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俱乐部毒杀案(上)
“查理警官!查理警官!出事啦!”
莱庇提亚警署长官查理在值班室中被助手叫醒,此时清晨的钟声尚未响起,整座浮空之城依旧处于沉睡之中。
查理迅速翻身起床,披上制服,来到办公桌旁坐定。
“冷静,”他对助手说道,“好好整理下你的语言,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着急成这般模样?”
“‘银行家俱乐部’的负责人刚刚来警署报案,”助手深吸一口气,说道,“他说,今天早上在他俱乐部的房间里,发现了两具尸体,一具是俱乐部的女服务员,另一具是下议院议长布莱恩·伊姆斯。”
听到这话,就算沉稳如查理,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你再说一遍,”查理警官严肃地说道,“死者真的是布莱恩·伊姆斯?”
“没错,正是议长阁下。”助理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快带我去犯罪现场,”查理吩咐,“记得通知哈森,我们需要他帮忙检查尸体。”
此时天色尚早,莱庇提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星光匀匀洒落在碎石路面上,使整座城市看上去冷清幽寂。
直到这时,查理警官依旧没有从这个爆炸性消息中缓过神来。
莱庇提亚的贵族们自诩为文明人,至少在表面上,他们不屑于用暗杀这种野蛮手段来解决政敌。
他们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先河,就等同于释放出地狱中的魔鬼,从此之后,王国的法律将化为一纸空文,他们也将生活在极度的恐慌中,随时都得提防着被一把黑暗中的匕首夺取性命。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依靠“绯色荣耀”政变夺位成功的女王陛下,才在一开始时遭受到了贵族们的排斥。
“银行家俱乐部”的负责人在报案之后,便吩咐员工们将案发现场保持原状。因此,查理和哈里森刚一抵达,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两具尸体。
他很快认出了那个死去的中年男人是布莱恩·伊姆斯,在他身边则是个穿着很暴露的女人。他们身上没有伤口,更没有出血的迹象。
查理警官注意到,死者的表情看上去都显得震惊而狰狞,显然在临死前精神受到了强烈的刺激。
“是毒杀,警官,”法医哈森一边检查尸体一边严肃说道,“两人身上的尸斑均呈鲜红色。靠近尸体,我能够嗅到苦杏仁的味道。而且在女性死者的嘴角,依旧残留着少量氰化钾晶体。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便是死于氰化物中毒。”
“这不可能!”俱乐部的负责人惊呼道,“他们没法把毒药带到俱乐部来!”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查理警官淡淡道,“说不定是这女人受人所托,把毒药藏在牙缝里,然后昨晚在亲吻的时候,与议长阁下同归于尽。”
这是查理依靠直觉做出的第一个猜想。几年前,他曾经见过一个类似的案件——在家庭暴力中痛不欲生的妻子口中含着氰化物,与丈夫同归于尽。
但他很快又提问道:“哈森,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男性死者身上的尸斑已经开始融合,尸僵出现,应该死于两个小时之前;而女性死者的下颔关节已完全僵直,显然死亡时间要更早一些。”
查理警官心想:看来我的推测有误,凶手应该不是这名女子。
女子嘴角的氰化钾,应该是真凶作案留下的痕迹。
当查理警官感觉自己头绪混乱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红酒和一个高脚杯。
“正常情况下,每个房间里应该配有两个杯子,”俱乐部负责人插话道,“说不定另一个是被凶手给拿走了!”
听到这话,查理警官走到床头柜一侧,小心翼翼地拾起红酒和高脚杯,凑到鼻尖闻了闻。
他并没有嗅到氰化物的杏仁味儿。
看来负责人的猜测没错,毒药在消失的那一个酒杯中。
问题的关键在于,凶手是如何通过层层安检,把毒药带进来的?
望着封闭的窗户,查理警官突然感觉这个案子相当棘手。
“哈森,你先把尸体拿去解剖吧!”查理皱着眉头吩咐道,“我需要再确认一下他们的死因。”
法医点了点头,很快便叫人带着尸体离开了这个房间。查理则站在原地,闭着眼睛,试图在脑海中模拟案发时的场景。
“红酒中被添加了不少可卡因,”助手突然开口道,“我想知道这是不是受害者自愿的。”
“警官明鉴,我们俱乐部是不可能给客户提供毒品的!”负责人嚷嚷道,“就算是他们自己索要也不行!”
