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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肃冬     天国权杖txt下载     天国权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二十四 王国军神

    布里埃纳军校的校长办公室就在正中城堡最显眼的地方,维伦跟着乔纳森,穿过由尖顶拱门构成长长走廊,沿着精雕细琢的螺旋楼梯走到三楼,不一会儿便抵达了。

    经过了刚才和宿舍守门人的一番哭笑不得的讨价还价,乔纳森和维伦都深深地意识到了,这位平民出身成就“军神”之名的校长真的已经把平等观念贯彻入骨髓深处了,因此可怜的卡尔、弗兰克和山姆就被抛在楼下,等待着翌日乔纳森把他们带回家族。

    在校长办公室的尖顶大门之前,竖着一座三米高的诺亚一世铜像,其身材魁梧、目光炯炯,以布里埃纳军校第一任校长的名义出现在这里。

    看着这座雕像,维伦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前,那座被他和杜鲁当成秘密据点的另一诺亚一世塑像。

    “敲门吧,”乔纳森说道,“那位工作狂先生基本全天都候在这里。”

    维伦上前一步,用橡木门上的门环轻轻地在上面叩了几下,直到屋内传来一声毫无情绪波动的“进来”,方才和乔纳森一起走了进去。

    军校毕竟是先王所建,所以这间半圆形的校长办公室修得宽敞明亮,弧形的一侧墙壁上是整整齐齐排列着的彩色窗户,全部皆有四五米高,承担起了这间屋子的照明工作。

    但出于当今校长的个性,办公室的布置装饰却显得节俭朴素。金灿灿的枝形吊灯被盖上了挡灰布,厚厚的地毯被卷起来搁在屋子一角,那些雕刻精致的玻璃器皿,也全被好好地收进柜子中积灰。唯一没有被锁起来的奢侈品,或许是靠着墙壁摆了几个书架的拥有两百多年历史的书籍。

    王国军神,名不虚传。望着眼前的这一切场景,维伦在心中默默地感慨。如果我们不是敌人,你将享有我最崇高的敬意。

    昆廷·萨拜因此时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木制办公桌背后,就算在欧罗巴第一豪门的两位少爷联袂而来的时候,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文件。

    “萨拜因先生,他就是鲁道夫公爵提到的维伦·梅瑞狄斯。”乔纳森率先开口道。昆廷·萨拜因最憎恶豪门子弟在他面前提亲属关系,所以在介绍维伦的时候,乔纳森绝口不提“弟弟”或是“家父“二字。

    “校长先生。”维伦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面对面地接触这位享有盛誉的教父仇人,也是自己即将面临的一位空前大敌。

    王国军神已不再年轻,修剪整齐的黑发已经双鬓斑白,棱角分明的面孔也布满了深浅不一的沟壑。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依旧和当年率军东征时一样,锐利,清明,好似一对能穿透一切的利剑,配上墨绿色的军装和闪闪发光的上将军衔,显得威风凛凛,令人不敢直视。

    他是一个值得我们发自内心敬重的人,也是几乎没有弱点、非常难以对付的敌人。维伦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因为教父,他根本不想与这种人为敌。

    一个嚣张跋扈的敌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恰恰就是这种极度自律的敌人。

    “维伦·梅瑞狄斯,”校长的开场白险些让维伦直接打了个哆嗦,“虽然我不知道你父亲什么时候多出来了你这个儿子,但请你记住,在布里埃纳军校,永远只有一年级学生维伦,而没有那所谓的四少爷。”

    “我明白。”维伦知道现在绝不是跟他硬扛的时候。

    “希望你这句话不要仅仅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萨拜因接着说道,“你父亲前几天跟我讲,因为你不是在莱庇提亚长大的,有可能不太习惯军校的规矩,想让我多多关照你一下。”

    说到这里,校长突然停顿了一下。维伦知道暴风骤雨就要来了,这人果然连鲁道夫公爵都敢公然指责。

    “只可惜,我们布里埃纳军校绝不是他所想象的贵族学校,多少学生和你一样,都是在荒郊僻野长大的,但他们成功凭借自己的实力和刻苦,成为了布里埃纳光荣的一员。

    “梅瑞狄斯,你说说,如果我按照你父亲所说的那样给你优待,对于这些学生来说,是否公平?”

    这种份上,维伦只能乖乖地低下头去,谨听校长大人的训话。旁边的乔纳森只能苦笑一声,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实话实说,如果要问整个莱庇提亚最没背景的豪门子弟是谁,维伦认了第二,就没有人敢认第一。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爷们,从小长到大,早就于耳濡目染中成为了那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的一员。而自幼被家族忘却的维伦一路从荒野走来,除了教父的教导和乔纳森的提携外,靠的都是自己以力量和智慧的打拼。

    摊到一个这样的校长,维伦甚至在心里如是猜测,如果自己在教父刚刚去世的时候本着个流民的身份就来布里埃纳军校报道,这位军神校长给自己的脸色会不会好看一些。

    不过这也就只能胡乱想想罢了,维伦指挥混混打架倒是很有经验,但要通过军校入学的层层考核,他可没有十分的把握。

    “为了防止你们这样的豪门子弟在学业和生活上自恃身份,”见维伦没有反驳,校长大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愉快地训话道,“我特意按照校规,不论是课程设置还是住宿安排,都不会给你们抱团或者单独开小灶的机会。如果你们胆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出以身份压人的事情——”

    “——学生自应接受处分!”维伦赶紧点头说道。如果再让这位校长大人继续训话下去,那么整个莱庇提亚的贵族都要变成他口中的败类了。

    自始自终,昆廷·萨拜因都没有看维伦旁边的乔纳森一眼。在他这种人看来,自己的学生是一类人,其他人,下到贫民乞丐,上到未来的大主教——不,哪怕是真正的大主教来到这里,都是另一类人。

    直到两人走出了校长办公室,维伦才发现自己已经起了一身冷汗。要战胜这个气场强大的敌人,果然任重而道远啊!

    “维伦,没想到你挺上道的嘛!”站在诺亚一世的青铜像下面,乔纳森露出了一副意味不明的微笑。这么一副表情放在乔纳森一向严肃的脸上,反而有了几分亲近与欣慰的感觉。

    “我的这位校长,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维伦心有余悸地笑着说道,“对付他也只能用这套了。”

    “很好,很好,”乔纳森扶了扶眼镜,说道,“这样就不需要我来教你了。”

    “兄长费心了,”维伦一如既往地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如果我在校园中遇到什么苦难,还得请教兄长呢!”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再跟你讲讲,”乔纳森依旧不放心地说道,“作为一个欧罗巴王国的公民,想必你对昆廷·萨拜因的事迹已经很熟悉了。”

    “没错。他率领军队以少胜多干掉了十二城邦中的弥尔斯和瓦勒,又把亚美利加的舰队阻挡在了国门之外。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对他的事迹赞不绝口。”

    “那么你知道他为何要放弃他戎马一生的军队,来到这里当个教书的校长?”

    “听说他年纪大了,厌恶了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

    这种问题,维伦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像校长先生这样以天下事为己任的人,只有可能是被别人斗倒的。

    “这只是对外的说法,”乔纳森凑到了他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昆廷·萨拜因放下军队来到布里埃纳军校,其实心中是深感不甘的,肯定想要大大地作为一番。希望你在这里,能够本着谨小慎微的做法,不要触及他的矛头。不然的话,就连我和父亲都很难救你了。”

    “谨记兄长教诲。”维伦严肃地点了点头。他知道,像昆廷·萨拜因这种有着道德完人名声的人,要彻彻底底地让他倒台是很困难的。就算那些希望斗倒他的大人物,最终的努力结果也不过是让他换了个行业。

    “好好回去休息吧,”乔纳森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咱们就说再见了。如果我继续待在这里,恐怕校长先生会看你越来越不顺眼的。遇到了什么麻烦就给我写信,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一定会替你想办法解决的!”

    “兄长一路保重!”维伦望着乔纳森那张自信的面孔,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句话。能让性情冷漠、惜字如金的乔纳森唠叨成这个模样,维伦着实很佩服自己。

章二十五 十七楼的少年们(上)

    告别了乔纳森后,维伦便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自己所住的东塔楼。在和校长大人一番近距离接触后,他早已身心疲惫,所以一进入1706号房间,便有气无力地瘫在了干净整洁的床铺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发了半天的呆。

    艾琳静静站在窗前,像他的影子一般,不分昼夜汲取着星光的能量。当维伦的兄弟和仆人都被校长先生不由分说就撵了回去的时候,也就只有不是人的她能够一直紧紧跟着维伦,充当他的最后一道防线。

    就在维伦试图在脑子里理清有关昆廷·萨拜因的思路的时候,宿舍房间的门被突然“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消瘦的少年拖着一只大箱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走了进来。

    “麻烦……麻烦帮帮我,”少年看着将双手枕在脑袋后,懒洋洋躺在床上的维伦,试探般地小心说道,“我快拖不动了。”

    维伦注意到,当这少年望见自己家族标志性的银发蓝眸时,神色明显一愣,再加上他战战兢兢的举动和朴素的衣着,毫无疑问就是校长口中成绩优异的平民子弟。

    果然,校长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平等观念贯彻执行到底了。不想给自己的敌人留下任何把柄,维伦一纵身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乖乖接过了替室友搬箱子的任务。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维伦·梅瑞狄斯,”一边和他一起把这个大箱子塞到床底下,维伦一边微笑着友好地问道,“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马库斯,”少年回答道,“我叫马库斯·达尼奥。”他的话语听上去有些局促不安,定然是以往没有人教过他,遇到三大家族的人应该用什么方式说话。维伦果断把他这样的态度视作校长对自己的考验。

    唉,又要竭尽全力发挥我传承自黑王冠前任教父的自来熟技能了。维伦苦笑一声,便接着说道:“没想到你身板不大,却带来个这么大的箱子,行李肯定准备的相当齐全吧!”

    “我妈帮我收拾的。“少年很尴尬地回应。

    “真羡慕你有个细心的妈妈。”维伦知道,一句不带烟火气的赞美往往是拉近两个人距离的最佳法宝。

    “我还希望她能少唠叨几句呢,”少年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道。不知为何,维伦脑子里蹦出来了一到他面前就变得事无巨细、样样过问的乔纳森。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太合适,名字叫马库斯的少年挠着脑袋想了想,又很不自然地补充道:“我相信你的母亲也是个很关爱你的人。”

    “她在我出身不久后就过世了。”维伦选择了实话实说。

    “抱歉。”马库斯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时间便不再跟维伦搭话了,不只是因为对自己冲动提问的后悔,还是已经失去了问话的勇气。

    维伦胸中感慨,心想校长简直就是给他塞来了一张毫无人际关系处理经验的白纸,其随身携带的特殊技能,就是在短短三分钟内让气氛冷场。

    “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学校餐厅吃饭?”第一招没法攻克对方,维伦毫不迟疑地使出了自来熟第二招——约饭。

    “学校餐厅很贵,”马库斯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妈帮我收拾了锅碗瓢盆,叫我自己做饭。”

    “自己做饭?”

    “布里埃纳军校的公共休息室可以用来做饭,这是校长的倡议之一。”

    维伦听到这话后叹了口气,心想布里埃纳军校的生活费贵已经成了既成的事实,而昆廷·萨拜因在这个方面,显然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这样也好,”维伦微笑着说道,“正好尝尝我室友的手艺。我来给你打下手!”

