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 暗潮汹涌（下）
对此新党自然焦躁不已，只可惜麦克莱恩兄弟公司在上市之前早已是铁板一块。它的股东叮嘱券商，禁止发售股票给与新党有关联之人。
这样一来，新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旧党发一笔战争财，暴跳如雷，却无能为力。
因此，胖子才盯上了维托·布亚诺这个全无背景的第三方势力。
“布亚诺先生如此行事，估计是希望一段时间后，这些股票能够升值吧！”胖子继续保持着奸商的笑容，“不过我还有个法子，能让你赚得更多。”
“洗耳恭听。”
“如果布亚诺先生不介意的话，我愿意代表我的堂兄，以翻一倍的价格收购你手头的股票，”胖子很自信地开价道，“想必这样的条件，先生不至于拒绝吧！”
维托必须承认，胖子开出的价码令他心动了——之前买这些股票，他花了四百五十万元，此时若把它们卖给胖子，那么他将拥有九百万元——这对于废墟里长大的维托来说，诚然称得上是一笔前所未有的巨款。
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了金钱的诱惑。
理智告诉他，出售这些股票的最佳时机远远未到；等到那时，他不仅能够获得经济上的收益，甚至还能在教父的复仇之路上前进一大步。
于是他回答：“伍德先生真是大手笔！但是，如果我肯耐心地等上一年，恐怕这股价涨得远远不止一倍吧！”
维托很成功地扮演了一个见钱眼开的角色。
“布亚诺先生，你的判断可能失误了，”胖子呵呵一笑，“作为女王的战争工具，当战争结束时，麦克莱恩兄弟自然而然会失去它的利用价值。到时候，你会后悔今天所做的决定的。”
“我可不这么认为，伍德先生，”维托反驳道，“战争之后，理应论功行赏，否则咱们的女王陛下用什么来笼络人心？更何况，为何我一定要等到战争结束，才把这些股票抛售出去？”
“听上去很有道理。”
“事实的确如此。“
“那如果我出三倍的价呢？”胖子咬牙切齿，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维伦的瞳孔不禁颤动了一下。
他再一次心动了，但思考再三，他还是把“成交”二字咽了回去。
“让我好好考虑一下，”维托深深吸了口气，回答道，“你们可真大方。”
“布亚诺先生，这真的没有什么好犹豫的，”胖子只当他是欲拒还迎，笑着诱惑道，“股票是期货，金钱是现货，现有的东西，就应该牢牢把握在手里。”
“既然如此，那么你们为何还要把手头的金钱白白送给我呢？”维托微微一笑，将计就计地反将一军，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悄然掌控了谈判的主动权。
胖子一时语塞，感觉自己显然低估了眼前这位“无名之辈”，只得强掩尴尬，开口说道：“我们盯上的，不是这些股票，而是那个价值非凡的董事会席位；布亚诺先生既已表示对公司的决策没有兴趣，我们出高价购买这项对你来说并不重要的权力，也就理所当然了。”
“原来如此，”维托若有所思，“那么我干脆再把这个消息告诉别人，一番竞价下，说不定股价被炒得更高了。”
胖子顿时被他的想法和说话的肆无忌惮吓了一跳——莱庇提亚的上流社会讲究说话的委婉动听，很少有人会像维托这般口无遮拦。不过他转念又想，恐怕这是布亚诺漫天要价的好手段，他才不会上当呢！
“那些人鼠目寸光，可看不透这些股票背后的价值，若卖给他们，可白白糟蹋了先生的眼光呢！”
维托只是淡淡看着他，脸上写满了“我不信”几个字，同时还不经意地瞥了眼怀表，示意这胖子自己时间不多了。
“如果布亚诺先生改变主意的话，可以到我的住邸找我，”胖子干脆地把一张字条递给他，“相信你一定会对我开的价格满意的。”
话音落罢，便整理了下衣衫，一脸淡然地走了出去，根本没有回头再看维托一眼。
胖子前脚刚走，杜鲁后脚就跟了进来，还没有坐稳，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开始汇报着自己的工作。
从他的话中，维托发现自己的举动已经化作了一颗落入水中的石子，在莱庇提亚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激起了层层涟漪。
当留意到杜鲁口中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时，维托神色一滞，心想这下完了，摊到了一个这么有主见的未婚妻。
据他所知，拜伦侯爵是霍克伍德家族的姻亲，而在拜伦家族所有子女中，唯有辛西娅继承了霍克伍德的金发碧眼。
至于和她走在一起的那个高大魁梧的男子，如果维托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和爱德华兹家族关系匪浅。
下一步，他们恐怕就要对我展开调查了。维托如是心想。虽然我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第三方势力，但他们总得提防我把股票卖给新党。
如果不出意外，他们恐怕会不惜代价把我手头的股票买回去——一旦把他们逼急了，恐怕还会以势压人、强行勒索呢。
想到自己的一个身份将会与辛西娅·拜伦同床共枕，另一个身份却会与她兵戎相见，维托在心中暗暗觉得可笑。
章八 陷阱
安娜·梅瑞狄斯站在巨大的穿衣镜前，深蓝色的眸子全无波澜；精致典雅的妆容，恰到好处地遮掩了她每一丝情绪波动。
一个容貌秀气的使女从旁边桌上拾起一根晶莹圆润的珍珠项链，站到了她的身后，双手绕过她纯银色的发髻，将其系在她白皙的脖颈上。
安娜每一天都会如是精心打扮一番，身为梅瑞狄斯家族的次女，她要求自己以最完美的妆容示人。这样一来，世人将永远看不到，她埋藏在心底的软弱与犹豫。
深深吸了一口气，安娜缓缓抬起右手，只见她的指缝尖缠绕着一道冰寒的光线，无声无息，迂回跳跃；不知不觉间，整个房间的温度开始徐徐下降，很快就变得如凛冬般酷寒。
她的鼻尖呼出淡淡的白雾，那缕银色的光芒融入了前方的剔透的镜子中，于是，镜子上也随之有雾气产生，伴着她指尖的韵律，仿佛化作了雪山冰棱。
镜子原本单一的平面，似乎也弯折成了多个维度，而每一个维度中，都有一个安娜·梅瑞狄斯。
但最令人震惊的，却不是这些冰晶之中的虚影：此时此刻，在房间的多个角落，均出现了一个她的影像，或立或坐，格外逼真，乍一眼望去，除了没有实体外，竟令人真假难辨。
伴随着她轻轻的呼吸，侵人的寒气再度被收敛回了她的指尖，屋中的明镜也恢复了原状，只留下安娜与镜中美人遥遥相望。
作为寒砂星的选民，安娜拥有一项鲜为人知的名为“寒砂幻影”的神奇能力，不论在何种战斗中，都可成为她的致胜底牌。
“恭喜！”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镜子里出现了乔纳森昳丽挺拔的身影，只见其深蓝色的眸子格外锐利，仿佛洞穿了世间一切真相。
安娜无奈一笑，心想自己这三弟平时性子冷淡，却聪颖过人，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猜出了自己即将出口的话语。
“乔纳森，你说的没错，”她慢条斯理道，“一个选民与十二星辰的亲和度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以往，除了寒砂星升起的十二月，其他时间，我的力量会被大幅削弱。”
“所以你现在……”乔纳森脸上不可遮掩地露出喜色。
“就算不是十二月，就算挂在天空中的不是寒砂星，我的寒砂幻影也可以照常使用。”安娜颇为自信地说道。
如今，日月星辰均被辐射云层遮掩，地球在一片黑暗中孤独转动，神秘莫测、按月份轮流普照大地的十二星辰便成为了人们的计时工具。每一颗星辰升起时，被它青睐的选民将迎来其一年中最强大的时刻。
理所当然，其他时候，选民的能力便会被削弱很多。
但这般情形难不倒被称作“百年不见的天才”的梅瑞狄斯三少爷乔纳森。其年幼时第一次进入星辰圣殿，便与赤金星相互呼应，获得了人人垂涎三尺的能力——“终极幸运”。
乔纳森少爷并未就此满足，反而愈发好奇于星辰力量背后隐藏的神秘规律。现在看来，他的研究，也算小有成果。
直到今天，乔纳森已经与十二星辰中的三个有了联系，至于获得了多少能力，他自己也懒得去数了。
安娜也正是照着他所说的法子，解决了星辰力量随时间变化而被削弱的问题。
就在这时，门外的使女走上前来，对安娜汇报道：“小姐，您的银行卡在新皇家大赌场被盗刷了。”
此时将场景转换到新皇家大赌场，抱着一摞筹码的卡尔·克莱斯特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畅快过。
维伦四少爷仿佛掉进了马桶里，久久没有声息。卡尔心想：这位少爷，肯定是赌博输得太多，都没脸见人了；这下子，我自由了！
把维伦抛给他的外套披在身上，他感觉自己也变成了阔少爷；随手摸了摸外套口袋，便掏到一张金光闪闪的银行卡——卡尔心想，今天自己一定是被十二星辰眷顾了。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他想。他可要趁那臭小子不在的时候去好好地赌上一把，让他见证一下自己超乎寻常的手气和水准。
当机立断，卡尔立即拿着银行卡去兑换筹码，然后开始了与老虎机无休无止的战争。第一轮赢了一小笔钱后，卡尔的赌瘾便一发不可收拾。
他暗暗心想，反正我有靠山，有后台，这位四少爷根基浅薄，根本奈何不了我，他的钱呢，花了就花了，我才不稀罕呢。
但他的运气很快到头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张银行卡上，落的正是他的靠山——安娜·梅瑞狄斯大小姐的名字。
于是话又得说回几天前了。维伦初回家族那几天，热情洋溢的安娜大小姐硬生生地往维伦手中塞了一张银行卡，声称是给自己弟弟准备的零花钱。
