎在找寻什么,遂好奇问道。
丹阳公主早已自上席走来,挽着温荣笑道,“非也,荣娘不曾掉了东西,是瑶娘输了赌约,荣娘在找软草替瑶娘做花环。”
李奕笑容更深了些,“丹阳与温四娘好兴致。”
五皇子递了枝柳条至温荣跟前,“这可得用。”
是银叶白柳。
银叶白柳在曲江南岸才有,原来二位皇子其实早到了曲江,只不过是去了芙蓉苑。
芙蓉苑是皇家禁区,温荣等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这柳条做衔环再合适不过。
温荣望着五皇子感激一笑,不想五皇子还有折柳的兴致,不知五皇子是否知晓,长条折尽减春风这一说法。
温荣璀然笑容如碧空的云朵,飘忽悠然,叫人心不自觉地开阔了起来。
只是那云朵明明举目可望,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却不知真正离了有多远。
李晟才舒展的眉头忽又蹙紧,温荣虽笑得纯粹,可双眸里分明闪过一丝狡黠,想来自己折柳赠柳皆是无心之举,绝无送别离愁之意。
李晟就差没伸手将已送出的柳条要了回来。
丹阳见荣娘和五哥不过是对望了几眼,面上神情便已百般变化,诧异地问道,“这可是佛祖里说的‘拈花微笑’?”
温荣听言颦眉,知丹阳公主是无心,却也觉不妥,收回目光垂首让至一旁。
李晟面色颇为不自然,转头看向烟嫣浩渺的杏花云海。
李奕微微一笑,“丹阳莫要胡言。”
丹阳眨了眨眼。牵着温荣跟在三哥、五哥身后回席。
席中众人起身相迎行礼,韩大娘直直地望着李奕。李奕亦是转头冲韩大娘清浅一笑,真真比那杏花还要美上几分。
瑶娘的神情却是黯淡了下来。
二位皇子落座于另一席。很快便同席上皇亲勋贵饮起酒来。
温荣借五皇子赠的垂柳,将杏花连起,编做花环,花环缀着层层叠叠的粉色杏花,十分精巧漂亮,席上女眷争相传看,啧啧称叹了一番,才还于瑶娘。
过了一阵子,二皇子与德阳公主姗姗来迟。
二皇子直言说了他是在紫云楼里。为陪圣主说话,故才迟了这许多的,主动自罚了数杯。
德阳公主走至丹阳公主身旁,笑着与席上娘子说了几句场面话,目光落在瑶娘佩戴的花环之上,挑眉说道,“这饰物可是别致好看。”
丹阳公主喜不自禁地将事由始末说了,德阳公主将温荣招至跟前,牵起温荣的手妩媚笑道。“真是一双讨人喜欢的巧手。”
德阳公主身着银红织金袒领大袖衫,那袭藕丝衫裙薄如蝉翼,低开的袒领露出大片春光,温荣红着脸。垂首谢过了德阳公主。
德阳公主身上所用蜜兰香里夹杂了淡淡的檀香,约莫那传闻是真的了。
今日德阳公主并非自公主府而来,而是留宿在城郊的德光寺。
德阳公主染着蔻丹的长长指甲。不经意地轻划过温荣嫩白如玉的手背,留下淡淡的粉红。
待宾客来齐。席上热闹了起来,十二教坊歌伎弹奏琵琶、箜篌助兴。清澈弦动之音如行云流水般萦绕席间。
新科进士郎里也推举出了两街探花郎,探花郎人选是毫无悬念了,无非是林子琛与赵淳罢了。
探花使需访遍盛京园林佛寺,采撷名花异卉,虽说如此,可折得牡丹、芍药与及第杏花即可回席。
二位才俊少年郎,举起玛瑙缠金丝酒樽,敬过席中皇亲权贵后,翻身上马而去。
丹阳公主满眼喜意地望着二位郎君背影,期期地说道,“不知会是谁先回来,输的那人必是要受罚。”
温荣听言好笑,丹阳公主的性子与瑶娘真真有几分相像,皆是要玩爱闹的,不知丹阳公主会如何罚输了的探花郎。
……
睿宗帝今日亲自驾临了紫云楼,王淑妃与韩德妃一左一右陪于圣主身侧。
睿宗正远远望着热闹的杏园。
瞧见圣主目光落在正与藤王谈笑的李奕身上时,韩德妃拢了拢簪着累丝嵌宝衔珠金凤正钗的高髻,凤目盈盈地看向睿宗,娇声绵绵说道,“三皇子可是体贴陛下,知晓陛下因朝政之事操劳忧心,特意命人用白玉髓做了暖枕送与陛下。”
王淑妃掩唇浅笑,很是端庄娴淑,知晓韩德妃在替奕儿说话,可她却并不开口多言。
睿宗眼里流露出一丝柔软,却是板着脸摇了摇头,“比之那些玉枕禅香,倒不若将心思放些在朝政上,也能帮衬帮衬他大哥。”
王淑妃听言敛笑惶恐道,“待妾回宫了,定好生劝奕儿,不叫他只知玩乐。”
韩德妃则在一旁笑道,“三皇子天资聪颖,有姐姐在旁督促,想必三皇子定是能为陛下分忧的。”
王淑妃揭开茶盖,轻轻吹着茶汤上的浮沫,浅浅吃了一口茶,自己还未向圣主求赐婚诏谕呢,韩德妃就已迫不及待了,她那侄女与她一般是又蠢又心急的……王淑妃抬眼望向那片繁华地,眉心花钿微闪着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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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畏闻别有意
酒过三巡,上席请了闻名遐迩的李八郎、曹元谦等放歌助兴,那歌如林籁泉韵,哀而不伤,叫席中众人听了感怀唏嘘不已。
不过一个时辰,林子琛与赵淳这二位探花使便采得名花归来。
二人将花囊交于侍婢,林子琛采到一支牡丹名品瑶池春,而赵二郎亦得了开得正好的墨楼争辉,两位探花使可谓是不相上下,难分伯仲。
林子琛抬眼往温荣那一席望过去,只见温荣语笑嫣然地与谢大娘说着话,目光亦时不时地看向他采摘的花囊。
林子琛先才自曲池绕到了慈恩寺,知晓慈恩寺里有许多开得正好的罕有牡丹。
而瑶池春正是同魏紫、姚黄、蓝魁开于一处的,虽不若魏紫姚黄来的富贵,却令林子琛一下想起书房里挂着的温荣所作墨宝,故毫不犹豫地求取了那枝微蓝盛放的大粉牡丹。
温荣双眸里透着柔和的光,抿唇轻笑,那模样叫人心微微一动。
宴席后,德阳公主推说身子乏了,请丹阳陪好了众女眷后,由宫女史扶着去杏园九曲轩歇息。
丹阳公主笑着邀请女眷乘画舫游江赏景。
温荣牵着瑶娘往外席走去,只觉得瑶娘脚步一滞一滞,很是不愿离开。
“荣娘,我比较想游园,要不……”
瑶娘果然是藏着那心思,可她却没有婵娘缜密思量,惊慌之相已现于面上,温荣牢牢牵着瑶娘笑道。“一会游完曲江,我再陪你骑马游杏园。”
温荣转头看了看上席里的皇亲贵戚。不过是如那日关宴一般,虽已酒酣耳热。却还嫌不够尽兴。
瑶娘无奈只得随温荣登上了画舫。
画舫很是华丽宽敞,丹阳公主去了船房与她人说话,温荣三人轻倚船舷,和煦春风拂面而过,耳边是念奴婉转悠扬的歌声,本是叫人心绪飞扬的大好春光,可不想韩大娘子和张三娘见丹阳公主离开后,还是耐不住性子寻了瑶娘等人的晦气。
韩大娘子目光掠过温荣和琳娘,只斜眼同情地看向瑶娘。啧啧几声后问道,“瑶娘,婵娘今日如何不过来。”
瑶娘垂首沉默不语,韩大娘与张三娘见瑶娘吃瘪的模样,可谓是心情大好,挑眉相识一笑,“哎呦,是了,我怎么就将这事忘了。没几日的工夫,婵娘就成待嫁女娘了,如今是不能随随便便出门了,我们可是好生羡慕婵娘的。”
张三娘执起帕子边扇边说道。“我说呢,江上分明轻风舒爽,为何我还会热的慌。原来是知晓了他人没脸没皮之事,给羞臊的。”
瑶娘愤愤地瞪着韩大娘和张三娘。丝毫不掩饰对那二人的反感。
温荣亦是攥紧了帕子,韩大娘如今是顺愿了。她明知道在亲事上已将瑶娘比了下去,却依旧嘴不饶人,往人的痛处撒盐。
“对了,我听闻乾德十二年,杜学士至盛京考进士试时,身边连一个仆僮都没有,陪着他的不过是一堆破烂家什。”
“嗳哟,那杜学士岂不是要入赘中书令府了,林大娘子可是捡到宝咯。”
周围女娘早前虽知晓婵娘私会杜学士一事,可因无人挑头,遂缄口不谈,此时韩大娘引出了话,原看不惯林府娘子清高做派的女娘都活了起来,冲着三人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可现在确实是林府不占理,故温荣和瑶娘纵是有再大的怒气,也无法发泄。
韩大娘收起笑,满眼鄙夷地说道,“瑶娘,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与你阿姐一般,随便找个庄户嫁了,”说罢又凑近瑶娘耳边,“莫要再有那些不切实的想头,我与你直说了,那人可不是你要得起的。”
“你们在做什么,若是要嚼舌根说三道四,就统统下船去,莫要在这扰了她人清净。”不知何时,丹阳公主已站在韩大娘身后。
韩大娘的狂妄之言,自也叫丹阳公主听了去。
就见丹阳公主阴沉着脸,满是怒意的盯着韩大娘,那眼神里虽不似瑶娘那般夹杂了怨气和恨意,却同温荣相似,有着好友被欺辱的不甘。
韩大娘讪讪地向丹阳公主蹲身道了歉。
丹阳公主极得圣主宠爱,便是三皇子与丹阳公主亦极其亲厚。
韩大娘虽不敢再言语,却气愤难消,心里连着将琳娘与温荣骂了一遍。
想必姑母已安排妥当了,自己只需等着好戏看了,思及此,韩大娘心里的戾气到了嘴角,化作一丝叫人毛骨悚然的笑来……
卖崔娘子与温三娘的人情是次要的,关键是要整了林府与温荣,再便是她等着看那事之后,温荣与琳娘是否还能交好。
韩大娘同丹阳公主拜了礼,带着张三娘去了另一处船舷。
张三娘忽想起一事,轻声问道,“嬏娘,三皇子可是收了你的礼物?”
韩秋嬏面色绛红,点了点头,她比之婵娘可谓万分幸运,如今禹国公府是喜气洋洋的,那中书令府怕是要日日唉声叹气了。
韩大娘瞥了张三娘一眼,勉强关心道,“前日牡丹宴,你不是也寻得了与五皇子独处的机会。”
张三娘垂首叹气,“他却是一句话也不肯与我说。”
韩大娘听言并不安慰,她早猜到如此,五皇子那性子她可是避之不及,张三娘却妄想贴上去……
丹阳公主知晓温荣三人被韩大娘闹了后,必是没心情游江了,遂不过半个时辰,丹阳公主就命画舫靠岸。
上席里郎君的席面也已撤去,藤王安排了数艘画舫,邀请有兴致之人登舫游江。
回到杏园,女眷各自游玩,丹阳公主命人牵了几匹胭脂红过来。温荣等人正要去幔帐里换胡服时,忽然有宫女史过来传温四娘至九曲轩。
丹阳公主打量了那女史几眼。诧异地问道,“皇姐传荣娘过去所为何事。”
宫女史面色无异谦恭地回道。“德阳公主欲向温四娘请教了香囊的制法,就是太后寿辰时,温四娘送与太后的寿礼。”
温荣想起德光寺落成礼那日,引着她去见太子的宫婢,竟然是温府里的人假扮的。
可既然丹阳公主认出此人是德阳公主身边女史,那便真的是德阳公主传见了,纵是如此,温荣心里亦惶惶不安。
丹阳公主望着温荣颦眉道,“荣娘。可是要我陪你一道过去。”
宫女史听言慌忙蹲身说道,“这般是要令德阳公主误会的,还请公主莫要为难了婢子。”
温荣冲丹阳公主安然一笑道,“既然是德阳公主传召,想来确是有事相询了,你们先骑马游园,我一会去寻你们。”
说罢温荣轻声交代了琳娘,请她帮忙看好瑶娘,这才随宫女史离去……
宫女史引着温荣绕过数处花丛。直直往那九曲轩而去。
一路上宫女史颇善言,“公主常夸温四娘心灵手巧,早想寻温四娘说话,可苦无机会。”
见此。温荣也不疑有他,笑谦道,“德阳公主谬赞了。不过雕虫小技,还怕污了凤目。”
说话间二人走到了九曲轩。九曲轩朱漆明瓦,飞檐画栋。是专为至杏园游玩的天潢贵胄休息所用。
行至九曲轩的穿廊深处,宫女史推开一处槅扇门,“娘子,公主已在厢房久候。”
温荣才踏入厢房,忽听见咯吱一声,那宫女史竟然已将槅扇门关上。
厢房里未掌灯,很是昏暗,陈设也只有寻常茶案矮榻,温荣往前走了数步,根本未瞧见德阳公主身影,反倒是一阵酒气扑鼻而来,温荣稳了稳心神,看清帷幔后的郎君浑身一震……
宫女史将温荣关进厢房后,匆匆忙忙折返去寻德阳公主。
德阳公主正在另一处厢房里歇息。
德阳闲适地半躺在紫檀矮榻上,旋开了镂满花鸟的碧色象牙筒,那筒里是鲜艳如火的颜色,芳烈的甲煎香散溢而出,可谓是诱人心神。
德阳取出少许朱砂蜜蜡口脂,轻轻在唇上点注,滑腻的触感好似温荣娘细嫩的纤纤玉手。涂抹完毕,德阳才挑眼望向宫女史,“可是办妥了。”
宫女史垂首回道,“回禀殿下,婢子带着温四娘见公主,可不曾想婢子进屋与殿下通报时,那温四娘四处乱走,婢子怎么也寻不见了。”
德阳公主翘着兰花指轻笑,“说的好。哼,他居然敢将我的事告诉圣主,他以为如此便能得到圣主信赖?简直可笑,我倒要看看他的亲事还谈不谈的成。”
德阳狠狠砸了象牙细筒,圣主知晓她与德光寺僧人有染后,不但将她狠狠训斥了一顿,更收了一半食封户,德阳思及此是愤愤难忍。
那点了万金红妆的嘴唇轻撇,至于温荣娘倒是很无辜,可谁让她树敌甚多。也难怪了,她那脸蛋,看着可真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如此也不过是损名节罢了,说不得她还因此攀上高枝……
昏暗的厢房里,温荣使劲推撞槅门,分明是从外面锁上了,却又不能大声呼喊,温荣是吓的手脚冰凉,怎么也想不明白德阳公主为何要布此局暗害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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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谢姝宁死了。
同幼子一道死在了阳春三月里。
可是眼一睁,她却回到了随母初次入京之时。天上细雪纷飞,路上白雪皑皑。年幼的她白白胖胖像只馒头,被前世郁郁而终的母亲和早夭的兄长,一左一右护在中间。
身下马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往她昔日噩梦驶去……
然而这一次,人生会不会变得不同?
第一百零八章 缘此释愁颜
温荣紧紧靠着槅扇门,厢房里的窗户亦被关得严严实实,若不是翠色软烟罗里还透进些许光亮,厢房里就是死寂一片。
局是事先布好的,否则堂堂二皇子身边怎可能连个伺候的宫婢都没有,温荣怔怔地望着躺在箱床上的人,二皇子一时半会是不会醒来了,他怕是也未想到,先才还意气风发与席间勋贵饮酒做乐,转眼却落入亲姊妹的算计当中。
今日这事必定与后宫争储和争宠有关,而自己被卷入其中又是何其冤枉?