    不得不说,对于维伦这种做饭白痴来说,拥有一个厨师室友简直是一件相当值得庆幸的事情。幼时流浪荒野,尽管食材很简单,但在教父的妙手之下,也成了令人享受的美味佳肴;少年时,因为霍拉旭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维伦也鲜少被饿着过;回归家族后,梅瑞狄斯家族的厨子称得上全国一流,维伦更是有幸将各种山珍海味都尝了个遍。

    本来他以为到了布里埃纳军校,就得把自己刚刚从股市上弄来的钱,贡献很大一部分给学校餐厅。不过如今遇到了马库斯这样的室友,也算得上是一个惊喜了。

    自然而然地,马库斯并没有想到梅瑞狄斯家族的少爷竟然会陪他一起来做饭,但不管怎样,他最终还是答应了维伦帮忙打下手的请求。

    就这样,维伦跟着马库斯来到了公共休息室,在马库斯的指挥下,替他搬运着各类厨具。维伦不敢想象,如果马库斯知道自己除了梅瑞狄斯四少爷外,还有一重黑王冠领袖的身份,在几天前还把莱庇提亚局势搅得一团糟,更会做何感想。

    这个时候,笼式电梯载着十七层的另外”两个少年,轰隆隆地在公共休息室旁边停了下来。相比性情内向的马库斯,这些人简直有说有笑,远远地维伦就听到了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泰伦斯,明天咱们就要开始抢课了,你做好心理准备了吗?”

    “罗亚尔,虽然我已经是一个快要毕业的老学长了,但我还是担心自己选不上那门相当热门的战役模拟课。”

    “必修课?”

    “没错,”被称作泰伦斯的少年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容,“如果再选不上,我就毕不了业了。”

    “去找那门课的教授说说吧,我想只要你说明理由,他肯定会网开一面的。”

    “那门课由校长亲自授课。”

    维伦一边跟着马库斯打杂,一边对此干笑一声,看来对昆廷·萨拜因校长深有腹诽的,绝不仅仅只是他一人啊!

    “原来军校的课居然还有可能选不上?”听到他们的谈话,维伦心头一怔,感到极为不可思议。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马库斯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咱们军校每门课的名额都是有限的,全部都是电脑操作,先到先得。”

章二十五 十七楼的少年们(下)

    拥有两个人记忆的维伦,此时此刻生平第一次知道了何为慌张。他之所以成为布里埃纳军校的一名学生,完完全全是被自己父亲硬生生地塞过来的,什么规矩都尚未事先探索过,便就要糊里糊涂地跟着一群军事天赋惊人的家伙们坐在同一个课堂上听课。不得不说,这位黑王冠的真正领袖可相当不习惯事事落后于人的生活。

    “哪来的电脑?”既然偶然得知,那么维伦就要本着不吃亏的原则,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

    “机房,”这回说话的是刚刚从电梯里钻出来的罗亚尔,“在城堡的地下室里,那里电脑没几台,基本上都抢不到。”

    “那么你们以前是怎么做的?”维伦问。

    “很简单,”泰伦斯摇了摇头道,“凌晨的时候搬个板凳守在机房门口,机房门一开门就一窝蜂涌进去占位置。至于来晚的人,就乖乖在后面排队——”

    “——所以啊,”罗亚尔微笑道,“虽然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咱们的泰伦斯学长却永远都是早起的虫儿被鸟吃。”

    “说的没错,”泰伦斯轻轻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模样,“每次我都是头几个候在机房的门口,却被别人挤到了后面。”

    这时维伦心跳得更快了。万一自己这回真的抢不到课,梅瑞狄斯家族的脸器岂不是完完全全被丢干丢尽了?

    “在下维伦·梅瑞狄斯,”维伦做出一副友好得过分的表情,朝罗亚尔和泰伦斯说道,“住1706号房间,今天刚来布里埃纳军校,对学校的规矩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还希望两位学长多多指教了!”

    “不敢当。”两人听到了维伦谦逊得不能再谦逊的话语,以及他那个显赫得不能再显赫的姓氏,都不约而同露出了有些不太自然的笑容。

    “至少,明天凌晨学长们去机房的时候,还请捎上我和室友。”低姿态做足后,维伦理所当然地进了一步,看在马库斯做的晚餐已经让他垂涎欲滴的份上,顺带也给自己的便宜室友沾了点光。

    “这个包在我身上,”罗亚尔果然又到了骑士精神泛滥的时候,“半夜叫醒你们,可千万别介意。”

    “当然不会介意,”维伦爽快一笑,“只是一年级新生要选些什么课,我们还不太清楚。还希望两位学长能告知一下呢!”

    “我请你们一起吃饭。”马库斯跟着维伦的话头,很别扭地在后面加上了一句话。这时候,盘子里的菜已经被他盛上了桌,荤素搭配,热气腾腾,几乎没人能够忍耐这些食物简单朴素却无与伦比的诱惑。

    “何乐而不为?”泰伦斯淡淡一笑,学长风范十足地坐在了维伦的身边,“第一天就能给梅瑞狄斯族人开小灶,还真称得上是我的荣幸呢!”

    “你们住在——”

    “——1702,”罗亚尔抢先说道,一只手挂在了泰伦斯的肩膀上,“咱们可是室友呢!”

    “话说,罗亚尔学长,”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位都是乐于助人的主,维伦与之说话的态度就越来越亲近,“十七楼的大多数人我还没有见过面,很好奇我们在接下来的几年里要和怎样东西人住在一起。”

    “一群性情各异的小子,”泰伦斯微微一笑如是介绍道,“1701室住着个姓氏和你一样高贵的大人物,叫做格里芬·霍克伍德,也是一年级新生。他的室友是我的老熟人,叫做雨果,平时狡猾得像个狐狸,却有两大弱点,一是见了血就会被吓晕,二是见了零食就会失去理智。”

    “1703号房间只住了一个人,叫做迪米特里,是个四年级学生,”罗亚尔笑着接过了话头。

    “布里埃纳军校不是三年制的吗?”听到这话,维伦好奇地问道。

    “自然是考试没过,”说话的是马库斯,“按照校长的规定,只要有一个科目考试不通过就没有办法毕业。”对于他这种说话直来直去的性格,维伦也不知该如何来评价了。

    “这位学长现在可刻苦了呢,”骑士精神泛滥的罗亚尔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给迪米特里留点面子,“几乎每天都泡在图书馆,早出晚归,见都见不到几面。”

    “1704住着尤金和葛兰,1705住着加文和伊利亚,都是才来不久的一年级新生,我们也不是很了解了,”泰伦斯道,“不过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校长又推出了宿舍的评级机制,还需要我们一起好好努力呢!”

    把这群将会和自己住在一块儿的家伙们了解了一遍,维伦便开始询问泰伦斯有关选课的事情。

    按照布里埃纳军校的规定,每个学生在三年学习期间,要修够三十到三十六门课不等,而每个学年又以寒暑假为间隔,分为两个两个学期。这就意味着他们每个学期要通过五到六门课,才能得到那张价值连城的布里埃纳军校毕业证书。

    本着要对得起自己的学费、以及要多从仇人那里占点便宜的原则,维伦第一个学期就毫不犹豫地选满了六门课,其中有四门必修课:数学、基础工程、社会科学、格斗术,两门选修课:心理学、作战指挥学。听泰伦斯说,他挑的选修课在一年级新生中可谓火爆得很,如果一开始的时候抢不到电脑,恐怕就没机会上了。

    深感恐惧之下,维伦赶忙又给自己添加了十几门包括历史学、安全战略、情报分析等备选课程,反正不管怎样,不能让昆廷·萨拜因在这件事情中看轻了自己。

    捏着几张被自己画得乱七八糟的课程表的草稿,维伦忐忑不安地和马库斯一起回到了房间休息,等着泰伦斯和罗亚尔凌晨两点准时叫他们去机房门口蹲守。

    即将进入睡梦之时,维伦深深叹了一口气,心想是不是因为巴黎刺杀案之后,自己的心弦实在绷得太紧了,曾经在股市中以一己之力面对三大家族与新党的自己,也会对选课这种小事情忧心忡忡了。

    躺在床上,听着身边马库斯轻微的鼾声,看着窗子旁边艾琳眸子里的红色幽光,维伦轻叹一声,告诫自己放松心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中的废墟一如往昔,教父与他的十二座城池,依旧在苍穹之下默默地等待着他的到来。

章二十六 选课风波(上)

    “新来的,起床啦!”罗亚尔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维伦睡得很浅,一个激灵就从床上蹦了起来,快速穿好外衣整理了下蓬乱的头发,顺便拍醒了旁边马库斯,便急忙走出了房间。

    “我们赶紧出发吧!”泰伦斯说道,“我猜在机房门口,早就守着一群通宵不睡觉的家伙了。“

    于是四个人点着手电筒,坐上了轰隆作响的笼式电梯,这时他们开始庆幸自己是住顶楼的了,因为电梯每停靠在一层楼旁边的时候,都会有一群学生挤进来,当电梯抵达十层以下之后,就再也塞不进更多的人了。

    维伦注意到,那些住低楼层的学生正以幽怨的目光把他盯得全身发麻,如果说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死了多少回了。

    电梯刚一停在底层,学生们便一窝蜂地冲了出去,若非泰伦斯扶住了他的肩膀,他险些就要在踩踏事件之中丧命了。

    “还是起晚了,”身旁的罗亚尔气喘吁吁地苦笑一声,“果然早起的鸟儿永远都赢不了那些不睡的鸟儿。”

    实话实说,维伦他们也算得上是第一波抵达机房门口的了,东塔十七楼的几个少年抱成一团,占了个还算是靠前的位置。

    浑浑噩噩地在地板上坐到了凌晨六点,维伦终于看到了开门的大爷拎着一串钥匙悠悠地走到机房。这个时候,靠着墙坐在地上打盹的学生们全都打起了十分的精神,直愣愣地盯着开门大爷手中的钥匙,那有如针刺的目光,似乎比看自己情人的还要炽烈得多。

    在机房大门打开的刹那,所有人都本着百米冲刺的架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维伦发现,自己在人潮之中简直全无优势,几乎是在众人的推推搡搡中一头跌进了那扇门。

    必须要下狠招了,望着屋子里寥寥无几的电脑,维伦默默哀叹道。

    于是,他盯着一个刚刚霸占了一台电脑的学生的背影,左眼之中浮现出了时间之轮的紫色符文,在绛紫之星的秩序引导之下,那个学生的动作瞬间停滞了一拍,维伦便三步并作两步,坐到了那台电脑前。

    他实在想不到,如果乔纳森知道他把时间之轮用在了这种微不足道的地方,又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在与时间的战斗之中,维伦把键盘敲得“哒哒”作响,迅速地登入了布里埃纳军校的选课系统,输入了自己所期望选择的课程编号。

    点击了“提交”之后,他便屏住呼吸,盯着屏幕上缓缓挪动的进度条,心里则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想要一拳把电脑屏幕砸了的冲动。在他的脑海之中,早已无数次浮现出了所有课程都没有抢上的可怕场景。

    但噩梦还是出现了:在维伦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原初的界面化作了一片空白,上面显示着一行并不起眼、却极为触目惊心的文字——“程序故障,请重新提交”。

    而在维伦的身后,已经有几个学生极为焦虑地盯着他的电脑,看那眼神,仿佛随时都会把他吃掉一般。

    以两个人的阅历积攒起来的心理素质,维伦逼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自己既然天不助我,就干脆破罐子破摔当我底。

    于是,他再一次登陆系统,重新输入课程编号,点击提交。

    这一次,电脑上显示的字样更让他深深地陷入了绝望之中:“您的账号已经在其他地方被登陆,请检查其安全性,并请及时修改密码。”

    维伦拎起了拳头,险些就狠狠砸在了电脑的屏幕上。

    “你们先来吧!”最后,他有气无力地对后面排队等候的人说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外奔去了。

