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十 尊贵的俘虏
如米兰达公主所言，在维伦同意乖乖跟他们走之后，她立即下令鸣金收兵。
维伦惊愕地望着眼前这一切：陨王山谷的重围，就这么被解了？
看到维伦的表情，米兰达嘴角微弯，解释道：“目的达成，就该收兵。难道我们还得等着你们欧罗巴派援兵来？”
她说得没错，维伦心想。游骑兵久久未归，以亚瑟·霍克伍德的作战经验，肯定知道他们出事了。说不定，只要再熬几分钟，欧罗巴的援军就会到来。
但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如果。站在亚瑟的角度上，牺牲他一个，从而挽回一个军团的损失，或许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
维伦只是担心，如果艾琳和马库斯知道他被俘虏一事，会不会失去理智，贸然来救，最终也落入敌手。
但他对此无能为力。
趁着这个机会，维伦见识到了格兰特尔军队的另一杀手锏——装甲部队。
或许是因为城邦附近铁矿资源丰富，格兰特尔的坦克制造工艺尤其精良。当他近距离观察这些庞然大物时，他不禁深深为之惊叹。
正是它们，曾经用粗犷的炮口对着陨王山谷。维伦默默心想。如果它们拼尽全力，恐怕游骑兵早就被被轰成炮灰了。
“所以，你是想把我带到格兰特尔去？”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量依旧无法动用，维伦忍不住对米兰达公主问道。
“难道你以为，我会带着你去赞恩防线，然后找你们那位霍克伍德公爵大人要赎金？真是可笑！”米兰达以尖酸的口吻说道。
维伦知道，这就是她给出的肯定答案。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他渐渐习惯了米兰达的说话风格。
“话说，你们是看上我什么呀？”维伦摊开双手，接着问道。
或许是因为很确信失去力量的维伦没法逃跑，所以米兰达并没有给他戴枷锁或者手铐之类的东西。
听到这话，米兰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她的态度令维伦难以理喻。
维伦心想：是你下令把我抓来的，占便宜的也是你们，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成了我招惹了你似的？
难道……她依旧在记恨自己用星辰之火轰出的那一枪？
他实在想不通，以温柔和蔼著称的圣母星，怎会找上一个像她这样刁蛮的选民。
不过除了米兰达之外，格兰特尔军队中的其他人对他态度都很友好，并没有因为他俘虏的身份而恶言相向。
“你们以前也是这样对待欧罗巴的俘虏吗？”维伦朝看守他的士兵问道。
“当然不是，”士兵们说话时，眼中透露出自豪的神采，“那些万恶的欧罗巴入侵者，如果侥幸没死在战场上，都被打上奴隶的标记，拿到市场上贩卖了。”
维伦这才想起来，格兰特尔当局是允许买卖奴隶的。
“那么，你们的公主殿下是想把我当作奴隶，带去市场上吗？”
“怎么可能？”士兵不假思索地反驳道，“对一个奴隶态度这么好，恐怕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吧！”
“不过，欧罗巴的小子，”另一个士兵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看你那么俊，说不定带到市场上，真能卖个好价格呢！”
话音落罢，士兵们都哄然大笑。
但维伦却愈发感到困惑——格兰特尔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小子，我告诉你！”士兵一字一顿、很认真地对他说道，“你是我所见过的、受待遇最好的俘虏。”
与此同时，维伦也见到了那位藏在人群中的克里弗德侍卫队长。
这位禁锢了维伦力量的星辰选民，是个貌不惊人的秃顶男子，如果不是他自己走出来，并做了自我介绍，恐怕维伦一直都没法认出他的真面目。
“很高兴见到您，克里弗德先生，”对于这个捏着他命门的人，维伦不得不保持必要的尊重，“您的力量让我深感敬畏。”
“是让你束手无策吧，欧罗巴小子，”克里弗德直言不讳地说道，“你放心，乖乖听公主殿下的话，我们不会为难你。”
维伦苦笑着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克里弗德这番话给了他一种怪怪的感觉。
当然，维伦肯定不会就这样跟着他们去格兰特尔——离赞恩防线越远，他逃命的机会就越少。
因此，他一边和士兵们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一边观察周围的形势：
此时此刻，他身处格兰特尔队伍中央，和持枪的步兵们待在一处；在他前后，都有体型庞大、戒备森严的坦克部队——至于米兰达公主，则坐在他前方的一辆装甲车上，时不时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他。
看上去，逃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想。但并不代表没有机会。
陨王山谷到格兰特尔之间的距离并不近，以当前队伍的行进速度，一天之内肯定没法赶到格兰特尔。
这就意味着军队肯定要在途中安营扎寨。
格兰特尔士兵也是人，他们不可能不休息；就算他们在夜里轮流值班，也必然会有疏忽的时候。
他也不相信克里弗德能够一直禁锢他的力量。只要留给他充裕的时间念完咒语，他就可以凭借“混沌穿梭”离开这里。
据他了解，格兰特尔人并不认为他是瞬移到米兰达公主身边的。他们只当他一直潜伏在暗处，待时机成熟突然暴起，执行刺杀计划。
毕竟，“混沌穿梭”这样的能力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还是相当匪夷所思的。
但对于克里弗德的“诸神禁区”，维伦依旧感觉有些疑惑。
在他看来，巫术与十二星辰是两种不同体系的力量，按照常理，一次性只能封禁其中之一。
然而，克里弗德却把他的两种力量都一同禁锢了。
他不禁心想：难道真如布里埃纳军校禁书区的书籍上所说，旧神与旧日支配者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属性是相似的？不然此时发生在他身上的状况，又应如何解释？
他不得而知。
不知不觉之间，这个世界的规则，在他面前悄悄地揭开了面纱的一角。与此同时，在他的血脉之中，星辰之力与巫术力量一起，构成了一个互不干扰却相辅相成的完满体系。
章三十一 逃跑的英雄
既然时机未到，维伦便不着急。趁着这个机会，他开始默默探索体内两种力量的共性。
时间之轮的紫色符文飘在他的识海之中，闪烁着明艳而鬼魅的光线，只是在“诸神禁区“的作用下，它的光芒相比往日暗淡了不少。
至于巫术力量，则蛰伏在他的血脉之中，被教父教给他的咒语遮掩着，仿佛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深深吸了口气，默念咒语，缓缓撤去伪装的封印。随后，巫术力量便暴露在了星光之下。
因为“诸神禁区”的压制，预想中的强烈碰撞并没有发生，维伦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缓缓落下。
当然，这不代表两种力量之间没有起丝毫的反应。
维伦感觉到，在他的意识空间之中，似乎泛起了轻微的规则涟漪，与偌大的时空一起，发生奇迹般的共振。
随即，无垠虚空涌现出丝丝缕缕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不同于十二星辰，也不同于旧日支配者。它看上去纯粹、干净、没有任何属性，好像在宇宙诞生之初，它就已经存在于世。
他从来没有想过，星辰与旧日支配者力量相互作用，竟然会发生如此匪夷所思的状况——随着这种新力量的诞生，“诸神禁区”的禁锢开始微微松动。
这让他非常惊喜。
伴着愈发急促的心跳，他尝试用意念去驱动这种神秘的新力量。他想：或许它真的能帮助我解除禁锢，成功逃出去。
维伦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他，已经于不经意间触摸到了这个世界的本源力量——虽然微不足道，却已是天壤之别。
世界的规则依托本源建立，在此之后，方才有了居于宇宙中央宫殿的盲目痴愚之神阿撒托斯，以及旧神、外神和旧日支配者。
因为这些古老神祗的存在，本源力量开始朝各个方向演化，从而具备了各种各样属性——十二星辰与巫术，便是衍生力量的体现形式。
可以认为，本源是独属于神的领域。
胆敢触及本源的凡人，通常会遭到规则的反噬。
“诸神禁区”虽然表现形式和本源很相似，但终究是依托十二星辰的赝品。
如果没有借助教父的咒语把两种力量融于一身，如果没有遇上克里弗德，估计维伦一辈子都没有接触到本源的机会。
只是没有人知道，以凡人之身触碰本源，对他来说究竟是祸还是福。
维伦自然想不到这些。对他来说，当务之急是先逃出去。
随着本源力量在他体内轻微震动，“诸神禁区”的效用开始渐渐消失。趁此机会，他开始在口中默默念诵“混沌穿梭”的咒语。
不远处，克里弗德突然咳嗽不止，他紧紧捂住胸口，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
“快……”只听见克里弗德用微弱的声音对着身旁的士兵道，“快……抓住那小子，他……他要逃跑了！”
维伦的心弦再度绷紧，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念咒语的速度。
但士兵们的动作更快：几个人大步流星，从身后抓住了他的手臂和衣领，还有一个人则扛着枪，枪口对着他的喉咙。
“小子，老实交代，你对克里弗德先生做了什么？”士兵骂骂咧咧地喊道。
维伦没有理会他，继续自顾自地念咒语。
冗长的咒语一向是术士最大的软肋——维伦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它深恶痛绝。
米兰达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幕。她从前边的装甲车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来到了维伦身边。
“不说？”她的嘴角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信不信我真叫他们开枪？”
维伦以平静的眼神看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下一刻，枪声响起。
一个士兵捂着肩膀，发出一声惨痛的哀嚎。子弹没入了他的肩胛骨之中，炽烫的鲜血从中喷涌出来。
开枪的那个士兵则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场景——他手头一软，枪支“砰”地一声坠落在地，却浑然不觉。
米兰达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
方才在枪响的时刻，维伦如从人间蒸发一般，忽然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仅仅留下一缕黑烟，显得神秘而诡魅。
她眼睁睁地看着子弹从黑烟中间穿过，击伤了站在维伦背后的那个士兵。
按照她的要求，这枚子弹应该会击伤维伦，让他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但这个结局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她想：这说不定是那个家伙使出的障眼法。这样一来，就算他真的成功挣脱“诸神禁区”，估计也逃不远。
于是她当机立断，命令士兵们全员出动，前去搜寻维伦的踪迹。
几里之外，一缕黑烟出现在空气之中，随后则是“砰”的一声，维伦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捂住胸口，咳嗽不止。在他前方的地面上，出现了点点斑驳的血迹。
