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九 霍拉旭的梦想
梦想?
当初曾经让维伦茫然无措的问题,就这样被摆到了霍拉旭的面前,以至于他一时半会儿没有搞明白维伦的用意。
“萨拜因和米尔伍德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处,”只听见维伦以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道,“爱德华兹与亚莉珊德拉女王,如今虽然身在高座,却也摇摇欲坠。
“教父的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我想,我们是不是该考虑一下,在此之后做些什么?”
这确实是个严重的问题。霍拉旭默默心想。在他看来,自从继承了教父的记忆后,维伦就一门心思扑在复仇计划上,他的每一举每一动,几乎都是在为这个最终目的服务。
于是他以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之前不是说,待实现了教父的愿望,我们就一起回荒野的十二座废墟,像我们年轻时那样,过安安静静、与世无争的生活?”
霍拉旭本以为,他会在维伦脸上看到会心的笑容,可他没有想到,他话音落罢,维伦的眉头反而越皱越紧。
维伦从小在荒野上长大,如果说他不怀念过去那段单纯的时光,那一定是骗人的。
然而,当他的车轮在权力与复仇的道路上越行越快时,他真的能轻轻松松地停下来吗?
此时此刻,他与梅瑞狄斯家族,与布里埃纳军校,与王国远征军,与诺亚一世的宝剑,都有了剪不断的羁绊,如果他真想一走了之,他们会同意吗?
维伦觉得很难。
政治,向来都不是一场可以轻松退出的游戏。米尔伍德,便为之付出了血的代价。
就算他真的放下一切,回到波德平原的无垠旷野,莱庇提亚那些根深蒂固的庞大势力,也不可能把他放回去。
此时此刻,他已经深陷泥潭,难以自拔。
他意识到,自己当年想法,实在太过于天真。可是,当这一切真的结束后,他又应何去何从?
霍拉旭笑了笑,开口道:“维伦,我理解你。瞧瞧,你白手起家打下这么大的基业,如今仅凭一句话,就要把它放弃,换做是我,我也不会心甘情愿的。”
维伦知道,霍拉旭是在安慰自己但他明白,他心情煎熬的原因,绝不仅仅只是这些。
自从他在星辰圣殿的祭坛上,做出关乎自己一生的重要抉择,到他走进王国的大厅,接受女王陛下的册封,他就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与权力斩不断干系了。
如果说,他最早只是把权力当作是为教父复仇的工具,那么现在,当这件工具越用越顺手的时候,他便从中找到了快感。
如果不是因为暗中操控着黑王冠,他不可能使昆廷萨拜因从神坛坠落。
如果不是因为石中剑带来的声誉与威望,他不可能轻而易举地战胜斯普雷特伯爵。
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份特殊,恐怕根本不可能从赞恩防线活着回来。
如今,成为戈德堡伯爵的他,正式在莱庇提亚的政坛上有了一席之地。如果他愿意,他完完全全可以依靠手头的权力,去做更多想做的事情。
可他心头只有一片茫然好比手头拿着刀叉,却找不到下一块蛋糕在什么地方。
“维伦,提起我的梦想,”霍拉旭接着开口道,“说出来你可别笑话。”
“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我怎么会笑话你?”维伦不假思索地回应道。
但霍拉旭依旧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坦诚地说道:
“维伦,这一生我最想做的事情,除了帮助你完成教父的遗愿外,便是尽可能地,以自己的能力,改变这个病态的世界。”
听到这话,维伦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他暗暗心想:难不成自己的好兄弟,也变成了萨拜因那种疯狂的殉道者?
“维伦,或许在此之前,你从未注意过,在欧罗巴王国,有些人可以活在天堂,举手投足间,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有些人活在地狱里,被别人当成草芥。
“浮空之城与废墟里的居民,过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同样,在莱庇提亚,贵族与平民之间依旧泾渭分明。
“其实,这话我很久以前就想跟你说了。
“你应该记得,当昆廷萨拜因在接受审判的时候,我被选为陪审团成员。
“我听到了同伴们的谈话。从中我感觉到,在欧罗巴王国里,每一个阶层都把其他阶层的人们,视作不共戴天的仇寇。
“这不应该。
“如果要问,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幻想,那就是希望整个王国的公民们,能够像黑王冠的兄弟们那样相处,相互依存,相亲相爱。身份地位将不再成为评价一个人的唯一标准,至少在十二星辰之下,所有人的人格都是平等的。”
霍拉旭的语调听上去并不激动,但他的眼睛里却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他这辈子,最感谢的人就是维伦。
不仅仅是因为维伦救了他一命,更因为维伦宁可惹教父生气,也要把他带进黑王冠,他理想中的乌托邦。
在黑王冠,虽然有所谓的领导班子,但在霍拉旭眼里,其实大事小事基本是大家商量决定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从来不会有谁看不起谁。如果说天国真的存在,那估计就是黑王冠了。
然而到了莱庇提亚之后,展露在霍拉旭眼里的世界再也没有往日的温情。支配人们行为的,不再是情感,而是利益。
那时候,维伦去了布里埃纳军校,他一个人在莱庇提亚,帮助黑王冠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每天晚上,当他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他都会梦见荒野上肆无忌惮的日子。
闲极无聊的时候,就跟维伦和教父聊聊天,或者和那群头脑简单的兄弟们,开一些恶趣味的玩笑。
忙的时候,就拿起武器,把那些不长眼睛的入侵者狠狠揍上一顿。
可在莱庇提亚呢?整天跟那些唯利是图的政客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真他妈的心累。
“维伦,”沉默了好一会儿,霍拉旭补充道,“现在的你,已经拥有了当年的我们望尘莫及的权力。或许我们真有机会,把黑王冠的理念带到整个世界。”
章七十 分歧
霍拉旭本以为,在他说完这番话后,维伦会在精神上与他产生强烈的共鸣,随后兄弟俩一拍即合,说干就干,让黑王冠的理念,入侵整个欧罗巴王国。
当年他们在荒野上时,就是这么有默契。
但维伦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只见年轻的戈德堡伯爵靠在椅背上,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霍拉旭的心里顿时萌生了不祥的预感。
在维伦看来,霍拉旭拥有这么崇高的理想,并不是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当年,他把霍拉旭捡来黑王冠后,霍拉旭又捡来了包括杜鲁在内的更多人他的慈善行为,维伦只能望其项背。
有些时候,维伦总觉得,觉醒圣母星能力的人,怎么能是那个刁蛮任性的米兰达公主呢?分明应该是我家乐于助人的老好人霍拉旭啊!
但他并不知道霍拉旭曾经被拐卖的经历。
因此,他虽然欣赏霍拉旭的性情,但他并不认可霍拉旭的想法。
这个世界又不是黑王冠自家的产业,就算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柄,也没法管过来。
能管好自己,已经是万幸。
更何况,他认为霍拉旭的这种想法实在太过于天真。
教父的“亲儿子”只有维伦一个,因此当他手把手教维伦巫术,或者给维伦一对一辅导天文地理的时候,霍拉旭等人只能旁边干瞪眼。
亲爹养的儿子跟后爸养的儿子,差别就体现在了这里。也正因为如此,维伦方才得以看清了权力的本质。
核战争后资源匮乏,只能保障小部分人正常的生活。
权力意味着资源的配置。
这样一来,权力只能掌握在少部分人手里。
或许在霍拉旭看来,黑王冠,是每个人都可以发表意见的理想国。但维伦明白,其实大事都是由教父自己断定的,拿出来给众人讨论的,都是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小事。
打个比方,假如教父决定把根据地搬迁到十公里外的另一座废墟,那么当天晚上,众人就会在篝火旁讨论,谁负责背锤子,谁负责背斧子。
所谓公开讨论,民主投票,其实都是假象。
不过维伦想得通:黑王冠大部分人,都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假如真的把权力交到他们手中,谁敢放心?
但他不希望霍拉旭感到失望。因此,他一直在凝神思索,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方式,拒绝霍拉旭的请求。
霍拉旭早就看出了他的犹豫不决。只见其微微一笑,从书桌上一跃而下:
“我知道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你感到为难,很正常。
“但是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维伦听了只想打他。
“梦想还是要有的”,说得倒是轻松。可问题在于,艾德泽先生,当你想救济全世界的时候,能不能先管好自己?
在废墟里的时候,十二岁的霍拉旭为了救一个小孩子,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当时,维伦哭着抓着教父的衣角,再三恳求教父,方才把霍拉旭救了出来。
不久之前,霍拉旭天真地以为,骷髅铁十字和黑王冠之间还存在和解的可能性,孤身赴会之际,却挨了骷髅铁十字的一发子弹。
维伦可不希望,霍拉旭在理想主义的支配下,又干出什么夸张的事情,最后,还是得由自己来给他擦屁股。
他必须得掐灭霍拉旭不切实际的念头。
“霍拉旭,你确实有一个伟大的梦想,”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很佩服你,就算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你也能保持最本真的赤子之心。
“但是,你要明白,以你的能力,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固有规律。
“资源是有限的,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优胜劣汰,弱肉强食,是不可避免的。
“当有限的资源不能养活全部人的时候,少数人掌握权力,才是最好的选择。”
和他想象中一样,他看见霍拉旭的笑容渐渐凝固,垂在他肩膀旁边的那只手,也缓缓地握成拳头。
“你变了,维伦。
“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想。
“权力啊,它就像毒药一样,迷惑了你的心,让你在此止步不前。
“不知,现在的你,是否还记得当初我们在荒野上的篝火旁,一起许下的那个愿望?”
维伦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的脸,缓缓开口道:
“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荒野上的弃儿,与豪门出生的少爷,能真正情同手足。”
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然而,每当他吐出一个字,他的心里就会萌生一丝寒意。
当年这句豪情万丈的话语,此时听上去充满了讽刺的意味。
随后,他听见霍拉旭干笑一声,表情扭曲地说道:
“维伦,以前我们都是荒野上的弃儿,情同手足,理所当然。
“可现在,你成了豪门出生的少爷,不知我们”
“我们还是兄弟,霍拉旭,”维伦深吸一口气,打断了他的话,“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不会变,不会变,不会变……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默念。
他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对孤独充满了恐惧。
“霍拉旭,别误会,你听我解释,”维伦苍白的脸上强行挤出了一丝微笑,“你的梦想,如果现实条件允许,我会支持你。
“虽然这个世界很残酷,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只要我们能克服困难,或许,这个不切实际的梦想终有成真的一天。
“真理不言而喻,人人生而平等。
“黑王冠的旗帜,一定会飘扬在整个欧罗巴王国。”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他终于满意地看见了霍拉旭脸上再度浮现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于是,他发现,霍拉旭的倔强与偏执,丝毫不亚于自己。
继续劝说他,肯定徒劳无功。
维伦相信,能让霍拉旭知难而退的,唯有现实。
尽管他很不想欺骗霍拉旭,
但他更不希望自己的兄弟受罪。
霍拉旭是他生命中的光。
欧罗巴的夜色实在太黑,
不管怎样,
他不想失去他。
章七十一 玻璃酒馆的夜晚
米尔伍德的尸体,很快就在监狱里被发现了。不过所幸维托在离去的时候,对尸体做了一些手脚,因此,警察们一律认为,这是米尔伍德受不了牢狱之灾,动手自杀了。
唯一对此感到奇怪的,是诺亚兰开斯特。他记得自己再三嘱咐过狱卒,千万不要让米尔伍德自杀可实际上呢?米尔死了,狱卒们也从牢房里蒸发了。
诺亚很郁闷。他想:一定是什么人在暗地里跟我作对。不然,一个好生生的人待在牢房里,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但当他暗中派人去调查的时候,狱卒们全部矢口否认:我们没有见到任何人进入这间牢房。
诺亚摇摇头。
空间之钥挂在他的脖子上,让他感觉分外冰冷。
直觉告诉他:说不定做出这件事的人,是维伦梅瑞狄斯。
他们二人,都获得了诺亚一世的传承。
凭借空间之钥,诺亚可以撕裂空间。那么维伦会不会得到了什么东西,能够帮助他无声无息地穿墙而过?