查理警官的眉头越皱越紧。此时此刻,他几乎可以把凶手的行凶过程想象出来:
凶手先把可卡因投入红酒之中,使受害者在极致的快感之中放松警惕。
午夜过后,受害者因可卡因失效而惊醒,在毒瘾的支配下,他们试图通过红酒缓解痛苦,然而这时,凶手已经在酒杯中添加了氰化物。
那杯消失的红酒,便成了葬送他们性命的死神。
除此之外,查理警官还从受害者的表情上获取了更多的信息:
名叫索尼娅的女子惊惶失措,嘴角和被子上都溅了不少红酒液体,估计毒药是被凶手强行灌入她口中的。
相反,伊姆斯更像是自愿把红酒一饮而尽的。
“对了,警官,或许我能给你们再提供一些帮助,”负责人心有余悸地说道,“在客户们进入房间之后,房门就只能从里边打开了;这或许可以证明,凶手是在受害者之前进入房间的。如果不是议长阁下预约了今早的叫醒服务,恐怕我们还没法发现这起毒杀案呢!”
听到他这番话,查理警官的目光落在了床底下:这张大床床板很高,雪白的床单垂落在地,正好是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处。
他突然感到毛骨悚然:当伊姆斯和女人在享受天堂般的二人世界时,那凶手就如荒野的狼一样,藏在床底下,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和助手一起详细记录了现场的状况后,查理警官便离开了。这个案件涉及到下议院议长这样的大人物,估计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又要烧死他不少脑细胞。
查理警官一行人刚走,另一个穿白色西装的男子便推门而入——只见他站在俱乐部负责人面前,微笑着自我介绍道:
“我叫哈代,是梅瑞狄斯家族聘请的私家侦探。希望您能配合我对此案件进行调查!”
章十八 俱乐部毒杀案(下)
在伊姆斯议长死后的两天里,查理警官加起来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在此期间,他检查了现场,询问了证人,更把伊姆斯的相关资料翻了千遍万遍。
但凶手的作案方式太过高明,光是从犯罪现场,查理竟找不到任何能够推断其身份的蛛丝马迹!
不过,昨晚住在死者对面的客人们,倒是告诉了查理警官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们说,死者的房间从凌晨两点开始,便一直在用留声机播放索帕诺夫人的《今晚别走,我的宝贝》;他们以为,这不过是对方酒后助兴的方式,因此并没有理会其中的种种蹊跷。
查理警官心想,说不定这就是凶手掩饰自己杀人行为的办法——当留声机大声播放音乐的同时,受害人的呼救便被淹没在了其中。
既然没法从现场找到直接证据,查理警官便开始尝试动机分析法。下议院的议员,新旧两党的政要,一切可能与伊姆斯产生过节的人,其档案都被查理警官搞到了手中。查理一边翻阅资料一边心想:杀掉伊姆斯,什么人可以从中获得最大利益。
查理最先想到的是副议长贝托,毕竟如果伊姆斯死了,议长的职务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他否决了。
贝托可没有这么蠢,他想。明年三月份,下议院就要重新举行大选。贝托可不会为了当几个月的议长,用如此粗暴的方式将自己的名声毁之一旦。
这个时候,助手突然告诉他,“银行家俱乐部”有内森·莫尼百分之四十的股份。
难道两位新党领袖不知不觉反目成仇了?查理警官摇了摇头,很快又排除了这个猜测。
内森·莫尼不是傻瓜。他要杀人,估计也不会在自己的地盘动手。
于是他把助手叫到身边,问道:
“我叫你调查的事情,你弄清楚了吗?伊姆斯在遇害之前,都见了什么人,有没有发生过冲突?”
“据我所知,议长阁下在遇害当天,曾经被女议员芭芭拉惹得很生气,因为芭芭拉当众驳了他的面子;会议结束之后,他立即把芭芭拉叫到自己跟前,狠狠教训了一顿。”
“那你能把芭芭拉叫到警署吗?有些问题,我想当面问问她。”
“抱歉,长官。我无能为力。”
“‘为什么?她不配合?”