温荣将厢房再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竟连烛台等锐器重物都已尽数收起。
温荣嘴角浮出一丝自嘲的笑,不想重新活一世,还是被宫里的尔虞我诈牵连陷害。自己于她们而言,不过是没血没肉,可以肆意利用的棋子,如今与二皇子不清不楚共处一室,被人发现后,自是没了清誉。
可自己名节尽毁,亦非她们的目的,她们真正目的怕是二皇子和琳娘的亲事。纵然自己不能成为二皇子妃,却可为他二人的亲事添堵,说不得应国公府因此心怀芥蒂,那琳娘与二皇子的亲事还未开始正式谈,就已告罄。
除此之外,太后还会迁怒自己,迁怒黎国公府。
书案上的玉刻箭指沙漏指向未时中刻,在二皇子身边伺候,被人引开了去的宫婢,过一会便会回来了,而丹阳公主她们见自己迟迟未归,也会派人来寻的。
温荣已是无计可施灰心丧气,就在几是绝望时。忽听见槅扇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可是有人在厢房里。”
是五皇子李晟。温荣也顾不上其他,双腿虚软使不上劲。只攀着槅扇门的木棂,焦急地说道,“五皇子殿下,救我。”
就听槅扇门外‘哐啷’一声,不知李晟使了多少气力,竟是将门锁一掌劈开。
槅扇门猛地打开,温荣少了借力一时瘫软,眼看要摔在了地上,李晟毫不迟疑地扶住了温荣。
所揽之处。却是温荣盈盈一握的纤腰,李晟手一僵,心绪如寒风里夹雪翻飞的梅花般凌乱迷离。
只是那梅花过时自会飘零去,终归雪泥,李晟心不由的收紧。
定神望着温荣因大受惊吓而如染了层雪的灵秀面容,李晟咬牙暗恨,十分不落忍。
李晟抬眼隐约认出帷幔里醉酒的二皇子,也不待再想其它,先将温荣小心扶出厢房。
李晟将槅扇门重新关好。才蹙眉问道,“你如何被关进了二哥房里。”
温荣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眼神涣散,心有余悸地回道。“是德阳公主身边的宫女史引了我过来的,不想厢房里却没有公主,我本想离开。可门却叫人锁上了……”
李晟听言眼神一黯,个中权争又牵累那无辜人。心下也大约知晓了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后宫之人如今已如此胆大妄为。连皇子亦敢算计。
李晟望向温荣的目光多了几分悯惜,低声说道,“温四娘与我先离开了这里,免得叫人瞧见,终对你无益。”
温荣点了点头,迈开步子,身子却是摇摇欲坠。
李晟看不过眼,扶过温荣就往穿廊外走去,二人才走至九曲轩耳门处,就瞧见三皇子李奕冷着脸快步而来,便是前世,温荣亦极少见到李奕冷若冰霜的神情。
李奕看着正搭了李晟手臂、步子虚浮的温荣,脱口问道,“荣娘可有事?”
温荣对李奕有几分顾忌,但也知晓先才发生的事情,五皇子是必会告诉李奕的。只不知他二人将做何打算,是否会替自己遮瞒。
温荣摇了摇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谢三皇子关心,多亏了五皇子殿下及时赶到,奴无事。”
李奕深深地望了温荣一眼,原本清澈明朗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的颜色,转头与李晟说道,“你先带荣娘回杏园,我过去看看。”
“三哥……”
李晟似要交代什么,可被李奕打断,“我知晓该如何做。”
李奕目光落在温荣身上有几分踌躇,片刻恢复了清明后才往二皇子休息的厢房走去……
走出了九曲轩,温荣将手自李晟手臂离开,止步敛衽深蹲,一拜不起,“奴谢过五皇子殿下。”
李晟眼眸里闪着轻轻浅浅的光芒,声音比往日里温和了许多,“起来吧。”
原来五皇子的声音褪去冰凉和冷淡后,会是如此温润清雅,好似高亢琵琶曲的最后一声音调,意犹未尽却令人心安。
温荣直起了身,不论如何,此时她对五皇子是感激不尽。
李晟顿了顿说道,“是丹阳遣人与三哥说德阳召见你的,那时三哥恰好有事,故我才先去了九曲轩。”
温荣一愣,自己虽知晓丹阳公主不过是表面看着同瑶娘一般嬉笑玩闹,实则心思缜密小心谨慎,却不曾想过丹阳公主会这般关心自己,可为何丹阳公主是去寻李奕解围?
五皇子面上无太多表情,故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错觉,温荣领教过李奕高雅漂亮笑容后的阴狠,李晟至少心口合一。
“谢五皇子提点,奴定会亲自感谢了丹阳公主。”温荣眼眸微闪,欲言又止。
“温四娘可放心,某与三哥皆非多事之人。此事,某更不会告诉琛郎。”说罢,李晟转身先行往杏园深处走去。
温荣也回到了杏园,候在原处的宫婢引着温荣去了丹阳公主等人休息的亭子。
琳娘与瑶娘见温荣神情恍惚,关切地问道,“可是德阳公主为难你了。”
温荣笑着摇了摇头,牵着琳娘的手说道,“无甚事了。”
若不是五皇子及时赶到。温荣如今是不知该如何面对琳娘的。
丹阳公主知晓此事不简单,好歹三哥和五哥去解围。荣娘亦是毫发无损,丹阳可谓是长松一口气。
她对皇姐秉性很是了解。德阳往日几无同后宫嫔妃来往,可昨日的月灯打球宴,德阳却与韩德妃单独在侧殿里坐了许久。
丹阳与三皇子、五皇子虽非同母所出,但关系极好,她偶然间见到三哥书房里,一幅绘着烟水迷蒙江南春景的水墨丹青,浅浅石桥上,一素衣女子婉约而立。
丹阳本以为是三哥偶然所做,可在太后寿辰宴上。她瞧见温荣第一眼时,便认出了温荣是三哥画中的女子,而温荣又是自江南而来。如今丹阳不但猜到,更是想帮三哥了全心意,遂才悄悄命人与三哥传话,不能让皇姐与韩德妃谋算得逞。
只不想李奕先才被韩大娘引了开去,那宫婢见事态紧急,转而将话告知了素来与三皇子形影不离的五皇子李晟……
温荣回幔帐换了一身月青胡服,同三位娘子一道在杏园骑马。
纵是春光明媚。温荣依旧蹙眉不展,今日她虽躲开了,可二皇子还在他人的算计之下。
不经意的一个转头,温荣忽瞧见不远处长身玉立。站在杏花树下的身影。
那人眉眼清俊,目光明亮,一袭玉白锦袍。系于腰间玉带的靛青丝绦随风散开,沾染了杏花瓣的丝绦。又缠绕在了那人修长的指尖上。
温荣轻轻摆了摆头,想将飞落在发髻的杏花撇去。可不想一阵风吹过,杏花如雨一般洒落而下,温荣眼里有几分迷茫,缤纷的杏花宛若人纷乱的思绪。
直到花树间骑着胭脂骏的月青身影渐远,李晟才拂去衣袍上沾染的杏花,面色愈发的清冷。
……
九曲轩里,德阳公主瞧了瞧时辰,二皇子身边伺候的宫婢该是已回厢房了,遂如沐春风地笑了,吩咐先才引温荣进九曲轩的崔女史,往二皇子休息的厢房里听动静。
不几时,崔女史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跪下说道,“殿下,二皇子的贴身宫婢说了,房里只有酣睡的二皇子,却无旁人。”
“什么?”德阳冷眼盯着崔女史,冷声问道,“先才可是你告诉我一切都办妥了的。”
崔女史忙磕头求饶道,“公主殿下息怒,女婢分明将隔扇门自外锁上了,可不知为何,那锁却不见了,可是公主殿下,温四娘人虽然跑了,但宫婢在二皇子床榻旁有拾到一方女子用的锦帕,想必是温四娘落下了。”
德阳公主眼眸流转,半晌才冷冷一笑,“如此也够了,必不能叫他顺愿娶了应国公府嫡女。”
坏了她的好事,令她心神不宁做了噩梦,难不成他还想顺坦的做春秋美梦?
事关二皇子,是皇亲,纵是有确凿证据也无人敢随便传流言。
德阳公主吩咐宫婢为她换了身端庄大方的翠霞束胸长裙,乘着马车,款款往紫云楼而去。
此时圣主正同妃嫔在一处欣赏轻歌曼舞,听闻内侍传报德阳公主求见时,蹙眉不悦,睿宗对德阳不拘礼法,做出那等极损皇家颜面之事依旧心存不满。
韩德妃见德阳求见圣主,知晓那事必是成了,作为圣主宠妃,韩德妃自是知德阳公主与僧人纠染一事,她虽不耻,可事关三皇子和禹国公府前程,遂善解人意地说道,“德阳如今必是已认识到错了,这几日除了宫里安排的进士宴,德阳在公主府里几是闭门不出,德阳毕竟年轻,难免有使性子、做错事的时候,陛下既已责罚了德阳,便莫要与她置气了,总不能因此真伤了父女情分,往后再好生教导了便是。”
睿宗帝轻叹一声,“罢了,让德阳进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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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遮星做万端
温荣回到了遗风苑仍觉心绪不宁,德阳公主等人发现谋算未成,是否肯善罢甘休,若是不肯,下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又会是谁。
温荣惶惶地将今日之事如实告诉了祖母。
谢氏听闻后亦是大惊失色,好在荣娘为五皇子所救,保全了清誉。
可谢氏也知晓,涉及宫中内斗,怕是没那么容易消停,遂蹙眉问道,“荣娘,之后杏园里可有流言传开。”
温荣望着仰莲瓣银制烛台出神,模模糊糊的像极了今日漫天飞舞的杏花。
烛火忽然噼啪一声,几簇火花在温荣双眸里忽明忽暗。
温荣眨眨眼,恢复一片清明,这才望着祖母摇摇头说道,“无任何动静,除了三皇子、五皇子,引儿过去的宫女史,便再无人知晓此事了,儿亦未留下任何可被她们做文章的物什。”
谢氏眯着眼,照理德阳公主不该无缘无故地给二皇子使绊,二皇子约莫是因急功近利而得罪了德阳公主。还有三皇子与五皇子今日之举动亦叫人琢磨不透,倘若他二人有野心,就该冷眼盼着事闹大;倘若无野心,更该置身事外,以免有何风吹草动,被那疑心极重的太子和二皇子盯上,往后想做逍遥王都不容易。
谢氏轻叹一声,事关孙女,她自不能无动于衷,荣娘与德阳公主无冤无仇,此番做法不免欺人太甚。
谢氏不愿见荣娘太过担心,笑道,“既然未叫人抓住把柄。这把火就烧不到我们身上。”
风平浪静下往往波涛暗涌,无一丝动静反叫人不安心。谢氏心里自是有一番思量。
……
两日后,谢氏收到了太后的请帖。
太后请了十二教坊的头牌歌伎弹琵琶。故顺道办了小宴。
温荣见祖母离府赴宴,遂打算回一趟黎国公府。
前日谢氏命人将麓斋的书房打开了,书房原是前黎国公所用。
谢氏说里面一些书和古籍轩郎能用得上,让温荣去挑了几本。温荣思及今日恰好是国子监旬假,轩郎应该会回府了,正好将挑选的书籍带回去给轩郎。
不想一回到西苑,就听说轩郎起了个大早出门去了。
温荣撇撇嘴,定是与林大郎去练骑射。
原以为轩郎性子像阿娘,最是温和儒雅。可自从同二位皇子和林大郎学骑射武艺后,性子愈发硬朗起来,眉宇间亦渐渐染上几分英气。
温荣将书放回房里,便去寻阿娘。
进了阿娘厢房,温荣见到蔓娘正在细心地教茹娘做针线,很是讶异。
“阿姐。”茹娘见到温荣,丢下了手里的绷子,扑到温荣怀里。
不过几月工夫,茹娘五官长开了许多。下巴也尖了些,眉眼和温荣有几分相似。
温荣瞧着欢喜,牵起茹娘坐于胡床上,这才笑着同蔓娘打了招呼。
蔓娘羞涩地笑了笑。垂首与温荣低声说道,“我平日在园里无事,听闻三伯母女红极好。且五妹妹也喜欢女红,我便过来了。这几日多有打扰,很是愧疚。”
温荣清脆地笑道。“怎能说是打扰呢,平日里我在遗风苑照顾伯祖母,二姐能过来陪阿娘和茹娘是再好不过了。”
先前曲江坊的探春宴、关宴,蔓娘亦有去,只是未与娘子做一处顽,从始至终都是安安静静地在大伯母身旁服侍着,再时不时地与那些夫人说些话。
蔓娘温婉柔顺的性子很是讨盛京夫人的喜欢。
“荣娘,这荷囊你可喜欢。”蔓娘递过一只明暗绣水莲纹的蜀锦荷囊至温荣跟前。
荷囊拢着金鱼边双线,缀着璎珞流苏,这精致细腻的针脚可是外边买不来的,绣工丝毫不逊于阿娘。
温荣展颜笑道,“很漂亮,蔓娘手可真巧。”
温蔓面露惊喜,“妹妹不嫌弃就好。”说罢捧着荷囊的手更凑近了温荣。
温荣愣了愣,“这是?”
“我也不会做其他的,想来就能绣个荷囊,只怕妹妹看不上眼。”蔓娘仍旧一副惶恐和唯唯诺诺的样子,生怕一个不慎惹了他人不高兴。
林氏见状在一旁帮衬道,“荣娘还不快谢谢蔓娘,蔓娘手可是巧,明暗绣我是花了许多工夫才学会的,可蔓娘不过看着我绣几次,就自己摸索出来了,真真是个心思玲珑的孩子。”
温荣这才笑盈盈地接下荷囊,诚挚地道了谢。
心下却犯嘀咕,蔓娘不知何时起成了西苑的常客了。
温荣吃了小半块糕,忽想起轩郎的事,“阿娘,今日怎么不留轩郎在院里休息。”
林氏面上笑容是一下子展开,可眼里又有几分担忧,“如何拉的住,你哥哥如今对武功的兴趣胜过念书了,可这事得了你阿爷默许,我也不好多加阻拦。”
林氏缠着手上的玉线说道,“武将辛苦,遇到战事,在外风餐露宿的很是不容易,所以还是做文官来的好……”
林氏忽想起什么,尴尬地望了眼蔓娘。
大伯母方氏娘家是武将,方氏嫡兄长方成利是节度使,常年屯戍镇边。
这几年边关无大战事,吐蕃刚平定内乱不多时,正处休养生息之计,高昌、河西等亦是鲜少有动静。故如今武将在朝中地位有所下降。
可这眼光却是得往长远了看。
温荣慢悠悠地将剩下半块糕吃了,闲闲地看着蔓娘做女红。
是一幅万寿菊明暗绣,手法很是娴熟。
若是照阿娘先才所说,蔓娘该是才学会明暗绣不多时,但这手法分明同阿娘不相上下了。
温荣看着蔓娘柔软的神情,眼神暗了暗。
温蔓边做针线边与温荣说道,“四妹妹。过几日就是祖母寿辰,祖母不愿大肆操办。我就想着绣一幅扇面送于祖母。”
温荣尴尬地笑了笑,若不是温蔓提醒。还真将这事忘了,如此看来,蔓娘确实是温婉体贴。
……
大明宫延庆殿。
谢氏半靠在软榻上,微微抬眼望着与谢大夫人说话的朝武太后。
今日朝武太后虽说是办小宴,可只请了太后母家老夫人、应国公府谢大大夫人,谢氏,算来一共三人,皆是与太后素来亲厚的。
朝武太后看着谢大夫人,“……倒是对不住你。不想老二会生出那事,琳娘是我瞧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早些知晓了也好,断不能误了她。”
朝武太后动了动唇,话里是满满的关切,眉眼亦是慈爱的浅笑。
如今朝武太后对二皇子颇为失望,更将怨怒转向了德阳与韩德妃。
若不是是她二人煽风点火,令圣主知晓了此事。便只需简单处置两名宫婢,就可将事压下了。
不想圣主知晓后立即决定赐婚二皇子和韩家大娘子。
太后心下叹气,圣主如今究竟作何打算,她这当阿娘的是愈发猜不透了。只是这般决定。令她在应国公府人前下不来台。
谢大夫人垂首回道,“太后一心一意为琳娘着想,是那孩子自己没福气。”
朝武太后弯起嘴角。慢慢道,“你放心便是。我瞧上的女娘,怎能叫委屈了去。”
太后意思再明白不过。琳娘必嫁入皇家。
琳娘的身份自不可能做皇子侧妃,故二皇子这门亲事黄了后,就要再换一个皇子了,按顺序排下,无非就是三皇子李奕。
单替琳娘打算,谢大夫人确实属意三皇子,可如今想来却是喜忧参半。三皇子本是逍遥王,可有了应国公这岳丈后,必定逍遥不了了。
谢大夫人起身跪下,毕恭毕敬地拜谢了朝武太后。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朝武太后面露不悦,“今日皆是自己人,如此可生分了。”
谢大夫人笑道,“在太后与各位老夫人面前,奴是小辈,不过是做小辈的礼。”
杨老夫人放下念珠,笑着夸道,“我说琳娘那孩子如何那般懂事讨人喜欢,原来是谢府里有这么一株楷树。”
众木荣时楷树息,隆冬时节楷树却能萌芽布荫,实为楷模。
杨老夫人是太后嫡亲兄长正室,早年嫁入杨府时,与小姑子便投缘,杨老夫人可是极有远见的。
谢大夫人又笑着拜过杨老夫人,这才端正坐回矮榻上。
朝武太后转向谢氏笑道,“说到琳娘就想起了荣娘,荣娘如今也十三了,可是定下了亲事?”
