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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肃冬     天国权杖txt下载     天国权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十六 昔日曙光(下)

    霍拉旭·艾德泽骤然从梦中惊醒,身下的木床随着他猛地坐起身来的动作嘎吱作响,尽管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但是那个梦依旧清晰地回放在他脑海中。

    “维伦,兄弟,”他一边苦笑着一边穿上衣服,“那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不忘了托梦提醒我,我欠着你一条命。”

    窗外,一缕红芒浮现在天际,与远方的绛紫之星遥遥相对。霍拉旭知道,今日是绛紫星挂在天上的最后一天,在此之后,绯火星将取而代之。

    一大早,维伦的灰隼便送来了莱庇提亚的消息。

    维伦告诉他,自己的计划被鲁道夫公爵突如其来的安排给打乱了,几天之后,他将前往布里埃纳军校就读,莱庇提亚的诸多布局将无法完成。

    正因为这样,他希望霍拉旭能够代替他坐镇莱庇提亚,与他相互配合,共同完成复仇计划。

    霍拉旭苦笑一声,想到维伦前几天在莱庇提亚翻云覆雨,只觉得对方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烂摊子——新旧两党的矛盾已被撕开,只待他们对教父的仇人们进行一场公正的审判。

    想到这里,霍拉旭在意气风发的同时,又隐隐感觉有些失落。

    当年,教父一直在他们的耳边念叨着他的两个梦想。

    第一是报当年一箭之仇。

    第二是把黑王冠送上浮空之城。

    可惜,教父再也无法亲自目睹这一幕了——霍拉旭不禁深感遗憾。

    维伦在信封中装了一份莱庇提亚的地图,其上被做了不少标记,代表黑王冠暗中的联络点。霍拉旭还知道,维伦以杜鲁的名义,在莱庇提亚创办了一家名叫“墨菲咨询”的咨询公司。

    霍拉旭暗暗一笑——他实在想象不出杜鲁那家伙坐在办公室里的模样。

    按道理来讲,维伦现在已经留给他足够充分的信息,但想到他事事都要留一手的性情,霍拉旭还是将那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信封放到壁炉旁边灼烤了片刻,果然不出所料,白色的信封上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蓝色字迹。

    霍拉旭心想,这混蛋到了财大气粗的梅瑞狄斯,终于不再吝啬氯化钴溶液了。

    但他的脸色很快便阴沉了下来。

    信封上的文字轻松活泼,却给了他一种如交代后事般的感觉。

    维伦告诉他,他在前往布里埃纳军校的之前,会先去一趟星辰圣殿,趁着绛紫之星挂在天上的最后一天,以教父教给他的手段欺骗星辰的感知,获得独属于选民的能力,从而隐瞒自己身上旧日支配者的烙印。

    尽管维伦早已把相关的巫术练习得炉火纯青,但在即将进入星辰圣殿之际,他终究还是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一旦有差错,那么维伦就会被星辉焚烧而死;就算他真的从星辉中死里逃生,星辰圣殿、以及梅瑞狄斯家族,都不会放过他这个和旧日支配者有瓜葛的术士。

    阅读着这些文字,霍拉旭只觉心生寒意,所有的心思都牵挂着自己兄弟的生命安危,一时间全身僵硬,手指微微颤抖。

    但他还是逼迫自己沉住气,把信件重新读了一遍。

    霍拉旭发现,相比地图上的标记,写在这个信封上的才是莱庇提亚真正价值连城的情报。维伦对三大家族和新党的势力进行了充分而精炼的分析,结合了家族内部的情报与自己的理解,以便于霍拉旭的后续安排。

    霍拉旭感觉,拥有这份颇为珍贵的资料,就算身在废墟之中,自己也能对莱庇提亚的局势了如指掌。维伦在其中究竟倾注了多少心血,霍拉旭自然心知肚明。

    “兄弟,如果这就是你留给我的遗产,”霍拉旭望着这个布满了字迹的信封,瞥了眼远在天边的莱庇提亚,口中默默轻叹道,”那么我宁可不要。所以,好好活着,这才是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

    废墟旁边简朴的屋子里,霍拉旭·艾德泽目光恍惚,努力把信件的内容牢牢地记在心中;随即,他深深吸了口气,把所有纸张全部抛入了壁炉里摇曳的火苗之中。

    当最后几行字也在火苗中彻彻底底地化为灰烬的时候,霍拉旭缓缓站起身子,离开了这间面积不大、却意义非凡的起居室。七月将至,星辰流火,绯火之星已经等候在地平线上,准备着去迎接这个充满了腥风血雨的时代。

    莱庇提亚,我来了。望着红色与紫色光芒斑驳交错的天空,霍拉旭充满豪气地在心中如是宣告道。

章十七 圣殿(上)

    当霍拉旭收拾行装离开波德平原时,维伦正和自己的父亲鲁道夫公爵一起,乘着那辆没有标注的黑色轿车,前往位居莱庇提亚的星辰圣殿。

    维伦在心中揣摩着,这个时候,霍拉旭应该差不多出发了;只可惜在最近这段时间内,浮空之城莱庇提亚又往西边飘了几百公里,恐怕要再等几天,霍拉旭才能抵达这里。

    那时候,维伦估计已经在前往布里埃纳军校的路上了,真可谓命运弄人,想见一面也见不着了。

    他突然间理解了教父当年的心情。

    他在仇人的迫害下,被迫离开浮空之城莱庇提亚,来到了波德平原那片流民聚居的土地。他以强硬的手腕收服流民,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成为十二座废墟的守护者。

    在这段时间里,教父捡到了被家族抛弃在波德平原上的维伦,把他收为教子,当作继承人培养。随后,维伦又在废墟里捡到了快被饿死的霍拉旭,硬生生说服教父收下他,就当是给自己养个弟弟。

    在他们的努力下,所谓的黑王冠渐渐有了雏形。教父利用自己的人脉,从周边欧罗巴辖下的几个聚居地购买面包,然后以食物招揽流民为劳动力,在波德平原的废墟上建起了十二座避难所。

    在避难所中,教父以强悍的实力威慑众人,强行终止了废墟之地弱肉强食的丛林秩序,建立起了以劳动换取报酬的新规则。在此之后,教父又在避难所中招揽人手为自己所用,黑王冠便作为欧罗巴的地下势力,一步步地发展起来。

    把黑王冠发展到莱庇提亚,一直是教父的梦想。

    在缅怀教父的同时,维伦只能为远方的霍拉旭送上深深的祝福。

    他们各在一方,为了教父的遗愿一同努力。

    这个时候,梅瑞狄斯家族的黑色轿车停在了星辰圣殿的大门之外。

    这不是维伦第一次来星辰圣殿了。上一次进入这里时,他用的是维托·布亚诺的身份,以巫术蒙蔽了绛紫之星和星辰圣殿的感知,成功翻窗户带着杜鲁混进了忏悔室,在麦克莱恩兄弟公司,埋下了一颗名叫科林·霍曼的棋子。

    但今天,是他第一次以原本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来到星辰圣殿。

    也正因如此,他终于得以认真打量这座莱庇提亚最为宏大最为瑰美的建筑。

    大门之内,圣殿前方,是一片宽阔的碧绿的草坪,周围以修剪整齐的灌木作装饰,七彩的玫瑰从中绽放。

    草坪正中央,一条干净整洁的碎石路贯穿南北,道路两侧是雕刻精致的喷泉水池。而在道路的尽头,便是星辰圣殿那数百级高的石阶。

    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绿化景观,维伦就在心中盘算着,在这个极度缺乏水资源的时代,星辰圣殿每天都要在浇花这件事情上耗费多少钱。

    跟着父亲的脚步,他沿着高高的石阶拾级而上;前方高大的圆形穹顶,给了他强烈的压迫感。

    星辰圣殿的大门以金属与陈木打造,装饰着闪闪发光的藤蔓般的纹路;此时此刻,尽管它的主色调是绛紫星的颜色,但边缘处却闪烁着淡淡的绯红——维伦曾经从教父那里得知,这扇门倒映的光泽可以用来计算年月。

    进入大门后,地面上的星图就开始随着他们的心意闪烁,绛紫光泽中混杂着绯红色的点点星辉,最终指引出了前往星辰祭坛的光明大道。父亲走在前边,维伦跟在后边,而在道路尽头的万丈光芒里,似乎有一个人影若隐若现。

    “那是你叔叔阿诺德,”鲁道夫公爵转过头来对他小声说道,“不过我们现在得称呼他为大主教阁下。”

    维伦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乔纳森也会像这样,被高高供奉在神坛上,不染人间烟火,仿佛与世隔绝。

    他们止步在祭坛的几米之外,祭坛上的强光刺得维伦睁不开眼睛;他隐隐约约可以窥见一颗四芒星飘在祭坛中央,其上的花纹精致繁杂,美轮美奂。

    直到这个时候,维伦才真正感觉到,要从吝啬的十二星辰那里搞到一个超能力,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十二星辰的信徒,你为何而来?”维伦的叔父阿诺德站在他的跟前,穿着一身深紫色的长袍——大主教的袍服的颜色是根据头顶上星辰的颜色变幻而变幻的,用庄严郑重的口吻对他说道;他的声音在圣殿特殊的结构设计下,久久回荡在宽敞的空间之中,绕梁不散。

    “寻求希望,寻求庇护。”维伦照着父亲昨天拿给他的台词背诵道。

    “二者于你何益?”阿诺德大主教接着问。

    “在废墟中谋求生存,在黑暗中摸索光明。”维伦回答。

    听罢他的回答,阿诺德大主教又转向鲁道夫公爵问道:“你已答应做他的指路人,在星辰祭坛之前,你是否认为他拥有成为十二星辰选民的资格?”

    按照星辰圣殿的惯例,每一个人在受星辰洗礼成为选民之前,都需要另一位选民作他的担保人,担保其信仰的虔诚和身份的清白。维伦实在摸不清那些人为何非要搞“指路人”这个文邹邹的名字。

    “我认为他有资格。”鲁道夫公爵回答。

    “对于你所指引前来的这位新人,你是否准备好了将来以言以行,帮助他回馈十二星辰给予的恩惠?”