在他挣脱“诸神禁区”束缚的瞬间，星辰与巫术的力量发生对冲，对他的身体造成了很大的伤害；若非及时使用了教父的咒语，恐怕真的就在“混沌穿梭”的过程中丧命了。
现在，他虽然逃脱了格兰特尔军队的掌控范围，但是因为受伤的缘故，短时间内，“时间之轮”和“混沌穿梭”都不能再使用第二次了。
因此，他不得不保持万分警惕。
虽然在这绵延起伏的丘陵之间，格兰特尔人很难在短时间内锁定他的位置，但是一旦他被发现，将全无自保之力。
长庚星下，他步履蹒跚，开始了猫捉老鼠般的逃亡之旅。
与此同时，在陨王山谷，游骑兵总指挥马里奥目睹格兰特尔人撤退之后，开始指挥军队进行善后工作。
这一回多亏了梅瑞狄斯家族的那个小少爷，他想。除了他的行刺计划外，没有其他的理由能解释占为何据上风的格兰特尔军队突然鸣金收兵。
不论那位米兰达公主是生是死，游骑兵终究成功度过了这一劫。
只是，那位挽救这一切的英雄，维伦·梅瑞狄斯，为何迟迟没有归来？
章三十二 捉迷藏
维伦藏身在山崖下的一个岩洞之中，因为担心被格兰特尔军队发现，他并不敢用随身携带的火柴点燃篝火取暖。于是，他蜷缩在岩石背后打盹，钻进领口的寒意让他不停地打哆嗦。
这一定是我一生中最无助的时刻，他想。就连当年在荒野上挣扎的时候，处境都不像现在这般悲惨。
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就是命运把超乎常人的能力给予你，再把它残忍地收回去。
无法使用能力的维伦和一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与此同时，他身上还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就连教父的匕首，也被米兰达公主给收走了。他不敢想象，如果格兰特尔人突然追上来，他应该拿什么东西去抗衡。
所以，对于维伦来说，当务之急是把自己的行踪隐藏好。
但他现在面临着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他迷路了。
梅瑞狄斯家族那句箴言“星辰无所不知”，此时变成了一句空话——就算头顶的长庚星什么都知道，也不可能帮维伦指路。
身处于欧罗巴王国边境线之外，人生地不熟，教父的记忆也没有这片陌生的区域；而那起伏绵延的丘陵，旷阔无尽的荒原，似乎不管往哪边望去，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观。
他更不知道格兰特尔的军队现在处在什么位置，又会朝着哪一个方向前进。
他只能依靠直觉，为自己选择逃亡的方向。
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声——好不容易从格兰特尔人手里逃出来，又落入了新的困境之中。
不过，至少现在，命运是掌控在我手中的，他安慰自己道。格兰特尔人想要再把我抓回去，恐怕还是有些难度。
怀着这样的思绪，他进入了浅浅的睡眠之中。
这天晚上，他只睡了两个小时。当风吹草动的声音从洞口传来时，他就惊醒了。
他以为是格兰特尔的追兵来了，立即打起精神，屏住呼吸，藏在岩石背后，眯起眼睛注视着洞口。
随后他松了一口气。
从洞口经过的不是格兰特尔人，而是荒野的狼群。
狼群曾经是他们行军路上的一个大麻烦，但现在，维伦觉得它们简直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生物。
就这样，他默默注视着头狼带着它的队伍，在长庚星的照耀下，渐渐地远离。
他知道自己该赶路了。
总是停留在一个地方，终究不是个好主意——况且，在这个山洞中战斗，他没有退路。
凭借天上长庚星的位置，他大概判断出了赞恩防线所在的方向。
他想：赞恩防线绵延数百公里，只要他一直向东走，最后肯定可以到达目的地。王国的军人不可能对他们的同胞见死不救。
但他最后却选择了向西边前行。
兵不厌诈，他想。格兰特尔人肯定猜不到我会这么做。
于是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嶙峋怪石的掩护下，与格兰特尔军队兜圈子。
力量对冲给他造成的内伤并没有痊愈，胸口的剧痛令他每一次呼吸都宛如残酷的刑罚；而因为长距离的行走，他的脚底也痛得厉害。他腹中空虚，脑袋困倦——此时此刻，支撑着他的，唯有毅力。
山峦之间尽是死一般的寂静，星辰洒下清冷的光泽，让这个冷漠的世界更显阴森。他想到，正是在这颗星辰的照耀下，艾琳展开了金色的双翼，让死亡的火焰席卷了敌人的阵营。
艾琳，我的小机器人。维伦嘴角扬起一丝疲惫的微笑，默默地心想。我依旧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那副破破烂烂、惨不忍睹的模样——没想到，才过了几个月，你就模样大变，连我都认不出来了！
只是很抱歉，艾琳。这一回，你肯定又在担心我了。
他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朝东边看了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感觉，艾琳不再是他的机器人保镖，而是他的朋友——和霍拉旭、乔纳森、马库斯等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此时心里非常矛盾。
一方面，他希望艾琳和他的战友们能尽快赶到，把他从眼前的困境中解救出去。
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他们这么做——万一这是格兰特尔人设下的陷阱，他反倒会害了他们。
但他依旧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时间和我站在一起，他想。只要我体内的力量恢复，我立即可以动用“混沌穿梭”离开这个见鬼的地方。
“艾琳，你能确定维伦的位置吗？”游骑兵队伍之中，马库斯朝艾琳问道。
“暂时还不行，”艾琳摇了摇头，“他现在在我的感知范围之外。不过我很确信，他现在还活着。”
“马里奥真是过分，”马库斯忿忿不平地说道，“这一回，分明是维伦救了大家。可他呢？我跟他说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派兵去救维伦。
“艾琳，不如咱俩一起去格兰特尔人那里劫营吧？我相信，凭借你的能力和我们手中的原石狙击枪，我们一定能把他救出来！”
艾琳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马里奥自有他的苦衷，”此时此刻，艾琳说话的神态和维伦颇为相似，“他是游骑兵的长官，自然得对所有战士们的生命负责。
“不过，我能理解他的做法，但并不代表我会赞同他。在我看来，维伦活着回来，要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那我们一起去救他吧！”马库斯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再等等！”艾琳低下头道，“以我对维伦的了解，他肯定不会在格兰特尔军中束手待毙——现在，他估计已经逃了出来，正在赞恩防线的方向行进。
“很快，我应该就能准确判断他的位置。到时候，我们便可以最小的代价把他救回来。“
马库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上，他说不过艾琳。
但就在这一刻，艾琳的眸子突然暗淡了一瞬。
马库斯脑海中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马库斯，我计算错了，”她低声说道，“以维伦的性子，遇到这样的状况，他应该会使诈，选择和敌人捉迷藏。
“我们出发吧，马库斯！我想，他已经开始往相反方向逃亡了。”
章三十三 拯救少校维伦（上）
游骑兵有条不紊地撤回了赞恩防线，他们神色疲惫，心里充斥着劫后余生的情绪。
领头的马里奥心情却很沉重。
只有他知道，自己做出这个决定，究竟是有多么的艰难。
维伦，梅瑞狄斯家族的四少爷，石中剑的继承人，第五连的连长，一个人拥有这样的身份，到哪儿都应该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
可他呢？却任由对方冲进敌人的军营，之后便不管不顾了。
他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维伦。
爵士，请你放心。站在狼堡之顶，马里奥一边朝西远眺，一边默默心想。我一定揪出那个内鬼，为你报仇。
只是马里奥自己都摸不清，他下定这样的决心，究竟是为了维伦，还是为了宽慰自己不安的良心。
不过，当他清点人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维伦身边的两个伙伴，也莫名地消失不见了。
他忽然很羡慕那两个年轻人。
年轻就是好。说走就走，想做就做。
亚瑟·霍克伍德已经等候在了狼堡的指挥室。他身着军装，面色凝重，翠绿的目光中似乎藏着凛然杀气。
马里奥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及时告诉亚瑟，陨王山谷包围已解，恐怕亚瑟早就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地赶过去了。
但亚瑟的对面还坐着一个令马里奥意想不到的人。
“萨拜因上将？”
他惊愕地睁大眼睛。
昆廷·萨拜因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穿着远征军中最朴实的军装，没有佩戴军衔，相比几年前，头发也变得花白，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不要这么叫我，”萨拜因淡淡道，“我现在只是王国远征军的一名普通士兵。”
此时此刻，亚瑟终于开口了。
“马里奥，情况怎样？”
“游骑兵已经全员撤回，伤亡人数待统计，预计不会超过五十人。”
“维伦·梅瑞狄斯回来了吗？”
“很抱歉，长官，”马里奥低下头道，“梅瑞狄斯少校依旧处于失踪状态。”
他话音落后，短暂的沉默降临在这间指挥室——马里奥手心攥着汗水，亚瑟意味不明的态度让他感到很紧张。
然而率先开口的却是昆廷·萨拜因。
“请原谅我这个列兵的冒犯，”他以淡漠的语调说道，“只是我没想到，这就是欧罗巴王国对待英雄的态度。”
马里奥和亚瑟一同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我知道，你肯定会跟我解释，”萨拜因接着说道，“以牺牲少数人为代价，保全了大多数人，这是一个军官能做出的最佳选择。
“但是，你有没有考虑过，这对于被牺牲的那些人来说，这又是多么不公平？”
马里奥心里一紧。
昆廷·萨拜因的态度，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他记得，当年昆廷·萨拜因尚未被撤销军职的时候，经常在军队里告诫他们，身为军官，要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不论是牺牲自己，还是牺牲别人。
一切为了欧罗巴的荣耀。
难道这一回，那个维伦·梅瑞狄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之处，能让萨拜因这样固执的人，改变他一直以来坚守的原则？
“司令官，做决定吧！”萨拜因转过头去，望向亚瑟。
只见年轻的狮鹫公爵握紧了拳头，沉默片刻，终于开口道：
“列兵萨拜因，我命令你，带上你的战友们，即刻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救出维伦·梅瑞狄斯少校！”
“是！”
萨拜因站起身，朝亚瑟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戴上自己的军帽，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指挥室。