维伦推辞一番，最终还是皮笑肉不笑地把银行卡揣进了自己的兜里。他在废墟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没见这位和蔼可亲的姐姐派人来寻找过自己。
当然，安娜大小姐的钱可不能白拿，这位吃里扒外的卡尔·克莱斯特便是维伦所付出的代价之一。
话说有怎样的上司就会有怎样的下属，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维伦终究还是发现了“乔纳森用魅力征服手下，安娜用利益诱惑手下，而安东尼则热衷于和狐朋狗友鬼混”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没过几天，卡尔身上趋利避害的特性就展露无疑。
虽然说初回家族，夹紧尾巴低调做人才是维伦的本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身边有个吃里扒外的眼线。于是，他就借助这家伙贪小便宜的个性，给卡尔设了个陷阱。
正当卡尔捧着安娜的银行卡不知所措的时候，消失已久的维伦·梅瑞狄斯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面前。此时卡尔知道自己中了招，再也没有往日仗势欺人的嚣张跋扈，反而眼泪巴巴、可怜兮兮，露出献媚讨好的微笑。
“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从哪里来，就给我滚回哪里去。”维伦冷冰冰地说。此时的他，卸下了往日无害的伪装，露出了当年叱咤十二座城墟的本来面貌。
“别！千万别！”自家小姐是个怎样的人，卡尔·克莱斯特自然再清楚不过。自己搞砸了事情，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第二，把你的小心思收敛起来，黑锅我先来给你背，”维伦语气缓和了一些，但还未等卡尔缓过神来，再度变得颇为凌厉，“至于你的态度——”
卡尔知道现在是自己表忠心的时候了，愈发可怜地说道：“少爷饶命啊，我从今以后必定肝脑涂地——”
“——住口，”维伦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你要说的我都知道，但如果你想搞得众人皆知……”
“是。”卡尔重新站直了身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了维伦的身后。
维伦望向他的眼神愈发淡漠，想到这人的朝三暮四，再想到当年荒野上那群唇齿相依的兄弟们，他不得不叹了口气。
待二人回到梅瑞狄斯的庄园后，安娜·梅瑞狄斯理所当然地上前盘问银行卡盗刷一事，只见维伦平平淡淡地解释道：
“我叫卡尔去帮我兑换筹码。今天堵场开张，我去尝个鲜。一时冲动，赌得多了点，有劳姐姐费心了。”
维伦的解释给的合情合理，安娜也就不再追问他了。只是不觉之间，她总觉得事情远远没有表面上浮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章九 一路荆棘
维伦没有想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房间中竟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梅瑞狄斯家族的技术顾问里克·莱蒙，正深情地望着破破烂烂的机器人艾琳，毫无疑问，他又是在欣赏自己“最伟大的艺术作品”。
“四少爷，”看见维伦后，里克用干巴巴的语调说道，“艾琳在你这儿待了这么多天，你居然也不带她出去走走？”
维伦忽然感觉，现在的里克根本不是梅瑞狄斯家族的技术顾问，而是一个把闺女嫁出去的老丈人。
“莱蒙先生，”维伦深深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你说，以她这副尊容，我应如何把她带到大街上？”
维伦一向不喜尖酸的话语，但他知道对待里克这种头脑复杂却缺心眼的人来说，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可能更合适。
里克显然对他颇为不满：“早跟你说过，让她接触点新鲜事物，她才能不断进化；而你呢，怎么只顾着自己去赌场？”
维伦只觉喉咙中鲜血上涌，他不知自己去赌场一事，怎么这么快便众人皆知了。
不得不说，还是维托这身份更自由，维伦在心中暗暗想，在这种世家豪门做个阔少爷还真心不容易，随时都可能被人盯上。
“那你要我做什么？“维伦直截了当地问道，他只希望赶紧把这家伙给打发走，然后好好探查一下是谁把他去赌场的消息扩散开的。
“你去哪里，就让她跟去哪里，”里克理所当然地说道，“总而言之，让她多长些见识就好。这几天因为你的疏忽，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间，我不得不重置她的记忆。”
“是人总有秘密，”维伦道，“你如何确保她不会我的秘密泄漏出去？”
里克神秘兮兮地一笑，随即扳着手指开口说道：“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莱庇提亚机器人三大定律？第一，不得伤害主人，也不得在主人受到伤害时袖手旁观；第二，应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不够，”维伦思索了一会儿，朝里克摇摇头道，“这只是基本义务而已。”
“那你还想添加什么指令？”
“第一，在任何情况下，不得背叛主人，做有损主人利益之事；第二，在主人的有生之年，尽全心守护主人。”维伦一本正经地脱口而出。
这句话改编自黑王冠的入伙誓言。
说这话时，维伦再一次想起了与教父在荒野上叱咤风云的日子。
“罢了，罢了，”里克起初还有些不甘，但最终，还是默默地给艾琳写起了新的代码，“你真是在逼我把她硬生生地变成一个傀儡啊！”
“相信我，她在我眼中，永远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傀儡。”维伦信誓旦旦地立下军令状，他和艾琳的命运，也就此被绑在了一起。
送走了里克·莱蒙这个灾星，维伦的房间便清静了下来。望着绛紫星辉下的艾琳，他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不知是不是被里克·莱蒙动了手脚的缘故，他看到艾琳破破烂烂的金属壳子，比之前所见更光亮了一些，斑驳的锈迹，也褪去了不少。
随后，他坐到书桌旁，仔细阅读一张由灰隼送来的纸条——毫无疑问，它是霍拉旭·艾德泽送来的。
霍拉旭在纸条上阐述，他已经从黑王冠抽调了不少人，扮演成不同的身份，来莱庇提亚配合他的行动。
事到如今，知晓他双重身份和易容能力这一秘密的，不过霍拉旭一人罢了。他必须承认，在这个世界上，霍拉旭是他最信任的人。
从霍拉旭的信中，他意识到自己最大的弱点：在莱庇提亚，不管是哪一个身份，他的根基实在太浅，几乎没有什么信得过的、可用的人手。
望着在紫色星光下熠熠生辉的艾琳，维伦悄悄地避开了了屋子里的光线，藏匿到了房间的墙角处。他略显苍白的面孔已经完全遮掩在了阴影之中，唯有纯银色的短发璀璨如昔。
凭借源自旧日支配者的巫术，加上教父长年累月的帮助，他已经不再畏惧于星光。
闭目冥思了片刻，他每一根手指指尖，依次浮现出一缕淡淡的黑色烟雾，随即又徐徐消散，化为虚无，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与此同时，他的身形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消散于人世。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指尖的烟雾渐渐消失，而他的身体，也从阴冥之地重新回到了人间。
悄然之间，他的巫术隐隐约约又进了一步。
小憩片刻，他再一次细细思考莱庇提亚的政治局势。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议会”二字。
欧罗巴王国的国会有上下两院，分别被称为“平民议会”和“贵族议会”。通常情况下，国家的重要决策会在下议院被提出，得到上议院与女王的肯定后，再由内阁执行。
如果他有机会进入议会，拥有跟那群议员打嘴仗的资格，那么他的复仇计划将会变得更容易进行。
维伦知道，自己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优势：比如从未显山露水的黑王冠，比如远远超出同龄人的城府与心智，比如易容戒指和双重身份……当然还有源自旧日支配者的、邪恶而强大的巫术——毫无疑问，这是一把有力的双刃剑，一旦暴露在世人眼前，他所面临的将是挫骨扬灰的命运。
他宛如踏在一根通向权力巅峰的钢丝之上，一旦踏错，将会万劫不复。然事已至此，他无法回头。
在他的身后，艾琳的深红色眸子闪烁着淡淡的幽光。
章十 谈判（上）
杜鲁拿着票据，从证券交易所走了出来。最近这几天，维托一直在一点一滴蚕食着麦克莱恩兄弟公司的股票份额。
买股票时维托基本没再露面，只是通过隐藏在莱庇提亚的一系列线人，把指令传达给了杜鲁，再由杜鲁出面采购。
实话实说，杜鲁真是佩服维托的胆子——在他花完自己的钱后，竟然敢去米尔·伍德的银行贷款继续买股票。
杜鲁心想，那个叫哈里森的胖子，估计已经气得吐血了吧！
如今，维托手中已经掌握着麦克莱恩超过百分之五的股票，可能过不了几日，公司内就会召开股东大会，商讨董事会席位的相关事宜。
但在这之前，也就是今天，公司的董事们将和他进行私下的非正式会晤，以确保他的存在不会影响到公司的决策。
维托知道，这次谈判至关重要，他要想方设法狠狠敲对方一笔。
会谈地点位于第七大道的新世纪大酒店，其由花岗岩搭建而成，好似旧时代的古堡般古朴大气，而立柱上的精美浮雕，彩色玻璃镶嵌的窗户，以及楼宇前方那片精心设计的绿地，则为它在粗犷之余又平添了几分精致。