    “我已准备好。”

章十七 圣殿(下)

    鲁道夫公爵话音落罢,十二位身着白袍的修士修女从两侧的走廊中鱼贯而入,他们容貌秀美,脸上的表情同油画上人像一般肃穆庄重。

    他们的口中吟唱着有如天籁之音般的颂歌,悠扬婉转,以华丽的辞藻,歌颂着天上的十二星辰。

    真是大手笔。

    望着眼前的景象,维伦在心中赞叹道。

    “天父星升起于年初,光辉如电裁决真理谬误,天地万象围绕其权柄转动。

    “圣母星紧随天父之后,慈爱的光辉如她温婉的笑容,将美好的生命赠送给虔诚的信徒。

    “启明星的光彩耀眼夺目,洞察真理无所不知,以睿智的眼神为世人指引归途。

    “琥珀星踏着柔和的舞步,悄悄寄托着恋人的美梦,用妙曼的光泽推开他们心灵的门户。

    “翡翠星蕴含青春与梦想,生机与活力冉冉而出,为落难的我们铺就成长的道路。

    “绛紫星喻示谎言与真相,紫色光晕掩盖虚无,迷离幻象指出生命的归宿。

    “绯火星象征七月流火,绯色光芒中混杂炽烈与冷酷,士兵们在它的照耀下战意蓬勃。

    “赤金星化身金色的宝库,用盾牌与火炬将其守护,环拱世人得之不易的财富。

    “海蓝星的光芒同汪洋般浩瀚广阔,惊涛骇浪在其中停步暂驻,平静的外表下是神明的愤怒。

    “魅影星的光辉隐匿无形,茫茫黑暗中是它无处不在的感触,为众人的秘密提供安全的庇护。

    “长庚星敲响黄昏的丧钟,莹润的光泽看透世间沉浮,引领年迈的老人走向生命的垂暮。

    “寒砂星象征终结的年度,澄澈的冰棱倒映往日的喜怒,在酷寒之中孕育来年的日出。

    “十二星辰将大地照耀,我们在其面前祈祷救赎,走上前吧,虔诚的信徒,闭上眼睛,将你的愿望对它们倾诉。

    “走上前吧,虔诚的信徒,十二星辰愿用怀抱将你庇护。”

    在十二名修士修女念诵祷词的同时,阿诺德大主教身后的祭坛突然光芒大作,随着他们吟咏的声音,变幻出不同的色泽,倒映在星辰圣殿的玻璃穹顶之上,仿佛十二星辰降临人间,五光十色,美丽绝伦——维伦感觉,诸神的盛典亦不过如此。

    待听到“走上前吧”这一句话时,维伦的双腿已经不自觉地向前方走去,但他的心神依旧保持着绝对的清明与冷静。

    他知道,眼前这个对众人来说难能一见的神圣场景,对自己来讲却是一个鬼门关,稍不留神,便会葬身其中,在星辉的灼烧下化为灰烬。

    他首先走到了阿诺德大主教跟前,微微躬身,后者指尖沾水,滴在其额头上。此举的意义在于给他打上十二星辰信徒的烙印,从而得到星辰的认可与庇护,避免走上祭坛之后被星光灼伤。

    “去吧,带上你的应得之物,踏上祭坛寻找属于你的祝福。”

    话音落罢,阿诺德大主教站朝一侧,祭坛上的耀眼星光顿时朝着维伦倾泻而来,在他的眼前铺就了一条光明大道。

    维伦走上前去,当他指尖与星光相触碰时,只觉周身光怪陆离,眼花缭乱间,场景转换,不知不觉便如魂魄出窍一般,离开了星辰圣殿,置身于浩瀚星河之中,无所依凭,浮空而立——至少在他的感知中是这般模样。

    这时候,维伦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周围的漫天星辰,无不对他有着不共戴天的敌意。

    他逼迫自己静下心来,低声念诵着教父曾经教给他的巫术咒文,深蓝色的眸子中顿时闪烁着黑色的幽光,而后,黑芒再度被湛蓝淹没,而他身上属于旧日支配者的气息,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

    教父曾经告诉过他,他身上旧日支配者的烙印,属于被封印在太平洋海底的克苏鲁,其会给人带来灵感、幻象乃至于疯狂,与司掌真相与谎言的绛紫之星恰好相似。用巫术将克苏鲁的烙印模拟为绛紫之星的力量,从而欺骗星辰圣殿,正是教父教给他的办法。

    维伦依旧有些琢磨不清:克苏鲁是疯狂而令人恐惧的,但其与欺骗和谎言,完全没有半点关系。然事到如今,维伦只能相信教父的神通广大,毕竟教父保证过的事情,可从来没有出错过。

    “带上你的应得之物”。

    这句话再度回响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他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维伦昨天晚上就去询问了乔纳森,待自己站到祭坛上,将会遇到怎样的状况。

    乔纳森说,如果他是第一次进入祭坛,那么待他走进星空之中时,周围会出现三个小型的祭坛,每个祭坛上会摆放着一件各不相同的却各有寓意的物品,他需要从中选择一个,这关系到他今后的命运。

    乔纳森当初见到的三件物品,分别是长剑、盾牌与金库钥匙,毫无疑问,乔纳森选择的是象征守护的盾牌。

    如今摆在维伦面前的也是三件物品:

    一柄金灿灿的权杖,约与他齐肩高,其上雕刻着复杂的藤蔓和王冠的纹路,杖尖则装饰以一颗会随星光颜色变化而变化的宝石;

    一把通体银白、造型精致的左轮手枪,从它复杂的机械结构上,维伦可以窥测出它强大的威力;

    还有一本陈旧厚重的书籍,封面上刻画着漂亮的烫金字体。

    “你只能选一个,”星空中回荡着低沉的声音,不掺感情,冰冷枯寂。

    维伦站在原地,身子微微颤抖,三个祭坛在他的眼睛里依次闪现,而他的双眸也随之失去了焦点。

    死一样的寂静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废墟一侧,教父那略显清瘦的身影——他独自在昔年的阴影之下,撑起了一片名为黑王冠的天空。

    教父的眼眸深不见底,笑容虽然爽朗乐观,却充斥着不为人知的惆怅。

    摒弃了心中的怨言,维伦重新回到了当年把自己弃之荒野的家族,只为了完成曾经若干个日夜里,教父念念不忘的愿望。

    位居教父复仇名单上的人,不是位高权重,就是声名显赫,不借助家族的力量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向他们寻仇无异于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权力也罢,武力也罢,知识也罢,均会让他在复仇之路上受益匪浅。

    那么……在此之后呢?

    维伦悄悄闭上了双眼。

    随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朝着前方一座星辉斑斓的祭坛走去。

章十八 时间之轮(上)

    漫天星辰化作扑面而来的海啸,瞬间将维伦淹没其中,他的心跳在双重压力之下骤然加速,他的神智却在强行逼迫自己保持绝对冷静。

    星辰的狂潮之中,他低声一遍又一遍念诵着对应的咒语,同时努力将属于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压制在体内。

    一道强光在他眼前闪过,星辉将他的身体视作无物,一股脑儿地涌入了他的识海之中。他感觉到星辉似化作了实体,正沿着他的血脉,在他的体内肆意流淌。而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则蛰伏在他的心脏之中,不敢在星光的威势下探出头来。

    按照乔纳森的说法,如果能扛得住星辉对自己身体的荡涤,最终成功在识海中凝聚成一枚符文,那么他便可以拥有独属于选民的能力。话听上去简单,但在维伦真正经历时,才发现这简直是一种酷刑。

    不知不觉间,他又不禁对拥有十来个能力的乔纳森佩服得五体投地。

    所幸痛苦持续的时间不长,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绛紫色的星光在他的脑海之中渐渐凝聚,刻画出一枚圆盘状的拥有复杂花纹的符文。

    坚持住,他告诉自己,很快就要成功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即将成形的星辉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异样,维伦还没有来得及去阻止,便骤然溃散,朝着克苏鲁烙印奔涌而去。

    维伦一时间疼痛难忍,嘴角流淌出殷红的鲜血。

    旧神与旧日支配者,果真不可共存。维伦想到了自己在星光中灰飞烟灭的结局,不由得叹了口气。

    但他脑子里毕竟装着两个人的记忆,再加上曾经在废墟中挣扎求生的经历,使他变成了一个在死亡的威胁下绝不会轻言放弃的人。

    他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教父记忆中的另一条咒语——它只是一个刚刚成形的半成品,教父在将它完善之前便已去世,所以具体有多少成功的把握,维伦很没有自信。

    但性命攸关,他必须一试。

    他被鲜血染红的双唇颤抖着,念出这条未经验证的咒语,如洪水般汹涌澎湃的星光突然停滞了一瞬。在星光的感知之中,那缕藏在维伦体内的旧日支配者力量,突然多出了一道封印,正如在太平洋南部深海那道将克苏鲁囚禁的封印一样。

    维伦知道教父的创造力可谓天马行空,但却从来没有想到过,他竟然有胆量用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冒充旧神设下的封印!

    就在维伦对教父的咒语深感震惊的刹那,涌动的星光终于放弃了对他心脏中克苏鲁烙印的探查,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再次构建那枚绛紫色的镶嵌着漂亮红边的符文。

    “时间之轮”,他的脑海中出现了自己获得了的新能力的名字。

    虽然不知道这项能力有什么特殊的作用,但能够从祭坛上捡回来一条性命,他已经深感庆幸。

    他知道,自己如今获得了绛紫之星的认可,不仅仅在家族中——在整个莱庇提亚的地位都将会水涨船高;再也没有人会怀疑他与旧日支配者的关联,毕竟旧神与旧日支配者互不相容,可谓众所周知的真理。

    既然如此,从今以后他便可以尽情使用旧日支配者的法术,只要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任何人都无法给他定罪。

    从星辰圣殿回到庄园后,维伦早已在与绛紫星的斗智斗勇中身心疲惫,简单地检查了一遍行李,便直接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自己的秘密被星辰圣殿发现,随后被一群面目可憎的修士绑到了火刑柱上。星辰之火自天而降,把他烧成灰烬。

    翌日醒来,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因为时间之轮符文依旧待在他脑海中,他简直怀疑昨天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洗漱穿戴之后,维伦拎着行李箱,来到了梅瑞狄斯庄园的会客厅,他的三哥乔纳森早已精神抖擞地等在了那里。

    “我送你去。”乔纳森淡淡道。

    这个安排让维伦很满意,毕竟在这个人人戴着假面具的家族中,只有乔纳森让他感觉到了真诚与温暖。而且,维伦还希望从乔纳森那里获取更多关于星辰之力的信息。

    按照家族的安排,他们需要先乘飞艇从莱庇提亚前往欧罗巴王国最大的地面聚居地——巴黎,然后再驾车前往布里埃纳军校。随行人员有维伦身边的机器人艾琳、卡尔和弗兰克,也有乔纳森忠实的仆人山姆·罗德温。本身鲁道夫公爵还建议他们带几个保镖,但乔纳森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

    是啊,维伦暗自笑着心想,有乔纳森在,还需要什么保镖?根本上就是来给他们添乱的。

    跟父亲和不安分的哥哥姐姐们简单地告别之后,维伦一行人便登上了等候在庄园门外的加长轿车。

    “怎么样?”当两人刚一坐下,乔纳森便关切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

    “你的能力,”乔纳森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很担心星辰之力的淬洗有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隐患。”

    “放心,哥,”维伦微笑道,“我现在好的不能再好。”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何乔纳森一到他身边,就比中年妇女还要唠叨。

    “维伦,你可别大意,”乔纳森苦口婆心地说道,俊朗的面孔泛起了愁容,“有些人天生没有那个天赋,却在星辰圣殿里一力强求,虽然最终获得了能力,但也落下了后遗症……

    维伦望着乔纳森真诚的面孔,轻声回答:“我真的没事儿。”

    他没有说谢谢。他知道再多的感谢也无法回报对方给予自己的关切,而这样的关怀,他只在教父和霍拉旭的身上体会过。

    沉默片刻,乔纳森的目光才终于平和了下来。

    “维伦,你应该知道,你昨天获得的能力,只能在绛紫之星照耀的六月正常使用,而在其他月份,它的威力会被大幅度地削弱。”

    维伦点点头,表示赞同。

    教父在去世前告诉过他这回事,同时把破解之法教给了他。但不管怎样,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动用巫术。

    “这个问题,我已有破解之法,”乔纳森压低声音,凑仔他的耳边说道,“等待会儿到了码头,你演示一下你的能力,我把这个方法教给你。”

    望着乔纳森眸子中那不容置疑的坦诚,维伦怎又忍心把拒绝二字说出口?