马里奥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
与此同时，艾琳和马库斯各自背着原石狙击枪，奔走在丘陵之间，努力寻找维伦的踪迹。
“现在能确定他的位置了吗？”马库斯气喘吁吁地说道。
艾琳点点头，回答道：“现在他的移动速度并不快。我们动作稍微快点，应该能跟他碰头。”
“嗯。”马库斯硬着头皮说道，步伐上却毫不示弱。
而在隔着一座山峦的地方，维伦找了块空地坐下，开始清理落入靴子的沙砾。
他的力量尚未恢复，胸腔依旧时不时传来阵阵剧痛。不过他很庆幸，格兰特尔人一直都没有发现他的行踪，这使得他的信心越来越充足。
待他重新套上靴子，系好鞋带，他抬起头向远方望去，只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迎着灿烂星光，从山丘上朝他奔来。
维伦不禁皱起眉头心想：你们怎么来了？
艾琳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马库斯脸上则露出欣喜的笑容，同时还语无伦次地说道：“你没事儿，真是太好了！”
维伦很想对他们说：其实我一个人，完完全全可以安全地逃回去；你们来了，我反倒不能依靠“混沌穿梭”一走了之。
但是看着他们真诚的目光，维伦不禁把即将说出口的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最终，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诚恳地说道：“谢谢！”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既然他们己经聚在了一起，那就要共同面对。
几秒钟后，维伦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他听见了装甲车在山峦间行进的声音。
“格兰特尔人，他们来了。”
听到他的话，马库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由自主地紧咬嘴唇。
艾琳虽然不动声色，眼睛里的红芒却闪烁不定。
“我的力量还没有恢复，”维伦低声说道，“我们没法跟他们的装甲车抗衡。你们趁现在，赶紧逃！他们的目的是活捉我，而不是要我的命。相信我，我不会有事儿的。”
马库斯犹豫地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却看见艾琳固执地站在维伦身边，一动不动。
“我不走。”他压抑着内心的恐惧，以坚定不移的口吻说道。
“白痴，”维伦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一个人待在这儿，肯定不会死，你们来了，反倒说不准了。”
他话音落罢，便在不远处驶来的一辆装甲车上，看见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人——那位牙尖嘴利的米兰达公主。
“维伦·梅瑞狄斯，”只见公主殿下从装甲车上一跃而下，朝他大步走来，“托你这两位朋友的福，我们又见面了！”
章三十三 拯救少校维伦（下）
马库斯顿时脸色惨白。他忽然明白，正是自己和艾琳自作聪明的主意，使得格兰特尔军队一路跟随他们而来，最终暴露了维伦的行踪。
他突然感到非常愧疚。
但在他做出反应之前，维伦上前一步，挡在了他和艾琳的前面，微笑着说道：
“能在一天之内两次目睹公主殿下的容颜，真是我的荣幸啊！”
米兰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朝身旁挥了挥手，便有士兵走上前来，把一把枪递到了她手中。
“我很好奇，像你之前那样的戏法，你还可以变多少回。”
“戏法？”
说话的同时，维伦狠狠地拽了艾琳和马库斯的袖子，在他们手心用力地比划出“逃跑”这个词：
“殿下不妨猜猜看。”
艾琳和马库斯却根本没理会他，只是摘下背上的原石狙击枪，对准了格兰特尔军队。
一时间，场上洋溢着剑拔弩张的气氛。
“闪开！”
突然之间，有火光一闪而逝；维伦大喊一声，还未等马库斯等人反应过来，便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右手紧紧捂着左肩，表情痛苦而狰狞。
一枚子弹没入了他的血肉之中，淋漓的鲜血浸湿了他半边军装。
他紧紧咬着牙，挣扎着站直身子。米兰达公主突如其来开枪的举动，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并制止了马库斯和艾琳开枪还击的举动。
他注意到，就在刚才短短几分钟内，格兰特尔军队迅速在他们周遭围成一圈，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他们。
尽管原石狙击枪威力极强，却不能一次性把格兰特尔军队消灭干净——因此，在他们两次开枪的时间间隙里，来自四面八方的子弹足以使他们灰飞烟灭。
“难道这就是格兰特尔的待客之道？”维伦皱着眉头，表情因痛苦而扭曲。
“如果你愿乖乖做我们的客人，我自然会好好地待你，”米兰达像拄拐杖一样拄着手中的枪，“可惜你不辞而别，我们也只能使用非常手段了。”
“这一回，我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去格兰特尔，”维伦平静地说道，“只要你把他们两个放回去。”
说话的时候，他指了指身边的艾琳和马库斯。
“这种关头，你还想跟我讲条件？”米兰达眯起了漂亮的大眼睛。
“我知道，你们格兰特尔是想把我活生生地抓回去，”维伦接着不动声色地说道，“我现在虽然没有丝毫战斗力，但是自杀这种事情，我还是做得到的。”
他很满意地看到米兰达脸色微变。
“来人，”米兰达自知辩不过他，便跟身后的士兵们下令道，“把他们三个都抓起来，一起带回去。”
听到这话，艾琳和马库斯一起给自己手中的原石狙击枪上了膛，但在他们即将扣动扳机的时候，维伦却制止了他们。
“等等，看她还会出什么招。我们尽量不要鱼死网破。”
这一回，米兰达显然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给三个人都戴上了手铐，由数十个士兵押着，朝着格兰特尔队伍中的一辆越野车走去。
“梅瑞狄斯爵士，你要想好，你的伙伴也在我们手中，”米兰达凑在维伦的耳边小声说道，轻柔的呼吸拂起了他的碎发，“如果你再在我们面前变戏法的话，恐怕就得跟他们永别了。”
维伦没有应答。在米兰达看不见的角落里，他的右手悄悄攥起拳头。
他默默地想：此时有他们两个在，恐怕没那么容易逃跑了。现在我所能做的，便是在抵达格兰特尔后，尝试用外交途径解决问题，促成两国间的人质交换。
总而言之，只要还活着，便意味着希望尚存。
胆敢威胁我的人，必然付出血的代价。
就在这时，只听见不远处传来轰轰隆隆汽车行进的声音；随后，在格兰特尔军队尚未撤离之际，几辆越野车疯了似的狂奔而至。
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回荡在山峦之间，一群身着欧罗巴军装的士兵从车上一跃而下。他们扛着步枪，不知疲倦地扣动着扳机，枪林弹雨不由分说地，瞬间覆盖了格兰特尔的军队。
“快！”米兰达公主仓促地高声喊道，“列队！反击！还有……看好人质！”
但格兰特尔军队毕竟是仓促之下被动应战，尚未等他们排好队列、将子弹上膛，欧罗巴的士兵们便气势汹汹地冲乱了他们的队伍。
长庚星的寒光之下，只剩下金属与血液相互晕染，伴随着声声呐喊与哀嚎，响彻于茫茫无际的山峦谷地。
短短几分钟时间内，欧罗巴的士兵便在格兰特尔的队列中杀出一道缺口，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带着维伦、马库斯和艾琳离开了血与火的战场。
米兰达站在原地，怔怔看着越行越远的越野车队，心里深深为之震撼。
她想：那究竟是一支怎样的队伍，才能做到如此雷厉风行、纪律严明，把战场视若无人之境？
“回城吧！”她摇了摇头，转身说道，“我们已经追不上他们了。”
“公主殿下，”克里弗德从队伍中走出来，望着战场上的满目疮痍，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难道就要这样放弃了吗？”
米兰达苦笑着说道：“那我们还能怎样，带着这些残兵败将，杀上赞恩防线？”
“当然不行！”
“所以啊，及时收手，才是最好的办法。相信我，克里弗德先生，凡是属于我们的东西，最后一定会归到我们手中的。”
克里弗德点点头，虽然他并不知道米兰达的信心从何而来。
米兰达吩咐士兵收拾战场，把遗落的两把原石狙击枪抬到了装甲车上。
与此同时，她背对星光而立，手中玩弄着维伦那把暗淡无光的匕首。
凭借以往的经验，她很快认出这把匕首是由陨铁打造的，术士们可以在其上附着巫术的力量。
但维伦·梅瑞狄斯却是星辰的选民。
他身上一定有秘密，她想。正因为这样的秘密，在此之后，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自投罗网。
而米兰达自己，只需要守株待兔。
章三十四 理想不死
维伦坐在颠簸的越野车后座上，看着驾驶座上那人的背影，默然不语。
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他带兵前来，从战场上救出自己。
尽管，自己曾经机关算尽，只为使他从神坛上坠落。
这让他心情非常复杂。
传说中以德报怨的圣人，也不过如此吧！
昆廷·萨拜因很默契地和他一块儿保持着沉默，很快，车内便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艾琳和马库斯待在后边那辆车上，这让维伦根本没法转移注意力。
他闭上眼睛，开始默默回忆往事。
在赤金星照耀的夜里，他以维托·布亚诺的身份和萨拜因在荒野中相遇，随后，对方以石中剑的秘密和校长的信物，交换了维伦的两个承诺。
正是凭借石中剑，维伦成功扳倒了新任校长——女王走狗斯普雷特伯爵，并让斯普雷特伯爵的罪行化作锋利的弩箭，刺向宝座上的女王。
他只以为这是仇恨消退后，纯粹的交易。
但昆廷·萨拜因现在的所作所为，却推翻了他以往的所有猜测。
他苦笑着心想：军神大人，你可别突然告诉我，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私生子。
不知在荒野上奔驰了多久，昆廷·萨拜因终于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现在，你心里肯定充满了疑惑。”
维伦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一时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他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以一副恩人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并用对待晚辈的方式跟他说话。
“埃迪·墨菲的继承人，”萨拜因的下一句话让维伦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跟我手下那位军官认识的，但他的经历却着实让我反思了以前的作风。”
你早该反思了。
维伦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他知道，在战场上，为了最后的胜利，牺牲少部分人，对于统帅们来说，似乎是一个理所当然的选择。
但是，谁又能从牺牲者的角度来考虑呢？
想到教父的经历，维伦在心里默默念叨。
“但这并不是我赶来这里最重要的原因。”
维伦眯起眼睛，凝神倾听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你父亲想让我多多关照你一下，可不是说着玩的。“
