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六 巷战
在天父星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一支军团正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行动。
他们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虽然没有人开口发布命令，但他们的动作却整齐统一。
他们的枪械都安装了消音装备，他们的步伐都轻巧如燕，他们准确无误地闯进特定的住宅和店铺；死神则手持收割生命的镰刀，紧紧跟在他们的身后。
维托布亚诺的口袋里装着一份莱庇提亚地图。
地图上标注了数十个红色的圈。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这只军队所抵达的地方，都与地图上的标记悄然吻合。
这些地方，皆是骷髅铁十字的据点。它们仿佛是城市的毒瘤，在莱庇提亚扎根十余载，直到今天，方才被尽数铲除。
没有人怀疑过这支军队的实力。
他们的战斗力比王国远征军的特种部队更加强大。
平日里，搜遍整个王国，或许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
但只要他们出手，便会向世人展现出冰冷无情的獠牙。
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是它的名誉长官。
安东尼梅瑞狄斯是它的实际指挥官。
而负责为它供应武器装备的，是里克莱蒙的研究所。
这是一支鲜为人知的军队因为见过它真面目的人，基本都已经死了。
“众星之影”，便是它的名字。
当安东尼从维伦那里得知菲丽丝小姨死亡的真相时，他立即把这个足以震荡莱庇提亚政坛的消息告诉了鲁道夫公爵。
不仅仅是为了家族的荣誉，更是为了洗清自己儿时的冤屈。
父子二人当机立断，选择与黑王冠合作，出动雪藏多年的“众星之影”，只为将骷髅铁十字消灭，为菲丽丝梅瑞狄斯和她未出生的儿子报仇。
至于道格拉斯爱德华兹，他们也会秋后算账。
尽管骷髅铁十字曾经一度是莱庇提亚地下世界的霸主，但它的底蕴绝对比不上屹立于王国权力巅峰的梅瑞狄斯家族当“众星之影”化作呼啸的飓风，席卷过骷髅铁十字的各个据点，这个气势嚣张的黑帮便几乎不复存在了。
但兰德尔却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此刻，他站在一处鲜有人路过的巷口，堵住了从剧院归来的维托、霍拉旭和格雷尔医生。
三个骷髅铁十字壮汉各自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三人的喉咙处。
兰德尔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配上他青白的脸色，好像尸体一般令人恐惧。
在他看来，他早已胜券在握只要他一声令下，前边这几个大麻烦将会一命呜呼。
格雷尔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恐惧。
霍拉旭因为伤势初愈，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维托则凭借精湛的演技，让破釜沉舟的绝望情绪充斥在自己的瞳孔中因此，兰德尔的随从们都以为，他要不惜一死与之拼命。
但兰德尔并不急。
在出发之前，他已经命令骷髅铁十字的部下们全军出动，去消灭黑王冠的据点毕竟，他希望维托和霍拉旭眼睁睁地看着黑王冠覆灭，深切体会无能为力的感觉。
兰德尔自认为，自己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猎人。
猎物临死前的凄惨哀嚎，在他看来，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如果猎物死得干脆利落，那会是他的失败。
唯有让他们在死前受尽折磨，方才是兰德尔最享受的事情。
呻吟声，求饶声，惨叫声，喘息声，听上去多么动听！每当这个时候，兰德尔的腹中便会涌起颤栗的兴奋感。
维托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冰冷的利刃触在他的喉咙上，他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
他在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这场戏实在太精彩，简直不亚于刚刚在剧院看到的《王子复仇记》。
随后他听见格雷尔医生压低声音，用呼出的气息对他说道：
“两位先生，你们找机会逃了吧，我”
“聒噪。”
瞎眼的兰德尔厉声呵斥道，打断了他的话。
冰冷的匕首离他的皮肤又近了几分，通红的血珠子从锐利的锋刃上缓缓滑落。
格雷尔医生顿时吓得不敢说话。
维托微微皱起了眉头。
按照他的原计划，当梅瑞狄斯家族的“众星之影”完成对骷髅铁十字的大清洗之后，他将用“混沌穿梭”率先逃出去，随后，凭借“时间之轮”延迟时间，趁机救出霍拉旭。
那时候，便是兰德尔的死期。
但格雷尔的存在却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时间之轮”的作用时间很短，或许不足以他把两个人都就出去。
他考虑过向幽灵呼救。
但他转念一想，在星辰圣殿的视野之下，幽灵身为术士，一旦出手，很有可能被察觉到。
好在兰德尔并不知道维托布亚诺是特殊能力者这就意味着他可以抢占先机。不管怎样，维托都得尝试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他只能忍痛做出艰难的选择：
牺牲格雷尔，保全霍拉旭。
维托衣兜里的怀表滴答滴答地响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大约僵持了半个多小时，维托和兰德尔竟然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开口道：
“现在，你们的死期到了。”
兰德尔愣住了片刻。
随后，维托灰色的眸子中浮现出时间之轮的紫色符文。
壮汉们拿匕首的手骤然僵持。
维托则化作黑色的烟雾，挣脱了骷髅铁十字的束缚。
教父的匕首刺穿了一个壮汉的心脏，霍拉旭随之从死神的魔爪下逃脱。
紧接着，维托毫不迟疑，大步冲向格雷尔所在的位置。
但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拍。
当他的匕首砍在壮汉的后背上时，雪白的刀刃刺进了格雷尔的身躯。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壮汉在剧痛之中手臂一滑，刀刃没有割破格雷尔的喉咙，反而插入了他的肩膀，发出骨头与金属尖锐的摩擦声。
格雷尔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滚烫的鲜血从他的伤口处，如喷泉一般喷涌而出。
“快，霍拉旭，我来拦住他们！你快带他去医院！”
霍拉旭应了一声，蹲下身子，试图把摔倒在地的格雷尔背到背上。
霍拉旭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他看来，格雷尔是因为他们才遭受了无妄之灾，因此，他必须对格雷尔的生命安危负责
拼尽一切，保他不死。
毕竟，格雷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然而就在这时，剧烈的疼痛自内而外，席卷了他的全身，他努力挣扎着，却依旧重重地摔倒在地。
回头一看，他发现维托也双眉紧锁，脸色发白，显然也在遭受难以想象的剧痛的折磨。
格雷尔的血液宛若涓涓小溪般流淌不停。
在他身后，兰德尔缓缓摘下墨镜。
他身处黑暗，却大放光芒。
章五十七 来自炼狱
火，
炽热的火，
魔鬼般的火，
自体内升腾而起，
灼烧着他的脏器和灵魂，
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强烈痛苦。
维托蹲伏在地上，蜷缩着，面色苍白，神情扭曲，地上的鲜血沾上了他的手指，染红了他的衣袖，但他浑然不觉。
在这一瞬间，曾历经大风大浪的他，心里竟然萌生了一死了之的想法！
痛苦甚至在他心中催生了幻觉：他看到无数灵魂在死后归于炼狱，在熊熊烈火之中洗涤曾经的罪孽，呻吟声，呐喊声，痛哭声，瞬间侵占了他的心神。
他眯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摘下墨镜的兰德尔朝他一步步走来：
“维托布亚诺，霍拉旭艾德泽，以及不知名的爬虫，欢迎体验来自炼狱的‘虚无之火’。
“这个来自魅影星的能力，是我用一双眼睛换来的。
“它将引燃你们的灵魂，焚烧你们的肉体，
“让你们承受前所未有的痛苦，
“让你们提前体验炼狱的洗礼，
“直到你们化为灰烬。”
维托深吸一口气，强忍剧痛，断断续续地说道：
“兰德尔……现……现在是一月……魅影星它……它早就落下了……按道理讲，你……你的能力会被削弱，你……你杀不死……我们。”
“我确实杀不死你们，”兰德尔以僵硬的口吻说道，“但是我可以让你们受尽折磨。
“瞧，你们早已没有还手的力气了。”
他说得没错，维托心想，痛苦折磨着他的心神，令他无法集中精神念诵咒语，而时间之轮，也在虚无之火的压制下难以催动。
难道，我今天真会受尽折磨死在这里？
维托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他可以向家族求助，或者召唤艾琳不过这样一来，他双重身份的秘密就有可能暴露。
一旦星辰圣殿发现他是一个术士，定会将他不留情面地送上火刑架。
那么，他该怎么办？
格雷尔医生的血流了一地。
霍拉旭的嘴唇已经被咬出深深的印子。
维托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挣扎着，集中精神，试图催动“念术”，影响兰德尔的情绪然而，咒语每浮到嘴边，便会被突如其来的剧痛打断。
不，
不能这样，
我绝不能坐以待毙。
生不如死的痛苦中，他在心里呐喊。
我还不够强大，
我还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
伟大的十二星辰啊，
无所不能的旧日支配者啊，
我想活下去，
我想救出我的同伴，
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
仿佛是听见他的呼唤，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他体内轻轻颤动这种力量，曾经出现在他被格兰特尔人俘虏的时候。
那时，格兰特尔侍卫队长克里弗德用“诸神禁区”封锁了他的全部能力，以防止他逃跑不料他因祸得福，无意中触动了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
此时此刻，本源再度现身这种唯有诸神方可触及的规则之力，第二次降临在一个凡人的身上。
凭借本源，维托身上的种种痛楚瞬间消失不见。他从地上捡起教父的匕首，从容不迫地站起身子，朝着兰德尔大步流星地走去。
兰德尔一时愣在了原地，显然没有反应过来，维托究竟是如何从“虚无之火”中挣脱的。
但维托并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
教父的匕首化作一道黑色的暗影，直接穿透了兰德尔的喉咙，中断了他的喘息。
兰德尔是睁着眼睛死去的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
在他意识消失的刹那，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此时此刻，这位叱咤莱庇提亚的枭雄和众多的普通人一样，怀着伤感的情绪，闪电般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他想到漫无际涯的荒野上，无父无母的他和野狼一起挣扎求生；
一个拾荒的老人抚养了他，与他一起度过了人生最温暖的一段时光；
随后，老人死了，死在了莱庇提亚的士兵手中；
他们气势汹汹，一边催他交税，一边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年幼的兰德尔躲在桌子下面看到了这一切
那天，魅影星格外明亮，把老人的鲜血映照得格外清晰。
那天，他对着魅影星许愿，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将莱庇提亚城踏在脚下。