章十八 时间之轮(下)

    黑色加长轿车停在了莱庇提亚城的东码头一侧,仆人们率先下车,打开车门,恭恭敬敬地把两位少爷请了出来。维伦站在车旁,看着东码头人来人往的繁忙场景,只觉心中百感交集。

    作为浮空之城莱庇提亚与下方欧罗巴大陆的重要交通驿口,东码头的喧嚣声从未停歇过。

    莱庇提亚既无田地,也无工厂,因此一切物资都需要由地面上的聚居地来供给。不论浮空之城飘到什么地方,每天都会有数以百计的飞艇源源不断地把物资从下方运送上来,在这个资源贫瘠匮乏的时代维持首都公民们的奢侈享受。

    数日之前,维伦就是在乔纳森的带领下,从东码头踏上莱庇提亚的。那时候,他初见世面,没有根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此时此刻,绯红色的星辰将整个码头染成血色,维伦也在首都站稳了脚跟,成为名副其实的梅瑞狄斯四少爷、星辰选民和黑王冠尚未加冕的新一代教父。

    心神荡漾之余,维伦跟着乔纳森,来到了东码头旁一片空地上。绯火星挥洒着炽烈的光芒,地面上似乎也燃起熊熊烈火。

    “对着我,使用你的新能力吧,”乔纳森颇为自信地说道,“尽全力就好,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三哥这种全王国公认的天才,就是有骄傲的资格。维伦在心中感慨道。

    维伦没有犹豫。

    他静静地站在原地,他心念一动,那枚时间之轮的符文便在他脑海中渐渐泛起光芒,而他的心神也渐渐融入圆盘上的时间刻度之中。

    在乔纳森的视野里,维伦的左眼中浮现出了时间之轮的紫色符文,在红色星光的照耀下如梦如幻。

    一瞬间,旁边所有人的动作都迟缓了许多,像是慢动作镜头一般,包括乔纳森自己在内,也动作滞涩,近乎动弹不得。

    “难道,他的能力竟然真的和时间流逝有关?”乔纳森心中猜测着。

    在乔纳森头顶的天空中,一颗金色的星辰一闪而逝,周围立即恢复了常态。

    “维伦,没想到你第一次进入圣殿,就获得了如此强悍的能力。”

    看着双眸恢复正常的维伦,乔纳森慢条斯理地感慨道。

    “在三哥面前,都是雕虫小技罢了,”维伦笑道,“绛紫之星并不司掌时间;所谓‘时间之轮’,不过是强行给对手构建出的错觉罢了;对手一旦反应过来,便会先机尽失。瞧,三哥,在你的'绝对防御'下,这幻觉不就烟消云散了?”

    “不愧是幻象之星!”乔纳森轻声赞叹道,“我想,你的这个能力还没有使用到极限吧!”

    维伦点点头,回答道:“没错。因为绛紫之星已经落下,我的这个能力就大幅度受限。不仅仅右眼中代表时光加速的符文无法使用,就连左眼中的时光暂缓也被大幅度地削弱了。“

    他并不打算在乔纳森面前暴露巫术的秘密。

    教父教给他的方法,他并没有使用。

    之后在等候飞艇的短暂时间里,乔纳森便开始手把手地教导他。维伦天资聪颖,学得也相当快。

    不得不说,乔纳森是一个比教父要好得多的老师,对于自己这个捡来不久的弟弟,可谓耐心至极,生怕自己哪里讲的不够详尽准确,以至于让弟弟产生误会。

    教父埃迪·墨菲就截然相反,凡事只讲一遍,维伦听得懂还好,听不懂就只能去自个儿琢磨。

    这个时候,教父就会恶狠狠地来上一句:“我真是蠢了,竟然收了你这样一个教子!”

    偶尔也会嘀咕一句:“愚蠢的人类!”

    按照乔纳森教给他的方法,维伦知道,当星辰自空中坠落之后,并非彻底消失,而是隐藏在地球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等待来年再一次升起。

    因此,随着星辰与选民的距离变得遥远,其力量也会随之被削弱。但乔纳森凭借自己异禀的天赋以及精确的计算,在天空中找到了消失星辰的运行轨迹,重新与它建立起紧密的联系。

    教父教给他的方法则是另一种原理。他需要通过相应的巫术,对体内的星辰符文进行伪装,并与当前挂在天上的星辰发生感应,借助其力量发挥能力。

    在维伦看来,两种方法各有利弊,乔纳森的方法格外考验天赋与计算能力,教父的方法则需要冒着巫术的秘密暴露出来的风险。既然他两种都学会了,便可以在关键时候趋利避害。

    一番短暂的试验过后,两人在仆人们和机器人艾琳的跟随下,踏上了抵达码头的浮空飞艇,巨大的螺旋桨在乳白色的蒸汽之中嗡嗡转动,驱动着它从浮空之城的一侧缓缓下降。

    望着视野中越来越小的莱庇提亚城,维伦不禁深深感慨:不知自己这一去,要到何时才能够复返。

    远方的绯色星辰如同天际流火,在他的面前照亮了一条血色的不归路。

    维伦不知道,当他乘坐着梅瑞狄斯家族的飞艇离开莱庇提亚的时候,霍拉旭正乘坐着另一艘陈旧破烂的公共飞艇,朝着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的浮空之城驶去。

    两人恰巧错过。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章十九 欢迎来到巴黎(上)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起,一艘刻画着银色十字星纹章的飞艇喷吐着乳白色蒸汽缓缓地停在了河边的空地上。

    巴黎自核战争前的旧时代起,就是一座依河而建的城市。其在那场全球性大灾难中几乎被彻彻底底地摧毁,又在“征服者”诺亚一世建立欧罗巴王国后被重建。至于重建之前是什么模样,就只有巴黎的人们方才知道了。

    维伦曾经在教父那里听说过,那条从巴黎穿城而过的河曾经叫做塞纳河,那座在核战争中未被炸毁的铁塔曾经名为埃菲尔铁塔,但是数百年过去了,历史被尘埃淹没,塞纳河和埃菲尔铁塔也随之变成了诺亚河和不朽之塔。

    维伦真的不敢想象,这座看上去冰冷无趣的聚集地,在旧时代竟然有浪漫之都的称号。

    教父告诉过他,旧时代的巴黎拥有精美的建筑和宏大的宫宇,河畔的艺人傍着夕阳的光辉奏着自由散漫的音乐,比刻意为之的莱庇提亚更为浑然天成。

    但这时,映入他眼帘的巴黎却似乎与艺术彻底绝缘,诺亚河畔俱是清一色五六层楼高的灰色砖房,行走在街道上的路人皆是衣着朴素、神情呆滞——旧时代的艺术细胞,早早就不知所踪了。

    巴黎城的领主叫做奥斯汀男爵,维伦一行人刚刚一到达巴黎,便候在了飞艇降落的地方。

    “两位梅瑞狄斯少爷大驾光临,真是在下的荣幸的啊!”当维伦和乔纳森踏足这片久违的大地时,奥斯汀男爵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维伦知道,他敬的是梅瑞狄斯家族的十字星纹章,畏的是盘踞浮空之城的庞大势力。

    “男爵阁下费心了。”乔纳森彬彬有礼地回答道。

    奥斯汀男爵派来了几辆黑色轿车,把维伦一行人接往自己的府邸。最前方的那辆轿车之中,男爵大人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司机,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话题,试图引起坐在后座的兄弟两人的兴趣。

    “两位少爷真是年轻有为,尚未成年就被布里埃纳军校录取,还真不容易呢!”在这位向往莱庇提亚奢侈生活的男爵大人眼里,奉承话一向都是拉近距离的最好的办法。

    “去军校的只是我弟弟。”乔纳森说话一直都是直截了当,不留情面。

    “阁下过奖了,”维伦温文尔雅地戴上了他那张八面玲珑的面具,“不过是借助了家族的荫蔽,算不上什么本事。”

    一番攻势就被兄弟俩毫无烟火气地化解了,但奥斯汀男爵的笑脸丝毫未变,反倒接着说:“在下虽然是欧罗巴最大聚居地的领主,但是直到今日目睹了二位少爷的风姿,才发觉天上地下果然有别。”

    “男爵阁下言重了,我们都是女王陛下的子民,又有何天上地下之分?”维伦继续微笑着打着官腔。

    “我想以阁下担任一方领主的功绩,莱庇提亚绝不会吝啬于一张永久居民的身份凭证的。“乔纳森再一次直言不讳地戳穿了奥斯汀男爵的心思。

    兄弟两人一个冲锋在前,一个绵里藏针,算是对奥斯汀男爵藏在话中的请求不为所动。

    他们虽然阅历尚浅,却深谙这件事情的厉害关系:

    执政巴黎的奥斯汀男爵是兰开斯特王族的直属封臣,他的何去何从仅仅取决于王室,倘若梅瑞狄斯家族越疽代疱,定然会给两大家族的关系埋下裂痕。

    因此,可怜的奥斯汀男爵,也只能继续乖乖守在巴黎了。

    奥斯汀男爵虽然心头失落,但惧于两个年轻人背后的庞大家族,并没有把不快的情绪表现出来。

    “不过……两位少爷,”奥斯汀男爵犹豫了很久,方才开口道,“请原谅在下的冒犯。因为在我印象中,鲁道夫公爵一直都只有三个子女。”

    维伦与乔纳森俱是心头一凛,没想到奥斯汀男爵竟然把这一莱庇提亚众豪门都不愿触及的敏感问题放到了明处。维伦虽然确实是鲁道夫公爵夫妇货真价实的亲生儿子,但这并不能避免民间充满想象力的流言蜚语。

    有人说,维伦是鲁道夫公爵年轻时在外欠下的风流债,因为畏惧自己的妻子不敢带回族中,而其妻子得知此事后,变得郁郁寡欢,不久后便永诀人世。

    这种说法,维伦一听就知道是胡扯——鲁道夫公爵的痴情远近闻名,其对维伦复杂微妙的情感,便是其中的体现。

    “父子失散多年,久别重逢,”乔纳森知道这种事情只会越描越黑,反倒以咄咄逼人的口吻揭过此话,“难道男爵阁下不应该对此感到高兴吗?”

    这时候,奥斯汀男爵就算有再多的猜想,都只能在乔纳森的“淫威“之下乖乖收敛起来。当汽车在灰色楼房之间拐了个弯,他便开始承担起了东道主的义务,跟二位梅瑞狄斯少爷讲解起了巴黎的风土人情。

章十九 欢迎来到巴黎(中)

    和众多位居欧罗巴大陆地面的聚居地一样,巴黎城的居民们也承担着沉重的工农业生产义务。他们住在千篇一律的灰色砖房里,日复一日地在工厂与住宅间的两点一线间来回奔走,没有变化,没有波澜,唯一的娱乐方式便是在每个月的中旬聚集在不朽之塔旁的广场上,朝着天空赞颂着十二星辰和女王陛下的伟大。

    “群星之眼无所不在。”

    “女王陛下正在看着你呢!”