    一直走到一处空无一人的地方,维伦方才止步于此,深深呼吸了一口,尽快地逼迫自己再度冷静下来。

    账号和密码,他昨天才设置完成,不仅仅复杂得超乎想象,而且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有关内容。按理来说,被人盗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假若想要盗用他账号的人是布里埃纳军校的管理层,那么维伦的密码再繁复,口风守得再紧,都是毫无用处的。

    见昨日昆廷·萨拜因对待他的态度,他就猜到对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来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这么理直气壮,让他如此难以抵挡。

    好不容易来到军校,该上的课上不了,搞得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这就绝对不仅仅是那道貌岸然的平等理念的作怂了。维伦甚至怀疑过,是不是昆廷·萨拜因从某种不为自己所知的途径查清楚了自己与教父的关系,方才视自己如仇寇一般。

    但维伦转念又想,就算昆廷·萨拜因眼高于顶、军功赫赫,也不至于冒着得罪梅瑞狄斯家族的风险,大张旗鼓地在学校中为难他。他虽然仅仅是梅瑞狄斯家族一个不起眼的、刚刚被人捡来的儿子,但乔纳森把他亲自送来此地的行为,便代表了梅瑞狄斯家族的态度。

    这个时候,维伦继续本着一切皆是阴谋论的原则,开始推断这个选课意外之中究竟是否还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黑暗面目。

    作为一个梅瑞狄斯家族的人,维伦知道平民出身的昆廷·萨拜因并不如他表面上那般道貌岸然,当他还是个无名小卒的时候,是霍克伍德家族相中了他的指挥才能,从此开启了他火箭般的晋升速度。可以这样认为,霍克伍德家族就是昆廷·萨拜因的后台,虽然以后者的心性恐怕不会愿意承认这一点,但对于维伦来说,这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在维伦看来,目前最大的可能性,便是霍克伍德家族觉得昆廷·萨拜因翅膀硬了之后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使了,但又觉得自己亲自对其下手有伤名声,便想要借梅瑞狄斯家族之手把他除掉。

    这个时候,维伦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了自己楼友的名字:格里芬·霍克伍德。

    拥有相当充分的情报资源,维伦自然知道这个年仅十五岁就被布里埃纳军校录取的少年,便是当今霍克伍德家族家主,亚瑟·霍克伍德公爵的弟弟。而且因为目前亚瑟

    还没有亲生子嗣,所以这位格里芬也是霍克伍德家族目前的第一顺序继承人。

    虽然维伦没有想清楚自己与格里芬·霍克伍德同时入学,还恰巧成了楼友,其背后藏着怎样深刻的政治意义,但从他选课失败可以看得出来,这件事情绝不仅仅如一个巧合那般简单。

    就在维伦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的片刻,一个娇小的身躯突然猛地撞在了他的身上,他抬起头来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容貌秀气的少女,正以一副张惶的表情望着他。

    “对不起!”她匆匆地道了一句,见维伦不以为意,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望着她清瘦的背影在绯火星的照耀下闪烁着淡红色的光晕,纤细,脆弱,虚幻,迷离,仿佛一经触碰便会消失,维伦的心情顿时平静了下来。虽然还是没有想清楚自己选不上课一事究竟是政治斗争的产物,还是仅仅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意外,但他终于重新树立起了探究事物真相的信心。

    “既然不是我的责任,”他悄悄地对自己说道,“那么我就有理由去理直气壮地当面质问。就算他们不帮我解决问题,我也可以利用受害者的身份,让大部分人在情感上站在我的这边。”

章二十六 选课风波(下)

    这回,是泰伦斯陪他一起去校长办公室的。维伦一边走着一边默默感慨,自己和校长大人真是冤家路窄,短短两天,就不得不碰面两次。而其他学生从入学一直到毕业,恐怕根本就没有一次和久负盛名的校长单独见面的机会。

    “所以,你的课,最终一门都没有选上?”

    走在路上的时候,泰伦斯向他问道。在他的脸庞上,关切的眼神不像是伪装的。

    维伦点了点头,回答道:“没错,账号被盗,恐怕根本没有机会了。”

    “别着急,”泰伦斯说道,“把你的情况如实跟校长讲讲,说不定他会理解的。”

    “校长?”维伦说话的腔调骤然变得有些怪异,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以他那种公正无私的性格,恐怕任何学生都不可能当他网开一面吧!”

    望着维伦坚定不移的眼神,泰伦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维伦,”泰伦斯轻声说道,“或许在你看来,校长是个顽固不化的人,总是秉持着那些理想主义的念头,不撞南墙不罢休。但请你相信我,他所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维护他所理解的公平公正,绝不会在公事上与某个人刻意为难。就算他表面上对豪门子弟声色严厉,他也定然做不出让他们无法选课的事情。”

    维伦看了他一眼,深蓝色的眸子中明显地写着一句话——“你不懂”。

    “如果我和他有仇呢?”维伦说道,“或者说,我的长辈和他有仇呢?“

    也许是泰伦斯亲和的态度让他不自觉地敞开了心扉,也许是脑海深处那些关于教父的记忆唤醒了他压抑已久的情绪波动,他突然间道出了这个模模糊糊的真相,而这个真相一经说出口,他的胸腔中顿时充斥着一吐为快的爽感。

    “萨拜因上将从不公报私仇,”泰伦斯淡淡地说道,“当年他在军队中飞速晋升的时候得罪了很多人,使得他们从未给他好脸色看。但萨拜因上将从未克扣过他们一丝一毫的军饷。”

    “这不一样。”维伦摇了摇头,他知道继续和泰伦斯争执下去是没有用的。这是一个成王败寇的世界,踩着别人登上荣誉宝座的昆廷·萨拜因拥有近乎道德完人的名声,而作为失败者的教父则被世人忘却,在黑夜笼罩的废墟里挣扎求生。

    当然,这么多学生心甘情愿地替他维护着完美的名声,也算得上是昆廷·萨拜因自己的本事。维伦可以预料,如果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可以扳倒他,那么肯定会在布里埃纳军校里引发空前的大地震。

    一转身,诺亚一世的铜像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维伦依旧记得,就在短短的一天之前,乔纳森便站在这座铜像下,告诉他,只要遇到麻烦事情,就可以写信告诉他。维伦以为,只要顶着梅瑞狄斯家族的名头,再加上自己远远超过同龄人的社会经验,任何麻烦事情都将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当然,就算这个时候,麻烦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他也不愿意去请求乔纳森的帮助。

    一是他不希望小事化大,二是他不希望乔纳森从中惹祸上身。

    维伦虽然心性淡漠,但对自己有恩之人,他自当涌泉相报。

    他沉默着,推开了校长办公室的大门,突然之间心绪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他知道即将到来的,是他与昆廷·萨拜因命中注定的第一场对决,不论如何,他都希望自己能够不被敌手看低。

    “校长先生,”他镇静地开口说道,“有人盗用了我的选课账号,我希望能够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走来的路上,维伦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昆廷·萨拜因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或许是不以为然地将他拒之门外,或许是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就是我给你的教训”,或许是装作一无所知让他自己处理,却万万没有想到昆廷·萨拜因对这件事情居然是这样一番态度。

    “你确定你在此之前没有把密码透露给任何人?”昆廷·萨拜因皱着眉头说道。

    “我确定。”维伦肯定地点了点头。

    “出现了这样的问题,是学校的失误,”昆廷·萨拜因竟以非常诚恳的语气说道,“我们一定会想办法调查清楚的。”

    “那么我选课该怎么办?”维伦接着向校长问道,“看样子,已经是截止时间了啊。”

    “必修课还有空位,你选上没有问题,”校长如是回答道,“但是你的选修课,就得碰碰运气了。”

    “多谢校长!”

    “这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情。”

    一番对话下来,维伦感觉自己的满腔怒火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无从发泄,却愈发惹得心头难受。如果眼前这人当初没有对教父做出那般事情,维伦一定会以为他是一个敢作敢当的真君子,对他尽释前嫌,甚至如军校的其他学生那样,成为这位校长的铁杆粉丝。

    但如今,昆廷·萨拜因一番看似颇负责任地回答下来,维伦对他的评价在沽名钓誉之外又增添了以下几点:虚伪、做作、演技一流,好一个爱惜羽毛的家伙。

    正因如此,维伦甚至找不到一个借口把怒意发泄在他的身上,毕竟拥有两个人记忆、阅历远超同龄人的他也是一个城府极深、谋定而后动的人。

    默默地离开校长办公室,维伦回到了自己在东塔楼之顶的房间,与绯红色的星辰摇摇对视,银色的短发也被映照成了血红。在他身旁,艾琳依旧沉默地站着,纵然世间万象千变万化,她依旧不为其所动。

    “维伦。”突然间,维伦耳畔响起了一个颇具金属质感的、极为陌生的声音,听上去生疏、稚嫩,仿佛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来到人间,对着自己的父母说出来的第一句话。

    维伦环顾四周,却发现除了艾琳之外,别无他物。

    “维伦,是我,”声音的确是从艾琳那里发出来的,惹得维伦惊讶不已,“你的课,是我帮你选上的。“

    维伦目瞪口呆,瞬间失去了往日的波澜不惊,愣愣地望着艾琳道:“所以,我的账号被盗用,也是因为你?”

    “不,维伦,”艾琳说话的语气正在逐渐由生硬变得熟练,“你的账号起初被不明人士冻结了,于是我帮你潜入了学校的中央控制系统,成功选上了所有你想要的课。”

    时至今日,维伦终于深深体会到里克口中无敌算法的厉害。

章二十七 新学期的等待(上)

    必须要承认,前些日子总被各式各样烦心事所困扰的维伦,今天终于发现,锈迹斑斑的艾琳相比初见面时,变得干净漂亮了不少。

    她灰扑扑的表面早已不知何时被擦拭得干干净净,几处裸露在外的导线和齿轮也不知何时被光洁的金属遮掩了起来。乍一眼看上去,便像是一个街边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变成了衣食无忧的妙龄少女。静静望着她,维伦不知不觉间笑得很是灿烂。

    他万万没想到,选课所出现的问题就被这样子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所谓的账号被盗用,并不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或者是校长对他刻意的为难,而是艾琳发现他的信息被冻结后,自动潜入系统帮助他选了课。他暗暗思忖着,以后只要把艾琳带在身边,什么人都不可能再在选课这件事情上给我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至于选课系统为何要把他的信息冻结,依旧是一件引人深思的事情。不知不觉间,他竟把系统的错漏和巴黎城遇到的刺杀案联想到了一起。

    如今离布里埃纳军校正式开始上课还有一周的时间,教授们需要把学生们填报的课程信息进行汇总和整理,从而安排出接下来半年的时间表。当然,在这一周内,也不意味着维伦就完完全全地闲着没事儿干,各类活动,学校安排的,学生社团自己组织的,就搞得维伦目不暇接。

    起初,维伦对这些活动简直就是一点都不感冒。他本身是被父亲硬生生地塞进军校的,再加上军校里随时有个老仇人紧紧地盯着他,他所能想的,也不过是在保住性命之余把考试成绩搞得看得下去一些。

    但源自黑王冠情报网的一条消息令他改变了主意:昆廷·萨拜因当年就读布里埃纳军校的时候,曾经在学校学生会担任副会长一职;而当时的学生会会长,则是由弗莱明·霍克伍德、如今亚瑟公爵和格里芬·霍克伍德的父亲来担任。

    就连上个学都要搞这些见鬼的事情,维伦在心中暗暗腹诽,想当初自己还以为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埋头于书本逃避现实了。