维伦的心跳停止了片刻。
他必须得承认，他目前最猜不透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看上去谨守王国贵族的秩序，以清高的态度，超脱世俗之外。
但维伦坚决不相信，他是一个毫无野心、凛然无私的人。
在黑王冠的注视下，梅瑞狄斯家族一些看上去似乎漫无目的的小动作，于不经意间暴露在了维伦的面前。
安东尼·梅瑞狄斯和黑帮有私下联系。
安娜·梅瑞狄斯和远征军有秘密交易。
维伦对于这些并不感到意外。
但此时此刻，当自己父亲与昆廷·萨拜因的关系暴露在自己面前时，他还是感到措手不及。
在他印象中，昆廷·萨拜因是被霍克伍德家族一手扶持起来的，就算后期二者在理念上分道扬镳，其关系依旧藕断丝连。
可是，萨拜因究竟是如何与自己父亲联络上的？
他突然想到一个曾经被自己忽略的细节：
当自己在乔纳森带领下、刚刚回到家族的时候，父亲并不在莱庇提亚。
据安娜所说，鲁道夫公爵那时候正在因公外出，探访布里埃纳军校。
他当时只以为，父亲并不看重自己这个刚刚被捡回来的儿子，相比之下，自己的公务反而重要得多。
但现在仔细想来，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个简单的巧合。
毕竟，他和父亲刚一见面，父亲就宣判了他的命运——把他送到布里埃纳军校。
布里埃纳军校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地方。
那里有诺亚一世的石中剑，还有禁书区里神秘的传承。
他忍不住心想：鲁道夫公爵和昆廷·萨拜因，他们究竟在谋划些什么？而自己的复仇计划，又在其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是理想。”
萨拜因的声音突然响起，解答了维伦心中的困惑：
“理想是我唯一的盟友。不论是霍克伍德公爵，还是梅瑞狄斯公爵，都不过是我前进路上借助的手段罢了。”
听到这话，维伦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的理想，难道是贵族与平民的平权共治？”想到萨拜因的出身，维伦猜测道。
“不，“萨拜因摇摇头，“或者说，那只是我所希望的一部分。
“群星之下，众生平等。这才是我真正的追求——”
“——那不是——”维伦忍不住插话道。
“——没错，”萨拜因的声音中透露出无奈而苦涩的意味，“它和梅瑞狄斯家族的理念恰巧吻合。”
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
维伦倒吸了一口寒气，听着越野车的马达在荒野上轰鸣。
他曾经不止一次感叹道，如果没有教父当年的恩怨，昆廷·萨拜因一定会成为他最敬佩的人。
一个人能够为了理想成为孤家寡人，着实值得他肃然起敬。
虽然萨拜因给出的解释模糊而笼统，但维伦却相信，这就是对方的心里话。
原本，他还在心里酝酿了很多问题：
比如对方是否知道布里埃纳军校下方藏着一座星辰圣殿。
比如梅瑞狄斯公爵在布里埃纳军校时，究竟和他谈论了些什么。
但他最终还是保持了沉默。
隐隐之间，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绵延不绝的赞恩防线出现在维伦眼前时，他才感觉自己早已手脚僵硬。
他的伤口虽然经过了简单的包扎，却依旧在不断地渗出鲜血。
至于米兰达的子弹，则仍然嵌在他的血肉之中，使得他的左臂难以动弹。
直到这一刻，他紧绷的心弦才缓缓松弛了下来。深沉的疲惫席卷了他的意识，随时都有可能把他拖进沉睡的深渊。
终于结束了。
望着粗犷巍峨的狼堡，他告诉自己。
他看到无数欧罗巴的战士们站在狼堡之前，静静等候车队的到来。
排在最前边的，是他所熟悉的游骑兵。
他们不约而同注视着排头的越野车，缓缓取下军帽，以最肃穆的姿态，行了最庄重的军礼。
那是对恩人的感激。
那是对英雄的敬意。
章三十五 手术
“……
“揭开第二印的时候，我听见第二个活物说，你来。
“就另有一匹马出来，是红的。有权柄给了那骑马的，可以从地上夺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杀。又有一把大刀赐给他。
“……”
维伦的意识在黑暗的海洋中沉浮不定，雷霆般的声音伴随阵阵剧痛，冲击着他不安的灵魂。
“爵士，醒醒！”一个没有源头的声音呼唤道。
维伦的视野忽然明亮了一些——那是源自星辰的金色光芒，照亮了前方染血的产床。年轻的母亲脸色惨白，紧紧怀抱着刚刚降临到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你是我的孩子，”她以颤抖的声音说道，“谁也不能把你带走。就算是旧日支配者，也不可以。”
随后，她拾起旁边桌上的剪刀，狠狠扎向自己的脉搏。横流的鲜血泛着星辰的光芒，涌向她怀里的婴儿，紧接着，屋子里金光大作，维伦什么也看不清了。
……
“梅瑞狄斯少校，手术要开始了！”
维伦依旧没有醒来。
支离破碎的断垣残壁间，年轻女子抱着幼小的婴儿，寻找着赖以生存的食物。
就在这时，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子脸上挂着爽朗的微笑，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对熟睡的婴儿小声说道。
随后，一把暗淡无光的匕首从女子的喉咙处划过，斑驳血迹染红了她白皙的面孔。
维伦注意到，熟睡的婴儿对此浑然不知，脸上的小酒窝甜美可人。
……
“少校，我们将会对您进行全身麻醉，请问您是否介意？”
幼小的孩童在教父的面前盘膝而坐，他面色凝重，与年龄颇不相称。在他深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有黑色的阴影一晃而过。
“你想好了吗？“教父以严肃的口吻对他说道，”成为一名术士不是没有代价的。你可能会经历痛苦，遭受非人的折磨，你的意识将归属于黑暗，成为旧日支配者进军这个世界的媒介。你甚至可能为之献出你的理想，你的人生，乃至于你的灵魂。“
男孩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只想活下去。”这是他给出的答案。
……
“少校！”
他骤然从噩梦中惊醒，白晃晃的灯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几个穿白大褂的人牢牢按着他的肩膀，以防止他突然坐起身子。
“别乱动！“一个拿着手术刀和镊子的医生说道，”小心您的伤口！“
听到这话，维伦才发现，自己早已痛得麻木了。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就他的感官而言，似乎陨王山谷的战斗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们这是——”
“——爵士阁下，敌人的子弹目前还残留在您的血肉之中，我们必须通过手术把它取出来。”
“所以？”
“如果您同意的话，我们将对您进行全身麻醉。手术结束后，您自然会清醒过来。”
“有副作用吗？”
“没有特别严重的副作用，“医生很自信地说道，”当然，相比手术之前，可能记忆力会衰退一些，思维也会稍微迟缓，但比起您的伤口来说，这些都不算什
么。”
“那就不必了，”维伦淡淡道，“直接开始吧。”
“您说什么？”
医生愣愣地看着他，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我说，我不需要麻醉了，直接开始手术吧！”维伦把话重复了一遍。
“您确定？“医生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手术的过程，可是——”
“——这点小伤小痛，算什么？”维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轻描淡写的微笑。
看到这一幕，医生只能在心中感慨:不愧是陨王山谷战役中拯救了一支军队的英雄！这种钻心剜骨的感觉，对他来说也不过小伤小痛。
维伦的心中却泛起了一丝苦涩:因为克苏鲁的灵魂烙印，他小时候饱受精神的折磨；与此同时，星辰与巫术力量对冲所造成的痛苦，也比这手术要强烈得多。
就这样，他闭上眼睛，清晰地感受着手术刀划破他的皮肤，传来冰凉刺骨的感觉；当医生用镊子取出米兰达的子弹后，便开始很认真地为他的伤口缝针。
“梅瑞狄斯爵士，您是我认识的第二个做这种手术不用麻醉的军人。”医生跟他说话时，语气中透露出浓浓敬意。
“另一个人是谁？”维伦眯着眼睛问道。
“昆廷·萨拜因，王国前上将，“医生长叹了口气，说道，”他说，使用麻醉会影响他作战时的思维，令他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
“作为一名合格的军官，必须学会承受普通人难以忍耐的痛苦。否则，无数战士就会因为他的怯懦葬身沙场。”
手术结束之后，医生吩咐维伦静卧休息，不要走动。
狼堡的医院虽然条件简朴，却设施齐——看得出来，王国对于远征军的伤员还是很照顾的。
艾琳抬着羹汤，来到维伦的身边，她柔软的黑发随风飘扬，与医院中刺眼的白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闻着食物的香味，维伦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然而，食物能解决饥饿，却不能解开他内心的纠葛。
伴着血肉与精神的疼痛，他在聚精会神地思考一个问题:那个出卖游骑兵的内鬼，究竟是谁？
叛徒比敌人更加可耻，这是毋庸置疑的。
结合这几日的所见所闻和种种蛛丝马迹，他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第一个来探望他的人，是亚瑟·霍克伍德。
“这一回，真是辛苦你了。”
亚瑟紧紧抓住他的一只手，颇为诚恳地说道。
“战死沙场，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维伦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微笑，把萨拜因曾经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这是我分内的事情。”
“放心，维伦，”亚瑟很认真地说道，“王国会记住你应得的荣耀。
“我想，或许过不了多久，你胸前就会佩戴着欧罗巴的荣誉勋章，成为王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而梅瑞狄斯家族，或许会就此多出一个新的男爵大人。”
“实话实说，亚瑟，”维伦摇摇头道，“树大招风。相比这些虚无缥缈的荣耀，我更希望在这场该死的战争中毫发无伤地回去。”
亚瑟思索了片刻，叹了口气:
“确实。
“战场上的英雄，往往都是因为迫不得已，方才站出来的啊！”
章三十六 谁是卧底（上）
第二个来看他的人是幽灵。
她依旧裹着黑色的斗篷，从阴影中大步流星地走来。
“你前段时间去哪里了？”维伦皱着眉头问道，“怎么没有在队伍中见到你？”
“组织让我回分部一趟，”她大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没有我的保驾护航，你就伤成这样了？”
“你不在，我差点死了。”维伦诚恳地说。
“真是没用，”幽灵摇摇头，“请你记住，主席先生指派我做你的搭档，而不是你的保镖。瞧瞧，你现在活得好好的，似乎还成了欧罗巴的英雄呢！”
“唉，英雄，往往都不得好死，”维伦感慨道，“还不如当个遗留千年的祸害。”
“祸害也不好当……对了，维伦，说到祸害，你把那个卧底揪出来了吗？”
“还没，”维伦笑着回答，“不过快了。到时候，请你看一出好戏。”
“我很期待。”
接下来的几天，维伦就静静地躺在狼堡医院里，等待着伤口的愈合。
他的一日三餐都是由艾琳给他送来。其他时候，他便将几个枕头放在腰后，舒服地着《莱庇提亚日报》。