    这样类似的话已经如洗脑一般,深深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骨髓之中,彻底地与他们的思维方式合为一体。他们就仿佛是莱庇提亚豪门制造的人形机器,没日没夜地生产着精美的生活用品;当浮空之城飘到他们头顶上的时候,他们再以税收的形式将自己血汗换来的成果提供给莱庇提亚的贵族们,以维持他们的奢侈享受。

    听着这话,维伦的表情变得很不自然,他感觉自己居住了近一个月的莱庇提亚简直就是一朵吸血的乌云。他终于明白了在这个物资如此匮乏的时代,为何自己和教父在废墟上食不果腹生存十余年,天上那群自以为是的统治者们却能拥有堪比旧时代的生存标准。这,简直就是倾全国之力来供养一座城市啊!

    他转头望向乔纳森,之间后者面色也变得一片惨白,透露着愧疚、难以置信、埋怨、愤慨等诸多复杂的情绪。但驾驶汽车的奥斯汀男爵并没有注意到兄弟俩的异样表情,依旧笑呵呵地侃侃而谈,理所当然地表达着自己对浮空之城的向往之情。

    “男爵阁下,”乔纳森终于忍不住如是开口说道,“你就真的忍心抛弃你领地上的子民,独自一人远走高飞,去莱庇提亚享清福吗?”

    似乎是从未想到过乔纳森会有这种不符合其身份地位的反应,奥斯汀男爵颇为诧异地反问道:“难道不应该如此吗?”

    维伦看到了乔纳森脸上突如其来的震怒和紧紧握起的拳头,但片刻之后,便渐渐地恢复了平静。显然,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了,但在欧罗巴王国两百余年形成的观念面前,就连未来大主教都显得势单力薄。

    至于维伦,则不动声色,仿佛将二人的对话视若无物。他脑子里毕竟装着两个人的记忆,阅历与城府自然远超同龄人,再说以他的处境来看,能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中独善其身、完成教父的遗愿便已不易,更别说时常怀着一颗像乔纳森这样兼济天下的圣母心了。

    轿车终于停在了男爵大人的府邸前,这个地方在旧时代曾经坐落着巴黎市政厅,但时至今日,那座古老的建筑已经在末日般的核战争中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男爵自个儿的灰色三层楼别墅。

    奥斯汀男爵家里人并不多,只有妻子、两个女儿、管家夫妇、看门人和女仆,因此别墅中也就有了足够多的客房。维伦和乔纳森各自占据了一间屋子,仆人们则合住一间。

    维伦的房间窗户正对着不朽之塔,只见绯红色星光从天际洋洋洒洒地倾泻下来,照亮了窗外鳞次栉比的灰色屋宇,不朽之塔的影子也被投射其上,洒下了一片狰狞的黑色。

    机器人艾琳此时正靠在窗边,绯色星辉洒在她的身上,使她的金属外壳也镶上了一条莹润的红边。维伦知道她正在借助星光来补充能量,洒在她外壳上的光辉都通过某种不为人知的渠道化作电能,以供给她的正常运行。

    维伦靠着几个枕头,半躺在床上,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在这过去的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并没有对艾琳做过任何处理,但不知为何,艾琳金属表面上的斑驳锈迹少了很多,乍一眼望上去,也不再如初见面时那般弱不经风、破破烂烂。

    或许,这就是里克·莱蒙曾经说过的自我修复和自我进化功能,维伦默默心想。

    看得出来,近期艾琳变得越来越聪明了;她如一个初涉世事的婴儿般,从外界源源不断地汲取知识。周围一切事物都可以成为她学习和模仿的对象,如人们的言谈举止、一举一动,这样一来,她的气质都变得和人类越来越像。

    但最让维伦震惊的,还是她对特殊能力恐怖的学习速度。

    他记得那天,父亲驾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她就尝试使用了弱化版的“飓风”;而在维伦获得“时间之轮”之后,每当他接近艾琳时,都会隐隐有时间感观上的错觉。

    如果再让她去见几个选民,望着在红色星光下熠熠生辉的艾琳,维伦不怀好意地心想道,她的能力数量都快要赶上乔纳森了;假若威力再大点的话,恐怕要举世无敌了。

    但这只不过是玩笑话罢了。

    艾琳能把鲁道夫公爵大人的飓风变成微风,想必现阶段内,其他能力也强不到哪里去。

    略感困意的维伦在胡思乱想中缓缓闭上了双眼,绯色的星光把他年轻的脸颊照得一片通红。

    梦境中的世界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黑王冠旗帜下,破旧的废墟在视野里显得格外模糊。那时候,维伦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而教父的威名也尚未震慑那十二座城池。

章十九 欢迎来到巴黎(下)

    他盘腿坐在废墟中,不远处是他和教父居住的小屋,绯色的星光普照大地,使得他好似鲜血沸腾般,疼痛难忍。在他的视线之中不住有幻像涌动,如深渊中汩沽的气泡,从漆黑一团的太平洋海底浮出水面。

    在黑暗的最深处是一双恐怖的眼睛,在一片寂寥空荡之中闪烁幽光。

    眼睛的主人拥有庞大的绿色躯壳,阴寒的光线下游荡着无数令人作呕的触须。他身上拥有着章鱼、蝙蝠和人类的特征,在密密麻麻鳞片的衬托之下,给人深入骨髓的畏惧感。

    维伦幼小的身体也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微微颤抖,仿佛痉挛一般,逐渐地失去了控制。他不自觉地抓起地上砖红色的碎石,在旁边一人高的断垣残壁上胡乱涂画,血一般的线条充斥着艺术的灵感与令人眩晕的疯狂,只要望上一眼,便会令人窒息,不寒而栗。

    这时一双略显粗糙的大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维伦大口地喘着粗气,从幻觉中逐渐挣脱出来。

    “教父!”他转过身,望向身后那个给予他安全感的高大人影。

    “没事儿的,”教父脸上挂着爽朗的微笑对他说道,“这些都不是真的。”

    看着教父自信的面孔,维伦的脸上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酒窝——但很快,维伦的笑容旧僵住了——他看见教父手持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朝他猛然刺来。

    “不!”幼小的维伦呐喊一声,终于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看到一个黑影从他的床旁边扑了过来,手中持着利刃,向着他喉咙刺来,维伦一时受制,身子动弹不得,左眼中反倒闪过一丝紫色的光芒,时间之轮的符文在其中缓缓转动。

    左眼过去,右眼未来。在时间之轮的影响之下,黑影的动作停滞了短短一瞬,维伦方得以赤膊翻身下床,在一堆衣服底下翻到了教父留给他的匕首。

    这时他才注意到,方才还在补充能量的艾琳突然间不知所踪了。但情况紧急,由不得他多想,他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猛然一个滚翻,躲过了刺客的第二次攻击。

    按照道理来讲,维伦认为自己在从梦中惊醒的那一刹那叫得够响,不说能够惊醒整栋楼的人,也能喊醒隔壁的乔纳森、卡尔和弗兰克。但时间过去了不少,却依旧没有人来施救,而刺客也没有一击不成就立即撤退,反倒持续攻击步步逼近。

    两个人的肢体就此纠缠在了绯色月光下的羊毛地毯上,贴身肉搏的过程中时常闪过金属的光泽,可谓处处凶险,稍不留神便会命丧黄泉。

    维伦自幼在废墟中长大,时常要和一群穷凶极恶的饿鬼争夺食物;长大之后,又得帮教父镇压那群无法无天的流民。虽然并非科班出身,但凭借他几乎自学成才的近身格斗术,收拾大部分人已经绰绰有余,只是回归莱庇提亚后,使用的机会便少了很多。

    然而,眼前这个蒙面的刺客在与他格斗时,竟然还能够占据上风!维伦唯有拼尽全力,方才能挡住把柄如毒蛇般神出鬼没的利刃。

    难道,乔纳森和卡尔那边都出事儿了?维伦的脑海中骤然闪现过一丝不祥的预感。但很快,他便察觉到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身为选民中的选民的乔纳森,就算谈不上举世无敌,对付这种只有蛮力的刺客也称得上小菜一碟;现在,就连维伦自己都能在刺客的突袭下支撑这么久,更别说隔壁拥有“终极幸运”和“绝对防御”的乔纳森了。

    刺客似乎也低估了维伦的战斗力,口中道出一声清脆的“咦”。维伦心想,这个刺客不是个娘们,就定然是一个毛都没有长齐的小子。

    与此同时,维伦扭过脖子,成功避开了对着他喉咙而来利刃;寒光闪闪的尖刀直接插入了地毯之中,底下的木地板骤然发出了“嘎吱”一声响。趁着刺客把刀拔出来的瞬间,维伦的左眼中再度晃过时间之轮的符文,终于从刺客的身子下方挣脱了出来。

    在此之后,维伦放弃了与刺客硬抗,借着身体的灵活,不断在刀光剑影中闪退。但刺客依旧没有放弃这次刺杀计划,拔起利刃便继续追赶,就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把戏一般。

    直到现在,维伦依旧不知道艾琳究竟藏到了什么地方。他知道,面对眼前这个不依不挠的大敌,自己再也不能藏拙下去了,比起巫术暴露所带来的未知后果,还是先保住小命更为重要。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咒语。

    但他再也没有把这条咒语完整地念出来的机会了:一直在他身后紧追不放的刺客突然脚步停滞了片刻,紧接着,房间中有微风拂动,由弱渐强,吹起了维伦银色的碎发,也拂动着刺客漆黑的斗篷。

    维伦隐约看见刺客倒吸了一口寒气。

    “小子,”那个清脆的声音开口说道,“这次算你走运,有族中长辈护着你。下一次等我上门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话音落罢,便朝着窗户狂奔过去,显然是为了翻窗逃脱。但以维伦锱铢必较的性子,怎可能容得他惹了麻烦后甩甩手就走了呢?毕竟这个人作案的目的就是取自己的性命啊!

    于是维伦在自个儿空旷的房间里大喊了一声:“救命!”