“不,”助手摇摇头,“我去了她家一趟。她的家人对我说,从议长阁下遇害的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
查理警官的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这位失踪的女议员身上,似乎藏着太多的疑点。
与此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自己之前勘察现场时的疏忽。
“这两天,我们封锁了‘银行家俱乐部’,也把它翻了个底朝天,但却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他对助手说,“或许我们应该扩大搜索范围,调用更多的人手,检查俱乐部附近的建筑。毕竟,下议院议长的死亡,对于我们王国来说绝不算小事。”
“您所说的搜索范围,是否包括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
“当然。”
“但是……这样似乎会影响到股票、债券的正常交易。”
“没关系,”查理坚决地说道,“一切责任我扛着。”
在助手即将离去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这一次,凶手必须被绳之以法。不管怎样,王国的政局不能成为刺客刀下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后半句话,查理并没有说出口:
“绯色荣耀”,绝不能再发生第二次。
这一天,第七大道的墨菲咨询公司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这些人穿着警察制服,自称是莱庇提亚警署的人,要求霍拉旭等人配合查案。
“这是我的荣幸,”霍拉旭友好地微笑道,“别忘了把我的问候转达给查理老哥。”
“会的。”领头的警察见他认识查理,态度变得客气了很多。
依靠黑王冠强大的情报系统,在案发当天,霍拉旭便得知了布莱恩·伊姆斯遇害的消息。他必须得承认,这件事情确实出乎他的意料。
于是他当机立断,第一时间便写信给了维伦。
按照原先制定的计划,维伦会在明年三月大选的时候,尝试去争取一个下议院的席位。然而,议长突然身殒,注定会给他们的计划带来很多难以预料的变故。
但更令他惊讶的,却是维伦简洁的回信:
“这是王储党人的窝里斗。
“好比把一群蟋蟀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只有最强者才能活下来。
“稍安勿躁。
“我要跟亚瑟上前线去。
“莱庇提亚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在信中,维伦只字未提自己在战场上受伤昏迷的消息。如果不是阅读了《莱庇提亚日报》,恐怕霍拉旭至今还被蒙在鼓里。
区区一个费朗,便潜藏着惊人的暗流。霍拉旭实在不敢想象,如果维伦真的去了前线,又会遭遇怎样的艰难险阻。
但维伦的性子和教父一样,一旦下定决心,十架飞艇都拉不回来。因此,霍拉旭只能望着星辰圣殿高高的穹顶,默默地在千里之外为他祈祷。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艾薇·珀尔时常在他耳边评价道。
此时此刻,他们正陪着警察们,仔细检查墨菲咨询内部的每一间办公室。
清者自清。
霍拉旭自然不担心警察们会检查出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警服的人匆匆地冲进墨菲咨询,当着众人的面,惊惶失措地宣布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长官!有一具尸体!在……在——”
“——在哪儿?”领头的警官脸色阴沉地问道。
“在……在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的女卫生间里!”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看……看那尸体,好像……好像就是那个女议员!叫……叫什么——”
“——芭芭拉?”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
在场所有人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寒气。
“很抱歉打扰到你,艾德泽先生,”领头的警察最先回过神来,面色铁青,对霍拉旭说道,“非常感谢你的配合。这案子,真是越来越蹊跷了!”
望着警察们憔悴的面容,霍拉旭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人物们在欧罗巴的政坛兴风作浪,却从来不会顾及普通人的感受。
不知不觉,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莱庇提亚第一庭那场最高规格的审判。星光无情,却能把众生百态照得清清楚楚。
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了一句话:
“公道自在人心。”
章十九 四芒星的阴暗面(上)
安东尼低着头,站在鲁道夫公爵的面前,活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安娜·梅瑞狄斯等候在书房门外,默默地叹了口气。有些时候,她真的无法理解自己兄长某些自作聪明的举动。
今天,安娜又恢复了以往的精致雍容:
她银色长发梳成辫子,盘在脑后,装饰以蓝色的羽毛和莹润的珍珠;
淡淡的妆容,名贵的首饰,彰显了她独一无二的气质;
她脖子上缠绕着一条洁白的毛线围巾,柔软,细腻,配上两个字母“A”形状的挂坠,更为她增添了几分优雅的味道。
她把两个挂坠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这样可以为她带来好运。
安娜从未像今天这样明确地感觉到:安东尼的疯狂会毁了这个古老的家族。
在得知布莱恩·伊姆斯遇害后,她心中就隐隐浮现出不祥的预感;于是,第一时间,她便派遣了私家侦探哈代去作案现场调查。
在确定了凶手的行凶方式后,哈代就按照安娜的嘱托,把注意力放在了屋子里的留声机上。
安娜知道,安东尼喜欢听唱片。如果幕后黑手真的是他,八成会在留声机上留下蛛丝马迹。
于是哈代发现,留声机内部果然残留了少量未擦拭干净的烧碱溶液。
通常情况下,装有氰化物的容器会使用烧碱溶液进行清洗。这是否意味着,凶手是依靠留声机把毒药带进来的?
和查理警官一样,哈代也询问了隔壁的证人,自然了解到那首女高音咏叹调《今晚别走,我的宝贝》在房间里被彻夜播放。
当他把这些信息告诉安娜时,安娜立即断定,幕后黑手一定是安东尼。
在第六感的支配下,她大步流星赶往安东尼的房间,虽然没有见到安东尼本人,却见到了他那名叫做尼克斯的女仆。
《今晚别走,我的宝贝》里有一句歌词:“夜之女神温柔走过,她歌唱着,拭去你脸上的泪。”
而旧时代神话中的黑夜女神,名字恰好是“尼克斯”!