诺亚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在他看来,当维伦接受了那个伯爵头衔时,就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既然如此,他反而很想跟所谓的宿命之敌决一高下。
最后活着的肯定是我,他默默地心想。
不知不觉,他紧紧握起了拳头。
寒风之中,维伦打了个喷嚏。他披着风衣,走在碎石铺成的道路上。
真是的,什么人又在惦记着我。望着前方嘈杂喧嚷的酒馆,维伦自嘲地心想。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去。在女招待的带领下,他看见了给他送来邀请函的那个人。
亚瑟霍克伍德披着黑色的斗篷,坐在酒馆最里面的角落。看见维伦后,他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咱们的戈德堡伯爵真是日理万机,”亚瑟抬起酒瓶,给维伦倒了半杯红酒,“我给你写了三张请帖,你才肯出来见我一面。”
维伦苦笑着摇摇头:
“最近莱庇提亚的局势,真是扑朔迷离。请原谅我不得不谨慎一些。”
“能理解,”亚瑟赞同地点点头,“现在的欧罗巴,就是一袭华丽的袍,上面爬满了虱子。”
听到这话,两人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高脚杯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维伦,问你一个问题,”亚瑟忽然开口道,“我在军营里设下的禁酒令,你怎么看?”
“我不酗酒,当然觉得它很有存在的必要了,”维伦有些摸不清亚瑟的用意,“不过,那些想家的老兵们,可被憋坏了呢!”
“他们啊,”亚瑟微微眯起眼睛,好像在回忆过往的军旅生活,“跟他们说过多少次喝酒误事,可他们从来不听,迫不得已,我只能给他们下死命令了。”
“你做的对。”
“不,维伦,你不理解,”亚瑟突然提高了音调,“直到今天,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宁肯违背命令,也要在出征前以酒助兴。”
亚瑟突然转变的太多,使维伦脑子里涌起了不祥的预感。
只听见亚瑟接着说道:
“当你面临着死亡的可能性时,唯有酒可以麻醉你内心深处的恐惧。”
酒馆里依旧播放着响亮的摇滚乐,但是维伦却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窟之中。
“别做蠢事,”他盯着亚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霍克伍德家族的担子还在你肩上,你可千万不要拿自己开玩笑。”
似乎因为被维伦猜透了心思,亚瑟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窘迫。不过他还是坚持声称:
“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想拿自己开玩笑了?”
“没有就好,”维伦抬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昆廷萨拜因叫我盯好你。如果你出了什么问题,他可要来找我算账。”
“放心,维伦,”亚瑟爽快地说道,“我可不会让你被校长记过的!”
说到这儿,两人就算就此揭过此事。之后,他们趁着酒兴,又聊了各自最近的生活。
维伦提到了自己新买下的伯爵府。亚瑟告诉他,这么大的房子,两个仆人根本管不过来,建议他去外面雇一个管家。
维伦摇摇头,告诉他:“艾琳身为我的机器人,没有做管家的本事怎么行?”
随后维伦反问:“亚瑟,你最近还在给格里芬织毛衣吗?”
亚瑟突然愣住了,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看他这般模样,维伦接着调侃道:“其实啊,我觉得,之前你织的那条围巾,更适合女孩子一些。真不知道,格里芬一个大男孩,怎么会喜欢那种款式。”
“他喜欢得很啊,怎么会不喜欢,”亚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可是我弟弟。我织的东西,他一向都满意呢!”
维伦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实话实说,维伦真的有点不敢想象那条白色围巾围在格里芬脖子上的模样难道,他离开布里埃纳军校几个月,那边就流行起了女性化男装?
或许,我真的得找个机会回学校看看了。他默默心想。
因为两人身份非同小可,平时事务繁多,因此并没有在酒馆中待多久。
临走的时候,维伦问了一句:
“话说,亚瑟,你今天把我叫到这里,难道就是想找我闲聊?”
不知为何,亚瑟今天总给他一种怪怪的感觉,让维伦不禁怀疑,这家伙要去干什么大事比如背着炸药包冲进星辰圣殿之类的。
亚瑟摇摇头,以莫名其妙的口吻的说道:
“其实,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维伦的表情变得更加诡异了亚瑟霍克伍德,你究竟想干什么?当然,表白啥的就免了,本少爷性取向正常。
但亚瑟并没有告诉他答案。
趁维伦站在原地,没有回过神来,亚瑟迅速扣上了斗篷的纽扣,转身扬长而去。
临走的时候,亚瑟悠悠地抛下了几句话:
“维伦,最近几天好好地待在屋子里,哪里也别去!
“千万,千万,别给我做蠢事!
“后会有期!”
维伦默默望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地皱紧了眉头。
看来,在莱庇提亚,真的就像他预料的那般,即将发生惊人的大事。
自从维伦抵达莱庇提亚后,他的一系列复仇计划仿佛天平上新增的砝码,打破了欧罗巴王国权利游戏中固有的平衡。
昆廷萨拜因的倒台,破坏了爱德华兹与霍克伍德的联盟。
斯普雷特伯爵的撤职,使女王陛下渐渐失去了她的权威。
如今,米尔伍德的死亡,更让莱庇提亚金融市场彻彻底底陷入一团混乱。
维伦坚信,在这种时候,肯定有人趁机浑水摸鱼,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难道……亚瑟也在密谋着什么?
可问题在于,他为什么要邀请我到酒吧里说闲话?还再三叮嘱我,最近不要随便出门?
维伦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霍克伍德公爵,至今未婚如果他足够诚实,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谈过。
章七十二 女王的噩梦
亚莉珊德拉坐在王座之上,看着那些衣着华丽的王公贵族们朝她躬身行礼。
她的嘴角扬起了恰到好处的微笑,享受着万人之上的尊容。
在她看来,她的廷臣不过是穿衣戴帽的猿猴,他们每天都在她面前上演着滑稽的猴戏,用那些可笑的见解争辩个不停。
真理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你们知道吗?她默不作声,心中戏谑地想道。
就在这个时候,正前方的橡木大门骤然开启,明亮的光线之中,一个人朝她径直走来。
那人衣着褴褛,染着血迹,那副邋遢的模样,和“绯色荣耀”政变那天一模一样。
女王的心中涌起了凛凛寒意。
她想站起来,斥责这个人,把他赶回去,却发现自己似乎被禁锢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那人头上戴着金灿灿的王冠,虽然歪歪斜斜,摇摇欲坠,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王冠。
就这样,女王望着他一步步地走近,走近他的目光混沌,带着酗酒的痕迹,但在瞳孔深处,却暗藏不可言喻的愤怒。
“篡位者!”诺亚三世以冷冰冰的强调宣判了她的命运,“今天,便是你的报应。”
随后,女王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窝囊废”丈夫拔出宝剑,刺进了她的胸口。
鲜血沿着她的身体流下,染红了她的裙裾,包围了椅子腿。
随后,越流,越远,越流,越汹涌……
最终,整个大厅成了血的海洋……
……
不!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陛下!”
“快醒醒!”
亚莉珊德拉女王从睡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依旧安然无恙地躺在王宫中的天鹅绒大床上。她的睡衣已经被冷汗浸湿,一双手在打着哆嗦。
“陛下,您终于醒了。”
加布里尔伍德早已穿好衣服,站在大床的一侧,他背对着她,衬衫也被汗水浸湿,露出了优美的肌肉线条。
此时女王发现,窗外的世界并不宁静,反倒远远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火炬的光芒星星点点,透过窗户进入了她的视线。
“外面怎么了?”
“有人带着军队闯进了王宫,说要见陛下。”
女王打了个寒战。
在恐惧的支配下,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屋子里唯一的男性高大英俊的加布里尔。
“那我们该怎么办?”
“王宫的警卫们已经被击溃,”加布里尔淡淡地说道,“陛下,看来我们不得不下去见他们一面了。”
“嗯。”亚莉珊德拉女王乖巧地回答。自从服用了诺亚的药之后,曾经不可一世的女王陛下似乎变成了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女人。
王宫的广场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支装备俱全的军队。女王注意到,这支军队的士兵穿着两种截然不同的制服。
一部分的胸前绣着金色的狮鹫那是霍克伍德家族的私军。
另一部分的袖口绣着银色的四芒星那是梅瑞狄斯家族的“众星之影”。
在军队的正前方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拥有一头飘逸的金发,一双翠绿的眸子,英俊得好比太阳神一般,赫然便是亚瑟霍克伍德公爵。
但亚莉珊德拉女王的目光却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那人体格瘦弱,看上去是个病秧子。他目光阴骘,穿着一件积满灰尘的袍子,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同样衣衫不整的女王陛下。
曾经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此时真正再现于女王的眼前。
她的死鬼丈夫,真的从塔楼里爬出来,找她算账了!
不。
这不是真的。
女王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
关押诺亚三世的塔楼我派了重兵把守,更在上面拴了三把大锁。我一定是在做梦。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手臂很疼,但眼前的世界没有丝毫变化。于是她意识到,她早就醒了,然而现实比噩梦更加可怕。
亚瑟霍克伍德是诺亚三世的密友以及铁杆支持者,女王早就针对她做了特殊布置。
可是,为何梅瑞狄斯家族的“众星之影”也参与进来了?
“众星之影”是一支神秘莫测却令人闻风丧胆的军队,女王相信它有能力突破高塔的重围,把诺亚三世从里面救出来。
“女王陛下,”亚瑟霍克伍德率先开口道,“今天,我陪您的丈夫一起,向您讨要一件东西。”
一件东西,不就是我头上的王冠!女王在心头冷笑一声。
诺亚三世想要附和一句,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在高塔被关押三年,期间从未与任何人交谈过,近乎丧失了交谈的能力。
真是个窝囊废。
“你们,凭什么?”她淡淡地开口道。加布里尔拔出宝剑,很有风度地站在她的前边。
“凭借霍克伍德家族的‘狮鹫之翼’,梅瑞狄斯家族的‘众星之影’,以及我身旁诺亚三世陛下最纯粹、最尊贵的王室血脉。”亚瑟很自信地回答过。
“不要故弄玄虚,”加布里尔插话道,“我们都知道,梅瑞狄斯家族的‘众星之影’唯有得到鲁道夫公爵的授权,方能出动。说不定,你身旁这位国王,也是个假的。”
“是真是假,我相信女王陛下不,王后比我更清楚,”亚瑟平静地说道,随后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封信,“至于众星之影,如果你识字,应该能认出,这是鲁道夫公爵的授权书,上面有他的签名和印章。”
亚莉珊德拉女王突然笑了起来。
“亚瑟啊亚瑟,你们三大家族,是不是从来没有认可过我这位女王啊!我之前承诺给你们的,你们难道全部忘记了吗?”