    穿着睡衣的乔纳森带着两个黑眼圈,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但这时,刺客早已从窗户处跳了下去,彻底消失在了绯火星下的茫茫大地。

    “发生了什么?”乔纳森颇感焦虑地问。

    “有刺客,就是刚刚逃跑那个,”维伦回答道,“如果不是艾琳模拟了父亲的'飓风'把他吓唬到,恐怕他差点就得逞了。”

    房间里大衣柜的门突然被朝外推开,艾琳从里面僵硬地走了出来;刚才她在模拟“飓风”的过程中,几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此时不得不重新回归星光的照耀之下。

    “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望着眼前这一幕,维伦默默感慨,“一个机器人居然会耍心计、搞偷袭,简直难以理喻。”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乔纳森盯着维伦看了一会儿,随即微微一笑,给出了这个相当合理的答案。

章二十 真凶(上)

    想必维伦的“救命”叫得足够响,在乔纳森之后,卡尔、弗兰克和山姆也一齐从隔壁赶了过来。

    “抱歉,少爷,救驾来迟了。”卡尔一眼就看到了维伦阴沉的脸色和未着上衣、带着刀伤的身体,心惊胆战之余,立即低下头认错道。

    “在我最后的求救前,你们几个刚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听见?”维伦冷冷地问了一句。

    “实话实说,少爷,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卡尔从维伦话中的寒意里感觉到了一场风暴正在酝酿,打了个哆嗦便实话实说,“或者是我睡得太熟了。”

    “其他人呢?”维伦转过头向弗兰克和山姆道。这时绯色星光自窗口倾泻而来,把维伦整个人完完全全笼罩在其中。旁边的乔纳森不自觉地多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这位面容俊俏、体格清瘦的弟弟,在脱下上衣后,竟然如此健壮结实,在那紧致的肌肉线条中,无不隐藏着爆发性的力量。

    听到维伦的问话,弗兰克和山姆一齐摇了摇头。

    这时响起了一阵匆匆忙忙上楼梯的脚步声,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看到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的奥斯汀男爵已经拎着手电筒站在了门外。

    “维伦少爷无恙吧!”奥斯汀男爵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说道。

    “受了点小伤,并无大碍。“说话时维伦抓起了外套,披在身上。冷风吹拂之下,他前胸后背的几道刀伤都如撕裂般得作痛。

    “少爷在在下的住邸遭遇不测,实在是在下护卫不周,”奥斯汀男爵松了口气说道,“在下已经派出家丁去捉拿刺客,一定要给少爷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在我呼救之前,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声响?”维伦再一次问道。奥斯汀男爵的房间就正正在维伦的楼下,按道理来讲,刺客搞得木地板嘎吱作响,受到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他了。

    “一点都没有,”奥斯汀男爵摇头道,“或许是我睡的太熟了,真是罪过,罪过!”

    维伦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在脸上一道流血刀伤的衬托下,他的面孔更显苍白。

    奥斯汀男爵竟不自然地身子微微颤抖,突然不辞而别转身离去,维伦和乔纳森正觉蹊跷之余,他又气喘吁吁地狂奔了过来,手头拿着一个白色的瓶子:“维伦少爷,我这里恰好有一瓶疗伤药,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拿着用吧!”

    “那就谢过男爵阁下了。”维伦倒是毫不客气地接过疗伤药,身上未干涸的伤口容不得他拒绝奥斯汀男爵的好意。

    “天还未亮,大家先回去睡吧,”乔纳森看了维伦脸上的刀伤一眼,随即神色冷冷地对众人说道,“我来给弟弟上药。”

    “是。”男爵和仆人们应声走出了房门。

    “三哥,你也回去睡吧,”待众人走后,维伦对乔纳森说道,“上药我可以自己来。”

    “背上的,你够不到。”乔纳森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一把从他手中抢过了疗伤药。

    维伦苦笑一声,对于自己这个霸道的哥哥真心无言以对,只得听从他的吩咐,乖乖地把刚刚穿上的外套脱了下来,露出了胸前背后的几道刀伤。

    乔纳森的手很冰凉,上药的动作却温柔细致;维伦无法想象,这双手曾经凭空折断过监狱的铁栏杆。

    “三哥,你认为,在这场刺杀之中,这位奥斯汀男爵是否有嫌疑?”当乔纳森修长手指在维伦颈后滑过时,维伦低声问道。

    “他邀请我们住进他的府邸,房间也是他安排的,刺客潜入时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察觉,想必也有他的里应外合。”乔纳森思索了片刻,有条不紊地说道。

    “但是,三哥,如果事实真是如此,这位奥斯汀男爵未免也太愚蠢了些,”维伦反驳道,“刺杀案发生在他的府邸,不管事情是不是他做的,身为兰开斯特王族直属封臣的他都注定要得罪梅瑞狄斯家族。而案发之后,如果王族和梅瑞狄斯不打算就此开战的话,他这个小小的男爵肯定要被抛出来,以平息梅瑞狄斯的怒火。”

    药物在维伦的伤口上发挥作用,引起了他皮肉上的阵阵剧痛,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弟弟目光长远,我这个当哥的都快比不上了,”乔纳森说道,“这样看来,奥斯汀男爵反倒也像是这场刺杀案的受害者了。不过,如果他要撇开嫌疑的话,不是应该立即把事情上报给警署和法庭吗?为何只是送来了瓶疗伤药,就自个儿回去了?”

    “三哥,你暂时撇开奥斯汀男爵,仔细考虑一下这场刺杀案,”维伦郑重地说道,“相比你这个万众瞩目的未来大主教,刚刚回归家族的我显然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如果有人偏偏在这个敏感的地方,把刺杀的矛头对准了我,那么他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

    “嫁祸奥斯汀男爵,成功离间梅瑞狄斯和王室。“乔纳森感觉自己的思路在维伦的点拨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个时候,奥斯汀男爵已经是陷入泥潭洗也洗不清了,”维伦接着说,“就算法庭最终判定他无罪,梅瑞狄斯家族也会在私底下以保护不力的罪名记恨上他。为了避免这样的结局,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当然是放低姿态,撇清嫌疑,努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促进两大家族在私底下达成和解,”乔纳森豁然开朗,“刚才刺客在翻窗逃脱的刹那,我就已经无法锁定他的踪迹,想必他是个拥有隐藏踪迹的能力的选民。我想,男爵可能也是注意到这一点,放弃了追踪刺客。

    “他很清楚,逮捕刺客已经不在他的能力范围内了。他派出那些家丁,估计也就是在我们面前做做样子。”

    “是啊,”维伦感慨,“如果奥斯汀男爵选择报警,说不定会搞出封锁巴黎城之类的大动静,这样一来,就算几大家族不追究,他的名声也算是彻彻底底地毁了。不如把事情放到私底下,还可以跟我们结个善缘,摇身一变,就成了兰开斯特王族的大功臣,去莱庇提亚养老也就不再是白日梦了。“

    乔纳森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章二十 真凶(下)

    “那么维伦,”乔纳森接着问道,“这场刺杀案是针对你进行的,是任由奥斯汀男爵拼命掩盖案件,还是反其道而行之,让王国的律法还你一个公道?”

    “由他去吧,”维伦回答道,“我可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闹得举世皆知。但不管怎样,想要我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乔纳森沉默不语,深蓝色的眸子失去了焦点。他的手指蘸着药水,轻轻拂过了维伦的脸上的疤痕,像是一个喜爱回忆过去的老人,正在擦拭一件精美的艺术品。在药物作用下,维伦伤口的鲜血很快就干涸凝固,而乔纳森凝重的目光也渐渐地缓和了下来。

    “差一点,我就要再一次失去你了,”待维伦的所有刀伤都已凝结,乔纳森替他披上衣服,口中的话语轻得不能再轻,“但愿现在我不是在做梦。”

    维伦深深叹了口气。

    他听得出乔纳森话语中毫无杂质的真诚。

    上完药后,乔纳森说什么也不肯离开维伦的房间了,说要好好地守在这里,以防止刺客有机可乘。

    维伦拗不过自己这位霸道的兄长,便只好退一步,打算把床让给乔纳森,自己去睡沙发,毕竟让未来的大主教阁下睡沙发实在太过于寒酸了;但乔纳森不由分说,以伤员需要静养为理由,直接把维伦按到了床上。

    一番折腾下来,两人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沙发上,不约而同地开始装睡——在经历了这番事情后,两人都已经没有了睡意。

    维伦苦笑着心想,拥有一个保护欲旺盛的哥哥,也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乔纳森则在回忆过去。

    他比维伦大三岁半,维伦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记事。当时他和玩伴,爱德华兹家族的克里斯蒂安形影不离;后者整天滔滔不绝跟他炫耀,自己的母亲又给他添了个弟弟。这让乔纳森羡慕不已。

    “妈妈,我也想要个弟弟。”他抬头望着尚在人世的母亲,莉莲·梅瑞狄斯夫人,可怜巴巴地说道。

    “弟弟现在在妈妈肚子里,”莉莲夫人指着自己挺起的大肚子,脸上洋溢着宠溺的笑容,“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钻出来陪你玩了。”

    当维伦还是个胚胎的时候,乔纳森就已经开始想象弟弟出生后,自己要带他玩些什么了。他为自己的弟弟买了上百架玩具飞艇,整天嗡嗡嗡地,活像一窝飞来飞去的苍蝇。

    但乔纳森永远都没有等来这样的一天。

    莉莲夫人生维伦的那天,全家人都围在产房之外,听着女人分娩的痛苦呻吟。

    乔纳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是心疼于过鬼门关的母亲,又是期待着即将出生的弟弟。然而,在莉莲夫人的声音暂时停歇的刹那,产房中骤然星光大作。

    当时挂在天上的是赤金星,但那天的赤金星却显得格外狂暴,仿佛如临大敌。星光如洪水般涌入产房之中,顿时让众人的视野一片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了。

    待到星光淡去,一切恢复正常的时候,他们方才走进产房,但眼前的场景却让每个人都心惊胆寒:莉莲夫人浑身浴血,倒在血泊之中,婴儿与接生的女医生则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宛如凭空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年幼的乔纳森当时哭得昏天黑地,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行为触怒了十二星辰,因此作为惩罚,他丢了母亲也丢了弟弟。这件事情成了梅瑞狄斯家族的千古疑案,也成了乔纳森心中久久不去的执念。

    事后,梅瑞狄斯家族发动了所有力量搜索了整个欧罗巴,也没有找到失踪的婴儿和女医生。于是,为了避免事情进一步扩大成为家族丑闻,鲁道夫公爵当即立断下了封口令,全族皆对此闭口不谈,只当这个孩子根本就不存在。

    如果不是维伦如今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简直以为这是自己年幼时的一场噩梦。他侧躺在沙发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同样在装睡的弟弟,嘴角在不经意间微微扬起。

    与此同时,另一个装睡的人则在思考着截然不同的事情。维伦的脑子里此时装满了所有可疑的幕后主使的名字,以传承自教父的缜密逻辑,进行着细致入微的推理判断。

    如果说梅瑞狄斯家族和王室关系破裂谁获益最大,维伦一开始想到的就是三大家族的另外两个,以及蠢蠢欲动的新党。

    霍克伍德和爱德华兹不用多说,他们很快就会变成两边吃香的香馍馍,不论是王室还是梅瑞狄斯都希望在他们的帮助下站稳脚跟,从而在与另外一方的对立中获得上风。

    但两面逢源也不一定完完全全是件好事,毕竟随着维伦与辛西娅的联姻和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的上市,三大家族的联盟构建正在起步过程中,如果他们首鼠两端,反倒有可能两边都不讨好。

    新党的可能性倒是更大一些。自从亚莉珊德拉女王在新党扶持下从丈夫手中篡权成功后,反倒摆出了过河拆桥的架势,向古老的三大家族靠拢,深感愤怒的新党就算没有表现出来,心里肯定怀着报复的心思;另一方面,在前些日子的麦克莱恩股票风波之后,新党的野心进一步膨胀,不妨没有搅乱局势浑水摸鱼的想法。

    但是,事情真的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吗?假若如此轻而易举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出罪魁祸首,那么新党还会选择铤而走险、做出这种简单粗暴的举动吗?