魅影星听见了他的心声。
于是，翌日，他失明了。
他用自己的一双眼睛，换取了来自炼狱的“虚无之火”。
他不后悔。
他知道，
他的人生便是炼狱。
除了和老人待在一起的时光，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他享受着别人的痛苦，可他自己更痛苦。
他强迫自己笑，
强迫自己倾听敌人鲜血滴落的声音，
但在他心里，唯有麻木，
永远，永远，都无法唤醒的麻木。
直到今天，他终于解脱了。
临死的一刻，他终于离开了人间炼狱。
那位拾荒的老人，仿佛站在天国的大门之前，朝他张开双手从此，再也没有凶悍的莱庇提亚士兵，能够把他们分开……
但维托并没有在意兰德尔的种种情绪波动。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扶起饱受折磨的霍拉旭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格雷尔医生的身上。
他不假思索地，撕下一截自己的衣服，替格雷尔医生包扎伤口。
“谢谢，”格雷尔奄奄一息地说道，“你们……你们终究还是没有抛弃我……我这个累赘。”
“抱歉，”维托歉疚地说道，“是我们连累了你。”
于是，维托和霍拉旭一起，架着昏迷不醒的格雷尔，回到了霍普金斯医院。
这是格雷尔头一次以病人的身份来到自己工作的岗位：白色的病房，白色的病床，以及自己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都以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霍拉旭艾德泽坐在他的身边这一回，二人仿佛彻彻底底地颠倒了医患关系。
直到这时，格雷尔依旧沉浸在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之中，心神久久难以恢复平静。
尤其是最后关头，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可以从维托布亚诺的身上，感受到超乎想象的精神威压。
直觉告诉他，这种威压绝不属于凡人它同宇宙本身的规则一般，亘古，永恒，绝不涣散。
以前，唯有在星辰圣殿之中，他才有过类似的体验。
他的心中突然不由自主地升腾起对维托布亚诺的敬畏之情。
“教父。”
他闭上眼睛，颤颤而语。
章五十八 授勋
在霍普金斯医院的走廊里，维托布亚诺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面容清隽的少女，穿着白色的护士制服，推着小推车，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灯光自天花板倾泻而下，为她的轮廓镀上一圈莹润的光泽。
维托轻轻叹了口气。
他考虑过上去跟她打个招呼，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在布里埃纳军校，他已经辜负了她的一段感情，没有必要再去干扰她的人生。
他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他默默看着她愈行愈远，直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仿佛一场虚幻迷离的梦。
他不得不承认，可可罗切斯特穿上护士的装束很美，就像是坠落凡尘的天使。
纯净，无暇，一如她琉璃般通透的内心。
只可惜，恶魔与天使终究没有走到一起的可能。维托只能远远看着她，为她送上最美好最真挚的祝福。
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离开霍普金斯医院之后，维托找了个没有人的地方，取下了教父的戒指。
黑王冠的新晋教父就此消失不见，化身为梅瑞狄斯家族年轻的四少爷。
今天的傍晚，维伦梅瑞狄斯的授勋仪式将在莱庇提亚王宫举行作为远征军中受人敬仰的英雄，他的勋章将由女王陛下亲自为他佩戴。
按照亚瑟的说法，亚莉珊德拉女王应该会依惯例，给他颁发“王国之星”荣耀勋章，并授予终身制伯爵衔这应该是他身为梅瑞狄斯家族第四顺序继承人能够争取到的最好回报。
他发自内心地很感激亚瑟。
维伦首先回到庄园，换上绣着四芒星图案的礼服传统的双排扣燕尾服，浅灰色的马甲，灰色的领带，灰色的手套，加上圆顶礼帽，使他的气质俊逸华贵。
今天是他第一次走进莱庇提亚的王宫。
尽管这个地方在教父的记忆之中刻骨铭心，但当他真正身临其境的时候，他心里依旧涌起不一样的感觉。
白色大理石建筑在丘陵上层层叠叠。
宽大的广场，旷阔的草坪，给予维伦强烈的视觉冲击。
他意识到，这个地方两百多年前就已经存在，从诺亚一世到亚莉珊德拉女王，一代代欧罗巴王国的统治者，从他面前的台阶上走过。
如今，他正踏足于这古老的大理石上，回首欧罗巴王国自建国以来的悠悠岁月。
世人生生死死，岩石亘古不变。
众人瞩目的权力与荣耀，都在岁月的抹杀之中，彻底化作历史的尘埃。
但维伦的脚步并没有丝毫迟疑。
因为教父的记忆又开始在他的脑海之中躁动不安。
其实，维伦一直有种奇怪的感觉：
教父的复仇名单上有四个人昆廷萨拜因、米尔伍德、道格拉斯爱德华兹、亚莉珊德拉兰开斯特。
对于前边三个，教父把与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记得很清晰；因此，维伦清清楚楚地就能知道教父对他们的仇怨究竟从何而来。
但是，对于亚莉珊德拉女王，教父对她的记忆却很模糊，仅仅只有源自情感上的、纯粹的、没有缘由的仇恨。
这让维伦疑惑不解。
他想：难道是教父有什么难言之隐，一直在脑海中刻意地回避？
随后，他迈步走进高大宽敞的王宫大厅，看见了坐在正中央高背椅上的女王陛下。
金色的冠冕，红色的长裙，远远望去，她就像是一簇燃烧的火苗。
但她的脸色却分外苍白，好似大病初愈。
如果维伦没有看错的话，在他自己走进大门的一瞬间，女王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指尖在微微颤动。
维伦知道，继承了诺亚一世石中剑的自己，对于女王来说，注定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威胁。
不过他的步伐从容依旧。
在庄严的乐声下，女王从王座上站起身子，走下台阶。
维伦摘下礼帽，躬身致意。
女王朝他伸出手。
维伦亲吻了她手上冰冷的戒指。
在蓝眼睛与绿眼睛视线相交的片刻，大厅里的气氛骤然凝滞。
随后女王的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加布里尔，把它拿来吧！”
听到这话，年轻英俊的侍从官加布里尔伍德端着托盘来到了她的面前。
托盘中盛放的，是璀璨夺目的“王国之星”勋章。
女王拾起勋章，将它耐心地别在维伦的胸前。
她的动作认真而细致，甚至还替维伦理了理衣襟。
这让维伦感到有些不安。
此时此刻，只听见女王陛下用严肃的口吻，对在场所有人宣告：
“今天，我以十二星辰与兰开斯特王室的名义，将代表荣耀的‘王国之星’勋章，授予年轻的维伦梅瑞狄斯爵士。
“愿梅瑞狄斯爵士能坚守信念，继续为王国尽忠。”
维伦正要开口致谢，却发现女王的台词还没有讲完。
她接下来所说的内容，令维伦大吃一惊。
“与此同时，为了表彰梅瑞狄斯爵士的卓著功勋，我在此册封他为戈德堡伯爵；他将享有自己的封邑与纹章，由他的子孙代代传承。”
维伦差点愣在了原地，他万万想不到女王竟然会授予他世袭制伯爵爵位！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五十余年来，欧罗巴王国还没有册封过子爵以上的世袭爵位；
而他的功劳，也绝对不足以获得这样的荣耀。
但这些都不是最关键的问题。
从今天开始，梅瑞狄斯家族将拥有两个直接效忠于王室的世袭爵位。
这必然引起其他两大家族的不满。
在维伦看来，这根本就是捧杀女王的这一招，来的真狠！
那么……他要拒绝吗？
是在女王面前，卑躬屈膝地承认自己不能胜任，还是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从此与三大家族家主平起平坐？
他注意到鲁道夫公爵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
他注意到诺亚王储静静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丝神秘的微笑。
今天，他继拔出石中剑后，再一次成为整个欧罗巴王国的焦点。
要么稳扎稳打；
要么铤而走险。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在星辰圣殿的祭坛上做出的抉择。
随后，他再一次做出了相同的决定。
章五十九 放开那个女王
他接受了。
他居然真的接受了！
深夜，诺亚王储站在王宫的露台上，默默俯瞰着沉睡中的莱庇提亚，只觉思绪混乱，几个小时前的场景依旧不住地在脑中回放。
不得不说，维伦梅瑞狄斯再度给了他一个惊喜。
曾经在布里埃纳军校禁书区促膝长谈的两个年轻人，都已变得和当初截然不同。
一个成了欧罗巴王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新晋伯爵。
一个成了这座王宫实际上的主人尽管鲜为人知，但他还年轻，他等得起。
他的嘴角于不经意间微微上扬。
或许在别人眼里，此时的诺亚王储不过是一枚涂了金漆的棋子，光辉耀眼，却用后即弃。
毕竟，之前那个临时凑起来的四人小团体，也早已不复存在。
布莱恩伊姆斯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虽然警方把罪名扣在了名叫芭芭拉的女议员身上，但直觉告诉诺亚，那一定是只无辜的替罪羊。
真正的凶手，一定隐藏在他们的小团体中伍德家族，或者安东尼梅瑞狄斯。
有些时候，诺亚总会觉得很好笑：每一个曾经尝试过追随他的人，或是真心，或是假意，都会为所谓的主导权明争暗斗，最后他们成了一盘散沙，敌人依旧安然无恙。
真是一群瞎子，他想。我才是你们的王子。我才是你们的领袖。
现在，安东尼也离他而去；米尔伍德虽然口中声称，要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但自从遭到内政大臣坎伯兰的背叛之后，诺亚不再相信任何人的效忠。
相互利用，相互背叛，才是政治斗争之中的主旋律。
此时的诺亚虽然孤身一人，但他却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毕竟，当他把犹格索托斯的“空间之钥”拴在脖子上时，他便开始了从内而外的蜕变。
与此同时他发现，自从斯普雷特伯爵倒台之后，亚莉珊德拉女王的情绪一直很不对劲。
如果说以前的她是一团张扬而明亮的火焰，自信得接近狂妄，那么现在，这团火焰只剩下了稀稀落落的火星，和散落一地的灰烬。
她变得敏感而多疑，怀疑自己，怀疑别人。
据加布里尔伍德所说，当二人在卧房里紧紧相拥之时，女王总是在以悲观的语调念叨着，她究竟会不会成为欧罗巴的亡国之君。
那时，她神色冰冷，目光涣散无神。
而入夜之后，她又骤然从床上惊醒，伴着紧张的喘息声，锁上房门，锁上窗户，把窗帘拉得严丝无缝。
“陛下，您这是”
“有人想杀我，”女王以冷冰冰的语气说道，“那群疯狂的暴民，他们早想把我从这王宫中赶出去了。”
她一定是做噩梦了。加布里尔那时候心想。真想不到，我竟然会和这样一个女人同床共枕，水乳交融。
曾经令他印象深刻的女神形象就此崩塌，躺在他身边的，只不过是一个受惊的普通妇人瞧她年纪，恐怕不比我母亲小多少。
怀着这样的念头，当癫狂的时刻再一次来临的时候，加布里尔失去了往日的兴致。
他感觉，这具包裹着他的躯体松弛无力，没有了往日的热度与力度，甚至还不如弗莱明街年轻的女招待。
就这样，加布里尔脸上挂着乏味的笑容，身体的动作机械而麻木，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天鹅绒上的妇人
陛下，恐怕当前在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从这个角度俯瞰你。我一定会珍惜这个机会。
翌日，天还未亮，加布里尔便离开了女王的寝室。当他行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时，前方的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
加布里尔打了个寒颤，面色突然变得煞白，差点拔腿就跑。
一定是旧日支配者！