战场上的消息传得飞快，关于“战斗英雄梅瑞狄斯少校”的新闻很快便占据了日报的头条——维伦不禁怀疑，这背后究竟有没有亚瑟等人的推波助澜。
不假思索地把报纸翻到下一页，维伦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布莱恩·伊姆斯遇刺身亡后，王国下议院局势混乱，甚至新继任的议长贝托，都难以控制住场面。
维伦原本打算，当自己从战场回去后，正好赶上下议院新一届大选，拥有一个议员的身份，或许更有利于自己下一步行动。
只可惜，现在他阴差阳错地成了东线战场上的英雄，想要低调地进入议会，估计不可能了。
在他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都有士兵来探望他，虽然他们经济不宽裕，并没有携带什么礼物，但是维伦却看得出来，他们眼睛里透露出的感激与热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突然很希望这场该死的战争立即结束。
一周之后，医生终于允许他下床了。他坐在轮椅上，艾琳在后边推着他，呼吸着医院外久违的新鲜空气。
“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我都开始喜欢这刺骨的冷空气了。”维伦无奈地笑了笑，对身后的艾琳说道。
“我很想知道呼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这是艾琳对他的回应。
之后两人走走停停，很有默契地不再开口说话。长庚星的光芒匀匀洒在他们身上，为他们的身影勾勒出一条璀璨的边。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游骑兵训练的操场上——士兵们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以火热的目光看着他们。
“你们继续！”维伦有些尴尬地说道，“当我们不存在就好！”
“遵命，长官！“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在维伦抵达之后，士兵们都仿佛打了兴奋剂一样，精神抖擞，神采奕奕，以超乎以往的积极态度，完成今天的训练任务。
“欧德，你留下！”训练结束后，维伦突然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其他人休息吧！”
欧德突然愣在原地，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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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官，您……”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维伦冷冰冰地说道。他挥了挥手，示意艾琳推着轮椅，朝队伍中间走去。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老兵茫然无措地说道。他的军装脏兮兮的，双鬓也早已被汗水浸透。
其他士兵站在旁边，看看神色肃穆的维伦，又看看和他们朝夕相处的欧德，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
“欧德，你还是个欧罗巴的军人吗？”
“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国家吗？”
“你对得起你的战友们吗？”
“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竟然做得出这种事情！”
“……”
欧德默默低着头。战友们的议论声嗡嗡回响在他的脑海，令他的神色愈发黯淡。
维伦深深看了他一眼，手指轻轻敲击着轮椅的扶手，关注着对方的表情变化。
“陨王山谷战役之前的一周里，你每天都会去一趟狼堡的鸽子笼，”维伦莫无表情地说道，“告诉我，你是去做什么？”
欧德双唇抿成一条线，却依旧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王国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维伦提高音量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心里装着怎样的动机。我只知道，因为你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我们游骑兵险些在陨王山谷全军覆没。”
欧德终于抬起头，正视着维伦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开口说道:
“我只是想尽快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因为王国中某些人的一己私欲，我们已经待在水深火热之中太久了。”
维伦轻轻摇摇头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这并不是你出卖战友的理由。”
欧德突然面色苍白，右手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像这样挣扎了好几次后，方才徐徐开口说道:
“你不能理解，这……这战争，对我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这不重要，”维伦冷冷说道，“总而言之，你背叛了欧罗巴王国，背叛了远征军，背叛了游骑兵的战友们。”
“没错。”欧德终于低下头，不再反驳。
“来人，”维伦招了招手，“先把他带去地牢吧！我待会儿去请示总司令，择日召开军事法庭。凡是背叛王国之人，必须接受军规的惩处。”
“是！”几个士兵走上前来，带着神色恍惚的欧德，离开了寂寥的操场。
欧德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操场的尽头，维伦的轮椅却驻留原地，迟迟没有移动。
他想到了几天前，欧德手把手教他使用长剑进行格斗的场景。
这让他的心情十分复杂。
那一天，他对欧德说了一句话:
“有些时候，战争中的英雄，并不一定非得浴血而生。”
今天，他才真正领悟了这句话的真谛。
欧罗巴的远征军里，充斥着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人。
每一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王国的大业。
有些人戴着英雄的光环，在战场上浴血拼搏。
有些人藏在阴影之中，背负着沉重的骂名，只为了心中的信仰。
章三十六 谁是卧底（下）
自欧德被送到地牢后，很快又过去了一周。这一天，维伦的伤口基本痊愈，终于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格兰特尔人充满了羡慕。
如果米兰达公主愿意对他使用“生命之光”的话，恐怕他只需要在床上躺两天，就可以活蹦乱跳了。
这一天，维伦把游骑兵第五连召集到了作战室，给他们分配下一步的任务。
“总司令有令，”维伦拿起尺子，在挂在墙上的地图上重重地敲了几下，“游骑兵第五连，明早出发，把五车粮草护送到鹰堡。
“大家今晚记得收拾好行李。明天早上六点正，我们在操场上集合。迟到的人，军规处置！”
听到这话，游骑兵不约而同地以诧异的眼神看着他。
“长官，护送粮草这种事情，怎么会交给游骑兵来做？不是应该交给普通的守备军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你是在质疑总司令大人的命令？”维伦声色俱厉地说道，“还是你们不愿意？”
他话音落罢，便不再有人吭声了。自从陨王山谷战役后，维伦在远征军中的威望非比寻常，只要是他认定的事情，便鲜少有人加以质疑。
维伦微微一笑，很满意地看到游骑兵们安静了下来。于是，他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条线。
“这是我们明天的行军路线，请大家牢牢记住。我们时间紧张，如果谁不幸迷路了，可没有人来救你。”
游骑兵们面面相觑。不知为何，他们总感觉维伦今天的态度有些奇怪。
“另外，”维伦的笑容看上去愈发神秘，“告诉大家一个秘密——在那几车粮草中间，其实藏着欧罗巴王国研发出来的最新型武器。我相信，只有咱们游骑兵，才能保护好它，不被敌人中途抢走。”
众人终于恍然大悟——对他们来说，叫游骑兵护送粮草，简直就是杀鸡用牛刀。
但也有人依旧觉得蹊跷：欧罗巴的新型武器，是什么时候运过来的？为什么他们谁都没有看到过？
维伦并不在意他们在想些什么。
说完这些话，他便放下笔和尺子，大步离开了作战室，留下满脸疑惑的游骑兵们，望着他的背影不知所措。
不知过去了多久，终于有人开口感叹了一句：“咱们的连长，真是越来越有统帅的气度了。”
其他人对此深表赞同。
翌日清晨，维伦早早地就来到了操场上。因为他伤势刚刚痊愈，身体依旧很虚弱，所以他叫艾琳从作战室里搬了把椅子，供他坐在操场的最前方。
因为士兵们尚未到来，所以维伦便把脑袋枕在椅子背上，眼睛微微眯起，享受着早晨难得的清静。
一个小时之后，游骑兵第五连在他面前排好了整齐的队列，等待着他发布命令。
他衣兜里的怀表滴滴答答，指针很快便指到了六点整。
但维伦依旧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远远望去，还以为他睡着了似的。
艾琳则静静站在他的身边——维伦的所作所为，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时间在沉默之中飞快流逝。
但维伦不说话，士兵们也不敢多问。欧德的前车之鉴就在他们面前，他们明白，维伦可是说到做到的人。
一直到了正午时分，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开口对维伦说道：
“长官，我们不是要去押运粮草吗？”
维伦终于睁开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
随后，维伦以漠然的口吻说道：
“其实我骗了你们，粮草和武器根本不存在。但是我知道，你们中的一个人，把我昨天的命令，通过信鸽送到了格兰特尔人的军营。”
听到这话，士兵们都开始议论纷纷：
“什么？我们队伍中还有内鬼？”
“卧底不是欧德吗？他不是已经下地牢了吗？”
“……”
“大家稍安勿躁，”维伦抬起一只手，士兵们很快又安静了下来，“现在是正午十二点，据我了解到的消息，霍克伍德总司令此时正在狐狸丘率军与格兰特尔作战——而狐狸丘，恰巧是我昨天所设计路线的必经之地。”
直到这时，众人才模模糊糊明白过来维伦的真实用意：
原来，维伦是故意编造了假消息，利用游骑兵中的内鬼，将其传出去，从而一举两得——在消灭格兰特尔人的同时，揪出这位卧底。
意识到这一点后，无人不对维伦的手段深感叹服。
“尼尔森，出来吧！”维伦指了指其中的一名士兵，“我知道是你。”
被叫到名字的士兵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他脸色苍白，显然早已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您……您怎么知道的？”他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今天早上，我一直在观察你们每一个人的神情举止，”说到这里，维伦停顿了一会儿，“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我只看得到绝对的服从；而你，一看便是心里有鬼。
“我知道，你肯定很好奇，我是如何在欧德之后，又发现你的存在的。
“事实上，欧德他根本不是内鬼——他不过是在陪我演一场戏罢了。