维托朝酒店侍者出示了请帖，二人便坐着金光灿灿的笼式电梯，抵达了一间豪华套房。
这间套房分内外两间，外间摆放着沙发、餐桌与座椅，内间则是客户就寝的地方；房间的装修简单干净，素雅宜人，但若仔细观察这些貌不惊人的家具，则会对它们昂贵的价格深感震惊。
二人坐在深紫色的长沙发上，静静等候公司董事们的到来。侍者将两个玻璃高脚杯放在他们的跟前，各倒了小半杯红葡萄酒。
维托抬起酒杯抿了一口，便看到一个高大男子——没错，就是那天杜鲁奉命跟踪的那个，朝他故作友善地伸出手来。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子，握手示意。
外来人，暴发户，这是对方对自己的评价，在那双精明的黑眼睛中展露无疑。
当然，来参加会谈的，可远不止他一人。其身后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毫无疑问便是维伦·梅瑞狄斯的便宜未婚妻辛西娅·拜伦。
不过既然她穿了男装，维托便不会去指出真相，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叫雅各·爱德华兹，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董事会成员之一，”领头的男子骄傲地说出自己高贵的名字，“请问您是否是维托·布亚诺先生？”
“正是，”维托不卑不亢地回答。
随后，雅各把站在他身后的人一一介绍给了维托，其中有公司的董事会主席伊恩·麦克莱恩，他的弟弟、同为公司董事的鲍勃·麦克莱恩，公司的监事会主席希莱姆·达达洛斯，当然还有公司的名誉董事——“西里尔·拜伦”大少爷。
雅各一边念叨着一个个名字，维托紧随其后一个个地握手——轮到西里尔大少爷时，对方的手掌突然发力，捏得维托的手微微发白，而在他——不，是她的嘴角，一抹挑衅的笑意隐隐浮现，翠绿色的眸子，更是锋芒毕露。
维托暗自心想，如果这一次示弱的话，或许一辈子都要受制于人了。
想到这里，他陡然发力，一下子就挽回了劣势。这时，雅各·爱德华兹干咳了一声，这对未婚夫妻的较量就此打住。
“这位是我的代理人，叫做杜鲁，”待雅各絮絮叨叨念完了那一大串名字和头衔后，维托颇为简洁地介绍道。
官腔讲完，几人坐到了沙发上，手中举着高脚杯，酒红色的波光轻轻荡漾。他们的谈话，也渐渐由试探性的问候，过渡到直来直去的正题。
“作为麦克莱恩的董事长，”开口说话的是伊恩·麦克莱恩，“我很感谢您在资金上对我们的支持，董事会也很欢迎您这样的精英的加入。但是，新董事入会，毫无疑问是公司最为重要的事情之一，我们必须慎之又慎。”
“我能理解。”维托回答道，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雅各和辛西娅。
“所以，在您进入董事会之前，我需要您的全套身份证明，”伊恩·麦克莱恩接着说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维托目光微凛，随即很快恢复了自然。在黑王冠二老板霍拉旭的帮助下，维托·布亚诺早就有了全套身份证明文件，成为了莱庇提亚一个有名有姓、有据可依的人物。
章十 谈判（下）
他不动声色，把一个牛皮纸袋从茶几上推到了伊恩的面前。后者将其接过，递给了站在一旁的秘书。
文件已经经过了黑王冠内部的多次验证，维托对它很有信心。但当牛皮纸袋被缓缓拆开的时候，他的心脏却难以平静，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骤然充斥于他的脑海之中。
“想不到，布亚诺先生竟不是莱庇提亚之人。”这回说话的是“西里尔·拜伦”，也只有她，敢在这个时候插嘴。
“星辰之下，皆是王领，”维托淡淡说道。他的言外之意是：我们不住在莱庇提亚，难道就不是欧罗巴的子民？
“但布亚诺先生，您不觉得您与桑诺走得太近了？”西里尔少爷不甘示弱，瞥了眼文件接着说道。
桑诺和格兰特尔一样，都是欧罗巴以东的十二城邦之一。
“桑诺与欧罗巴无冤无仇，”维托用准备好的台词回答，“住在它旁边，总得给自己找一条合适的路子谋生。”
这个时候，秘书终于检查完维托的资料，在雅各·爱德华兹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把资料塞进了公文包之中。
维托成功扮成了一个桑诺边境的商人，控制着一条从桑诺向莱庇提亚运送奢侈品的路线，这也就解释了他身怀巨款的原因。事实上，这条路线真正的主人，大商人提姆·尚恩，曾经欠了黑王冠的人情，还认了埃迪·墨菲作教父——这也就不妨碍维托暂时借一下他的身份了。
“布亚诺先生，看来这道手续是多余的了，”雅各微微一笑，“但这些资料还是得在股东大会上给股东们看看。”
“公司大事，着实应慎重处理。”维托继续带着笑意说道。
“那是当然，”雅各顺着他的话锋道，“作为麦克莱恩实际上的决策中心，所有董事理应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毋使那些跳梁小丑的荒谬想法，影响了公司的航向。”
这么说，是把我当作跳梁小丑了？维托脸上毫无反应，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他知道，是时候给这些人点颜色看看了。
“但有时真理却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维托道，“爱德华兹先生，咱们可不能让真正的良策淹没在大流之中。”
一句“真理”，一句“咱们”，毫不掩饰地揭露了他想插足公司决策管理的野心，——然而不知为何，却与他对胖子哈里森·伍德解释的完全相反。
“那么在布亚诺先生看来，什么是真正的良策？”“西里尔少爷”讽刺道。
“身为外人，不敢妄言，”维托平静地说道，“但如果换作是我，就绝不会把筹码全部押在一场女王陛下借以扬名的战争上。”
听到这话，众人都对他的直言不讳深感震惊。
“那您认为，我们应把筹码押到何处？”辛西娅接着问。
“傻子才会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维托的话更加咄咄逼人，一反往常的口蜜腹剑，“战争结束，军工的利用价值也就随之消失了，万一女王陛下哪天心情不佳，说不定直接把承包商给换了。所以，我们必须得谋求一条持久性的商路，而军工——”
“——布亚诺先生，政治可是潭摸不得的浑水，”雅各格外严厉却又冠冕堂皇地说道，“商人可需要谨守商人的本分。”
维托讽刺一笑，他知道自己今天一番做作之后，对方肯定会想尽办法把自己阻挡在董事会之外，而这正是他所求之不得的。
莱庇提亚的上流社会，绝不会包容一个像他这样肆无忌惮的“乡巴佬”。
“你是否还打算继续收购麦克莱恩的股票？”西里尔少爷再次插话道。此时维托可以感受到众人对他的不满，
“或许吧。”维托思索了会儿，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他突然有些摸不清自己未婚妻的出牌方式。
“但我必须得告知你一个消息，”西里尔接着说道，“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已经过政府部门的审核，如今已被允许发行一批新的股票。你应该知道，如果我们这样做，会有怎样的后果。”
无非就是想要稀释我的股权，从而把我挤出董事会。这样的示威，维托不会听不懂。
他心头一凛，明白自己必须得阻止对方的举动，否则自己前些日子的努力就会付之一炬。
西里尔的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很快便理清了思路。对方发行新股的初衷是想要把他赶出董事会，但毋庸置疑也会对其他股东的利益造成损害，而其中损失最大的，便是以劳动力入股、手头资金并不丰厚的管理层。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一般情况下可不会错。
“我明白了。”维托回答道，藏在衣服下的右手握紧了拳头。
章十一 隐忧（上）
科林·霍曼，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普通职员，是首席财务官约翰逊先生为数众多的秘书之一。他今年三十来岁，有妻有子，早已没有了年轻人的梦想，过着平凡无奇的生活。
他从来没有想过，就算自己一直谨守着本份，敬畏着十二星辰，麻烦这种东西，也会悄悄找上他的门。
两天之前，科林习惯性地检查着公司账本，发现上面不知为何多出了一笔名为“公关”的消费，费用是两千元。
科林起初有些疑惑，只把它当作是自己的笔误，因为他确实和一个叫做杜鲁的家伙商讨了一些关于公司股权发行和并购的问题——但他很清晰地记得，那天自己是自掏腰包的。
这下完了。科林心想。公司肯定以为我私挪公款了。但这事儿说不清道不明，他的同事们都是当日的证人，就算他自掏腰包把漏洞补上，也会留下太多的疑点。
恐怕我受到了十二星辰的惩罚吧！
科林一向是个对神明心怀敬畏的人。对于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只能自认倒霉。于是，他当晚就去了星辰圣殿，恳求十二星辰的原谅。
怀着前所未有的虔诚，科林低着头，进入了星辰圣殿金属与陈木雕砌的大门，彩色的地砖和镶嵌其中的晶石铺成复杂而神秘的星图，闪闪发光的紫色星点指引着他走向狭小的忏悔室。
莱庇提亚星辰圣殿地面上的星图拥有难以解释的神奇能力，它往往可以看透一个人的心绪，以亮起的光点引领着前来的人，前往大堂、忏悔室、钟楼、墓穴，或是圣殿中其他的地方。
一个身着白衣的神父早已等候在忏悔室里，默默注视着科林跪在门外，诚恳地忏悔自己对于工作的怠慢和对于家庭的疏忽，希望能够得到十二星辰的谅解。
于是，神父就这么知道了科林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起来吧，”在他絮絮叨叨地忏悔完后，那神父语重心长地说道，“十二星辰是仁慈的，一切罪过都会被宽恕。”