当时他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伍德先生，我有这么可怕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
随后，他看到诺亚王储宛若神祗一般，微笑着从空间裂缝中径直走了出来。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隔了很久才回过神来，果断地摇摇头：
“当然不。”
他必须得承认，诺亚的出场方式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直到今天，那画面依旧时常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他明白自己爱的不是女王本人，而是她头顶上的王冠。
不过，在不久的将来，这顶王冠将会属于面前的王储殿下。
或许到那时，我会像喜欢女王一样，喜欢上她的儿子。伍德家族的后人只应该做一笔最正确的投资，难道不是吗？
于是，王储殿下赢得了他的忠诚。
诺亚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加布里尔要比他高出一个头：“效忠于我吧。我以诺亚一世传承者的名义，许你更光明的前途。”
加布里尔注意到，诺亚话中提到的词语，是“传承者”，而不是“继承人”。
他点了点头，单膝跪下。
“加布里尔，是时候放开那个女王了。这个王国，可不能任由她继续折腾下去。”
“砰！”
话音落罢，加布里尔注意到，挂在墙上的亚莉珊德拉女王画像骤然坠落在地，黑色的空间裂缝如涟漪般浮现，把画框和画像一起撕成碎片。
诺亚认为，加布里尔的确是一个实在的人，交给他做的事情，他都会一丝不苟地完成。
但诺亚却不敢完全信任他。
他就像一只敏感的猫，在受到背叛与伤害后，再也不敢把肚皮坦露在阳光之下。
几周之前，他把一个小瓶子交到了加布里尔手中，让他每天把一滴其中的液体，倒到女王的食物之中。
“这是什么？”加布里尔问道。
“你暂时不需要知道，”诺亚以高深莫测的口吻说道，“总而言之，我还没有良心败坏到杀死自己母亲的程度。”
除此之外，诺亚还知道一个秘密：他给女王下的药水，每天都会被送到关押他父亲诺亚三世的塔楼。
加布里尔照做了。
诺亚并没有骗他女王没死，只是情绪比以前更加敏感。怀疑的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恐惧的苍天大树。
她对现实中的一切担惊受怕，简直到了疯狂的程度。
这使得她比以往更加依赖加布里尔。
白天的时候，唯有加布里尔站在她身后，她才能安稳地坐在王座上。
她微微颤抖的手指与略显苍白的脸色，正是药效的作用。
而在晚上，她总是手脚并用，仿佛想要将接近窒息的加布里尔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于是加布里尔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不过他必须得承认，一国女王对自己言听计从，着实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当他听从诺亚的话给女王下药后，他和诺亚就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一旦秘密泄露，二人将无一幸存。
在诺亚看来，秘密，可是比忠诚更好的纽带。
借助加布里尔这枚不为人知的棋子，诺亚的目光再度落在了维伦梅瑞狄斯身上。
他与他，
是宿命之敌，
必有一死，
不可共存。
两人都是诺亚一世的传承者，却因为那莫名其妙的预言，结下了莫名其妙的羁绊与仇怨。
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莱庇提亚的夜景，诺亚不禁默默心想：现在，我是欧罗巴实际上的君王，而他不管怎样，都是我的臣民。
既然如此，
就算他是英雄，
不如……
捧杀！
章六十 戈德堡伯爵
“维伦啊维伦，你就真的这么想撇开家族，自立门户？”
回到梅瑞狄斯庄园之后，鲁道夫公爵用好气又好笑的口吻问道。在他看来，亚莉珊德拉女王授予维伦伯爵衔完完全全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而维伦选择接受它，更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计划。
他暗暗心想：看来自己的子女，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包括这个最小的，都学会叛逆了。
王室与梅瑞狄斯家族，与其说是君臣，不如说是盟友二者互利互惠，因祖上结下的姻亲关系而相互合作，但从根本上看，他们不管怎样都属于两个阵营。
而这一回，王室的所作所为，明显是在挖梅瑞狄斯家族的墙脚。
而且，现在鲁道夫公爵的计划正在关键时刻，为了把“篡位者”的帽子扣到那个女人的头上，维伦实在不宜与她牵扯上关系。
“别人强塞到我手上的东西，我哪有拒绝的余地？”维伦低下头，一边解开自己的领带，一边小声说道。
看到他这般模样，鲁道夫公爵摇摇头：我最小的儿子，对我果然还是有很深的怨念啊！不过，为了梅瑞狄斯家族的大业，我恐怕得辜负他一辈子了。
维伦心中所想的，却与自己的父亲截然不同他所看重的，是戈德堡伯爵这个头衔背后的利益：领地，税收与私军。
一旦他接受册封，那么黑王冠便可以披上王国合法军队的外衣，真正在莱庇提亚占据一席之地。
与此同时，他将拥有进入上议院的资格，参与到国家大事的决策之中。
况且，戈德堡这块领地，恰巧将黑王冠庇护的十二座废墟囊括在内。
这对他接下来的复仇计划有很大帮助。至于爵位是谁给的，那真不重要。
当梅瑞狄斯爵士变成戈德堡伯爵后的第三天，他花重金在莱庇提亚“女皇港湾”附近，购置了一幢新的宅邸。
崭新的伯爵府呈现出明快、亮丽的新古典主义风格，造型独特，沉稳大气。屋顶上有不少精致的老虎窗，或尖或圆，各不相同；外墙则以石材装饰，廊柱，雕花，以及井然有序的线条，共同打造出浑然天成的优雅魅力。
因为这是一套二手房，所以维伦并不需要花费额外的精力去购置家具。在拿到钥匙的第二天，他便带着仆人卡尔和弗兰克，直接住了进去。
在他看来，梅瑞狄斯家族的庄园虽然舒适，但终究不利于他的复仇计划。
在“四少爷”这个身份之外，他还有太多太多属于自己的秘密。
他想：如果家族知道我是个术士，会不会大义灭亲，把我送到星辰圣殿的火刑架？
此时此刻，站在新宅邸的客厅里，任由枝形吊灯把明亮的光线洒在身上，维伦才感觉到，自己终于在莱庇提亚拥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它和荒野上那间小木屋一样，给了维伦一种踏实的、知足的感觉这是梅瑞狄斯庄园和布里埃纳军校宿舍不曾给予过的。
维伦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从布里埃纳军校毕业。
但现在，纽特勋爵作为校长，恐怕也不敢收下自己这个学生了。维伦可不希望自己随时随地都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不管怎样，“军校史上最具传奇色彩的辍学生”这个称号，已经被牢牢地扣在了他的头上。他考虑在他的复仇计划完成之后，去布里埃纳军校找纽特勋爵索要一张毕业证书文凭这东西，有，总比没有好。
戈德堡伯爵府的第一个访客，是墨菲咨询的客户经理霍拉旭艾德泽。此时霍拉旭的伤势终于痊愈，变得精神抖擞、干劲十足，脸上的微笑如阳光般灿烂。
“这些是安东尼他们在骷髅铁十字的据点搜罗到的资料，”维伦坐在沙发上，把一摞文件推到了霍拉旭的面前，“看得出来，莱庇提亚的贵族们，没有几家是干净的。”
“这是当然，”霍拉旭赞同道，“每家都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不方便自己出手。只认金钱的骷髅铁十字，便成了他们手头最好的刀子。”
“我哥哥安东尼梅瑞狄斯，原本是骷髅铁十字最大的靠山，但不知为何，安东尼单方面解除了双方的合作关系，骷髅铁十字的合作对象就变成了米尔伍德。
“所以，这一摞资料，便是我们对付米尔伍德最好的武器。”
“但是，维伦，”霍拉旭指出了一个问题，“与黑帮合作，是贵族们私底下达成的默契，如果我们要拿这个罪名告发米尔伍德，说不定会招来其他贵族的愤怒。”
“你说的没错，”维伦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不过我们要做的，可不是把它直接交给法院。”
“你是说”
“一旦米尔伍德知道这资料在我们手中，那么它将成为最好的威慑。好比悬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总有一天会逼得他狗急跳墙。
“现在，在次贷与期权的危机之下，米尔伍德肯定早已焦头烂额。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把他推向犯罪的道路，让他越走越远。”
霍拉旭会意地笑了笑，很快便离开了维伦的新宅邸。在他的指挥之下，黑王冠潜伏在人群中的暗线们纷纷开始行动。
自从“骷髅铁十字覆灭”的新闻登上《莱庇提亚日报》之后，莱庇提亚的公民都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毕竟，一个几乎不受法律约束的黑暗势力，总是能令他们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在莱庇提亚的大街小巷，总是能听见这样的议论：
“真想不到，我家隔壁就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黑帮据点。”
“还好它已经不复存在了，不然的话，我每天都睡不安稳呢！”
“只是，目前铲除了一个骷髅铁十字，再过几天，会不会再冒出什么‘银十字’、‘金十字’？”
“千万别！”
“……”
不知从何时起，公民们的议论中又掺杂了这样的内容：
“听说，骷髅铁十字的老大，住的可是莱庇提亚最奢华的豪宅。”
“听说，他的腕表，价值几个亿。”
“还有，你知不知道，这黑帮老大的衣服，都是找莱庇提亚最好的裁缝定制的？”
“……”
谣言这东西，总是一传十，十传百，变得越来越夸张，越来越不切实际。“无恶不作的黑帮老大兰德尔”，很快就再人们的心中变成了“富可敌国的阔佬兰德尔”。
“话说，兰德尔这家伙，是怎么搞到这么多钱的？”这样的消息自然而然地勾起了公民们的好奇心。
“他黑帮的人，肯定是打砸抢呀！”
“但是，《莱庇提亚日报》上，可没有频繁地出现打砸抢事件再说，除非他去抢劫三大家族，否则也不可能搞到这么多钱。”
“那你解释下？”
“嘿，别说出去，我最近听到，兰德尔找米尔伍德银行借了不少钱。”
“你再重复一遍什么银行？”
“米尔伍德银行。喂，别走啊，跑这么快干什么？我们话还没有说完呢！”
只见那人跑得跟兔子一样快，一转眼便消失在了小巷的拐角处。
“抱歉！
“我的全部家当，都存在米尔伍德银行。”
章六十一 挤兑风潮
霍拉旭的动作很快。他赶在所有人之前，来到了米尔伍德的宅邸。
这座造型奇诡的哥特式建筑坐落在闹中取静的德古拉斯巷，时至今日，霍拉旭依旧对它印象深刻。
瞧瞧，它和它的主人，在性格上是多么相似！一边积极地参与到投机取巧之中，一边尝试在风起云涌间独善其身。只可惜，政治这场游戏是要收入场费的，容不得空手套白狼的无根浮萍。
像米尔伍德这样没有立场的人，终究会被这场游戏淘汰出局。
第二次叩门之际，霍拉旭已不像上一次那般紧张，反而镇定从容，颇具风度。
他想：如果米尔伍德知道我真正的用意时，他还会不会为我开门？
他微微一笑，很快便知道了答案。
这一次替他开门的不再是衣冠楚楚的侍者，而是米尔伍德本人。银行家脸色苍白，有一双很明显的黑眼圈，显然最近几天都没有好好睡一觉。
“艾德泽先生，现在，恐怕你要笑话我的窘态了。”刚一见到霍拉旭，米尔伍德就以情绪低落的语调缓缓说道。
这一回，我是他的救主，而不是荒野上等待施舍的小少年。霍拉旭告诉自己。我必须表现出黑王冠应有的气度。
“伍德先生，我早就奉劝过你，不要脚踩两条船，莱庇提亚的地下势力，可都不是吃素的。”
二人在沙发上坐定之后，霍拉旭轻轻摇了摇头，表现出很明显的失望情绪。
“处在莱庇提亚，总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如果我之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艾德泽先生能够谅解。”
这人的脸皮，果然比城墙还厚。霍拉旭心想。不知道十多年前，当他陷害教父的时候，他脑子里怀着的是不是相同的想法。
“听说伍德先生的银行最近遭遇了挤兑风潮。”沉默片刻后，霍拉旭慢条斯理地说道。