“当然没有,”亚瑟很认真地回答,“但那是您的私人人情,与王位的归属没有任何关系。王冠只能属于您的丈夫。”
“我的丈夫,我的丈夫!”女王笑得越来越疯狂,“你们只知道他是诺亚一世的血脉,知道他是被我从王位上踹下去的,可你们却忘了,当他坐在王座上的时候,因为他的昏庸无能,把这个王国搞得乌烟瘴气最后,还不是得由我来当救世主!”
章七十三 政变
鲁道夫梅瑞狄斯坐在自己的书桌旁,看着空空如也的抽屉,沉默了很久。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抬起头,朝旁边的管家克莱蒂说道:
“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什么人来过这里?”
克莱蒂摇摇头。
“很遗憾,公爵阁下,我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不过,我看见了安娜小姐的幻影分身。”
鲁道夫公爵长叹了一声,感慨道:“我就猜是她。只有这个叛逆的小姑娘,才干得出这种事情。”
“公爵阁下,发生了什么?”克莱蒂担忧地问道。
“我的授权书被人偷了,”鲁道夫公爵苦笑着说道,“想必现在那些人,已经把‘众星之影’使唤出去了。”
安娜梅瑞狄斯坐在自己的梳妆台前,努力克制着自己加速的心跳。
她双手十指交握,放在下巴前,朝着天上的圣母星祈祷。
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有事。
她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
在她的膝盖上,静静地躺着一张铅笔画。十多年前,它就已经存在了,漫长的岁月使它的笔画变得很模糊。
泛黄的纸页上用儿童画的笔法,歪歪扭扭地画着两个孩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人手拉手,朝着道路的尽头,走啊,走啊,凝固成了永恒。
安娜忽然痴了。
这只是一幅画。她想。
如果它是现实,那该多好!
与此同时,莱庇提亚的王宫之前,气氛骤然变得格外紧张,只听见女王陛下接着以高亢的语调训斥道:
“……你们是否记得,当他还是个王子的时候,就寻花问柳,颓靡不振,莱庇提亚的众多少女,都成了他私底下养着的情人。而国家大事,早被他抛在脑后,
“在他刚刚登上王位的时候,他把格兰特尔国王伊苏尔当成了自己的偶像,他的卧室中挂着伊苏尔的画像甚至,他巴不得把整个欧罗巴王国都送给格兰特尔!
“他还干过更荒唐的事情他想把所有王公贵族召集到宫里,强行逼迫他们与配偶离婚,然后由他为所有贵族指定结婚对象!
“……
“如此荒唐,如此昏聩,可你们,亚瑟霍克伍德,以及梅瑞狄斯家族的士兵们,你们只记得他的好,只记得我是篡位者,可你们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说不定格兰特尔的敌人早被他当作贵客请上了浮空之城!”
亚瑟沉默着听完了她所有的话:
“王后,你说的话,有几成是真?为了王位改写历史这种事情,在欧罗巴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女王尚未来得及回答,便看见亚瑟身边的诺亚三世挥舞着拳头冲上前,试图狠狠地砸在女王脸上。
“你这个贱女人!
“你这个荡妇,婊子!
“你胡说!”
加布里尔把宝剑横在胸前,挡住了诺亚三世的进攻,把女王保护在身后。
“哈哈哈……”
女王发出了一阵尖锐的笑声:
“亚瑟啊亚瑟,这样一个疯子,就是你渴望效忠的主君!我想啊,你一定是糊涂了吧!”
只见亚瑟皱着眉头,脸上尽是阴霾:
“不,不!
“他以前,绝不是这个样子。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亚瑟,我告诉你吧,每一天,我都会在他的食物中放一滴药水,日积月累,他的神经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脆弱最终,还不是把自己逼疯了!”
旁边,加布里尔的心跳停滞了一瞬:女王陛下对付自己丈夫的方式,不正是王储殿下对付她的方式?
兰开斯特王室,真是个可怕的家族!
亚瑟摇了摇头,无奈之下,他叫身边的侍卫把诺亚三世拉了回来。
“这不重要。王位,只能属于诺亚一世血脉最纯粹的直系后裔。现在,我的军队已经包围了整座王宫。把王冠交出来,或许你还能保住王后的位置。”亚瑟说得义正辞严。
他给的条件很优厚。他并不认为面临生死威胁的女王会拒绝他。
但加布里尔却凑到女王耳边,小声地说道:
“陛下,王宫的弓箭手与狙击手已经集结完毕,消灭这群敌人不在话下。”
“弓箭手?狙击手?”女王的表情有些诧异,“他们什么时候集结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储殿下看到您陷入了危机之中,早就把他们召集了起来,”加布里尔按照预先想好的台词说道,“拥有一个孝顺的儿子,您应该感到骄傲。”
“我确实为他感到骄傲!”亚莉珊德拉女王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直到今天,她终于明白,自己早已失去了对这座王宫的控制,“叫他们,开枪吧,放箭吧!
“把前面那些人,
“统统射死,一个不剩!”
随后,加布里尔优雅地朝女王躬身行礼,声音中透露出讽刺的意味:
“遵命,陛下!”
战斗一触即发。
隐藏在暗中的弓弩手纷纷拿出自己的手弩,朝着亚瑟和诺亚三世所在的地方射箭,旷阔的空间,很快就被密集的箭雨所充斥。
随后狙击手出动了。狙击枪的射击速度虽然比不上特制的手弩,但胜在威力强大,每一发子弹都裹挟着炽热的火焰,朝着亚瑟的阵营气势汹汹地飞来。
但亚瑟并没有望而却步,他保持冷静,下令“狮鹫之翼”与“众星之影”,拿起武器,试图还击。
然而,因为敌人都潜藏在暗处,亚瑟的队伍完完全全处于劣势。
一时间,圣母星的光芒也被鲜血染红。
与此同时,仿佛是被枪响声吓到了,诺亚三世惊慌失措地靠在亚瑟身边,不住发出尖锐的嘶吼声,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
看着诺亚三世人不像人、野兽不像野兽的模样,亚瑟突然开始后悔今天的决定。
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战略性错误。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两枚子弹从空气中划过。
第一枚子弹击中了诺亚三世的咽喉逊位的国王摇摇晃晃,哀嚎着倒在地上,高贵的血液流了一地,在光滑的白色大理石地面上徐徐流淌。
第二枚子弹击中了亚瑟的胸口,钻心的疼痛随之侵蚀了他的大脑。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瘫软,“砰”地一声,双膝一弯,便倒在地上。
在他意识即将消失的刹那,他注意到,从战斗开始到现在,梅瑞狄斯家族的“众星之影”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根本就没有听从他的命令,加入到战斗中来。
方才死去的战士们,竟全部都是“狮鹫之翼”!
安娜,是你吗……
他的潜意识里默默念叨着。
然后,死神强行带走了他的灵魂,给他留下了永远的疑惑。
章七十四 折翼的狮鹫
“克莱蒂,安娜现在,估计已经听到风声了吧!”
沉默了很久,书房之中终于传来了鲁道夫公爵悠悠的叹息。他深蓝色的眸子里没有焦点,脸色显得有些憔悴。
“安娜小姐已经离开了,”克莱蒂恭恭敬敬地回答道,“照您吩咐,我没有阻拦。”
“安娜啊,她是时候该成长起来了,”鲁道夫公爵的语调听上去很沉重,“总是沉浸在儿女情长之中,怎行?”
克莱蒂有些犹豫。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克莱蒂,或许你会觉得我的做法很残酷,”鲁道夫公爵还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让一个女孩子在她最耀眼的年纪遭受生离死别,确实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但是,你要记住,她姓梅瑞狄斯。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会承担与常人不同的命运。
“她不应该仅仅只是一个沉浸在爱情之中、失去了头脑女人。
“她是四芒星的女儿,她不能有弱点。”
克莱蒂静静听着鲁道夫公爵的这番话。
尽管鲁道夫公爵神情冰冷,尽管他的语气莫无感情,但在他瞳眸最深处的地方,克莱蒂还是窥得见痛苦与决绝。
他忽然感觉,梅瑞狄斯家族虽然位高权重,万众瞩目,但他们活得也不轻松。
他们没有自由,没有爱情,个人的幸福,也终究要为家族利益让步。
于是,克莱蒂决定转移话题:
“公爵阁下,所以‘众星之影’,实际上还在您的控制之中?”
“那是当然,”鲁道夫公爵回答,在他的指尖,一枚镶嵌着蓝宝石的戒指在闪闪发光,“光是凭借授权书,并不能调动‘众星之影’,唯有加上这枚戒指,‘众星之影’方才会听从派遣。”
“但是,我分明看见亚瑟霍克伍德率领‘众星之影’奔赴王宫。”
“我提前跟他们打过招呼,”鲁道夫公爵淡淡道,“我跟他们说,如果亚瑟找上他们,跟着去就好不过如果亚瑟叫他们出手,那就万万不能动。”
“所以……您的用意……”克莱蒂停顿了一会儿,接着说道,“既然您希望‘众星之影’按兵不动,那么您为何暗示他们跟着亚瑟去王宫?”
“很简单,”鲁道夫公爵又恢复了往日那般高深莫测的模样,“如果没有‘众星之影’给他壮胆,亚瑟他敢去逼宫吗?”
克莱蒂默默低下了头,不再多问。
他忽然明白了鲁道夫公爵的用意:
他在暗中编排了一场戏,让亚瑟以为自己掌控了众星之影然而,当其兴冲冲地把诺亚三世从塔楼救出来,以为可以找女王陛下讨一个公道的时候,众星之影却选择了袖手旁观。
在整个政变之中,鲁道夫公爵仅仅只发布了一条命令,便以四两拨千斤的方式,颠覆了政变的结局。
人心,不论是亚瑟,女王,还是他自己的女儿安娜,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克莱蒂还明白,如果鲁道夫公爵要完成他的计划,那么诺亚三世和亚瑟霍克伍德必死无疑。
如果诺亚三世死了,他便可以趁机给亚莉珊德拉女王和诺亚王储扣上“篡位者”和“私生子”的帽子,从而把维伦梅瑞狄斯不,维伦兰开斯特推上王座。
如果亚瑟死了,那么由于格里芬年纪太小的缘故,拜伦侯爵将成为霍克伍德家族实际上的掌舵人,这样一来,因为辛西娅与维伦的婚约,霍克伍德家族将成为维伦坚实的后盾。
隐隐之间,克莱蒂似乎看到了梅瑞狄斯家族真正站在欧罗巴王国权力巅峰的模样。
当黑王冠在午夜传来亚瑟擅闯王宫的消息时,维伦立即翻身下床,穿好衣服。
“艾琳,跟我去王宫一趟。”他皱着眉头吩咐道。
自从亚瑟那天跟他在玻璃酒馆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后,他就叫黑王冠暗中派人,紧紧盯着亚瑟,以防止他真的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但他的预感还是成真了亚瑟果然召集了军队,奔赴王宫。
“你还真是个傻子,”维伦一边下楼,一边默默心想,“诺亚三世那个窝囊废,真值得你为他出生入死吗?”
