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上)
“维伦,这就是你为你选择的人生付出的代价。”
翡翠色的星光自窗口透进简陋的屋子里,照亮了卧榻上中年人黝黑的脸庞。他声音微弱,神色恍惚,已是生命垂危。
卧榻旁,削瘦的少年浑身笼罩在阴影之中,一边紧紧握住中年人的手,一边郑重地点了点头。微弱的光线之下,他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眼眶里的泪水闪闪发亮。
“我明白,教父。”少年的嗓音微微颤抖。
中年人脸上挂着欣慰的微笑,缓缓闭上眼睛;随着少年心跳加速,他手腕的脉搏也逐渐停息。
在两只紧握的手间,似乎有黑色的光影悄然闪现,随后渐渐地凝聚为有实质的烟雾,仿佛拥有了生命一般,游动,穿行,映射着过往时光的幻象,沿着少年的手臂一路向上,缓缓爬行。待其抵达少年的肩膀时,则突然“嗖”地一跃而起,钻进了少年的太阳穴。
少年闷哼一声,直直倒在地上,彻底地晕厥了过去。时过许久,他方才悠悠地从地面上爬起来。斜斜照入屋内的翡翠色星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使得他深蓝色的眸子熠熠生辉。
这双漂亮的眼睛乍一看上去,似乎和方才别无二致,然而,滚动其中的泪珠子已经和当年的纯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得冷静,深邃,波澜不惊。
从这天起,他的脑海中拥有了两个人的记忆——涓涓细流属于自己,汪洋大海属于教父。
他深深吸了口气,最后望了眼永眠的教父,踏着斑斓的星光,推开了背后的房门。
一个人已经等在门外。
他背对星光,身板挺直,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下,不知是在给教父送去最后的祝福,还是给走来的少年表达心中的敬意。
“墨菲阁下,“那人说道。
他的表情淹没在阴影之中,却毫不迟疑地微微躬身,亲吻了维伦的手,话中用了“阁下”这一敬称。
“黑王冠”,废墟流民的避难所,是教父与维伦一同打下的基业。
在这之前,教父是黑王冠的领袖,维伦则是他的继承人。
然而,当维伦真正接过教父肩上的担子时,他还是感到猝不及防。
“霍拉旭,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都是兄弟,何必在乎这些繁文缛节,”维伦嘴角微扬,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再说,新一代教父的交椅,还轮不到我坐呢。”
“我实在想不到在整个黑王冠里,有谁比你更配得上那把椅子了,”霍拉旭困惑而不屑地说道,“到底是哪个家伙取得了教父的青睐?”
维伦没有回答,只是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枚朴素的指环,在星光下随意晃了晃,便又随手塞了回去。
“我懂了。”那人自言自语。
“还有,”维伦接着补充道,“从今天开始,就忘了'墨菲'这个姓氏吧!我叫维伦·梅瑞狄斯。”
荒野之上,烈火升腾,摇曳的火舌照得维伦的面孔忽明忽暗。在炽热的火苗之中,维伦仿佛看见了教父的灵魂在朝他微笑,依旧是和过去一样爽朗、洒脱,随后则化作袅袅青烟,消散于无垠天际。
但一直等到教父的遗体与明亮的火焰一起消散在荒野上时,他的目光仍然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在他身后,还站着数十衣衫褴褛的人。他们曾受过教父的恩惠,以忠于教父为代价,来换取黑王冠的庇护。
火苗熄灭之际,一个人走上前,手捧一个木制的十字架,朝维伦颔首致意。维伦默不作声,从衣兜里掏出了教父用过的一柄匕首,轻而易举地在磐石般的地面上凿了个口子,把十字架插了进去。
荒野上没有立墓碑的传统。在众人看来,只有活人才配得到尊重。然而,维伦并不希望抚养自己长大的教父被这个薄情的世界忘却。
他深深叹了口气。
“维伦·墨菲!”当他还在缅怀教父的音容相貌,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朝他奔来,其嘴里嚷嚷着恶毒的咒骂,“你这个混账!奸诈、无耻、狠毒之辈!你害死了教父!你不配做黑王冠的领袖!”
维伦眯起了眼睛,莫无表情地打量着这个来搅乱的不速之客。
这个表情曾经无数次出现在教父的脸上,令他的敌人闻风丧胆。
然维伦一直等到对方近了自己的身,方才有所行动。
当那人挥舞着拳头朝他脸颊上狠狠砸来的时候,维伦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虽然踉跄了几步,但还是阻止了他疯狂的攻击。
众人远远望去,维伦明显要比他的敌人瘦弱很多,就算一时把对方制住,也不代表他拥有最后的胜算。
而教父死于维伦之手这个说法,尽管听上去荒诞不羁,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理直气壮的态度和维伦不做解释的行为,渐渐盘踞在了众人的心头。
一场毫无道理的斗殴,瞬间就成了维伦对自己继承权的证明之战。弱肉强食是荒野上亘古不变的规矩,而解释的权利永远只掌握在强者的手中。
“我并不知道如果我谋杀教父,其意义何在,”维伦冷冰冰地回应了一句。
话音落罢时,他紧紧盯着眼前这位偷袭者,嘴里低声念叨着一段冗长的、仿佛是咒文般的话——随即,偷袭者原本坚决的眼神忍不住开始游移,瞳孔深处是突如其来的恐惧。
趁其眼神恍惚的刹那,维伦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惨白的光影,准确无误地刺穿了这人的喉咙。鲜血沿着这人的脖颈向下流淌,闪亮的匕首却洁净如洗。
这人的身体软软地倒下,但眼睛里却不甘的意味儿。尽管声带已被穿透,令他说不出话,但他依旧不忘以唇语道出最恶毒的诅咒。
“弑亲者,”他嘶嘶道,他知道维伦看得出他在说些什么,“我诅咒你……你会竭尽全力以……得到一切,然后作茧自缚……以失去一切……一切关爱你的人,均会因你而死……而你将会背负着……滚滚骂名和无尽悔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聒噪。”维伦看不下去这人的模样,冷冷地说了一个词。那人很干脆地死了过去,唯有染了黑血的眼睛仍然直愣愣地盯着天空,还有居高临下的维伦。
一个葬礼,两条性命。维伦不介意用一个权威的挑战者来给教父陪葬。
麻烦被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但不知为何,这人的诅咒让他隐隐有些不寒而栗。
PS:新书《帝国后裔》已发布!
序章(中)
火苗灭了,人群也散了,一方断垣残壁之下,碧色的星光映照出了两个人的剪影,他们并肩而坐,于万籁俱寂的夜色之中窃窃私语。
“维伦,你以往并非嗜好杀戮之人,为何今天偏偏不放过那个叫汤米的跳梁小丑?”
“你不懂,霍拉旭,”维伦的眉头紧皱,“今天那人给我的感觉,和以前的汤米并不一样。”
“那他不是汤米,还可能是谁呢?”
“死敌。我的,或者说教父的,不共戴天、恨不得千刀万剐的仇敌。“
“但听我说,维伦,”霍拉旭轻叹一声,低声嘱咐,“你这次的举动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都有些冲动了。教父刚刚去世不久,你就贸然当众杀死他的追随者,难免会寒了其他人的心。”
“我听你的。”维伦咧嘴一笑。
他的笑容暖暖的,不再是教父刚死去时那张冷漠无情的面孔,反而如过去那般,澄澈,自然,真诚,亲善。
看到恢复如初的他,霍拉旭终于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还没有变。
“还有,维伦,”看到维伦重又变得温和可亲的面孔,霍拉旭接着说道,“你真的要离开黑王冠,去找回你曾经的姓氏?”
对于生活在荒野上废墟里的他们来说,“梅瑞狄斯”这个姓氏太过于显赫,以至于有些遥不可及。
“就我个人而言,教父的姓氏比什么三大家族和兰开斯特王室都要高贵得多,但教父遗留下来的愿望,我必须得替他完成。”
“所以,你打算放弃刚刚从教父那里继承的黑王冠,独自前往那个生了你却不养你的世家豪门?”
“是的。”
“这一路,可没有你所想象的那般容易。”
“我知道。”
“那你为何还要亲手杀死汤米?既然你不打算以这个身份继承黑王冠,那么你自然也没有杀人立威的必要。黑王冠从来不会低估你的能力。”霍拉旭又把相同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但这一次,他把“亲手”两个字咬得很重。
“我想,我去了那个家族之后,情况肯定要比荒野上的直来直去复杂得多。我希望找个能让黑王冠光明正大疏离我的理由,让那些庞然大物在对付我时不要把黑王冠牵扯进来。”
霍拉旭垂下了眼睛,不愿直视他故作轻松的表情。
“一路顺风,维伦,”碧色星光下,霍拉旭沉默了很久,最终说出了一句平平淡淡的话语,“我就不送你了。”
终究是一对默契的好兄弟。
维伦知道,自己制定的这种自投罗网的计划,就算霍拉旭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回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计划的第一步,便是要引起族人的注意。
一只灰隼如闪电般展开双翼,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肩膀上。
十余里外是一座流民的聚居地——这个地方过去被称为“废墟”,现在被叫做“城市”。
由破木板搭建起来的小酒馆坐落在废墟一角,彩色的灯光伴着音乐不住闪烁,星光穿过木板的缝隙落在地上,与旋转的灯火交相辉映。老式留声机大声播放着躁动不安的摇滚乐,群魔乱舞的酒客则把酒馆的地面跺得哒哒直响。
在酒馆不起眼的角落里,体格清瘦的少年穿着带兜帽的斗篷,坐在一张缺了角的桌子旁。在他帽檐下的阴影中,深蓝色的眸子盯着前方的高脚杯。
酒杯里,朗姆酒液体在震耳欲聋的音浪中晃动,而维伦的目光也在酒馆中两个人身上来回移动。
一个是酒吧女老板,扎着深棕色马尾,年轻漂亮,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是身材微微发福的酒客,黑色风衣,黑色长靴,面色和他的衣物一样阴沉。
维伦举起酒杯,朝着女老板虚敬了一杯,随后缓缓地揭开自己的斗篷。
女老板朝他微微一笑,表情高深莫测。
他漆黑如夜的碎发中夹杂着银丝,在微风吹拂下轻轻颤动。
女老板一定看得出他姓梅瑞狄斯。毕竟,他与她,来自同一个家族。
此时此刻,黑铁打造的指环套在他的手指上,吸引了胖酒客的全部目光。
“哪里来的?”胖酒客不自觉地凑了过来,盯着他的指环问道。
“祖上所传。”维伦淡淡道。
“我是说,哪里来的陨铁矿石?”
胖酒客这么说着,不声不响把几个硬币塞进了维伦的手中。
维伦自然知道,陨铁乃术士之铁,多种术法均可附着其上,平日里是可遇不可求之物。
“东行十三英里,”维伦回答,“那里有座旧时代的尖顶教堂。”
“多谢小兄弟,”酒客呵呵笑着,把自己的油乎乎的酒钱以一条漂亮的抛物线扔到了女老板的柜台上,随即一摇一晃,醉醺醺地走出了破烂的酒馆。
维伦微微眯起眼睛,盯着酒客的背影,只见在他平凡无奇的身体中,似乎有黑色的烟雾在隐隐升腾。
他是术士,维伦心头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他和我、还有教父都是同类,不为世界所容,与当今政权为敌。区别在于,维伦和教父选择隐瞒身份、虚与委蛇,而这个胖酒客却趁着天高皇帝远,对自己不同常人的力量毫不掩饰。
对不起了,术士同胞,维伦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默念道,为了教父,我必须得杀了你;不过请你放心,你振兴巫术的愿望,就放在我身上吧!