谢氏将折枝花纹银盖碗放回茶案,眉毛一扬,笑着摇了摇头。
杨老夫人重新捻转念珠,直起身子笑道,“我府里蕴郎亦未婚配。”
太后瞥了杨老夫人一眼,“我这老妹妹,可是疼她侄孙女的紧。”
杨老夫人悻悻地靠回矮榻,蕴郎是嫡出无错,太后分明嫌蕴郎游手好闲。
谢大夫人笑道,“琳娘平日里看着性子极好,可却不愿与其她娘子结交。那日太后寿辰,琳娘一眼见到荣娘,就拉着她坐一处,姐妹似的很是投缘,琳娘二哥如今也未议亲了。”
“好女儿就是人人争着娶,”朝武太后吃了口茶,笑着就荣娘的事发了话,“荣娘的事,我也留着心了。”
谢氏眉头一皱,她先前分明暗示过荣娘与林中书令府大郎一事,那时因谢大夫人等人到了,故未再深聊下去,太后此时可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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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皇子下章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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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闺人自沾巾
朝武太后见谢氏面有疑色,遂与三人笑说道,“儿女的亲事确是叫长辈操心,可越挑就越花了眼,当年太宗帝和我的亲事,你两可没少在旁念叨。”
谢氏与杨老夫人听言相视一望,一下笑了起来,目光悠远好似回到了几十年前,想起就仿若是昨日里发生的,可转眼间,这人都已老了。
杨老夫人合上碗盖,同谢氏笑道,“太后是在嘲讽你我二人没有眼光。”
太后笑阖了眼,“不过是叙旧,你却扯出这些有的没的。”
太后与几位夫人又说了一会话,便命杨老夫人与谢大夫人先往前殿听曲儿,今日麟德殿亦有摆宴,是宴请的新科进士、国子监祭酒、国子监司业等人,故宫里颇为热闹。
太后望着宫墙上新画的花枝,轻叹一声,“婉娘,关于你打算将温珩郎过继到身下一事,我与圣主提了。”
谢氏一怔,“劳烦太后挂心了,不知圣主意思是?”
宫婢为太后与谢氏换了一盏新茶,太后吃了半盏,缓缓说道,“你可记得前次我说的话?”
于理合,于礼不合。
“温家非名门望族,早年不过是淮南道的庄上人家,故单论过继只是你们府内事物。如今最大的问题,婉娘该知晓。”太后看了眼谢氏,顿了顿了又说道,“可知献国公?”
谢氏攥紧了手中的念珠,几要将念珠碾碎,好不容易扯出笑来。“谢太后指点。”
除了太后轻敲高靠紫檀矮榻雕凤鸟纹扶手的哒哒声,内殿一片静谧。过了一会,太后命宫婢撤了茶案。“突然说这些,我也知道你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却亦是不想黎国公府走到那一步了。我们去前殿吧,别叫她二人久候。”
……
转眼到了午时,温蔓细心地将针线收进笸箩,又检查了一番,才起身同林氏和温荣告辞。
温荣眼见蔓娘离开厢房,才望着林氏问道,“阿娘。蔓娘是何时到西苑学明暗绣的?”
林氏见温荣面似不悦,顽笑道,“你这孩子,蔓娘不过是至西苑做女工罢了,你倒小心眼了起来。蔓娘是前月开始过来西苑的,那时阿娘正在为你做绣鞋,她就跟着学了。”
温荣撇撇嘴,拿起温蔓送的荷囊,“这明暗绣的针脚可真漂亮。若是女儿,就算学会了,怕亦只能勉强绣出样子。”
林氏听言取过荷囊仔细端详了一番,蔓娘是一月前才学会明暗绣。可这针脚倒像数年的功夫。
温荣等到申时轩郎还未回来,无法只得让阿娘将书转交与轩郎,而自己先回了遗风苑。
恰好在遗风苑大门处遇见自大明宫回来的祖母。
温荣扶着谢氏回到穆合堂。谢氏遣退了堂里伺候的侍婢,因胸口堵了太过的事。遂咳了几声,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温荣忙捧上茶汤。紧张地为祖母顺背。
谢氏抬眼瞧见温荣恬淡的容颜,笑了笑,一件一件来便是,“……荣娘,当时你离开二皇子厢房,可有瞧见一方锦帕。”
温荣见祖母好了些,便搬了张马扎坐在食案前分蜜膏子,一边分一边摇了摇头,“当时儿很紧张,根本不敢靠近二皇子,故帷幔里是怎番情形,儿并不知晓了,但帷幔外却是仔细瞧过,确无锦帕等女娘常用的物什。”
谢氏松口气,颌首道,“那日德阳公主亲自往紫云楼,与圣主传话,说二皇子身边的宫婢在箱床里发现了一方女娘用的锦帕。”
温荣手心微湿,“难不成德阳公主认为那是儿落下的。”
谢氏微阖眼道,“想来是了,那韩家不是看中的三皇子么,若不是误会了,韩德妃也不可能从旁帮衬。她们可谓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如何也未想到锦帕上绣的竟然是‘嬏’字。亏得她二人那般卖力,圣主知晓后,根本不肯细查,明日逢五朝参日,就会赐婚。”
温荣眼里的惊诧多过任何一种情绪。
本以为只有她的命运发生了偏转,可不曾想就连二皇子和三皇子的亲事,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那二皇子箱床里怎会多出韩大娘的锦帕,温荣想来忽的脊背一凉,她却不曾意识到该去帷幔里仔细检瞧的,倘若有人偷了她的贴身物件……纵是被五皇子救出,她也难逃厄运。
那日五皇子陪着自己离开后,三皇子匆匆进了九曲轩,当时温荣并未多想,以为李奕是去寻德阳公主,如今看来,绣有‘嬏’字的锦帕怕是与他有关。
惊讶过后,温荣替琳娘长舒了一口气,琳娘如白莲般的笑容浮现在了温荣眼前。琳娘落落大方,优雅从容,担得上皇后之名,温荣思及此,有几分欣喜,比之韩大娘做皇后,琳娘必不会为难了自己。
只是韩大娘知晓被赐婚与二皇子后不知会闹成怎样了,可纵是再任性妄为,也不能抗旨拒婚,充其量就似被抛上岸的鱼,剧烈挣扎一番,再就蔫了。
“荣娘,这两日林府里可有消息。”谢氏蹙眉问道,想到林府,谢氏面上颇有几分不耐烦,虽说离雁塔题名没几日,可林家做事太不干脆。
见状,温荣端着盛了蜜膏的小碟,拿起银勺亲自喂了祖母一块,满口甜香令人宽心不少,谢氏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就是讨人喜欢。”
温荣靠着祖母笑道,“这两日林府娘子未与儿写信,毕竟要忙婵娘亲事了,但今日轩郎去练习骑射,估摸是林大郎带去的。”
谢氏眉头一皱,“不长心眼,今日麟德殿宴请新科进士,国子监放旬假,连国子监祭酒与司业都在宫中,林大郎怎可能陪轩郎去练骑射。”
温荣愣怔了半晌道,“难不成轩郎是一人去的?”
谢氏思量片刻,“过两日问问轩郎便是了,若是一人去的,反倒说明轩郎如今骑射进益了。”
“荣娘,除了探花宴一事,今日太后还与我提到了献国公……”好不容易将太后的原话说出,谢氏忙吃了口茶汤压胸口的闷气,再对温荣的反应有几分惊诧,本以为荣娘会失落的,可不曾想却是十分镇定平静。
温荣知晓献国公是何人,第一任献国公为剑南道节度使,战功赫赫,可惜子嗣不争气。嗣子好赌,输光了银钱后,强取豪夺私自圈地,来来回回牵扯出几桩人命案子,事情全叫人捅出来后,国公爵位被夺,献国公阖府贬为庶人。
太后既然说希望黎国公府不要走到那一步,就是在劝黎国公府还爵了。这事估摸对祖母的打击颇大,可与自己而言,还爵比之灭门,真真是消灾的好法子。可如今承爵的是大伯父,再事关温老夫人,漫说她一个小辈了,便是祖母,也做不得主。
……
禹国公府早已被韩大娘闹得鸡飞狗跳。
禹国公韩知绩素来同二皇子一派不和,只太子早已婚配,中立的三皇子便成了是他心目中最好的女婿人选,出此变故亦叫他措手不及。回府再知晓韩大娘将厢房瓷器全砸了,甚至说出嫁不了三皇子便自行了断的忤逆话后,是气不打一处出,快步赶去了女儿厢房。
韩大娘哭肿了一双眼,满心满眼都是三皇子李奕挺拔的身姿、精致贵气到极致的五官。
八岁那年冬日,她第一次随阿娘入宫参加宴会,不经意间遇见了墨梅树下一袭青色锦袍的贵家郎君,郎君迷惑的神情里又带着舒朗,那时她还不知他是谁,却从此再忘不了他比雪还要明亮耀眼的温暖笑容。
韩大娘意识到自己将要被赐婚给二皇子了,想哭又哭不出来,不可能的,曲江宴上,三皇子还与自己温文尔雅的说话,冲着自己笑的比杏花还要好看。
韩大娘忽听见槅扇门被打开的声音,瞧见是阿爷立马就扑了上去,“阿爷,姑母和淑妃殿下都说要将我许给奕郎的,太后那都答应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变动呢?阿爷,有人故意造谣对不对,或是哪里弄错了,要不就是你们合伙了骗我。”
嬏娘的哭喊已近乎是竭斯底里。
韩知绩见女儿这般没出息怒火中烧,恶声喝道,“你还有脸哭,我问你,你锦帕为何会在二皇子箱床上!”
嬏娘一怔,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温菡娘分明,分明给的是温荣娘的小衣……”
嬏娘只觉得面颊一痛,韩知绩已瞪着眼睛二话不说甩了嬏娘一个耳光,“早叫你安安分分在府里学礼仪,我自都会帮你安排好,你倒好,去出的什么风头,还帮着外府去害人,某的脸都叫你丢光了,我今日就明白告诉你,就算你同二皇子的这门亲事不作数,三皇子也不可能要你。”
“哼,看好了她,别让她做蠢事,连累了府里。”韩知绩怒遣道,一甩袍衫走了出去。
嬏娘想起一事,她送过一方亲手绣的锦帕与奕郎,她素来不做女红的,那锦帕不知费了她多少功夫,十指被那针扎了多少次……她送奕郎的锦帕为何会在二皇子的箱床上……先才韩知绩的一巴掌,将嬏娘的所有念想都打散了,僵硬地立在原地,仿佛连呼吸也忘了……
大明宫,李晟回殿知晓明日圣主不但赐婚二哥和韩秋娘,还将赐婚丹阳和琛郎后,大惊失色,立时去了李奕书房……(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争情勿相欺
蓬莱殿砚松斋,李奕正把玩着一对簇新的雕葡萄花鸟纹碧玉烛台,碧玉烛台是今日圣人赏赐的,夜里秉烛掌灯,圣人吩咐他要多用功。
谨遵圣意,李奕面前的书案上,正铺着圣朝西州交河城一带的地图。听闻内侍传李晟过来书斋时,李奕抿嘴弯起优雅的弧度,将碧玉烛台放回书案。
李奕瞧见李晟一袭秋色常服短靴,眉头微微一皱,“晟郎,你今日去城郊骑马了?”
李晟屏退了书房伺候的宫婢,对李奕的疑问点头默许,转而问道,“三哥,韩大娘锦帕一事,母妃可有怀疑。”
李晟自小由王淑妃带大,同李奕一般唤王淑妃作母妃。
李奕收起笑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此事莫让阿娘知晓。”
李奕本不打算变化同韩大娘亲事的,毕竟应国公府势头过大。
应国公为兵部尚书,谢姓又为四大家族之一,同太后杨氏一族世代交好。
树大招风,操之过急无好处。
可事出意料,李奕见到温荣小衣时又惊又痛,仔细一想便知是谁要对付温四娘,纵然今日自己救了温四娘一次,往后韩府得势,那韩大娘怕也不会放过她……
王淑妃对圣主的赐婚是先惊后大喜。谢大娘是她看中的,可就因谢家与太后外戚杨家关系极好,故谢家大娘的亲事她不能染指。出此变故,与王淑妃而言,可谓是天助。
李晟自斟了一碗茶。宫里茶娘子的茶汤,充其量只能做解渴之用。
“三哥。丹阳和琛郎的事,可与你有关。”李晟昨日看见李奕自丹凤阁回来。兄弟二人同丹阳关系亲厚,故李晟未做它想。
今日突闻礼部官员去了中书令府,可分明昨日里还未有一丝动静的,如此看来,太后与圣主本是无此打算,唯一可能是丹阳自己去求的赐婚。
李奕倒也不做隐瞒,浅笑道,“琛郎与丹阳十分般配。”
李晟目光由惊讶转向愤怒,“你明知琛郎与温四娘已在议亲。”
“那又如何。未行纳征礼之前,亲事都不作数,更何况他们连纳采礼都未行。琛郎博学英伟,丹阳聪颖和顺,这门亲事圣人与太后都十分认可,晟郎认为有何不妥。”李奕抬眼对上李晟目光,一派清明坦荡。
李晟蹙眉道,“你总该顾及琛郎的想法。”
李奕自书案后负手走至李晟跟前,目光一闪冷峭。“晟郎,你关心的是琛郎还是温四娘。”
李晟面色不虞,转开目光应道,“我只觉不该拆散他二人。”
“罢了。”李奕很是耐心,“你也知晓今后将面对的何种情形,大哥、二哥的性子你我再了解不过。不能为他们所用的便宁愿毁了。他们中一人迟早会对林中书令失去耐心的,纵然林中书令是蚍蜉难撼的大树。但琛郎就不同了,进士科头名又如何。初始亦只能领秘书省校书郎一职。琛郎未经历过朝堂之事,极容易叫人陷害落了把柄,林中书令与你我亦不可能时时护着和提醒他,故想保全,一来是选择外放,可比之外放更好的方法,就是尚主。丹阳是大哥、二哥胞妹,又是圣主、太后最宠的公主,无疑借丹阳就能暂保中书令府无忧。”
“只怕琛郎宁愿外放。”李晟面色清冷,眼里是掩盖不住的失望。
李奕转身回到书案前,将烛台放至矮橱,垂首研看地图,漫不经心地说道,“琛郎背后是整个中书令府,孰轻孰重,他自能分得清,不会莽撞。”
“对了,晟郎,往后你少出点宫,今日圣人问起你了,往后你我二人,该开始为圣人分忧了。”李奕看着地图上的碎叶镇,眼神一暗,“往西域的丝绸之路如今不太平,突厥多次进犯,圣人正在头疼此事。”
李晟俊秀的眉毛皱起,阴影下的面容带着几丝倦色,眼前却浮现起温四娘语笑嫣然的模样,轻叹一声,不再多言,亦抬眼看向书案。
地图上被圈出的西州交河城,是丝绸之路的要道,为多国商贾的云集之地,故西域边陲的稳定直接影响了圣朝和西方的贸易,实是重要。
第二日,礼部官员宣了两起赐婚后,朝堂犹如水滴到了油里,一下炸开了花。
禹国公、林中书令等人不过是身子微微一颤,再跪旨谢恩。
圣主对朝堂上的纷纷议论置若罔闻,此为皇室家事,无人敢站出来明言反对。
下朝后,内侍传了温中司侍郎至御书房陛见……
好不容易捱到下衙,温世珩匆匆忙忙去了遗风苑,林家大郎被赐婚一事,要早点告诉伯母与温荣。
林氏今日亦带着茹娘往遗风苑探望谢氏,一家人此时都聚在了穆合堂里。
谢氏看到温世珩嘴一开一合,犹豫再三又不曾说出半个字来,不满地问道,“怎么了?”