冰冷的星光之下,维伦叫艾琳驾驶轿车,朝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枪响声,喊杀声,远远地飘进了他的耳朵。抬头仰望,白色大理石搭建的王宫也被火光映得通红。
但他还是来晚了。
当他走进王宫大门的时候,子弹刚刚穿透了亚瑟的胸口,溅起了鲜红的血花。
随后,只见亚瑟脸上挂着困惑的神情,面对天空,仰面倒下。
枪声终于停了下来。
维伦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说好的后会有期吗?这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
紧接着,他转过头,看见了一侧的两队人马。
“狮鹫之翼”尸横遍地。
“众星之影”按兵不动。
他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在亚瑟死亡之后,王宫的警卫队也放下了手中的枪支武器,噪音在清冷的星光下渐渐平息。
但维伦的心却平静不下来。
亚瑟啊亚瑟,你说你,真是个白痴!
虽然按照你们这些人的观念,战死沙场,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我没叫你自投罗网,在这种愚蠢的内斗中白白送命啊!
诺亚三世那个混账,他真值得你这么做吗?
你的家族,你的军队,他们还等着你照看呢!
我答应过昆廷萨拜因,要竭尽全力盯好你,不做傻事可是你现在,让我如何跟萨拜因去交差?
维伦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成了一团糨糊。
就在这时,他突然察觉到有一个人从他旁边走过。
维伦抬起头来。
安娜梅瑞狄斯停下了轻飘飘的步伐,没有继续向前。
“姐,你……你来做什么?”维伦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安娜脸色苍白,如瓷器娃娃一般莫无表情。只听见她以冷冰冰的语调说道:
“我只是路过而已。”
话音落罢,她便转身离去,把血与火交相辉映的王宫,彻彻底底地抛在了身后。
一条白色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两个挂坠垂落着,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她的背影好似幽灵一般,空洞,冰凉。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章七十五 殉道者的葬礼
但维伦并没有离开。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朝王宫前的白色大理石广场走去。
他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从夜色中走出,火光照亮了他憔悴的面庞,落入了他深不见底的眸子之中。
在场众人终于注意到了他。
尽管女王并没有下令,但埋伏在暗中的士兵们纷纷以枪口对准了他。
维伦并没有退缩。
在他看来,女王下令杀死亚瑟之后,就彻底失去了和霍克伍德家族和解的可能性。而在一旁,还站着毫发无伤的众星之影,只要女王神志还正常,她不可能不忌惮。
但女王的反应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刚一露面,女王便以针刺般的眼神盯着他,如果说眼神可以杀人的话,那么他早就死了成千上万次。
于是他突然想起了乔纳森的叮嘱:
维伦,你要小心。从你拔出石中剑的那一刻开始,女王陛下就已经盯上你了。
她对你很忌惮。
如果有机会,我猜测,她会不惜一切代价除掉你。
维伦的心跳突然慢了半拍。
他眼睁睁地看着加布里尔伍德凑在女王耳边说了什么,随后女王抬起右手,做了个他看不懂的手势。
士兵们开枪了。
子弹如铺天盖地的火雨,朝着维伦飞来。
维伦的眼睛里闪过紫色的时间之轮现在,他不能继续隐藏实力了。
在子弹即将触及他身体的那一刻,他化作了一团黑烟,消失在了原地。
“加布里尔,真没想到,十二星辰,竟然还会给人这么诡异的能力!”亚莉珊德拉女王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姓梅瑞狄斯,一切皆有可能啊!”加布里尔感慨道。
他心里想的则是:王储殿下,我可能得辜负您的期望了。杀死他,我可能真做不到。
几秒钟后,维伦直接出现在了亚瑟的尸体旁边,纵然无数枪眼子指着他,他依旧熟视无睹。
与此同时,艾琳好似移动的鬼魅,刚刚朝着维伦开枪的那几个人,都被她于不经意间一击毙命。
维伦是个记仇的人,艾琳更是把他这一特点发扬光大敢对维伦开枪,那么死了可千万别后悔啊!
沉默的众星之影终于有了动作。
不管怎样,维伦终究是四芒星的血脉。保护族人的性命不受威胁,是众星之影义不容辞的责任。
就这样,在众星之影与王宫警卫队紧张的对峙之中,维伦缓缓地在亚瑟身边蹲下。
亚瑟翠绿色的眼睛依旧圆圆睁着,不甘地望着天际,圣母星的倒影落在其中,熠熠生辉,永不涣散。
维伦轻轻叹了口气。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替亚瑟合上双眼。
就算是英雄,终究也得入土为安。
不知不觉间,他想起了《王子复仇记》中一句令他印象深刻的台词:
“亚历山大死了;
“亚历山大被埋葬了;
“亚历山大化作了尘埃;
“尘埃就是泥土;
“我们和泥,把泥土化成黏土;
“他既变成了黏土,为什么不会被人用来去塞啤酒桶的窟窿呢?
“至高无上的凯撒,死后化尘埃,尘埃和成泥巴拿来补防风吹;
“啊,那曾经让世界敬畏的尘埃,如今补在墙上抵御寒冬的狂风!”
维伦低下头,认真地替亚瑟把衣领理整齐,替他扣上了松开的纽扣,然后再众目睽睽之下,缓缓抱起了他的尸体。
作为一个魁梧的大男人,亚瑟的尸体着实很沉,可想到不久之后,他将变得很小,很轻,可以被塞到小小的骨灰盒里,葬在狭窄的墓穴里,维伦便感到自己双臂麻木。
“傻子亚瑟,”他低声念道,“其实,我真想在你的墓碑上写一句话。
“这里埋葬着世界上最傻的家伙;
“在他眼里,朋友,爱人,事业,都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可他不知道,当生命消逝之后,其他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晚安。
“祝你,好梦!”
维伦的脸上只有疲惫,没有泪水。他感觉,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中,他的心已经麻木了。
回过头来,他看见亚莉珊德拉女王怔怔地指着她,神色惊惶而莫名其妙。
“你……”
“陛下。”维伦微微颔首。乍一眼看上去,还以为是女王陛下和她最忠诚的骑士。
但下一刻,维伦却抱着亚瑟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好像站在他面前的女王只是一个摆设。
女王看着他一步步远去,却没有再做任何动作,或是发布任何命令。
她的双手垂在裙侧,不住颤抖,几无血色的双唇微微张开,无力地吮吸着冰凉的空气。
在她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几个词语:
维伦梅瑞狄斯。
石中剑。
星轮法阵。
预言。
亡国之君。
……
即将离开王宫大门的时候,维伦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哈恩?”他嘴角扬起一丝冷冷的微笑。
对方穿着一尘不染的衬衫和灰色格纹马甲,脚上蹬着一双澄亮的黑皮靴。这种装束,如果对方继续自称“哈恩拉奈特”,维伦说什么都不相信。
“嗨,四少爷,”诺亚脸上露出了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看上去和当初一样纯真无邪,“咱们又见面了。”
不知为何,看到诺亚王储这般局外人的模样,维伦的直觉告诉他:或许这人,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别挡着我,”维伦很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我还得去给这位伟大的殉道者送葬,我的时间可不是你耽搁得起的。”
诺亚王储愣在了原地他还以为这家伙会义正词严地指责他,追问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根本不想理他,甚至还嫌他碍事!
去你的维伦梅瑞狄斯!诺亚在心里骂道。
此时他非常笃定,维伦一定是他的宿命之敌不对,克星这个词应该更准确一些。从出生到现在,只有维伦这家伙,每一次见面都能让他气得说不出话。
不过,仔细想来,好像现在占上风的还是自己?
诺亚三世死了,亚瑟死了,背黑锅的,是给警卫队下命令的女王陛下。
这样一来,自己不就成了正义的代名词?
王位这玩意儿,不也唾手可得?
章七十六 群鸦的盛宴
白色大理石搭建的王宫之中,高大的橡木大门缓缓关上,把星光隔绝在外,留下一片彻底的黑暗与死寂。
此时此刻,整个大厅里只剩下诺亚兰开斯特轻微的呼吸声。
他的步伐悄无声息,从大门所在的方向,朝着阶梯上的王座走去。
诺亚心想:从此,再也没有其他的人能够阻挡我的步伐了。
当星辰圣殿的钟声响起之时,这场由亚瑟霍克伍德的促成的滑稽政变便已告一段落。
神智失常的女王背负着弑夫的罪名,住进了她丈夫曾经被关押三年的塔楼。
在加布里尔的跟随下,诺亚亲自陪着她,沿着狭窄的螺旋形阶梯,一步步向上,一步步走向她命中注定的归宿。
每走一步,女王都会打一个哆嗦之前这个地方给她丈夫留下多深的心理阴影,现在就给她带来了多少不可回避的恐惧。
诺亚跟在她身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现在,我的母亲,我的陛下,终于轮到你尝尝这种滋味了。
没有自由,没有希望。
这根本不是人能体会的生活。
父亲死了,我变了,而你,母亲,你还等得到出来的那一天吗?
“加布里尔……帮帮我!”
在即将被关进塔楼里的那一刻,亚莉珊德拉女王突然紧紧抓住了加布里尔的手,用恳求的眼神,擎着泪水望着他。
“我帮不了您,陛下,”加布里尔冷漠地摇了摇头,“杀戮之人,必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随后,加布里尔强行扳开女王僵硬的手指,一点一点,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在两只手分开的刹那,女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眼眶里的泪水,任由它“滴答”一声,滴落在地。
这一滴泪水戳中了诺亚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想起,当他祖父欧内斯特二世还活着的时候,母亲亚莉珊德拉曾经是这个世界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
虽然他的父母关系不恰,每天都吵吵嚷嚷、拳脚相加,但只要诺亚一出现,母亲便会把在丈夫那里受到委屈憋在心底,露出最美好的笑容,给诺亚讲最好听的故事。
儿时最美好的时光,便是坐在壁炉旁边的小凳上,杵着腮,听着母亲翻阅故事书的“沙沙”声。
可是……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是当那个内森莫尼叔叔出现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还是当昏聩的父亲登上王位的时候?
诺亚不知道。
他只明白,改变母亲的东西,是权力。
它是一团明艳的火,惹得无数飞蛾趋之若鹜,风雨无阻,不畏生死。
那个温和的母亲不见了,变成了王座上杀伐果决的女王。
“绯色荣耀”,便是她残酷手段的见证。
可是如今,权力也同样改变了诺亚或许还有维伦,谁晓得呢?