胖酒客步履依旧,对维伦脑海中的想法显然一无所知。他离开废墟之后,步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便朝着维伦刚刚指出的方向,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维伦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
他站起身子,用斗篷的兜帽遮住自己的面容,轻轻把胖酒客给他的硬币放在女老板的柜台上,也从容不迫地走出了酒馆。
胖酒客虽然走得快,但他一时半会儿肯定找不到陨铁矿石,这点时间,足够维伦偷偷对他下手,让他命丧黄泉了。
维伦身后,女老板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序章(下)
“杀死或捉拿一个术士,赏千万元,”维伦望着废墟边缘破碎篱墙上贴着的一张告示,忍不住自嘲一笑,自言自语道,“等我哪天穷了,把自己拿去卖掉,也可以转身就变成富豪了。”
把这张看上去很不顺眼的告示一把扯了下来,随意地塞到自己的衣兜里——维伦知道,有了这张东西,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杀人了。
将自己的行踪隐藏在夜色深处,维伦朝着陨铁矿所在的位置一路走去,虽然他的速度比不上胖酒客,但也足以称得上健步如飞。
毕竟,他可不敢像胖酒客那样,毫不忌讳地使用巫术。
几个小时后,维伦出现在了陨铁矿的矿井旁边。他看到胖酒客正坐在矿井的另一侧,翻腾着自己的工具,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维伦继续向前走去,前方的围栏挡住了他。围栏上挂着”禁止入内”的标志,旁边印了一枚银色的十字星。
梅瑞狄斯家族的禁令,维伦心中暗暗道,这位术士同胞果然胆大包天。
但他显然忘记了自己何尝不胆大包天。
维伦没有理会这张显眼的禁令,紧紧抓着前方的铁栏杆,双腿一蹬,便灵活地爬到了栏杆的顶上,翡翠色的星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待他在栏杆的顶上坐稳之后,他又朝前纵身一跃,最终稳稳地落在禁区内的地面上,离矿井只有几步之遥。
胖酒客终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转过身来看了一眼;藏在黑斗篷中的维伦意识到,自己可能暴露了,便盯着胖子低声念了一条咒语,深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缕黑色的雾气,随即很快就消失了。
咒语念罢,胖酒客突然感到躁动不安,东张西望,上挠下抓,却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于是,他继续倒腾自己的工具箱,就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觉。
维伦淡淡一笑,无声无息地潜伏到他身后,教父的匕首闪烁着凛凛寒光,骤然扣在了胖酒客的喉咙处。
“你!”胖酒客抬起头来,恰巧看见了那双像看死人一般看着自己的眼睛。
“术士本就是这世上的稀有生物,实在不应该自相残杀,”维伦以淡漠的口吻说道,宛若司掌世间刑罚的神明,“但克利夫先生,谁让你上个月出手伤了一个叫做埃迪·墨菲的人?我总得替教父收回他的血债。”
“我……”胖酒客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却被维伦直截了当地打断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维伦的语气愈发狠厉,“你不过是盯上了教父的陨铁匕首,而他并不愿意与你做这笔强买强卖的交易。于是,你打算痛下杀手,给他点教训。一命换一命,死在教父的陨铁匕首之下,算是便宜你了。”
这次胖酒客没有再辩解,反而口唇微动,眼角有黑色雾气悠悠弥漫。
“你以为,我还会留给你念咒语的时间?”维伦冷冷道,同时手中匕首轻轻一提,胖酒客脖颈上的气管瞬间断裂,鲜血流淌,留下半截没念完的咒语,便一命呜呼了。
维伦敏捷地把匕首收回衣袋,不再看胖酒客的尸体。这时,他留意到在自己背后,一队人马正排成整齐的队列,朝着矿井边上疾行而来。他们皆清一色地身着黑色制服,罩着黑衬衫、灰领带,足蹬擦得锃亮的黑皮鞋,头上戴着精致的圆顶帽。
“警署的人,来得真快!”维伦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
但他并不着急。他知道考验自己演技的时刻到了。
现在的他,不是误闯禁区的窃贼,而是捉拿术士的英雄。
维伦斜靠着矿井旁边的一块大石头,懒洋洋地坐了下来,扮演出了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样。他的手紧紧抓着那张写了“杀死或捉拿一个术士,赏千万元”的告示,活像是为了捉拿要犯,经历了一番殊死搏斗。
“他……他是……一个术士,”维伦故作有气无力地说道,这语气听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我杀……杀了他………我的赏金千万……”
维伦只希望自己成功收敛了气息,不要让那群人发现自己也是个术士,不然的话,就算赏金由一千万变成两千万,自己也没命去拿了。
一切尽在他的算计之中。他闯禁区,触发警报,杀胖酒客,只为回归家族。
“报告长官,有两个人闯入了禁区。”
“哦,是吗?”
“不,那是一个人,一具尸体,禁区中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这个有意思,”被称作长官的人玩味地评价道,“我真的无法理解这人为何要到梅瑞狄斯家族的禁区杀人。如果这种事情发生在禁区之外,我们警署完完全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看样子,是那个小子为了所谓千万赏金,追杀一个术士。”
“术士?真是笑话。这种生物,多少年没有出现在欧罗巴王国了。”
“但那小子似乎很认真的样子。”
“演技不错嘛。不过,传说中的术士不是能够呼风唤雨、驾驭鬼魂吗?怎么会轻轻松松就被这小子干掉了?”
“长官,在古老的传说中,术士还是有弱点的。”
“什么弱点?”
“每一次使用巫术时,他们都要念一段很长很长的咒语,在咒语念完之前,他们和普通人一样脆弱。”
“既然如此,那么这小子运气不错,至少动作够敏捷。”
“长官,我们需要把他逮捕起来吗?”
“当然,”长官很自信地吩咐道,“虽然说他有机会获得传说中的千万赏金,但他毕竟闯入了梅瑞狄斯家族的禁区之中。我们在验明死者的术士身份之前,千万不能得罪梅瑞狄斯家族。”
听到“梅瑞狄斯”这个姓氏,一同前来的警官们脸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来了敬畏的神色。
很快,警官们拖着一个装晕的活人,一具染血的尸体,离开了这处令人生畏的矿井。
消息很快传到了废墟一角的酒馆。
女老板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送走了忙碌的警署长官。
这些年来,她化名“布林”,充当家族的一双眼睛,盯着这片贫瘠而混乱的荒野。
她想,在这种偏僻的地方,除了我之外,竟然还有一个梅瑞狄斯。
这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闪烁的灯光下,她纤长的手指捏着钢笔,熟练地打转了好几圈,最终在信封上的第一栏写下“乔纳森·梅瑞狄斯收”。
后面的一栏,则张扬肆意地写着“寄件人:娜塔莎·梅瑞狄斯。”
“小子,便宜你了!”望着雪白的信鸽朝着天际飞去,女人露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章一 回归
“世界上没有偶然,乔纳森少爷。那不过是化了妆、戴了面具的必然。”
娜塔莎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看着眼前的少年说道。她的口吻自信得接近狂妄,扎成马尾的长发干练利落。
“如果没有我的佐证,你敢认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杀人犯作你弟弟?”
乔纳森·梅瑞狄斯没有立即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鬓角,轻轻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自从这位化名“娜塔莎·布林”的远房表姐把她那头漂亮的长发染成深色后,总觉得家族有负于她。
“此事做成,论功行赏少不了你,”乔纳森懒得与她计较,便冷冷回应,“至于我弟弟,富也好,穷也好,杀了人也好,既然你已经证明了他姓梅瑞狄斯,我就必须得把他毫发无伤地带回家族。”
他说话的声音一向很好听,温淳悦耳,好似窖中陈酿,伴着微风,令人心醉。但他的目光却没有温度——所有人都看得出他脸上不加掩饰的寒意。
“真是兄弟情深,”女人用沾着油污的抹布拭净双手,上上下下打量着乔纳森,当瞥见他冷冰冰的眼神时,她又立即改了口,“家主对他这个'走丢了'的儿子还真是看重。”
她故意把“走丢了”念得很重,仿佛是天大的罪责一般。
她很满意地看到乔纳森漠然的瞳孔中闪过自责的情绪。
众所周知,站在欧罗巴王国权力巅峰的,是王室和三大家族。梅瑞狄斯家族作为三大家族之首,一举一动都影响着王国的政局。
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名义上有三个子女,乔纳森排行第三。至于他的弟弟,则是家族多年来缄默于口的禁忌。
“带我去见他,”乔纳森道,同时握住了腰间那把造型夸张的左轮手枪,“不然,你和你的破酒馆,今夜便从世界上除名。”
他深蓝色的眸子眯成一条缝。
在他身旁,混乱的舞池闪耀着霓虹光芒,伴着喧杂的重金属音律,照得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忽明忽暗,却丝毫渗透不进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之中。
至于那些在舞池中嗑着药的酒客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不过对于生活在废墟中的他们而言,每一天都可以被当作生命的最后一天来度过。
“是,少爷,“看着乔纳森不容置疑的眼色,女人服软地点了点头,用钥匙锁上了身旁橱柜的门,锁住了那些洗也洗不干净的高脚杯,也把这个充斥着绝望的狂欢世界锁在了心房之外。
乔纳森的嘴角扬起了满意的弧度。
女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破烂的酒馆,深色的马尾扫出俐落的弧线。乔纳森知道,如果她选择待在家族的话,那么她的长发将会是璀璨无暇的银白色,伴着点点星芒,和他自己别无二致。
有得必有失。
梅瑞狄斯家族需要一双潜藏在暗中的眼睛,女人则渴望脱离“远亲”的标签,成为一名纯粹的梅瑞狄斯。
但这就不是乔纳森关心的事情了。他只负责找回自己的弟弟。
夜色之中,他们几乎横穿了整片废墟。绛紫色的星光悠悠地自天而降,把地面上支离破碎的钢筋混凝土映照得阴森而惨淡。
曾经巍然矗立的高楼大厦,早已在核战争中化作了不堪入目的尸骸,剩余的半段地基撑起了残墙断壁,把紫色的星光挡住了大半。而在乔纳森脚下吱吱作响的,是不知沉淀了多少年的玻璃粉末。
关押乔纳森弟弟的监狱算得上是这座“城市”中保存最为完好的建筑,仅仅是砖墙上的油漆脱离了大半,看上去有专人特意维护过。
乔纳森没有犹豫,跟着女人的步伐,踏上三级阶梯,推开了虚掩的门。
随后,女人猛地关上门,把裹挟着沙砾的阴风挡在了房门之外。
“我不得不承认,”看着监狱内宽敞明亮的空间,乔纳森淡淡评价道,“如果没有那个蠢货判处的死刑,我弟弟待在这里会比在外面挣扎愉快得多。”
“那是当然。”看着女人不以为然的神色,乔纳森想象得出,有多少贫民故意杀人被判死刑,只为在生命的最后几天来监狱中混吃混喝。
两个模样蛮横的狱卒浑身酒气,勾肩搭背从走廊的尽头走来,腰间的钥匙挨挨挤挤拴在一起,发出了丁零当啷的声音。不知何时,女人退到了乔纳森的背后,看向他的眼光意味深长。
想借人试探我的实力?