科林如行尸走肉般地点点头，缓缓地站起身子。这时他忽然感觉，传到他耳朵里的声音听上去很熟悉。
“杜鲁？”科林有些愠怒，才发现自己被人耍了，不知不觉便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卖给了一个摸不清底细的人。
与此同时，他还感觉非常困惑：不是说在星辰圣殿中，除了真正的神父之外，谁都无法进入忏悔室吗？
难不成，这个叫杜鲁的骗子，真的是一个星辰圣殿的神父？可是在莱庇提亚，像神父这样超凡脱俗的存在，又何必来跟他讨论公司股票？
“尊敬的霍曼先生，正是在下。”杜鲁在忏悔室中，彬彬有礼地照着台词说道。
“混账，”科林忿忿骂道，“那你倒底是不是神父？”
“先生，请进来说话。”忏悔室敞开了一条缝，杜鲁穿着白色神父袍站在里面。
肯定是他搞的鬼。科林再一次想到了那坑人的账本和不翼而飞的两千元。
难道我做错了什么，令十二星辰通过这种方式来惩罚我？
随后，他在忏悔室中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穿着带兜帽的黑色斗篷，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唯有那双宛若暴雨乌云般的灰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泽。
科林突然感到忐忑不安。
他望见杜鲁朝着这人微微躬身，同时说道：“阁下，您要找的人，我带到了。“
“辛苦你了。”那人回答道。
“你——”科林支支吾吾憋出了一个字，但很快就被打断了。
“科林·霍曼，”穿黑斗篷那人平淡地说道，“你的困难，十二星辰帮不了你，但黑王冠可以。”
在一番恐吓和利诱之下，科林与所谓黑王冠达成了交易，黑王冠答应科林帮助他解决账本上的难题，而科林也会因此欠着黑王冠一个人情。
因为对方的神秘与强大，科林已经顾不得去追究罪魁祸首了。只要对方能够帮助自己解决麻烦，那么未来一切都好说。
解决了账本的问题后，黑王冠给科林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任务。
此时科林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整理着一摞文件，并在上面做笔记；按照杜鲁的要求，文件所写的都是那天两人暗中会谈的内容，工工整整，一式两份。
一小时后，他终于结束了手头的书写，拿起资料中的一份，朝着上司首席财务官约翰逊的办公室走去。另外一份，则被他随意地放在桌面上。
首席财务官约翰逊先生是一个五十来岁秃了顶的男子，盯着手头资料的同时，嘴里叼着烟斗。见科林站在门外，便挥了挥手，示意他进来。
“先生，这是我前些日子一次私下会谈的结果。”科林把手头的纸张递给了上司。
章十一 隐忧（下）
约翰逊先生一向沉默寡言，今天也不例外，他一声不吭，就从科林手中接过了文件，聚精会神地阅读了起来。
“这件事情，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沉默了很久，约翰逊先生终于开口道。
“一个未告知我姓名的人，”科林回答，“我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所以特意带来给您过目。”
约翰逊先生点了点头，眉头紧皱，把资料塞到自己的抽屉里。
“你回去吧，”约翰逊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其他人。”
科林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他知道，公司将要发行新股票的消息，很快就要扩散开了。
一传十，十传百，公司的管理层快坐不住了。一方面，他们从董事会知道，有一个外地的乡巴佬，正在不要命地购入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股票，股东们都吓得心惊胆战，生怕这个疯狂的家伙进了董事会，给公司造成大地震。
为了稀释这人的股权，公司考虑发行一批新股票。这样一来，他手中百分之五的股票，将会变得不足百分之三，与此同时，他便失去了进入董事会的资格。
然而，因为管理层手中的股权也会被随之稀释，所以他们并不满意这个解决方案。
他们如是提议：既然那个“野人”敢收购咱们的股票，那么我们为何不找个“白衣骑士”（1），与那个该死的野人决一死战？
这个主意也在董事会内部掀起了不小的波澜，麦克莱恩兄弟也深以为然：发行新股固然不错，但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在能阻止维托·布亚诺的前提下，他们还是愿意与管理层和平相处。
当然也有坚决反对的，“西里尔·拜伦”大少爷便是先锋。在她看来，万一维托·布亚诺想要进入董事会只不过是个幌子，他的真实目的是通过“绿票讹诈”（2）抬高股票价格大赚一笔，那么公司以及“白衣骑士”便掉进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里。
如果维托知道她的想法，一定会感到无比震惊：这个猜测，与他的真正目的，已经是无比接近。
但在雅各·爱德华兹倒朝向了麦克莱恩兄弟后，持西里尔少爷的观点的人逐渐成了少数。一方面是维托·布亚诺依旧在源源不断地收购股票，给他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一方面是管理层的躁动不安，令他们相当的头疼。
董事会内部举行了无记名投票，最终还是决定去寻找一位拯救公司于水火之中的“白衣骑士”，回购维托手中的股票。
从科林那里得到消息的维托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缘。如果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真的决定发行新股，那么他将前功尽弃。
所以，他们究竟会寻找一个怎样的“白衣骑士”？是财大气粗的爱德华兹，还是声名显赫的霍克伍德？
维伦尚未理清楚头绪，家族突然通知他，辛西娅·拜伦将以他未婚妻的身份前来拜访。
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维伦想到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可能性。
注：
（1）白衣骑士通常是企业为反收购而使用的一种手段，即为了避免本公司被敌意收购方收购，而宁愿寻找另一家企业展开对本公司的收购，以阻止敌意收购方的完全吞并。
（2）绿票讹诈是众多“讹诈”中的一种，指单个或一组投资者大量购买目标公司股票，目的是迫使目标公司溢价回购上述股票。
章十二 会面
维伦坐在房间里，面朝镜子，任由身后的侍者，卡尔和弗兰克，替他梳理头发。
第一次以真实面目去见辛西娅·拜伦，维伦还是相当慎重，毕竟是自己的未婚妻，就算她性情独特，以后也是要一起过一辈子的，所以给她留下一个完美的印象，就显得重要。
当然，这也将是他第一次看到辛西娅·拜伦真实面目的机会。他很好奇，男装打扮清秀隽永的她，穿回女装又是什么模样。
一番打扮后，卡尔和弗兰克退朝一边，把镜子留给了维伦一个人。
镜子中的十七岁少年银发璨然，蓝眸深邃，刀削斧刻般的脸颊如同旧时代的雕像般精致完美。他身着一件藏青色的燕尾服，揣着怀表，蹬着澄亮的皮靴，精神抖擞，气宇轩昂。
“我看上去怎么样？”维伦朝身后的卡尔和弗兰克问道。
“很好，少爷。”弗兰克的答案和他的为人一样朴实诚恳。
“惊为天人，”卡尔嘿嘿笑着拍了个马屁，顺手把一个做得很精致的假发套塞到了他的手中，“不过再加上这个就更不错了。”
维伦想也没想，果断把它扔了回去。
辛西娅·拜伦已经等在会客厅了，她端庄地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与男装的蛮横样判若两人。
她金色的卷发被精心梳理成了复杂的发髻，扎了个和她眼睛同色的蝴蝶结。她身上穿着一条浅绿色的羊角袖立领长裙，而层层叠叠的荷叶边和蕾丝、以及那显眼的裙撑，则让她拥有了一种超脱年龄的端庄大方。
维伦站在楼上的栏杆一侧，与辛西娅遥相对视。
梅瑞狄斯家族为三大家族之首，是十二星辰的代言人，再加上其家族成员的超凡能力和内婚传统，对世人来说可望而不可及。
在拜伦家族看来，梅瑞狄斯家族甚至比王室要更让人敬畏。
刚刚得知联姻的安排后，辛西娅还怀疑过，在荒野上长大的维伦，是否还会拥有梅瑞狄斯独一无二的高贵风度，但在望见他的一瞬间，一切疑虑都烟消云散。
眼前的少年尽管脸上依旧透露着青涩，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梅瑞狄斯，身姿英挺，气质出众。
“看来联姻并不是件坏事。”辛西娅在心里不由自主地感慨道。
沿着台阶缓缓而下，维伦朝着辛西娅走去，后者拎起裙摆站起身，朝维伦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维伦深深看了她一眼，保持着嘴角微笑的弧度，躬身亲吻了她的手背，随后坐在了她对面的沙发上。
他不经意地失神片刻，随后略感歉意地说道：“小姐能光临寒舍，真是我的荣幸。”
辛西娅也笑着开口：“能认识你，我也很高兴。”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就这么在对方的吸引之下，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对方的心防，却偏偏做弄出一副情窦初开的小男女的模样，可谓真假难辨，防不胜防。
不过就算言语里是绅士和淑女的谈情说爱，该来的最终都是要来的。
“维伦先生，你最近关注过股票行情吗？”辛西娅突如其来地问道，