“于是，当欧德他被关进地牢之后，你便理所当然地放松了警惕，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我刚刚下达命令，你就将它送到了格兰特尔人那里。”
维伦的话说得很轻松，但是尼尔森的表情却越来越惶恐不安——当他得知欧德只是在陪维伦演戏的时候，眼睛里更是充斥着死一般的绝望。
飒飒寒风扫荡着操场，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衣襟。
“来人，”维伦缓缓站起来，此时他的身子还很虚弱，因此忍不住在寒风下打了个喷嚏，“把他送到地牢里吧！用尽一切手段，问出他背叛王国的动机。我相信，这个里边一定大有文章。
“还有，别忘了把欧德恭恭敬敬地请出来，给他准备上好的茶叶。
“他，才是我们欧罗巴真正的英雄。”
章三十七 战争与和平
“尼尔森，他怎么说？“
维伦披着棉质的斗篷，坐在壁炉的旁边，朝旁边的军官问道。
“长官，据他吐露，他两个月前，曾经和他表兄一起被格兰特尔人俘虏了。
“格兰特尔人关押了他的表兄，把他放了回来，并威胁他说，如果不乖乖配合，他们就砍下他表兄的一只手，给他寄过来。”
维伦低下头，像是在闭目沉思。此时此刻，房间里只剩下火苗的嘶嘶声。
“那么他表兄现在情况如何？”
“我们确实收到了一只血淋淋的手，以及一封格兰特尔的威胁信。”
“信上写了什么？”
“‘小子’，你竟敢当双面间谍，出卖我们。我们已按照约定，为你送上一份大礼。此等事情如果再有下次，你所见到的，将会是你表哥的人头’。哦，长官，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我明白了，”维伦点了点头，“尼尔森知道这件事情了吗？”
“我还没有告诉他。”
“很好，”维伦吩咐道，“别让他看见这封信。我担心，以他现在这样的精神状况，可能会受不了。”
军官离开后不久，维伦从衣兜里掏出几封被揉得皱巴巴的信。
信是亚瑟带来给他的，信封上寄件人一栏分别写着梅瑞狄斯公爵、乔纳森和亚瑟本人的名字。
怀着好奇的心情，维伦首先拆开了自己父亲的信件——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鲁道夫公爵大人对自己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思。
他发现，这封信比他想象中要长很多。
首先，梅瑞狄斯公爵用写公文般的口吻，对他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褒奖了一番。
在维伦看来，这样的内容，应该是女王陛下或者他的直属长官所写才对——它根本就不像是一个父亲写给自己儿子的。
随后鲁道夫公爵又提到，维伦在布里埃纳军校的种种表现——尤其是拔出石中剑一事，着实给了他一个惊喜；他相信，维伦会在属于他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
唯有在信的末尾，鲁道夫公爵方才以简短的语句，表达了自己内心深深的愧疚。
“维伦，自从你出生起，我就做了太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猜得到，对于我的安排，或许你有很多不满的地方。但我在此真诚地恳求你的原谅。
“你要相信，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唯有经历炼狱的洗礼，方能承受冠冕的重量。”
维伦叹了口气，把这封信放朝一边。
乔纳森写的信，和维伦所预料的相差无几。他用唠叨而激烈的口吻，把维伦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在他看来，维伦单枪匹马去刺杀敌国公主的举动，简直愚不可及。作为梅瑞狄斯家的少爷，他更应该乖乖待在远征军的大后方，把这种逞英雄的行为交给别人。
哥，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维伦在心里苦笑一声。梅瑞狄斯家族谁不知道，你小时候才是最爱逞英雄的人？
最后，他拆开了亚瑟的信封:
亚瑟认为，维伦经过了陨王山谷之战，重伤未愈，揪出远征军中藏着的间谍，又立下大功。于是，他决定把维伦从游骑兵
调到参谋部，作为王国远征军驻扎狼堡的一名参谋官。
对于亚瑟的安排，他并不感到意外。
他情不自禁地默默感慨，生活就是这么具有戏剧性——最终，他还是以伤员的身份，来到了参谋部。
至于荣誉勋章和军衔，则需要得到女王的应允。
但战争依旧在持续。
离开了游骑兵队伍的维伦几乎不再亲自上战场，而是整天待在作战室里，面对地图和情报，运筹帷幄，给亚瑟的统筹安排提供建议。
因此，他再也看不到淋漓的鲜血，再也听不到喧嚷的炮响，战争似乎与他离得很远很远——除了当他看到伤亡名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时，他才能切身地体会到，死亡的威胁并未远去。
偶尔他也会重新回到游骑兵的营地，搬一把椅子坐到操场旁边，不出声，不施令，只是默默地看着士兵们操练，看他们在寒风中，奔跑得大汗淋漓。
大概每隔四五天，游骑兵的队伍中就会少一个人。
维伦知道，他们中有些人是暂时住到了狼堡医院里，再过几天，又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操场上。
但有些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把满腔热血，以最慷慨激昂的方式，奉献给了自己的国家。
在为他们深深惋惜之余，维伦情不自禁地开始反思这场战争的意义所在。
他感觉，好像在王国当前的气氛中，人们好像早就忘记了远征欧罗巴的真正目的，仅仅把它当成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曾经的关税纠纷，女王的建功立业，还有几大家族发一笔战争财的渴望，似乎都已经随时间流逝，彻底湮灭在了欧罗巴公民的记忆之中。
战争，仅仅只是战争而已。
既然国家要求，那我们作为军人，便只需拎起武器，冲锋陷阵。
每当这样心想的时候，维伦的眉宇之间又会增添一份忧虑。
当年，教父不也险些丧生在这样一场毫无意义的战争中了吗？
正因如此，当军队的伤亡名单越积越厚的时候，维伦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找到了正在最新战报的亚瑟，深深吸一口气，对他说道:
“亚瑟，你有没有考虑过，除了战争之外，我们还有其他解决问题的方法？”
亚瑟抬起头，苦笑一声对他说道:
“当然考虑过。
“维伦，你要知道，我在赞恩防线待的时间比你更久，自然看到更多不远目睹的场景。
“我比你更痛苦。”
“格兰特尔的历史和我们欧罗巴王国一样悠久，”维伦努力使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我们绝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把它一举歼灭。所以，一场场战争所积压的仇恨，只会越来越多。而最终，仇恨将化作燎原之火，将两个国家彻底毁灭。
“亚瑟，这场战争早就失去了他原本的意义！”
当最后一句话说出口时，维伦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调。
“所以，你的建议是——”
“——总司令大人，我们议和吧！”
章三十八 和约
从亚瑟的办公室走出来后，维伦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对和谈这么有信心了。
要知道在几周之前，米兰达公主还在剑拔弩张地，想要把他抓回格兰特尔。
但是当亚瑟的信被送到格兰特尔之后，对方竟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这让所有远征军的战士们都感到措手不及——他们根本想不到，战争的双方竟然会真的有一天，坐到谈判桌的两侧。
不过很快，维伦便理解了格兰特尔人的选择: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于两个国家来说，都会消耗极大的人力物力——而格兰特尔作为城邦国家，相比欧罗巴，它更承担不起战争的损失。
亚瑟派到格兰特尔的使者名叫约德罗，三十岁左右，在王国中拥有外交官的名份。看上去，亚瑟似乎对他很有信心。
“我想让我的侍卫跟他一块儿去，“维伦对亚瑟说道，“格兰特尔状况复杂，多一分保障总会更安全些。”
“当然没问题，”亚瑟痛快地答应道，“你的侍卫，他叫什么名字？”
“她叫幽灵。”
翌日清晨，维伦便站在狼堡的露台上，望着使团的车队化作移动的小黑点，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因为那位米兰达公主的存在，他打消了亲自去格兰特尔谈判的念头。不过约德罗的工作态度着实认真负责——刚一抵达格兰特尔，他的信鸽就源源不断地飞来。
亚瑟和维伦就依靠约德罗的信件，时时把控着格兰特尔那边谈判的状况。
但谈判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般容易。
因为此时胜负未分，所以双方均在战争赔偿上纠缠不休。
格兰特尔方面坚持认为，是欧罗巴率先发动侵略战争的，因此欧罗巴王国必须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但约德罗却声称，如果战争继续进行下去，最终失败的必然是格兰特尔——欧罗巴的和平提议，便是对他们最好的补偿。
看到这样的消息，维伦不禁摇了摇头——他暗暗心想，这个世界，果然一直以来都是围着利益在转的啊！
在他旁边，亚瑟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给约德罗回复道:可以给他们适当的赔偿金，但有一个前提，以后格兰特尔不得再向欧罗巴的商品收取任何关税。
维伦深以为然。
欧罗巴发动战争，一是为了女王陛下的雄图大业，二是为了格兰特尔高得超乎常理的关税，如果亚瑟的主张能够达成，应该可以回莱庇提亚交差。
他可以预想，格兰特尔虽然军事产业发达，但是轻工业一向处于劣势地位，一旦欧罗巴的商品大批涌入，必然将会占领格兰特尔的市场。
那应该是另一种形式的征服。
在长庚星落下，寒砂星升起的那一天，约德罗终于和格兰特尔当局在赔偿金上达成了共识:格兰特尔将免除欧罗巴商品九成的关税，以换取欧罗巴的军事赔偿。
看到这样的协议，维伦和亚瑟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是，格兰特尔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求，却让他们——尤其是维伦，深感猝不及防。
“什么，他们希望米兰达公主和我联姻？”
维伦一把抢过亚瑟手中的信纸，心跳差点
停滞了片刻。
实话实说，在这个世界上，维伦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这位米兰达公主。如果要和她朝夕相处，那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亚瑟以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开玩笑似的说道:“说不定，在你被格兰特尔俘虏的那段时间，那位公主看上你了。”
“不可能，”维伦果断摇头道，“我已经有了婚约。再说，米兰达公主要和欧罗巴联姻，应该去找王储殿下才对——我可没有代表一个国家的资格啊！”
“所以除了公主看上你，没有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解释他们这个古怪的要求，”亚瑟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了，不拿你开玩笑了。我们说正事吧！