“是啊，”米尔伍德没有否认，“那些平民们，全都疯了。
“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听来，我和兰德尔那混蛋勾结一气，还把银行里的所有存款全部白白送给黑帮。
“银行的职员们费劲力气，也没有劝住他们。
“他们就像一群疯子一样，在银行里排成长龙，不管我们如何解释，都执意要把他们的所有存款取出来。”
“这很正常，”霍拉旭笑道，“银行业的基础，是建立在信用之上的。现在，你的客户们对你失去了信心，自然不愿意继续把钱存在你的银行中了。”
“但现在，很多公司都还没有归还贷款，”米尔伍德皱着眉头说道，“我根本拿不出足够的钱，给他们取回去。”
“所以，这就是你找上我的原因？”霍拉旭的脸色渐渐地冷了下来。
“我想，以布亚诺先生和艾德泽先生你的能力，这种小问题，一定能轻轻松松地迎刃而解，”米尔伍德继续厚着脸皮说道。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恢复客户们对你银行的信心。尽快辟谣，这样他们才会放放心心地把钱放在你这里。”
“辟谣，那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米尔伍德叹了口气，“我现在想要解决的，却是燃眉之急。”
“燃眉之急啊……”霍拉旭思索了片刻，随后，他开口说出了那句早就准备好的台词，“这虽然是个治标不治本的办法，但是我和布亚诺先生愿出资买下贵行五成的债券。”
话音落罢，霍拉旭注意到，米尔伍德暗淡的瞳孔里，似乎点燃了明亮的火光。
“你说真的？”他压低声音对霍拉旭说道，“五成债券，那可不是个小数字。”
“这对于我们而言，不是问题，”霍拉旭自信满满地保证，“不过如果可行，请给我们一个分期付款的机会。”
“好说。”米尔伍德显然没有想到，霍拉旭这么快就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会不会是想趁火打劫？比如，借助那五成的债券，他完完全全可以要挟银行的董事会。
但伍德转念一想：其实，我完全没有必要将那笔钱搞到手。只需要把风声放出去，那些疯狂的客户们自然而然会重新拾起对我们银行的信心。
黑王冠啊黑王冠，这一回，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两人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这笔交易。霍拉旭以墨菲咨询的名义，与米尔伍德签署协议，并承诺以现金分期付款，一年付清。
米尔伍德注意到协议书上的一个细节：墨菲咨询公司的全称，竟然是墨菲咨询有限责任公司！
果然，维托布亚诺是个有后台的人，一个尚未上市的有限责任公司，就敢在第七大道办公，真是相当了不起呢！
在霍拉旭离开之后，米尔伍德把银行的其他股东们召集到自己的宅子里，一同商议挤兑危机的解决方法。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他们达成了一致意见：通过舆论传播墨菲咨询购买债券的消息，给银行的客户们建立信心，让他们相信，米尔伍德银行信用还在，他们可以放放心心把钱存在里边。
大功告成，米尔伍德终于松了一口气。他默默送走了那群面红耳赤的股东们，重新回到沙发旁，缓缓坐下。
桌上的白瓷茶杯里，盛着桑诺运来的高山红茶，虽然醇香依旧，却早已在凛冽的风中凉透了。
上一次霍拉旭来造访时，曾经评价说：高山红茶呈色深，滋味浓，倘若冲泡为奶茶，滋味更佳。
可是如今，当高山浓茶的温度已经彻底涣散于悠悠岁月之中，它又应该到哪里去寻找自己的黑白淡奶？
他不得而知。
这一天，莱庇提亚的风很冷，很冷。米尔伍德的灵魂，也仿佛坠入了冰窟之中。
他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暗中操纵了一切，在他前边挖好一个又一个的陷阱，等待着他失足坠落的那一刻。
莱庇提亚，真是高处不胜寒！
天父星的光芒依旧明亮而耀眼，可米尔伍德眼前的路，却彻彻底底地模糊在了一片黑暗之中，扑朔迷离，望不见边。
章六十二 天父星的选民
维伦相信，就算是将来，当自己不得不面对火刑柱时，他依旧会回想起，父亲鲁道夫公爵带他走进星辰圣殿的那个清晨。
那时候，绛紫星与绯火星的光芒相互交叠，呈现出缤纷绚烂的色彩。
在星辰的祭坛之上，他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次蜕变：在黑暗中挣扎求生的术士披上了光明的外衣，从此以耀眼夺目的形象出现在众人之前。
他嘴角挂着自嘲的微笑，暗暗心想：光明与黑暗之间的距离，不过是演技罢了。当他的表演足以欺骗十二星辰的时候，便可弄假成真。
今天，乔纳森按照约定，带他来到了占据莱庇提亚至高点的星辰圣殿。经历了上一次的生死考验，维伦这回，倒也能以平常心对待这件事情了。
踏上端庄典雅的台阶，走进宽敞的大门，天父星的光芒从穹顶的玻璃照射进来，晕染在地面上。
于是，维伦很快看到了地面上亮起的点点星图，为他指引出前往祭坛的道路。
“我们走吧！”乔纳森在他耳边说道。
维伦点了点头，跟上他的步伐。
在整个梅瑞狄斯家族之中，当他从四少爷变成戈德堡伯爵后，只有乔纳森看他的目光没有发生丝毫变化。
维伦明白，在乔纳森眼里，自己永远是他长不大的弟弟。
第二次来到星辰圣殿的流程要比第一次简单得多，没有复杂的仪式，没有大主教的主持和唱诗班的吟咏，唯有兄弟二人站在穹顶之下，默默观望着耀眼的祭坛。
“谁先？”乔纳森转过头来对他问道。
“兄长先请。”维伦微微一笑，回答道。
“就猜你会这么说，”乔纳森摇了摇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话音落罢，乔纳森便朝着祭坛大步流星地走去，星辉为他铺就光明大道，以最璀璨的姿态迎接他的到来。
维伦站在祭坛下，望着星辉的潮水渐渐把乔纳森的身躯淹没其中。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得很仔细。
在来星辰圣殿的路上，乔纳森告诉过他，星辰之力虽然虚无缥缈，难以推测，但实际上，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它其实是有规律可循的。
星辰的位置，运行的轨迹，都可以用特定的公式进行运算，掌握这些技巧的人，往往有更大的概率获得星辰能力。
而所谓“终极幸运”，也不过是比旁人更擅长趋利避害罢了。
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乔纳森的背影，努力记住他在星光下的一举一动。
几分钟后，他听见星辰圣殿的钟声悠悠响起，乔纳森身上大放光芒，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发生了什么？维伦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白。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看见大主教领着修士修女们接踵而至，以朝圣般的眼光望着眼前这神迹一般的场景。
随后，空灵飘渺的圣歌悄然响起，伴随着星光闪烁的节奏，于不经意间占据了维伦的全部心神。
隐隐约约，他听见了阿诺德大主教的感慨：“继诺亚一世之后，又一个天父星的选民诞生了。梅瑞狄斯家族的天才，果然名不符虚传。”
果然！
事实上，当乔纳森掐着时间领他来到星辰圣殿的时候，他心里就隐隐有了一种奇妙的预感。他想，虽然天父星的选民已经成了神话般虚无缥缈的存在，但是说不定以乔纳森的能力，真的会出现奇迹。
此时此刻，看到眼前圣洁而瑰丽的场面，维伦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天父星的选民，时隔两百多年，再度出现在人间。维伦由衷地为乔纳森感到高兴。
待到祭坛上的星光渐渐淡去，维伦终于看清了乔纳森的身影，面朝众人，宛若神祗降临，在他深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粹而悠远的光泽。
他注意到，当周围的修士修女们把目光聚焦在乔纳森身上时，都仿佛感觉到了强烈的威压一般，低下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维伦却依旧静静站在原地，天父星强烈的星光，也没有给他造成丝毫影响。
随后，乔纳森步履稳健，走下祭坛，朝着维伦所在的方向大步走来。与此同时，他眼中的光芒渐渐收敛，重又变成梅瑞狄斯家族标志性的深蓝色。
“恭喜。“维伦笑着说道。
“该你了。”乔纳森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获得天父星的能力对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于是维伦深深吸了一口气，踏着闪烁的光芒，朝着祭坛走去。
他必须得承认，他心里非常紧张。
他对乔纳森很有信心，但对自己能否获得天父星的能力，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作为一个隐藏自己身份的术士，上一次他能够从绛紫星那里获得“时间之轮”，已经实属侥幸。他可不敢保证天父星察觉不到他的秘密。
不过，既然拥有“终极幸运”这种能力的乔纳森都说，他今天成功的机会很大，那么不论如何，他都得去尝试一下。
站在祭坛上，星光很快便淹没了维伦的身体，于是维伦和上一次一样，置身于茫茫星海之中，光影变幻，浩瀚无垠。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这一回，或许是因为“时间之轮”的作用，星光对他的敌意要比上一次减轻了很多。
但他并不敢因此放松警惕。为了以防万一，他静下心来，念诵着教父教给他的巫术咒语，收敛了自己身上源于旧日支配者的气息。
随后，他张开双臂，任由星辰的潮水朝他扑面而来，自他的体表，涌入他的血脉，包裹着他的灵魂。
此时此刻，在星光的荡涤下，一阵阵剧痛不断地袭来，冲刷他的意识，迫使巫术的力量蛰伏在他体内。
他紧咬牙关，忍耐着这酷刑一般的疼痛。
维伦记得，只要承受住星光所带来的痛苦，让它在自己的意识之中勾勒出一枚特殊的符文，那么他将拥有一项新的能力。
他很期待，作为十二星辰之首的天父星，又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章六十三 本源的威能
星光与维伦的意识融为一体，在他脑海中悄无声息地勾勒着符文的轮廓。维伦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如果这枚符文能够顺利成形，那么他将继乔纳森之后，成为又一个天父星的选民。
吸取了上一次的经验教训，维伦早早地开始念诵教父教给他的咒语，用虚拟的封印，把巫术的力量藏在其中。因此，这一次星辰之力与他融合得格外顺利，并没有如当初那般，遇到九死一生的险境。
然而，维伦总感觉，这件事情不可能进行得那么顺利否则两百多年来，欧罗巴的天父星选民绝不仅仅只有诺亚一世一个。
随着时间的流逝，维伦感到愈发紧张，不祥的预感萦绕在他的心头，久久不散。
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符文即将成型的那一刻，一种神秘的力量在他心神中微微波动这种力量曾经出现在陨王山谷之役后，帮助他从“诸神禁区”中逃脱，也曾现身于与兰德尔的决战之时，令他击溃了对方的“虚无之火”。
然而此时此刻，当这种力量出现时，星光凝聚的符文瞬间四分五裂，彻彻底底地破碎成星星点点，破散，分离，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痛苦席卷了维伦的身体，侵占了他的意识，令他浑身痉挛，气血上涌，不自觉地，便吐出一口鲜血。
随后，浩瀚星河的画面瞬间消失，伴着愈发黯淡的星光，他重重地摔在祭坛之上。
他只觉脑子一阵眩晕，耳中不住回响着一句模糊的话语：
“你为何会拥有本源？”
“你为何会拥有本源？”
“……”
望见突然倒在祭坛上的维伦，乔纳森不假思索，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蹲在他的身边，以关切的眼神看着他：
“你……你怎么了？”
这时候，乔纳森早已失去了大主教接班人该有的风度，他那焦虑的模样，和一个平凡的兄长别无二致。
只见维伦嘴角残留着血丝，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失败了。”
“都是我的错，”乔纳森自责地说道，“我不应该今天带你来”