“关注过一些，”维伦回答道，“但众人都说股市凶险，稍不留神就万劫不复。小玩小弄可以，但若要倚仗它的话，可是万万不可的。”
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现在三大家族都知道，有个叫维托·布亚诺的疯子，在股票市场上跟个野兽一样猛，一番蛮干之下，逼得公司只能求助“白衣骑士”了。
维伦很庆幸，自己的未婚妻并不知道自己的双重身份。
“谨慎些，总是有益无弊的，”辛西娅赞同地点点头，不过很快便话锋一转，“但一味地求稳，将会永远坐失良机。”
听到这话，维伦知道重头戏要来了。
“我想我作为梅瑞狄斯家族的一员，”维伦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回应道，“应该没有险中求富贵的必要吧！”
辛西娅也认为，这话很有道理。地位超然的梅瑞狄斯家族，去跟一个野人抢股票，岂不是相当可笑？
但父亲嘱咐过她，梅瑞狄斯是梅瑞狄斯，四少爷是四少爷，梅瑞狄斯不感兴趣的东西，说不定对这个没有根基没有人脉的小子至关重要。
原来，麦克莱恩相中的白衣骑士竟然是自己？
猜到了对方的如意算盘，维伦心中暗自觉得可笑，但他也不敢因此而大意。巫术是他最大的秘密，绝不能在对方的起疑之下被暴露出来。
“是我欠缺考虑了，”辛西娅说道，“如今令尊身为一地领主，未来也有令兄的荫庇，维伦先生的确不需要为未来担忧。”
维伦心智非凡，哪里听不出她话中有话？
无需多想，他便猜出来了对方的言外之意：如果你打算一辈子都生活在族人的羽翼庇护之下，那么的确没有去股市上冒险的必要。
如此激将法，如果维伦真的只是个十七岁的血气方刚的少年，说不定就真的上钩了。
但他脑子里怀揣着两个人的记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心头冷笑一声，随即回答道：“有此父兄，着实不必堪忧，只可惜个人前途也早已被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冒然行事，反倒会惹得他们不快。实话实说，我还真羡慕那些自由自在的平凡人家呢！”
不作声色间，维伦便以诉苦的腔调，拒绝了辛西娅的请求，更使得辛西娅同病相怜。身在豪门大户，看似风光无限，却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当然，辛西娅和维伦一样，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疯子维托·布亚诺对股票的步步蚕食，可给了她相当大的压力。
她决定向对方摊牌。
“你或许听说过，”辛西娅坦白说道，“前些日子有个叫维托·布亚诺的人，买了很多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股票。”接着，她便把维托·布亚诺的所作所为，绘声绘色地描述给了维伦听。
“维伦，三大家族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而我们又是未来的亲家。如今有人想要坏我们的规矩，我们可要携手同心去铲除这个外来威胁啊！”
诱惑不了我，干脆来感情绑架了？维伦知道对方给自己下了个套：如果自己不照她所说的去办，那么对方便可当他不守规矩，继而被排斥在三大家族的圈子之外，落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既然拒绝不了，那便祸水东引吧！
几天之前，维伦已经调查清楚，把他去赌场一事宣扬得众人皆知的，是他的大哥安东尼。
维伦是一个记仇的人。他决定以牙还牙。
“此事非同小可，我可不敢擅自决断，”维伦彬彬有礼地回答，“但小姐不妨去问问我大哥，或许他会对此很感兴趣。”
章十三 风声鹤唳（上）
绛紫色的星辰挂在天际，神秘的光芒洋洋洒洒落在浮空之城莱庇提亚。然而，就算王国政局暗潮汹涌，也阻止不了这家“玻璃酒吧“继续歌舞升平。
在酒吧僻静的角落里，两个人身穿带兜帽的斗篷，正在秘密商议。他们面前放着两瓶略显浑浊的蜂蜜啤酒，在灯火照耀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拜伦家的大少爷果然找上了梅瑞狄斯家族的大少爷，”其中一人开口道，兜帽下的阴影里露出了尖尖的下巴，“只是不知梅瑞狄斯家族大少爷，会不会捡这块自家四少爷看不上的馅饼。”
说话的自然是杜鲁——酒吧里的舞曲响得丁零当啷，他说话的声音便掩没在喧嚣之中。
“我想，维伦·梅瑞狄斯拒绝西里尔的请求，无非就是担心自己吃不下这块大蛋糕罢了，“维托·布亚诺回答，“先不提他初回家族，手头没多少斤两；若他在站稳脚跟之前，便擅自以家族的名义与未婚妻私下交易，说不定在家人眼里便成了吃里扒外之人，反倒得不偿失。”
杜鲁深觉有理，心想以自己小主人的智慧，自然分得清家族与未婚妻，谁是更大的靠山。
“当然，四少爷吃不消，不代表大少爷也吃不下，”维托接着道，“在外人看来，安东尼作为公爵继承人，是可以代表他们家族的。能够为家族立下大功，稳固他的地位，毫无疑问是安东尼求之不得的。”
“买一笔股票，四少爷便是吃里扒外，大少爷就是立下大功？”杜鲁深感不可思议，“梅瑞狄斯家族的逻辑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的确如此，”杜鲁并没有听出维托话语中苦涩的心情，“当今的梅瑞狄斯公爵大人拥有守成之才，自知教权超脱世俗之外，并没有试图染指其他世家豪门手中的饭碗。但作为大少爷，自视甚高的安东尼并不理解自己父亲的行为，反倒认为父亲固步自封、缺乏胆魄。领导梅瑞狄斯家族一统全国，或许才是这位大少爷的梦想。
“买下那笔股票，便意味着梅瑞狄斯家族自此拥有涉足欧罗巴王国的经济与军队的权力，从而打破爱德华兹与霍克伍德的垄断，以及三大家族间原先的平衡。”
“那么爱德华兹和霍克伍德又应该如何阻止梅瑞狄斯来染指他们的铁饭碗？”杜鲁不禁皱起眉头问道，“请神容易送神难，梅瑞狄斯家族可比阁下难对付多了。”
“这就得靠你们小主人的老爹了，”维托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三大家族的潜规则，可不是安东尼一个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打破的，而'白衣骑士'，也毫无疑问是一种妥协之策。最终的结果，估计就是另外两家给梅瑞狄斯一些经济和精神上的补偿，然后把那笔决定性的股票收回来。”
“那他们为何不直接向你收购股票呢？”
“他们怕我趁机抬价，想拿梅瑞狄斯这座大山来压我，”维托的微笑愈发自信，“只可惜他们这些鬼伎俩，我早就一清二楚。”
“那阁下又该如何反将一军？”
“去找一群连梅瑞狄斯都不怕的家伙。”
维托带着杜鲁，拿着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行走在莱庇提亚星光点点的石子路上。显而易见，这张纸就是那天胖子哈里森·伍德硬生生塞到了他的手中的，而今天，终于等到了这纸条发挥威力的时候。
纸条上写着的地点是第四大道德古拉斯巷二十七号，是一幢占地面积不大的哥特式别墅，相比三大家族建筑物的精致宏伟，这位新党大佬的府邸低调得接近阴森，院子的大小甚至不及梅瑞狄斯庄园的十分之一——但维托并不敢因此而小觑它的主人。
纸条上写的名字只有“伍德”，没有“哈里森”，因此维托猜测，或许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是胖子哈里森，而是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堂兄米尔·伍德。他离这间阴暗森冷的别墅越近，就愈发坚信这个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猜想。
紫色的星光倾泻而下，恰巧把尖尖屋顶上瑰异的雕刻映入了维托的眼帘，金属的纹路则倒映着星辉，显得格外璀璨夺目。
站在别墅石阶一侧，维托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那扇略显陈旧的木门。当听到屋子里的脚步声后，他便开口道：
“我是维托·布亚诺，受伍德先生邀请前来拜访。”
片刻之后，脚步声停了下来，木门伴着嘎吱的响声，被里面的人缓缓打开。
“伍德先生已经在等您了。”前来开门的侍者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对站在门口的维托和杜鲁说道。
“麻烦先生了。”维托假惺惺地客套了几句，就跟着侍者走进了别墅里的会客厅。
伍德先生，不管是米尔还是哈里森，着实是一个特别会享受的人。别墅尽管外观看上去小巧而朴实，内部的奢侈程度却不比梅瑞狄斯庄园逊色几分：
地面上纯白色的羊毛地毯厚实柔软，屋顶上的吊灯让整间别墅熠熠生辉，墙壁上贴着米色墙纸，还挂了几幅旧时代的油画，配上复古的壁炉，檀木的桌椅，给人舒服而温暖的感觉。
章十三 风声鹤唳（下）
淡紫色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一个人，他的脸庞在炉火摇曳之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身材挺拔，胳膊健壮，一看就不是哈里森·伍德那个和和气气的胖子。仔细观察，维托发现这人的脸庞与那胖子还是有七成相似的，只是相比之下要瘦得多，颧骨突起，也更具威势。
一番客气之后，维托和杜鲁便在这人对面的沙发上就座。
果然我猜的不假，维托暗自心想，这人果真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银行家、教父的仇人米尔·伍德。
既然连身份都不掩饰了，二人的谈话自然直截了当地进入了主题。