以前的诺亚,心软了,便会放下手中的刀子。
而现在的诺亚,则会别过脑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手起刀落。
于是,他漠视了女王的眼泪,以冷淡的口音说道:
“母亲,现在兰开斯特王室的直系血脉,只剩我一个了。
“我借用了你的印章,颁发了最新的命令。
“从今天起,我将成为欧罗巴王国的摄政王。
“所以,母亲,你不必担心,我会以我的方式,替你照看好这个国家的。”
话音落罢,他甚至没等女王回应,便缓缓关上了塔楼的大门。
三把大锁被挂在了门外。
诺亚满意地点了点头。
诺亚三世有亚瑟那个傻瓜陪他一起送死,但失去人心的女王将再也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所以
诺亚加快了步伐,踏上了前方的阶梯。
按照欧罗巴王国的惯例,只有国王或女王能坐在王座上,其他人哪怕是摄政王,都没有这样的资格。
但现在旁边空无一人,诺亚并不想在意这些细节。
放心,没有人看得见。他反复告诉自己。反正不久之后,这王位终究是自己的,怕什么?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随后,他转过身,坐了上去。
此时此刻,他是最有资格坐在这把王座上的人。
可是……为什么,当这个目的达成的时候,他的心却空落落的,甚至忐忑不安?
尽管王座上铺着软垫,让他感觉很舒适,很暖和。
但在他潜意识中,他坐着的不是椅子,而是针毡。
他突然理解了为何“绯色荣耀”之后,女王陛下突然变得心狠手辣,用残酷的手段,血洗了整个莱庇提亚。
她不是生性暴虐,而是心头不安啊!
旧时代的书籍中有一句老话: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来使它巩固。
不知不觉间,诺亚感觉自己走上了和女王一样的道路。
不。
他告诉自己。
我有底线,我有追求,我和母亲是不一样的人。
我希望欧罗巴王国在我的手里能国力强盛,威震四方。我希望每一个国民不再被阴谋诡计蒙住双眼他们能够团结起来,抵抗境外的敌人。
我相信,欧罗巴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国家而我,将成为这个国家的中兴之主。
望着空空如也的大厅,诺亚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充斥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但他没有想到,当亚莉珊德拉女王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时,也曾豪情满满,立下了同样的誓言:
“我把我的青春与生命一起,献给我爱的王国。
“这是我的誓言,代表着我和我的国民们最伟大的希望。
“在未来的日子里,让我们回应历史的召唤,将荣耀的光芒,带到并不确定的未来。
“愿十二星辰永远保佑伟大的欧罗巴。”
“……”
“没错,父亲,有些时候,现实就是最大的讽刺。人们为了自己的利益机关算尽,可到头来,终究会沦为群鸦的盛宴。”
在鲁道夫公爵的书房里,维伦抬头望着自己的父亲,慢条斯理地说道。
“是啊,”鲁道夫公爵苦笑着说道,“可是,你想想,如果没有这些精彩的明争暗斗,欧罗巴王国的历史将会有多么枯燥?”
维伦沉思了片刻,随后方才缓缓开口:
“照您所说,这就是我们梅瑞狄斯家族真正的立场?搬个小板凳,做舞台旁边嗑瓜子的观众?”
“很形象的比喻,”鲁道夫公爵朝维伦比了个大拇指,“不过,据我所知,维伦,你可是个优秀的演员,如果仅仅只是做一个旁观者的话,实在太可惜。”
听到这话,维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
“所以”
“所以,维伦,我想送给你一件礼物,让你有机会,站上至高的舞台。
“它是一顶沉重的冠冕。
“黑色的,上面染了血。”
卷三暗黑之冕(完)
下一卷:幻灭之梦
章一 订婚派对
望着车窗外绛紫色的星光,内森莫尼不由得默默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整个莱庇提亚已经物是人非。
在过去的一年里,欧罗巴王国历经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昆廷萨拜因的倒台,亚瑟霍克伍德的远征,石中剑继承人的现身,米尔伍德的死亡,以及最重要的,“狮鹫之殒”政变和王权更替。
实话实说,当初站队的时候,内森莫尼对诺亚兰开斯特并没有多少信心。在他看来,这位饱经磨难的王储殿下太年轻,太稚嫩,一直隐居深宫,从未真正站到众人的面前。
与他合作,不过是为了报复米尔伍德,并在和女王关系破裂后,谋求自保之力。
他万万没有想到,诺亚竟然真的可以在尔虞我诈的政治斗争中战胜亚莉珊德拉女王,以摄政王的名义,掌控欧罗巴王国的至高权力。
也正因如此,内森方得以保住了内阁首相的位置。
果然……世事难测,莫欺少年穷啊……
想到这里,他轻轻摇了摇头,把纷乱的思绪驱逐到脑海之外。
今天,他受鲁道夫公爵的邀请,前往梅瑞狄斯庄园,参加维伦梅瑞狄斯与辛西娅拜伦的订婚派对。
久居高位的他自然明白,这两人的联姻究竟意味着什么从这一天起,梅瑞狄斯与霍克伍德两大家族真正站在了统一战线上,成了血脉相融的盟友与亲家。
当然,相比一年之前,这场订婚派对的意义却又有所不同。
如果说一年之前,它代表三大家族团结起来,共同应对来自女王和新党的威胁。
如今,它则向整个王国宣告,维伦梅瑞狄斯,这位政治新星的冉冉升起,以及梅瑞狄斯家族的无上权威。
毕竟,在莱庇提亚过去一年的明争暗斗中,霍克伍德家族与爱德华兹家族皆实力大损,梅瑞狄斯成为三大家族之首的趋势愈发显而易见。
刚下车时,内森莫尼就听到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从远远地从绿荫丛中飘来,配上张灯结彩、装饰一新的庄园,营造出了轻松愉悦的氛围。
衣冠整齐的侍者接过他的请帖,恭恭敬敬地把他领进了庄园。
这一次,为了维伦的订婚派对,梅瑞狄斯家族可谓是下了血本不仅仅摆出了大排场,更是邀请了莱庇提亚几乎所有的王宫贵族。
于是,内森莫尼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财大气粗不,应该叫做豪门的底蕴。
在精致典雅的花园之中,一对对衣着雍容的贵族男女正伴着悠扬的乐曲翩翩起舞。散落在花园中的凉亭里,则摆放着精美可口的甜点,远远望去,别具匠心。
内森对于跳舞没有兴趣,便径直走到离自己最近的凉亭,默默品尝着餐桌上的慕斯蛋糕。梅瑞狄斯家族的甜点久负盛名,甜而不腻,令内森回味无穷。
这时,内森抬起头,正巧望见了这座庄园的主人。
“首相阁下。”
“公爵阁下。”
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穿着裁剪合身的黑色燕尾服,看上去精神抖擞,神采奕奕。看得出来,鲁道夫公爵今天心情很好,深蓝色的眸子格外明亮。
但鲁道夫公爵的话却超出了他的意料。
“首相阁下,最近内阁工作还忙吗?”
“还好呀……怎么了?”听到如此日常的问题,内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那就好,”鲁道夫公爵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回答道,“看来,摄政王殿下对首相阁下很是关照啊!”
他的这句话让内森感到很奇怪,但内森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殿下对我们这些阁员们确实非常照顾。”
鲁道夫公爵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只见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首相阁下,听您的语气,假如殿下是您的儿子,恐怕您做梦都会笑醒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内森当即否认,随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不过,谁不想要殿下这样的儿子呢!”
话音落罢的时候,华尔兹舞曲忽然停了下来,身着华服的男女嘉宾们也纷纷来到草坪的边缘,空出了草坪中央的开阔地带。
所以,订婚派对的男女主角终于要登场了?
内森莫尼抬起头,只见年轻的戈德堡伯爵维伦梅瑞狄斯沿着铺满花瓣的道路缓缓走来。
他银色的碎发涂了发胶,在脑后被梳理得整整齐齐。
藏青色的燕尾服经过了细致的裁剪,衬托出他削瘦却不孱弱的体格。
而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倒映了人来人往、喧嚣繁华,却唯独窥不见他的本心。
实话实说,直到现在,内森莫尼都还没有摸清楚,这位梅瑞狄斯家族谜一般的四少爷,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首相阁下,在您看来,我儿子与尊敬的摄政王殿下比起来如何?”
当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的维伦身上的时候,鲁道夫公爵突然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内森忽然愣住了。
这真是个令我为难的问题。内森心想。不管我做出怎样的回答,都注定会得罪人。
不过啊,听上去,鲁道夫公爵似乎对他儿子自我感觉很好呢!
“自然各有千秋。”内森本着老好人的态度回答道。
鲁道夫公爵没有继续追问,内森便松了口气。
在他眼里,诺亚兰开斯特与维伦梅瑞狄斯,两人不具备任何可比性。
一个是被打压多年的王储,韬光养晦多年,通过阴谋诡计翻身做主。
一个是最近崛起的政坛新星,拥有王国英雄与石中剑继承人的光环。
就好像……硬币的两个面,代表黑暗与光明。但是,内森捉摸不透,他们展现给世人的样子,究竟是不是本来面目。
此时此刻,维伦梅瑞狄斯终于来到了草坪的中央,在他的示意之下,辛西娅拜伦脸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她穿着钟摆状蕾丝长裙,翠郁的色彩与她的眸子相得益彰。繁复的花纹与精妙的裁剪勾勒出她妙曼的身材,使她将青涩与雍容两种气质融于一身。
章二 维伦·兰开斯特
侍者端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来到维伦的面前,向他颔首致意。
维伦平静地打开了匣子,只见一枚戒指静静地躺在天鹅绒软垫上,深蓝色的宝石镶嵌其上,闪烁着莹润的光泽。
这是梅瑞狄斯家族特意为辛西娅打造的订婚戒指,精致,典雅,低调,奢侈。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维伦轻轻取出戒指,随后转身望向面前的辛西娅。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啊。维伦默默地心想。可如今,他封冻的心,再也没有丝毫动容。
辛西娅凝神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从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颤动的睫毛,维伦看得出她很紧张。
他微微一笑。毕竟,这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之一。
当维伦从赞恩防线回到莱庇提亚之后,他和辛西娅的接触机会便渐渐多了起来,双方也越来越熟络。
看得出来,这个曾经冒充过“西里尔少爷”的姑娘,拥有活泼而纯真的心灵。她之前女扮男装的行为,并非维伦之前所想象那样,想要借此干涉家族的产业,而是单纯觉得好玩,渴望在枯燥的生活之中寻求些乐趣。
当霍克伍德家族遭遇重创之后,“西里尔少爷”就彻彻底底从莱庇提亚蒸发了。青涩的女孩儿扛起了家族的担子,接受了她作为拜伦侯爵长女的宿命。
对于两大家族的联姻,辛西娅从未有过怨言,每次见面时,脸上都挂着灿烂的笑容,和维伦谈天说地,聊得妙趣横生。
维伦知道,她和自己一样,都在努力地让自己喜欢对方。
辛西娅是个很好的姑娘,他想。她聪明,漂亮,活泼,迷人,家世显赫,又识大体,是莱庇提亚贵族少爷们的梦中情人。如果没有婚约,维伦很愿意与她交个朋友。
但是,提到执子之手、相伴一生,那又要另当别论。
他心中装着太多过于沉重的东西,以至于没有了爱情的容身之处。
就算如今,教父的复仇计划几近完成,他脑子里依旧萦绕着太多绕不过的纠葛。
比如诺亚兰开斯特的真面目。
比如教父记忆中太多扑朔迷离的地方。
再比如鲁道夫公爵给他安排的命运。
这些疑惑堆成了一座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与此同时,这场婚姻中掺杂了太多的政治色彩,让他感觉很不舒服。
维伦以为,自己是一个热爱自由的人尽管这个梦想让他觉得很可笑。好像,从出生到现在,他就从来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
但是,如果让他卸下肩上的包袱,他又不知道自己应当何去何从。
他是一个好演员,但他却没法为自己的人生撰写剧本。
于是,他露出了幸福而迷人的微笑,在辛西娅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单膝跪下。
做演员,就做到底吧!