不得不说,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准。
安娜吩咐家仆们把尼克斯带去拷问。因为有刑讯专家出手,没过多久,尼克斯便招认了自己受到安东尼指使,去暗杀布莱恩·伊姆斯的事实。
她说,她把氰化钾粉末藏在唱片的凹槽之中,顺利地把剧毒带入“银行家俱乐部”的大门。随后,她一直潜藏在床底下,直到受害者精疲力尽,陷入熟睡。
深夜时分,她悄悄从床底下爬出来,用房间里的留声机播放随身携带的唱片。凭借轻微的震动,唱片上的剧毒粉末很快汇聚在了一起。趁此机会,尼克斯将毒药投入了酒杯之中。
尼克斯担心,她在毒杀一个人的过程中,另一个人会趁机报案——于是,她在伊姆斯醒来之前,捂住女服务员索尼娅的口鼻,在她口中强行灌入掺杂了氰化钾的红酒。
在确认索尼娅死亡之后,她便自己躺到了伊姆斯和索尼娅的尸体中间,让睡梦中的伊姆斯误以为索尼娅还活着。
后半夜,可卡因药瘾发作,伊姆斯挣扎起身,想要依靠红酒缓解痛苦,却万万没有想到,尼克斯递给他的红酒中掺杂了氰化钾。
待到受害者停止呼吸,尼克斯找到了用于清洗卫生间的烧碱溶液,涤去了留声机上残留的氰化物粉末。
就这样,安娜了解到了尼克斯作案的全部过程。在对安东尼的心狠手辣深感震惊的同时,她更担忧梅瑞狄斯家族的名誉。
虽然她之所以这么快就找到真凶,多半是因为直觉,但她不敢保证,如果莱庇提亚警署真的掘地三尺,会不会把安东尼给挖出来。
到那时,不仅仅是安东尼,整个梅瑞狄斯家族都会蒙上污点。
当机立断,她立即把这件事情汇报给了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她感觉,一向雷厉风行的父亲,似乎因此苍老了几分。
“安东尼,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书房里,梅瑞狄斯公爵以平平淡淡的语气对安东尼说道。他面色和蔼,眉宇间没有丝毫怒意,但空气中酝酿的风暴,却让安娜确切地感觉到,父亲这一回真的发怒了。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安东尼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家族的利益。”
鲁道夫公爵摇了摇头,瞳孔深处透露出罕见的疲惫。他沉默着,把情绪激动的安东尼晾在一边,从书架上取下了一个木制棋盘。
随后,他缓缓拾起黑白二色的金属棋子,将其井井有条地摆在棋盘上。
“安东尼,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下象棋。”
安东尼哼了一声,似乎很不满鲁道夫公爵刻意转移话题的行为。
“作为一个争强好胜的小子,赢,便是你最感兴趣的事情,”鲁道夫公爵凝视着棋盘,似在追忆过去,“你六岁那年,你小姨,菲丽丝,来庄园探望我。当时她怀孕六个月,挺着个大肚子,走路颤颤巍巍地,站都站不稳,可你还是缠着她跟你下棋。”
“我只是想赢她一局而已。”安东尼插话道。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过,你最后还是输了,对吧!”
安东尼咬紧嘴唇,点了点头。
“当时你很生气,一口咬定她在作弊,甚至还用细细的胳膊举起棋盘,朝她狠狠地砸过去。你可怜的小姨啊,就在闪避的时候动了胎气。”
安东尼不在吭声。当年的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父母狠狠地打了一顿。
但噩梦并未因此终结。
三个月后,当他得知菲丽丝小姨难产而死、一胎两命的时候,他又挨了一顿暴打。
“一个私生子而已!死了活该!”他记得自己一边痛哭流涕,一边高声大喊。
菲丽丝小姨未婚先育。在他看来,这是对梅瑞狄斯家族血脉的玷污。
但这句话并没有把他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反而让身上的棍子来得更猛烈了一些。
“安东尼,你要明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终究不是最好的办法,”鲁道夫公爵长叹一声,把他的思绪唤回现实,“象棋不适合我,不适合梅瑞狄斯。
“为什么?告诉我,安东尼。告诉我为什么。“
章十九 四芒星的阴暗面(下)
“为了四芒星的荣誉!”安东尼忿忿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父亲的态度令他很是气恼,以至于令他忘了使用敬称,“但是,父亲,你的懦弱,你的无为,让整个家族蒙羞!
“当爱德华兹家族试图把手伸到我们的产业时,你却展现出了可笑的大方!他们索要什么公司代理权,你就全部廉价卖给他们了?
“当那个女人践踏着三大家族的尊严,登上白色大厅里的王座,你却无动于衷,坐视她把从我们手中夺得的战利品,分给出身卑贱的新党!
“现在,那女人又转过头来,朝我们三大家族示好。你倒好,随随便便就谅解了她的一切过错;可她的诚意呢?全部都给了爱德华兹和霍克伍德。
“父亲,我不想听你解释。我知道你会对我说些什么。
“你以前总是告诉我,三大家族与王室相辅相成,谨守本分,互不僭越,才有了欧罗巴王国数百年的基业。
“这一点我可以理解。
“但是,父亲,当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时,我们也要置之不理吗?如果你继续无动于衷,四芒星的尊严将不复存在!”