维伦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他即将出口的后半句话。
“不，哥，”他以微弱的嗓音说道，“与你无关。我……我只想休息”
话音未落，乔纳森二话不说，把他整个人直接抱了起来，风也似地离开了祭坛。
在场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兄弟二人便早已离开了这间星光照耀的大厅。
不知过去了多久，大主教方才抬起头，悠悠地叹了口气，说道：“天父星选民，果然名不虚传。”
星辰圣殿的走廊明亮而悠长，彩色玻璃拼接成精致的图画，在星光下熠熠生辉。
维伦承认自己体重并不轻，但乔纳森就算抱着一个人，步伐却依旧轻盈如燕。事实上，维伦早已摸不清，乔纳森的十多项能力，各自拥有怎样的效用。
随后，乔纳森一脚踹开了走廊旁边的一扇木门，把维伦放在了房间里唯一一张低矮的床上。
“这是我在星辰圣殿的寝室，”乔纳森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身边，“别担心，你现在只是体内气血紊乱，并无大碍。好好睡一觉，醒来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嗯。”维伦乖乖地答应了一声。现在，他浑身瘫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
梦中的世界漆黑而玄妙。或许是因为身处星辰圣殿的缘故，他并没有像往日那般，在噩梦中感受到来自克苏鲁的呼唤，相反，他正置身于茫茫宇宙之中，体会着浩瀚而空寂的气氛。
在这片广阔的空间里，他感觉到，自己体内那种神秘的能量无处不在，与他在不经意间产生精神上的共鸣。它仿佛化作了时空固有的规则，虽然没有光，也没有热，却无比强大，足以支配一切。
“所以……这就是所谓的本源？”维伦的潜意识中浮现出这样的想法，“难怪……就连天父星的光芒，都对它退避三舍呢。”
当维伦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之际，乔纳森并没有离去。他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守候着。
乔纳森作为大主教的候选人，从小就跟随叔父阿诺德在星辰圣殿学习，他与星光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要比和家人待在一起的更多。
正因如此，他才凭借自己惊人的天赋，把星辰轨迹的计算方法牢记于心，大幅提高了自己获取能力的概率。
乔纳森本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但维伦在祭坛上的表现，却让他愁眉紧锁。
这不应该出错。维伦应该和我一样，拥有一项新的源自于天父星的能力。
他将彻底摆脱昔日的阴影，成为欧罗巴王国万众瞩目的焦点。
到底……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时，乔纳森突然感觉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强烈的波动，他意识里漂浮着的十多个符文包括刚刚获得的天父星符文，也随之震荡了起来。
他猛然站起身子，警惕地观望着四周，不假思索地挡在了维伦前边，深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锐利的缝。
危险！
乔纳森的潜意识对他发出了警告。他想：不管是谁，千万不能让他伤害到维伦。
乔纳森可不想再失去他第二次。
片刻之后，乔纳森忽然意识到，这强烈的波动，好像是从维伦身上传来的。
乔纳森苦笑一声，重新坐回到座椅上。从小到大，他还真的没有经历过如此尴尬的时刻。此时此刻，他非常庆幸维伦还没有醒过来，不然自己身为兄长的一世英名，就要毁在这里了。
不过，凭借“终极幸运”赋予他的直觉，他能感觉到这种力量对维伦有利无害或许，它不妨是维伦遇到的另一种机缘。
等他醒来，我可得问个清楚。望着维伦沉睡的面孔，乔纳森默默心想。
星光斜斜地照进窗户里，照亮了乔纳森棱角分明的半边脸旁。一时间，窄小的房间里，仅仅只剩下兄弟二人轻微的呼吸声。
乔纳森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与祥和。
章六十四 资本海啸
霍拉旭站在第七大道上，以怀念的目光望着墨菲咨询的门面，虽然身旁人来人往，但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当他从荒野来到莱庇提亚时，墨菲咨询是他的第一个立足点从这里开始，他见识了从未想象过的、与废墟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这里，那群怀着天真念想的少年们，真正体会到了站在王国之巅、俯瞰整片大陆的感觉，第七大道，三大家族，议会，内阁与王室，都不再遥远而虚幻的名词，反倒触手可及，近在咫尺。
霍拉旭明白墨菲咨询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是，此时此刻，他还是不得不做出抉择。
“杜鲁，我们的资金，都已经转移到vh了吧？”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朝着身旁的少年问道。
“没错，”杜鲁点了点头，“不过，霍拉旭，墨菲咨询的业务最近正在蒸蒸日上，为什么要突然把它给关了？”
“我也不明白，”霍拉旭苦笑一声，“布亚诺阁下的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直到墨菲咨询的大门被贴上刺眼的白色封条。
“不过这样也好，”杜鲁愁眉苦脸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我终于不用去当假冒的咨询师了。整天一动不动坐在办公桌前，那多么不愉快！”
霍拉旭对此表示赞同。对于生性好动的杜鲁来说，叫他守着一份产业，确实是相当可怕的折磨。
翌日，不出所料，“第七大道墨菲咨询公司宣布破产”这条新闻很快登上了《莱庇提亚日报》的头条，成了莱庇提亚公民们热议的话题。
在他们看来，这条消息并不出乎意料：
像墨菲咨询这种小公司，竟然敢选址第七大道，显然是有背景的，说不定，它是三大家族某位少爷打发无聊时间的产物。
现在，少爷玩腻了，公司自然也该倒闭了。
墨菲咨询在业务上的牵扯范围并不广，所以并未在圈子里引起太大的反响。
除了米尔伍德。
“混账，”米尔伍德提起桌子上的白瓷茶壶，狠狠地摔在地上，“宣布破产！该死的，你竟然敢宣布破产！你给我先把钱交出来啊！”
滚烫的茶水流淌了一地，浸湿了昂贵的地毯，也浸湿了他的鞋子，可米尔伍德却仿佛浑然不觉。
当他与霍拉旭签署了协议，把债券出售给墨菲咨询之后，他立即通过舆论渠道，把消息散布了出去。过半的债券也不是个小数字，带给公民们的震撼效果，可不比黑帮老大的豪宅差。
在米尔伍德银行的一番运作之下，公民们又渐渐拾起来丢失的信心，被取出的存款，又慢慢地回到了银行的金库之中。
米尔伍德心想，在银行创办的时候，什么大风大浪我没有见过？只要再过几天，等“骷髅铁十字”彻底消失在公民们的记忆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候，墨菲咨询突然宣布倒闭了！这就意味着，墨菲咨询所欠下的债务，大部分都将随之一笔勾销。
过半的债券，自然也将不复存在。
米尔伍德终于明白，为何墨菲咨询仅仅只是一家“有限责任公司”了当它宣布破产之后，只需要承担有限责任，倘若它资不抵债，那么米尔伍德就将血本无归。
他感觉，墨菲咨询存在的意义，或许就是为他设下这个可怕的陷阱，当他心甘情愿地跳进去之后，便踏上了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我……我之前，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对付我？
墨菲咨询无声无息地宣布破产，无声无息地撤出了第七大道，但真正的硝烟炮火，却再度出现在了米尔伍德银行。
公民们怒气冲冲，成群结队地冲进这家装潢华丽的银行，一边疯了似的要求取出自己的存款，一边以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米尔伍德和他的银行。
这一次，公民们的情绪比上一回更加难以控制墨菲咨询倒闭这一消息，让他们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因此，他们再也不肯相信银行给出的任何解释。
如果说，借钱给黑帮这种事情，听上去比较像造谣，那么“购买债券”和“墨菲咨询倒闭”，便是白纸黑字、实实在在的事实了。面对被怒火支配的公民们，米尔伍德发现自己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猜测，在墨菲咨询之后，恐怕再也不会有人，会“心甘情愿”地给他提供帮助了。
难道，和墨菲咨询一样，我米尔伍德的银行，也要去申请破产清算了吗？
米尔伍德叹了口气，绝望地心想。这位曾经不可一世的新党领袖，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他的手习惯性地伸向桌上，试图给自己斟满一杯茶水，却发现茶壶早已四分五裂他的手，也被锋利的碎瓷片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流淌，疼痛不已。
可他却依旧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仿佛浑然不觉。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当维伦离开星辰圣殿，回到自己的伯爵府时，卡尔和弗兰克一起恭维说，伯爵大人比以前更具有威势了，肯定时受到了天父星的青睐。
维伦笑着摇摇头，只当是二人在跟他开玩笑。
“我说真的，伯爵大人，”卡尔执著地说道，“如果不是我的错觉，您身上的气息，就跟我当年在星辰圣殿感受到的一样。”
弗兰克跟着卡尔点了点头：“不是错觉，他说的是真的。”
于是维伦明白，这一定又是所谓的“本源”在搞鬼。
当他在乔纳森的房间里醒来后，他并没有获得新的星辰符文，却发现那种被称作“本源”的力量弥漫在他的全身，似乎在修复他身体的伤势。
怀着关切的心情，乔纳森耐心地询问了他的感受，维伦感动之余，便用模糊的语言，描述了“本源”给他的感觉。
当然，他并没有提到，“本源”最初是如何出现在他体内的那将牵扯到巫术。
尽管乔纳森是他的兄长，也确确实实关心着他，但他并不敢保证，当对方得知自己是个术士的时候，会不会把他绑到火刑柱上，用星辰之火把他烧成灰烬。
毕竟，他是下一任大主教维伦可不敢保证，自己在乔纳森心中的分量，要超过与之朝夕为伴的十二星辰。
最终，听了他的话，乔纳森也遗憾地摇了摇头：
“这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事情。
“不过，它看上去并不是坏事。说不定，它带给你的收获，要超过天父星赋予你的能力呢！”
章六十五 破产清算
一月的最后一天，米尔伍德提交了破产申请。这是他万般无奈之下所能想到的最佳解决办法：当他在参与一场注定会失败的游戏时，提前退出，毫无疑问可以从最大程度上减少损失。
他相信，他有能力白手起家，靠一己之力，成为政坛上有话语权的新党领袖，就一定有机会东山再起，再度打造出属于自己的资本帝国。
能屈能伸，以退为进。这一回的退让，绝不意味着最终的失败。若他有机会东山再起，不论是墨菲咨询还是那群造谣生事的愚民，都将面临他雷霆般的报复。
做出决定之后，米尔伍德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只要希望还在，那么他绝不可能认输。
与此同时，在戈德堡伯爵府，维伦盯着桌上几张泛黄的文件，沉默不语。
他的心情就跟当初把昆廷萨拜因送上法庭时一样，空落落的，却没有丝毫喜悦。
这些文件都是教父死前留给他的，和教父的记忆一起，成为维伦最珍贵的东西。
当年，在米尔伍德用阴谋诡计把教父送上法庭后，教父拼死拼活，终于将这些如山铁证搞到了手中。
文件上记录了教父与米尔伍德之间的资金周转如果仔细观察，定能发现其中暗藏的蹊跷之处。
只可惜，当年教父就算把文件交给法庭，道格拉斯爱德华兹依旧不予理睬，按照米尔伍德的一面之词，便指使陪审团给教父定了罪，判了刑。