    维伦突然开始琢磨不清了。在他的潜意识中,一个从未浮出台面的隐形势力渐渐被勾勒了出来。

    至于私下里的寻仇和刺客临走时的那句威胁,维伦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他扪心自问,维伦·梅瑞狄斯这个身份除了从教父那里继承了几个仇家以及惹得安东尼大少爷不快外,并没有与其他什么人结怨;而这些人,也不像是会冒着激怒鲁道夫公爵和乔纳森的风险,不惜代价行刺他的。

    等到翌日,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维伦告诉自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章二十一 帷幕之后(上)

    星辰泣血,沉寂的黑夜依旧笼罩着大地。灰蒙蒙的巴黎城似乎仍陷于熟睡之中,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情形几无察觉。

    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巴黎的小巷子中独自潜行,他身旁的夜色仿佛流动的液体一般,把他的一切气息和踪迹都隐匿于黑暗之中。

    没有声响,没有惊动任何人,甚至巴黎城中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有办法捕捉到他。在这座宛如旧时代集中营的城市之中,此人竟然可以行若无人之地!

    显而易见,这人便是那个偷偷潜入维伦房间的刺客,论其潜伏和行刺的手段,也足以堪称整个欧罗巴王国一流了。

    此人方才被艾琳模拟出来的压缩版“飓风”吓唬到,心想自己一定是低估了那小子在梅瑞狄斯家族中受重视的程度,竟然连鲁道夫公爵都出来给他当贴身保镖,使得他想都没有想,当机立断就离开了作案现场。

    但一路逃跑而来,他愈来愈感觉自己是被骗了:先不说鲁道夫公爵干啥吃多了撑着要躲在自己儿子的屋子里——那点用来乘凉都嫌弱的微风,怎么可能是一向以雷厉风行出名的鲁道夫公爵使出来的?

    刺客此时简直越想越气,心想自己成名那么多年来,在夜色中行事从未失手过,如今却被一个未成年的小子给忽悠到了,使之连一头撞死在墙上的心思都有了。

    他着实考虑过回去给维伦补上一刀,但那位号称欧罗巴天才的乔纳森·梅瑞狄斯却根本不怕浪费般地,就连睡觉都把气息外放到了数十米远的地方,使得刺客根本不敢再次靠近男爵的府邸。

    刺客自信自己可以在单挑中战胜维伦这种无名之辈——在至高母神的黑暗结界之下,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呼救声,更没有人有机会向维伦提供援助,他只会在自己的利刃下被活活耗死。

    但是如果再加上一个威名赫赫的乔纳森,刺客甚至不敢保证自己的黑暗结界能正常施展,更别说直接在乔纳森的眼皮底下杀死他弟弟了。

    迫不得已,刺客只能选择鸣金收兵,在黑暗结界的掩护之下,小心翼翼地逃离了戒备森严的巴黎城。

    巴黎与其他所有正式编制的聚居地一样,在城郊有三道三米高的通了电的铁丝网,一方面将城外荒野上的流民阻挡在外,一方面防止巴黎居民叛逃出城。

    但这难不倒这位艺高人胆大的刺客。

    他站在铁丝网外,低声念诵着源自黑暗母神的咒语,顿时黑色的雾气将他围绕在中央,他的身体也似乎化作了虚无。随后,他索性直接抬脚迈步,毫无阻碍地直接穿过了三道铁丝网。

    终于出了城,来到了无人管辖的荒野,刺客这才松了口气。在血色星辰之下,他撤去了属于至高母神的一切咒语,一口气奔跑了几公里,最终,他在一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越野车前停下了脚步。

    “刺杀失败了,”他刚一拉开车门坐进车里,就迫不及待地对司机说道,“乔纳森·梅瑞狄斯盯得很紧。”

    刺客是个好面子的人,“被维伦的鬼伎俩糊弄到”这种理由他是肯定说不出来的。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幽灵'居然都会有失手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越野车随之发出了一声令人惊心动魄的咆哮。

    这人是一个漂亮的男青年,拥有比女孩还秀气几分的面孔和几无锋芒的眉眼,一头柔顺的焦糖色卷发在脑后被扎成了一个短短的发髻,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倒映着一对璀璨的绯色星辰。

    刺客没有立即回答他,反而开始徐徐地揭下自己的面纱,脱下黑色的斗篷,露出了其本来的面目。果然,维伦的猜测着实没有错,这人真的是一个女人!只可惜,她只长了一张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面孔,跟那个男青年比起来,甚至还要逊色几分。

    “有本事,你去和乔纳森单挑,我来当你的后勤。”她眼角微挑,冷冷淡淡地回应了青年的玩笑话。

    男青年嘿嘿一笑,没有理会她话中隐藏的锋芒,反而接着说道:“实话实说,就算你刺杀失败,也算完成了任务吧!”

    “所谓任务,就是叫我在男爵府里留下一截斗篷?”女人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屑。

    “维伦·梅瑞狄斯是死是活无关紧要,”男青年接着说道,“重要的是要想杀他的人究竟是谁。”

    “这话你已经跟我说过多少遍了,”女人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们这些尔虞我诈、栽赃陷害的把戏,我真的没兴趣。”

    “的确,”男青年干笑一声,“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咱们男人做比较好。至于你,斯嘉丽大小姐——”

    “——如果还有暗杀维伦·梅瑞狄斯的任务,记得叫上我,”女人打断了他的话,“还有,斯嘉丽这个人已经死了,我的名字叫做幽灵。”

    “好好好,幽灵就幽灵,”男青年很无奈地说道,“真不理解你这种年轻的女孩子,为何会对那阴森森的死物情有独钟。还有,你为什么那么想杀维伦?”

    “私人恩怨。”幽灵的话一如既往地简洁。

    “我可没听说过你跟这个从未谋面的梅瑞狄斯家小子有什么私人恩怨。”

    “这很正常。我从来没有跟人说过。”她理直气壮地回应道。于是,一番对话下来,男青年再一次深深体会到了女人是一种多么不好惹的生物。

    “这件事情,主席先生已有安排,”男青年叹了口气,很遗憾地对她解释道,“希望你不要节外生枝。”

    “林顿·加西亚,”她一字一顿地说道,“这种事情,不需要你多说,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动不动就把主席先生挂在嘴上。”

    她嘴上倒是说的信誓旦旦,但男青年林顿知道,如果她铁定心思想要节外生枝,连主席先生都管不下她来。

章二十一 帷幕之后(下)

    维伦和乔纳森二人装睡了一宿,不约而同地都起来的很早,艾琳的能量也在星光下补充完毕,尾随在二人身后,就像是一个小跟班一样。

    之前乔纳森没留意,此时他突然发现,在男爵的别墅楼下的荆棘丛中,突兀地挂着小半截黑色的衣料。

    “这是刺客穿的那身衣服。”维伦皱折眉头,拎起这截衣服指证道。

    “材料很特殊,“乔纳森接过话头,“以特殊的棉麻制成,不会反光,抖动不会发出声响,也不会被染色,也就是说,穿着这一身衣服,可以完全在夜色之中行走无声,就算衣服落入敌手,也没办法通过它来确认其身份。”

    “这就是说,这条线索在我们手中,就相当于没有?”维伦慢条斯理地说道。

    “看上去是这样的。”乔纳森回答。

    “但是,三哥,“维伦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即说道,“在欧罗巴有能力制造出这种衣服的人,可谓少之又少吧!”

    “所以说,这件夜行斗篷本身,就是一条不可替代的线索,”乔纳森神色凛然,“弟弟真是机智,我自愧不如。”

    “三哥太谦虚了,”维伦道,“想必对于嫌疑人究竟是谁,三哥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乔纳森点点头。随后,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各自拿起了笔,在手心中写了一个词。

    “谁先来?”乔纳森问。

    “咱们一起吧,”维伦淡淡一笑道,“三,二,一。”

    两人一齐张开了紧握的拳头。

    乔纳森手心里写着的词是“耗子”。

    维伦写的词则是“祸水东引”。

    “耗子,新党,”维伦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凝重,“三哥为何如此肯定?“

    “这种衣服,只有新党的赫曼公司在生产,”乔纳森非常肯定地说道,“至于三大家族,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人彻彻底底地消失于视野之中。只不过我很好奇,维伦你所写的祸水东引究竟是什么含义?”

    “我想,三哥,”维伦摸了摸下巴道,“赫曼公司的夜行服,除了刚才你提到的那些,还有一个特点叫做'结实'对吧!这么结实的一件衣服,怎么可能在这种荆棘丛上随便一割就破了呢?”

    “那你的意思是,”乔纳森突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刺客故意割破自己记道衣服留在这里,目的是想嫁祸新党?”

    维伦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那我就好奇了,”乔纳森的语气突然变得格外森冷,“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整个莱庇提亚都拉下水。”

    “我也不知道,”维伦无奈地说道,神色略显茫然,“这恐怕得借助家族的力量了。”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乔纳森瞪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还是这么见外,当心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三哥家说的是。”维伦干笑一声,不知该如何评价兄长间歇性发作的控制癖。

    奥斯汀男爵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显而易见地,他们并没有发现除了那截斗篷外的任何线索,更没有找到刺客逃跑的踪迹。维伦花费了好大心思,才安抚下了在两兄弟面前突然变得畏畏缩缩、颤抖不已的奥斯汀男爵,后者显然担心自己是否会就此被梅瑞狄斯家族盯上,然后求生不得,臭名远扬。

    维伦叹了口气,便彻彻底底地把奥斯汀男爵从嫌疑人名单中排除了。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懦夫,估计这辈子都没有行刺梅瑞狄斯族人的胆量。

    待乔纳森和仆人们去给家族报信的时候,维伦独自待在房间里,静静感知着屋子里的气息,久久不语。

    在他所能感觉到的范围内,有一种令他颇为熟悉的力量虽然稀薄,但却久久萦绕不散,而且在与维伦自己体内的旧日支配者烙印发生着共鸣。

    这种力量给予他的感觉是极致的黑暗与极致的粘稠,似乎在一个全新的维度之中,开拓出了一个完完全全与世隔绝的世界,周而复始,无始无终,源源不断地在旧有力量的基础上繁殖再生,又归于毁灭。

    维伦顺藤摸瓜,口中默默念着咒语,催动着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巫术,转眼之间眼中场景就一片模糊,眩晕的感觉缠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耶!莎布·尼古拉丝!那孕育千万子孙的森之黑山羊!”令他深感震颤的幻觉之中,耳旁不断有若隐若现的幻音响起,一遍接着一遍,仿佛要把本身属于他自己的意识彻彻底底地摧毁。

    在维伦的视野之中,黑暗如洪水般翻滚涌动,逐渐形成了一团模糊的乌云,忽明忽暗。他漂浮在半空中,而他的身子上下各有一排尖尖的巨石,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碰撞在一起,将他粉骨碎身。

    维伦这时才意识到,他正处在一张巨口之中,那两排巨石,是这张巨口的獠牙,而那些浓稠的黑暗,则是巨口之中流淌的黏液。对于这般场景,维伦深感恐惧之余,甚至来不及感慨自己的渺小。

    随后,他在这般令人望而生畏的场景中极速地后退,脱离这张巨口,抵达了一片更为广阔的黑色天地之间。在他眼前,一朵大小远远超过地球本身的乌云正在缓缓蠕动,却拥有肉块般的质感和众多的触手,以及无数和他方才所见那般,滴着黏液、露着獠牙、令人作呕的大嘴。

    维伦前所未有地体会到了毛骨悚然的感觉。一时间,他竟分辨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存在。

    危急关头,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条属于教父记忆中的冗长的咒语,未等他开口,就自行在他的识海中闪闪发光。

    在他的身后,也随之依次出现两尊巨大的身影。其一是他在遭遇刺杀之前,于梦中窥见的介于人、章鱼与蝙蝠之间的怪物,其周围涌动着森冷的海水,阴森幽暗,怪物则在周身的波澜之中露出了绝望乃至于癫狂的表情。

    这一怪物出现时,前方的乌云肉块依旧在气势的斗争中占据上风。

    其二是一个丑陋的巨人,虽体形比乌云肉块小了很多,但是他接连不断的嘶吼却震彻了整片黑色的空间,而在他本来该是脸的地方,却长了一只巨大的触手。但不知为何,维伦竟从这个形象中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

    其刚一出现,便扳回了维伦这边的劣势,在他可怖的吼声之中,这片黑暗的世界开始破碎成气势如梦魇般的碎片,颤抖,崩塌,对撞,直至毁灭。

    维伦终于被扯回了现实之中,望着一切如故的家具、绯红色的星光,他吐出了一口殷红的鲜血。

    而在数公里之外的荒野上,被称作“幽灵”的女子也咳出一口鲜血,其面色煞白,如同生死决战中的幸存者。

    她知道,自己留在维伦身上的定位符文已经被人彻底摧毁,以后若要追踪寻仇,便会困难许多。至于是什么人愿意在暴露力量本质的前提下给维伦破解她的巫术,她脑海中冒出了很多大胆的猜想,唯独漏过了维伦自己。

    旧神与旧日支配者不共戴天,谁让维伦偏偏是旧神的选民?