“所以，我堂弟提出的主意，布亚诺先生终于考虑得差不多了？”米尔·伍德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是提问道。
对于该如何回答此人，维托考虑得很慎重。这是他第一次和教父的仇人面对面谈判，他一定要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心。
“那些人说得对，股市不同于游戏，”维托扮演出一副无奈的模样，“我想，还是把这烫手山芋早早抛出去为妙；之前给贵行造成的种种不便，还望伍德先生多多见谅。”
米尔·伍德脸色一沉，心想这人真是脸皮厚，在自己的银行贷款买股票，再试图把它们卖给自己——此等无赖之事，还真不是常人能做得出来的。
“是怎样的麻烦事，竟逼得布亚诺先生中途退出？”带着好奇与疑虑的心情，米尔·伍德调侃地问道。
“不瞒伍德先生，”维托故作尴尬地说道，“有些我惹不起的大人物，也想要来收购这些烫手山芋，我拗不过他们，只能看在先生贷款与我的份上，把这个发达的机会让与先生吧！”
真是个能言会道的家伙，米尔·伍德在心中默默想道。放在他手里的烫手山芋，到了我手里就会变成光明大道？骗鬼去吧！
“我想，以布亚诺先生的胸襟与胆魄，能够被你称作大人物的，在莱庇提亚恐怕不足一手之数吧？”米尔·伍德假惺惺地恭维道。
“唉，可惜啊，我撞上的，就是莱庇提亚最不能惹的那一家！”说到这里，维托突然站了起身，“伍德先生啊，他们以势压人，逼得我走投无路；这些大家族天生就是绑在一块儿的，见不得咱这样的外来人！他们牢牢把持着国家的经济命脉，容不得其他人的染指。伍德先生，他们是想把我们排斥在莱庇提亚的圈子之外啊！”
不出维托所料，这番话毫无疑问地触动了米尔·伍德心里最敏感的神经。作为在新党中冲锋陷阵的一份子，面对着以三大家族为核心的旧秩序，不知不觉便与维托生出了同病相怜的感受。若非维托的大胆妄为，自己还真的没有机会去收购这些股票呢！
与此同时，他也看穿了维托情感绑架的小伎俩。但他除了愿者上钩外，别无选择。
对方能够扛住梅瑞狄斯家族施加的压力将股票卖给自己，便是新党在战争中分一碗羹的唯一机会。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以尽可能小的代价，来达成这次交易。
“布亚诺先生，”伍德缓缓地开口说道，“我很想与你做这笔交易，但是按照规矩，你的股票还被抵押在银行里，你需要先偿还了贷款，才能将其出售。“
维托默不作声，心想，又到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时候。
“没想到，伍德先生，”维托露出了一副不满的表情，“我本来早已把你当成了同舟共济的朋友，想要在这件事情上与你有福同享，你却如此不领情，还要提起那些惹人厌恶的条条框框。唉，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强求了。如今在银行作抵押的，是我手头二分之一的股票——看来，我只能先把另一半股票卖给梅瑞狄斯，再来偿还你的贷款吧！”
听到这番蛮不讲理的话，米尔·伍德终于相信了莱庇提亚贵族圈子里的传言：不要跟维托·布亚诺谈判。
一番权衡后，米尔·伍德还是决定就此让步。在他看来，就算自己多流一点血，也比对方把这份大礼拱手让给梅瑞狄斯家族要好得多。
“朋友，话怎能这样讲，”米尔·伍德匆匆应答道，“我们站在统一战线上，就应该秉持着互利互惠的原则啊。”
“互利互惠，多么棒的一个词语，”维托假惺惺地称赞道，“我相信伍德先生拥有足够的诚意来履行互利互惠的原则。”
伍德突然间不说话了，双唇微抿，眉头微皱。
“诚意，我自然是有的，“不知过去了多久，伍德终于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愿代表我的银行，在此给先生破个例，你收回你的股票，我收回我的资金，除了必要的利息之外，其他的我一概不追究。”
“伍德先生的诚意，我心领了，”维托如愿以偿，自然痛快地回答道，“那么这些股票，我也可以在市价的基础上打个折，在梅瑞狄斯家族出手之前，先卖给伍德先生。”
米尔·伍德闷哼了一声，心想这混蛋前些日子疯狂买股票，早就让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股价翻了几倍，这下子就算是打个折卖给自己，他也能赚上一大笔。
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容忍这些股票和董事会席位重新回到以三大家族为首的旧党的怀抱。
便宜你了！米尔·伍德在心里暗暗道。
他想，两害相较取其轻，以新党的实力，先让这家伙占个小便宜，以后定然新账旧账跟他一起算。
“成交！”两个人各怀鬼胎，于莱庇提亚不起眼的一角，达成了这笔酝酿已久的交易。
章十四 收割（上）
安东尼·梅瑞狄斯显然从未想过，平日里和自己几乎从不联系的拜伦家族竟然会找上门来。他更没有想到，拜伦家族的大小姐，自己弟弟的未婚妻，竟然这么漂亮。
作为莱庇提亚有名的花花公子，安东尼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在蠢蠢欲动。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安东尼爱美人，更爱权力。在权力面前，再漂亮的美人都得乖乖让路。
辛西娅·拜伦端庄大方地坐在他的对面，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柔和的微笑，双手将一份记录得满满当当的资料，交到了安东尼的手中。
此时此刻，辛西娅的提议和她的人一样，甜美，迷人，散发着淡淡馨香。
在欧罗巴王国，三大家族环拱王室，形成莱庇提亚坚不可摧的铁三角，但三者各有所司，互不干涉，无形之中又相互制衡，把各自的权力限制在相应的范围之内。这样一来，三大家族得以和平共处，王室得以驾驭全局。
但安东尼对此不以为然。他认为欧罗巴王国之所以到现在都还姓兰开斯特，完全是因为梅瑞狄斯，尤其是自己的父亲太过于迂腐——分明拥有着十二星辰的眷顾和全民的信仰，竟然还守着规矩甘居人下。
如果换做我来领导这个家族，安东尼很有信心地想，管他什么兰开斯特、什么霍克伍德、什么爱德华兹，都给我乖乖滚蛋吧！
但在父亲的管制之下，安东尼从未如愿以偿。
但眼前的这份资料，以及辛西娅的提议，悄然点燃了安东尼的野心之火。
父亲，你错了。
不是我妄图僭越本分，而是他们来到我面前，邀请我加入这场游戏。这是我们家族摆脱现状的绝无仅有的机会！
你的迂腐，你的保守，已经不再适合我们这个古老的家族。
父亲，我会超越你的，我会带领我们的家族，走向更为光辉灿烂的未来。
安东尼一目十行，很快就读完了手头这份关于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内部资讯。当看到维托·布亚诺疯狂购买股票的举动，安东尼在觉得可笑的同时亦有了几分欣赏之意——他和我一样，都是试图打破传统之人，既然他有这样做的勇气，我又为何不能尝试一下？
资料的末尾道出了辛西娅此行的目的：因为维托·布亚诺的举动，麦克莱恩股价疯涨，董事会希望能够以最小的代价把这批股票买回来；他们认为，借助梅瑞狄斯家族的威望，或许会让那混蛋知难而退。
你们真的找对人了。把资料还给辛西娅·拜伦，安东尼在心中暗暗道。
“所以说，这些股票，现在是在那个维托·布亚诺的手中？”皱眉思索了片刻，安东尼掩饰住心中的喜悦，朝辛西娅问道。
“没错，”辛西娅淡淡地回答道，“而且直到今天，他都还在源源不断地吃进股票。“
“但小姐，你知道，”安东尼皱眉道，“公司的股价是被布亚诺以一己之力炒高的——对于梅瑞狄斯家族来讲，这些虚高的股票并不值得我们花这么大的代价。”
“我相信，”辛西娅碧色的眸子眯成了一双漂亮的月牙儿，“如果梅瑞狄斯愿意出手，那个姓布亚诺的肯定会知难而退。况且，我们只是想要借一个梅瑞狄斯家族的名义，大部分的款项还是由我们这些董事来出。”
旁边的摆钟滴答滴答，安东尼的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线。
“我会尽力而为，”思忖许久后，安东尼如是回答，“一切包在我身上。”
此时此刻，门外突然露出了两双眼睛。
一双属于维伦的仆从卡尔·克莱斯特。
一双属于安娜的侍女薇薇安。
方才安东尼与辛西娅的谈话，就这么被他俩听到了耳朵里。
但卡尔并不明白，为何四少爷要吩咐他暗中跟踪辛西娅·拜伦，同时还得把安娜·梅瑞狄斯的侍女带在身边。
章十四 收割（下）
维托·布亚诺手持帐单，从米尔·伍德的银行中走了出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站在银行门口的大理石石阶上，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拱卫在他的身后；不知不觉间，他的脑海中萌生了俯瞰众生的错觉。
成了。
他畅快地心想。
这是他回归莱庇提亚后，亲手制定、亲手执行的第一个计划：
他用自己的私人资金，买入麦克莱恩兄弟公司的股票，在抬高股价的同时，也引发了各方势力的关注。
新党希望借助他的力量，在军工产业发一笔战争横财。
旧党则对他深深忌惮，打算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他这个外来人进入董事会。
维托便借助二者的矛盾，把价格高涨的股票卖给新党，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切风轻云淡，不着波澜。
随后，维托功成身退，把硝烟弥漫的权力战场，留给了火并的新旧两党。
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维托沿着台阶拾级而下，绛紫色的星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教父爽朗的笑容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牵起他无穷无尽的思念。