“维伦，这个条件，你接受不？”
“我不是说了吗？不可能。”
“很好，很好，”此时此刻，亚瑟几乎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全军统帅的气场，“如果我们两国这回谈崩了，你可要负全责啊！”
“没问题，”维伦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不过可以问问他们，是否介意把联姻对象改成王储殿下。毕竟，殿下至今还是单身。”
亚瑟终于笑出了声，不再理会他。
格兰特尔终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坚持。不过得到了女王陛下的允许之后，诺亚·兰开斯特和米兰达·伊苏尔的婚约被正式确认了下来。
协议书上是这样写的:
欧罗巴王国王位继承人，与格兰特尔伊苏尔家族长女，将于二十岁后，于十二星辰见证下结为夫妻。
似乎女王认为，把圣母星的选民变成欧罗巴的媳妇，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至于诺亚怎样想，那就无关紧要了。
两国和平共处的协议，就这样被达成了。
无声无息地把诺亚卖给米兰达，维伦对此感到很满意。
一周过后，约德罗与幽灵等人重新回到了狼堡。他们手头携带着和平盟约，将在亚瑟签字之后正式生效。
直到这一刻，这场一直从夏季持续到冬季的战争方才正式结束。
士兵们的眼睛里含着热泪，沿着漫长的赞恩防线，站成血肉的长城，见证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维伦长叹一声。相比这些早已习惯了战争的士兵们，他不过是此地的匆匆过客。
事后，他在狼堡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约见了从格兰特尔归来的幽灵。
只见幽灵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经过之后，方才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包裹，递到了维伦的手中。
“为了帮你拿回这东西，”幽灵皱着眉头说道，“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周折。
“不过，你说的没错，格兰特尔的公主，简直就是一个不能招惹的主。”
“谢谢，”维伦真诚地说道，“这一回，真是辛苦你了。”
直到幽灵离开之后，维伦方才靠着墙角，缓缓拆开了黑色的包裹。
他知道，幽灵把它成功地从格兰特尔取回来，绝不像她口中所说那般轻而易举。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格外复杂:
教父的陨铁匕首历经辗转，终于重新回到了维伦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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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九 英灵的挽歌
战争来得气势汹汹，结束得全无征兆。
当亚瑟在和平盟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把它寄回莱庇提亚的时候，依旧有人沉浸在战争的氛围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比如欧德，这位曾经在维伦手下打仗的游骑兵。
在维伦看来，作为一名手枪和长剑都用得很好的高手，欧德早已把战争视作了自己的本能。
那天，当欧德从地牢出来之后，维伦本来准备了丰富的下午茶，想要感激这位老兵为军队做出的贡献。
但欧德却断然拒绝了维伦的邀请。
他当即拿起武器，来到操场上，站到了队列之中，和自己的战友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
地牢，听上去自然和它的名字一样，绝不是一个好待的地方。
维伦想:如果换做是我自己，被关押这么久，出来一定会先痛痛快快冲个淋雨，然后大睡个三天三夜。
欧德把自己逼得这么紧，维伦看着都心疼。
但当维伦劝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的时候，欧德却笑着，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委婉拒绝了他的提议。
“瞧瞧，长官，”欧德不知疲倦般地说道，“我现在，壮得好像一头牛。”
维伦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他不希望教给他剑术的老师，因为这场战争累坏了自己。
只可惜，这位老师不仅壮得好像一头牛，脾气也倔得像一头牛。
在维伦被调到参谋部之后，更是拿他没有办法。
直到今天，当和平真正降临之际，欧德依旧习惯性地从库房拿出武器，以标准的军姿，站在了空无一人的操场之上。
看到这一幕，维伦既觉好气，又觉好笑，更隐隐有些感动。
“战争结束了，欧德，”他拍了拍老兵的肩膀，“回营房补补瞌睡吧！”
听到这话，欧德方才回过神来。
他目光茫然，看了看周围——他身边没有一名战友的身影，又看了看维伦——他的话听上去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于是，他怅然地笑了笑，把武器放回库房。临走之前，他还用抹布把它擦拭得一尘不染，好像是在对待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战士与武器是最亲密的恋人。
把他们强行拆开，他们会不习惯。
时至今日，维伦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与此同时，维伦也意识到，自己也永远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成为真正的战士。
他只愿站在幕后。
“我正在为你争取‘胜利勋章’，”当维伦站在操场上发愣的时候，亚瑟走到他身边说道，“那是王国最高等级的勋章——拥有它，你可以享受终身制伯爵的待遇。”
“谢谢。”维伦简洁明了地回答道。
此时此刻，他并不能辨清，拥有这样一个徽章，对于他未来的计划来讲，究竟是好是坏。
亚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异样。
“你似乎有些不愉快？难不成，打仗上瘾了？”
维伦摇摇头。
“没有人会对打仗上瘾，”他回答道，“他们只会感到麻木。”
沉默了很久之后，维伦又接着补充了一句:
“亚瑟，与其费尽心思为我争取军功与荣耀，不如多多考虑一下那些普通的战士——不论生
死，他们都为了欧罗巴，以自己的方式，奉献了全部的生命。”
亚瑟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的话，我一定会考虑。”
第二天，士兵们把战场上的尸体收集起来，一同在操场上进行火葬。
寒砂星的光线和它的名字一样冰寒彻骨，使得绵延的赞恩防线看上去像是夜色下的冰墙。
随后，熊熊烈火在操场上升腾而起，映照得维伦的脸庞忽明忽暗。
火光能融化寒冷，却不能驱逐人们心头的坚冰。
此时此刻，望着眼前摇曳的火苗，维伦不禁想到当年教父去世的时候，是他亲手点燃了木柴，送走了教父的灵魂。
那时候，他仿佛看见教父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烈火之中，转过身来，朝他微微一笑，随后大步流星地朝远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那时候，他才意识到，与他相依为命的教父，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今天他要送走的，是为数众多、却又陌不相识的灵魂。
星光与火光交相辉映。
士兵们不约而同，以低沉的嗓音，为他们吟咏挽歌。
他们的声音并不动听；
他们字句咬得并不清晰；
甚至有些人还五音不全；
但维伦感觉，这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乐曲。
毕竟，他们曾经在雄伟的赞恩防线下并肩而立，谱写了不可复制的生命绝响。
于是，在歌声的陪伴下，众多的灵魂，曾经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在火苗中排成整齐的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朝着天国的方向进发。
只愿天国没有战争。
只愿……只愿他们能再有一次，做回寻常人的机会。
待火苗熄灭的时候，维伦默默地心想。
火葬之后，维伦重新回到了作战室——房间里，巨大的地图依旧和战时一样，被贴在空白的墙上。
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地图前，用一只手杵着下巴，端详着地图上的种种记号。
他注意到，在这段时间，如乔纳森所预料的那样，浮空之城莱庇提亚向东移动了很长的距离。
这意味着，如果维伦现在从赞恩防线返回莱庇提亚，将会花费更少的时间。
他忽然想起来:按照他在荒野上制定的原计划，他应该在莱庇提亚完成所有的复仇任务——霍拉旭则应待在波德平原的十二座废墟城市，为他提供后勤上的帮助。
但是因为梅瑞狄斯公爵的安排，他意外地来到布里埃纳军校，踏上了一条从未预想过的道路。
不过，是时候该回去了。
他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莱庇提亚是他出生的地方，也记录了教父当年的恩恩怨怨；
那里有雄伟瑰丽的星辰圣殿，布局精致的王宫，唇枪舌剑的议会，勾心斗角的内阁；
那里有生他却没有养他的家族，他的亲人与仇人；
那里有霍拉旭，有黑王冠，
有他布下的惊天大局，
以及，
他将要迎接的，
不可抗拒的，
宿命。
章四十 黑王冠的蜕变
当寒砂星升起的时候，霍拉旭独自站在墨菲咨询二楼的窗口，望着人来人往的第七大道，沉默不语。
在黑王冠进驻之前，莱庇提亚的地下世界原本是另一个黑帮——“骷髅铁十字”的天下；他们跻身法律之外，却又谨守中立的原则，王公贵族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可以在给他们支付报酬后，由他们来完成。
最初，黑王冠在他们看来，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罢了。但随着黑王冠的发展扩大，二者直接或间接地产生了诸多的矛盾，“骷髅铁十字”开始把黑王冠这个外来者视作眼中钉，随时渴望着将其铲除。
此时此刻，黑王冠经过了霍拉旭的管理与调整，不再仅仅是一件为教父复仇的工具，而成了真正可以与骷髅铁十字逐鹿浮空之城的存在。
但与骷髅铁十字不同，黑王冠从来不索取金钱作为报酬。
他们只会记住：你欠着黑王冠一个人情。当黑王冠需要你帮助的时候，你必须责无旁贷。
虽然欠着黑帮人情，绝不是一件令人舒服的事情，但对于经济条件不足的欧罗巴公民来说，黑王冠要比只认识金钱的骷髅铁十字，更加和蔼可亲。
此时敲门声响起，霍拉旭转过身，只看见杜鲁手头拿着个信封朝他走来。
信封显然已经被拆开，杜鲁从中取出信纸，递到了他的手中。
“霍拉旭，你瞧瞧，”他摇摇头，笑着说道，“一个医生，想找咱们帮忙。”
霍拉旭接过信纸，认真地浏览了一遍。
“你安排吧，杜鲁！找个不会被打扰的地方，让我跟他见个面。”
“没问题！”杜鲁爽快地回答。
这天晚上，霍拉旭早早地抵达了莱庇提亚的玻璃酒馆，占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虽然在音乐声与喧嚷声的交杂之下，酒馆中热闹非凡，但这些都与霍拉旭无关。
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是一片全然的寂静。