章二十二 只身夜行(上)

    巴黎通信部门的信鸽脚上拴着乔纳森写给鲁道夫公爵的信件,向飘在空中的莱庇提亚城飞去。不得不说,鸽子的速度就是比笨拙的飞艇快很多,很快便抵达了梅瑞狄斯庄园最高的塔楼。

    一个年轻的仆人早已等在了塔顶,他解开了信鸽脚上的信件,却并没有立即送给鲁道夫公爵,反而将其偷偷拆开,以最快速度将信件抄写了一遍,又以熟练的手段,将信封的模样恢复如初,毫无痕迹。

    顺着高高的螺旋阶梯走下塔楼,仆人一直走到了门厅,将信件递给了鲁道夫公爵的管家克莱蒂。但他并没有按规矩重新回到塔楼,反而朝着庄园的门外走去。

    一个推着冰淇淋车的小贩脸上挂着奸商似的微笑,出现在了梅瑞狄斯庄园的门口。仆人啊随意瞥了眼周围,便从小贩那里买了一个冰淇淋,至于抄写了信件内容的那张纸条,则藏在了几张零钱中,塞进了卖冰淇淋小贩的手中。

    仆人悠悠地回到了庄园之中,小贩则继续推着冰淇淋车一路吆喝,他的路线看似寻常,却七拐八绕,直到确定了周围不再有人盯着,方才停在了位处第七大道一百一十号的墨菲咨询公司附近。

    话说这家装修颇为精致流畅的咨询公司,大概十天前才有了门面,摆在莱庇提亚第七大道众多老牌金融公司面前,显得颇为不合群。但不知为何,这公司自创办起,就没有接下过一笔生意,众人在试不出其水深之余,也在私底下暗暗打赌,这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司什么时候才会倒闭。

    很快,这家很久见不到个人影的咨询公司门前走出来了一个西服革履的年轻人,他同样笑着,向小贩买了一个冰淇淋,那张纸条便自然而然随着找补给他的零钱来到了他的手中。

    年轻人抬着冰淇淋,转身便进入了墨菲咨询公司,第七大道上匆匆走过的路人瞥见这一幕,不约而同露出鄙夷的表情。在这些第七大道精英们看来,这种自由散漫的公司,怎可能在弱肉强食的商界竞争中继续生存下去呢?

    年轻人倒是不以为意,乘着装潢漂亮的笼式电梯上了二楼,便踏着红色地毯一路前行,走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墨菲咨询公司名义上的总裁,杜鲁·伊万——这个姓氏还是维伦给他加上去的,正坐在办公桌背后的高背椅上,只是他年纪不大,再加上尖嘴猴腮、骨瘦嶙峋的模样,使得他如少了些气场一般,在这位置上坐得颇为别扭。

    但年轻人并不是来找他的。相貌亲善的霍拉旭·艾德泽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莱庇提亚日报》,当年轻人抵达时,便早早地毫无架子地站起身等候在那里,根本就不像是墨菲咨询公司幕后的老板。

    “辛苦你了,斯隆,”霍拉旭真诚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那张小纸条,“干得不错!”

    “都是分内之事。”在霍拉旭面前,这位仪表堂堂的年轻人倒是显得宠辱不惊。

    被称作斯隆的年轻人离开办公室之后,杜鲁如屁股着火一般,骤然从高背椅上一跃而起,口中大声嚷嚷着:“霍拉旭,天天都要这么坐着装正经,我受够了!”

    自从杜鲁的直属上司从气场强大的维托·布亚诺,重新变回和蔼可亲的霍拉旭,他压制已久的天性便毫无阻碍地释放了出来。

    前些日子,不是给布亚诺阁下当跟班,就是听从他的吩咐,去跟那群磨人的券商们打交道。也不知道这位维托·布亚诺身上是拥有怎样的魔力,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杜鲁,一到了他身边,就学会了扮演扑克脸。

    只是在这段与过往有着天壤之别的日子里,杜鲁真心称得上憋得难受。维托不止一次叮嘱过他:禁止在自己与人谈判时随意插话,禁止在不适宜的场所发表不正经的言论,禁止在坐立时随意抖腿,禁止在用膳时发出粗鲁的声音……杜鲁觉得,这些规定简直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直到现在,霍拉旭终于从波德平原赶至莱庇提亚接了维托的班,在这位老熟人面前,杜鲁终于得以松了一口气,抱怨自己前段时间的苦日子的话语,也不知跟霍拉旭唠叨了多少次。

    “好了,杜鲁,”霍拉旭耐心地听着他发泄结束,方才语气柔和地回应道,“我知道前几天让你跟着那家伙做事,实在是太委屈你了。”

    杜鲁垂头丧气,又一屁股坐回了那把雕了花铺了红色软垫的高背椅上,随即像霍拉旭问道:“刚刚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霍拉旭这才悠悠地展开纸条,起初看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渐渐地,他的脸色开始微微发白,眉头紧皱,一直阅读到纸条的末尾,表情方才缓和下来。

    “有人行刺……维伦·梅瑞狄斯,”霍拉旭还是有些不太习惯视若旁人般地念出这个名字,“你曾经的小主人。”

    “他不是成了梅瑞狄斯家族的人吗?”杜鲁想也没想就开口道,“怎么还会有人不长眼睛,去向他动手?”

    “梅瑞狄斯家族,”霍拉旭叹了口气,默然说道,“在某些人看来,是招惹不得的洪水猛兽;在另一些丧心病狂之徒看来,却是可以借来杀人的一把刀。”

    杜鲁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有些怪异,纸条上讲述的一切,包括维伦遇刺的整个过程、以及对嫌疑人的推测,如果不是来源足够可靠,他简直不敢相信它的真实性。

    “那我们……应该如何是好?”杜鲁无措之余,张口便朝霍拉旭问道。

    “当然是倾尽黑王冠的一切力量,查清楚刺客的身份和幕后的主使者!”霍拉旭那张看上去似乎从来不会发怒的脸上罕见地青筋暴露,放在腰侧的手也紧紧地捏起了拳头,“还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有了布亚诺阁下在外出办事之前用钱砸出来的情报网,我不信咱们没有机会给小主人出这口恶气!”

    “但……小主人……他……”杜鲁吞吞吐吐地开了口,他的话锋犹豫不决。

    “你想说什么?”霍拉旭的眼神难得一见地变得分外的冰冷。

    “霍拉旭,”杜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于坚定了自己的心思,把这句在他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小主人他既然已经离开了我们重返家族,他还值得我们这样尽心尽力地为他付出吗?”

    听到这话,霍拉旭长叹一声,他的眼神中愁绪忽现,诸般心思在他的瞳孔深处做着激烈的殊死搏斗。

    “你会懂的,”最终,霍拉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他永远值得我们这么做。”

章二十二 只身夜行(下)

    初至莱庇提亚,人生地不熟,相比脑子里装着两个人记忆、又有乔纳森这个东道主领路的维伦,霍拉旭的处境真的称得上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还好拥有维伦费尽心思给他送来的一手资料,再加上一只在这里栖居了近一个月的灰隼,霍拉旭方才顺利地找到了这条在莱庇提亚无人不知的第七大道。

    作为一个在波德平原上的垃圾堆中长大的孩子,霍拉旭整天观望着的就是核战争后残留的残垣断壁,最多再加上教父他们住的那间小屋子,连栋像样点的楼房都从未见过。如今来到繁华的浮空之城,见到楼宇、别墅鳞次栉比,大街小巷洁净如洗,皆堪比旧时代最精妙的艺术品,足以使得他为之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但霍拉旭毕竟不是来城中观光旅行的。刚一在墨菲咨询公司的办公室里找到杜鲁,他便按照维伦所提的建议,以杜鲁·伊万的名义,订购了《莱庇提亚日报》,以尽快熟悉城中的情形。

    今天的新闻倒是有趣得要紧,头条新闻便是王储殿下微服出宫,据说是想要外出游学,增长点见识。至于他具体要去什么地方,报纸上也表示无法获悉。说的也是,如果王储殿下把自己的目的地和路线都公布在报纸上,那么他也没有微服出宫的必要了。

    王储殿下诺亚·兰开斯特与其父亲、还有伟大的开国君主“征服者”诺亚同名,是女王陛下还是王妃时就生下来的。给孩子取名的则是孩子的祖父、当时的国王,“虔诚的”欧内斯特二世,不得不承认,“诺亚”在兰开斯特王室中简直就是个被用烂了的名字,孩子他爸叫诺亚三世,如果这位王储殿下即位了,那就叫诺亚四世。

    从一直以来王宫中的迹象上看得出来,女王陛下并不喜欢这个和自己窝囊的丈夫同名的儿子,对他的态度甚至还有几分提防的味道,于是便一直把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鲜少允许他独自出宫。

    此时也不知是女王突然想开了的缘故,王储竟然不受阻拦地直接离开了莱庇提亚,这不禁让霍拉旭开始怀疑,这对母子之间是不是在私底下悄悄地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

    随后他把目光移向了报纸上的另一条新闻,大概意思就是女王陛下即将出兵自由城邦格兰特尔,即将在包括巴黎在内的多处聚居地召开全民动员大会。

    教父埃迪·墨菲曾经跟霍拉旭和维伦说过,莱庇提亚的贵族们统御全国的诀窍无非就是这么几条:战争即是和平,自由即是奴役,无知即是力量。

    战争即是和平,霍拉旭默默念叨着这句话,他知道自己终于明白了它的含义:有些时候,对外矛盾是解决内部矛盾的最佳途径;一场战争,能够帮助女王陛下以最快速度,把莱庇提亚各方势力拧在一起。