温世珩看了眼温荣,叹气道,“圣主赐婚,甲寅年进士郎第一人尚丹阳公主。”
甲寅年就是乾德十四年了。温世珩话音刚落,林氏手一抖,茶汤泼了大半在衫裙上,莺如忙执帕子为夫人擦裙子。
温荣垂下了小脸,轻轻抠着茶碗上银纹莲花。
谢氏半阖眼靠在矮榻上,昨日便已有此怀疑,不想赐婚圣旨下得如此快,看来昨日礼部官员就去中书令府了。
谢氏见温世珩欲言又止,蹙眉道,“还有何事。”
温世珩讪讪笑了笑,“圣主亦给了儿一道旨意。”
圣主传他去御书房时,本以为还是为了洛阳陈知府一事,不想圣主却丢了一份制书到他跟前。
那份制书是温世珩前几月不分昼夜才拟好的。
圣主随后将温世珩拟的制书批评一通,温世珩冷汗津津地跪地听训,不敢有半分言语。
圣主的声音雷霆一般,“当初某将你调入盛京,是误以为你有才能,如今看来,却是辜负了某一片期望。”
温世珩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如置身冰窖。
“罢了,你也不用在中书省当值了,转去御史台,下午到吏部领调令。”圣主说罢挥了挥手,头也不抬的开始批阅奏折。
卢内侍提醒温世珩跪安后,温世珩才幡然醒悟。
林氏还沉浸在先才林家大郎被赐婚一事缓不过劲来,震惊后心里是对荣娘的愧疚。若不是她三番两次在荣娘面前提前,荣娘定不会在意,如今可好,费了那许多心事,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往后两府见面了还要尴尬。
温荣抬眼望向阿爷,问道,“阿爷在御史台任何职。”
温世珩不好意思地笑了,“御史中丞。”
御史台设大夫一人正三品,中丞二人正四品下阶,大夫掌以刑法典章,可纠百官之司,御史中丞则为第二。
那崔娘子的阿爷不过是御史台院六品侍御史,如此崔娘子便已很是得意,如今温世珩是崔侍御史上峰。
中司侍郎到御史中丞,看似平调,可御史中丞却是实打实的权臣,同升迁无异。
谢氏见温世珩哭不是笑又不是、抽搐着面颊的模样,忍不住笑啐了一声,“小人得志。”
温世珩心里实是按捺不住的喜悦,虽然荣娘与林大郎的亲事落空,可荣娘并不是非嫁中书令府不可。而调任御史台一事,才是真正合心意,从此以后,自己在朝堂之上,是可对时政得失、地方利弊、朝臣忠奸,畅所欲言了。
温荣笑着向阿爷祝贺道,“恭喜阿爷得偿所愿了。”
温世珩见女儿未受林家赐婚一事影响,情绪尚好,这才舒心地笑起来。
又坐了一会,温世珩带着林氏和茹娘起身告辞,要早些回黎国公府,去祥安堂同温老夫人报喜了。
温荣撇了撇嘴,此事与温老夫人而言,估摸着是有惊无喜吧。
穆合堂里没了旁人,谢氏牵着孙女坐在矮榻上,缓缓说道,“人算不如天算。”
这天是皇家。
温荣端过攒盒开始剥松子,明日做了松子酥,让小厮送去国子监与轩郎。
她昨日还在庆幸,以为她和琳娘的亲事,比之前世都发生了变化,可没想到,她走了这许久,皆是在绕圈子,一圈后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谢氏揽过孙女,勉强笑着说道,“你阿爷做了御史中丞,往后提亲的人,怕是要将门槛都踩烂了。”
温荣望着祖母安然一笑,“林大郎与丹阳公主郎才女貌,很是般配,自古亲事谈不拢、或谈拢了事后又出变故的,可是不少,故也没甚大惊小怪的,祖母放心,儿没事。”
祖孙二人用过晚膳后便早早去歇息了。
温荣愣愣地望着碧纱帐上挂着的晓月流云纹香囊,不自觉地想起了李奕,她之所以会对与林府这门亲事在意,多是希望尽快避开三皇子,并非是她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只如今李奕与她的言行举止,叫人不得不令人提防。
黑暗里,温荣终于叹了一声,分明争取了,却依旧没能如意,或许是自己想要的太多,林府和林大郎那般好的条件,自该是有更好的锦绣前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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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尘隐蓬蒿
这一夜温荣辗转反侧,天蒙蒙亮了才迷糊睡着,再醒时已是日上三竿。
温荣发现自己在遗风苑是愈发懒了,绿佩和碧荷也不催她起床。
用过了早膳,温荣抱着花斛去花房选花,五月里大一品蕙兰开得正好,祖母前日里说喜欢蕙兰的香气。
“娘子。”
温荣正拿起花锄,听见声音转头见绿佩捧着一攒盒的樱桃,一路小跑过来。
“娘子,府里……来了客人。”绿佩闪烁其词。
能被祖母请进府的客人,有谁是不能明说的。
温荣垂首小心地将蕙兰装入花斛,集簇丛生的淡黄色蕙兰,配上蔓枝银纹花斛很是好看。
绿佩见娘子不吱声,想起昨日娘子失落的模样,正要再提,却被碧荷拦下……
绿佩在穆合堂里见到了林大郎,仅是匆匆一瞥就将绿佩吓了一跳,原本清俊儒雅的郎君,如今面色憔悴不堪,双眼更布满了血丝。
绿佩从府里小厮听得,说是仆僮卯时开府门洒扫,便看到了一袭素面青缎袍服的林大郎在大门外僵立着。
仆僮不敢擅自做主,立时往穆合堂告诉了老夫人。
谢氏知晓后,摇了摇头,命人将林大郎请了进来,但只安排在穆合堂休息和说话,未遣婢子去寻温荣。
温荣直起身子,将花斛递给了碧荷。
温荣知晓来的人是谁,可他已被赐婚尚主,此时二人再见怕是不妥。祖母既将他作客人迎进,必会好生劝他的。
“走吧。”温荣提起裙裾。往花房外走去。
绿佩本以为娘子是去穆合堂,不想娘子却自花园小路回了左廊厢房。
绿佩终究还是未忍住。“娘子,真的不过去么。”
温荣没有回头,脚下不停地进了厢房。
温荣自橱架取下林大郎送的锦盒,那方烟墨经过春日暖阳的几次晾晒,是能存放许久了。
如今林大郎应该用这管系着同心结的并蒂莲银毫,为丹阳公主作丹青。
“碧荷,你到青阶石亭旁候着,遇见了林大郎,将锦盒交还与他。”温荣吩咐道。
“是。娘子。”碧荷小心接过。
绿佩见娘子落寞的神情,垂首嗫嚅,“不如留着吧,不过是一支银毫。”
温荣怅然一笑,“何必留着凭添烦恼,对了,绿佩,你帮我准备了风炉……”
穆合堂里,林子琛不断抬头。悄悄打量通往内室的侧门。
谢氏轻叹了一声,见林大郎这副模样,她做长辈的亦是心疼,可不论情感上多不舍。也该面对现实。
谢氏面容慈爱,笑着问了些关于婵娘亲事的问题。
林子琛一一回答后,踌躇半晌。“老夫人,荣娘今日可在遗风苑里。”
谢氏颌首。“在。”
若是会出来,自早在眼前了。
谢氏知晓琛郎未死心。琛郎是个痴情孩子,这种事旁人劝了无用,只能等自己想开。
谢氏吩咐婢子伺候林大郎茶汤,不一会却瞧见绿佩捧了茶碟进来。
林子琛知绿佩是温荣的贴身侍婢,晦暗的双眸登时现出几丝光亮。
绿佩蹲身同老夫人道好后,将茶盏捧于林大郎,“是娘子为大郎煮的茶汤。”
林子琛欣喜接过,揭开碗盖却愣住了。
金黄茶膏上飘着两朵含苞未放的蔷薇,蔷薇旁飘着两行小字,‘还将怜旧意,惜取眼前人’。
饱读诗书,自知晓此意。原本勉强支撑的挺拔身子,慢慢地沉了下去。
分明咽不下,可舍不得浪费一点她煮的茶汤。
林子琛第一次见到能在茶膏上点画的人,他本以为能与她携手一生的。
若如意,他是何其幸运,如今不能,当初为何要让他遇见她。
林子琛起身同老夫人告辞。
谢氏见林子琛魂不守舍的模样,吩咐准备车马,并命汀兰送林家大郎出府。
碧荷在石亭旁见汀兰姐也在,犹豫了一会,还是走上前替娘子将锦盒还了,牵扯不清,只会给娘子添麻烦。
拿回锦盒,林子琛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暗了下去。
……
宫里很快传出消息,二皇子与韩大娘的亲事定在当年十一月,林家大郎与丹阳公主则在转年二月,宫里特赐丹阳公主一座公主府,公主府亦是在中书令府所在的兴宁坊。
婵娘与杜学士的全大礼之日是最早的,在当年十月。
不出半月,圣主又赐婚三皇子和应国公府谢大娘子。
他们每一对的八字,算出来皆是天作之合。
转眼到了盛夏七月,绿佩将刚从庄子上收来的新鲜葡萄和樱桃湃在了井水里,准备放凉了再装给娘子。
这几日温荣回了黎国公府。
闲来无事,温荣搬了张小胡床,坐在枝繁叶茂的槐树下,费劲地摇着团扇,那风吹到脸上都是热的。
温荣望着在烈日下掰莲蓬的绿佩等人,很是佩服,亏她们能耐得住毒辣的日头。
“荣娘。”
温荣远远听见轩郎的声音,执起团扇挡住阳光,才眯眼望过去。
就见轩郎手上提了一只食盒,靛青长衫已被汗浸透了。
轩郎跑到树荫下大口喘着气,温荣忙帮轩郎打扇子,“这是做什么,火急火燎的。”
“荣娘,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保准解暑。”轩郎献宝似地打开了食盒。
竟然是一盒紫红硕大的荔枝。
荔枝在南国常见,可在盛京却极其稀罕,荔枝亦称‘离枝’,一旦离开了树枝,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道也要变了。
这一盒分明水莹新鲜。温荣伸手取出一颗,一丝凉意沁入心脾。原来食盒下还垫了一层冰。
温荣诧异地问道,“哪里来的?”
温景轩挠了挠耳朵,“嗯,是同窗与我的。”
“胡说。”温荣瞪了轩郎一眼,自南国千里迢迢运过来,还能这般新鲜,只能是皇家连枝带树、快马自驿站而来。
见瞒不了荣娘,温景轩无奈地说道,“是五皇子命侍卫送到国子监的。五皇子不喜欢吃荔枝。”
温荣笑道,“有机会见到五皇子,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如今五皇子出宫次数少了许多,听闻是尊了圣命,要时常出入御书房。
温荣自轩郎手里接过食盒,二人各自回了厢房,碧荷将荔枝一颗颗地剥在小簇花纹银盖碗里,按温荣吩咐送去了夫人和茹娘房里。
“娘子,夫人交代去嘉怡园用晚膳。可要更衣。”碧荷自林氏厢房回来后,传话道。
温荣颦眉问道,“如何又要过去。”
“听彩云说,大房又得圣主赏赐了。是一套龙凤改银碗和双耳赤金瓶。”碧荷自彩云那听到了许多消息。
大伯母方氏的兄长是西州交河城节度使,早年高昌王本已向圣朝俯首称臣的,乾德十一年。高昌王更亲自至盛京觐见睿宗圣主。
不想前月传来边城急报,急报称高昌王依附了西突厥。不但多次阻遏西域各国通其境进贡,更发兵袭扰内附各国。
如今西州交河城一带。极不太平。
大伯母长兄方成利数次领兵击退突厥,圣主知晓后大喜,方成利获圣主重视,连带姻亲黎国公府也连连得赏。
温荣知晓有此段事件,可记忆里高昌国并非由方成利击溃,最后亲赴战场的是兵部尚书应国公。
晚膳时无非是听大伯母高谈阔论,反反复复地说那西州一带如何荒凉艰苦,其长兄又是怎样为圣主效忠。
一遍两遍就罢了,温荣兴致索然,面前的珍馐美馔都没有滋味。
好不容易捱到回西苑,温荣扯过轩郎问道,“轩郎,明日里可有事?”
温景轩略想了片刻,才回道,“荣娘有何事?”
温荣如实说道,“遗风苑里的老部曲生病了,如今伯祖母府里好些部曲僮仆,皆是年龄偏长。明日遗风苑的陈部曲和汀兰要去西市口市,看看是否有合适的人奴,这两日我无事,打算一道跟着去,轩郎可得空?”
温景轩听言满是兴味,“那西市口市,我还不曾去过,明日趁旬假,正好去长见识。”
西市与安兴坊有一段距离,次日温荣和温景轩辰时初刻便出门了。
西市相较东市更多是自丝绸之路过来的、胡人经营的珠宝行和邸舍酒肆。
口市在西市三进巷子里,温景轩翻身下马,将马辔交与仆僮,温荣亦带上幂篱,扶着绿佩落马车。
巷子里皆是被绑缚的,跪在地上任人挑拣的人奴。明显异族的男、女奴要更受欢迎些。
“我叫你们跑,叫你们跑,一群没有文牒的贱奴,还想跑到哪里去。”
不远处传来恶声恶气的斥骂声,只见一位黝黑的商贾正狠狠地鞭打数位挤在一处的人奴。
绿佩第一次瞧见这番景象,又惊又惧,“娘子,那人好生蛮横。”
那些人奴虽被鞭打得浑身血痕,却是一声不吭,非但不开口求饶,更敢狠狠地瞪商贾,丝毫不恐惧和妥协。
“我们过去看看。”温荣边说边往前走去,温景轩连忙快走两步挡在荣娘面前,好护胞妹周全。
商贾见来了生意,忙收起鞭子讨好地笑道,“郎君、娘子,可是来买仆僮,这几个人奴是西州交河城一带的战俘,最是孔武有力,买回府做重活再好不过了。”
说罢那商贾还捏起人奴的面庞,强摆过来与温荣相看。
温荣听言是西州交河城的战俘,很是讶异,仔细地打量起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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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回首问横塘
那几名人奴模样倒是寻常,虽说是西州交河城一带被押了过来的,容貌却与圣朝人一般无二,约莫是前朝屯戍在当地汉人的后裔。
其中一名很是壮实的人奴,感觉到旁人正在打量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瞪了温荣一眼,将温荣唬了一跳。
商贾担心人奴凶狠的样子吓跑了好不容易才上门的生意,用高昌语骂了那人几句,扬起鞭子作势就要抽打下去。
温荣见状蹙眉道,“真将人打坏了,你还如何卖出价钱。”
商贾听言收了手,陪笑道,“是是,娘子说的极是。这些人奴皆是西州交河城高昌国过来的,娘子别看他们犟,多教训几次保准老实。一个个都是魁梧结实扛打的,他们虽是贱奴,却能通圣朝话。”
温荣听不得商贾轻贱人的说辞,故不耐与商贾多言,直接问道,“这人奴价值几何?”