安东尼滔滔不绝地讲完了这些,只觉酣畅淋漓,格外痛快。
这是他酝酿了很久的心里话。他很好奇父亲会如何回应。
“你说的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每天晚上,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菲丽丝的身影。她是我年纪最小的表妹,活泼,伶俐,像故事书里的天使。”
说这话时,鲁道夫公爵闭着眼睛,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可你却从来不愿睁开眼睛面对现实,”安东尼情不自禁提高了音量,“你让所有人都以为,梅瑞狄斯这只猛虎已经拔掉了獠牙,变成了人人可欺的病猫——就连耗子,都不把它放在眼里。
“说到菲丽丝小姨,你难道忘了,那群耗子是如何拆掉她的坟墓,把她称为‘荡妇’、‘妓女’?而那个真正人尽可夫的女人,却堂而皇之地坐在王座之上,被耗子们当作女神来崇拜?”
“我记得。你说的,我都记得。”
安东尼从公爵大人的眉宇间看到了清晰可辨的痛苦与挣扎。
“但你什么都没有做。”
安东尼拾起白色的“国王”,在棋盘上狠狠地敲了几下,周围的棋子随着他的动作震颤不已。
这时候,鲁道夫公爵终于睁开了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安东尼,你要明白,”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有些时候,什么都不做,要比你自以为是的行为,好上太多太多。
“尤其像你前天那样,跟黑帮混在一起,杀了人,连屁股都不擦干净。”
“现场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安东尼辩解道,“我特意嘱咐过尼克斯!他们不可能发现——”
“——但安娜猜到了,”鲁道夫公爵打断了他的话,“除了安娜,还会有更多人捕风捉影,把目光锁定在你身上。
“我相信以查理警官的能耐,莱庇提亚警署迟早也会发现真相的。
“到时候,整个莱庇提亚都会知道,安东尼·梅瑞狄斯曾经用不正当的手段对付他的政敌。一旦你开了这个先河,他们就会用相同的办法,对付你和你的亲人。
“梅瑞狄斯族人虽是星辰选民,但绝非不死之身。难道你要求我们日日夜夜保持高度警惕,随时提防着刺客手中的匕首,或是掺杂在红酒中的氰化钾粉末?
“稍有不慎,我们便会和那位可怜的议长阁下一样,死在大街上,死在茅厕中,或是伴随着众人的唾骂,死在女人的怀抱里。”
“这种野蛮而黑暗的情景,想必你不愿意看到吧!”
安东尼十指相扣,放在身前,指尖微微颤抖,终于不再反驳父亲所说的话。
“事情……它已经发生了,”说这话时,他气势上明显弱了几分,“现在提起,恐怕有些来不及了吧!”
鲁道夫公爵笑了笑,把一枚黑色的“卒子”向前推了两步。
“安东尼啊,你还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小屁孩:一不小心打伤了小伙伴,便哭着来找你爸爸帮你善后。
“放心吧,小子。事情我已经帮你解决了。估计明天,警署就会结案——他们再也不会追查到你身上了。”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安东尼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
“在伊姆斯遇害的前一天,他把一个叫做芭芭拉的女议员训斥了一顿,骂得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抹眼泪。
“于是,她怀恨在心,想要报复这位践踏她自尊的议长。
“她依靠私人途径,搞到了可卡因和氰化钾,一路跟踪伊姆斯来到‘银行家俱乐部’,完成了她的刺杀行动。
“然而,当警方对这一案件展开调查之后,她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严重性——于是,天罗地网中,在劫难逃的她畏罪自杀,死在了第七大道证券交易所的卫生间里,享年三十二岁。”
安东尼静静听着鲁道夫公爵面无表情地讲完了这个虚构的故事,仿佛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父亲一般。
他从来没有想过,一向温和得近乎懦弱的父亲,竟然会为了帮他摆脱嫌疑,编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故事,把一个无辜的女子送进死神的怀抱。
他终于明白,父亲尽管平时什么都不做,一旦出手,必能一针见血。
与此同时,父亲他也有足够的分量来让整个世界相信,他所说的,就是事实。
这才是梅瑞狄斯家族真正的底蕴。
“但是,父亲,”安东尼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这件事情,梅瑞狄斯家族还有太多的账没有算清楚。”
“你不需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长篇大论,小子,”鲁道夫公爵把一枚“主教”斜着移了好几步,“他们欠着的,总有一天得连本带利地偿还;属于四芒星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您是说——”
“——知道我为何突然提起你的菲丽丝小姨吗?”