既然命运安排我们在一起,那就让我做一个爱你的丈夫,让你做世界上最幸福的妻子。
从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变成最耀眼的国王与王后。
“亲爱的辛西娅拜伦小姐,”他以低沉而颇具磁性的嗓音开口道,“我所做的挣扎都是徒劳的。我曾经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但这样做没有用。
“我已无法抑制我对你的感情。请允许我告诉你,我有多么热烈地欣赏着你,爱着你。
“所以,辛西娅,你愿意做我美丽的新娘,嫁给我吗?”
在他深蓝色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一时间,辛西娅竟面颊通红,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好像,在今天之前,维伦从未跟她如此露骨地表白过?甚至,当她试图与他更亲近一些的时候,他都会以绅士的礼节,避开她的动作。
所以,照他所说,那时候,他是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感情?
这让辛西娅难得地感觉到害羞。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俊朗的青年,轻声回答道:
“我愿意。”
维伦的笑容愈发灿烂了。他轻轻地把订婚戒指戴到了她的左手中指上,在紫色星辰的照耀下,那颗漂亮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随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在众人的掌声中站起身。
辛西娅望着他的脸颊离自己越来越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他这是想吻我?
但她没有回避。
反正他已经是我的未婚夫了,把初吻献给他又何妨?
然而,预想中的拥吻迟迟没有到来。
维伦的唇挨着她的耳朵,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让她感觉痒痒的。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梅瑞狄斯夫人不,兰开斯特夫人了。”
他低声耳语道。
辛西娅猛然睁开眼睛,一脸讶异地盯着他。
兰开斯特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他并非
就在这时,鲁道夫公爵也来到了草坪的中间,替辛西娅解开了困惑。
只听见他神色喜悦,在给来宾们客套了一番之后,便接着说道:
“……俗话说,好事成双。今天,在祝福维伦和辛西娅小姐美好爱情的同时,我还想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来宾们或许有所耳闻,我的表妹,菲丽丝,曾经怀上了先王诺亚三世的骨肉。
“最终,她意外地难产而死,一胎两命。
“但是,一年之前,我的儿子乔纳森从波德平原的荒野上带来了一个消息菲丽丝的儿子还活着,他在荒野上,被我的远亲娜塔莎抚养长大。”
他的这番话使在场所有人的唏嘘不已,他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了维伦的身上。
辛西娅只觉得,自己被维伦握着的那只手在隐隐发烫。
与此同时,她的脑子一片空白。
“很抱歉,我之前骗了大家,”鲁道夫公爵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似乎对众人的表情很满意,随即,他继续说道,“维伦,布里埃纳军校辍学生,石中剑的继承人,赞恩防线的战斗英雄,新兴崛起的戈德堡伯爵,他并不是我的儿子。
“虽然,我也很想拥有这么优秀的儿子。
“但是,很遗憾,我却没有这样做的资格。”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面朝维伦,微微颔首:
“尊敬的维伦兰开斯特殿下,请接受我和梅瑞狄斯家族的效忠。”
维伦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当亲身父亲亲口告诉他“你不是我的儿子”时,他的心仍然在隐隐作痛。
章三 脱轨的预言
道格拉斯爱德华兹握紧拳头,又缓缓放松。在听到消息后的一个小时里,他把这个动作重复了成百上千次。
菲丽丝梅瑞狄斯那个儿子……他现在,怎么还活着?
维伦与辛西娅订婚派对的请帖,爱德华兹公爵也收到了一份。但他并没有出席。
梅瑞狄斯与霍克伍德的小夫妻当众秀恩爱,他去了岂不是自讨苦吃?再说,他家的狗从来不缺粮吃。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场意料之中的订婚派对上,竟然出了个令整个莱庇提亚都震惊不已的大新闻。
最早,他以为这是鲁道夫梅瑞狄斯搞出来的幌子。想当初,骷髅铁十字的人在他面前口口声声地保证,他们的堕胎药剧毒无比,一旦使用,绝无生还的可能性。
他想,说不定当年那个孩子早就死了,然后鲁道夫公爵去荒野上找了个冒牌货。
但他很快否认了这个想法。
先不说梅瑞狄斯家族银发蓝眸的相貌特征极为罕见,能获得十二星辰青睐的维伦,身体里定然流淌着四芒星先祖的血液。
这可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的流浪儿童随随便便可以冒充的。
随后他转念一想:难道是鲁道夫公爵用自己的儿子冒充诺亚三世的儿子?
尽管这个荒唐的想法已经和真相无比接近,但他还是很快否认了它。
实话实说,在他一直以来的印象里,鲁道夫公爵只有三个婚生子女。因此,当维伦刚刚回到家族的时候,爱德华兹还以为他是鲁道夫公爵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呢!
不过,鲁道夫公爵与妻子之间的深厚感情,可是出了名的。这让爱德华兹愈发感到疑惑不解。
如果维伦真的是诺亚三世的儿子呢?
他刚回家族,就被鲁道夫公爵送到了布里埃纳军校,随后,石中剑的出世让整个王国为之侧目。
在此之后,维伦前往赞恩防线他那耀眼的军功,在爱德华兹看来,镀金的意义要超过实际的价值。
现在,假若坐在王座上的真是维伦,想必布里埃纳军校的学生和王国的远征军都不会有异议吧!
鲁道夫公爵,你真是好算计啊!
此时此刻,爱德华兹公爵明白,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莱庇提亚,又要变天了。
不过他暗暗心想:那位屁股还没有坐稳的摄政王殿下,恐怕比我更慌张吧!
目前,爱德华兹公爵唯一拿不准的,便是梅瑞狄斯家族是否知道他给菲丽丝下毒一事如果他们有所耳闻,爱德华兹必须做好迎接他们报复的准备。
鲁道夫公爵,当初可是把那位年轻的小表妹当成掌上明珠啊!
不管怎样,他必须未雨绸缪。
与此同时,在莱庇提亚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一个人影浮现在扭曲的空间中。
他容貌秀气,五官比女子还要精致,但脖子上的喉结却揭示了他真实的性别。
“幽灵,是我。”
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朝着眼前的无垠黑暗说道。
听到这话,幽灵从夜色中走了出来,她的表情显得很是凝重。
“林顿加西亚,你来得真快。”她以冷冰冰的语调评价道。
“浮空之城发生了这种状况,我怎能不着急?”林顿加西亚苦笑着说道,“真没想到,维伦那家伙,已经开始脱离预言中的命运轨迹了。”
“预言不会错,林顿,”幽灵慢条斯理地说道,“是时候该采取措施了。维伦,不管他姓梅瑞狄斯还是兰开斯特,他都是个术士,只要他的身份暴露,莱庇提亚绝对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
“是啊,”林顿无奈地耸了耸肩,“多少年来,我们这些术士就像过街老鼠一样,根本没法光明正大地生活在星光之下。如果没有联盟的存在,没有第一任主席先生留给我们的预言,我们恐怕早就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了。”
提到语言,两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变得很凝重。
“林顿,预言的内容,你还记得吧!”
“当然,”林顿肯定地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会忘记?”
紫色的星光洒落在他的脸上,给他增添了几分神秘的气质。
随后,林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吟诗的口吻,念出术士们最后的希望:
“当黑夜降临,深海中的怪物睁开双眼;
“当天使的号角吹响,四位骑士将灾难播撒在大地;
“古老神祗的使徒将诞生于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线。
“他把术士与选民的天赋集于一身,沿着命中注定的轨迹前行,直到旧秩序被新规则取代。
“纷争不断的地狱,也将因为他的出现,成为宁静安详的天国。”
林顿话音落罢,幽灵沉默了很久,方才缓缓说道:“主席先生之所以确定那个人是维伦,估计是因为‘把术士与选民的天赋集于一身‘这句话吧!”
“确实是这样,”林顿点了点头,“我感觉,他似乎对莱庇提亚的统治者怀着深仇大恨,来到浮空之城才一年,就把它搅了个天翻地覆。
“不过,幽灵,你不是跟他有私仇吗?怎么当主席先生告诉你,维伦是预言中那个人的时候,你一点异议也没有?”
“既然主席先生都说,他将成为术士们最后的希望,那么我就算质疑他的决定,也将徒劳无功。再说,我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仇,耽误了联盟的大业。”
幽灵说话的语气很平淡,但林顿却听得出她话中蕴含的痛苦。
“斯嘉丽,”时隔许久,林顿终于说出了她的本名,“联盟永远会记得你付出的牺牲。
“有些时候,放弃复仇要比放弃自己的生命更不容易。”
幽灵沉默了很久,这是她第一次没有出口反驳林顿对自己的称呼。
曾几何时,在她看来,“斯嘉丽”这个名字,象征着她惨痛的过去,也蕴含着她复仇的决心。
之前她选择铭记,现在她选择忘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忽然明白,放下过去,有时便会拥有未来。
“斯嘉丽,”林顿轻声说道,“有心事,就说出来吧!总是憋在肚子里,会憋坏的。”
“嗯。”她乖巧地回答,就像十多年前,那个尚未失去母亲的小女孩。
章四 幽灵的故事
“我母亲是一名医生。她在莱庇提亚开了一家私人诊所。
“因为她医术高超,妙手回春,所以很多王宫贵族都会邀请她去府邸给病人看病。
“十多年前,我刚刚开始记事,母亲受梅瑞狄斯家族的邀请,前往梅瑞狄斯庄园那时候,鲁道夫公爵的妻子,莉莲夫人的第四个孩子即将出世,他们希望我的母亲能够帮忙接生。
“据我母亲描述,莉莲夫人的生产过程很顺利,她生的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如果没有意外发生,他将和他的哥哥们一样,享尽荣华富贵,在万众瞩目中长大。
“但命运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这个男孩出生后一声不吭,不仅仅没有哭泣,更露出了诡异而癫狂的笑容。他的眼睛不像其他婴儿那般澄澈透明,反倒有幢幢鬼影在他的瞳孔深处闪烁。
“我母亲和莉莲夫人都被吓坏了,她们都怀疑这是魔鬼的孩子。
“最后,还是莉莲夫人最先冷静下来,她默默叹了口气,怀抱着婴儿感慨道:
“‘很遗憾,我可怜的孩子,刚一出生就被旧日支配者盯上了。’
“我母亲惊慌失措,望着那个诡异的婴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莉莲夫人苦笑一声,说道:‘你说,我要不要亲手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星辰圣殿的火刑架?’