本安静候立在一旁的陈部曲,眼见娘子相中了那几名人奴,慌忙上前低声劝道,“娘子,素来俘虏被送到口市做人奴买卖的,皆是凶残野蛮,很不好管束,怕是买了放府里也不顶用,说不得还得另外费心思看着他们,才不叫犯事。”
温荣对此倒不以为意,一笑道,“哪个人奴开始会没怨气了,这几人看着虽凶了些,却很有骨气,将来得用了,必是极忠心的。”
娘子发了话,陈部曲也只能叹口气,摇摇头不再多言。老夫人一早就交代了,遗风苑里的婢子仆僮都要遵从娘子吩咐。
在陈部曲看来。老夫人已是将温四娘宠上了天,见不得她受一丝委屈。如今既然娘子执意要买。也只能顺着娘子的意思,往后若是这几名人奴着实不得用,再来口市重新买过便是,怎么都好过惹娘子生气。
商贾殷切地说道,“小娘子可真真是好眼光,我这两日赶着出城,故也贱卖了,一人七十贯钱,不知娘子要几人。多了还可便宜。”
温荣瞧见那人奴相互对视了几眼,面露悲戚之色,遂猜到他们该是同一县里的乡亲,“这六人我都要了,老安开个实诚价。”
商贾大喜过望,本以为这批人奴极难脱手的,不想才带出来一日功夫,就全卖了。商贾也不胡乱开价,一百五十金将六人全卖与温荣。
温荣打算在西市里四处走走。看有何自西域过来的新鲜玩意,不想才将想法说出,轩郎便面露难色。
温荣昨日询问轩郎今日是否得空时,就已知轩郎定是有安排的。否则轩郎的回答也不会停顿半晌。如此,温荣偏故意淡淡地说道,“轩郎不是未来过西市么。怎么不多走一会。”
温景轩无奈说道,“今日三皇子和五皇子难得有空。本是约了一道去西郊的,可因我过来西市。要耽误半日而作罢,不想晟郎今早又派人送了信过来,说他未时会去遗风苑里探望伯祖母……”
这两月里,三皇子和五皇子每隔半月会过来遗风苑一次,打的名头很是好听,是替太后探望祖母的。
出宫机会难得,温荣自知晓李奕他们没那么好心。
三皇子、五皇子和轩郎是越走越近,而林家大郎……温荣心下叹了一声,听闻那日林大郎离开了遗风苑后,就像换了一人似的,原先身上的温和、清逸皆不见了,每日里只郁郁寡欢地沉着脸。
婵娘和瑶娘知晓大哥的心思,也不敢再约温荣过府去顽,生怕大哥见到了会更加难受。
温景轩自仆僮手里接过绿耳的马辔,一边抚着绿耳的鬃毛,一边转头瞧温荣,那眼神很是无辜,好似今日逛不成西市不能怪他。
今日只五皇子一人过来,温荣好歹松了口气。往日旦逢李奕到遗风苑,温荣都是躲着不见的。倘若叫温荣提前知晓,温荣前一日就会回黎国公府西苑。
既然府里要来贵客,大家也不敢多耽搁,汀兰带着嬷嬷只顺路添置一些或缺的家什。
温景轩与温荣先回遗风苑,陈部曲等人因要看人奴故走得慢一些。
不想二人紧赶慢赶,五皇子还是先到了府里,此时已在遗风苑里陪同谢氏说话。
谢氏正问起江南东道的灾情,温景轩与温荣进穆合堂同李晟行了礼。
李晟微微笑着向温荣和温景轩颌首示意,如今兄妹二人对五皇子会笑这一事实不稀奇了。
温景轩还是有疑问的,五皇子似乎只有在面对长辈和他二人时,才会略微笑一笑,平日里仍是极冷面严肃。
温景轩知晓五皇子待荣娘不同,可因为琛郎亲事的阴影,温景轩再不敢在温荣面前多言五皇子的事。琛郎并非皇家人,亲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更何况是五皇子。且阿爷和阿娘也不愿温荣和皇家扯上关系,比如那二皇子,正妃还未娶进门,侧妃就已定下了。
温世珩和林氏还是倾向为温荣找寻书香门第结亲。
婢子照谢氏的吩咐,将温荣做的松子酥和金丝球端出来招待五皇子。
温荣眨了眨眼,望着欣欣然吃着甜食的李晟问道,“江南东道旱灾可有好转了。”
温荣自江南道而来,自对江南道灾情关心。
往年江南东道,尤其是五州一带亦是年年有灾情。可今年相较往年严重了许多,端阳月里,大河中下游和江南道一带发了大水。端阳月后,水患是过了,可江南道却又出现连旱,江南道因此冒出了许多灾民和流民。
漫说江南道,便是盛京亦有不少自大河下游过来讨生活的。这些时日,盛京里是德阳公主在安排开粥厂和施米施粥一事。
李晟玉冠高束,确有王侯气魄,“江南东道一带灾情已有缓解。”说罢李晟吃了几口清茶,望向温荣,“温中丞与姚刺史在杭州郡时是同僚,不知轩郎与荣娘可知姚刺史为人。”
提及姚刺史,温荣一下想起姚刺史送于阿爷的饯别礼,一副在玉子上刻字的棋子。
温荣思量片刻,“姚刺史与阿爷关系颇好,听闻姚刺史为人真诚,其余轩郎与我是不知了。”
温荣确实不知,复醒前,她从未关心过朝政和外人,可是能得阿爷认可,并与阿爷交好的,人品该是差不了。
温荣虽不知晓,可提醒了五皇子,能向阿爷打听姚刺史的事情。
李晟端起茶盏,蹙眉沉思。
温荣瞥了李晟一眼,眉眼虽冷肃,却也带着几许柔润的光泽。
一盏茶功夫过去,几人不过是不咸不淡地说着话,温荣抬眼瞧见汀兰一阵小跑进了穆合堂。
汀兰慌慌张张地与众人见礼后,望着温荣说道,“娘子,不好了,那新买的高昌奴,将陈部曲打伤了。”
温荣惊讶地瞪大了眼,人奴是她买回来的,倘若陈部曲有个好歹,她必不能安心。
温荣将茶碗放回茶盘,起身同祖母和五皇子道歉后,等不及祖母说话,便与汀兰一道赶了过去。
听了汀兰所言,温荣才知晓先才回府时,奴仆已有异样。
回遗风苑要经过黎国公府的高门大院,其中一名奴仆过乌头门时,远远见到府门上‘敕造黎国公’金牌匾,猛止住了脚步,似是怒骂了一声,又与另外几人,用陈部曲等人听不懂的高昌话交头接耳了几句,而后就躁动了起来。
陈部曲担心在黎国公府前惹事会给老夫人添麻烦,遂命仆僮将那六人生拉硬拽地拖回了遗风苑……
温荣到了阍室旁的耳房,那些奴仆的手还是被绑缚着,先才陈部曲是一个不留神,被为首的奴仆狠狠踹了一脚,陈部曲未站稳,摔在了地上,现已扶去房里歇息,并有人去请了郎中。
汀兰指认了领头骚动的奴仆。
那人唤作塔吉,温荣看着塔吉问道,“你可识字?”
塔吉非但不回答,反而直直地盯着温荣,粗声粗气地问道,“你们与那黎国公府是何关系。”
塔吉对黎国公府反应的强烈,令温荣很是讶异,温荣却也不气不闹,如实道,“黎国公是我的大伯父。”
那些人听言,皆怒目瞪着温荣,眼中迸出的怒火似要将人烧了一般。
汀兰见状忙将温荣挡在了身后,愤愤地说道,“娘子,这些人好不识趣,我们自那商贾手里买下了他们,他们非但不感激,反而在此恶言恶行。娘子,你先回了老夫人那,不好怠慢了五皇子,此处交与仆僮便是,奴仆若是还这般不拘管束,就让陈部曲将他们放到庄子上做重活去。”
温荣心里隐隐不安,照商贾所言,他们皆是高昌人。
黎国公府里,除了大伯母的长兄为西州交河城的节度使,驻守高昌、柳中等地外,府里其他人是绝无机会同边城往来的。既如此,西州交河城的住民,为何会如此恨黎国公府。温荣细思不免担心其中有见不得人的隐情。
温荣定了定心神,毫不畏惧又坦诚地望着塔吉,“黎国公府里从未有人去过西州交河城一带,更无人在边城为官,不知几位是否对黎国公府有所误解。”
塔吉啐了一口,横眉怒目地说道,“那方成利可是你黎国公府姻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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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虏骑入云中
果然是与方节度使有关,温荣点头承认。
一旦有人挑头开了口,其他人的话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倾泄而出。
一人一言,温荣听得心惊胆战,汀兰等遗风苑的婢子、僮仆更是吓的大气不敢出。
汀兰战战兢兢地与温荣说道,“娘子,婢子还是将他们关起来,请示了老夫人后再做打算吧。”
温荣一时也没了主意。
节度使为地方军政长官,受职之时,圣主将赐节度使旌节,双旌双节,龙虎旌旗为专赏,金铜叶节为专杀,故节度使军权极大,威仪极盛。
故温荣先才猜测,方节度使在西州一带约莫是作威作福、欺压百姓,所以这几名自西州过来的人奴,才会憎恨方节度使和黎国公府。
不想自人奴口中阐述的情况,比之所想,要严重上许多。
倘若人奴所言非虚,那么方成利在西州交河城,抗击西突厥是假,与西突厥同流合污,冒领军饷、中饱私囊才是真的。
塔吉直言不讳,明说那西突厥胆敢三番五次截劫贡物,是因有方成利做他们的庇护。
温荣神情一恍,幸亏有汀兰在一旁扶着,晃了晃身子又站稳了。
此罪不但是欺君,更是通敌卖国的谋反重罪,方家就算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
倘若事发,必是满门抄斩,圣朝律例里虽有罪不及外嫁女一条,可黎国公府多多少少都将受到牵连。
更重要的是,如今还不知大伯父、大伯母。是否有参与其中,欺上瞒下。
兹事体大。温荣亦知晓不能偏听偏信,何况方节度使为官多年。怎可能轻易叫他人知晓如此同谋逆一般的大罪。
温荣蹙眉严肃地看着塔吉问道,“那方节度使之事,你等为何如此清楚。”
塔吉眼里闪过讽刺,冷笑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们这等小民是人微言轻。你既然是黎国公府的人,自当同他们狼狈为奸。如今我们被卖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塔吉虽出言不逊。温荣却不气不恼,反倒发现塔吉不但识字,且说话颇有见地,不似一般的人奴,出身怕是不低。再与塔吉说话时,声音温和了一些,“你们可真是战俘?在交河城是否有亲眷,若家有老小牵挂,我可放了你们。”
塔吉面色一黯。双手紧攥拳头,垂首说道,“突厥袭城时,某等妻儿家眷皆失散了。怕是也做了人奴,被卖到京里。”
温荣叹了一声,如此境遇。确是令人唏嘘感怀,遂诚意地说道。“若是信得过我,你们便将妻儿的容貌说与我等知晓。我会命人留意找寻,争取叫你们家人团聚。”
塔吉听言惊讶地看着温荣,“你已知我等憎恨黎国公府,为何还能容得下我们,甚至为我等寻家眷。”
温荣那如拂晓晨光般清明的双眸,使人不自觉地信服,“我虽为黎国公府的人,却知晓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更无私烛的道理。只是如今你们所言,我还无法全信。空穴来风,我也相信你们不会平白无故去污蔑重臣。我会想办法探得实情,倘若方节度使真犯下此等滔天大罪,黎国公府自当外不避仇,内不唯亲。”
温荣顿了顿,望着那几人认真说道,“要还西州边城清明,此事必须从长计议,若是你们如今日这般冲动伤人,怕是等不到拨云的那一日,就先丢了自己性命。”
那几人有几分不敢置信,不想自一小娘子口中,能说出这番令人信服的道理。
塔吉眼里隐隐忍着泪光,“方成利害得西州边城民不聊生,西州交河城的官员,大部分依附方成利。每每突厥袭城,乡亲们皆是躲在房里不敢出来,都盼着朝廷军过来救人和驱逐突厥,可不曾想,那袭城的突厥,就是方成利指使和安排的……”
温荣耐住心里的恐慌,稳稳地与那几人说道,“不论你们多恨方成利,如今却是被府里买下,我虽为黎国公府的人,但你们真正的主子,与方氏一族无任何关系。你们安生留在府里,为主子照看宅院,我会与老夫人求情,先才伤陈部曲一事,再不追究了,而我亦会竭力为你等寻找妻儿。我只有个不情之请,西州之事,千万莫叫他人知晓。”
塔吉与另几人对看了几眼,咬唇点头道,“我等相信你便是,既然此府与方成利无任何关系,我等也不叫主子为难,定会安生遵从主子安排。”
温荣命仆僮一一记录塔吉等人家眷的模样后,便匆忙回了穆合堂,而李晟正好与谢氏作别。
温景轩见荣娘回来了,关切地问道,“荣娘,陈部曲伤如何,为何他们会打了起来。”
温荣温和地笑了笑,“已请了郎中,想来是无大碍了,不过是些误会,也解开了。”
好不容易送走轩郎和五皇子,汀兰伺候老夫人与娘子用晚膳。
温荣将奴仆所言告诉了祖母,不出温荣所料,祖母亦是震惊,惊讶过后,内堂里陷入一片寂静。
温荣想起昨日大伯母因其兄长立功得赏,而请她们过嘉怡园用晚膳之事,微微抿起了嘴唇。
圣主于黎国公赏赐,在温荣看来是极大讽刺。
谢氏曲臂撑着光滑的紫檀矮榻扶手,无力地与汀兰问道,“仆僮可都交代好了。”
汀兰知此事严重,“老夫人放心,婢子已吩咐了那些仆僮和小厮,他们必不会出去胡嚼的。”
谢氏与温荣摆起了双陆棋,汀兰在一旁为主子点筹。
温荣运气很好,骰子连连掷出好点数,可最后仍输给了祖母。
谢氏眯着眼。看着己方刻线内的十五枚棋子,摇了摇头不满地说道。“你这孩子,故意让着我。可是看不起我这老人。”
温荣掩唇笑道,“是伯祖母技高一筹,儿运气虽好,但策略不行,这才输给了伯祖母。”
谢氏听言笑了,“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否则连走子的机会都没有,如今荣娘可有何打算。”
运气是指温荣误打误撞的知道了西州交河城的实情。
西州交河城的百姓定是要帮的,可就如双陆棋一般。棋盘上的十五枚棋子都必须兼顾。
温荣眼睛清亮,低声道,“伯祖母,儿想借此事令大伯父还爵,如此才可护温家无恙。”
黎国公不可能无缘无故还爵,除非事关身家性命。
谢氏眼里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可有几分潮湿,“凭你我二人之力,远远不够办成此事。过两日将你阿爷叫过来一道商量,也到了敞开天窗说亮话的时候了。”
祖母终于下决心将数十年前的易子之事告诉阿爷了。
温荣目光烁烁,若此事能顺利,一家人便可在遗风苑团聚。若是不能,温荣心一紧,生生将恐慌压了下去。
……
这日。如当初温荣问实情一般,谢氏遣出了婢子。穆合堂独留下了哑婆婆和温荣。
随着谢氏的娓娓道来,温世珩是目瞪口呆。
温荣本以为要阿爷信服。还得费一番功夫,不想不过一盏茶时间,温世珩便接受了事实,除了化不开的血脉情深,更因哑婆婆知晓温世珩肩胛上有自娘胎里带出的胎记。
穆合堂里气氛一时压抑地令人忘记了呼吸,僵持了一会,温世珩才抬眼望着谢氏,哽咽地唤了一声阿娘……
温世珩为人实诚,知晓了实情,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心机极深的温老夫人了,而大哥的黎国公爵位,本该是他的。
谢氏因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故今日并未有太大的情绪,见温世珩目光晦暗、皱紧眉头,反沉声提醒道,“爵位你就不要再想了,我与荣娘,还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了你……”
温世珩是御史中丞,是纠察内外百司之官。
谢氏令温世珩知晓此事,并非是要他火急火燎地递奏折,而是命他暂时沉住气,待时机成熟,再将折子递上去。
温老夫人于温世珩有养育之恩,故温世珩就算再怒气冲天,恨不能立时为西州边城打抱不平,也会顾及名义上的大哥温世钰。
温世珩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儿遵阿娘的吩咐,可单单凭儿一个御史中丞,怕是扳不倒节度使,纵然扳倒了,使的力过了,也将祸及温家,到那时,就怕还爵也不够偿罪……”
温世珩又说了一件关于方节度使的事,原来方节度使在西州为了抵御外族侵略,特意建了雄关城,圣主对此赞赏有加,可如今看来,雄关城里怕是暗藏了兵器粮食,否则方成利也不敢那般大胆,通敌卖国。
谢氏用茶盖拨去了茶面上的浮沫,青瓷对碰的声音,少了往日的清脆,只刺耳惊心,“你认为有谁可信。”
温世珩静下来思量,“儿认为三皇子和五皇子可信得过,他二人如今虽不若太子与二皇子得圣主重用,可将来必是能成大器的。儿前日看到五皇子与突厥勇士练武,那突厥勇士力拔千钧,徒手碎石。可比武时,仅十招就被五皇子放倒了,圣主夸了五皇子是难得的武将之材,最重要的是,二位皇子同某和轩郎关系颇好,待轩郎如同兄弟,到时候定能为温家说上话。”
温荣眼皮一跳,五皇子尚且不论,依靠三皇子无疑是与虎谋皮,可惜温荣暂时也想不出更容易和周全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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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欲妒梅将柳
谢氏望着窗外伸展茂盛的槐树枝,皱着眉头说道,“二位皇子平日确是彬彬有礼,言行谨慎,叫人挑不出错处。你虽为御史中丞,可无实凭实据冒然弹劾地方军政长官,往后难免被人诟病成妖言乱朝纲,更何况方节度使是温家的姻亲。若二位皇子肯帮忙,便可借他们之力,知晓边境究竟是怎般境况。”
祖母言语里似担心二位皇子不肯帮,可温荣却毫不怀疑他二人定会帮忙。
在温荣看来,朝堂上心眼最明,唯一能运筹全局的是睿宗帝。
圣主此番好似乱点鸳鸯谱的赐婚,无疑是在故意削弱二皇子一派的势力,同时将李奕抬起,令二皇子和三皇子势力比肩。
圣主的目的无非是想用李奕牵制二皇子。
看来在圣主心目中,太子的储君之位,暂时无人能动摇。
既是三足鼎立之势,李奕自无法再高台看戏了。
换一层想,帮此忙与他二人有利无弊,事成了,必能得圣主赞赏和青睐,同时方节度使与黎国公府这一派武将倒后,太子的势力将彻底垮塌。到那时李奕只需再动些心思,就可令太子和二皇子两败俱伤。
倘若事不成,温荣心下忍不住叹气,将阿爷和黎国公府推出来便可,他们是皇子,大不了就是年轻气盛,误信奸臣妄言。
好处他们吃大头,败了付出的代价亦不大,权衡利弊,三皇子和五皇子懂得如何选择。
温世珩将茶汤一饮而尽。
温世珩是一根筋的。只知事成可忠孝两全,故决定放手大干一场。算来入御史台当值有两月余了。可还未有利国利民的见解和举动。温世珩担心长此以往,圣主又将对他失望。到那时便不是平调,而是被罚俸或降职了。
温荣低着头,想起前日五皇子问的杭州郡刺史一事,“阿爷,五皇子是否向你询问姚刺史为人。”
温世珩颌首,不用温荣多问,自将始末说出,“问了,今年江南道一带旱涝连灾。姚刺史自杭州郡送奏折进京,奏折里提了要重筑钱塘堤坝。如今钱塘堤坝堤身确实过低,且年久失修,根本无法起到天旱蓄水灌溉、洪涝蓄水防洪的作用。”
温荣眼睛晶亮,欢喜笑道,“修堤坝可是利民的好事。”
温世珩摇了摇头,“修建堤坝除了需要大量钱帛与人力,朝堂上还有人担心堤坝建成后会影响西湖的景致。”
西湖风景极美,前朝帝王挖凿商漕大运河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方便去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杭州郡,欣赏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江南美景。
若堤坝真会损江南西湖景致,朝堂中的质疑声便在所难免。
利弊相左,必引纷争。
温荣忍不住问道。“阿爷是如何想的。”
温世珩蹙眉说道,“我是主修,其实只要适时蓄水和适时开闸。就不会影响到西湖景致,纵是真有影响。也该以百姓为重。”
“那阿爷可递奏折了?”