乔纳森冷冷一笑。淡淡的银色光泽浮现在他前方一米之地,阻止了两人继续向前,令他们震惊不已。
“少爷不愧是家族百年一遇的天才。”女人的话语听上去波澜不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过奖。”话虽这么说着,乔纳森的语气却一点儿也不谦虚。
话音未落,这两个狱卒朝着娜塔莎微微躬身,等待她的指示。
“布林女士,您这是——”
“——这位先生出资保释维伦·墨菲出狱。”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把两块黑面包放在狱卒的手心。在这个地狱般的世界里,一块黑面包可以买下一条卑贱的性命。
“女士,这边请!”狱卒们欣喜若狂地接过皱巴巴的黑面包,点头哈腰领着两人朝走廊深处走去。
乔纳森依旧面无表情,但他的步伐却也不经意地快了几分。不知是因为喜悦还是紧张,他的呼吸骤然变得局促了起来。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间生锈铁栏杆围着的单人牢房前面——牢房里,昏暗的光线下,映入他们视野的,是一个消瘦而孤单的背影。
“弟弟……”乔纳森松开了握枪的手,紧紧握住了生锈的栏杆,指甲掐进肉里,手掌因生疼而泛起淡青色。千言万语凝练成了两个字,但声音却哽咽在了他的喉咙里,变得含糊不清。
这应该是乔纳森从出生到现在最为心绪不宁的时刻。
“维伦,瞧瞧谁来了?”还是身旁的女人替他喊出了这一声。
牢房里的少年转过头来,望向乔纳森的目光有些茫然。
直到这时,乔纳森才看清楚了他的面容。他不禁暗暗感慨:不愧是梅瑞狄斯家的小子!至少光凭容貌,就不比那几个兄弟姐妹们逊色几分。
他齐耳的短发漆黑如夜,却有几缕银丝掺杂其间——这是他尊贵血统的象征。
他脸颊的轮廓好似刀削斧刻,靛蓝色的眼瞳深不见底——这是他在死亡线挣扎留下的烙印。
两双相似的蓝眼睛遥遥相望,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不语。
乔纳森知道对方认出了自己,这让他莫名有些局促不安。
最终,还是牢狱里那人率先摆脱这个僵局。只见他咧嘴一笑,清瘦的脸颊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温暖,澄澈——这样的笑容,曾经出现在乔纳森记忆中那个婴儿的脸上。
“你是……你来了?”维伦·墨菲说道。他的嗓音听上去与乔纳森格外相似,只是少了一些如茶香般的温润,多了一些略显沙哑的磁性。一个是旧时代的鸟语花香,一个是新时代的寒风飒飒。
“你可以叫我三哥。”乔纳森隔着铁栏杆说道。望着久别重逢的弟弟,他感觉自己已移不开目光。
“维伦啊,”看着眼前不知所云的两兄弟,娜塔莎在一旁打岔道,“你哥可是一听到你入狱的消息,便不远千里从莱庇提亚赶了过来!你们兄弟手足情谊,我还真是羡慕得很呢!”
“三哥的一片苦心,我自然知晓。“维伦平静地说道,眼睛里却有火光闪烁。
听到他说的话,乔纳森心中一阵绞痛。
傻弟弟,他想,我不过是从莱比提亚赶来一趟,怎比得上你这些年来所受的苦?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有家的人了。”乔纳森郑重其事地说道,昳丽的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他知道,作为欧罗巴王室之下的第一豪门,维伦回归梅瑞狄斯家族的道路绝不会平坦,但是只要自己尚余一口气,就一定会好好地护住这个历经磨难的弟弟。
他并没有找娜塔莎拿钥匙,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在生锈的铁栏杆上轻轻划过,银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看似坚硬的栏杆在神秘的力道下齐齐碎裂。
绛紫之星的光芒自墙缝中透了出来,映染在牢狱的地面上,使气氛愈发虚幻迷离。
娜塔莎怔怔看着兄弟两人,一时间竟也插不上话了。
“欢迎回家!”
乔纳森给了弟弟一个大大的拥抱。
维伦并没有拒绝。
章二 家族(上)
维伦·墨菲——不,应当称之为维伦·梅瑞狄斯,就此告别自幼居住的波德平原,跟着自己兄长乔纳森,踏上了前往欧罗巴国都——浮空之城莱庇提亚的道路。
临走之前,乔纳森很体贴地留给他一天时间,来告别这座残破不堪的城市。但维伦对此却没有太多的留恋。不到一个小时,他便返回了相约见面的地方,带着仅有的三件行李——枚毫无出奇之处的金属戒指,一把略有锈迹的短匕首,一只看上去脏兮兮的灰隼。
还有乔纳森所看不到的、太多太多的秘密。
踏着绛紫色的星光,他跟着兄长乔纳森的步伐,登上了那辆疯狂咆哮着的越野车。厚重的汽车底盘喷吐着呛人的浓烟,“嗖”地就把这座陪伴了维伦多年的“城市”抛到了地平线之外。
“莱庇提亚现在在什么地方?”乔纳森朝司机问了个奇怪的问题。莱庇提亚是欧罗巴王国的首都,难不成在乔纳森一来一回的刹那,王国不声不响地迁都了?
“西部平原,曼海姆废墟上空。”司机回答道。
此时维伦才在记忆中搜索到,欧罗巴国都莱庇提亚是一座庞大的浮空岛屿,慢悠悠地漂浮在整个王国上空,以特定的规律运行移动,如一位高高在上巡视自己领土的国王。
它上面本来就住着一位国王——不,是女王,维伦照着记忆如是修正。
疾速行驶的汽车很快便离开了星光灿烂的平原。维伦的头顶上不再是绛紫色的明亮星辉,反而逐渐阴沉下来,就连遮天盖地的辐射云层都不再如之前那般清晰可见。
维伦看到了一幅宛如神迹的画面。
一朵庞大的乌云飘浮在他的上空,使他视野中一片黑暗,而绛紫色的星光,却给它镀上了一层迷人的边。
乌云下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狱,而乌云之上是这个世界最接近天堂的地方。乌云——不,城市,欧罗巴王国最繁华的国都,则是光明与黑暗交接的地方。
“下车吧,弟弟!”乔纳森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上去很壮观对不对!”
维伦乖巧地点点头。他看得出兄长眼睛里藏着身为莱庇提亚居民的骄傲。在教父的记忆之中,莱庇提亚是整个欧罗巴王国里最像旧时代的地方,不是废墟中的残垣断壁、破碎砖瓦,而是鳞次栉比、井井有条的楼宇。
“我们该如何上去?”
“瞧,家族派来了浮空飞艇。”乔纳森指着浮岛旁的一个镀着紫色光晕的小黑点说道。
一提到家族,乔纳森语气中就自然而然掺杂了理所当然的自豪,甚至还对维伦的无动于衷有些失望。然而维伦明白,这个曾经把自己抛弃的地方并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一望无际的荒野和残破的废墟之间,那里有教父的墓碑,还有黑王冠和霍拉旭。
从越野车上一跃而下,维伦肩膀上的灰隼率先激动了起来,扑扇着翅膀朝着浮空岛屿跃跃欲试。维伦眯起眼睛,见镀着紫边的小黑点在他眼中逐渐放大,呼啦啦的风把维伦的衣衫吹得沙沙作响,轰隆隆的马达刺得他鼓膜生疼。
“跟它相比,这越野车算是个温文尔雅的淑女了。”维伦打趣道。
只可惜乔纳森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尴尬地笑了笑,就当是对维伦的回应。
”轰隆!“
随着螺旋桨的转速逐渐减缓,浮空飞艇降落在他们的跟前。其由光亮圆润的金属制作而成,流线型的外壳充分彰显了速度与力度,背后的浓烟散发着呛人的味道,被星光染成了紫色。
“它真漂亮。”维伦赞叹道。
飞艇厚重的舱门被轰然打开,两个衣冠整齐的侍者恭恭敬敬地沿着扶梯走了下来。维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衣着——
黑得发亮的燕尾服,全无瑕疵的裁剪,几无皱褶的领结,白得不落灰尘的衬衫,擦得闪闪发光的皮靴,木制的手杖,以及口袋里的金色怀表。见到乔纳森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摘下礼貌,朝着他鞠躬致意。
尽管乔纳森穿着格外随意,维伦更是衣着褴褛、脏兮兮的,但这两个侍者却彰显了梅瑞狄斯家族的地位与财富。
“这还不算什么,“乔纳森嘴角扬起了一个戏谑的弧度,“等到了浮岛上,那些热爱打扮的贵妇人们——以你二姐为首,更会令你目瞪口呆。”
维伦想到自己曾经的艰苦生活,脸上默不作声,内心感概不已。在这个时代,有些人可以享尽荣华富贵,有些人只能在死亡线上挣扎。
“千万别对你二姐说,我管她叫贵妇人,”乔纳森呵呵一笑,带头朝浮空飞艇走去,“还有,回去赶紧把你用来染头发的臭泥巴洗掉,我可不想见到一个黑头发的梅瑞狄斯。”
因为维伦天生的银发太过显眼,这些年来,为了掩饰身份,其一直被教父用涂料染成黑色。如今涂料脱落了不少,使得黑发中掺杂了不少银丝,仿佛日夜操劳,少年白头。
待所有人都登上飞艇后,螺旋桨又呼啦啦地快速转动起来,但艇舱之内却出奇地安静,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离开了广袤无垠的大地——纵横捭阖的山脉,一望无边的平原,星星点点的废墟,均在维伦的视野中迅速缩小。
乳白色的浓烟升腾而起,飞艇在螺旋桨的带动下缓缓上升。在维伦的视野中,浮岛的底座愈发清晰,尔后,则渐渐可以看得到浮岛表面的建筑。在维纶的记忆中,这样的建筑就算是在旧时代,也属于相对古老的。靠近浮岛边缘的,是个头低矮的尖顶木屋,结构简单干净——即便如此,对于长期游离荒野的维伦来说,也算得上是格外奢华的存在。
房屋之间的街道由各色的小石子铺成,乱而有秩,纵横交错间链接了家家户户。沿着街道向里,越靠近城市中心,楼宇越高大结实,砖瓦石砾逐渐取代了单薄的木头,更有甚者通体由大理石构成,从地基到尖尖的屋顶,雕刻精美,造型优雅。
浮岛的中央也是地势最高的地方,一座独特的建筑巍然屹立。之所以称其独特,是因为它通体由玻璃构成,甚至连作为框架的钢筋都几乎看不到。然而,其却如那些石砌建筑般,拥有着坚实的立柱、精美的雕刻、璀璨的装饰,以及那高耸入云、雄伟壮观的巨大圆顶。
“那是星辰圣殿,”乔纳森介绍道,“整座城市最为关键的地方。”
“我还以为是王宫。”维伦评价道。
“就猜你会这么想,”乔纳森不经意地笑了笑,“只可惜,整个欧罗巴的能源都来自于我们头顶上的十二星辰,供奉它们的地方自然要比区区一个王室重要得多。”
维伦应了一声。乔纳森说的自然是实话,但他却感觉得出整个梅瑞狄斯家族对待王室的态度。
“那么王宫在哪里?”