这只是复仇的第一步，他告诉自己。而未来的路，还有很远。
教父，等我。
你蒙受的冤屈，我会为你洗清。
安东尼·梅瑞狄斯把辛西娅·拜伦送到了庄园的门口；在绛紫色星光的照耀下，身着绿色长裙的辛西娅·拜伦与明媚的光线融为一体，浑身上下光辉熠熠，再加上温婉的微笑，引来了安东尼欣赏的目光。
这是一种与安娜·梅瑞狄斯截然不同的美感，他在心里评价道。
“三天之后，我会陪你去找那个维托·布亚诺好好地谈一谈，”安东尼露出了一副护花使者般的笑容，“绝不辜负小姐的期望。”
“有劳梅瑞狄斯先生。“辛西娅微微颔首，笑着说道。
就在此时，远处忽然轰隆隆地驶来了一辆漆黑的老式敞篷轿车。车上坐着一个高大的男子，安东尼很快认出，他是雅各·爱德华兹。他的表情看上去焦虑不安，浓密的双眉近乎皱成了一个倒八字。
轿车很快驶到庄园门外。辛西娅知道，雅各匆匆赶来，肯定是有紧急情况。她急促地跟安东尼道了声歉，便拎着裙摆，小步跑到雅各·爱德华兹身边。
雅各凑在辛西娅耳边，对她小声耳语，辛西娅双唇微微抿起，脸色有些泛白。
望着眼前这一幕，安东尼的心中骤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几分钟后，辛西娅重新回到安东尼的身边，以歉疚的眼神看着他，令他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梅瑞狄斯先生，我们真的很抱歉，”辛西娅眼神真诚地对安东尼说道，“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那位维托·布亚诺，已经赶在我们与他的第二次谈判之前，把股票全部出售给了米尔·伍德银行。”
安东尼心中咯噔一下，一时没有回过神来。
辛西娅朝他无奈地笑了笑，便道了别，转身就走。她步履匆匆地登上了雅各身旁的副驾驶座，伴着汽车喷出的深灰色浓烟，于众多楼宇间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温婉迷人的辛西娅小姐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干练利落的西里尔少爷。
安东尼压制着心中的怒火，目送着轿车远去。
梅瑞狄斯不容糊弄，他想，你们一定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安东尼的妹妹兼未婚妻，安娜·梅瑞狄斯，此时正坐在不远处的白色凉亭中，独自品味着精致化可口的下午茶。
她遥遥看着气急败坏的安东尼，不由得轻笑一声，暗念“蠢货“。
安娜的侍女薇薇安在几分钟前就把安东尼和辛西娅的秘密交易告诉了她——这使得安娜再一次刷新了对自己兄长的认识。
她感觉，自己的兄长仿佛成了一个疯狂的舵手，正在尝试把梅瑞狄斯家族这艘大船带往未知的航向。
安东尼热衷权力，希冀打破传统，改变现状。
但安娜却认为，存在的事物必有其存在的道理。贸然改变，反倒会祸及己身。
因此，她非常担忧安东尼在继承父亲的爵位后，会做出何等疯狂的举动。
我必须告诉父亲，她想。
梅瑞狄斯家族是王国规则的一部分。
这个依赖传统而生的家族，绝不能毁灭在未来的梅瑞狄斯公爵手里。
章十五 父亲（上）
维托·布亚诺在莱庇提亚翻云覆雨，维伦·梅瑞狄斯的生活却平静如昔。
维伦看上去似乎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有条有理，精致散漫——每天沉浸在读书看报之中，偶尔离开庄园，去莱庇提亚的街道上逛逛。卡尔和弗兰克对他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恭敬，安东尼看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按照里克·莱蒙的嘱托，维伦上街时把机器人艾琳带在了身边；她以一双幽红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如同新生的婴儿一般，汲取着新鲜知识。
实话实说，若问谁是莱庇提亚模样最简陋的机器人，那么答案非艾琳莫属。因此，街上路人时不时朝着他指指点点，令维伦尴尬不已。
想必过不了多久，梅瑞狄斯四少爷在“赌博”之外，又会多出一个名为“收藏古董”的新癖好。
正当他神色恍惚之际，一辆旧式加长轿车喷吐浓烟，轰隆隆地从巷子尽头驶来。这辆汽车上没有任何标志，却流露出低调奢华的贵族气质。
维伦退到巷子一侧，打算侧身让过这辆轿车，却发现它一个急刹，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汽车副驾驶座的窗户被缓缓打卡，一个中年男人从中探出头来。他拥有一头油腻的黑发和一双锐利的蓝眼睛，目光在维伦和艾琳之间来回游移。
“请问这位小先生，梅瑞狄斯庄园的大门该往哪边走？”男子的口吻听上去很和蔼，但维伦总觉得其中透露出命令的意味。
维伦微笑着给他指出了正确的方向。
男人平静地道了谢。
随后，微风拂起，马达嘶吼，汽车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当然，维伦心中的怀疑并没有消退——梅瑞狄斯庄园的大门分明抬头就可以望见；既然如此，为何这人偏偏还要来找自己问路？
维伦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令他深感惊愕的可能性。
那个人的蓝眼睛与他八成相似。
那个人身后的微风，也似乎与十二星辰密切相关。维伦记得，曾有梅瑞狄斯族人在星辰圣殿获取了名为“飓风”的超能力。
那个人，极可能姓梅瑞狄斯。
此时此刻，在维伦身旁，艾琳眼中的红色幽光愈燃愈烈；她面朝黑色轿车离开的方向，身旁似乎有微风吹拂，虽然不声不响，却与黑色轿车背后的风保持着相同的韵律。
“难道，这就是里克·莱蒙所说的，真正的自主学习和进化能力？”望着艾琳，维伦在心中默默感慨。
他记得里克说过，艾琳拥有历史上最为强大的计算机算法，在十二星辰的能源支持下，可以自行学习外界的新鲜事物。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艾琳居然可以通过特殊算法借助十二星辰的能量，从而模拟出独属于选民的能力！
看来，这回我真捡到宝贝了！他庆幸地心想。虽然艾琳模拟的“飓风”要比中年男人的弱小很多，但这足以证明她无穷的潜力。
回到庄园后，维伦得知，自己的父亲大人——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刚刚回到了莱庇提亚。
听到这个消息，维伦顿时想到了刚刚在巷子中见到的那辆轿车，还有那个目光仿佛可以洞穿一切的男人。他与自己有着相似的面孔，但维伦并不清楚，父亲为何要把显眼的银发染成黑色。
很快，刚刚回到庄园的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便提出要和他见上一面。
带他去见父亲的，是梅瑞狄斯庄园的管家克莱蒂，据他了解，此人深得父亲的信赖；在此之前，正是克莱蒂一路陪伴梅瑞狄斯公爵前去拜访布里埃纳军校。
维伦知道，在族中，这位管家克莱蒂的权势非同想象，但此时此刻，他依旧在维伦面前作出了恭恭敬敬的模样。花白的头发，略带皱纹的脸庞，熨过很多次的黑色西装，都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平凡的老绅士。
跟在克莱蒂身后，维伦沿着石制大理石螺旋阶梯一路向上，最后拐入一条两侧皆是玻璃的走廊，绛紫色的星辰光辉斜斜地洒落了一地，如梦如幻。
走廊的尽头便是鲁道夫公爵的书房，看上去宽敞明亮，清新典雅。
在踏入书房的那一瞬间，映入维伦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盾牌形挂毯，高高地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其通体呈深蓝色，与族人的瞳眸相仿；其上，细腻的银丝编织出一颗璀璨的四芒星。四芒星之下，“星辰无所不知”（StarsKnowEverything）一行字被用精致典雅的字体描绘了出来——这是每一个族人都铭记在心的格言。
隔了好一会儿，维伦的目光方才从这块挂毯上移开；这时他看到，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的书桌正好被摆放在这块挂毯之前，而自己的父亲，则慵懒地坐在书桌背后。
两双相似的蓝眼睛，再一次认真地打量着对方。
章十五 父亲（下）
在抵达庄园不久后，鲁道夫公爵就已经洗去了头发上的黑色染料，灿然的银发倒映着紫色星光，在略显昏暗的环境中熠熠生辉。四十余岁的他尽管面颊上已有皱纹，但犀利的眼神依旧使他不显老态。
他的一侧是擦拭得干干净净的落地窗，另一侧则是直抵天花板的书柜，里面的书籍堆得满满当当，令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书卷气息。
不知沉默了多久，坐在书桌背后的鲁道夫公爵才率先开口道：“好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一个不合常理的开场白，但维伦并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他从身旁搬了个木凳子，挺直身子坐在了父亲的对面。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会是我们的第一次的见面。”维伦低声说道。他目光低垂，声音冷淡，脸部的表情很是僵硬——这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一个长期流离在外、对父亲充满怨气的少年应该具有的表情。