如今阿爷是御史台中丞,递奏折是份内之事。
不想温世珩摇头道。“还不曾,林中书令让我再缓两日,时机到了才能事半功倍,现在递要平白同他人费许多唇舌。”
温世珩离开中书省后,林中书令反而与温世珩走得更近了,会时不时地提点女婿。
谢氏望了温荣一眼,喝了口茶汤,淡淡地说道,“听林中书令的总没错,他在朝为官多年,懂的自比你多。”
温世珩也不再过多提及同林家有关的事,虽说两家实际上谁也不欠谁的,可温世珩每每想起林大郎的亲事,便觉得与温荣不公。
温世珩起身说道,“儿去问问那几名仆僮关于西州一带的情况,今晚儿就写出万言书,再寻到合适的时机,同二位皇子商量。”
……
温荣坐在锦杌上,拿起美人锤为祖母锤腿。
温荣面容恬淡如冬日雪后晴空。
谢氏喝了半盅茶,“荣娘,可担心你阿爷?”
温荣笑着说道,“骑虎难下,再担心也得解决,倘若方节度使真有通敌叛国之举,温家就不可能在此事中全身而退。万幸我们发现的早,说不得将功赎罪了,大伯父还爵后温家依旧是高门大院,祖母还可将阿爷过继到身下,到那时,儿便可时时陪着祖母了。”
谢氏被温荣逗笑了,“你这孩子可真是看得开。”
人何必同自己过不去,理当看得开一些。
……
过了两日,谢氏和温荣未等到温世珩的消息,黎国公府温老夫人一行人却过府拜访谢氏了。
温老夫人、方氏、董氏等数十的主子、婢子,将穆合堂挤得满满登登。
温荣帮衬着招待瓜果茶汤,温菡娘上下打量温荣的目光,含着几丝冷意。
谢氏虽不耐烦被打扰了清净,可今日见到温家晚辈,眼神里仍是和煦如暖风一般。
温蔓和温菡一一上前同谢氏见了礼,温菡神情变换如脱戴面具似得,一改面对温荣的冷淡,火一样地扑在谢氏跟前。
温蔓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谢氏扶起了温菡,与温老夫人笑说道,“两个孩子,一个热情,一个温婉,弟妹身边可是热闹。”
温老夫人望了眼蔓娘,叹口气道,“我的福气是像嫂子借的。菡娘那孩子闹了些,我也怕吵着嫂子,蔓娘倒是懂事知近,嫂子若喜欢,往后我让蔓娘多过来陪陪嫂子。”
谢氏摆了摆手,笑道,“那哪成,我已经将四丫头放在身边了,就不能再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你也离不开这两孩子。与四丫头处久了。我习惯了四丫头的照顾。”
二位老长辈若有若无地打机锋。
祖母将温老夫人的话堵上了,温荣会心一笑。
温菡娘一脸失望。先才进遗风苑时,她就喜欢上了宽敞大气的前黎国公府宅院。
再踏进穆合堂。
雕富贵百福纹紫檀矮橱里。摆放着的数只绿釉划花牡丹碗口瓶,一瞧便知是前朝古物。
还有紫檀橱柜里,一整套的白玉忍冬纹八曲长杯,必定价值不菲。
那遗风苑老夫人百年之后,这些东西就要统统归大房了。而那温荣,定是早知晓了遗风苑老夫人有陶朱之富,才早早动起心思,至遗风苑巴结老夫人,如今可是让她得逞了。将来老夫人必会留一份财物与她。
思及此,温菡心下叹不公,投向温蔓和温荣的目光更加怨恨,郁结自己没有温蔓的运气,后悔自己没有温荣的心眼和算计。
白妈妈捧上了一只篮子,温荣瞧见篮子里如同鸽子蛋般大的樱桃亦是惊讶。
方氏起身捏着锦帕笑道,“樱桃是昨日圣主赏大郎的,大郎知这樱桃罕有,故也舍不得吃。定要儿今日亲自送过来。”
果然,众人听见谢氏欣慰地笑道,“我这半截子身子入土的老人,算来也见过了不少稀奇罕物。可鸽子蛋大小的樱桃,还真是头一回见。我一老人家能吃了多少,难为你们送了许多过来。我府里招待你们的果子可是相形见拙了。”
见大房抢了风头。温菡眉飞色舞地挽着谢氏笑道,“儿喜欢伯祖母府里的果子。儿还未曾吃过和蜜一般甜的哀家梨。”
菡娘伸长了雪白的脖颈,恨不能整个人黏在遗风苑老夫人身上。
“你这孩子。真是讨人欢心。”谢氏阖眼笑着拍了拍了菡娘手背,转身吩咐汀兰将鸽子蛋大的樱桃洗净,盛在三彩莲花盘里,笑言借花献佛,令大家一起品尝了。
谢氏留客人在遗风苑里用过午膳,女眷又谈笑了一会。温老夫人等人见谢氏面露倦色,知趣地起身告辞了。
温荣去安排了车马,将温老夫人送到府门处。
回到穆合堂,温荣将越窑褐釉莲花香炉里,残余的安息香片清理了,换上了祖母常用的静心禅香。
袅袅青烟如一缕飘带,悄无声息地散溢在穆合堂里。
谢氏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周身舒坦了些。
谢氏讥讽地笑了一声,“今日可是叫她们失望了。”
如今有了珩郎、荣娘他们,她可不能早死。
……
遗风苑大门处,方氏本想同温老夫人同乘一辆马车,不想却被温老夫人瞪了一眼。方氏心里的得意劲被冷水浇灭了一半。
方氏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方氏本是想送一套海兽水波纹金碗,和早准备好的一对螭耳瓶与谢氏的。可温老夫人知晓后,只说遗风苑老夫人根本不缺了金银陶器。
方氏费尽心思,才弄到这樱桃,不曾想到头来阿家还是不满意。
白妈妈伺候温老夫人上了马车,为温老夫人垫上一只珍珠地牡丹枕。
温老夫人沉着脸,她想到谢氏和三房,心里就说不出的膈应,想象里谢氏该是行将就木、容颜枯槁的模样,不想她气色比之去年又要好了许多,怕是能多活几个年头了。
白妈妈为温老夫人打着扇子,忽然瞧见帘幔外,一袭秋色大科袍服,骑着皎雪骢的郎君。一个愣怔,扇沿不慎磕到温老夫人的额头。
温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白妈妈吓得在马车里直接跪下向温老夫人道歉,“……老夫人,奴婢似乎看到五皇子往遗风苑方向去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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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君知花晓开
温老夫人面色一肃,猛地撩起帘幔,视线里只有骄阳炙烤下灼热的地面和散扬起的黄色沙尘。
白妈妈不会信口胡说,温老夫人放下了帘幔沉声问道,“前日安排在遗风苑的人呢?”
冷汗自额头滑下沾在了眼睫上,白妈妈却连眨也不敢眨,“那几人被遗风苑管事的安排去了庄子。老夫人,我们安插的眼线,似乎,似乎都叫遗风苑老夫人识出了。”
“那老东西可是狡猾。”温老夫人的翠玉镯撞到了马车的黑檀窗棱,脆响后是一阵刺耳的剐蹭声,“派人在遗风苑附近守着,既然进不了她遗风苑大门,至少也得知道她和谁有接触,哼,安兴坊里勋贵世家多了去,五皇子可是正经的皇亲贵胄,无事怎可能去看那没用的老东西,”温老夫人余光瞥了白妈妈一眼,“起来吧。”
“是、是,如今三皇子新修的府邸都是在安兴坊的,五皇子不见得就是去遗风苑。”白妈妈小心翼翼地起了身。
遗风苑和黎国公府离得近,主仆说话间,车马已行至黎国公府大门。
而另一处,李晟亦到了遗风苑,遗风苑守门的仆僮上前接过马辔,命人往穆合堂通报后,将五皇子迎进了院子。
庭院里的槐树与石榴树相隔而栽,郁郁葱葱里缀着盛放的花朵,穆合堂不远处,李晟瞧见了通往南院的月洞门,听琛郎说,那一处的风景极美。
谢氏知晓五皇子过来。特意命婢子将温荣前日自库房里挑选出的邢窑白瓷取来。
五皇子喜欢禅茶,煮茶的茶饼还是用了顾渚紫笋。
在谢氏眼里。喜欢禅茶之人,心必清明通透。就如荣娘一般。
李晟进了穆合堂,不但扶住老夫人不敢受礼,更端正的与谢氏行了晚辈之礼。
温荣敛衽微微蹲身。
李晟目光落在温荣身上,再飞快地撇开,命桐礼捧上一只洪福青花纹长方缎布盒。
“只是一套寻常的西域饰品,还望老夫人不嫌弃。”嗓音似山涧清泉般美好,让人豁然舒畅。
温荣抬眼望向李晟。
眼角眉稍挂着浅浅笑意,犹如冬日寒梅上凝结的薄薄冰霜,泛着微暖的光。或许是因为五皇子平日里总板着脸。故笑起时面上有几分不自在。
谢氏本想谢绝的,可眼见五皇子好不容易有了笑意的面容,又要冷下去,才不得已命婢子收下。
请五皇子落座后,婢子奉上了新煮的茶汤。
李晟说明了来意,正是为西州交河城方节度使通敌欺君一事。
今早李晟到御史台馆询问前日御史弹劾吏部的始末。
不巧吴中丞随长孙太傅去太极殿陛见,台馆内室里只有温中丞一人在检阅下一参朝日将递呈圣主的奏折。
难得的机会,温世珩确认四处无人后,将万言书交与了五皇子。
事关国之兴亡。自不能大意,李晟收下万言书,只言让温世珩放心,便匆匆离开御史台回蓬莱殿。待李奕自太极殿回书房。二人再做商议。
三皇子、五皇子的想法同温荣无异,皆认为在告知圣主前,需先查证实情……
谢氏吩咐陈部曲将那几名高昌仆僮带进了穆合堂。
塔吉等人知晓面前之人为五皇子后。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希望。
塔吉与温世珩、温荣说话时。尚有遮掩,可今日面对五皇子。可谓是知无不言。
而李晟也不愧是叫旁人仰仗的人物,冷静、果敢,不但信服,更愿跟随。
温荣才知晓原来塔吉是高昌国一小城的伯克,权职相当于圣朝的五品地方官,早前家境颇为富庶,有田产和农奴。
塔吉与方成利手下的一名参军事因为田庄一事结了怨,突厥袭城时有人放火将塔吉的院落烧得一干二净。塔吉带着家眷从后院逃离时,望见了那名参军事在火光后狂喜大笑的嘴脸……
塔吉等仆僮所言,与温世珩所写的万言书无出入,李晟至遗风苑除了详细询问情况外,还有打算向遗风苑借人,借两名高昌僮仆,随他的侍从一道前往西州交河城。
高昌僮仆退下后,李晟端起手边的茶汤轻抿了一口,茶汤要比往日清凉上许多,除了薄荷之味,还有酸酸甜甜的回甘,不知不觉一碗茶下肚,舒畅了许多。
遗风苑茶娘子的茶道手艺皆是温荣传授的。
李晟目光越过温荣望着老夫人,似是不经意却又期期地说道,“某听闻府里南园碧云亭的风景极好。”
谢氏听言抿了抿嘴唇,转头看向荣娘,这事她可不能随便做主。
温荣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微红,将兰草纹白瓷茶盖扣回了茶碗,放置在一旁。
谢氏心下了然,笑着应道,“前黎国公喜欢荷花夜开风露香的湖光之景,故自暗渠引水到府里修了碧云池,却是许久不曾打理了。承蒙五皇子不嫌弃,荣娘陪五皇子去那南院碧云池走走。”
温荣有话要问五皇子,她想听到五皇子的一句准话,遂不犹豫地答应了。
虽已近申时,可无树荫遮蔽的地方日头仍旧很大,绿佩为温荣撑着莲青流水纹竹绢伞。
温荣陪着五皇子走上碧云池的湖心水廊。
温荣今日着淡紫色花云缦纱织金束胸裙,白玉般的妙宛身姿好似盛夏里的一缕清风,轻纱裙摆软烟般飘在了水廊石柱上。
李晟不知觉中放慢了脚步。
二人行至湖心碧云亭,温荣抬手遮住日头,远远望着碧云湖对岸的西山,阳光和水雾氲散出一道道光圈,朦胧中漾着迷人眼的湖光山色。
碧云池里开满了荷花,灼灼的瑞色是濯清涟而不妖。亭亭立于阳光之下随风摇曳。
温荣想起了早年在杭州郡摇船采莲的惬意时光。
半明半寐的双眸里泛着耀眼的光彩,嘴角弯起的笑容好似七月灿烂的花枝。欢喜热闹。夜莺般婉转清亮的声音响起,“荷花不但好看。盛夏之后还会变成碧绿的莲蓬,若是不怕带刺的荷杆,就可自己摇船去摘,莲蓬子又嫩又甜,莲蓬子里的绿芽还可煮茶。”
温荣说得兴起,不想李晟只‘嗯’了一声,根本不接话。
李晟未亲自摘过莲蓬,更未吃过莲蓬子,故不知如何回应。
温荣登时沉了脸。干脆垂首闭口不言。
二人沉默着在碧云亭里干站了一会,原本白色刺眼的阳光,逐渐化为殷红的颜色,铺在了细波粼粼的碧云池上。
已是落日池上酌,清风松下来的暮时了,温荣可不想留根木头在遗风苑用晚膳。
温荣准备请五皇子回穆合堂,不想转头恰好对上那双熠熠光华的眼睛。
温荣慌忙退了一步,尴尬地看着碧云亭漆柱上的月季牡丹富贵长春雕纹。
李晟有意无意地将温荣的局促目光收入眼底,融到心里化作一丝暖意。
李晟的表情还似往日的清冷高贵。可仔细看去,眼里却漾着愉悦的笑意。
温荣有几分不自在地说道,“五皇子,时候不早了。该回穆合堂了。”
李晟颌首同意。
离开碧云池,二人沿着栽满槐树的青石路慢慢走着。
金色如翩舞蝴蝶的花瓣随风扑簌簌落下,李晟目光莫测。表情不复以往的严肃,“荣娘。我们会保你父亲平安,且温家并不一定要走到还爵那一步。”
温荣目光中一闪惊讶。她就是希望自五皇子口中听到这句话,对付地方节度使,快刀斩乱麻伤亡会很大,圣主纵是确信方节度使有谋逆之举,亦会慎重行事。
故温荣一直担心,担心阿爷会是出了差错后被推出安抚众人的替死鬼。
五皇子还误解了一事,还爵是目的,并非是忍痛割爱。
温荣摇了摇头,“不罚,难堵悠悠众口,与其险中求富贵,不如一家人心安理得,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温荣抬眼迎上了李晟清澈的目光,两人都没有闪躲,似想探清彼此光亮不见底的双眸里,有几分坦诚。
槐树叶沙沙作响,枝头金黄色连成串的槐花倩影婆娑,一阵风吹过,槐花和树叶飞落在温荣的发髻和衣裙上。
温荣无法只能停下,将肩上落花扫去,眼前忽然笼上一层阴影,只簪了白玉钗的百合髻似乎被轻轻触碰。
温荣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李晟。
李晟如白玉雕琢般无一丝杂色的脸颊,竟然浮起了红晕。
李晟干咳了两声,背负着双手正正地立于槐树下,“我见你发髻上有东西……”
温荣这才注意到,李晟束的海棠纹玉冠上也沾了几片花瓣,温荣不由地想笑李五郎。
温荣捻起裙裾,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令人忍不住叹息的好听声音,“荣娘,我没有尝过莲蓬子,可听你说了,想必是玉盘珍馐难抵的美味。”
温荣脚步一滞,虽不曾回头,可似乎能看见李晟面上浮着的、飘忽极淡的笑容。
温荣快步向前,回到了穆合堂。因为脚步急促,故气息微喘,面色绯红。
谢氏略感惊讶,直起了靠在牡丹圆枕上的身子,望向穆合堂外,“五皇子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可是还是碧云亭?”