安东尼摇摇头,他知道自己父亲不是个常常念旧的人。
“死在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诺亚三世的种。如果他能活到今天,估计和维伦一样大。”
“但他已经死了。”
“是啊,他死了。但如果我愿意,他随时可以活过来,并享有他独一无二的王位继承权。”
“您……这……恐怕……”安东尼整理了会儿思路,接着说道,“他是个私生子。就算他‘活过来’,就算亚莉珊德拉被冠上篡位者的头衔,他和王座之间,也还隔着两位诺亚。而且,如果他冒牌货的身份暴露,梅瑞狄斯家族将陷入两难境地。”
“不必担心,小子,”鲁道夫公爵的眼睛里似乎燃起明亮的火炬,“诺亚三世是个窝囊废。
“除了亚瑟·霍克伍德那个傻瓜,没有人会希望他登上王位。
“至于那位年轻的诺亚王储,谁又能证明他的亲生父亲不是内森·莫尼?
“梅瑞狄斯与兰开斯特曾经是亲家。我拿自己的儿子去冒充菲丽丝的儿子,其实也不算过分。”
“所有,您——”
“——安东尼啊,你总是在私下抱怨,你的兄弟姐妹们会抢走你的继承权。
“其实,你何必担心呢?
“未来,咱们家族会有安东尼公爵大人,会有安娜公爵夫人,还会有乔纳森大主教;
“以及欧罗巴国王,绛紫之星的选民,石中剑的继承人,来自荒野的——”
鲁道夫公爵停顿了片刻,从棋盘上拿起国王棋子,摆在了安东尼的面前。
“维伦一世。”
章二十 再赴征程
“来!干杯!”
维伦面向众人站起身,微笑着高举手中的茶杯。
亚瑟治军极严:或许以往他们还有机会偷着喝几口小酒——但是现在,就算身处告别聚会,他们也只能选择以茶代酒。
“干杯!”
布里埃纳军校的学生们也纷纷起身喊道。一时间,众人手中的茶杯碰撞个不停,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星光透过窗户,照亮了他们年轻的脸庞。维伦看得出来,这些同学们虽然只经历了短短几天的历练,但精神气质却已经与当初大不相同。
在布里埃纳军校抵达费朗的所有学生中,只有维伦和马库斯被派往黑火营,并分配了实际的军职;剩下的则被分散在其他五大营里,从事文职、后勤之类的工作。
因此,当维伦一行人跟随亚瑟前往前线后,他们仍然将留在费朗完成历练;待到开学时,他们便会返回军校,继续自己的学业。
可以说,今日一别,至少在接下来的半年内,维伦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
事实上,除了泰伦斯之外,维伦和其他的三年级学生并不熟,但唯有和他们待在一起,维伦才能卸下一切压力,真正感觉到自己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学生。
一轮装模作样的祝酒辞过后,学生们便不再拘束,开始享受军营中难得的疯狂。
维伦被按在椅子上,无奈地看着学生们排着队,一个个来跟他“敬酒”,试图用茶水把他“灌醉”。
起初维伦故作豪爽、不以为意,但时间一久,他就感觉自己的肠胃都被茶水所充斥,鼓鼓胀胀,格外难受。
于是,他只得发挥自己传神的演技,装出一副大醉酩酊的模样,倒在椅子上。
“醉了!醉了!”
“会长被灌倒了!”
“……”
屋子里很快便充满了掌声与欢呼声,伴随着阵阵哄笑,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维伦必须得承认,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亚瑟的禁酒令深恶痛绝。
狂欢之后,众人架起“醉酒的”的维伦,把他送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路上,他们还絮絮叨叨地叮嘱个没完:
“会长啊,去了前线,可就跟费朗不一样了。到时候,他们给你灌酒,你可别硬撑。大庭广众之下醉了,多么难堪!”
“战场不是儿戏,到了那边千万别逞英雄。格兰特尔人可不认识石中剑继承人啊!”
“别忘了多跟十二星辰祈求好运。不过实话实说啊,会长,你的运气真心不怎么样。费朗的铁狼加强团有六大营,你偏偏撞上了出事儿的那一个。”
“……”
听着他们玩笑似的话语,维伦心里隐隐有些感动。同学们毫不矫作的真诚,让他感觉到久违的暖意。
“你们保重,”临走的时候,维伦不由自主地说道,“有什么麻烦,尽管写信给我。”
“你可别反悔,”泰伦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在前线当上将军,我们就来投奔你。”
“将军……”这个词听上去,是多么的遥远,却又多么的熟悉?