    但不管怎样,他都意识到,布里埃纳的学员们今后或许大部分都将在王国的政治舞台上扮演极为重要的角色,这就意味着,他在学校内结交的人脉将一直持续到毕业以后,甚至伴随他一身,成为他步步为营攀登巅峰的助力或阻力。

    或许,这才是鲁道夫公爵把他送来布里埃纳军校的真正原因吧。就算他在外被遗弃十余年,他毕竟也姓梅瑞狄斯。

    布里埃纳军校虽然是个军校,但毕竟教出来的都是贵族精英阶级,为丰富学生们的课余生活,各类社团应有尽有。维伦从他所住的东塔楼一直行走至位于建筑群正中央的诺亚广场,便在沿途看到了敲锣打鼓的乐队、堪比星辰圣殿唱诗班的合唱团、花枝招展的舞队、神秘兮兮的魔术社……而圆形的诺亚广场更是被各类组织的摊位给包围了,新生们只要一走进去,就会被身着奇装异服的学长姐包围起来,一边被硬塞一大沓传单,一边在耳旁被七嘴八舌唠叨个不停。

    维伦很有先见之明地避开了诺亚广场,和马库斯一起躲到了图书馆默默旁观这热闹非凡的场面。虽然每天都装作是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但事实上,他早早地就瞄准了自己的目标——学生会。

    布里埃纳军校的教职人员向来不喜欢理会学生们的日常生活,早早地就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学生会管理:这就意味着,由九名成员组成的学生会执行委员会,可以凌驾于众多社团之上,制定学生平日里需遵守的规章制度,并有机会同几乎全校的所有学生打交道。

    当然,学生会权力虽然大,要成功当选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首先,你要私下里凑齐九个人,各自确定分工,然后去参加由上一届执行委员会举办的一对一面试,如果九个人都得以成功通过面试,那么这下子便可以被称为“候选内阁”了。之后,每一个候选内阁都需要在学校里发传单,贴海报,发表竞选演说,并由全校学生参与以内阁为单位的投票。最终,所得票数最高的候选内阁将成为下一届布里埃纳军校学生会。

    维伦昨天一番软磨硬泡之后,终于说服了泰伦斯和他一起组阁。他本来想叫泰伦斯这个人缘极好的老学长担任会长,自己这个根基未稳的一年级新生就乖乖躲在幕后给他打下手,却没想到泰伦斯以不想出风头为由一力回绝,叫他另找贤能。没办法,维伦只得先退一步,让泰伦斯先当着副会长,自己则去全军校地毯式地搜索替补的人选。

    “你为什么不自己当会长?”马库斯总觉得他的举动很是莫名其妙。

    “唉,你想叫我这个新生去给他们几个当挡箭牌啊?“

    “那你完全可以明年再来竞选学生会啊!”

    维伦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则是愁云密布。以莱庇提亚的政局和黑王冠的处境来看,明年他是否还能留在布里埃纳军校,都是件不确定的事情。

    在即将到来的那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之前,属于自己的实力,有形的也好,无形的也罢,能多一分就是一分。但如果过于树大招风,那就没有必要了。他可不想时时刻刻被校长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对了,维伦,”马库斯抬起头来问道,“周五晚上那场舞会,你要去吗?”

    “去呀,为什么不去?”维伦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我就不去了,”马库斯默默道,“布里埃纳军校的男女比例,你又不是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肯定找不到舞伴的。”

    “别自卑嘛,”维伦笑嘻嘻地劝说道,“以你的一手厨艺,只要请她们吃顿饭,那群女孩子肯定会迫不及待答应你的。”

    其实听到这话的维伦也有些猝不及防,最近几天忙于思索欧罗巴王国的政局变动和学生会的竞选,差点儿就忘记了布里埃纳军校还有个名叫开学舞会的传统。如果不是马库斯提醒,恐怕连“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他也会在舞会上当光棍了。

    马库斯依旧摇了摇头,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维伦继续劝说了几句依旧无果,便只好把可怜的室友孤零零地扔在图书馆了。

章二十七 新学期的等待(下)

    维伦刚刚走出图书馆大门,便被一个迎面而来的家伙堵住了去路。被这个家伙以一副温和得让人没办法生气的面孔盯了半天,维伦愈发地感觉不自在。

    维伦不得不承认,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相貌着实好看,虽然脸上的胡茬和喉结揭示了他真正的性别,但他还是比大部分女人都要漂亮得多。

    他拥有及肩的焦糖色头发,在脑海被扎成了一个短短的马尾,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微微眯着,令维伦根本感觉不到他身上带有敌意。

    “很高兴见到你,大名鼎鼎的维伦·梅瑞狄斯,”他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叫做林顿·加西亚。”

    “你好!”没有拿捏清楚他接下来要干什么,维伦很含糊地说道。

    “听说你现在正忙着组建学生会新一届的候选内阁,”自称林顿·加西亚的人很热情地说道,“如果你们人数没有凑够,我很乐意来帮个忙呢!”

    维伦神色一怔,心想这人是如何把自己最近的动向琢磨得清清楚楚的。虽然对方的初衷不一定是出于恶意,但他说出的话语依旧给了维伦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我们真心很感谢你的帮助,但我不得不很抱歉地说一句,我们理论上人数是足够了,”维伦把“理论上”三个字咬得很重,扮演出了一副很真诚,但是很为难的表情,“当然,如果我们的内阁有名额空出,一定会邀请你的。”

    他说这话时可谓相当的心虚,要知道他们现在所组建的内阁,除了他自己外,也就只有泰伦斯这个光杆司令——而且还是个副的。

    “到那个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啊!”林顿·加西亚脸上露出了一个颇具魅力的微笑,维伦相信,如果对方真的是个女的,说不定就被他吸引然后直接答应他了。

    一直等到林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时,维伦方才松了一口气。按道理来讲,如果他们的内阁多出来一个像林顿·加西亚这样模样俊俏又会讲甜言蜜语的家伙,恐怕可以轻轻松松拉到全校女学生们的所有选票。而以维伦以往的性格,就算不当面拉拢他,也会许下空头支票,等忽悠够了,方才一口回绝,而非像现在这样,把他直接推给别人的内阁。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他从林顿·加西亚的身上嗅到了极为危险的味道。这本身是一件令他习以为常的事情:比如十二星辰的气息会让他身上的旧日支配者力量感到不适,而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则会让他识海中的星辰符文躁动不安。但很奇怪的是,林顿·加西亚竟然让他身上的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一起警觉了起来!

    这样的话,这位加西亚先生的真实身份就值得他深思了。维伦想不到,这世界上还会有怎样的生灵,会被十二星辰和克苏鲁一起当作是敌人。

    终于离开了林顿·加西亚,维伦才想起来了自己现在要做的正事儿——组建内阁、寻找舞伴。此时此刻,维伦突然开始怀念那个好玩却聪明的小丫头辛西娅·拜伦。虽然她给自己收购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股份的整个过程造成了不少困扰,但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妻,只要自己发出邀请,她就没有拒绝自己的理由。

    哪像现在,布里埃纳军校男女比例本身就不均,维伦还一个女的都不认识。

    但不管怎样,为了不在校长眼里留下一个他对女生没有吸引力的印象,维伦只得硬着头皮上来接招了。

    唉为什么待在布里埃纳军校,就不能只是安安静静地学习吗?

    但维伦显然是多虑了。在他从图书馆一路走去餐厅的过程中,就有不少女生对他指指点点,或是从他璀璨的银色头发推断出了他高贵的姓氏,或是单纯地注意到了他如刀削斧刻的英俊面孔,都毫无疑问希冀着他来邀请她们参加所谓的开学舞会。

    维伦瞬间感觉头疼。不是因为他不享受这种被女孩子以灼热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而是因为这些女孩子大多身份背景都不一般,至少也是个男爵或是爵士的女儿。他着实不希望自己的举动会被别人联想出什么虚无缥缈的政治信号。

    在餐厅排队等候的时候,站在他前面的恰巧就是选课那天一不小心撞上了他的那个女孩。相比其他女孩犀利的目光中透露着战火硝烟,这个女孩浅蓝色的眼瞳却清澈透明、全无杂质,好似一汪无瑕的清泉。她体格瘦小,蜜色长发扎成一个俏皮的马尾,没有化妆,也不需要化妆,便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秀丽。

    维伦不经意地留意起了她来。点完餐后,他便拿着餐盘,径直坐到了她的对面。

    她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但似乎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

    两个人就只是这么低头坐着,面对面地吃饭。维伦注意到,眼前的少女虽然一直保持着颔首的姿态,却不时以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自己,但只要自己略有动静,便会立即把自己的目光缩回去。

    维伦的脸上渐渐地露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我叫维伦·梅瑞狄斯,”吃完饭后,维伦站起身,以很友善的态度自我介绍道,“你今天的打扮真漂亮。”

    “谢谢,”少女露出了微微有些腼腆的笑容,配上洁白的连衣裙,显得青涩而柔嫩,“我叫可可·罗切斯特。”

    维伦并没有对她做进一步的邀请。虽然他记得罗切斯特并不是一个属于名门望族的姓氏,但荒野上养成的多疑性格令他事事皆三思而后行。就算是要找一个挡箭牌,他也要避开一切会落入陷阱的可能性。

    所以当他做完自我介绍就告辞了之后,少女脸上很明显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维伦心头一滞,步伐停下了片刻,随即再一次坚定了决心,大步流星地离开,仿佛根本就没有看到少女那复杂的眼神。

    “你真是个自作多情的傻瓜,”待维伦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里,少女在心头忿忿地对自己说道,“人家不过是碰巧坐在你对面,你就这样浮想联翩了。你想想,他可是梅瑞狄斯家族的少爷,怎么会看得上你这个犯人的女儿?”

    少女在心里的自言自语愈发狠厉,清澈的眼神反倒愈发痴然。毫无疑问,女人都是爱美的生物,就算维伦没有他那显赫的姓氏,也足以在花丛中所向披靡。

章二十八 军校隐秘(上)

    灰隼去得快,来得也快,不到一天时间,就给维伦送来了霍拉旭的调查结果。

    这位名叫做可可·罗切斯特的姑娘确实如维伦所想的那样,毫无背景,毫无地位。其父亲是个曾经被处以死刑的逃兵,其母亲也是个很久以前就亡故的平民。她之所以得以进入布里埃纳军校学习,完全是因为她入学考试中出类拔萃的表现。

    维伦再一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他阅读这份资料的时候,他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了可可·罗切斯特已故的父亲身上。凭借他的政治直觉,他感到这件看似平常的小事里大有文章。

    或许与这位罗切斯特姑娘接触有助于我扳倒昆廷·萨拜因,维伦默默心想,如果做得好,说不定能一箭双雕。

    但不知为何,当他心中浮现出可可那不着妆容的清丽脸庞之时,他竟然隐隐有了愧疚的感觉。

    虽然他的心思已经被为教父复仇的大业所充斥,但无缘无故地把一个无辜的少女牵扯进来,依旧让他感觉很不是滋味。他很害怕自己变得跟教父的仇人们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事已至此,我无力悔改,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道。既然我已经决定踏上了这条路,那么任何事物都不应该妨碍我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

    维伦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心再一次变得坚若磐石。莫名之间,他察觉到自己似乎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但接踵而至的各种事情可没有留给他感慨神伤的时间。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他又给自己的候选内阁招来了几个共事的伙伴:斯潘塞子爵家的一对双胞胎兄弟,丹尼尔和康拉德,负责学术与技术;坎特伯雷家族年轻的女伯爵布兰琪,打算承担外务方面的工作;以及平民出身的约书亚·施耐德,擅长搞艺术的他当仁不让地担当起了宣传的义务。