温荣忘了剥壳就将松子放进了嘴里,她竟然把五皇子一人丢在了南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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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潭影空清月
李晟双眸不知何时收敛起了慑人的光芒,面上挂着平静舒朗的清浅笑容,左手微微收紧,手心里是一片软糯金黄的槐树花瓣。
青石路上铺满了仍旧葱绿的落叶和缤纷的花瓣,先才温荣踩过地方,留下了软浅纤巧的玉底鞋印。
守在青石路附近的侍卫桐礼,见主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会,眼看夕阳已落于西山,犹豫了片刻,走上前提醒道,“主子,已近申时末刻,该回宫了,再迟怕会引起淑妃殿下怀疑。”
透过树隙,李晟深深望了眼碧云池里随风轻轻摇摆的朦胧花影,片刻后恢复了往日平平无一丝波澜的语调,“备马,某至穆合堂与老夫人告别后便回大明宫。”
穆合堂里谢氏正靠在矮榻上若有所思地捻着念珠,本是吩咐温荣再往南院看看的,不想温荣却说赶着用蜂蜜沾松子做甜酥,捧着一攒盒的松子躲厢房里去了。
李晟与老夫人告辞后,匆匆离开遗风苑,快马往大明宫而去。
祖孙二人用过晚膳,温荣伺候了祖母歇息,沉默着回了厢房。
温荣端正踞坐于妆镜前,取下两只素簪,黑亮的长发倾散而下。绿佩自妆奁里拿出卷花纹银梳,为娘子轻轻地篦发。
温荣想起今日五皇子的举动,面颊忍不住地发烫,心怦怦急促地跳着。
绿佩望着妆镜里那双迷雾的杏眼,似乎有琥珀般的眸光在深处闪动。
温荣陪五皇子去南院时,是绿佩在一旁伺候的。虽未时时地跟在娘子身旁,却也瞧见了五皇子为娘子捡下发髻上的花瓣。那动作再亲密没有,绿佩是一句不敢多言。心里又高兴又担心。
在绿佩眼里,五皇子要比林家大郎生的还要好看俊朗,挺拔的身子如秀竹一般,绿佩是一心为主子着想的,只盼娘子嫁到如意好人家里。
主仆二人迷迷糊糊地怀揣心事,门外忽然传来汀兰的声音,将二人实实地吓了一跳。
“娘子可歇息了?”
碧荷放下铜盆迎了出去,“娘子散发了,汀兰姐有何事。”
汀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夫人命婢子将此锦盒交与娘子。”
碧荷一愣,汀兰姐手里捧着的是先才五皇子送老夫人的洪福青花纹锦盒,一时间不敢接下,“汀兰姐,这……”
汀兰掩唇笑道,“老夫人只说五皇子打幌子打的有诚意,她便替他做了这人情,其余我是真真不知晓了,你将锦盒交与娘子便是。娘子聪慧过人,想必能懂的。”
送走汀兰,碧荷将锦盒捧进屋子放在了书案上,“娘子。可要打开看了?”
还未回过神来的温荣迷茫地看了锦盒一眼,起身接过绿佩手中的梳篦,披散着乌溜溜地长发走到桌案前。
温荣本以为锦盒里该是象牙或是犀角雕做的名贵摆设。不想打开后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套娘子所用的白玉首饰。
一把正面雕着鸿雁衔枝纹、背面是盘错忍冬草纹精致的白玉花鸟纹梳,两支双蝴蝶戏花嵌金玉簪。花瓣尖上还有淡淡的粉色,如此颜色变化的莹玉温荣却是第一次见到。最后是一对精致的九节梅花纹玉臂钏。
娘子还未说话了,绿佩心里已豁然开朗,抚掌欢喜说道,“五皇子送的礼物果然更适合娘子呢,难怪老夫人会命汀兰姐送了过来。”
温荣瞧着亦是十分合心意,却也未多想,命碧荷将玉梳和玉簪取出了放在妆奁里。
照娘子吩咐收好后,碧荷好笑地将空空如也的锦盒放在了橱柜里。
绿佩颇为不识趣,一脸惊讶地提醒道,“娘子,可是要用这礼物?”
绿佩还记得温荣命她们将林大郎送的羊毫存放时叮嘱的说辞。
温荣看了绿佩一眼,十分坦然,“这些是祖母与我的,和他人无关,如何就不能用了。”
碧荷听言忍不住扑哧一笑,原来娘子也有这般不讲理的时候……
另一处李晟回到蓬莱殿,径直去了砚松斋,在书房里未见着三哥,本以为李奕已回内殿歇息了,遂打算一人去太华池散散心。
才走出蓬莱殿几步,李晟瞧见了不远处倚枫玉石亭里,一袭石青蟒纹袍服的李奕正自斟自饮。
李奕曾多次言‘历朝有淳于琼醉卧,因此不能敌’的典故,只说名将醉酒失乌巢,故酒非善物,而最近的喝酒误事例子,便是二皇子了。
李晟酒量极好,但他知晓诗人可借酒纵情,他却必须时时清醒。
月色里李奕眉目舒缓,嘴角轻扬,笑起时如一轮焕彩的明月。
李奕远远见到李晟,举杯笑道,“五弟,如何此时辰才回来。”
李晟将今日至高昌僮仆中知晓的情况,据悉如实转述于李奕。
若不是过午圣人特意命内侍至蓬莱殿,吩咐李奕下午到太极殿里商议朝堂之事,李奕是会亲自去那遗风苑的。
李奕将蔓草改银杯中的清酿一饮而尽,“准备何时去西州。”
“越快越好,我打算命侯宁与遗风苑的两名高昌僮仆一道前往,若无意外,定在后日出发,三哥是否还有合适人选。”李晟走上倚枫亭里,见三哥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不免皱起了眉头。
“你身边的桐礼与侯宁皆能靠得住,我这亦有两名侍卫可一同前往,五人够了,太多反而打草惊蛇,后日我会将玉符交与侍卫。”李奕颌首说道。
“玉符带我的便可,若是有意外,莫叫此事牵连到你。”李晟自斟一杯清酿,饮尽后起身离开了倚枫亭,“今日无宴席,在宫中吃酒叫圣主知晓了,定会说教。”
李奕望着五弟的背影,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清澈如太华池里的月光,嘴角的笑意有几分清冷。
是他算计着拆散了琛郎与温四娘的亲事,求而得之,舍而失之,要怪只能怪林中书令将琛郎护得太好,护得太过周全便会失去追求幸福的自由。
李奕自嘲一笑,如今自己偏就也缺了这份自由,他不是二皇子李徵,没有长孙太傅那种三朝重臣帮忙,而应国公府更不是禹国公府,如果他此时再定下侧妃,会得罪应国公,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两日后,遗风苑来了三名常服侍卫,其中一人取出五皇子的纪王玉符与谢氏和温荣相看。
遗风苑里选了塔吉和另一名精壮高昌僮仆相随他三人,那五人离开后,剩下的便只有等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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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边雁锁清秋
不几日便到了霜天红叶的金秋八月。
温世珩下衙后径直往遗风苑来了,临近中秋佳节,圣主赏赐了文武百官一人一块五彩酥饴圆饼。温世珩思及黎国公府里,大哥、二哥皆有得圣主的赏赐,他二人必定会奉于温老夫人了,故他这份,该送到遗风苑来。
穆合堂里温世珩将盛装了圆饼的团花纹银盒交与汀兰。
谢氏笑着看向温世珩,“照往年惯例,中秋端正月当日,无要紧事可提前半个时辰下衙,那日你与林氏过来一道吃了圆饼和莲瓣瓜,再将荣娘接过去。”
温世珩面露难色,垂首说道,“儿本有此打算,想着团圆日不能一家人拜月,好歹聚在一起吃圆饼了,可不想圣主要求儿过两日启程去杭州郡,如今还不知要几月才能回京。”
谢氏撑起身子问道,“都已从杭州郡回京一年多了,怎还要过去,可是有事不曾交接妥当?”
温世珩端起茶汤吃了一口,“并非旧事,是为了修建钱塘堤坝,工部选派了袁侍郎和两名侍中、员外郎,御史台是儿,皇亲里五皇子要亲自去。”
温荣颇为讶异,修建钱塘堤坝一事虽重要,可是否需要皇子亲自前往了?
工部是掌天下川渎、陂池政令的,故四品侍郎监督堰堤河渠一事他人能理解,但御史台最多出御史监察相随即可,阿爷是御史台中丞,在旁人看来,不免有小题大做之感。
温荣忍不住想起江南东道盐政官一案。
“五皇子在朝堂上主动请往。圣主很是欣悦,一口答应。约莫圣主是要历练五皇子了。”温世珩有几分尴尬地笑了笑。
谢氏对五皇子举动倒是颇为赞同,颌首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五皇子是脚踏实地沉得住的性子,若是一直安居盛京,再优秀出色也只是观一井之天……”
谢氏喉咙一痒咳了几声。
温荣忙为祖母和阿爷盛了一碗槐花蜜酿的香柚饮。
逢秋燥谢氏容易诱发咳疾。
温荣见祖母不喜吃药,遂请教了医官,自酿了一小瓮的蜜柚,槐花蜜清凉解躁,香柚凉润酸甜,极对祖母的病症。
谢氏吃了口蜜柚饮。又叮嘱温世珩道,“你在朝为官,朝政一事我们妇孺自不当多问,可若此次你前往杭州郡与盐政官一案有关,一人在外就要学会拿捏轻重,莫要莽撞行事。对了,五皇子与你都去了杭州郡,西州交河城的事要如何是好。”
温世珩心里一松,还好阿娘和荣娘皆未有疑惑。遂说道,“三皇子一直关注西州之事,若是有消息,想必三皇子会派人到遗风苑里告知阿娘的。”
……
温世珩启程的日子定在八月十四。中秋前一日。
温荣起了大早,先扶着祖母去南院散步。
碧云池里荷花皆已凋零,密密的荷叶翠色斑驳。唯独高挑荷枝上的乌黑莲蓬显出几分生机。
昨日温荣领着绿佩、碧荷及遗风苑的婢仆,一道摇船采了好些莲蓬。连夜将莲蓬子剥出。炒熟磨粉做了莲粉糕,想着给阿爷做路上的干粮点心。
谢氏牵着孙女纤细的手。慈祥地说道,“一会去黎国公府为你阿爷送行时,将这带去了。”
是一枚缀着平安结的浮雕荷花暖玉珮。
“是你祖父当年随身戴的,荷花是平安如意花,保你阿爷此行一切顺利。”谢氏笑着将玉佩交到了孙女手里。
玉佩是蕴含祝福之物,谢氏捻着念珠,只盼此玉佩能代代相传……
见时辰快到了,温荣带着绿佩和碧荷往府门走去,主仆三人沿小路上了竹林夹道。
走到竹林尽头,温荣远远瞧见立于石亭处,负手而立的欣长身影。
玉青色衣袂被风吹起,阳光下银线织的四爪大蟒,似要一飞冲天。
正要前往穆合堂通传的仆僮见到温荣,忙说道,“娘子,五皇子殿下过来了。”
温荣道,“我过去看看,老夫人那先莫要去说了。”
“是。”僮仆听言躬身退下,回到了阍室里。
李晟着黑缎**靴,靴靿上系紧了靴带,一见便知要出远门,身侧佩了一把云龙纹剑鞘短佩刀。
温荣蹲身向李晟见了礼,“不知五皇子至遗风苑有何事。”
李晟蔚然深秀的眉眼舒逸,面不改色地说道,“某过来接温中丞一道前往杭州郡。”
这样拙劣的借口……温荣嘴角忍不住淌出笑意,“阿爷在黎国公府,奴正要过去。”
李晟好似浮了一层雾气的目光落在温荣脸上,颌首,“那过去吧。”
说罢随意洒脱地走下石亭,忽瞧见温荣身后婢子捧着的孔雀纹大银方盒,颇为诧异,“那是何物。”
温荣笑了笑,“是莲粉糕,昨日我做了许多,五皇子若是不嫌弃,往杭州郡的途中可尝尝。”
李晟几不可一见的微微蹙眉,“好。”
温世珩等皆已候在黎国公府大门外,林氏不放心的一遍遍叮嘱相随伺候夫郎的仆僮。忧心忡忡、恨不能亲自跟去杭州郡。
……
送走了温世珩,林氏心似乎一下子空了,每日都盼着夫郎的信件,再数日子算夫郎何时能回京。
温荣见阿娘在黎国公府里无所事事,心事越来越重,便时不时地将阿娘和茹娘接到穆合堂里。
祖母陪阿娘玩叶子戏,温荣则教茹娘识字或是一起做女红。
温荣想起五皇子离京时玉带上系的绞纹丝绦,模样极寻常,与五皇子贵气精致的长相不般配了。
这日主仆等人如往常一般在内堂里闲闲地打发时间,汀兰端着点心走进门,同老夫人和三夫人说道。“黎国公府里闹开了,黎国公养的别宅妇前两日生了个男孩。可不想才生下下来,便面色涨红。抽搐了一阵就没了。”
温荣听言惊诧地抬起头,大伯父院里姬妾无数,有别宅妇也不稀奇,只不想大伯母竟然容忍别宅妇怀孕,甚至产下了男胎。
倘若男孩还活着,别宅妇可仗着温家血脉说话,如今男孩没了,她这般不管不顾地到黎国公府闹,至多让大房和黎国公府没面子。她本人却是没活路了。
林氏脸刷的一白,紧张地起身,“这,这可怎么是好,我回黎国公府看看。”
谢氏看不过眼,论精明,林氏不及方氏、董氏半分。林氏这会回去只会让污水沾到自己身上,遂说道,“好了。你过去能干嘛,安生坐着,听消息就是。”
温荣与汀兰问道,“别宅妇都说了什么。”
谢氏赞许地望了温荣一眼。这孩子每句话都能问到点子上,不想林氏那糊涂娘能有这样的女儿。
汀兰道,“那别宅妇说孩子是被大夫人下药毒死的。”
这话都敢说出来。可见别宅妇是豁出命来闹的。
林氏还在坐立不安,温荣叹了一声。垂下头分好线,自鎏金盒里取出梅花浮纹白玉珠。串上后开始结丝绦。
单凭此事就可看出黎国公府里为了争爵位,闹成什么样了,谢氏摇了摇头,黎国公府的事,她是管不了了。
……
别宅妇张氏被仆僮拖进了黎国公府里,可先才那番大声哭嚎,两巷里都听到了。
这等茶余饭后的谈资,口口相传不几时就能传遍安兴坊甚至全盛京的贵家。
温老夫人气的将拐棍狠狠柱地,瞪着跪在堂下的方氏问道,“你看你办的好事,都闹到府里来了。”
方氏擦着眼泪哭诉道,“阿家,儿真真是冤枉啊,儿照阿家您的吩咐,对张氏是照顾有加。知晓她怀孕后,若不是担心府里有人会对她母子不利,儿早将她接到府里照料了,无法才每月命人送绢钱过去。盼着她一举得男,大郎可后继有人,儿如此尽心,怎可能下药害死那男孩呢。”
祥安堂外传来嘈杂的声响,“我可怜的孩儿,你死的好惨啊。老夫人,那孩儿是大郎的骨血,可您与大郎都不曾见过……大夫人,我知晓你恨我,可你有什么冲我来,要打要骂赶我走都行,可为何要下毒害死我无辜的孩子……”
方氏用锦帕挡住了满是憎恶之色的脸庞,外面喧闹不停,方氏亦捏着帕子呜呜咽咽地哭诉不停。
温老夫人颓坐在软榻上,冷眼看着方氏,“此事真不是你做的?”