他突然想到,曾经的王国军神昆廷·萨拜因,如今也在前线浴血奋战,以赎清他当年的罪行。
如果他在抵达前线之后,再度碰见这位教父的仇人,那场面真是尴尬极了。
送走了热情洋溢的同学们,维伦关上房门,独自坐在自己寝室的书桌旁,阅读着亚瑟给他的资料。
诺亚三世的祖父,“穷兵黩武的”赞恩一世曾经在欧罗巴王国东部边境修筑了漫长而坚固的赞恩防线,将十二座自由城邦阻隔在外。
赞恩防线绵延数百里,翻山越岭,固若金汤。防线内部拥有各式大炮、壕沟、堡垒、发电站等等,看得出来,砸在它身上的金钱和它承担的使命一样沉重。
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维伦就将和亚瑟率领的远征军一起,共同对抗自由城邦格兰特尔的装甲部队。
他的心中突然升腾起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想:当年教父受命出战的时候,是否也怀着相同的情绪?
“砰!”
就在这时,幽灵突然推开房门,径直坐到了他的床上。
“维伦,世界上这么多人,你为何偏偏选择霍克伍德公爵作你的主礼人?”刚一坐定,幽灵便理直气壮地质问道。
维伦知道,幽灵背后的那个组织对他盯得很紧;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连这种私事都要跟他计较。
“在我看来,总得找个公爵,才对得起我的身份吧!”他开了个玩笑。
“公爵!你还真是挑三拣四!”幽灵眉毛微扬,“这样的话,找你父亲不是更好吗?”
“来不及,”维伦耸了耸肩,“马上就要去战场了,我可没时间再回莱庇提亚一趟。”
“你应该知道,亚瑟·霍克伍德是诺亚三世的支持者,”幽灵不知不觉提高了说话的音调道,“因此,你的选择极可能会给别人提供错误的政治信号——”
“——问题是,在玩政治游戏之前,我至少得先活下来,对吧!”维伦打断了她的话,“作为王国远征军总指挥亲自册封的骑士,我在战场上肯定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活下来的概率,必然比一个无名小卒大得多。”
他知道自己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但他并不想告诉幽灵真正的理由。
为教父复仇的计划,还有与昆廷·萨拜因之间的交易,都是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他果断地转移了话题。
“幽灵,艾琳现在怎么样了?”
自从他把星辰原石交到幽灵手中后,他还没有见过艾琳。对此,他心中甚是焦虑。
如果不是他的潜意识在冥冥中告诉他,艾琳不会有事儿,恐怕他早就把整个营地掘地三尺了。
他不得不承认,相伴至今,艾琳对他的意义,绝不仅仅只是一个保镖机器人。
她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听到他的话,幽灵神秘兮兮地说:
“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了。相信我,她一定会给你一个惊喜的。”
章二十一 我早该想到是你
循着幽灵的目光,维伦起身朝房门走去。刚一开门,他便看到那个恬静美丽的黑发少女在朝他微笑。
他怔怔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他受伤昏迷躺在床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身影。
当他迷惘地踱步于军营的走廊,也正是她无声的微笑平复了他波动的心绪。
那时候,她眼睛的颜色是纯粹而深邃的黑,似包括天地万象,却又蕴含着死寂的气息。
而现在,她眼中的火炬被重新点燃,再度闪烁着生机澎湃的幽红光芒。
正因为这样,维伦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在心里叫出了她的名字:
“艾琳。
“我早该想到是你。”
可是……谁能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初那个破破烂烂跟在他身后的机器人,怎么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一切……真的有些超出科技的范畴了吧!
维伦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才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伊芙琳,混进黑火营的一等兵,”维伦苦笑着说道,“没想到,聪明一世的我,还真被你给骗过去了。”
“抱歉。”艾琳真诚地说道,仿佛这样可以安慰她心灵受挫的主人。微风拂起她的黑发,飘扬在深沉的夜色之中。
“进来吧!”维伦深深吸了口气,推开房门,示意艾琳进来说话。
“你们聊啊,我先回去了!”感觉到此时的气氛有些尴尬,幽灵趁着这个机会,偷偷溜出了房门。
昏黄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脸上,使他们的表情格外清晰。
维伦坐在书桌旁边的椅子上,艾琳则静静站在他的身边,寂静的氛围之中,只听得到维伦平稳的呼吸声。
这样的情景,维伦很久以前就习以为常了——可是今天,当艾琳以一副人类的面孔出现在他跟前的时候,他却突然感觉相当不自在。
他不知道艾琳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模样的。
他不敢想象,曾经注视着他吃饭,注视着他睡觉,目睹过他的喜怒哀乐,甚至还见识过他最软弱的一面的机器人,竟然是一个美丽温婉的妙龄少女!
这……这让他情何以堪!
维伦忽然觉得,自己一向爱惜的颜面,已经彻彻底底碎了一地。
经过了成千上万次欲言又止的挣扎,他终于望着艾琳的眼睛,有些紧张地问道:
“你……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教父的记忆也没能教给他,遇到类似的情形该如何应对。此时此刻,维伦的心态和普通的邻家大男孩别无二致。
艾琳也察觉到自己主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不过维伦问她的话,她都会诚实回答:
“大概……今年九月份的时候吧!”