“我母亲不假思索地回答:‘夫人,恕我直言,如果我的孩子是魔鬼,我也绝不会出卖他。’
“莉莲夫人深深吸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婴儿,以颤抖的声音说道:‘你是我的孩子,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就算是旧日支配者,也不可以。’
“然后她又对我母亲说:‘出了这种怪事儿,我儿子在家族肯定没有容身之处了。就算我丈夫愿意收留他,阿诺德大主教也会执意把他送上火刑架。所以,医生,救救我的孩子吧!带他离开家族,离开十二星辰,到星辰圣殿找不到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母亲回答:‘尊敬的夫人,我理解您的苦衷,我愿意帮助您,因为我的女儿也曾被魔鬼眷顾。但是,您的报酬,我不能要。’
“莉莲夫人劝说了很多次,母亲都没有收下报酬。
“最后,莉莲夫人放弃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她自言自语道:‘我知道,我的儿子从出生起,就受到了克苏鲁的召唤,在他的灵魂深处,永远留下的旧日支配者的烙印。这意味着他今生今世,都将在克苏鲁的梦境里,体验无穷无尽的痛苦与癫狂。那样,他将生不如死。’
“随即,她转过头,望向我母亲:‘医生,你知道,梅瑞狄斯家族的成员都能在星辰圣殿获得属于自己的能力。我的能力来自赤金星,名叫‘守护’,它可以防御巫术,以及源自旧日支配者的精神共鸣。
“‘但是,今天,我才明白了它的真正用法。
“‘将鲜血与爱融合,用死亡换取新生。’
“话音落罢,莉莲夫人将剪刀狠狠扎入自己的动脉。横流的鲜血泛着星辰的光芒,涌向她怀里的婴儿,紧接着,屋子里金光大作,我母亲被刺得睁不开眼。
“当金光退去时,莉莲夫人已无力地倒在血泊之中,新生的婴儿躺在她身边,发出了第一声清脆的啼哭。
“按照夫人的吩咐,我母亲带着婴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梅瑞狄斯庄园。
“起初,她本想把婴儿藏在诊所里,当成自己的儿子,将其抚养长大。
“她说,莉莲夫人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为了她,她一定会照看好她的儿子。
“但是事情却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晚,梅瑞狄斯家族就出动卫队,寻找失踪的婴儿和女医生。
“他们以为,我母亲是别有用心的刺客,在杀了莉莲夫人的同时,带走了婴儿。
“母亲知道,她绝无可能逃脱梅瑞狄斯家族天罗地网一般的搜捕,因此,那天晚上,她流着泪告诉我这个故事,随后嘱咐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然后,她带着婴儿,乘坐偷渡者的飞艇,离开了莱庇提亚。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我的母亲。
“很多年以后,当我来到荒野上时,有人告诉我,我母亲早已死去。她的尸体被随意地埋葬在废墟里,甚至连一块供我缅怀的墓碑都没有。
“我一直很不满梅瑞狄斯家族那男孩把我母亲从我身边夺走,听到这消息后,我更加憎恨他。那时候,我想,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亲手将他大卸八块,以告慰我母亲的在天之灵。
“正因如此,当主席先生决定在巴黎城刺杀维伦梅瑞狄斯的时候,我才主动请战的。
“但是后来,照你所说,林顿,那个男孩成了预言中的使徒。
“我想,既然我们都是黑暗中行走的术士,都是不容于十二星辰的人,那我们何必冤冤相报?这个选民与术士相互对立的世界,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我希望我母亲和莉莲夫人的牺牲不要白费。”
林顿加西亚默默听着幽灵讲完了这个故事,在绛紫色星辰的光芒下,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要白费,说起来容易,”他缓缓开口道,“可是如今,在鲁道夫公爵的策划下,维伦梅瑞狄斯变成了维伦兰开斯特,这意味着,他从旧秩序的破坏者,变成旧秩序的维护者。我真的不认为,一个姓兰开斯特的国王,有改变这一切的决心和勇气。”
“所以,林顿,”幽灵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为了让我们以前付出的一切物有所值,我们必须得及时纠正这个小小的错误。”
她说这句话时,眸子里的留恋与深情消失得无影无踪,纯真的女孩斯嘉丽,再度变成了无情的杀手幽灵。
“真不理解你这种年轻的女孩子,为何会对幽灵这种阴森森的死物情有独钟,”林顿神情苦涩,把他曾经对幽灵说过无数次的话,又重新讲了一遍,“不过,不论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陪着你。”
悄无声息地,他握住了幽灵那只冰凉的手。
幽灵脸色恍惚,却没有拒绝。
章五 天命所归
戈德堡伯爵府又迎来了一个宁静的夜晚。维伦站在空旷无人的露台上,眺望着被星光染成紫色的莱庇提亚城。
自从他买下这座新府邸到现在,仅仅过去了短短几个月,不过他知道,很快,他又要离开这里了。
王室的后裔注定要住在王宫里,难道不是吗?
但维伦必须得承认,这件事情还是来得太突然了。莱庇提亚的王宫沾染了太多的血光,让他感觉很不习惯。
亚瑟霍克伍德死在了那里,带着他天真的理想与愚昧的忠诚,用狮鹫的鲜血染红了白色大理石阶梯。
在此之前,亚莉珊德拉女王高居王座之上,用雷厉风行的手段,铺平了自己走向权力巅峰的道路。
还有那座高高的塔楼,在瞬息万变的政治风云中,剥夺了两代君王的自由。时至今日,走在那狭窄的螺旋楼梯上,仿佛可以听见他们发自内心的叹息。
既然选择了,那就不要后悔。维伦告诉自己。
实话实说,维伦从小到大,从未真正在意过自己的姓氏。不论是“梅瑞狄斯”还是“兰开斯特”,在他心中都比不过“墨菲”。
小时候,教父跟他开玩笑说:“小子,你爸爸妈妈抛弃了你;他们连姓氏都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把你扔垃圾堆里了。”
“没关系,”年幼的维伦大大咧咧地说道,“教父要我,我跟教父姓。”
于是那一天,他就从无名氏小子,变成了维伦墨菲。教父是他的偶像,他一直以自己的姓氏为傲。
所以,当教父执意要把他银色的头发染黑,他并没有拒绝。
教父一定是对的。
教父的做法,一定有他的道理。
然而,在他十七岁的时候,教父告诉他,他有一个显赫的姓氏,其背后,是璀璨的十二星辰,和一个庞大而古老的家族。
维伦最早还以为是教父在跟他开玩笑,想要借此机会测试他的忠心。
于是他果断表态:“什么梅瑞狄斯不梅瑞狄斯?我只跟教父姓。”
听到他这话,教父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随后,二人彻夜长谈,维伦也知道了教父过去那些年间的恩恩怨怨。
那时的他,胸腔里充斥着少年人的血气方刚,听到这话,他不假思索地发誓,要和教父一起冲上浮空之城,把那些仇人们消灭得干干净净。
但教父告诉他的两件事情给他泼了一瓢冷水。
第一,他的仇人们很强大,只需一巴掌,就可以把他们耗尽心血建成的黑王冠,消灭得干干净净。
第二,教父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了。恐怕等到六月,就会与世长辞。
维伦脸色惨白,一夜之间,仿佛长大了好几岁。
也正是在那天,他意识到,在教父脸上爽朗的笑容背后,掩藏了多少说不出口的苦衷。
最终,他还是来到了教父面前,立志要给予教父的仇人们一个公正的审判。这一回,他面色平静,声音平稳,与昨日那个冲动的少年判若两人。
教父冷下脸,很严肃地说道:“维伦,你确定?选择这样的人生,你必然会付出代价。你将一直活在过去,永远失去自己的未来。”
维伦认真地点了点头。他坚定不移地回答:“如果没有教父,我连过去都不会拥有,谈何未来?”
于是,教父在去世的时候,把浩如烟海的记忆留给了他。
那个青涩的维伦墨菲从此消失不见,变成了少年老成、算无遗策的维伦梅瑞狄斯。
教父当年的一切遭遇,一切痛苦,一切仇恨,也完完全全地转嫁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记忆无比真切,无比清晰有些时候甚至令他怀疑,他就是教父,他是在为自己报仇。
所以他根本没有后悔的机会。
直到现在
教父的复仇名单上只剩下道格拉斯爱德华兹了。
维伦知道,是时候考虑考虑自己的未来了。
戴上金灿灿的王冠,成为所谓的维伦一世,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当年在荒野上,他也曾跟霍拉旭等人玩过角色扮演的游戏,并开玩笑承诺说,如果他有生之年当上国王,一定会把首相的位置留给霍拉旭。
只是不知为何,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
更何况,他前方还有一个不可回避的障碍物
摄政王诺亚兰开斯特。
这让他想到了布里埃纳军校禁书区里所提及的“宿命之敌”。
他一直很不喜欢命运这种虚无缥缈、莫名其妙的东西。
不过他转念一想,对于这件事情,诺亚应该比他更紧张吧!
诺亚最近几天确实焦虑不安。
当他坐上摄政王的位置后,他一天都没有睡好觉。他总觉得,有一群居心叵测之人藏在他的身边,随时渴望着夺走他的权力与地位,让他从荣耀的巅峰,坠入绝望的谷底。
于是,他刚一得知维伦订婚派对上发生的事情,便猛然起身,在宽敞的书房中踱来踱去。
他以为,父亲诺亚三世死去,母亲亚莉珊德拉被关押塔楼,他便是欧罗巴国王的唯一人选。可如今,他面前凭空冒出了一个竞争对手,还是曾经无数次让他吃瘪的维伦,他就感觉很不自在。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十二星辰。
如果维伦仅仅只是诺亚三世的儿子,诺亚其实并不着急私生子注定争不过婚生子,难道不是吗?
但现在,梅瑞狄斯和霍克伍德两大家族都在为维伦撑腰造势,而且据可靠情报,莱庇提亚最大的地下势力黑王冠,也与维伦关系密切。
不过最令他气愤的,还是包括《莱庇提亚日报》在内所有媒体传播的风声:
“……”
“维伦梅瑞狄斯其实姓兰开斯特,被雪藏多年后重见天日。”
“石中剑继承人竟是王室后裔!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天命所归?”
“诺亚一世的王座,究竟有谁继承?”
“……”
如果说这些新闻,诺亚最多把它们撕个粉碎,那么后面那些,简直让他气得吐血:
“……”
“篡位者亚莉珊德拉与新党领袖内森莫尼间不得不说的那些事。”
“是什么让内阁首相在政治浪潮中屹立不倒?能力,爱情,还是亲情?”
“内阁首相在订婚派对上公开表示:‘愿拥有一个像摄政王殿下这样的儿子’。”
“……”
你们这些该死的报纸,讨论王位归属也就罢了,竟然连那些娱乐八卦新闻,都开始拿着我的身世瞎编乱造,你们想死吗?
于是,诺亚把它们撕了还不解恨,又扔到地上,狠狠地踹了几脚,最后捡起来,撒进了壁炉的火苗中。
他暗暗心想:你们这些白痴,如果我真是内森莫尼的儿子,我为何能进入布里埃纳军校的禁书区?
只可惜,空间之钥,永远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章六 监护人
当天晚上,心情忐忑不安的摄政王殿下去了一趟爱德华兹公爵的庄园。他们把所有仆人都赶出了房间,秉烛夜话,聊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论了什么。只是当诺亚重新回答王宫时,他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加布里尔,你一定认为我很失败吧!”