乔纳森指了指比星辰圣殿海拔略低的地方,一排白色大理石建筑井然有致、重重叠叠。
楼宇依旧,但坐在王座上的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人。维伦不得不替教父深深叹了口气。
飞艇最终停靠在了浮岛边缘一个被称作“东码头”的地方,其悬在半空,被岸上的工作人员们用绳索紧紧拴住。乔纳森告诉维伦,星光是莱庇提斯万物的能源,只要靠近莱庇提斯,飞艇便可以轻而易举漂浮半空,随城市一起,四处漂泊,居高临下地俯瞰大地。
踏上浮岛的那一瞬间,维伦才意识到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梦。
除了肩头的灰隼、腰间的匕首、手中的指环,过去的一切似乎真的过去了。
既然我已经踏上了这条路,那么任何事物都不应该妨碍我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维伦定了定神,告诫自己。
章二 家族(中)
梅瑞狄斯家族离东码头不远,乔纳森便决定步行回到梅瑞狄斯家族的府邸。
穿过东码头长长的走廊,几人便抵达了整洁干净的街道。路两旁的楼宇精致典雅、整齐排列,给了维伦极不真实的感觉。
通向家族府邸的道路上,路人都像两位侍者这般,身着燕尾服、衣冠楚楚——但更引人注目的则是身着蕾丝百褶裙的女士们。衣着随意的乔纳森早已淹没在了人海之中,从废墟来的维伦更是被当成了乞丐。
跟着乔纳森拐过一个弯,一扇造型精美的大理石拱门便出现在道路的尽头,其后则是一座树荫丛叠、郁郁葱葱的庄园;茂密厚实的树冠之上,钻出了几处尖尖的屋顶,被装饰以小巧玲珑、闪闪发光的金色四芒星。
维伦猜得到,这就是梅瑞狄斯家族在莱庇提亚浮岛上的住邸。
在这个核辐射无处不在的年代,脆弱的绿色植被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然而梅瑞狄斯庄园翠绿葱茏的景象,再度更新了维伦对于家族财力和权力的认识。
“兰开斯特手持亮闪闪的王杖,欧罗巴的人民将他们高高捧在头上;
“霍克伍德高举那锋利的长矛,狮鹫的翅膀染上铁与血的光芒;
“爱德华兹坐拥股票与银行,钱袋里的金币叮当作响;
“梅瑞狄斯则于悄无声息间,掇取了天空中最灿烂的星光。”
这首令维伦印象深刻的歌谣,清晰地阐述了莱庇提亚王室与三大家族的职能。只是在此之前,维伦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也会成为三大家族的一员。
在全球生态环境被核战争破坏、自然资源被消耗殆尽的今天,十二星辰冉冉升起,依次被点亮于无边无际的辐射云层之下,照亮了这个黑暗的世界。绝望中的人们向十二星辰奉献了自己的信仰,星辰之光则化作了不可或缺的能源。
如同旧时代的太阳光一样,人们以特殊材料收集星光,再通过一系列步骤将其转化为电能,得以在废墟上苟延残喘。
星辰圣殿的职能,便是汇总人间信仰,将其传达给十二星辰。信仰的力量越强大,人们就能获取更多的能源。
星辰圣殿现任大主教,就由维伦和乔纳森的叔父,阿诺德·梅瑞狄斯担任。
但这并不是梅瑞狄斯家族高高在上的原因。
传言梅瑞狄斯家族的一位先祖曾甘愿放弃荣华富贵、娶妻生子,以生命来侍奉星空,十二星辰便将光辉洒在他的身上,使他拥有了能够看穿未来的双眼。
故事不知是真是假,但维伦的确听说过、甚至还亲眼见过,有人被十二星辰赋予了各种各样神乎其神的能力,不仅仅是预测未来,还有诸如点石成金、凭空飞行,等等。拥有能力的,也不仅仅是梅瑞狄斯家族之人。总而言之,能否沟通十二星辰、能获得怎样的能力,全无规律可循,还是得听天由命。
不过,也着实没有哪个家族能和梅瑞狄斯家族一样,人人都能成为被星辰选中的幸运儿——即“选民”。
维伦还知道,梅瑞狄斯是全欧罗巴唯一一个实行家族内婚制度的家族,只为保障血统纯净。
他依旧记得,当教父告诉他,他的父母是亲兄妹时,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小子,你给我记住,”教父颇为严厉地对他说道,“如果没有我,你绝对会成为欧罗巴有史以来第一个当不上'选民'的梅瑞狄斯。”
事实的确如此——术士与选民,永远是不共戴天的死敌。
只是维伦万万想不到,教父竟然把他送回了家族,还敢用手段欺骗高高在上的十二星辰。
前方的道路被熙熙攘攘的路人堵住了,喧哗声把维伦的思绪拖回现实之中。乔纳森摆了摆手,两名侍者便走向前去打探情况,没过多久他们便折返回来,同时向乔纳森汇报道:
“股价暴跌,有个人赔了本,便直接跳楼自尽了。”
“什么公司的股票?”
“德怀特,那个卖锅碗瓢盆的。”
“唉,那群耗子,果然忍不住出手了。”
敏锐的政治嗅觉让乔纳森看透了真相,但梅瑞狄斯家族的立场却让他理所当然地保持了中立。乔纳森不再多提,维伦自然也不再多问。
如果维伦和教父都没有记错的话,“耗子”便是三大家族口中新党的代称。新党大多数成员出身平民,凭借金钱与能力走上政治舞台,因其立场激进,总是尝试挑战三大家族权威,又被称作左党或是激进党。
维伦也不想多管闲事,他的当务之急是先在梅瑞狄斯家族站稳脚跟。
绕过那群吵吵嚷嚷的路人,他们很快便进入了梅瑞狄斯庄园的大门。望着前方绿油油的草坪,乔纳森与侍者们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唯有维伦迟疑不前。
荒野上长大的他,自然知道这片草地有多么昂贵。
“怕什么,”乔纳森拎着他的袖子把他直接扯到了自己身边,“咱家的草坪就是专门给我们踩的。”
这样一来,维伦不想踩都不行了,只能一路被乔纳森拖着往前,走进那扇高高的橡木大门。
随后,维伦被乔纳森按在了一把软绵绵的扶手椅上。
“好好坐着,”乔纳森霸气十足地道,“我去叫下人来给你好好打理一番,顺便再把你姐姐找来。”
话音落罢,他便直接消失在了楼梯的拐弯处。
维伦只得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这位三哥真把自己当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了,好奇之余,便开始打量这座奢侈得惊人的豪宅。
章二 家族(下)
整座豪宅贴着素白墙纸,饰有纹路繁复的浅浮雕,地面则铺着来自格兰特尔的地毯,令维伦感觉舒适柔软。他目光缓缓移动,瞥见在乔纳森身影消失之处,一架三角钢琴静静地摆放在那里;绛紫色的星光透过镶嵌彩色玻璃的窗户,穿过硕大的鱼缸,在墙壁上洒上斑斓的光点。
抬头之时,维伦才发现一个一头银发、神色傲慢的年轻人,已经站在了他的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这人身着墨绿色镶着金边的燕尾服,足蹬擦得亮堂堂的黑皮靴,再加发胶处理的发型,维伦不假思索地猜出,此人绝不是乔纳森找来的下人,更不可能是乔纳森挂在嘴边的二姐,而是自己的大哥,未来的梅瑞狄斯公爵大人——安东尼·梅瑞狄斯。
“你就是老三从波德平原捡来的那个小弟?“安东尼开口道。
对方认出自己的身份,维伦并不意外。只是这番咄咄逼人的话语,不可避免地彰显了他莫名其妙的敌意。
“我是维伦·梅瑞狄斯,”维伦不卑不亢地回答,“三哥的恩惠,我自然记在心里。“
如果说乔纳森的傲气是深藏骨子里的高贵显赫,安东尼就是把梅瑞狄斯的骄傲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毋需多想,维伦便猜出这位大哥是在担心自己来争夺家产或者继承权的,不得不暗暗苦笑一声。
说真的,他对继承梅瑞狄斯家族,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回归家族,不过是为了完成教父的遗愿。
“维恩——“
”——我叫维伦。“维伦纠正道。
“不管你叫什么,你在家族里可要安分守己一些,”安东尼以趾高气昂的语气说道,“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可千万不要惦记着。”
“大哥说的是。”维伦乖巧地作答道。他可不想跟自己这位气势汹汹的大哥争吵起来。
这个时候,乔纳森叫来的侍者走了过来,要带他去房间换身衣服。维伦很感谢他们恰到好处地替他解了围。
再度出现在会客厅时,维伦面貌已经焕然一新,头发上的黑色涂料已经被清洗干净,齐耳的银发随风飘飞,好似铂金所镀、岁月流银。在银发的衬托之下,那双靛蓝色的眸子更加明亮有神,配上深邃的五官和白皙的肤色,倒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此时的他,才是一个以容貌著称于世的梅瑞狄斯。
安东尼早已离开,这时并肩坐在白色沙发上的,是乔纳森和一个银发女人。维伦的目光在乔纳森身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随后便开始细细打量这个漂亮得惊人的女人。
她银金色的长发束成复杂的发髻,装饰其上的蓝色缎带、以及被立领遮掩了一半的蓝宝石项链,则把她眼睛的色彩衬托得格外清晰。她身上则穿了件淡蓝色百褶长裙,紧束的腰带把她的身材曲线凸显得完美而迷人。再加上若有若无的薰衣草色眼影,令维伦不禁开始揣测自己这位爱打扮的二姐究竟迷倒了莱庇提亚多少人。
“真是迷人极了,”率先开口的却是维伦迷人的二姐,“我就说,小四换身衣服,可要比小三那个扑克脸俊俏好几倍呢!”
乔纳森扶了扶眼镜,依旧面无表情,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二姐过奖了,”维伦有些尴尬地说道,“三哥天纵之资,我可万万比不上啊!”
一路走来,维伦也自然打听到了乔纳森如雷贯耳的天才名头,倘若不出意外,便是星辰圣殿的下一任大主教。
“这些年来,独自流亡在外,你真是受苦了,”二姐显然是个能说会道人,相比乔纳森冷淡寡言的性格,倒更容易亲近,“若非此次偶然得知,恐怕我们家族就将永远失去一个弟弟。”
“安娜!”似乎被这番话触动了心思,乔纳森压低声音打断道。
“好了,老三,知道你弟弟是你的心头肉,”安娜·梅瑞狄斯笑着调侃道,“反正现在维伦也回家了,总不能因为我一番话,他又从莱庇提亚消失了吧!”
“别听她的,维伦,”乔纳森淡淡道,“你姐喜欢说胡话。”
一番较量下来,维伦反倒云里雾里,摸不清自己的二姐和三哥对彼此究竟是怎样的态度,对自己又是怎样一番看法。
“小四,告诉你个秘密,“安娜一脸坏笑地说道,“按照梅瑞狄斯家族的传统,我以后八成要和安东尼那个混蛋在一起了,而你三哥未来是要当大主教的,可没有女人敢找他。所以啊,父亲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你嫁出去,给咱们家族拉个盟友呢!”
维伦惊愕了刹那,随后马上平静了下来,心想自己能那么顺利地回归家族,恐怕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荒野上长大的维伦不像同龄的男孩子,对浪漫的爱情怀着美好的幻想。他的心早已被更重要的事情填充得满满的,全无爱情的容身之所。
爱情是短暂的,利益是永恒的——教父可是这么对我说的。若有机会,我不妨拿它去换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对于家族的安排,维伦并没有异议。他知道自己能够回归家族已经是万幸,就算是被家族利用,被作为联姻的棋子,他也并没有什么怨言。
毕竟最终谁是谁的棋子,这可还说不准呢!