    维伦摸不清楚,他刚刚一发出邀请,这些人就答应了他的请求,究竟是真的如说的那样对学生会工作饱含热情,还是只是对维伦的姓氏感兴趣。

    不过不管对方是出于怎样的原因被他拉入伙,他的目的都达到了。经过黑王冠暗地里的调查,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有能力、有手段、有特长的,能够在学校里结交这样的人脉关系,对他将来在莱庇提亚混定然大有裨益。

    同一天,他还得到了一个非常意外的消息:亚瑟·霍克伍德公爵的弟弟,格里芬·霍克伍德今日终于抵达了布里埃纳军校,不仅仅和他住同一层楼,而且也打算参与组建一个学生会候选内阁。

    起初,维伦还非常好奇这位格里芬小少爷现在才迟迟地来到学校,究竟是如何在激烈的竞争中选上课的。后来他才听说,当他还在家族中收拾行装的时候,就有高年级学长级学长自愿替这个军校年龄最小的学生选好了所有的功课。

    如是一来,维伦只有默默地在心里感慨,第一顺序继承人和第四顺序继承人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果然不同。

    毫无疑问,格里芬·霍克伍德将会在未来成为自己的劲敌。

    在学生会和舞会都有了初步的人选之后,维伦便稍微放松了心情,踱步朝着图书馆走去。他知道自己虽然继承了教父的所有知识和记忆,但在军事指挥理论等方面依旧是菜鸟水平。既然如此,他便要笨鸟先飞,从而走在众人的前面。

    但在图书馆门前,他见到了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可可·罗切斯特。

    “嗨!”女孩很笨拙地举起手打招呼道,脸上的红晕暴露了她心中的想法,“真巧又遇到了你。”

    “是啊,真巧!”维伦双手一摊,也很尴尬地笑了笑。最近他在路上偶遇可可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从同伴那里得知,少女正在很努力地悄悄打听他的作息和行踪。可以想象,这些所谓的“偶遇”,都是少女自己制造出来的,但维伦一向自诩绅士,总不能把她这种拙劣的伎俩当面戳穿吧!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少女似乎有些紧张,努力寻找着话题。

    “图书馆,你呢?”

    “我也一样。”少女不假思索地说道。维伦心里偷笑,他知道少女事实上是刚刚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果然啊,他默默地在心中感慨,恋爱中的女人是完完全全没有时间观念的。

    接下来两人便不再说话,联袂进入了图书馆之中。维伦沿着宽敞的大理石阶梯一路向上,很快便抵达了二楼的教学用书区域,借了一本《诺亚一世战役实录》后,就静静地站在高高的书架之间,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可可去的则是隔壁的历史书籍区域。维伦知道她其实心不在焉,虽然手中的书页沙沙沙地响了个不停,但眼角的余光却不住地往这边瞟。那灼热却又不敢与他对视的眼神,搞得维伦都有些不自在了。

    不声不响地,维伦悄悄地躲到了一排高高的书架背后,恰好来到了少女的视线范围之外。他知道自己心静不下来,一是因为是男人都会有的虚荣心,二是因为自己怀揣着的无法驱散的愧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逼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书本上,盯着一行又一行细致描写“征服者”诺亚一世伟大战绩的句子。书中的开国君主威风凛凛,抬着书的梅瑞狄斯四少爷却心如乱麻,他只感觉所有的字母都如同疯了似的在他眼前胡乱跳动,就算他竭尽全力,也再也没办法读懂上面的任何一句话了。

    这下子,他也意识到了自己已经失去了读书应该有的心态,便把《诺亚一世战役实录》塞回了原位,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另外两排书架中间,装作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本本书的标题看个不停。

    他知道自己是在躲可可·罗切斯特。他着实不知道为何自己戏弄起新党和三大家族毫无心理压力,却没有正视一个柔弱少女的勇气。

    不知不觉间,他的步伐越挪越远,逐渐朝着图书馆罕有人迹的通向三楼的楼梯走去。

    此时此刻,虽然刚才读书时他的思绪纷乱如麻,他的脑海中却异常清晰地浮现出了书中曾经出现过的语句:

    “我将我的尸骨葬于大地,使其与我的王国同存于世;

    “我将我的宝剑插于石中,等待新生的英雄将其抽出;

    “我将我的秘密藏于城堡,唯有鲜血与缘分方可揭晓;

    “我将我的忠告留给子民,荣耀背后往往不只是微笑。”

    而当年那句被他当成玩笑的诅咒,此时也莫名回荡在他的脑海,令他毛骨悚然:

    “你会竭尽全力以得到一切,然后作茧自缚以失去一切。一切关爱你的人,均会因你而死。而你将会背负着滚滚骂名和无尽悔恨,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他似乎看到了可可·罗切斯特被缚住双手,倒在了血泊之中;她清丽的面庞疤痕累累,怒睁的双目里,藏着难以掩饰的痛苦与无尽的悔恨。

    维伦大口喘着气,从幻觉中挣脱了出来。但每每回想到这副场景,他便会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

    我别无选择。他告诉自己。

    我真的别无选择!他恶狠狠地在心里怒吼。

章二十八 军校隐秘(下)

    沿着一处窄小的阶梯,踏着倒映着血红色星光的灰尘,维伦终于抵达了图书馆的三楼。维伦刚到布里埃纳军校不久,从来没有探索过图书馆究竟有几层楼,泰伦斯或许曾经提到过,但他说得很快,维伦忘得也快。

    今天,他终于搞清楚、且反复提醒了自己几遍,布里埃纳军校的图书馆有三层楼,但第三层年久失修、鲜有人烟,也就意味经常被人们所使用的,也就是下面两层楼而已。

    不知为何,在他一路向三楼走去的过程中,总觉得学校的图书馆处处透着诡异的气息。在他正式踏上了三楼的地面、朝前走了几步后,他惊愕地发现,身后胡乱堆着的图书似乎挪了位置,而那把他刚刚走过的楼梯,则早已彻彻底底消失不见。

    三楼,仿佛成了一片独立于世界之外的小天地,与原本的图书馆完完全全地失去了联系。看到眼前的这匪夷所思的一幕,维伦不由得心生寒意,他害怕自己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他抬头一看,挂在天花板上的三个大字吸引了他的眼球:“禁书区”。

    原来如此,他在心头默默地想道。或许这所谓的禁书区,就这样以这种神奇的方式,超脱于众人的视野之外,唯有达到某些必要的条件,方才会对人开启。

    于是他也就不着急了,反而决定好好珍惜这从天上掉下来的机会,仔细研究一下布里埃纳军校的禁书区,看看这个被用超出凡人所能理解的手段隐藏起来的地方,究竟会有怎样的秘密。

    他随意地抽出离自己最近的一本书,想了想,便翻开了这本书的第一页。

    书的扉页上写着它的标题:《诺亚一世战役实录》。

    这是一个很可笑的事实,但是维伦却笑不出来。这本书与他在二楼见到的那本,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是一模一样的,但却更古老,也更陈旧,书页已经全然泛黄,翻页时除了扑面而来的印刷用的油墨味儿,还有一阵虽然已经很淡很淡,但却依旧无法被掩饰的血腥味。

    他开始专注地阅读书中的内容,前几页和二楼那本一模一样,以同样细腻的笔调描绘了诺亚一世在指挥作战过程中英勇无畏却又足智多谋的表现,但越往后翻,他的眉头皱得越紧,尤其是到其中某一段话的时候,维伦手中的书险些惊落于地。

    他看见这本书中如是记载:

    “……陛下归来时神情恍惚,脸色苍白。当侍卫们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方才缓缓地声称自己与魔鬼做了交易。

    “据他所描述,所谓的魔鬼是一个丑陋的巨人,脖子上面长了一只巨大的触手,说话的腔调宛如嘶吼……”

    维伦心脏在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他记得这个巨人曾经出现在他在巴黎城产生的幻觉之中,面目狰狞,虽然站在了他的身后,却让他依旧心有余悸。

    当维伦还在图书馆中努力寻找出口的时候,一辆漆黑的加长轿车沿着当年维伦走过的路,缓缓驶进了布里埃纳军校。

    车上仅有两个人,一个司机和一个乘客。司机一副管家模样打扮,灰白头发和山羊胡子皆梳理得整整齐齐,朴素大方的西服革履间透露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汽车后座的吧台旁懒洋洋地坐着一个年纪看上去比维伦稍小一些的少年,他有一头蓬松但整齐的红头发,一双湖蓝色充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好奇的眼睛。他的服饰甚至比管家穿的还要简单朴素得多,没有打领结,没有穿皮靴,但很显然,他才是这两人中的主导者,管家打扮的人明显为他马首是瞻。

    “王储殿下,到了布里埃纳军校,您可千万要小心谨慎,”开车的管家苦口婆心地嘱咐道,“虽然您的先祖,诺亚一世的传承很有可能就在这里,但任何行动都一定要以安全为上。欧罗巴王国这么多代君王都从未获得过征服者的传承,就算您失败了,想必也不是您的罪过。”

    “扎克,对我有点信心好吗?”被称作“殿下”的少年一直耐心地等着管家说完了话,方才无奈地笑了笑说。

    “万万不可逞能啊,殿下,”扎克听到他的话,反而更担忧地说道,“如果你在这里出了事,我回去又该如何向女王陛下交代?”

    “我母亲啊,”少年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危险,“她大概巴不得我永远都不要回去呢!”

    “殿下别这么说,”扎克吓得匆忙道,“您母子二人关系和睦,这是全国公民们都知道的事实。”

    “唉,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言罢了,”少年苦笑着叹了口气,“所谓王国的大计,不就是一件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这种话,您可千万别对外面人说。”

    “我自有分寸,扎克,”少年自信地说道,“你没有必要再把我当成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

    “这是当然,殿下。”扎克可不希望这位心比天高的少年把他对母亲的不满借此机会转移到自己的身上。

    “还有一个问题,扎克,”少年继续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说道,“你说,梅瑞狄斯家族的强大为全国所公认,但为何如今坐在王座上的却是兰开斯特?难道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如人们口耳相传中那么简单,仅仅是由于受神眷顾的梅瑞狄斯家族对世俗毫无眷恋,只愿与星辰为伴?那么他们为何还高踞公爵之位,坐拥广阔的领地?”