    根据上下两议院这几天的会议结果和亚莉珊德拉女王的最后拍板,此番将要率军进攻自由城邦格兰特尔的最高指挥官,将由霍克伍德家族的家主,年轻的亚瑟·霍克伍德公爵担任。

    维伦果然说得没错,霍拉旭默默地心想,靠新党起家的亚莉珊德拉女王为了得到大贵族们的认可,开始过河拆桥了。只可惜,三大家族的地位在两百余年来已经根深蒂固,就连胆大包天的女王陛下,都需要尽己所能获得三大家族的支持。

    派出在王国军队上一手遮天的霍克伍德家族,去做这场几乎是必胜的战争的功臣,便是女王陛下再一次伸出的橄榄枝。

    真是一团乱麻!霍拉旭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报纸重重地拍在了木制的茶几上,茶杯中的液体剧烈晃动了几下,而旁边的杜鲁显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

    此时此刻,他又不禁想到了当年跟着教父和维伦在荒野上开疆拓土的日子。

    那时候,谋有维伦,断有教父,心思细腻、性情温和的霍拉旭就负责搞后勤,看谁不顺眼,就叫上一群小兵一拥而上,把不听话的家伙狠狠揍一顿,最终成就了守护十二座废墟的黑王冠。

    莱庇提亚显然是一个比废墟复杂得多的环境。在这里,拳头硬虽然是根基,但并不一定会是最有效的法子。唯有看清楚现象背后的本质,方能以弱胜强。

    维伦,你这个混蛋!自己一溜烟儿就跑了,把这个该死的烂摊子甩给了我。

    霍拉旭苦笑着,在心头暗暗想道。

    但这话他也就是在心里说说罢了,他知道维伦前往布里埃纳军校,与教父的仇人昆廷·萨拜因直接对决,将面临着更为凶险的困境。霍拉旭所能做的,就是像自己多年前一样,竭尽自己所能为他打理好后方的一切,等待他的战胜归来。

    只身夜行,眼前茫然一片,但霍拉旭相信自己一定能找到正确的方向。

    “杜鲁,”霍拉旭突然开口道,“把账本拿来,开始我们的并购计划吧!“

    他的目光炯炯有神,看穿了莱庇提亚的重重楼宇,看到了欧罗巴都城利益纠葛之下的广袤天地。

    权力的战场,我来了。

章二十三 布里埃纳军校

    轰鸣的越野车喷吐着浓烟疾驰在广阔无垠的荒野之上,狂野的咆哮声把周围不管变异了的也好、没有变异的也好,都驱散到了百里开外。

    维伦坐在越野车的后排座位上,脸颊贴着窗户,接近一日一夜的接连奔波让他的脑袋晕沉沉的,身子里也像是灌了泥浆般疲惫无力。在他的视野之中则是满目疮痍:当他们驾车离开巴黎城之后,就再也没有见到一栋稍微像样点的楼宇,处处都是断垣残壁、瓦砾泥沙,偶尔望见饥饿的流民在砖瓦之间寻找着食物,一粒面包屑都可以让他们欣喜若狂。

    望着这样的场景,维伦的心里渐渐涌起了怀旧的情绪,当年和教父在波德平原挣扎求生的时候,又何尝不是这般场景?

    教父已经去了,教父的仇人却依旧活在这世上,身居高位。维伦轻叹一声,目光中的忧虑一闪而逝。

    “维伦,你怎么了?”他的耳畔响起了乔纳森关切的声音。维伦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如此明显地表现在了脸上。

    “我只是在感慨,”维伦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掩饰道,“一个月前的我还在这样的荒野上风餐露宿,从来不敢想象明天会变得怎样。然一个月后,我就堂而皇之地从当年的自己身旁经过,就要成为欧罗巴王国最顶尖的军事院校的新生了。”

    这话虽然说是借口,但并不是谎言。维伦开口的时候,语气中依旧透露出无比心酸的意味儿。

    “我懂,”乔纳森眼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应道,“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了。”

    维伦点了点头。虽然他不能把真相告诉乔纳森,但是仍然因为乔纳森的安慰和承诺而信心倍增。

    毕竟,他在这个世界上并非形只影单。

    随着支离破碎的建筑物残骸逐渐减少,一栋耸构巍峨的建筑物出现在了他视野的尽头,尖尖的屋顶点缀着绯色星辉,在无垠旷野中别有一番杀伐的韵味儿。

    布里埃纳军校位处旷阔的西欧平原,占地面积接近一处小的聚居地,一系列混杂着砖红色与黑色的花岗岩哥特式建筑以精妙的设计分布于此。

    当年欧罗巴王国的开国君主,“征服者”诺亚一世曾经驱车来此,将自己的佩剑插在一片废墟之中,扬手一挥,便建成了这座属于欧罗巴王国军事家们的顶尖学府。无数功成名就的将领出身于此或在此任教,兰开斯特王室和霍克伍德家族在背后鼎力支持,于是,布里埃纳军校毕业的军官们在军队之中往往风头无两,而他们的战绩也证明了他们确确实实有资格这么做。

    据说,诺亚一世选中这块风水宝地的理由简直称得上荒诞不羁:“旧时代这块地方英才辈出。”但既然国王发话了,下人们自然将其乖乖地视作金科玉律。

    维伦在教父的记忆中甚至还找到了一个更为有趣的猜想:诺亚一世之所以能统一欧罗巴大陆,除了被十二星辰中最为强大的天父星眷顾外,是不是还要加上旧时代的古书读得比较多的原因?

    旧时代的卷帙书记浩如繁星,可谓无所不有,五花八门,哪像今天,除了在都城莱庇提亚之外,其他地方只找得到一本书,那就是欧罗巴王国的大宪章。

    草木稀疏的荒野之中此时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由砖红色岩石铺成的道路,行驶于其上的越野车也不再显得颠簸,反而稳稳当当,很是舒服。

    一道黑红二色凌空而起的巨大石制尖形拱门宣告着他们进入布里埃纳军校的势力范围,精致瑰丽哥特式结构在精美绝伦之余又为之增添了几分肃杀的气息。透出车窗抬头仰望,只见在众多飞扶壁的纵横交错之下,绯红的星光被割裂得支离破碎,门窗侧边繁复的浮雕默默讲述着诺亚一世当年杀伐四方的历史;重叠的束柱支撑起宏大的结构,使得这些建筑愈发高耸峻峭,巨大的彩色窗户倒映着星辉的流光溢彩,也照亮了维伦一行人前行的道路。

    进入高耸的建筑群之后,汽车行驶的街道立即变得分外狭窄,给了维伦一种两边建筑超中间压迫的错觉。直到汽车驶入被众多建筑所包围的诺亚广场,眼前的景象方才豁然开朗。

    诺亚一世的宝剑插在这座圆形广场中央的一块岩石上,尽管其上已经略有锈迹,但依旧庄严肃穆、不容侵犯。

    “车就只能开到这里,”乔纳森说道,“我们先去把行李放到你的寝室,再去找校长大人报道。”

    维伦点了点头,跟着乔纳森走出了车门。卡尔和弗兰克跟在他的后边,替维伦拎着他的行李箱。

    布里埃纳军校的学生宿舍是一座高高的拥有宽大彩色窗户的塔楼,倒映着绯火星的光晕,显得光彩夺目。

    “军校的学生请报上姓名,”宿舍门口一个中年男子慵懒地开口道,“至于其他人,校长有规定,禁止进入宿舍楼。”

    “他叫维伦·梅瑞狄斯,”维伦正要开口,乔纳森却直接站上前去,如是说道,“我是他的兄长乔纳森,我想跟他一块儿进去。”

    按道理说梅瑞狄斯这个名头已经足够的骇人,再加上乔纳森这个未来大主教的鼎鼎大名,简直就是一块万能的敲门砖。正因如此,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抓住机会卖给他一个人情的。

    “只有学生可以入内。”中年人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干脆利落。

    “那我们呢?”后边拎着箱子的卡尔也看不惯这一幕了,“我们是少爷的仆人,想帮他把行李送进去。”

    “只有学生可以入内。”中年人再次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

    卡尔这下着急了,尚未等得维伦开口,便光荣担当起了替主子打嘴仗的义务:“布里埃纳军校校规里不是说过了吗,有爵位在身的学生,可以在就学期间携带两名侍者随身侍候。”

    “你家少爷有爵位吗?”中年人淡淡道。这话一出口,卡尔在气势上就弱了三分。

    在欧罗巴王国,贵族领主们的爵位一向由长子继承,至于其他儿子如果运气好或者为国家作出什么特别贡献,会被女王陛下大手一挥赏个爵士衔,也算得上是个看得过去的爵位,区别只是其为终身制,不可世袭。

    当然,在潜规则横行的莱庇提亚,写着“有爵位者”的地方往往会把贵族次子庶子夫人小姐包含在内,否则把三大家族为数众多的直系亲属拦在门外,岂不是得罪人了?只可惜到了布里埃纳军校,这位中年人,或者说那位有王国军神之称的校长,似乎并不吃这一套。

    军校所有学生,不论贵贱,一视同仁。这是布里埃纳校规上的一条。维伦和乔纳森万万没想到,昆廷·萨拜因校长真的在践行这一条规定。

    “对了,”中年人补充道,“现在校长改了规矩,有爵位的人也得自己干活了。”对此,维伦和乔纳森只得苦笑一声。

    “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乔纳森很快便接受了这个事实。既然维伦自己也不介意,那么他也懒得就这种小事给家族惹上麻烦。

    “弗兰克和卡尔就麻烦你捎回去了。“维伦随之苦笑一声,宣判了自己两个仆人当了一把游客的命运。随后,他拎起自己的箱子,朝着宿舍楼中走去。

    布里埃纳军校在东西南北各有一座宿舍楼,维伦所住的是东塔楼,按道理讲维伦还算是中了大奖,因为军校的餐厅就在东塔楼旁边,其他宿舍的学生们想来吃顿饭都得横跨大半个校园。暗自庆幸之余,维伦在东塔楼底层的柜台处领了钥匙,便拎着箱子走进了装潢漂亮的笼式电梯,朝着他房间所在的十七楼缓缓驶去。

    东塔楼一共有十八层楼高,从二楼到十七楼皆是学生寝室,其中有十个男生层,六个女生层,每层楼有六个两人间。在接下来的三年里,这十二个人便将共同享用一个公共休息室、一个厨房和一个浴室,并在学习和生活中结为密不可分、荣辱与共的小团体。

    维伦报道的晚,因此他分到的是排在最末的1706号房间。打开房门后,一扇高大的窗户映入眼帘,彩色的浮雕间隐约透露出其背后的无垠荒野,破旧的废墟星星点点散落其间。在窗户的前方,是对称摆放的两张单人床,两张宽阔的书桌和两个木制的大衣柜。虽然条件比不上他在梅瑞狄斯庄园的寝室,但长期流浪荒野的维伦对于住宿环境的要求并不高。

    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室友竟然比自己到的还晚。望着空空如也的屋子,他顺手把箱子扔在墙边,未来得及打理,便又乘着笼式电梯迅速下楼。他可不想让乔纳森在塔楼外久等。

    “怎么样?”乔纳森一见到他,便如是微笑着问道。

    “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维伦如是回答,露出了一副灿烂得过分的笑脸,“咱们去见校长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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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权杖介绍:
荒野上长大的维伦拥有一个显赫的姓氏。身为王国最优秀的“演员”,他背负着古老神衹的诅咒,为报教父养育之恩,踏上尔虞我诈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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