客人来得很准时，踩着点，一秒不差。
在看见霍拉旭的时候，他低着头，苍白的脸上挤出了一丝紧张的微笑。而带帽的黑色风衣，则完完全全地遮掩了他的身形。
霍拉旭可以理解他此时的心情。
一个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的普通人，迫不得已来寻求像黑王冠这种地下势力的帮助，肯定是需要勇气的。
于是，霍拉旭露出了一个标志性的和蔼微笑：“您就是格雷尔医生？”
对方点了点头，坐到了霍拉旭的对面。他似乎根本想不到，一个黑帮头子，竟然会笑得如此温和友好。
“听说您遇上了麻烦，”霍拉旭接着说道，“很希望黑王冠可以帮的上您。”
格雷尔医生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开口道：“先生，说出来您可别笑话，我和我的上级，古斯塔夫先生，存在着难以调和的矛盾。
“我所在的医院里有一个升职的机会，按照资历和能力来讲，这个机会应该是属于我的。但很可惜，古斯塔夫的侄子是我的竞争对手，他毫无疑问也觊觎着这个机会。
“您要知道，我一穷二白，没有金钱，没有背景，根本不可能拼得过他。
“但我年纪也不小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恐怕这一辈子都将止步于此了。
“前天，憋着一肚子闷气，我向医院提出了控告，希望他们能够采取措施，惩处假公济私的古斯塔斯。
“但是我显然低估了古斯塔夫的能量。
“医院当即驳回了我的控诉。他们说：我造谣诽谤、污蔑上级，应该被开除出去。
“先生，说到这里，您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不仅仅失去了升职的机会，甚至即将丢掉我的工作——而且因为古斯塔夫的原因，我根本没有办法向法庭申诉。
“先生，我在此恳请您的帮助，”说到这里，他站起身子，朝霍拉旭深深地鞠了一躬，“我希望古斯塔夫那个卑鄙小人能够得到应有的惩处。对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坐下吧，先生，”听到他这番慷慨激昂的话语，霍拉旭的脸色依旧很平静，“您冷静地想想，你希望以怎样的方式，给与他应得的惩处。”
“我想让他死，”格雷尔医生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面庞因为怨愤而扭曲，“唯有付出生命，才能补偿他的恶行。”
但霍拉旭却摇了摇头：
“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前途被断，工作将失，这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痛苦。但是，他并没有杀害你，或是你的亲人朋友。在我看来，他尚且罪不至死。”
格雷尔医生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他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地点了点头。
“您说的对，他确实罪不至死。请原谅我，我刚才情绪有些激动。”
“没关系。”
“那么，先生，我可以恳请黑王冠，为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吗？
“我希望，他也有机会能品尝一下，我此时此刻的绝望心情。”
说到这里，格雷尔紧张地留意着霍拉旭的眼神，生怕自己的请求被他拒绝。
玻璃酒馆喧嚣依旧，但因为霍拉旭的久久不语，两人间的气氛就此凝滞。
最终，霍拉旭抬起了眼前的蜂蜜啤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有求必应，有债必还，这是黑王冠的行事原则。您的请求，我们自然可以答应。
“但是，索取黑王冠的帮助，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想问问您，格雷尔先生，您是否已经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格雷尔坚决地回答道：“我说过，只要能够给予古斯塔夫应得的惩罚，我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去吧，格雷尔先生，法律做不到的事情，黑王冠来做。
“不过请您记住，您欠着黑王冠一个人情。当黑王冠需要帮助的时候，您没有拒绝的机会。”
当格雷尔离开玻璃酒馆之后，霍拉旭的话依旧久久回荡在他的脑海之中，令他的心神震颤不已。
他感觉，自己似乎跟旧时代传说中的恶魔做了一场交易。
不过这没有关系，他告诉自己。
被恶魔惦记上的古斯塔夫，才更应该感到恐惧。
章四十一 次贷陷阱
莱庇提亚的舆论好似夏日的风，走了一潮，又来一潮。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弗莱明街的拆除。
还记得当初女王陛下刚刚下达这条命令的时候，人们议论纷纷，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达自己心中的不满与抗拒。
毕竟，从挖土机开进弗莱明街的那一天起，他们就永远地失去了一处能够肆无忌惮寻花问柳的地方。
然而，当新的热点占据《莱庇提亚日报》的头条时，他们很快就忘记了为弗莱明街申冤。
“女皇港湾”，这个由格里默地产开发的商业中心，引起了公民们新一轮的热议。
尽管项目尚在建设之中，但是人们的想象力早已飞到了不久的将来——一年之后，“女皇港湾”会不会成为下一个“香格里大道”？
而且，“女皇港湾”不仅仅有购物中心，还有住宅区和写字楼，这使得人们对它的发展前景更是充满了期待。
当然，在最早的建设阶段里，人们并不看好“女皇港湾”，认为它不过是一家外来小公司的小打小闹。
直到有一天，大出风头的资本公司——vh，在购买了格里默地产的大批股票后，正式进驻“女皇港湾”的写字楼，人们才意识到了它的价值。
在此之后，格里默地产股价疯涨，“女皇港湾”的住房也成了抢手货，很快，一半以上的楼盘就被抢购一空——追涨杀跌是人的本性；他们坚信，以当前的势头，女皇港湾的房价肯定还会继续上涨。
霍普金斯医院的主治医师古斯塔夫，最近也开始留意女皇港湾的房价。
古斯塔夫没有子女，他一向把侄子杰米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看待。
令古斯塔夫欣慰的是，杰米对医生这个职业很感兴趣，而且学习能力不弱，在将来或许能够继承他的衣钋。
因此，古斯塔夫下定决心，一定要为杰米铺平前方的光明大道——让他步步高升，前途无忧。
他甚至不惜调用私人关系，只为把一次难得的升职机会留给杰米。
至于那个叫格雷尔的医生会怎么想，那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杰米今年二十五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他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大概在明年的今天，两人就会在十二星辰的见证下举行婚礼。
古斯塔夫想给他们买套房——女皇港湾，应该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但买房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古斯塔夫为此考虑了很久。
身为主治医师，他虽然报酬丰厚，但是他的积蓄并不足以一次性支付昂贵的房价。
这就意味着他必须要寻找银行贷款。
随着时间被一天天地耽搁，女皇港湾的房价越涨越高。古斯塔夫明白，如果他再不尽快下手，可能连贷款都没有机会了。
不过很幸运，他最近在《莱庇提亚日报》上看到一条期待已久的新闻——米尔·伍德银行旗下的公司——“橡木资本”，将为莱庇提亚公民提供次级抵押贷款服务。
次级抵押贷款，简称次贷，是为信用程度较差或者收入不高的人提供的贷款。次级抵押贷款提供的条件很优厚，他们只需要支付
极少的首付或者零首付金额——虽然次贷的利息可能会高于正常贷款，但是依旧有很多人趋之若鹜。
相比正常渠道的贷款，次级抵押贷款的流程就要简易得多，古斯塔夫没有花费多久，就办理完了贷款和购房的全部手续。此时此刻，他的手中紧紧攥着几张单据，仿佛在骄傲地宣告——从今天开始，这套房子就属于我了。
古斯塔夫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他还不起贷款，后果将会如何。
这天晚上，他舒服地躺在自己的大床上，一边玩弄着手头的单据，一边好奇地揣测着，当杰米收到自己的礼物时，他脸上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他要让侄子意识到，他的叔父一直深深关爱着他。
然而，翌日清晨，新一期的《莱庇提亚日报》却让他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他双手颤抖，脸色苍白，把头条新闻读了一遍又一遍，根本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这……这件事情，来得根本全无征兆！
随后，他三下两下，把手头的报纸彻彻底底地撕成了碎片。
但即便如此，新闻中的消息依旧久久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迟迟没有散去——
“米尔·伍德银行旗下公司——‘橡木资本’，今日宣布倒闭。其今日已经向欧罗巴王国第一庭提交破产申请书，如果审核通过，一切债务将……”
他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敲得他指节生疼。
他的第一反应是前往女皇港湾的售楼部，嚷嚷着要求退款——这该死的房子，我不要了！
但售楼部的经理却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
“先生，您别忘了，昨天您是在保证书上签了字的。
“女皇港湾的楼盘，一经出售，概不退款。”
这句话让他彻彻底底地坠入了绝望的深渊之中。在他从售楼部走出来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变成了行尸走肉。
以他自己的经济能力，肯定无法一次性付清房款。他知道，如果自己不采取非常措施，肯定会沦为众人眼中的笑柄。
管理医院财务的**和他关系不错，如果他提出要求，对方肯定会帮他的。
只要他能过在来年的财政审核之前弥补上这个财务漏洞，“私挪公款”的罪名永远都无法被扣在他的头上。
他对此很有信心。
然而，当他刚刚把医院的公款挪到自己的银行账户上之后，莱庇提亚警署便找上了他的门。
“很抱歉，古斯塔夫先生，”警察们彬彬有礼地说道，“有人指控您贪赃枉法、私挪公款，您必须跟我们去警局一趟，接受调查。”
与此同时，在街角的阴影之中，格雷尔医生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场景，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先生，谢谢您，”直到古斯塔夫的背影消失在大街的尽头，格雷尔方才转过身，对旁边的霍拉旭说道，“以后黑王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我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要谢我，格雷尔医生，”霍拉旭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古斯塔夫，不过败给了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