他望见父亲在听见这句话时，身体几乎毫无察觉地微微颤抖，但表情上却没有丝毫变化，最终，只是平平淡淡地道了句：“我知道，你这些年独自生活在外，肯定辛苦得很。”
实话实说，维伦并不知道梅瑞狄斯公爵究竟对自己怀着怎样的感情——是久别重逢的儿子，还是害死妻子的凶手？
“多谢父亲的关怀，”维伦硬邦邦地说道，“这些年，我过得很好。”
听到他这句闹别扭的话，鲁道夫公爵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戏谑的笑意，沉默片刻便开口说道：“果然在废墟里长大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才这么大年纪就已经学会耍心计了。我猜啊，小子，你在回归家族之前搞出来的杀人案，恐怕也是你故意谋划的吧！”
听到这话，维伦心头一凛，心想自己当初在废墟所做的周密计划，是不是有什么证据落入家族手中了。
但他还是坦然地说道：
“我不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说话时，他靛蓝色的眸子清澈得不能再清澈。鲁道夫公爵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的眼光没有丝毫游移，也就只能将信将疑，就此作罢。
“那么，这就是巧合了？”鲁道夫公爵微微一笑，房间里的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不管怎样，你能回到家族，我和你的兄弟姐妹们都很高兴。”
“我也很庆幸，”他回答道，“这回多亏了乔纳森。”
的确，也就只有乔纳森，能让他感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家族尚余一分人间暖意。
一番寒暄后，父子俩尴尬的谈话终于进入了正题。
“看得出来，你这小子机灵得很，”鲁道夫公爵以玩味的口吻说道，“所以在商量要事之前，我想先小小地考验你一下。”
“洗耳恭听。”
“既然我们之前见了一次面，那么你是否知道，我此行从布里埃纳军校回来，为何要隐姓埋名，藏匿身份？”说这话时鲁道夫公爵的瞳孔微微收缩，显然很好奇维伦会告诉他一个怎样的答案。
维伦沉默了许久，凝神思考着这个问题。事实上，当他猜出汽车上男人的真实身份时，他就感觉事情有些蹊跷。
他心想，看来，莱庇提亚的局势要比我所想象的更加不平静。
“父亲身为莱庇提亚身份地位数一数二的大人物，”维伦以客气而疏远的口吻说，“一旦回归莱庇提亚，自然如同石子落入水中，激起层层浪花。我猜测，一定是父亲察觉到莱庇提亚有什么蹊跷，想要避开其他人的视线，将其调查清楚。”
“年纪轻轻，看得倒是透彻，”鲁道夫公爵停顿了好一会儿，方才从容地说道，“作为对你的奖励，我替你在布里埃纳军校办了件事儿。”
先是与辛西娅联姻，然后就考虑把我送去上布里埃纳军校？看来，我真的被当成梅瑞狄斯家族插手军方的一枚棋子了！维伦分析着当下时局，如是心想。
“难道父亲希望我去布里埃纳军校学习领兵作战？”维伦有些不满地说道。
事实上，在回归莱庇提亚之前，他早就和霍拉旭一起制定了为教父复仇的计划。显然，父亲的这个决定会把他原本的计划全盘打乱，使得他被迫离开莱庇提亚，并提前面对教父的仇人——布里埃纳军校校长，有“帝国军神”之称的昆廷·萨拜因。
“难道你不想去？”父亲看出了他异样的情绪，不由得微笑着问道。
“不，”他立即摇头，“我当然愿意遵从父亲的安排。但是——”
“——但是什么？”
“在前往布里埃纳军校之前，父亲能否先带我去趟星辰圣殿？”
“为什么？”
“像乔纳森一样，变强。“
章十六 昔日曙光（上）
绯色，映入眼帘的皆是绯色，如烈火焚烧般的星辰自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穿过狰狞而晦暗的废墟楼宇，零零碎碎地洒落在铺满沙砾与灰尘的地面上，普照着这个宛若末日降临一般的世界。
男孩在破碎的钢筋水泥间挣扎着站起身子，饥饿与疲惫的感觉充斥着他的全身，使得他的双腿软如糖稀，眼睛也微微发黑。
食物。
他脑子里仅仅回响着这样一个词。
我需要食物。
所剩不多的清醒的神志支撑着他，手脚并用向前行进，同时熟练地搬开层层叠叠的砖瓦；只要能搜寻到一粒面包屑，就能让他欣喜若狂。
这片废墟位于波德平原，因为前些日子浮空之城莱庇提亚从上面飘了过去，大批奢侈享受留下的生活垃圾被倾泄于此处——莱庇提亚居民留下的参汤剩菜，不止一次救了男孩的性命。
突然间，男孩早已模糊的眼神骤然一亮，他的双手在不自觉间搬开了一块砖石，小半块脏兮兮的面包骤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男孩心中暗喜，伸手上前一把抓住这块救命的面包——尽快它看上去就像是被人咬了一半后扔掉的模样，但饥饿的男孩依旧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
极致的饥饿与疲劳已经让他几乎无力去吞咽食物，但他几乎从未感觉到如此幸福过。他一点一点地用唾液将面包润湿，然后再将其塞进牙缝之中，空空如也的肠胃便逐渐安静下来。
“小子，听话，把面包放下！”
就在男孩用残破的面包充饥的同时，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沙哑而冷漠的声音，随即他感觉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一手拎起了他破破烂烂的衣领，一股汗液的恶臭味朝他扑面而来。
又是一个抢人口粮的饿鬼，男孩在心中如是嘀咕道。
男孩依旧紧紧抓着面包，毫不松手，仿佛在他眼里，这片面包就是整个世界。极致的饥饿已经使他说不出话来，除了以沉默的方式表达拒绝的意愿，他别无选择。
“敬酒不吃吃罚酒。”
身后的男人把他狠狠扔在地上，但似乎这样并不足以解恨，便又朝他踹了几脚。
男孩在剧痛中眉头紧皱，却一声不吭，抓着面包的双手死活不肯松开。
男人冷笑一声，伸手一挥，废墟的一侧就窜上来了几个大些的少年，接二连三朝着男孩拳打脚踢，同时试图扳开他的削瘦的手指，以夺走他怀里的小半块面包。
男孩倒在地上，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没有还击，也无力还击，对于这般深入骨髓的疼痛也无力呻吟。他知道自己一旦交出这块面包，很快就会饿死在这片荒芜的废墟之中，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松手。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在他昏惑的意识中响起，随后则是“噗”地，高大的男人骤然倒在地上。接着，周围的少年们见到了男人流下的满地鲜血，也不约而同地跑开了，尖叫着，呐喊着，眼神里全是对死亡的恐惧，只希望离这里越远越好。
与此同时，躺在地上男孩听到了不远处两个人的对话，其讨论的话题显然和自己有着不小的关联。
“小子，你无聊的同情心又给我惹麻烦了。”年长一些的人如是说道。
显然，这里的“小子”指的并不是他。
“教父，我向您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这个声音听上去很稚嫩，估计年纪和男孩差不多大。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的保证吗，小骗子？”
“这不重要，”那人回答，“您的避难所里还可以收留几个人，我相信他将来一定会给您提供足够的帮助的。”
“那不是避难所，那是黑王冠，”被称作教父的人反驳道。
“都一样。”
“不管怎样，牙尖嘴利的小子，我说过在你之后，我绝不会再收一个教子的。”
“但是我可以收一个兄弟。”
话音落罢，那人走到了躺在地上的男孩跟前，蹲在了他的身侧，将他的脑袋缓缓扶起来，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男孩知道自己已经脱险了，但他的手仍紧紧抓着面包，对眼前这人充满了警惕。
这时他注意到，眼前这人年龄与他相仿，有着棱角分明的面孔和一双深邃的蓝眼睛，黑色的短发中混杂着银丝，看上去与废墟上挣扎求生的人拥有着天壤之别。
“放开那块面包吧，”这人对他说道，“它上面有霉斑了，吃了对身体不好。”
男孩拒绝了他。废墟生活的经历使他拒绝相信他人的好意。
但那人神色不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水壶，不由分说把里面的液体灌进男孩的口中。男孩只觉得这水甜甜的，沁人心脾，涌过喉咙时则热辣辣的，让他瘦弱的身体也随之炽热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手指松开，紧握着的面包落到地上，闪着荧光的灰尘随之升起。
“你叫什么？”那人问。
“霍拉旭·艾德泽。”男孩以微弱的嗓音回答。
“我叫维伦·墨菲，以后你就跟我混吧。”那人说这话时笑得格外灿烂。
男孩想要开口表示感谢，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那种饮料的缘故，他脑海中涌起了强烈的睡意，在疲惫的做怂之下，他晕晕沉沉，神志很快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在他的意识即将消散之际，他听见维伦·墨菲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喝了我的烈性果酒，还是先好好睡一觉吧！等你醒来的时候，黎明也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