见温老夫人松了口,方氏跪着往前挪了几步,“阿家,若儿做了此伤天害理之事,就让儿遭天打雷劈。”
门外凄厉的声音令温老夫人头疼,转身吩咐白妈妈道,“找两个壮实的僮仆,将她丢庄子上去。”
“是,老夫人。”白妈妈退出了内堂,没一会,祥安堂便恢复了安静。
见那女人被弄走了,方氏才放下心来,阿家总归是护着她的,抬眼殷殷说道,“那贱人好不识趣,儿还未怪她将男孩弄没了,自己就敢寻上门来,惹得阿家生气。”
“你闭嘴,”温老夫人摆摆手厉声喝道,“你滚回房里去,没想明白这事就莫要来见我。”
方氏才直起的身子又瘫软了几分,“阿家,这事真不是儿做的,过几日儿娘家阿姊要过来了,您不是说将四丫头配给了儿娘家人么,如今还未准备妥当,儿怎能不见阿家您呢?”
“蠢货,你还嫌脸丢得不够干净,那事先缓一缓。”温老夫人气得肩膀轻颤,本打算趁温世珩不在盛京的这段日子,将四丫头弄出去,不想偏偏节骨眼上出了岔子。
被别宅妇一闹,黎国公府脸都丢尽了,此时不避嫌,反去张罗府里娘子议亲之事,只会被人当笑话看。
祥安堂窗棂根处一名小婢子悄悄离开,到罗园将祥安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夫人董氏。
温菡娘在旁一脸幸灾乐祸,董氏却是眉心不展。
温菡娘搂着董氏满脸笑意,“阿娘,如今全盛京都知晓大伯母有多么狠心和善妒了。若不是大伯母娘家因边城战事而风头正盛,大伯父定要将她休弃的。我倒要看看温蔓娘还有没有脸面跟我去参加贵家宴席。”
董氏温和地与菡娘说道,“你这孩子,我们与大房是一家,打断胳膊连着筋的,阿娘除了担心大哥和大嫂他们面上不好看,还担心你受到连累。”
温菡娘听言整个人都软在董氏温暖的怀里,“阿娘是最疼儿的了。”
董氏轻抚着温菡的背,目光阴冷下来。大房是注定生不成儿子了,可她未想到那女人居然有胆量到黎国公府里来闹,还是在这种关键时候,倒像是被人安排好了似的。
董氏指甲轻扣着桌案,那女人被处理了,她自是也无甚可担心的。
……
温荣在穆合堂里铺展宣纸为茹娘画仕女图,前日收到了林府的邀帖,下月是婵娘全大礼之日,邀请了温荣至林府观礼。
这段日子林府要筹备两门亲事,婵娘和瑶娘该是忙得像陀螺了,温荣接下邀帖后不做他想,只发愁该送什么与婵娘做压箱礼。
“娘子。”碧荷自门外跑了进来,面色有几分古怪,“绿佩姐问花斛摆在哪里好看。”
今早温荣见天凉了,遂命绿佩将厢房里的几只冷色摆器放进橱里。
温荣疑惑地看了眼碧荷,收起又不是布置,为何要问摆在哪里?
碧荷眨了眨眼。
温荣笑着让茹娘自己玩会,随碧荷回到厢房。
碧荷取出一封信递于温荣,“娘子,前院小厮送了信过来,奴婢瞧见信封上的字迹,不敢冒然让老夫人和夫人知晓了。”
信封上字形刚劲有力又不失俊秀,明显是男子的,信封里簌簌的声响更令温荣好奇。
温荣拆开了信,不想里面竟是一抔白沙。
温荣将白沙倒在手心里,白沙自指缝慢慢渗出,又麻又痒。信里还有一张字条,仍旧是遒劲魄力的字迹,‘应笑随阳沙漠雁,洞庭烟暖又思归’。
绿佩凑近了问道,“娘子,这信是谁寄来的。”
温荣面色一红,将字条收了起来,摇了摇头,叮嘱二人道,“莫要出去乱说,许是寄错了。”
温荣自己也未想明白,这个人信里的白沙和诗是何意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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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雪暗去蓬迟
婵娘全礼当日,温荣带着绿佩和碧荷,乘马车往兴宁坊去了。
林府里很是热闹,庭院收拾一新,屋檐上挂着大红灯笼,处处透着喜气。
温荣一路往琅园而去,听闻温荣过来,瑶娘出厢房在月洞门处等候接迎。
厢房里满是婢子和嬷嬷,婵娘沐浴完后换了一身朱红广袖团花裳,温荣知晓今日为婵娘上冠的是谢琳娘时,颇有几分惊异。
婵娘本想拉了温荣说话,可嬷嬷见时辰尚早,又将婵娘带进内室里叮嘱,瑶娘则里里外外地跑着,随林大夫人一道招待宾客。
温荣与琳娘坐在一处吃茶,直到身旁无外人了,琳娘才颦眉望向温荣,“荣娘,这段时日可好?”
琳娘听闻林家大郎尚主时唬了一跳,荣娘都已与林大郎议亲了,不想还能出此变故。
温荣知琳娘是好意,掩嘴道,“你瞧我可像个有事的。”
琳娘偏头认认真真地上下打量了温荣一番,忍不住失笑,“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既然你无事,如何不寻了我们一处顽。上月秋狩你和林府娘子都未去了,我一人好生无趣,早知我也不应那秋狩的帖子。”
温荣板着脸说道,“你被赐婚了,我怎知晓你平日里是否得空,我只道三皇子妃是不好做的,你不好生随宫里嬷嬷学礼仪,却贪玩去秋狩,小心往后出了差错,叫你夫郎和婆母嫌弃。”
琳娘面色大窘,怨嗔道。“我是关心你了,看你以后订亲了我要不要笑你。”
温荣早瞧出琳娘对被赐婚与三皇子是十分满意。不但面上笑容比之以往更盛,性子更放开了许多。
凭琳娘的聪明和细密心思。定知晓瑶娘对李奕含有情意,可先才温荣见她二人如往常般说说笑笑,似未因李奕那人而伤了和气。
想来琳娘与李奕成亲后定能琴瑟和谐,可不知瑶娘将如何自处。
温荣轻摩挲着青瓷茶碗上的莲桂浮纹,垂首说道,“阿爷去了杭州郡,阿娘在府里无人陪便会担心阿爷,故这些时日我出门少了些。”
琳娘颌首低声道,“是了。每每我阿爷出远门,阿娘亦是担惊受怕的。荣娘,我有听阿爷说起杭州郡一事,那杭州郡钱塘堤坝已开始修建了,若修缮事宜行进顺利,温中丞过两月就能回京的。”
如今阿爷不在府里,温荣无法知晓朝堂上的事情,听到此消息,自是惊喜。“可是真的?”
琳娘面上红晕还未褪去,笑盈盈地道,“我还能哄你不成,若是待大坝建好温中丞才能回来。你干脆收拾箱笼回杭州郡再住上几年算了。”
过了好一会,婵娘红着脸自内室快步出来,温荣与琳娘各自取出了送琳娘的压箱礼。
琳娘送的是一整套的嵌双桃红碧玺头面。那金钗、耳铛上的红碧玺晶莹剔透,无一丝瑕疵。好不精贵。
温荣抿嘴笑道,“一下就叫琳娘比下去了。婵娘你可不许嫌弃了我的。”
温荣送的压箱礼是一套围棋,墨玉黑子,和田玉白子,棋面上雕了并蒂莲纹。
琳娘剜了温荣一眼,“早知与你商量了我再送。”
婵娘心中一动,感激地看着温荣,她二人因棋结交,荣娘这份礼物是在说了她不曾忘记二人情谊。
温荣见婵娘眼里隐隐含着泪光,忙岔开说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拉着脸。又非嫁去多远,大家都在盛京里,哪日里你想我们了,派帖子邀请我们去杜府顽便是,只盼你别有了夫郎,就将我们这些娘家姊妹忘了。”
那杜府二字将婵娘臊了,琳娘在一旁憋笑道,“荣娘嘴巴着实讨打,待她全礼日我们可不能放过她。”
几位娘子说笑了一会,瑶娘进屋子,吩咐婢仆摆上席面,招待温荣等人用膳。
温荣见瑶娘跑进跑出,忙得焦头烂额,觉得十分有趣,拈着瓜子,一遍嗑一边与婵娘、琳娘打趣道,“瑶娘何时这般贤良淑德了,倒是比你更像那新妇子。”
瑶娘恰好进屋吩咐婢子添茶水,瞪了温荣一眼,正要张嘴,却瞧了瞧琳娘,扭头走了出去。
温荣一愣,与琳娘相视一望,琳娘虽依旧满面笑容,眼里却有几分无奈。
温荣心下轻叹,看来瑶娘是不曾死心了,不知李奕是否有收瑶娘做侧妃想法,可如此对她二人都不公平。
不多时,门外婢子传话,杜府马车已进市坊大门,林大夫人擦了擦眼角,为爱女婵娘蒙上了朱红宝相花蔽膝。
女眷们在琅园里又闹了一阵郎子和傧相,这才让杜学士将婵娘接走了。
琅园里喧闹声渐渐消去,欢闹过后,留下的人颇有几分寂寥。
瑶娘咬着嘴唇,狠狠地眨眼。瑶娘和婵娘是亲姊妹,自小做一处玩闹和长大,今日分开了,琅园就剩了她一人,心里自不好受。
瑶娘先前是故意让自己忙得脚不沾地,只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叫离别的气氛影响婵娘待嫁女娘的心情。
谢琳娘同林夫人和瑶娘告辞离府,温荣陪着瑶娘在屋里坐了会,直到申时中刻天色暗了,瑶娘才将眼泪擦去,主动提出送荣娘出府。
二人走到琅园月洞门,见到一袭石青绫缎袍衫的林子琛。
温荣心一紧,担心瑶娘会如以往将自己抛下离开,不想瑶娘却收紧了挽着自己胳膊的手。
林瑶静静地望着大哥,眼里闪动着淡淡的失落和哀伤,在瑶娘看来,大哥与她都是可怜人。
纵然有令人艳羡的功名利禄,可不能与心仪女子在一起,一生注定缺憾。
林子琛走到二人面前。望向温荣,笑得有几分苦涩。“荣娘,谢谢你过来观礼。辛苦了。”
看着林大郎清俊却削瘦如秋竹的模样,温荣心里有几分酸楚。
不想半年不到的功夫,能让一人改变这许多。
温荣低下眼笑了笑,“婵娘是我表姐,且我们素来交好,自该过来的,我只担心婵娘不请我了。”
林大郎张了张嘴,心里的话,终究说不出口。
这五个月。他胸口似被压了一块顽石,本以为只要见到荣娘,再与她说上几句话,心里的郁结就能烟消云散。
此时林子琛才知晓那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想法,结果已经注定,他只能去当驸马,再眼睁睁地看着心仪女子嫁做他人妇。
荣娘是近在眼前,可那又能如何,他曾以为触手可及的幸福。皆成了镜花水月。
林瑶望着大哥镇定地说道,“大哥,我先送荣娘出府,你辛苦了一天。早些去休息吧。”
林子琛偏身为二位娘子让了路。
离了琅园一段距离后,林瑶长长地出了口气,“大哥他很苦。我们已经很久没见到他笑了,阿娘也不敢同大哥多说话。荣娘,如果……”
“瑶娘。时间不能倒退,故不会有如果。与其回首过往惋惜感伤,不若到此为止,向前看说不定会有惊喜。”
温荣不等瑶娘将话说尽,便先打断,她不止希望瑶娘能劝林大郎,亦希望瑶娘也能看开,与其削尖了脑袋嫁于李奕做侧妃,将来过尔虞我诈的后宫生活,倒不若与婵娘一般,嫁到寻常人家,把酒桑麻,反令旁人艳羡……
温荣回到遗风苑,和祖母描述了婵娘全礼的情形。
谢氏好笑道,“荣娘可是羡慕婵娘了?请婵娘夫郎杜学士,帮你在翰林院里打听,是否还有未娶的年轻郎君。若是荣娘还喜欢把酒桑麻,祖母也可去庄子上看看,将荣娘嫁去做地主婆可好。”
温荣娇嗔赖在谢氏身旁嗡声道,“不好,儿只想陪着祖母。”
谢氏听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荣娘此言亦有道理,不若入赘一名夫婿,那便断无人敢欺负了你。”
温荣脸都埋在了祖母怀里,不肯再搭理祖母。
……
十一月末,林氏收到温世珩自杭州郡寄来的家信,说约莫十二月初回京。
林氏知晓了夫郎归家的准确日子,才安下心来,心情亦好了许多。
温世珩抵达盛京当日,温荣一大早便披着大氅去黎国公府,与阿娘一起接阿爷。
温世珩不但人回来了,还将杭州郡府邸里,去年不曾搬进京的物什,一股脑儿地装进箱笼带上。
那七八只箱笼里多是三个孩子儿时穿用的玩意。
不想去杭州郡一趟,温世珩黑瘦了许多,袄袍空空地挂在身上,两只手又红又肿,长满了冻疮,好几处还干裂渗出血来。
林氏见夫郎的狼狈模样,直拿帕子擦眼睛。
彩云烧起银炭炉,温世珩娄着手在暖炉前烘着,烘热了,手上的冻疮又痛又痒。
林氏取来药膏亲自为温世珩上了药,温世珩吃了几碗温荣煮的茶,人才缓和了过来。
温世珩吩咐为他更换袍衫,梳洗后要去祥安堂给温老夫人请安。
林氏一边为夫郎系腰带,一边心疼地问道,“不过是回杭州郡几月,怎会弄成这样,五皇子他们可也回来了?”
温世珩摇了摇头,忧心忡忡地说道,“五皇子与工部侍郎怕是要再耽搁几日。我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修建堤坝的工户才是真真辛苦,手脚得一直泡在了水里。杭州郡的冬日你是知晓了,又湿又冷,河口的风呼呼地刮个不停,沾到水的地方第二日就结成薄冰,一不慎便会滑落江……”
林氏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泪,这会又红了眼睛。
“好了,我不是平安回来了,明年会有另一名御史接替去杭州郡的。我先去祥安堂,用过午膳再带你们母女往遗风苑看望伯母。”
温世珩拢了拢夹袄,压下心里的忧惶,快步前往祥安堂。(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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