但他必须得学会演戏。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十七岁少年,注定会令家族深深顾忌。
见他嘴唇颤抖,久久不语,安娜以为是他对家族擅自安排婚姻的不满,不由得摇了摇头。
“小四,放轻松点,你的未婚妻漂亮的很呢!”安娜笑得很灿烂。
“那是谁家姑娘?有姐漂亮吗?”维伦装作一副蛮不在乎的模样,顺便给安娜·梅瑞狄斯卖了个乖。
“那是拜伦家的女孩,叫做辛西娅,”安娜微笑着,盯着他的眼睛,想看出他是否口是心非,“至于容貌嘛,自然比——”
安娜突然停顿了一会儿,微微眯起漂亮的蓝眼睛,随即接着说道:
“——没有你姐漂亮。“
章三 权力的脉络
维伦本以为,在见了三个兄弟姐妹之后,接下来就可以见到久违的父母了。但在他准备好见面时的措辞后,安娜却告诉他,他的父亲,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几天前已出发去探访有“欧罗巴军神”之称的昆廷·萨拜因,恐怕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至于母亲——
“我以为你知道的。”说这话时,安娜语气听上去冷冰冰的,望向他的眼神里透着复杂的意味儿。
事后维伦才了解到,母亲是在生自己时难产而死的——维伦对此尴尬不已,却不知应如何面对心中的纠葛,以及如何去回应安娜的话语。
维伦轻轻叹了口气,但紧绷的心弦也随之松弛了下来。既然暂时见不到父亲,那么维伦便有充足的时间酝酿自己的演技。
尽管维伦的到来并没有在这个庞然大物般的家族里掀起太大的风波,族人们还是做足了面子,特意给他在豪宅顶楼腾了个房间,与乔纳森的那间相隔不远。
把教父的匕首锁进抽屉后,维伦便坐到书桌旁柔软的扶手椅上,闭上双眼,一只手揉捏着太阳穴,一只手悠悠转着一支钢笔。
他以为自己已准备充分,但计划永远跟不上变化,莱庇提亚时局的复杂性,可是他之前居住的荒郊僻野比不上的。
想到这里,他骤然睁开双眼,随手抓来一张白纸,便飞速画起了只有自己看得懂的鬼画桃符。
因为脑子里融合了教父的记忆,维伦的心智要远远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然而毕竟初到首都,人生地不熟,他必须得以更多的时间、更充分的准备来弥补城府和阅历的不足。
王冠的标记代表亚莉珊德拉女王,一旁的盾牌代表把她送上王座的新党。
一把大锁象征被她政变推翻的丈夫,其身旁亦有暗流蠢蠢欲动。
四芒星代表梅瑞狄斯,看上去和十二星辰一样,淡漠于世俗之外。
狮鹫代表霍克伍德,尽管看上去似乎与军队颇有渊源,但也并未在权力斗争中掺涉过深。
首当其冲的则是天平所代表的爱德华兹,他们凭借众多资本与产业,与平民出身的新党直接冲突。
不过总体上看,整个欧罗巴的格局维持在微妙的平衡之中,手段层出,但谁也奈何不了谁。
维伦来到莱庇提亚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破当今“和平友好的”僵局。他要化作一枚小石子,在这平静的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唯有置身风浪,方可浑水摸鱼。
此时此刻,他不禁想到了自己不期而遇的联姻计划。
辛西娅·拜伦,是拜伦家族嫡系长女,而她父亲拜伦侯爵,则是霍克伍德的封臣。这本身是一场门当户对、看上去掀不起多大风浪的联姻,但如果维伦能够想方设法在其中煽风点火、让它引发整个欧罗巴局势的崩塌呢?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被画得花里胡哨的白纸,维伦笑得很不怀好意。
波德平原的废墟之中,还有一个笑得很不怀好意的人。然而只因为他道貌岸然的表象,就算他一脸坏笑,也会被人当成是善意的恶作剧。
霍拉旭·艾德泽是个表里都很善意、很亲和的人,他有着一头柔软的栗色短发和轮廓柔和的五官,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如同最为澄澈的玻璃。以维伦的话来讲,就是霍拉旭一看就是个好人,一个毫无威慑力、从来不发火的好人。
但此时此刻,这位一向表里如一的年轻人,正在参与算计整个欧罗巴王国的计划。在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神气活现的灰隼,其正用一双锐利的眼睛,和他一起盯着手头的纸条。
“他还真自信!”霍拉旭心中暗道,灰隼则依旧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还真是有怎样的主人就有怎样的鸟。
他快速浏览完这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两句留言,便将其塞给了灰隼。灰隼叼着纸条,扑扇着翅膀,一溜烟便消失在了灰紫色的天际之中。
绛紫色的星辰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洋洋洒洒地把光辉洒落于地,倾泻在霍拉旭略显苍白的面孔上,也把地面上一片碎石沙砾照得闪闪发光。
“霍拉旭啊,教父去世了,小主人也下落不明了,根据小主人留给我们的话,是不是应该由你来接管整个黑王冠了?”在霍拉旭目送着灰隼远去的同时,一个和霍拉旭年纪差不多大、尖嘴猴腮的男孩子嘻笑着跑到霍拉旭跟前说道。
他们都开始着急了,霍拉旭心想。维伦那个一走了之的混蛋,就这么甩了一个烂摊子给我,还真是相当“厚道”!
霍拉旭望着天空沉思片刻,提醒自己要好好演戏,表情千万不要露馅儿,随即转身对他说道:“杜鲁,你知道你小主人是去哪里了吗?”
“鬼知道啊。”杜鲁大大咧咧地作答道。然而当他注意霍拉旭平日不多见的严肃表情时,他很快地冷静下来。
“那人啊,他可不想再理会我们了,”对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演戏,霍拉旭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你敢想象吗?他现在跟我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怎么可能?”杜鲁在一旁嚷嚷道,“维伦和我们以前用一个碗吃饭,在一个窝子里睡觉,就算去干掉那些小混混的时候,扛的都是同一根枪杆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哪怕他被关到该死的监狱里,咱们兄弟也要闯进去把他给救出来。”
“杜鲁兄弟啊,你见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霍拉旭一副义正严辞的模样,“现在我就摸着良心告诉你,你所认识的那个维伦·墨菲,他真正的名字叫做维伦·梅瑞狄斯,是那个家族的四少爷。”
话说到底,霍拉旭自己都没有习惯维伦身份的突然转变。
“梅瑞狄斯……”杜鲁挠头思索了片刻,显然梅瑞狄斯这样的庞然大物离他还有很遥远的距离,“就是那个对着天上喊了声'星星赐予我力量吧',然后子孙后代个个不是人的那个家族?”
“正是,”霍拉旭的语气听上去依旧神秘兮兮,而后接着补充道,“杜鲁啊,你想想,咱们的维伦少爷如今认祖归宗,享受纸醉金迷的贵族生活去了,难道还会再回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个蝼蚁一般的混混头头?”
“教父才不是什么混混的头头。”
“但那些大人物可不这么认为啊!”
“所以你是想说,维伦那家伙不打算在我们中间混了?”
“估计是这样子了。”
维伦兄弟,对不起了,是你让我来污蔑你的名声的。霍拉旭心头只有苦笑。
“混蛋,”霍拉旭可以理解杜鲁此时又惊又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情绪,“就这么一走了之,我们该怎么办?霍拉旭,这个担子,还是得由你扛起来啊!”
“轮到我?还早着呢!”霍拉旭突然间感觉自己真的不如那个家伙擅长演戏,“咱们英明无比的教父早就料到了那个家伙不负责任的态度,怎么可能不留点后手?”
这时杜鲁几乎惊讶地跳了起来:“什么后手?难不成,他又去那里秘密收了个教子?”
总体看上去,这厮脸上更多的还是惊喜的神情,就像是自家产业即将被一个败家子给败坏了,却突然冒出了一个救世主一般。
“是不是教子,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教父的信物,那枚看上去很朴素的戒指,”霍拉旭语重心长地说道,“早已交到了他真正的继承人手中。在那个继承者找到我们之前,黑王冠暂时由我代管。”
看着杜鲁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霍拉旭的眉头反而皱得更紧了。
他知道维伦这么做的用意是想要撇清梅瑞狄斯四少爷这个身份和黑王冠之间的关系,希望大人物们在对付他时,不要牵扯到黑王冠。
黑王冠的下属们不会怪罪他,但是在真相揭晓之前,他们之间会永远地多出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他给自己名誉泼上的污点,恐怕再也洗不干净了。
维伦,我替教父谢谢你。望着如梦似幻却冰冷无情的绛紫色星辰,霍拉旭在心中默默地念叨着。
章四 终极算法(上)
“你所说的这种机器人,为何我没有在乔纳森身边见过?”