    “这个问题,殿下,”扎克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恕我不能,也没有能力回答。”

    “这不怪你,扎克,”少年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或许等我探究清楚诺亚一世的传承之后,一切谜团都将被揭晓。”

    “那倒是。”扎克点了点头,如是赞同道。

    “还有,”听到了他的回答,少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表情变得严肃了不少,“从今天开始,不要再叫我'殿下'了。我的名字叫做哈恩·拉奈特。”

章二十九 舞会(上)

    对于那位不知是哈恩还是王储的少年的到来,被困在图书馆禁书区的维伦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他静静地把那本书放了回去,开始探索走出禁书区的道路。

    至于诺亚一世与魔鬼做了怎样的交易,又以怎样的方式统一了欧罗巴大陆,他好奇归好奇,但也只能放到以后再来探索。教父曾经不止一次跟他强调过“好奇害死猫”,维伦自然而然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把一切都豁出去。

    似乎是这诡异的图书馆听到了他的心声似的,在他回头的时候,那把窄小的楼梯再一次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再一次对图书馆的禁书区暗暗称奇。

    “你要走了?”待他重新回到图书馆二楼的时候,可可敏锐地放下了她手中的书,抬起头来问他道。

    维伦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我也出去吧!”少女用希冀地神色看了维伦一眼,随后才发现,这句话并不是问句,维伦用不着回答。

    两人继续保持着尴尬的气氛,并肩走到了图书馆的门口。绯色的星光自天空倾泻而下,把少女的面容照得愈发清丽可人,却让维伦的脸颊完完全全地隐藏在了阴影之中,唯有身体的轮廓被镶嵌了一圈火红色的边。

    少女看着维伦,欲言又止。

    而在维伦的心中,天使与恶魔的斗争愈发激烈,仿若无垠深渊,要把他的心脏完完全全撕得粉碎。

    他知道,以自己蝼蚁般的身份,要跨越重重困难达成为教父复仇的愿望,必然得牺牲很多东西,比如天真,比如良知。他曾经以为经历了麦克莱恩股权战争的自己早已变得冷漠无情,可以做到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但时至今日,他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的修为还远远不够。

    之前他之所以可以纵横金钱的战场而不带丝毫烟火气,是因为他所需要面对的,都是一群或许是教父仇人的老油条,跟他们过招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顾忌。

    但现在即将成为他的棋子的,却是一个对他的恩怨一无所知的无辜少女,甚至对他还有着朦胧的好感,希冀着一段青涩而难忘的爱情。

    “我姓梅瑞狄斯,”他对少女说道。天使在他的灵魂中占据了上风,他希望借此机会告诉少女,我们之间没有可能。

    “我知道。”少女回答,很生硬地扬了扬嘴角。她的言外之意,即是“我不介意”。

    “那可可·罗切斯特,”维伦一手背到身后,微微躬身,以绅士的姿态微笑道,“在周五的舞会上,你愿意跟我跳一支舞吗?”

    少女点了点头,握住了他伸出的那只手。

    “这是我的荣幸。”她回答。

    在维伦的灵魂深处,狰狞的魔鬼正在发出胜利的欢呼。

    远在天边的莱庇提亚城里,霍拉旭这几天也鲜少休息过。这个本身被他们建起来用于掩饰他们真实行动的墨菲咨询公司,竟然真的能接到客户的单子。这个恐怕跟他们公司的选址有关系:众人皆以为,如果一家公司敢在第七大道上开店,肯定有着不一般的底气。

    但对于霍拉旭来说,公司的现状如今却是这个样子:

    新党的人三天两头找上门来,每次都朝他这样问道:“维托·布亚诺先生在吗?我有笔生意要做,需要他的帮助。”

    霍拉旭每遇到这样的情况,便把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的总裁先生杜鲁·伊万从楼上拖下去,对这些人解释道:“抱歉,布亚诺先生并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员。我是公司总裁,你们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

    然后新党派来的人就根本不再看他们一眼,直接离开了公司的门面。

    旧党也不是没有来过,但他们毫无疑问也是来找维托·布亚诺的。

    “那个叫布亚诺的家伙在吗?”他们以一副蛮不讲理的表情说道,仿佛要把霍拉旭和杜鲁都生吞了一般,“我们有事跟他讲。”

    “抱歉,布亚诺先生并不是我们公司的人。”霍拉旭和杜鲁也只能耐着性子跟他们这样解释道。

    旧党的人自然也忿忿地走了,留着霍拉旭心有余悸地站在原位,心想维伦这混蛋,留给自己的摊子真是够烂。

    当然,了却了一切和“维托·布亚诺”有关的因果,大人物们也基本不来跟霍拉旭打交道了。找上门来的是一家位处伊比利亚半岛的钢铁公司,其本身根本上不得台面,但却对霍拉旭提出了难以理喻的要求。

    “你们是搞咨询的,对吧!”这家公司的总经理对霍拉旭说道。

    “对。”

    “那么,我的公司正在进行一项重要的交易,”总经理以一种趾高气昂的口吻道,“我希望你们能够按照我的指示,来制定一套方案。”

    霍拉旭顿时愣住了,心想咨询公司不是专门给人提主意的吗?怎么成了他们定战略,我们来打下手了?

    直到维伦的回信解释清楚了这一切:这个公司的总经理想要开拓新的销售渠道,却遭到了手下员工的反对,因此他愿意给墨菲咨询公司出巨资,以达到说服员工们的目的。

    经维伦的提醒,霍拉旭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位总经理先生回到自己的公司后,肯定就把墨菲咨询提出的方案拿给员工们看,得意洋洋地说:“瞧!人家第七大道上的公司都照我说的做!你们还不听就炒了你们!”

    就算最后结果证实这位总经理先生的决策是错的,他也可以义正严辞地说:“瞧!这个方案可是第七大道上的墨菲咨询公司给的!他们都错了,我错了也很正常。”

    霍拉旭不禁感叹,在莱庇提亚,人心果然比荒野上复杂多了,稍不留神,便会落入别人设下的圈套里。这样想来,他便愈发佩服把那些狡猾的商业大鳄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维伦。

    所以,听从维伦的嘱咐,就算拥有了大量的剩余资金,霍拉旭并没有采取任何过激的投机举动,反而只是小心翼翼地收购着维伦在纸上列出的、那些经过计算后价格可能被低估的股票。而每一次收购的数量也基本维持在百分之一以内,从而避免了对市场可能造成的冲击,或是因为公司所有权归属而产生新的纠纷。

    除此之外,霍拉旭还听从维伦所说,把更多资金花在了期权(1)而非股票本身上。虽然他并不知道维伦这么做的理由,但他坚信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些期权都将化作不可抵御的无形炸弹。

    注:

    (1)买方向卖方支付一定费用后,即可在双方所约定的时间,以事先约好了的价格,向卖方购买对应的股票。期权可以当作是买方以约定价格在未来某时间购买相应股票的权利。

章二十九 舞会(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到了有人期待有人恐惧的周五。这一天,维伦同样在自己的寝室里踌躇不安,虽然熨得毫无皱褶的燕尾服把他的身材衬托得格外挺拔,足以成为舞会中的焦点,但他却愈发地感觉到惶惶不安。

    “眼不见心不烦,”看着维伦在寝室中踱来踱去,旁边的马库斯忍不住直言不讳地说了一句,“像我一样,不去多轻松。”

    维伦没有办法反驳他。他从未如此刻这般羡慕马库斯可以无忧无虑、只为自己而活的生活,哪像自己这样,背上背了太多的担子,又牵扯了不属于自己的因果,以致于凡事都得顾虑后果,做出诸般身不由己的抉择。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

    舞会之前有个俗称“高桌晚宴”的仪式,同样是布里埃纳军校从开国持续至今的传统。在位于正中央城堡的约克大礼堂中灯火通明,烛火透过雕刻精致的彩色玻璃,把外面的走廊也照得五彩斑斓。

    学生们都穿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礼服鱼贯而入,按男女分坐在几张贯穿大堂的长桌两侧,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餐具已经摆放在了他们的桌前,虽然尚且空空如也,但闭上眼睛便可以想象出其盛放的精致菜肴。

    这个时候,他们还并不能开始用餐。

    随后,大堂前边的交响乐队便开始奏乐,配合上两侧唱诗班宛若天籁的歌声,身着黑色长袍,头戴黑色礼帽的教授们便开始按顺序走进大堂,并在正中的一张长桌两侧落座。坐在桌首的,自然是校长昆廷·萨拜因,但他没有穿长袍,却穿了一身杀气凛然的上将军装。

    坐在靠边一桌的维伦还是不能理解校长大人对自己的观念近乎偏执的追求。

    音乐停止后,便是校长的开学讲话。只见昆廷·萨拜因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宣扬的观点,大概也和那天跟维伦单独强调的相去无几。维伦再一次默默叹了口气。

    之后全员起立,奏唱校歌。维伦等新生并没有学过,便跟着高年级的学生们瞎哼。直到钟楼的钟声悠悠响起,他们才重新坐下,等候菜肴陆陆续续被盛上来。

    维伦心不在焉,看着眼前的汤菜、沙拉、主菜、甜点,被一道一道抬了过来又被撤走,不知不觉间便吃了个十成饱。

    这个时候,校长的声音才把他从浑浑噩噩之中猛然惊醒:

    “主堡后花园已经布置好了。你们酒足饭饱之后,就自行过去吧!”

    布里埃纳军校中一向沉寂的花园里,此时则张灯结彩,装饰以彩带、烛光和不知是真是假的玫瑰。舒缓的华尔兹舞曲回响在花草树木之间,让维伦的心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再一次告诉自己。

    于是,随着乐曲声渐入高潮,男生与女生的圈子浅浅地有了交集。那些有了舞伴的人早已联袂走进了花园中央的舞池之中,一并翩翩起舞,衣袂飘飘。

    维伦在灯光之下远远地看见了可可·罗切斯特,她今天穿了一条素白及膝的连衣裙,配上高高盘起的发髻和简洁的配饰,还有那双无瑕的蓝眼睛,仿佛天堂中最为圣洁的天使。

    可可今天称得上是前所未有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必须承认,晚宴之前,她独自一人站在自己寝室的镜子的面前,踌躇不决了很久很久。

    她把头发解散了又盘起来,她把项链摘下了又戴起来,心里则不间断地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我这个模样,他会喜欢吗?

    随即,她默默苦笑一声,心想在爱情的面前,女人果然会变得无比卑微。

    可可·罗切斯特一向是个自信得以至于孤高的姑娘。儿时的她因为模样漂亮,总是被周围的男孩子众星捧月般地当作公主,但她却一直谨守着父亲说过那句话——“女孩要自重”。

    后来,父亲被当作逃兵被处死了,她在旁人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但她却执着地相信父亲一定是被冤枉的,总有一天真相会水落石出,还他一个清白。

    她索性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扎在了书本上。待到今年布里埃纳军校招生,她以优异的成绩被军校录取,甚至听小道消息称,校长对她书写的答案赞口不绝,更说出了“这种学生,若不录取将会是军校的不幸”之类的话语。

    在见风使舵的旁人眼中,此时她仿佛一步登天,当年的冷嘲热讽全然消散,化作了真假难辨的赞美与喝彩。但可可却依旧低调地置身于人群之中,悄悄避开了舆论中心的大风大浪,神色自若,宠辱不惊。

    直到撞上维伦·梅瑞狄斯。

    刚刚看到他时,她只觉得这个少年很奇怪,其他人都在机房里忙着抢课,他干嘛一个人待在走廊里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但不管怎样,她不得不承认这个银发少年长得很好看。

    第二次见到他时,是在军校的餐厅。她明知他坐在她的对面肯定别有目的,但她却不可抵御地迷恋上了他。她曾经猜测或许他有操控别人情绪的能力,但她依旧如飞蛾扑火,不可自拔。

    今天,他就站在对面的石柱一侧,微笑着看着他,绯色星光倾泻而下,模糊了他那双深沉的眼。可可只觉得眼前的一切就是一场梦,仿佛一旦她伸出手,这般幻像就会一触即破。

    但他依旧照着华尔兹的韵律,迈着优雅的步伐,朝她缓缓走来。

    荒野上长大的维伦从未跳过舞,但记忆中的教父却是个极佳的舞者。把教父留给他的记忆快速翻阅了一遍,他也极快地掌握了华尔兹的技巧。

    这是他第二次牵着她的手,第一次揽过她的腰。黑色的燕尾服与白色连衣裙勾勒出了一幅优美的画面,黑色皮靴与红色舞鞋在地面上踏出轻盈的星星点点。

    两人并没有太多跳舞的经验,但在今日的舞池之中,竟然配合得相当默契。

    他们的眼睛都没有望向对方,一个仰望天空,一个俯瞰大地,也许他们所享受的,只是这段短暂的、什么都不用想的美好时光。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章三十 寂冷如冬(上)