看来，爱德华兹公爵对于操纵陪审团这一招，早已轻车熟路了维伦敢把昆廷萨拜因告发到法庭，毫无疑问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以毒攻毒的感觉，还真心不错！
这一回，当米尔伍德再也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爱德华兹公爵还会和当初一样，不惜触犯众怒力保他吗？
维伦的嘴角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他相信，不管爱德华兹做出怎样的选择，他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在米尔伍德看来，如今自己已经宣布退出战局，其他人应该不会再来为难自己了。提交破产清算申请，应该会很顺利。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莱庇提亚的法院告诉他，因为在他银行的账目上，存在不明资金流向，已经有人提出起诉，声称米尔伍德涉嫌欺诈与恶意陷害。如果米尔伍德不能通过法律途径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那么他的破产清算将不能顺利进行。
听到这消息，米尔伍德继自己的茶壶之后，又狠狠地摔碎了一套茶杯。侍者们心疼地望着这些昂贵的瓷器，却不敢对愤怒的主人出言相劝。
只是这一回，当怒火在发泄中消失殆尽，他的脸上浮现出茫然无措的情绪。从未在他眼睛里出现过的脆弱与无助，此时显得清晰可见。
我究竟惹到了谁？竟然召开这种飞来横祸！望着从东边缓缓升起的圣母星，米尔伍德默默地心想。
在他看来，如果纯粹是为了利益，对方根本没有对他斩尽杀绝的必要唯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才会逼得对方用出这种如凌迟一般的手段。
他相信，那隐形敌人对他的造谣中伤，一定会被真相所湮灭。即便他们拿出的是真相，那么米尔伍德也能够歪曲事实。
他米尔伍德，一路在商界摸爬打滚，还从来没有在什么人面前认输过。
最近几天，当米尔伍德还在为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焦虑不安的时候，戈德堡伯爵府有了一个新的常客。
自维伦从庄园搬出来后，安东尼梅瑞狄斯就喜欢开着他那辆通红的跑车，一路疾驰过来，以一个潇洒的姿态停在伯爵府门口，充当家族与维伦之间的联络人。
不得不承认，安东尼很享受这种感觉毕竟以前在鲁道夫公爵的管制之下，他可没有多少开车的机会。
“维伦，最近黑王冠那边，有没有给你什么新的消息？”在伯爵府会客厅中刚一坐定，安东尼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米尔伍德受到了法院的指控，择日开庭，”维伦回答道，“相关的证据，就是黑王冠送上去的。”
看来，安东尼和幽灵背后的那个组织一样，把黑王冠当成我的合作伙伴了看到安东尼一进来问他关于黑王冠的事情，维伦不禁默默心想。
“这一回，以米尔伍德的分量，八成又是道格拉斯爱德华兹那个老混蛋亲自上阵，”安东尼一如既往、肆无忌惮地说道，“他威风凛凛地坐在法庭上的模样，真是道貌岸然啊！”
维伦点头赞同道：“确实。爱德华兹公爵就是这样的人，不论他做了什么事情，都能把自己放在正义的立场上，以一副冠冕堂皇的姿态审判别人。殊不知咱们梅瑞狄斯家族当年的仇恨，还得由他这个罪魁祸首来偿还！”
维伦嘴上说的是梅瑞狄斯家族，心里想到的则是教父当年的遭遇。他想：所谓的大法官，真是沐猴而冠，虚伪至极。
“父亲让我告诉你，如果要打击道格拉斯那个混账，这将是个很不错的机会，”安东尼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不公开露面，梅瑞狄斯家族可以在暗中助黑王冠一臂之力。”
对于鲁道夫公爵的态度，维伦并不感到意外。
不久之前，安东尼就跟鲁道夫公爵提到过，维伦和黑王冠之间有合作关系，而且把他们串联起来的纽带，竟是救命之恩。
显然，这件事情让鲁道夫公爵开始有些怀疑人生：为什么我的儿子们，总是喜欢跟黑帮牵扯上关系？
不过由于父子间微妙的关系，再加上维伦现在称得上是自立门户，鲁道夫公爵并没有干涉他的选择。他只是吩咐安东尼来伯爵府提醒了一句：完事后，记得把手洗干净；千万不要让那些潜在敌人们，看见残留的污秽。
维伦深以为然。
不过有些事情，现在依旧令他感到很困惑：昆廷萨拜因知道自己双重身份的秘密，他和鲁道夫公爵又是暗地里的合作者，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都不把自己与黑王冠的秘密告诉父亲呢？
章六十六 致命一击
安东尼是带着维伦的计策离去的。他必须得承认，每一次跟这个曾经被他轻视的弟弟见面，对方都能给他新的惊喜。
只是听完了维伦的陈述后，安东尼感到有些疑惑：那个叫做埃迪墨菲的人，怎么又出现了？
几个月前，当昆廷萨拜因被送上法庭的时候，安东尼便听说，有证人提到了“埃迪墨菲”这个名字。
当时他心想：埃迪墨菲这个人，应该是个不起眼的小军官；因为有人想对付萨拜因，所以他的陈年旧事就被有心人利用起来，作为攻击王国军神的武器。
但这一回，安东尼的直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巧合。
不论是维伦的话，还是黑王冠出示的证据，都不像是在做伪。
那么，为什么一个他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无名小卒，竟会接连两次成为攻击大人物们的杀手锏？
安东尼觉得，其中定然大有文章。接下来，他一定要好好调查一下“埃迪墨菲”这个人，看看这个名字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别看梅瑞狄斯家族平日里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一旦行动起来，效率却高得惊人。在“为菲丽丝复仇”这个目的的指引下，他们的势力很快便渗入了法庭之中，不论是陪审团的甄选还是证人的证词，都体现了他们非比寻常的影响力。
权力战场上的风声，米尔伍德自然听得到，面对即将到来的庭审，他当然不能束手就擒。在莱庇提亚的政坛上运营这是么多年，他和那些王宫贵族们一样，明里暗里埋下不少棋子。
而在他自己看来，他走得最成功的一步棋，便是女王身边的加布里尔。
如果他能依靠加布里尔获得女王的支持，或许能够在这场危机中逃过一劫。
米尔伍德心想：加布里尔这家伙，在他父亲那里也不受待见；如果不是我把他送到了女王那里，恐怕他今生今世都无法享受到现在的荣华富贵。
加布里尔伍德并不是一个忘本的人米尔刚刚给他写了信，他便向女王请假，离开了王宫，很快便抵达了米尔的宅邸。
“米尔叔叔，最近可好？”刚一走进这幢哥特式的别墅，加布里尔就彬彬有礼地给米尔伍德问好道。
“一点儿也不好，”米尔伍德以尖锐的语气说道，“不然我也不会叫你来了。”
“很抱歉，”加布里尔低下头，“如果您遇到了麻烦，希望我能帮得上忙。”
看来，加布里尔还是当年那个听话的乖小子啊！米尔伍德满意地笑了笑。小时候的加布里尔文静得像个小姑娘，脸上总是挂着腼腆的笑容，当同龄的男孩子都开始调皮捣蛋的时候，加布里尔却依旧是大人们的小跟班。
因此，伍德家的大人们不经意间多出了一个新的爱好，那就是没事儿就对着加布里尔大喊：
“加布里尔，帮我把那个爬树的臭小子给我交回来！”
“加布里尔，帮我看看，我家闺女有没有躲在屋子里吃糖！”
“加布里尔，把你那群淘气的朋友们，统统叫回来吃饭！”
“……”
看得出来，当加布里尔还是个孩子时，他就能把厉害关系分得清清楚楚。当他的同伴们因为任性被父母责罚时，他却能捧回满满一口袋的糖果。
现在，米尔伍德只希望加布里尔依旧记得，谁才是真正给予他恩惠的人。
“最近银行出的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米尔长叹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如今，咱们伍德家族已经到了最危急的关头，那些明里暗里的敌人们，都对我们的产业虎视眈眈。加布里尔，家族兴衰存亡的责任，就肩负在你身上了。”
加布里尔睁大眼睛，显然米尔伍德这番话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米尔叔叔，话怎么能这么说？”加布里尔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家族的产业，是您这样的长辈们辛辛苦苦一手打造的，恐怕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胜任啊！”
加布里尔这小子，说起话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好听。于是，米尔深深看了他一眼，以更加坚定的语气说道：
“加布里尔，如果你还把我当叔父的话，我真心地恳求你，帮我一个忙。”
“米尔叔叔，您客气些什么，尽管跟我说就好。”加布里尔爽快地回答。
“我……我希望，”米尔伍德停顿了片刻，思考了一会儿措辞，“如果有机会，你去跟女王陛下谈谈咱们银行目前遇到的困境，如果她愿意对我们伸出援手，我可以付出她想要的价格。”
然而，加布里尔的反应却超出了他的意料年轻的侍从官轻轻摇了摇头，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米尔叔叔，我必须跟您实话实说，女王陛下，她估计帮不了我们了。“
米尔的心头骤然涌起阵阵寒意。他知道，自从斯普雷特伯爵被撤职后，女王陛下的威信一日不如一日。但他却没有想到，加布里尔会把这番话直言不讳地说出来。
“陛下，她”
“篡位者已经遭到了她应有的报应，”加布里尔语出惊人地说道，“她现在，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住了。
“现在，真正控制王宫的人，是我们的王储殿下，未来的诺亚四世。
“所以啊，叔叔，我跟您说一句真心话，一个总把别人当成棋子的人，到最后，终究也会被别人玩弄在手心的。”
加布里尔话音刚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留下神色落寞的米尔伍德，孤零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
他听得出来，加布里尔的最后一句话，根本就是在指桑骂槐。
不过他说得没错。米尔伍德告诉自己。
他的棋子不听他的话了。
不仅如此，还在他的生死关头，给了他落井下石的致命一击。
他绝望地叹了口气。
如今，他是该愤懑于自己养出了一只白眼狼，还是向十二星辰忏悔自己的自作自受？
与此同时，加布里尔也在很愉快地心想：叔叔啊，王储殿下许诺，如果你完蛋了，我就是咱们家族产业的新主人。既然如此，那么我何乐而不为？
章六十七 众人矢之
安东尼离去之后，维伦脸上的阴霾一直都没有散去。刚才安东尼展现出来的态度，让他感到疑惑不解。
教父当年在莱庇提亚拥有一个庞大的金融帝国，虽然比起今天的伍德家族可能逊色一些，但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然而，当他在安东尼面前提起“埃迪墨菲”这个名字时，对方却轻轻摇摇头。
“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这是安东尼给出的答案，“如果不是坑了昆廷萨拜因一把，我根本不知道有这个人。”
维伦的第一反应，便是安东尼一定在撒谎。但他转念一想，当年教父又没有得罪过梅瑞狄斯家族，为什么安东尼要对此闭口不提？
难道教父的那些仇人们，已经强大到可以给梅瑞狄斯家族下封口令了？
维伦摇摇头。这样的猜测，他肯定不会相信。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好像教父记忆里的故事，和别人口中所说的不太一样。
教父不会错。他告诉自己。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
而他的任务，就是纠正这个错误，给教父逝去的灵魂讨一个公道。
有些事情不该被忘却。当年的仇恨，唯有血债血还。
于是，如他所愿，米尔伍德被送上了莱庇提亚第一庭的被告席。
原告是梅瑞狄斯家族私底下找的棋子说的也是，前几天米尔伍德银行的挤兑风潮，毫无疑问引发了全民公愤，现在听说罪魁祸首被送上法庭了，公民们都恨不得亲手砍他一刀。
不过米尔伍德这种人，就算是死到临头，都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这一回，他花了重金，请来了享誉莱庇提亚的布兰登律师。