跟着前方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侍者,行走在庄园树荫葱郁的后院里,维伦实在压抑不住他的好奇心,如是问道。
“少爷,三少爷早已在星辰圣殿之中成为星辰的选民,毋需机器人的相助,便可拥有自保之力。”
侍者的语气听上去平平淡淡,但维伦总感觉其中充满了对自己的不可掩盖的鄙视。
“那么二姐呢?大哥呢?”维伦绝不相信梅瑞狄斯家族同一时间出现两个所谓“百年不见的天才”。
“安娜小姐虽然与十二星辰的亲和力略低于三少爷,但是她不管使手枪还是近身格斗的功夫,都不是你可以比拟的,”侍者还不留情面地说道,“至于大少爷,光是他身边的那群狐朋狗友,你就惹不起。”
“卡尔,你究竟是跟谁混的呀?怎数落起我来,连点面子都不给。”听到他滔滔不绝的评价,维伦不得不一脸无奈地插话道。
卡尔·克莱斯特,两天前被梅瑞狄斯家族叫到维伦身边听候使唤——这个金发碧眼、满脸雀斑、瘦得跟竹竿似的的年轻人,在维伦看来,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吃里扒外,整天吃着自家的想着别家的。
维伦在荒野上早已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今天突然有个人来侍候,反倒相当不习惯。
不过,他挺能理解家族在他身边塞眼线的用意,也循规蹈矩地收下了这个不留情面的家伙;只可惜纵观整个欧罗巴大陆,恐怕再也找不到一个比这家伙更明显的眼线。
不过这样也好,维伦正好可以少在这家伙身上耗费心思,把更多精神放在他庞大的计划上。
或许是因为维伦薄弱的战斗力,或许是出于对他的不放心,家族硬生生地派卡尔领着他,去认领一台机器保镖。维伦倒也想得开,反正他又不想跟家族做对,多一种保命的途径自然再好不过。
梅瑞狄斯家族的研发室位于庄园背后,是一幢三层砖房,灰色的砖瓦上开了几道狭小的窗,墙面上则爬满了藤蔓,甚至还开了几多紫红色的小花。
维伦跟着卡尔的步伐,绕到了蔷薇丛后方,踏上了三级扫得干干净净的石阶,轻轻敲了敲被藤蔓包围的木门。
他曾经听说过,这间屋子的主人曾经在星辰圣殿之中得到了启明星的青睐,从而获得欧罗巴前所未有的能力——“智慧”。从那以后,这人仿佛疯了一般,成日沉迷于各类学科的理论研究,同时还接连不断倒腾出各种天马行空的新产品,不是常人难以理喻的奇思妙想,就是威力格外强大的武器工具。而四芒星家族便趁此机会抢了个先,把这人招来当了个技术顾问。
反正梅瑞狄斯财大气粗,就算这人搞的东西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废品,剩下的百分之一也足以大幅度充实家族的战斗力。
“莱蒙先生,”见有人来开门,卡尔急忙抢先说道,“奉家族的指示,我带四少爷来领一台机器人。”
“四少爷?”房门内传来了一个困惑的声音。
直到这时,维伦才看清楚这位里克·莱蒙先生的模样:二十来岁的年纪,消瘦的身材,一头蓬乱的棕红色卷发,一副看上去颇为厚重的黑框眼镜。
他那件拖到地上的白大褂上已经浸满了药物的污渍,就算在维伦的位置,也可以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刺激性气味儿。
“是我,莱蒙先生。”听罢他的话,维伦走上前一步。
听说这个疯子曾经在做药物实验时炸了整间实验室,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维伦绝不想得罪他。
“我记得梅瑞狄斯家族只有三个子女……”这人看上去,显然长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过既然卡尔都这么说了,你就跟我来吧。”
门背后是一条狭长的走道,天花板上的荧光灯零零散散开了几盏。维伦行走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留意着脚下,时不时会有出现一些破烂的纸箱和打碎的试剂瓶,而屋子的主人似乎也懒得去收拾,就任由它们变成出行的障碍。
走廊的尽头是一把木制的螺旋楼梯,维伦和卡尔很快就跟着里克·莱蒙登上二楼,进入了右手边的一间面积不大的实验室。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里克指着沿着墙脚跟摆放的一排和人登高的机器人如是说道,“随便挑一个去吧!”看到里克眼镜框背后狡黠的笑意,维伦就猜到对方很期待自己做出的选择。
发明家的通病,维伦在脑子里嘀咕道。总是希冀着别人来评价自己的作品,却不愿意明确地把话说出来。
想到这里,维伦便很识趣地走上前去,不急着选择,反倒一个一个细细打量着。其皆是清一色的金属外壳,类似人形的外表,几乎全无瑕疵的接缝处理,暗藏于金属之间的武器杀招,因此,维伦的注意力便主要集中到了它们各自的标签上。
标签上除了它们各自的产出日期和一些常规的使用说明外,都清晰地标注了这些机器人的不同点,比如有的以力量见长,常用于搬运与防御之途,也有的以速度见长,可以被主人当作死士使唤去暗杀之用,更有的玄机暗藏,比如手心处隐藏的手枪,或者腰肋处隐藏的带毒的弩箭,可谓阴狠至极。看着这些机器人,维伦再一次深深感叹梅瑞狄斯家族的深厚底蕴。
维伦的注意力停留在靠窗户的一个个头稍矮的机器人身上,乍一眼看上去,它似乎并不太出众,甚至外形上看都要比它周围的几个略逊一筹。
里克方才游移的眼神,还是没有蛮得过维伦的眼睛。他从中猜测到,那玩意儿定然是这位发明家大人心目中,最为与众不同的作品。
章四 终极算法(下)
不出所料,当维伦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时,里克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标签上的内容并无太多出奇之处——没有隐藏阴狠的暗器,也没有特殊功能的加成;然而,其中一行字却吸引了维伦的眼球:可通过以往经验进行自我改进,可自行汲取新知识,学习新技能。
维伦深感意外。
核战争后,因为物资匮乏,实用主义成了机器制造的第一法则:大部分保镖机器人都是简单粗暴的代名词,片面地追求威力的强大或是效率的提升,却很少能够专注于机器的精巧以及所谓的“智慧”。
但里克·莱蒙显然是新时代罕见的理想主义者。
这台拥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之所以成为他的得意之作,除了做工精密外,更体现了里克在科学发明上“不切实际”的价值观。
此时维伦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题:是把赌注押在将来,选择这台拥有无限潜力,却暂时派不上用场的机器,还是选择其他的、那些威力强大的战斗傀儡。
他轻抚着眼前的标签,再一次以眼角的余光留意着里克·莱蒙的神态变化。
显然,一旁的卡尔早已有些不耐烦,八成是在心想:上不了台面的乡巴佬,就算被三少爷罩着,终究是被家族的底蕴震撼到了吧!
几分钟之后,维伦犹豫了片刻,然后对里克说道:“莱蒙先生,想必这台机器,还不是你最为杰出的作品吧?”
卡尔听到这话,不由得在心里嘀咕:你这小子,放在这里的都是家族最好一批货了,还非要挑三拣四,万一把莱蒙先生得罪惨了,他用研制的新型炸药炸你屋子我可不负责啊!
但里克·莱蒙却出乎意料地说道:“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事实上,在维伦进入这间屋子后,里克就一直在留意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动机很单纯,就是寻求天才的自我满足感:尽管脸上装的不情不愿,心里还是希冀着能够得到他人的刮目相看。
当维伦的注意力集中在那台有自我学习能力的机器上时,里克沾沾自喜地想:这小子,还算有点眼光。
接着,当他听到“最为杰出的作品”时,里克简直乐开了花:要知道这个机器人,可称得上是他在机器学习领域的大师之作:他在算法上的造诣,可是众人连拍马都赶不上的呢!
稍不留神,在虚荣心的作怪下,里克就自个儿把真相出卖了,直到话说出口,他才无奈地意识到:这回完了,要把我的终极武器拱手送给这个臭小子了;不过嘛,看在这小子还勉强算识货的份上,送给他也不算辱没本天才的名声。
但里克·莱蒙并不知道,维伦压根儿就不识货——他只是比较擅长察言观色罢了。
最终,里克很不情愿地下定决心道:“跟我上三楼吧!”
他心中则安慰自己道,罢了,罢了,反正那玩意儿总有面世的一天,有个识货的人总是好的。
这间屋子最神秘的三楼鲜有人至,因此各种器械工具随处乱扔,地面上到处都是酸碱试剂残留的污渍,钉子、钳子更是无处不在,以至于维伦深深感慨:果然是被启明星青睐有加的神人,这位里克·莱蒙顾问,究竟是怎样长年累月在这种鬼地方住下来的。
里克走在前边,神秘兮兮地用用钥匙开启了前方一道木门,后面的三扇门则皆是坚不可摧的合金所制,只有里克才能开启。看到这些,维伦不禁由衷赞叹,却出乎预料地被里克泼了一盆冷水。
“这只不过是我的一项研究罢了。”里克的话语冷冷淡淡,却透露着炫耀的嫌疑。
当最后一扇金属大门悄无声息地开启时,维伦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化:其一是因为这个房间出乎意料地整洁,其二是因为房间中除了一台孤零零摆放着的电脑外竟空无一物。
里克脸上挂着不屑的笑意,径直走向那台电脑,在主机上随意敲了几下,便哒哒哒像弹钢琴一般敲起了键盘,与此同时,嘴里滔滔不绝地嘀咕道:
“跟你们说,别以为兰开斯特王室的傀儡卫队有多么强悍,就算它们的枪炮射程长,也不过是受人控制的傻子罢了。其实嘛——”
“莱蒙先生,你的意思是,你的新发明拥有自我意识?”维伦的瞳孔猛然收缩,抢先问道。
“很显然,”里克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答案是肯定的。”
“难道它——”
“她,注意,四少爷,”里克一字一顿地强调道,“艾琳是我最完美的作品,她的美丽与智慧是无可比拟的。为了她,我独自开始探索欧罗巴境内无人问津的神经科学,以最新最稳定的程序语言,创建了上万个复杂的算法节点,为她打造了自我学习能力堪比人脑的神经网络。
“虽然现在的她刚刚面世,但她的潜力绝对远远超过莱庇提亚所有机器人。她目前的心智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只要你把她带到新的环境,她就可以用数倍于人类的速度学习与进化,直到超越世界上一切生命——如果你愿意等。”
里克话音落罢,地面上金属地砖轰然打开,一个破破烂烂、导线耷拉的机器人缓缓升起,其个头不高,身上也有不少锈迹,根本就与里克所说的“美丽”没有半点关联。
维伦不知该如何评价里克的审美。
“四少爷啊,既然敢打她的主意,那就算被硫酸淹死,也给我好好扛回去。”里克在一旁忿忿道。
维伦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望着眼前的机器人。
她幽红的眸子中没有丝毫情绪,于静默中倒映了整片天地。
他知道,在未来,他与她将形影不离。
章五 改头换面(上)
这世上最为枯燥的事情便是等待。
维伦原本心情忐忑,等待着去见久别重逢的父亲,结果梅瑞狄斯公爵大人似乎赖在了“欧罗巴军神”当家的布里埃纳军校里,久久不归。
他的未婚妻,辛西娅·拜伦,早早地打了招呼,想要见他一面,结果不知她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会面日期被迫推迟到了两周以后。
至于梅瑞狄斯族人的人生大事——前往星辰圣殿,与十二星辰沟通,并获得相伴一生的能力,不靠谱的父亲大人则早早下了指示:等我回来再说。
维伦对此很着急:作为家族史上唯一一个不被星辰青睐的梅瑞狄斯,维伦在教父帮助下所能欺骗的,也不过是六月的绛紫星罢了。等到下个月,绛紫星落下,绯火星升起,维伦的术士身份就有可能暴露。
不管怎样,维伦可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从未谋面的父亲身上。如果绛紫星落下时,父亲还是回不来,他就打算自导自演一场误闯星辰圣殿的戏。
这种状况下,心急自然有害无益。维伦一早起来,便冲了个凉水澡——在这个水资源格外稀缺的年代,恐怕只有梅瑞狄斯家族敢如此奢侈。
深深吸了一口气,维伦终于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看着在一旁补充能量的破破烂烂的机器人艾琳,维伦倚在沙发上,开始思考下一步的计划。
吃里扒外的侍者卡尔给他端上了早饭:一杯热咖啡,一个煎蛋,两片面包,一小碟造型做得很精致的黄油。在维伦拾起刀叉开始肢解早餐的时候,卡尔不怀好意地站到了一旁,一心想看这位流落荒野的四少爷出丑的模样。
但他显然失望了:维伦右手持刀,斯文地蘸了黄油,均匀涂抹在面包上,优雅大方,一点也不比乔纳森少爷逊色。
轮到那杯咖啡的时候,维伦用夹子夹起方糖,放到咖啡碟近身一侧,再以咖啡匙把方糖放入咖啡之中。
望着眼前热腾腾的白雾,维伦用咖啡匙轻轻搅拌咖啡,让它渐渐冷却下来,而后从杯中取出咖啡匙,以食指和拇指抬起杯子,慢条斯理地小口品尝。
没想到这个从贫民区捡来的小乞丐,还真是个天生的梅瑞狄斯!卡尔默默感慨。
维伦早把他的心思看在眼里,脸上不动声色,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他用餐桌上的白绢把手指擦拭干净,便说道:
“卡尔,家族里今天没什么安排吧?”