“这由不得您,殿下,”加布里尔故作平静地说道,“我想,鲁道夫公爵一定为这件事情谋划了很久,做了很多准备,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没有胜利的希望。”
毫无意义的废话!诺亚在心里评价道。这些都是我早就知道的大道理,没必要由你来提醒我。
他默默摇了摇头,再一次感觉自己势单力薄。瞧瞧,维伦那边,有军队和星辰圣殿的鼎力支持。可自己身边呢?只有加布里尔伍德这样的投机者,以及内森莫尼这样的政客。
爱德华兹公爵至今没有明确表态。诺亚认为,或许他打算坐收渔翁之利。
目前他唯一的优势,便是早已兵行险招,抢得了先机。
至少,国家大权,名义上在我手中对吧!
想到这儿,诺亚坐到了书桌旁边,皱着眉头,凝神思索一个问题。
时至今日,虽然亚莉珊德拉女王已经被关进了塔楼里,但名义上,她还是欧罗巴的女王。
如果诺亚愿意签署一道政令,以“篡位者”的罪名,摘下女王头顶的王冠,那么他便可直接继承王位。
之前,他之所以迟迟没有这么做,是担心被反对的舆论压得喘不过气。
先把政权牢牢把握在手中,成为无冕之王,再戴上王冠,成为真正的国王,这是在他看来最稳妥、最正确的计划。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尽管他可以凭摄政王的身份统领全国,但维伦完全可以说:我也是诺亚一世的儿子,我也有做摄政王的资格。
况且,维伦的年纪还比他大几个月。
“加布里尔,把我的印章拿来。”
诺亚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知道,明天晚上,维伦就要搬进王宫来住了。能够在身份地位上压着对方,诺亚想想就觉得激动。
这是维伦住在戈德堡伯爵府的最后一个晚上。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艾琳陪着他。
他坐在书桌旁,一笔一画地在文件上做着笔记。这些文件都是vh公司的账目,黑王冠的每一笔投资都记在上面。
半年前,在霍拉旭和基金经理艾薇珀尔的努力下,爱德华兹家族产业的不少股票都掌握在了黑王冠的手中。
维伦知道,如果他能恰当地利用好这些股票,便可以给爱德华兹公爵致命一击。
这是复仇计划最关键的时刻,他一步也不能走错。
就在这时,伯爵府突然想起了敲门声。
“艾琳,帮我开门去。”他淡淡吩咐道。
艾琳宛若一阵风,很快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与此同时,他缓缓站起身,沿着螺旋形楼梯,走到楼下的会客厅。
客人的身份让他的脸上闪过讶异的神色。
“贾斯汀查普曼?”
时至今日,他依旧对这位黑火营的军官印象深刻。当初,正是他为了救亚瑟霍克伍德,葬送了整个黑火营,维伦亲自将他贬为列兵,送到了远征军的敢死队里。
可是,他今天为何会出现在莱庇提亚?
“伯爵阁下……不,现在应当称呼您为殿下了,”贾斯汀在他的面前深深鞠了一躬,“安娜小姐吩咐我,一定要把这条重要的消息告诉您。”
原来查普曼是安娜的人!
维伦心头一惊,不过很快便释然了。对于亚瑟与安娜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他可是鲜有的见证者。
想必,安娜现在肯定很伤心吧!
“坐吧。”维伦平静地说道。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情,似乎早已在他的记忆中淡去。
艾琳静静地站在一旁,为维伦和查普曼斟上茶水。
“殿下,您应该知道,格里芬霍克伍德在亚瑟死后,就辍学回到莱庇提亚,继承了兄长的爵位。因为他尚未成年,所以拜伦侯爵就成了他的监护人,辅佐他处理霍克伍德家族内部的大小事务。”
维伦点了点头:“拜伦侯爵做事谨慎,心思细腻,霍克伍德家族这一回多亏有他。”
但查普曼却出乎意料地话锋一转,说道:
“可是,殿下,安娜小姐最近获悉,拜伦侯爵身患绝症,可能活不过这个月了。”
听到这话,维伦脸上不作声色,心里却有波澜微微涌动。
怪不得拜伦侯爵没有出席我和辛西娅的订婚派对。另外,最近几天,辛西娅都没来与我见面,恐怕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为辛西娅很难过,”维伦以沉稳镇定的语气说道,“但是,这应该不是安娜想告诉我的最重要的内容吧!”
“殿下真是算无遗策,明察秋毫,”查普曼僵硬地恭维了一句,“安娜小姐希望你能代替她,在拜伦侯爵死后,充当格里芬霍克伍德的监护人,直到那男孩成年。”
“我?代替她?”
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请求!安娜啊安娜,我亲爱的姐姐,你究竟在想什么?
“没错,”查普曼回答道,“或许对您来说,这件事情有些为难,但是对于梅瑞狄斯和霍克伍德两大家族来说,却是最好的结局。
“亚瑟曾经嘱托安娜小姐,假如他自己有什么三长两短,希望安娜能够代替他照顾好格里芬,让格里芬在权力的战场中少受一些挫折。
“拜伦侯爵也是知情人。因此,在他得知自己寿命不长的时候,他曾邀请安娜去宅邸商谈此事。
“安娜小姐回答:‘照顾格里芬不成问题,但是监护人的名号绝不能落在我头上。我和安东尼的婚礼将在几个月后举行,我不希望其他人就这件事情浮想联翩。’
“拜伦侯爵深觉有理。但是,临别时,他请求安娜给他推荐一个代替的人选。
“于是安娜推荐了您。
“殿下,您是未来的国王,又是拜伦侯爵的女婿,如果您能答应这个小小的请求,对于您和霍克伍德家族双方,都会大有裨益。
章七 角逐
格里芬的监护人?
维伦笑了笑。莱庇提亚的政治局势,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当初在布里埃纳军校的时候,那只对现实充满美好幻想的小狮鹫,给维伦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他当然知道,拜伦侯爵的请求意味着两大家族亲上加亲只是他很好奇,格里芬本人对于这件事情究竟怎么看。
“那么,贾斯汀,请你转告安娜小姐,我愿意答应她的请求。”维伦微笑着回答道。
同时他心想:男人就是这样,表面上把人家当兄弟,可在骨子里,总想着当人家的爸爸。
只见贾斯汀查普曼朝他起身行礼道:“殿下,我替安娜小姐感谢您。”
送走贾斯汀后,维伦的脑子里终于有了一丝困意,他静静躺在床上,在没有止境的思索之中陷入了沉睡。
在极致的黑暗之中,那个神秘悠远的声音依旧久久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
“揭开第三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三个活物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黑马。骑在马上的手里拿着天平。我听见在四活物中,似乎有声音说,一钱银子买一升麦子,一钱银子买三升大麦。油和酒不可糟蹋。
“……”
梦境中,末日般的景象伴随着阵阵痛苦,令他不由自主地眉头紧皱,而洒在他身上的点点星光,又把他的痛苦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
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翌日清晨,维伦刚一醒来,就见艾琳把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递到他的手中。
诺亚,你现在就等不及了?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冷的微笑。
在报纸的第一页,他看到摄政王诺亚签署最新政令,希望以“篡位者”的罪名,摘下亚莉珊德拉女王头顶的王冠。
只要这一议案能够在上下两院通过,那么诺亚便可以从代理国王变成真正的国王。
实话实说,维伦真不知道诺亚的信心从何而来:
在充当平民议会的下议院,因为内森莫尼和伍德家族投靠诺亚的缘故,可能诺亚尚且略占上风。
然而,在上议院,也就是俗话中的贵族议会,虽然道格拉斯爱德华兹依旧是议长兼大法官,但以鲁道夫公爵为首的贵族们早已把大权牢牢把握在手中。
如果诺亚的议案真的被否决了,将会对他的威信造成很大的影响。
但是,就算亚莉珊德拉女王真的被迫退位,诺亚真的能得逞吗?
维伦觉得不一定。
对于这件事情,鲁道夫公爵比维伦更着急,维伦刚一起床,梅瑞狄斯庄园的管家克莱蒂便抵达了戈德堡伯爵府。
“殿下,诺亚王储最新签署的政令,您见到了吧!”尚未在沙发上坐定,克莱蒂便迫不及待地说道。
“当然,”维伦平静地说道,“这家伙,真是丧心病狂。”
“看来,这就是诺亚王储对我们的反击,”克莱蒂回应道,“鲁道夫公爵派我来请教殿下,对于这件事情,您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这是对我的试探吗?
维伦在心里默默叹息了一声。不知什么时候,他和父亲之间,竟然变成这样的关系了。
“办法很简单,”维伦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诺亚现在唯一的优势,便是从名份上看,他是婚生子,我是私生子。
“但是,他此时的举动,完完全全可能改变这一状况。”
“您是说”
“没错,”维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在亚瑟霍克伍德发动政变的时候,他希望亚莉珊德拉女王能够主动退位,以王后的身份,和平退出欧罗巴王国的权力中心。
“但是,如果我们加一把火,以诺亚王储的性子,恐怕她连王后的名份都保不住。
“这样一来,我们都成了私生子,毫无疑问将站在同样的起跑线上。”
维伦话音落罢,克莱蒂的瞳孔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
“殿下,您说得对,”他以淡漠的声音赞同道,“如果诺亚王储真的废黜了亚莉珊德拉女王,距离他真正加冕,恐怕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您的年龄比他大,这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他把手头的权力乖乖交出来了。”
不愧是鲁道夫公爵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这么快就把我的心思猜了出来!
望着眼前若有所思的克莱蒂,维伦默默地心想。
克莱蒂刚刚离开,王宫派来的轿车便抵达了伯爵府门前。维伦的仆人,卡尔和弗兰克,也特意赶来替他搬运行李。
实话实说,维伦的行李并不多,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一把匕首,一枚戒指。至于那只灰隼,早就飞到霍拉旭身边待着了。
至于服装的话
等维伦到了王宫后,印着四芒星的衣服就得全部扔进垃圾箱,取而代之的,将是兰开斯特家族的落日古堡纹章。
这让他有些神色恍惚。
毕竟,这一年以来,他一直在竭尽全力地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梅瑞狄斯,不断尝试着让自己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家族产生归属感。可如今,当他好不容易适应了四少爷这个身份后,他就要与蓝色天幕上的四芒星挥手告别。
“少爷不,殿下,”在即将离开的时候,卡尔忍不住问了一句,“待您离开之后,这间宅邸,您要如何处置?”
“这间宅邸啊?”
维伦深深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戈德堡伯爵府,目光中透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沧桑。
“把它卖了吧!
“毕竟,历史的车轮总在滚滚向前。”
他知道,在他的一手策划下,黑王冠将成为这间屋子唯一的买家。
他默默心想:霍拉旭比我更需要它。
坐上黑色轿车,行驶在莱庇提亚的碎石路面上,戈德堡伯爵府以及繁华热闹的“女皇港湾”,都在他身后愈行愈远。
车上的时间过得很慢,但当他下车的时候,他却希望自己能待在车上更久一些。
诺亚王储早已站在王宫大门前,等待他的到来。
他穿着丝绸编制的衣裳,披着深红色的斗篷,抬头挺胸,精神抖擞。在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丝与当年截然不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