维伦记得，上一次审理昆廷萨拜因的案子时，便是由爱德华兹出面，把他请来当了控方律师。那时候，昆廷萨拜因的威望尚在，大部分人都还把他当作是不可亵渎的军神。不过，布兰登律师出名，不仅仅是因为他那张可以颠倒是非的嘴，更因为他为了金钱可以出卖一切。
只要钱出得足够多，恶名昭彰的杀人狂魔，都可以被他说成是惩恶扬善的大英雄。
不过对于法庭审理的结果，维伦并不感到担忧。
这一回，铁证如山，米尔伍德想靠辩护律师的手段脱罪，估计也做不到了。
只听见第一庭上，原告站起身，指着米尔伍德说道：“十八年前，你伪造账本，栽赃陷害你的竞争对手埃迪墨菲，如今证据就摆在我们眼前，你可知罪？”
然后米尔伍德执迷不悟地说道：“我并不认识埃迪墨菲这个人。”
很快，这场审判进入了一种可笑的死循环之中：
原告把证据一份一份地展示在众人面前，又把一个又一个的证人传唤到法庭，与米尔伍德当面对质。
然而，米尔伍德给出的答案，都是：“证据是伪造的，证人都在说谎，那个什么埃迪墨菲，不就是个小军官吗？跟我一点交集都没有。”
这让陪审团感到很困惑。
一方面，原告这边理直气壮，证据充足，一番口若悬河的解释下来，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渴望为埃迪墨菲申冤。
另一方面，他们把自己脑子里的记忆翻了个遍，却根本想不起来莱庇提亚曾经有个金融界的大佬叫埃迪墨菲。只可惜，按照欧罗巴法院的规定，陪审团成员在审判期间不得提问，不得交流，他们纵然怀着一肚子的疑惑，却只能憋在心里，不得说出口。
他们心想：唉，人老了，记性果然不行了。莱庇提亚曾经发生过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不知道！
不过，原告理直气壮的言辞，再加上前段时间米尔伍德银行发生的挤兑事件，让陪审团的心中都萌生了同仇敌忾的情绪。
他们甚至迫不及待地渴望进入投票环节。
终于，爱德华兹大法官一敲榔头，以洪亮的声音喊道：
“休庭，请陪审团成员进入评议室。”
一时间，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曾经的新党领袖，风头无量的大银行家米尔伍德，究竟能否逃过一劫，就全看此时此刻了。
与此同时，莱庇提亚的第一庭外，站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
这人最近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以至于整个欧罗巴的公民们都快把他给忘记了。
他是欧罗巴内阁首相内森莫尼，当女王陛下对他下达了逐客令之后，他便开始了韬光养晦，或者说，尸位素餐。
不过，米尔伍德欠他的债，他可没有忘记。
当初弹劾斯普雷特伯爵的时候，正是因为米尔伍德交给他了一份注定会触怒女王的弹劾议案，使得内森莫尼正式成了政治游戏中的边缘人物。
如今，他却因祸得福。
边缘人物内森莫尼结识了边缘人物诺亚兰开斯特，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把两面三刀的米尔伍德一脚踹开。
内森意识到：曾经被他轻视的王储殿下，如今的心思还真是深不可测。
如果他是我的儿子就好了，他想。说不定，他还真是我的儿子呢！
诺亚三世那个窝囊废，怎么生得出这样一个儿子？
想到这儿，内森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亚莉珊德拉啊亚莉珊德拉，到现在，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就这样，在诺亚的操作下，内森莫尼往火堆里，添加了最后一根柴火。
当初，伍德家族用一些不痛不痒的罪名弹劾斯普雷特伯爵的提议，已经成了众人不齿的事情。只不过，女王陛下替他们背了黑锅，所以并没有对米尔伍德的名声造成负面影响。
然而今天，内森莫尼暗中安排证人，把那封弹劾文书送上了法庭，成功把“佞幸之臣”的帽子戴到了米尔伍德头上。
这下子，就算布兰登律师本事再高，都救不了米尔伍德了。
两面三刀之人，必将迎来众叛亲离的结果。内森莫尼默默地心想。伍德先生，请记住，这就是新党对你的惩罚。
章六十八 丧钟为谁而鸣（上）
审判的结果和维伦所想的一样：大法官根据陪审团的投票结果，判处米尔伍德无期徒刑。虽然埃迪墨菲的身份在众人看来依旧是个谜，但是众人却对惩处米尔伍德毫无异议。
陪审团中混杂了不少梅瑞狄斯家族派去的人，在审判结束之后，他们便来到了戈德堡伯爵府，跟维伦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庭审的整个过程。
维伦听得很用心，眉头却越皱越紧。
米尔伍德记不得教父这个人，倒还能用仇人关系来解释可问题在于，为什么整个陪审团，都把教父当成是一个不出名的小军官？
难道，莱庇提亚真的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让众人把教父当成了一个不可提及的禁忌？
维伦转念一想，教父是个术士，一个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术士，说不定，还真有这种可能。
在陪审团离去之后，偌大的客厅里又只剩下维伦孤零零的一个人。他脸上莫无表情，一双手却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掐得指尖几乎没有血色。
米尔伍德入狱了。
教父的复仇名单上又少了一个人。
可是，
这一刻，
为什么他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感觉自己生活在一个薄情的世界，曾经辉煌过的，终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众人遗忘在记忆深处。如今，也就只有波德平原的十二座废墟，还有那小小的十字架，记录着教父存在过的痕迹。
他突然有些伤感。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缓缓地站起身子，踏着圣母星洒落在地的柔和光芒，走到了伯爵府的窗户旁边。
教父。望着茫茫无际的夜空，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米尔伍德入狱了。我没有辜负你的期望。祝你在天国，一路走好。
与此同时，刚刚住进监狱里的米尔伍德，跟维伦一样心情复杂。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可以说，他是被众人的怨愤压得身败名裂的。
加布里尔背叛了他，黑王冠在背地里使坏，就连一向软弱的内森莫尼，都在一旁落井下石。他想：与整个世界为敌，估计就是这种感觉吧！
因此，当他背着罪名来到监狱之后，他突然感觉心情格外放松，好像终于卸下了身上沉甸甸的担子，重新找到了精神的自由。
混蛋们！他在心里暗暗道。这下子，你们满意了吧！接下来，就轮到我在监狱里，继续看你们演戏了。
莱庇提亚的监狱条件不差，有床有铺盖，还有独立卫生间，狱卒每天都会按时送来一日三餐，虽然味道一般，却也不至于让犯人们营养不良。
过惯锦衣玉食生活的米尔伍德最初还有些不习惯，试图贿赂狱卒，让家里人给他送来更好的伙食。
“银行家先生，”狱卒用讽刺的腔调说道，“您或许忘了，您的万贯家财已经被欧罗巴的法院没收了吧！”
米尔伍德方才大梦初觉。
他的私人财产，已经被充进了欧罗巴的国库。至于股票、债券和他名下的产业，则被判给了加布里尔伍德。
他叹了口气，懊恼于自己当初的决定。
他精明了一辈子，唯独看错了两个人。
一个是不按套路出牌的维托布亚诺。
一个是扮猪吃虎的王储殿下。
正是这两个人，葬送了他的一切。
如今，众叛亲离的自己，估计就只能在监狱里养老，于安逸中蹉跎一生了。
只不过，米尔伍德并没有想到，事到如今，竟然还会有人来监狱中探望自己。
狱卒们打开了牢房的门，把那人恭恭敬敬地迎了进来。
随后，那人当着他的面，缓缓摘下了黑色的兜帽。
“王储殿下？”
米尔伍德急忙起身行礼，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坐下，”诺亚以平平淡淡的语调说道，“有些事情，我想跟你谈谈。”
“是。”米尔点头道。他曾经引以为傲的骨气，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想：鬼知道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什么时候又会爆发出惊人的能量。
诺亚王储居高临下坐在床沿，米尔伍德搬来了小板凳，坐在他的面前。
实话实说，他很害怕这个心思奇诡的少年，对他斩尽杀绝。
“你应该猜得到我对付你的原因。”诺亚直言不讳地说道。
“您想让加布里尔上位？”
诺亚摇摇头：“你那侄子，还不值得我这么做。”
“殿下，”米尔伍德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在这之前，我与您一直都是合作伙伴，扪心自问，可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您的事情啊！”
随后他看见诺亚冷笑着回应道：
“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这样的话，你还真说得出来啊！”
米尔伍德打了个寒颤：难道……难道殿下他，已经知道了那件事情？
“米尔伍德，”诺亚以冷冰冰的语调说道，“在加入我的阵营时，你口口声声地说，要忠心耿耿地把我送上王位。
“可是实际上，你和其他几个人都是一丘之貉，嘴里一套，心里一套，恐怕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一枚好用的棋子罢了。
“只要别人许给你足够的利益，你恐怕立即就翻脸不认人了。
“我说得没错吧，伍德先生？”
米尔伍德战战兢兢地听着他讲完了这番话。
“殿下，您误会了……”
“误会？事到如今，你还说是误会？”诺亚猛然站起身，提高音调说道，“如果真是误会的话，
“那个叫詹妮弗的女仆，你如何解释？
“我杯子里的海洛因，你如何解释？”
米尔伍德脸色骤然煞白。
他……他还是发现了啊！他绝望地心想。
“噗通”一声，他立即单膝跪在诺亚的面前，不敢再抬头看对方的眼睛。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万万不会跟这个可怕的少年作对。
诺亚王储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下自己激动的情绪，缓缓开口道：
“所以，伍德先生，把你未来的主君，变成一个吸食毒品的傀儡，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
“不过，你没有机会了。
“你的毒品，你的詹妮弗，都被我清理了。
“死去的内政大臣坎伯兰曾经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不要信任任何人。
“那件事情，至今还在我心中接连不断地敲响警钟。
“对了，伍德先生，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章六十八 丧钟为谁而鸣（中）
在米尔伍德的视野之中，眼前的少年面容清秀如昔，澄澈的眸子和微微上扬的嘴角间，甚至还体现出几分孩童的纯真，但经过了方才的问答，米尔知道，眼前这个在逆境中成长起来的少年，究竟有多么可怕。
于是，他看到诺亚兰开斯特弯下腰，凑到他耳边说道：
“内政大臣坎伯兰，其实不是病死的。”
诺亚的呼吸轻拂他的耳廓和发丝，令他感觉脸上痒痒的。尽管对方的话听上去轻描淡写，但是米尔伍德却为之不然而栗。
难道……
他睁大眼睛，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你猜对了，”诺亚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以赞许的口吻说道，“坎伯兰那混蛋，如果让他寿终正寝，真是太便宜他了。
“伍德先生，多亏了你给我的海洛因，我让他体会到了天堂般的快乐，以及地狱般的痛苦。在死亡的道路上体会人生酸甜苦辣，便是我支付给他的学费。”
听到这话，米尔伍德心想：难道他要灭口？
他万万想不到，曾经那只温顺的小羊羔，也会露出獠牙！而米尔自己，说不也在对方变成恶魔的道路上，贡献了一臂之力。
他意识到，孩子总是会长大的。