“如果你不自找麻烦,当然是没有的,”卡尔说话的腔调里,依旧充满了嘲讽的意味儿,“三少爷从来不会问这样无趣的问题。”
最后一句话卡尔压低了声音,但是并不妨碍维伦将其听得清清楚楚。
惜字如金的乔纳森才懒得跟你这样的蠢货搭话,维伦心中如是思忖。
叫卡尔递来了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维伦快速地浏览着最新的消息。尽管在回归家族之前,他已经把都城的局势推演了个千遍万遍,但他还是本着小心为上的原则,尽可能不错过每一个细节。
“那天家族拨给我的私人资金是多少?“维伦的目光停留在一条题为“'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将于两天后在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上市”的新闻上。
“五百万元,四少爷,”卡尔回答,“按规矩,是二小姐和三少爷的一半。”
“要不赌一局,再过几天,我会让这笔钱翻一倍。”维伦指着“新皇家大赌场开张大吉”这个标题淡淡说道。
对此,卡尔心中充满了鄙夷,这位四少爷,果然是没有见过世面的投机取巧之徒。
“赌什么?”卡尔幸灾乐祸地心想。他很期待看到维伦输光家底、名声败坏的情景。
“如果我赢了,以后就把你的小动作收敛干净。”
维伦的意思显而易见:我需要你全部的忠诚。
“那我赢了呢?”卡尔似乎根本感觉到他话中的森冷寒意。
“以后我就自给自足、自食其力。”
维伦右手指着赌场的图片,眼角的余光却把防务公司上市的新闻看了个七八遍。
他注意到,这家首次公开募股的公司估值高得吓人,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股票发行量,还有莱庇提亚富豪们贪婪的眼光。
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最近这段时间,诸多军工防务公司订单数大幅增加,导致大量投资涌入了这个行业,而麦克莱恩兄弟显然也是盯紧了这个浪潮,想趁此机会好好捞上一笔资金,至于捞到的是金子还是泡沫,那只有时间方可决断。
不过维伦从中看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在那位强势的女王陛下的带领下,欧罗巴王国八成要打仗了;自己父亲去拜访那位欧罗巴军神,或许也是出于相同的原因。
麦克莱恩兄弟,显然便是被女王陛下委以了重任。
而据安娜·梅瑞狄斯无意中所言,自己的未婚妻,辛西娅·拜伦,正好有一对姓麦克莱恩的双胞胎远房兄弟,而精于商业的爱德华兹家族则是这两人最大的投资者。
果然教父的猜测没有错:尽管莱庇提亚三大家族一个看一个不顺眼,但是当新党这个外来者闯入的时候,它们总能变得同仇敌忾。
一切的一切,毫无疑问都指向这样的趋势:三大家族联手,共同借一场即将到来的对外战争,从而暗中收拾新党。
新党处境不妙,维伦心想,我有必要帮他们一把。
章五 改头换面(下)
“既然家族里没有安排,那么今天就带我去新皇家大赌场见识下吧,”维伦笑着说道。
卡尔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他很期待看到维伦把钱输光时的表情。
照着报纸上的地址,维伦跟着卡尔,沿着细石铺成的街道,抵达了新皇家赌场。
那是一座黑色大理石建筑,拥有装潢华丽的屋顶和彩色的玻璃,在绛紫星辰的照耀下,闪烁着璀璨而神秘的光泽,照亮了路人脸上的欲望与疯狂。
留意到维伦那张依旧显得青涩的面颊,赌场门口的保安人员把他们堵了下来,骂骂咧咧地追问他们是否已经成年。
维伦心跳停滞了一瞬:实话实说,他今年只有十七岁。
这时另一个保安走了过来,指了指维伦隐匿于夜色之中的一头银发——那是梅瑞狄斯家族的象征。片刻后,他们的态度立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笑着把维伦二人迎了进去。
今日赌场开业,维伦用随身携带的一百元换了两百元花花绿绿的筹码,随后被领到了一排老虎机旁边——他也就只会玩这个。
他首先拿出一枚一百元筹码,轻抚上面花哨的老虎图案,待到老虎机的红灯亮起,便把筹码塞了进去;随后,上面的图案飞速转动,令他眼花缭乱。
待其停下时,卡尔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维伦则面色尴尬。尽管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戏,但没有想到老虎机竟然这么不给他面子。
卡尔在一旁打趣道:“哎哟四少爷,你的运气恐怕全部给了三少爷吧——三少爷第一次进赌场的时候,老虎机玩三次赢三次,在这之后,他便对赌博失去兴趣了——”
“——三哥在星辰圣殿获得的能力是什么?”维伦心中突然有了一个不真切的想法,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之一。”
“终极幸运,少爷,”卡尔说道,“所以好生奉劝你一句,千万不要跟你哥打赌。”
“万分感谢。”维伦不动声色地回答。
他看了看衣兜里的怀表,知道自己该去做正事了。
于是他故作警觉地左右看看,脱下自己的外套,塞到了卡尔的手中,同时嘱咐道道:“我去趟洗手间,帮我看着它,有兴趣的话你就自己赌几局去,千万别跟着我。”
最后一句话维伦咬得很重。
卡尔猜测,这位没有见过世面的四少爷,肯定是恼羞成怒,自觉没脸见人了。
心里鄙夷着,卡尔还是接过维伦手中的外套,打算自个儿也去试试手气。于是维伦还没有来得及吩咐,他便跑开了。
维伦笑了笑,他并不对卡尔的态度感到意外。荒野之中强者为尊,莱庇提亚又何尝不是如此?
与其在意一个仆从的想法,不如先努力提升自己的实力。
想到这里,他便向洗手间走去。
他暗暗感慨,不愧是新皇家大赌场,洗手间都装潢得万分奢华:镶金边的镜子,装饰有精致浮雕的水池,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熏香。
藏身门背后,维伦缓缓从衣服的夹层中取出了那枚朴实无光的戒指。不论何时,它总能牵起维伦对教父千丝万缕的思念。
他记得教父对他说过,十二星辰并不是当今世界上唯一的力量根源,而早在宇宙萌生之际,便有了另一种更为可怕、更具毁灭性的力量。
传说地球上便潜藏着这种被称为“旧日支配者”的古老神祗,他们不可见,不可闻,象征毁灭与不祥;他们比人类诞生更早,从宇宙深处来到原始的地球,潜藏于大洋之下,化作黑色的滔天巨浪,或是登上陆地,支配一切遍布生灵的领土。
他们把邪恶散布于大地,众生屈从于他们的力量。他们的敌人,旧神,对他们的淫威难以熟视无睹,便把他们封印了起来。
但是,关押他们的封印已经开始松动,旧日支配者们开始希冀重见天日。
一旦旧日支配者被释放出来,便是人类的末日。
据教父所说,之前那场毁天灭地的核战争,便是旧日支配者的杰作。对于这样一个种族,维伦毫无疑问心有余悸。
而核战争后天空中出现的十二星辰,或许便是旧神用于镇压旧日支配者的手段。
教父告诉维伦,他之所以身为梅瑞狄斯却无法成为选民,是因为他出生时身体中便带着旧日支配者的烙印,其与十二星辰势同水火,更别指望十二星辰能赋予他非凡的能力了。
但这并不妨碍维伦使用本身就源自于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巫术。这是一种被形容得黑暗而邪恶的力量,而学习巫术的人最终会成为旧日支配者毁灭世界的载体。
虽然身怀恐惧,但维伦还是从教父那里学了不少巫术。如教父所言:生活在废墟之中,挣扎在死亡线上,活得朝不保夕,既然巫术可以让你活下来,你何必要在意这种力量是正是邪?
维伦深以为然。
他手中的戒指,便是教父以巫术打造的作品,它可以赋予一个人另一张脸:也就是说,维伦只需要戴上这枚戒指,就可以拥有另一副截然不同的外貌。
梅瑞狄斯家族四少爷在人眼中纵然高高在上,却有了太多不为人知的束缚。
比如在党争中,表面上必须保持中立。
比如凡事要以家族利益为重。
维伦只希望通过一副新的模样,把自己从这些框框条条中解救出来。
于是此时此刻,他转动着戒指,默默构想着自己的第二张脸。
他考虑过变成一个女人,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从蛛丝马迹中窥得出他易容的秘密,但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原因很简单,无非就是男人的脸面。
接下来,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需要一张英俊的脸。
平凡的面孔更利于帮助他混入人群之中,但却难以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
而一张漂亮的脸或许更利于自己尽快拓展人脉,但在招花引蝶的同时也会带来无尽的麻烦。
因为这张脸一经认定就不可修改,所以他做出选择时必须万分慎重。
他不声不响地思忖着,口袋里的怀表指针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既然维伦·梅瑞狄斯这身份令我束手束脚,那么另一个身份便要帮我摆脱束缚。
我要用那个身份冲破莱庇提亚的现有秩序,要让所有人都感到势不可挡。
一副完整的相貌悄然浮现于他的脑海。
他郑重地戴上了教父的戒指。
章六 维托·布亚诺(上)
和重返家族的维伦·梅瑞狄斯一样,波德平原的杜鲁也是第一次踏上浮空之城莱庇提亚。相比拥有两个人记忆的维伦,被霍拉旭反复叮嘱的杜鲁显然紧张得多。
凭借霍拉旭给他的几枚硬币,他硬生生地挤上了飞艇,在升腾的乳白色蒸汽中,轰轰隆隆抵达了莱庇提亚人来人往的码头。
直到走在干净整洁的由碎石铺成的道路上,杜鲁依旧感觉头晕目眩,仿佛身处于梦境之中。那些颇具有古典美感的楼宇,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那些锦衣华服的路人,无不让杜鲁联想到核战争前的旧时代。
他不敢想象,同在一个国家中,两个地区的差异竟会如此之大:一边是灾后数百年从未被修复的废墟残骸,一边是美轮美奂的繁华都市。
正因如此,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生怕踩脏洁净如洗的地面。
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杜鲁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个地址;他历经千辛万苦,才找到了第七大道的路牌;但所谓证券交易所,依旧没有半点影子。
按照霍拉旭的指示,他停在了第七大道旁一处面积不大的广场上;在他旁边,衣着华丽的人群脚步匆匆,根本没有注意到衣衫褴褛的他。
广场中央是一座庞大高耸的白色石雕,一个袍服宽大、面色刚毅的男人坐在一把高背椅上,头戴王冠,双手拄着一把宝剑,脚边则以花体字写着这样一段话:“纪念欧罗巴的征服者与缔造者,诺亚一世。”
就算杜鲁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位诺亚一世是欧罗巴的开国君主。
他朝着雕塑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口中叨念着“陛下保佑”,回头果然便看见了对面的楼宇上大大地写着“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
就是这里了,他告诉自己,很快,我就要和教父指定的接班人见面了。
实话实说,杜鲁从来没有想过,有什么人能比维伦·墨菲更适合成为黑王冠的领袖。
流落荒野的维伦是被教父埃迪·墨菲一手抚养长大的,在杜鲁加入帮派之前,黑王冠早已在他们父子俩的努力下扩展到了荒野中的多处聚集地。如果说在教父死后,谁最了解黑王冠,那非维伦莫属。
然而,维伦·墨菲永远地离去了,仅留下身份显赫的维伦·梅瑞狄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们。
尽管心中颇有微词,但他还是理解维伦的选择。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杜鲁能够痛痛快快地接受另一个人代替维伦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每一个路人,观察着他们手上是否戴着教父的戒指。
不过当他还在人海中寻寻觅觅的时候,他的身上早已被重重地拍了一记:“谁派你来的?”