    舞会之后,维伦与可可不约而同地没有再与对方进行联系。于是,维伦便和马库斯,以及十七楼的楼友们百无聊赖地在看书、做饭、打扑克中度过了一个乏味的周末。

    格里芬·霍克伍德也搬进了十七楼,这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很友善地跟包括维伦在内的所有楼友们打了招呼,做饭的时候,也会跟维伦一起放下身段去给马库斯打下手。

    不得不承认,如果排除家族的立场和维伦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嫌疑,维伦一定会对格里芬·霍克伍德这个有教养却毫无架子的少年深有好感的。只可惜维伦在校长那里触了霉头,不管怎么看,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少年城府颇深、别有用心。

    直到周一,维伦终于等来了他的第一节数学课。教授是个白胡子老头儿,皱巴巴的脸上架着副圆框眼镜,讲起课时口音拖得很长,令维伦等人不由自主昏昏欲睡。但这位老教授还偏偏在下课时扔给了他们一大摞作业,所有学生一脸茫然地望着题目叫苦不迭。

    维伦不是个特别有数学头脑的人,但还好教父留给他的记忆之中几乎包含了他所有可能遇到的数学难题,因此维伦虽然盯着密密麻麻的题目深感头晕目眩,但最终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这些作业。

    基础工程这门课如它的标题听上去那样,简直就是一锅大杂烩。这门课的教授很年轻,估计不到四十岁,口才也很好,把课程的涵盖内容吹了个天花烂坠。

    但维伦不知不觉间听了个毛骨悚然:这是什么课啊!从物理扯到化学,从电路板扯到信息工程,甚至还有道路建设、桥梁建设,等等等等。他琢磨着,恐怕自己一个学期下来,不是被折磨得只剩骨头,就是什么都只是浅尝辄止。

    社会科学和心理学和他所想的差不多,大概内容就是读书听课做调查,教授都是中年妇女,一看就是一丝不苟而且很严厉的模样。维伦推测,这两门课如果想要通关,绝对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至于战斗指挥学,则与他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了,除了教授讲课、课下做题、期末考试之外,还得由四名学生组成一队,完成一个沙盘推演临场对战的任务。所有学生的队友都将会由教授随机指派,维伦很担心自己没有碰上神一般的对手,却被猪一样的队友搞得半死不活。

    格斗课则从周三开始,每周一次,每次持续一整个下午。这也是布里埃纳军校唯一一门男女生分开上的必修课程。

    格斗教练名叫阿尔瓦洛,据传言是昆廷·萨拜因的影子保镖,他足足比在同龄人中已称得上鹤立鸡群的维伦高出了一个头,浑身上下肌肉发达。他简短地给学生们介绍了一下最基础的动作后,便让学生们两人一组相互练习。

    “你们都给我尽全力,”阿尔瓦洛莫无表情地说道,“打伤打残不要紧,咱们的校医都可以让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又活蹦乱跳的。当然,别直接打死就好!”

    听罢这话,维伦的对手,住在1705室的加文朝维伦露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

    “你等着,”这个个头魁梧的少年舔了舔嘴唇,“谁叫你昨晚上抢了我的香芋派!”

    “所以,”维伦苦笑一声,一摊手道,“你就打算这么对我公报私仇?”

    “这是教练的要求,不叫做公报私仇。”

    “我的好楼友,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

    “你怕了?”

    “不不不,”维伦摇了摇头,“只是很好奇你真的要把事情做这么绝吗?咱们友尽了可不好啊!”

    “怕就明说,”加文得意地挥了挥拳头,瞟了眼维伦清瘦的背影,“如果想要直接认输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认输的话,还是算了吧!“

    这是阿尔瓦洛的哨音响了。

    加文发现自己突然看不清楚维伦的身影了,正当他深感困惑、乃至于恐慌之际,只感觉自己的后脑勺上狠狠挨了一拳,他急忙使出浑身解数挥拳反击,却干脆利落地扑了个空。而这个时候,又有人伸出脚在地上绊了他一下,加文摇晃了几下就彻底地倒在了地上。

    “第五组,梅瑞狄斯胜出!”巡视到旁边的阿尔瓦洛如是宣布道。加文此时此刻称得上是深感憋屈,虽然他空怀一身蛮力,但在整个格斗过程中,却根本没有使用出来的机会。

    “承让了。”维伦的脸上挂着非常礼貌的微笑,不知从哪里绕到了加文的面前。这一招他以前常常用来收拾来招惹黑王冠的混混们,就算对方人高马大,他也可以凭借敏捷的动作以弱胜强。

    直觉告诉维伦,毫不留情的反击,才是对这个挑衅最直接的、也是最好的回应。一旦犹豫,他就将在这个过程中彻彻底底失去先机。

    接下来维伦又换了几个对手,但毫无疑问他都以类似的方式战胜了对方。不过令他有些想不到的,是年龄最小的格里芬·霍克伍德在格斗中的动作却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不落入下风。

    或许这是昆廷·萨拜因提前给阿尔瓦洛的指示,维伦以最大的恶意猜测道,让格里芬的对手故意放水了。唉,这个老家伙,表面上说着所有学员一律平等,实际上却对他的老靠山区别对待。

    总而言之,虽然维伦从来没有在莱庇提亚接受过那些所谓正统的教育,但是凭借教父给他留下的庞大的记忆和渊博的知识,他在军校的学习也并不吃力,甚至还有如鱼得水的感觉。

    既然如此,那么他就干脆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其他的地方,比如学生会,比如昆廷·萨拜因的态度,比如图书馆的禁书区,以及教父当年的恩怨情仇。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感觉教父留给他的记忆囊括着愤怒的情绪,随着昆廷·萨拜因在他眼前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愈发变得汹涌澎湃。

章三十 寂冷如冬(中)

    维伦自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候选内阁中还差个会长和两个干事。因为霍拉旭忙着在莱庇提亚收购股票的时候,可来不及时时刻刻帮助他调查军校学生的底细了,所以迫不得已地,维伦便从自己的楼友身上下手了——不得不承认,任人唯亲在某些情况下是个不错的主意。

    比如刚刚被维伦揍了一顿的加文,此时却要求维伦留给他一个会长当当,维伦被搞得苦笑不得,最终让他当了财务秘书。

    他知道这家伙虽然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数学过得去,也不知能不能算清账本;但维伦更看重他长得人高马大,这样将来办活动的时候也可以多一个搬砖的。

    听到他说的话,加文可谓兴高采烈,对自己即将落入魔爪的事实一无所知。而且还没有办法反悔——谁叫自己打不过对方?

    目前维伦的候选内阁中还差一个文娱秘书和一个会长,不过面试时间还早,好的人选也无法强求,维伦便放慢了拖人入伙的节奏。

    这时候,他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在荒野上的时候,和教父、霍拉旭一起,先给一棒子再给一萝卜,机关算尽、连蒙带坑,只为把人拉进黑王冠的场景。那段时间的日子虽辛苦但也单纯得很,现在回想起来,维伦依旧会一个人躲着偷乐。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当教父隐瞒许久的恩恩怨怨随着传承给他的记忆一起水落石出,他就知道这个世界绝不如它看上去那般简单而太平,冠冕堂皇的外表之下藏了太多的污浊气息。

    于是这天晚上,维伦躺在宿舍房间的床上,睁着眼睛,迟迟无法入睡。

    教父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汹涌澎湃地涌动,很快便完完全全地占据了他的意识。

    维伦的教父,埃迪·墨菲,虽然从来没有在布里埃纳军校读过一天书,却在欧罗巴王国的军队里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官。当然像教父那种传奇人物,其身份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军官,他还在莱庇提亚拥有一个庞大的资本集团,比当年米尔·伍德的银行并不逊色多少。

    维伦自然知道在莱庇提亚这种豪门聚集的地方白手起家打造一个金融帝国究竟有多么困难,但教父还是凭借惊人的手腕打造了这个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奇迹。而维伦自己也是借助了教父的经验,方才以十七岁年纪在莱庇提亚的名利场上游刃有余。

    那时候,米尔·伍德自然不愿意坐视教父的事业逐步壮大,便在教父背后无数次使绊子,希望他有朝一日跌入谷底。或许前面的九十九次阴招都被教父化解了,但第一百次的陷害却把教父直接送上了法庭。

    最终,法庭——不,大法官道格拉斯·爱德华兹公爵对他的判决是:没收一切财产,剥夺军衔,随军出征。

    但或许是那些人立志要把教父置之死地,或许是昆廷·萨拜因看不惯他这个不务正业去经商的军官,教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了欧罗巴王国远征自由城邦的先头部队的一员,弹尽粮绝不说,直到全军覆没,也没有等来任何援军。

    从此,欧罗巴王国的军队里永远地少了一个叫做埃迪·墨菲的军官,无垠荒野上却多出了一个纵横十二座废墟的黑帮头子。一个被梅瑞狄斯家族遗弃的男孩,也因为这个偶然的机缘而改变了一生。

    “米尔·伍德,”维伦口中低声念叨着,这些皆是他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名字,“昆廷·萨拜因,道格拉斯·爱德华兹,亚莉珊德拉·兰开斯特。”

    教父已经饱含着悲哀与遗憾被葬入坟墓,那些人却依旧在高处不胜寒之地逍遥自在。没有人胆敢将他们绳之以法。

    维伦压抑着自己胸中的愤懑与惋惜,逼迫自己进入暗无天日的睡梦之中。

    “从来都没有人能准确说得清楚,布里埃纳军校的图书馆究竟有多少层楼,”绯色星光闪耀的黑夜里,扎克与曾经的王储、如今的哈恩·拉奈特站在一起,望着图书馆城堡在星辉中倒映出的剪影,如是说道,“或许这便是诺亚一世的秘密所在之处。”

    “那么今天晚上,咱们就去探个究竟吧。”哈恩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虽然他身上只穿了很随意的便装,但他骨子里却不可避免地透露出逼人的贵气。

    两人说到做到,很快便点着蜡烛,步入了一片漆黑的图书馆中。他们的目光如炬,锐利而警惕,决不肯轻易放过眼前丝毫可疑的细节。

    “扎克,”哈恩突然开口道,“图书馆这么大,我们这样子摸着黑找来找去,就跟海底捞针也差不多。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不如我去跟校长说说,让他允许我扮成军校的学生,这样我就随时都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去查看了。”

    “这样不好吧,”扎克立即阻止道,“这一届军校的新生里,有格里芬·霍克伍德和梅瑞狄斯家新来的四少爷,还有几个侯爵伯爵家当年和你一起混的死党。就算你彻彻底底化了妆改了头换了面,他们估计也能认得出你来的。”

    “那还是算了,”哈恩略微感到沮丧地说道,“我想我们一定可以摸着黑找到诺亚一世传承传说中的入口呢。”

    “殿……哈恩,你好好想一想,诺亚一世在临终时留下的那句遗言。”扎克凝神思考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一句也许可以给哈恩增添几分信心的话。

    “我将我的尸骨葬于大地,使其与我的王国同存于世;

    “我将我的宝剑插于石中,等待新生的英雄将其抽出;

    “我将我的秘密藏于城堡,唯有鲜血与缘分方可揭晓;

    “我将我的忠告留给子民,荣耀背后往往不只有微笑。

    “这几句话,我们以前应该探讨过很多遍了吧!”哈恩有些困惑地说道,但片刻之后,他的眼睛骤然一亮,“石中宝剑,城堡里的秘密,毫无疑问地把坐标定在了布里埃纳军校之中,而图书馆蹊跷的楼层,也进一步证实了这一猜测。

    “所以,问题的关键,就在于那所谓的'鲜血'与'缘分'上。我想啊,鲜血估计指血缘关系,我是诺亚一世的后裔,这一点自然不成问题;至于缘分的话,难道世界上还会有比我这个与先祖同名同姓的直系后裔更有缘份的人吗?”