而像诺亚这种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也会对没有光明的世界习以为常。
“放心，我不会杀你的，”似乎是察觉到他内心的恐惧，诺亚居高临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监狱这地方，可是你最好的归宿呢！”
话音落罢，诺亚重新戴上兜帽，离开了牢房。他步履如风，很快便消失在了监狱走廊的尽头。
米尔伍德再一次陷入了孤独与恐惧之中。
当诺亚说出这番话后，他意识到，自己这辈子，恐怕没有机会离开牢房了。
之前，他之所以能够平静地接受命运的安排，是因为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他今年才四十来岁，如果他熬得下去，一定能熬到王国下一次大赦。
但诺亚却告诉他：你这辈子，就好好地为自己行为赎罪吧！
诺亚是欧罗巴的王储，未来的诺亚四世。
以他的手段，一定能登上王位。
不管怎样，他绝不可能放过自己。
可惜，诺亚又是那么的年轻恐怕就算自己变成监狱里的枯骨，对方依旧风华正茂，正值壮年。
在熬死对方之前，他肯定会先熬死自己。
他很绝望。
招惹谁都行，不要招惹少年人这是米尔伍德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收获到的血的教训。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继续过着枯燥乏味的监狱生活。
以前米尔还有机会阅读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了解欧罗巴的政治局势，虽然自己已经失去了像以前那样翻云覆雨的能力，但至少可以打发无聊时光。
然而现在，或许是因为诺亚下了死命令的缘故，狱卒们拒绝给他提供任何书籍报刊，甚至拒绝跟他聊天！除了为他送来一日三餐，其他时间，狱卒们都把他当成空气。
米尔忽然感觉，无聊，才是人间最为可怕的刑罚！
当他不得不放弃曾经所热爱的一切，当他生命的意义被强行剥夺，当他成为日日夜夜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行尸走肉，他甚至萌生出了自杀的念头。
他确实尝试过自杀。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被释放出狱，凭借以前的根基东山再起。众人艳羡的目光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身边，他成了聚光灯下最耀眼的人物。
但一觉醒来，现实击败了他。
他觉得自己活成这般猪狗不如的模样，不如去死。
于是，他鼓起勇气，深深吸了一口气，闪电般地回忆了自己的一生。
随后，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冲向白得刺眼的墙壁。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不论结局是天国还是地狱，我都可以接受。
但狱卒阻止了他。
他们从背后把他拦腰抱住，制止了他疯狂的举动。
“殿下希望你好好活下去，”狱卒们莫无表情地说道，“不然，我们几个将会成为你的陪葬品。”
米尔苦笑了一声。
他现在，活得还真他妈的卑微！就连死，也不能自己做主了。
曾经享尽荣华富贵的米尔伍德，此时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直到
不知过去了多久，或许几天，或许几个月，或许几年，他的牢房之中出现了一团黑烟，随后，黑烟渐渐地凝聚成人形：高大英挺，黑发灰眸，赫然是给他设下陷阱的维托布亚诺！
“你”
“嘘，小声，”维托布亚诺把食指放到嘴唇旁边，“当心被那些狱卒发现。”
此时米尔伍德忽然看见，门口那些守着他的狱卒，竟然莫名其妙地沉沉睡去。不过想到维托神秘莫测的出场方式，他并没有感到有多么奇怪。
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维托，他突然想起了几个月前，二人在德古拉斯巷别墅里的第一次见面。
那时，维托刚到莱庇提亚不久，没有根基，没有底蕴，却敢周旋在三大家族与新党之间，用并不充裕的资金操纵莱庇提亚的股票市场。
他突然觉得自己失败得理所当然。
“杀了我吧！”米尔伍德双膝一软，跪在了他的面前。经过了这几日生不如死的折磨，他觉得死在对方手里并不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维托眉毛一扬。
米尔伍德此时的反应，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为对方会负隅顽抗。然而实际上，对方早就在现实面前认输了。
“起来吧，这不是忏悔室，”维托冷冷说道，“你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杀你？”
“十多年前，埃迪墨菲被我陷害而死。这个理由足够吧！”
这是米尔伍德第一次承认这件事情。他为了寻死，已经不惜违背自己的本心。
随后他看到，维托布亚诺眯起眼睛，挣扎着，仿佛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他灰色的眼睛里酝酿着狂风骤雨，也暗藏着别人难以理喻的痛苦。
米尔心想：这根本就是一场两败俱伤的游戏。没有胜利者，只有一个残留着痛苦与悔恨的世界。
只听见维托缓缓开口道：
“你确实该死。”
章六十八 丧钟为谁而鸣（下）
“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敲响的。”
在刚才的那句话后，维托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但是，从维托的表情中，米尔伍德并没有看出任何大仇得报的喜悦，反而只有无尽的空虚、迷茫和失落。
“米尔伍德，现在，诚实地告诉我，当年，到底是不是你陷害了埃迪墨菲？”
米尔很想实话告诉他：不是我。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说了实话，恐怕他将永远地失去死亡的机会。
死亡啊死亡，在别人眼里是闭口不谈的噩梦，在他看来，却是诸神赐予人类最好的礼物。
于是他狠下心来，以漠然的语气回答：
“是我。
“我害死了埃迪墨菲。
“我伪造证据，把他送上法庭。
“他是我深恶痛绝的竞争对手。为了让他去死，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他很高兴地看到维托布亚诺的眼睛深处不由自主地燃烧起愤怒的火花。
快了，他告诉自己，再添一把柴火，我就可以魂归天国了。
“埃迪墨菲是个无耻败类，他根本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话音落罢，一个冷冰冰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喉咙处。
维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一把黑色的匕首毕竟，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在他面前出言侮辱教父。
“那混帐！他活该下地狱！”米尔伍德又接着骂了一句。
他满意地感觉到，维托拿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锋锐的刀刃划破了他的皮肤，令他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
“滴答。”
“滴答。”
“……”
米尔伍德很愉快地笑了起来。
能在死前看到维托挣扎的表情，他感到很愉快。
他很好奇，在他死后，维托与诺亚这两个人，又会上演怎样一出精彩的戏虽然他看不到了。
“你发誓？”
“我发誓，句句属实。”
维托闭上了眼睛。
“你还有什么遗言？”
“遗言啊！”米尔忽然笑出了声，“诺亚王储说，如果我死在监狱之中，那么外面那些狱卒将会成为我的陪葬品。
“所以，我在此恳请布亚诺先生，尽可能把他们救出去我实在不希望因为我的缘故，连累到任何无辜的人。
“就……就当是我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善事吧！”
他一口气说完了这话，心头涌起了解脱般的快感。
动手吧，维托！
像你这样的人，怎能跟妇人那般，犹犹豫豫，举棋不定？
下一刻，他便干脆地停止了呼吸。
因为教父的匕首格外锋利，所以他死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痛苦。
当他的意识彻底泯灭在黑暗之中时，他的嘴角扬起了淡淡的微笑。
维托的手依旧在颤抖。
米尔伍德倒是从残酷的现实中解脱了，痛苦却被留给了他。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怀疑教父记忆的真实性了。
然而每当他这样想的时候，他都会把脑子里的念头强行掐灭。
天哪，维伦！一个声音在他的潜意识里怒斥道，你就是这样报答教父对你的恩重如山？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当年他和教父一起在荒野上打拼时的画面。
那时的生活简单而幸福只要能活着看到次日的星辰，他稚嫩的脸上便会露出愉悦的微笑。
任何人都有可能骗他，
唯独教父不可能；
出错的，
一定是这个世界。
但他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万一，
万一，
教父真的骗了他，
那么他，
岂不是成了陷害无辜之人的，
杀人犯，
诈骗犯，
以及众人所不齿的卑鄙小人？
维托摇摇头。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怀着难以平静的心绪，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监狱；临走之时，他唤醒了沉睡的狱卒，把一脸惊愕的他们直接拽走。
不管米尔伍德到底说的是不是真话，他临死前良心发现的遗嘱，值得维托认真对待。
回到戈德堡伯爵府的时候，维托摘下戒指，变成了维伦。
圣母星的光芒柔和可清，却再也无法融化他眼睛里的寒冰。
在维伦的书桌上，静静躺着一本旧时代的书籍。这本书是他最近借来的，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他读了一遍又一遍。
在书籍翻开的那一页上，维伦用铅笔，轻轻勾出了一句话：
“所有敌对的开始，就是面对悲剧的开始。我以为可以赢得天堂，但我输了。
“催我老的不是年月而是忧伤。”
他想：复仇这件事情，说起来轻松，可实际上，当所谓的仇人一个个从高位坠落时，他的心里，同样痛苦得好似刀割。
这时候，星辰圣殿的钟声忽然响起，悠扬，动听，绕梁不散。它一直连续不断地响了十二下，方才徐徐停了下来。
维伦知道，这是午夜的降临，可是他心中百味陈杂，唯独没有睡意。
这绝望而宛转的钟声，究竟是为谁敲响的？
维伦不得而知。
所幸，失眠的人并不止他一个。当他杵着下巴在书桌旁发呆的时候，霍拉旭艾德泽悄然而至。
“累了？”霍拉旭笑着问道。他的笑容依旧如阳光般灿烂，很快便把维伦心中的阴霾驱散了大半。
“不。”维伦嘴上这么说，身体却不受他的控制，不自觉地点点头。
“你啊，这就是心累的体现，”见书房里没有多余的椅子，霍拉旭干脆纵身一跃，坐到了书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活着，就要轻松一点，不然的话，你年纪轻轻，怎会少年白头？”
这不是霍拉旭第一次拿他的头发开玩笑了。然而唯独这一次，维伦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你说的没错，”他笑着点了点头，“过去的事情，管他洪水滔天。”
就这样，星光之下，两人静静望着彼此，心情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维伦知道，如果没有霍拉旭这种天然的乐天派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恐怕自己早就因为沉重的压力而精神崩溃了。
以他们两个的关系，大恩不言谢。
就在这时，维伦突然想到了鲁道夫公爵曾经在家庭聚会上问过他的问题。
“霍拉旭，你有梦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