相比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指环,杜鲁一身乞丐式的打扮显然更容易引起对方的关注。
“霍拉旭。霍拉旭·艾德泽。”
对方的声音中有一种令人难以质疑的魔力,以至于杜鲁不假思索,便把罪魁祸首供了出来。
话音落罢,杜鲁被自己吓了一条,心想:霍拉旭老兄啊,我不是有意害你的。
所幸他在对方的手指头上看见了曾经属于教父埃迪·墨菲的指环,也就松了口气,悬在心中的大石头也随之沉了下去。
这时,缓过神来的杜鲁才来得及好好打量眼前这个人,只见他身材高挑,全身上下隐匿于一件灰绿色的带兜帽的斗篷之中,在一片模糊的阴影之中,他仅仅窥得见对方高挺的鼻梁和尖削的下巴,以及不可回避的、不怒而威的气势。
“我叫维托,维托·布亚诺,”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那人嘴角微扬,率先开口道,“下次见到霍拉旭的时候,记得以埃迪·墨菲守护的十二座废墟城池的名义向他传达我的祝福。”
这人说起话来彬彬有礼、并无架子,但杜鲁却不知不觉对他肃然起敬;听到“十二座废墟城池”一词后,他确信了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遵命,阁下,”杜鲁终于对眼前这人采用了“阁下”的称呼,就像前些年对逝去的教父发自内心的呼唤,“荣耀永属于黑王冠。”
那人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对杜鲁说道:
“看来霍拉旭的眼光还是和当年一样犀利。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杜鲁,阁下。”
“姓什么?“
“没有姓,是教父把我从荒野上捡来的。”
“难怪,”那人的表情有些扭曲,不过很快恢复了正常,“很好,很好。”
“阁下,你当年和教父是如何认识的?”见这人比自己想象中更容易亲近,杜鲁不禁说出了心头的疑惑。
“墨菲先生的足迹遍及欧罗巴各地,浮空之城莱庇提亚是他的另一个家。”维托·布亚诺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杜鲁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既然教父可以在波德平原的废墟之中收养一个教子,那么在他曾经待过的莱庇提亚,又何尝不能如此?
章六 维托·布亚诺(下)
杜鲁恍然大悟,然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维托·布亚诺再度给了他一个惊喜:“跟我去趟裁缝店吧!穿成你这样,可进不了证券交易所。”
于是,杜鲁就眼睁睁地看着维托指挥着店员挑挑拣拣,最后为他选定了一件墨绿色的燕尾服。
杜鲁站在镜子跟前,望着自己别着精致的领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加上擦得裎亮的长筒皮靴,仿佛从乞丐变成了王子。
然而正当他沉迷于自我欣赏的时候,身旁的维托·布亚诺再度让他沦为放牛郎,令他自行惭愧。
杜鲁必须承认,这位维托·布亚诺先生是除了小主人维伦·墨菲之外,他见过的最为标致之人。如果说维伦的特点在于精致的五官和少年人蓬勃的英气,那么布亚诺先生的出众之处便在于成年人的稳重深沉,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异国情调。
虽然两人穿的是款式差不多的燕尾服,但只要站在一起,杜鲁就感觉自己沦为了对方的仆从。
进入证券交易所,约见了股票经纪人,维托便毫不犹豫地投入了自己近乎所有的私人资产,一口气买下了“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三万支股票,其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态度,倒是让股票经纪人惊叹不已。
交易结束后,维托把一件苦差事交给了杜鲁:
维托吩咐他耐心等候在证券交易所门口,并记住之后一个小时内,每一个进入其中的客户的相貌;任务完成后,便赶往第七大道拐角处的一家咖啡店,维托会在那里等待他的答案。
杜鲁默默感慨,这位布亚诺阁下不愧是教父选定的继承人,连行事风格都跟教父相去无几。
在他印象中,教父时常做一些令他们摸不着头脑的安排,但等到关键时候,这些莫名其妙的安排往往能够派得上用场,使得胜负的天平悄悄颠倒。
于是不知不觉地,杜鲁早就养成了只做不说、不问为什么的习惯。
拿着维托给他的一叠纸币,杜鲁去一旁买了个煎饼,坐在诺亚一世雕像下啃了起来。事实上,维托给他的钱足够他去旁边的高档餐厅改善下饮食,只可惜杜鲁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吃废墟里发霉的面饼——这新鲜出炉的煎饼,足以称得上是人间美味了。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人继维托之后进入了证券交易所。他们一共七八个人,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穿黑色风衣的男人,看上去气宇轩昂、不怒自威,其身后跟着一个容貌清秀、金发碧眼的少年,一直凑在那个男人身边与之窃窃私语。至于剩下的人,看上去都像是这两人的保镖。
杜鲁牢牢记着维托的嘱咐,把这一切刻画在脑海中。
一个小时过去了,这几个人依旧没有从里边出来。于是,不假思索地,杜鲁便赶往维托提到的咖啡厅,同时脑子里思考着,自己应当如何措辞,才能把那几个人的模样描述得准确无误。
进入咖啡厅后,他却迟疑地站在原地:
维托正一边托着咖啡杯悠悠品尝着,一边和坐他对面的衣冠楚楚的胖子聊天,其神色格外凝重,令杜鲁不敢轻易上前。
杜鲁想了想,便走到隔壁的雅间。他手里捧着钞票,却迟迟不肯点餐,只是尴尬地与服务员小姐面面相觑。
对于一个废墟里长大的吝啬鬼来说,如是情形简直比地狱还要可怕。
如坐针毡地度过了大约一刻钟,胖子终于离开了维托对面的座位;从苦海中解脱的杜鲁三步并作两步蹿了过去,还未等得布亚诺反应过来,便滔滔不绝地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工作汇报。
虽然杜鲁语速很快,但维托依旧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不时微微点头,示意自己能跟得上他的进度。
这个习惯,杜鲁曾经在小主人维伦身上见过。他暗暗心想,教父选择的继承人,就连习性都很相似啊!
他的思绪很快被维托的问话打断了。
“你说,进入证券交易所的,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少年?”
“没错。”杜鲁点头道。
“你有听到他叫什么名字吗?”
“他旁边那人称呼他为‘拜伦少爷’。”
杜鲁注意道,维托听到这话后,表情有些不对劲。
“布亚诺阁下,您这是——”
“——告诉你个秘密吧,”维托停顿了一会儿,接着道,“这位‘拜伦少爷’,其实是个女孩子。”
“真的?”
杜鲁有些惊讶,不过转念一想,那家伙长得眉清目秀,还真说不定是个女的。
“我干嘛骗你,”维托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那个女孩子,可是你小主人的未婚妻。”
章七 暗潮汹涌(上)
当维托·布亚诺离开券商后,不出所料地被人盯上了;那人一路跟着他走走停停,直到进入街角的咖啡馆。
自从抵达莱庇提亚后,维托就喜欢上了喝咖啡,尤其是不掺糖、不掺奶,纯纯粹粹的黑咖啡。他知道这种苦涩的饮料能够让自己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而之后残留舌尖的余味,以及流淌于腹中的热度,则叮嘱他在做每一个决策前,一定要三思,三思。
教父在谈判这件事情上很有经验,因此维伦一点儿也不紧张。
在服务生将咖啡摆到他的面前后,那个衣冠楚楚的胖子便趁势坐到了他对面,挥了挥手,叫服务生送来一杯一模一样的饮料,同时开口评价:
“先生真是好眼光。”
维托这时再也不能装作没看见他了。他缓缓地把杯子放回碟中,用白色丝巾擦了擦手指,回答道:
“再来几次,也就习惯了。”
二人都没有声明,他们口中所说的,究竟是眼前的黑咖啡,还是维托买下的股票.
胖子的眼神凝滞了片刻,仿佛在思索着什么,随后,他突然开怀大笑:“这位先生,再绝的美味,想要再品上几口,也要有足够的胃口啊!”
“但我吃不吃得下,关你什么事儿呢?”一如他那副犀利的容貌,维托说起话来,很快便锋芒毕露。
“的确不关我什么事儿,”胖子显然也对他的直截了当略感惊讶,“不过看到先生手中的美味,有些人可就坐不住了!”
暗示加上恐吓,这个胖子果然是个谈判高手。
维托在心里揣测着,胖子口中的“有些人”,是否包括他自己在内。
维托与维伦不同,他开口之际,便是唇枪舌剑:
“这位先生,你又是什么人,今日找上门来,难不成你也是'有些人'之一?”
这一回轮到胖子深感惊讶了。只见他眯起眼睛,把维托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寻思片刻,回答道:
“我叫哈里森·伍德,米尔·伍德的堂弟,的确是想来与先生分一碗羹的。“
起初维托还不以为意,但“米尔·伍德”这名字却化作了一道惊雷,响彻在了他的脑海深处。教父的黑名单中并没有几个人,但这位大银行家“米尔·伍德”就是其中之一。他之所以愿意重返家族来到莱庇提亚,全然是为了完成教父遗留的心愿,却万万想不到这么快便把教父的仇人钓了出来。
他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在如是情形之下,可容不得他出半点纰漏;一旦踏错一步路,对他而言便是万劫不复。
“在下维托·布亚诺,初至莱庇提亚,不过无名之辈罢了。”对方自曝身份,维托自然也不再隐瞒。
胖子皱眉思索了片刻,想不起莱庇提亚有他这号人物,便心想:这是不是才从十二城邦搬来不久的大款。
“布亚诺先生你可知道?你刚刚买下的麦克莱恩的股票,已经超过了其百分之三的份额,这就意味着你拥有进入该公司董事会的资格。”胖子脸变得很快,转眼便露出了一副奸商般的笑容。
“我对公司的管理和决策并没有兴趣,”在自报家门后,双方的交流便直白了很多,“我只是凭着一个商人的本能,买了几支未来极可能价值大涨的股票。”
就猜是这样。胖子脑子里嘀咕道。不然的话,三大家族可能把股票如此轻轻松松地卖给你?
而胖子自己,毫无疑问也是盯紧了这个机会。拥有一个大银行家堂哥,还有和新党领袖们千丝万缕的联系,胖子从麦克莱恩公开募股中看出了更深层次的东西:这是莱庇提亚几大政治力量的又一次角逐较劲。
自从亚莉珊德拉女王陛下发动宫廷政变将自己的丈夫关押于王宫塔顶后,便一直跃跃欲试地想要创造欧罗巴王室前所未有的丰功伟绩。
外人或许不知道,胖子却相当清楚,如今议会里新党的领袖,内森·莫尼和布莱恩·伊姆斯,均是这位女王的老情人。可以这么说,女王陛下是被新党推上王位的,而新党也因为女王的登基,拥有了与以三大家族为首的旧党一争胜负的实力。
然而,尽管此时新党气势嚣张,但王国的经济命脉和军事影响力,却依旧牢牢把持在爱德华兹和霍克伍德两大家族的手中,就连女王也很难改变这样的局面。为了自己的文治武功,女王不得不兴起了向旧党妥协的心思,使得新党上下,无人不畏惧于于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命运。
不难猜出,欧罗巴以东、十二城邦之一的格兰特尔,已经被这位野心勃勃的女王陛下给盯上了,说不定一年半载之内,欧罗巴的大军便会浩浩荡荡兵临城下。
为了趁势向旧党示好,女王在把霍克伍德和爱德华兹暗中控股的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推进证券交易所,并向该公司订购了大批军事器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