章三十 寂冷如冬(下)

    “这倒是,”扎克点头赞同道,“我对您……不,你一直很有信心。”

    哈恩没有回答他这句一听上去就是废话的话,反而静静地走进书架的包围圈里,随意地抽出了一本积攒了很多灰尘的书。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星辰的秘密》,哈恩看得出来,其作者一定是个异想天开的天才与疯子,试图通过自己身上的特殊能力,来揭开星辰赋予力量的终极谜团。

    哈恩沉思了片刻,把这本书放了回去。在他回头的一瞬间,他的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处窄小的楼梯,平凡,朴素,毫不起眼,甚至还沾了很多灰尘。

    “不如去二楼看看,”哈恩自言自语道,随即便踏上这楼梯,向着楼上去了。

    在他走到二楼的那一瞬间,这楼梯很快又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而在他的眼前,清晰可见地挂着“禁书区”三个字。

    哈恩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朝着前方大步流星地走去。

    此时此刻,尽管哈恩在对自己的遭遇深感欣喜,仍然在楼下的扎克可被他急坏了。仔细想想,方才还在跟自己形影不离的王储殿下,突然之间就没有了踪影,想必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怪事儿。

    完了,扎克在心中自言自语道,我一不小心把王储弄丢了,这该如何是好。就算女王陛下再不喜欢王储殿下,也会为了做个样子把我大卸八块的。

    于是,扎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图书馆一楼兜着一个个圈子,只希望王储殿下不要真的撞上什么见鬼的意外。

    身处禁书区的哈恩自然体会不到扎克焦虑的心情,他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这片可疑的区域,联想到自己即将获得的来自先祖诺亚一世的传承,每一个毛孔中都充斥着令他颤栗的兴奋。

    他随手从书架上摸了一本书,只见其上写着的标题同他刚才见到的那本一样,也叫做《星辰的秘密》。考虑到此地蹊跷,哈恩还是翻开了这本书,一行一行地仔细阅读,却发现这本书与他之前看到的那本相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但怪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当哈恩翻到第三百五十一页的时候,虽然后边还有厚厚一摞纸,但不管哈恩如何继续往后翻,他所翻开的下一页依旧是第三百五十一页。在其之后的那些页码,仿佛根本没有了踪影,而书页两边的厚度,也完全没有丝毫的变化。

    “我偏偏不信这个邪!”哈恩这么想着,猛然把书翻到了最后一页,却发现自己打开的仍然是三百五十一页,就像是自己从未动过它一般。

    这时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响起:“只有一个人能够获得诺亚·兰开斯特的传承。”

    “我知道,”哈恩平静地说道,“我是诺亚·兰开斯特的第十代直系后裔,诺亚之戒的继承者,诺亚·欧内斯特·兰开斯特,我认为我有资格获得我先祖的传承。”

    “你确实有资格,”那个声音说道,“但有人已经在你之前捷足先登。”

    “那个人是谁?”哈恩感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一身冷汗所浸透。

    “恕我不能直说,”那个声音回答道,“但他也确实拥有获得传承的资格。”

    “那我还有机会吗?”哈恩以颤抖的声音询问道,他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今天这般紧张过。常年生存在母亲的阴影之下,被各方势力或是当作棋子,或是如废物般弃置一旁,哈恩这王储当得可相当不容易。

    热衷于神话传说的他一直都这样慰藉自己:等我得到诺亚一世的传承,他们一定会改变对待我的态度的。

    但当这个声音在哈恩,或者诺亚耳中响起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曾经所希冀的一切在此时此刻全然支离破碎。或许对他来说诺亚一世的传承很重要,但他绝对不是绝无仅有的那一个候选人。

    “机会是有的,”那个声音莫无感情地说道,“但你确定你真的要去争夺吗?争夺失败的代价,恐怕不是你能够承担得起的。”

    “我确定,”哈恩以颤抖的口吻说道,但是他的目光中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坚决,“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可以为了它付出一切代价!”

    “那么,把你手中的书往后翻吧!”那个声音突然变得有若雷鸣,震得哈恩的鼓膜一阵阵剧痛,“永远记住,是你选择了去参与这次竞争,你们两人,只有一个人能获得传承,另外一人则命中注定将会死于对方之手。既然命运的轨迹已被你改变,那么你有可能被无常的命运扼住喉咙。”

    这个声音将这番话说完,就彻彻底底地消失不见了。哈恩赶紧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书本,终于成功地将这本《星辰的秘密》翻到了三百五十二页。

    一切皆与一楼所摆放的那本一模一样,唯独其多出来了这样一段话:

    “十二星辰在将能源提供给人类的同时,还化作了牢不可破的封印,将曾经给人类造成巨大灾难的旧日支配者,封印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但这个封印依旧存在缺陷:一旦星图中的星辰都移动至正确的位置,封印就会消失,旧日支配者将会变得无法抵挡。

    “而他们在这段时间中,也在自己尝试破解十二星辰的封印。最终的发现令人震惊,尽管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与十二星辰截然对立,但在某种程度上其部分属性是相似的,甚至可以通过巧妙的伪装,来蒙蔽彼此的感知,调用对方的力量……”

    当哈恩读到这段话时,他手上的一枚金色的戒指骤然变得如烧红的烙铁般灼烫,但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它又立即恢复如初。

    哈恩只觉得自己心头气血上涌,随即一口鲜血吐在了眼前的书页上。或许是感觉力不从心的缘故,他把书随手扔回了书架,转头一看,便望见了那把窄小的楼梯。

    这时的哈恩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神秘声音口中的捷足先登者,究竟是谁?

    究竟是什么人,在拥有诺亚一世血脉的同时,还与之关系匪浅?哈恩绞尽脑汁,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章三十一 天黑请闭眼(上)

    在维伦离开后的这几天,梅瑞狄斯家族在莱庇提亚的庄园依旧是老样子,鲁道夫公爵天天在上议院当雕塑,安娜和安东尼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乔纳森则整天思考着星辰的哲学,一心想要通过破解其力量的轨迹来让自己变得更强大。至于仆人们,则奔波于大人物们之间,忙得不亦乐乎。

    似乎维伦到来的短短一个月,并没有在这个大家族中改变些什么,除了乔纳森有时会问几句“我弟弟最近怎样了”之类的话题,其他人还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毫无疑问,安娜把安东尼想要购买麦克莱恩兄弟防务公司股票一事私下里告诉了鲁道夫公爵,后者明显对自己长子的擅作主张很不满意,告诫后者身为大家族继承人要谨守本份,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千万不要僭越三大家族事先约定的固有指责。安东尼表面称是,实际上他是怎么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至于如今已经把自己当成是维伦狗腿子的卡尔·克莱斯特,终于在这一天收到了来自布里埃纳军校的信件。他站在庄园的塔楼顶上,解开了灰隼脚上拴着的绳索,将信封拆开后快速浏览了一遍信件,便将其撕成了碎片,从塔顶高高地洒落下,活像旧时代翩翩起舞的雪花。

    在维伦可能对他下达的所有命令之中,卡尔最不希望看见的,就是去庄园后的小楼中拜访里克·莱蒙。

    他依旧记得当初他和维伦在那里第一次见到艾琳时的场景:拥有能力“智慧”的里克以非人类的思维不住炫耀着他的新产品,他自己则仗着安娜的势,对毫无根基的维伦冷嘲热讽。当时他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似乎很好欺负的维伦,竟然拥有着强硬的手腕和无比冷静的大脑,仅凭一个不起眼的赌局,就使得他失去了旧主的信任。

    因此,如今的他,除了死心塌地地给维伦做事情,不敢有其他的想法。但这并不代表他会欣赏里克·莱蒙“超凡脱俗”的科学家性情,更不愿意与之同处一屋。

    但少爷有令,仆人听从,对比了一下自家少爷和里克·莱蒙哪个更可怕,卡尔干脆利落地朝着里克的实验室走去。

    “你今天来这里找我,又是奉了那位远在天边的四少爷的命令?”

    里克依旧穿着那一身沾满了药剂味儿的衣服,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快,似乎是不满意于卡尔把他从实验过程中叫了出来。

    “除了他,我还会听谁的,”卡尔在心里嘀咕了几句,告诫自己要冷静,然后开口说道,“这是当然。”

    “他想要什么?”里克以非常快的语速如是问,“难道是玩坏了我的艾琳,想把我叫去他那边当维修工?”

    “当然不是,”卡尔道,“艾琳依旧好好地跟少爷形影不离。我此番前来,不过是想替少爷向莱蒙先生讨要一种药剂。”

    “什么药剂?”里克似乎听上去有些疑惑的样子。

    “一种能够让尸体迅速腐烂的药剂。”卡尔压低声音,如是说道。

    “他想要用这种药剂来干什么?”

    “他上军校,总得经常和尸体打交道,”卡尔从维伦那里把这套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功夫学了个九分相像,“你知道,自然腐烂的尸体总会在漫长的时间里散发出难闻的臭味,少爷可不喜欢这种味道。”

    卡尔知道沉迷于科学研究的里克很好骗,却没有想到他竟然这么好骗。

    “回去告诉你家少爷,”里克以教训的口吻说道,“以他这种吃不得苦的性子,就算是研究尸体,也永远别想研究出什么名堂。”

    卡尔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但他很清楚:如果少爷和这位莱蒙先生一样,成天穿着药剂味儿熏天的褂子从不更换,那才是真正的可怕。

    卡尔跟着里克,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了他从不打扫的实验室,装着五颜六色液体的试管和烧瓶摆得满屋子都是,而卡尔唯有小心翼翼,方才避开了地面上还没有来得及清理的碎玻璃。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里克拎起了一个瓶子说道,“你大概要多少剂量?”

    “剂量不同,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了,”里克不满地说道,“一毫升药水,可以让刚刚死亡的尸体看上去像是一年前死亡的一样;两毫升的话,这个时间可以翻一倍;至于三毫升……我想,这个简单的算术你会算的吧?”

    “当然,”卡尔回答,“多谢莱蒙先生的嘱托。”不知怎地,卡尔感觉自己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像维伦了。

    “那我把整整一瓶都给你,”里克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再去对面木架子上拿个量筒。你家少爷需要多少,就让他自己取。我这些话,你都记住了吧!”

    “莱蒙先生一片苦心,少爷和我自然理解,”卡尔这下子连说话的腔调都模仿着维伦,“这些话,我一定会一字不落地转达给他的。”

    小心翼翼地捧着药剂和量筒,卡尔终于如获大赦般地离开了里克·莱蒙的实验室。此时他心中既庆幸又惶恐,既满足于自己替维伦成功办了一件事儿的成就感,又畏惧于不按常理出牌的维伦下一步又回叫他做什么。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都已经上了维伦·梅瑞狄斯的贼船,那么他也没有从上面再下来的机会了。长期替维伦做事儿的他似乎隐隐察觉到,在这位不受重视的四少爷身上似乎藏着天大的秘密,而这些秘密一旦被曝光于世上,或许整个莱庇提亚的格局都会为之颠覆。

    夜深了,绯色的星光也黯淡了不少,这是一个众人皆闭眼入睡的时刻。欧罗巴王国也带着虚伪与倦意,维持了一副波澜不惊的外表。而在夜色之下,星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看不见的暗潮在悄悄地涌动,伴随着荒野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狼嚎,暗示着熟睡的人们即将到来的危险。

    莱庇提亚如此,布里埃纳军校也同样如此。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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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权杖介绍:
荒野上长大的维伦拥有一个显赫的姓氏。身为王国最优秀的“演员”,他背负着古老神衹的诅咒,为报教父养育之恩,踏上尔虞我诈的复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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