“这么早?”维伦心头一震,又接着抛出几个问题,“怎么回事儿?是因为里克的自我进化算法吗?”
“和里克无关,”艾琳回答道,她突然感觉把真相告诉主人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难,“是一个女巫,叫莫娜·赫卡忒,她说她是诺登斯的代言人。”
“诺登斯?”维伦皱起了眉头。
艾琳突然感到很庆幸——她终于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莫娜称他为‘深渊大帝‘,”艾琳回答,“她还说我身上有他的灵魂烙印。”
在教父的记忆里,“深渊大帝”诺登斯是旧神的一员,似乎和传说中的三柱神还有很深的瓜葛。维伦很好奇艾琳是怎么与诺登斯扯上关系的。
不过他转念又想:这种事情,估计艾琳自己也说不清楚,还是由我来把它记在心上,以后找机会问个明白。
“你为什么不早说?”沉默片刻后,维伦终于开口说出了艾琳害怕的问题。
“我……我……”艾琳支支吾吾,搜遍了自己的数据库,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她想:难不成我真的要对他说,这是我的本能,没有理由?
“艾琳,你啊,”维伦摇了摇头,察觉到她的异样后,立即改口道,“在爆炸中受了伤,也不肯跟我说,还要幽灵来找我要星辰原石——难道你担心我不会给你?”
“不。”艾琳肯定地回答。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
“星辰原石,”艾琳停顿了一会儿,“它对你来说很重要。”
“傻瓜,”维伦站起身子,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它再重要,比得过你?”
话音刚落,维伦的表情骤然凝滞——他忽然意识到,他此时说话的对象不再是那个破破烂烂的机器人,而是一个有灵魂、有感情、长得还相当漂亮的少女。
一时间,屋子里充斥着微妙的气氛,维伦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来打破这尴尬的沉寂。
“艾琳,用上了星辰原石,有没有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感觉?”他正视着对方的眼睛,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平静。
“我拥有了一项新的能力,”艾琳回答道,“它应该和长庚星有关,名字叫作‘溯光之翼’。它——”
“——你想说,就说出来吧!房间里就我俩,不要有什么顾忌。”
“维伦,这个能力,如果不是因为我,它原本应该是属于你的,”艾琳声音中没有掺杂丝毫情绪,但维伦却能从她的语言中,感受到她内心的挣扎,“在战场上的时候,我就能从你身上感觉到它的存在——”
“——别这么说,艾琳。如果没有你,恐怕我早就死在战场上了。”
维伦不假思索地打断了她的话。艾琳言语中透露出的自责,已经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艾琳眨了眨眼睛,却似乎并不认可他所说的话。
“你要记住,”维伦望着眼前俏丽的少女,很认真地说道,“你是我的。你的能力,也是我的。”
艾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在她看来,维伦所说的话,从算法的角度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逻辑错误。
但是她并不能理解,为何维伦在说完这句话后,立即把脑袋转了过去。
人类的世界太复杂,她不懂。
这时候,维伦瞥了眼衣兜里的怀表,突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当艾琳的模样还是个机器人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补充能量。
但是现在,艾琳却成了一个俊俏的少女,总不能和以前一样,继续跟自己同处一室吧!
这样一来,自己清白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维伦摇了摇头,不禁苦笑一声。
章二十二 行军路
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难解决。
看到维伦脸上犹豫的表情,艾琳主动提出去操场过夜。
反正她是机器人,不需要睡眠,相比之下,操场上的星光还更充足。维伦想了想,很快便点头同意了。
不过他很好奇,当那些值夜班的士兵看见操场上站着个绝美的女孩子,脸上会不会露出活见鬼般的表情。
翌日清晨,维伦便带上行装,和亚瑟·霍克伍德等人一起,踏上奔赴前线的旅途。
接下来近一周的时间里,维伦几乎都是在越野车上度过的。他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脸颊贴在窗玻璃上,感受着车体传来的强烈震动。
平原上的风景千篇一律,贫瘠的荒野看不到边,偶尔也会瞥见几座残破不堪的旧时代城市——它们早已化作零零星星的断垣残壁,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在那之后,他们进入了苏台德山区——丘陵日益陡峭,很快便成了绵延起伏的山脉,宛若一个个并排站立的灰黑色巨人。平原则被远远抛在脑后,仿佛从未存在。
道路愈来愈窄,也愈发崎岖。于是,两天之后,他们便抛弃了越野车,开始背着行李徒步前进。
“你们来这边的时候,也像这样翻山越岭吗?”维伦皱着眉头,朝在前边带路的亚瑟问道。
“当然,”亚瑟笑着回答道,“行兵打仗,就得做好吃苦的准备。不过我们大军进发的时候,走的是巴伐利亚高原,那边有王国唯一一条横贯东西的公路。”
晚上,一行人便在山上稍微平坦些的地方安营扎寨。亚瑟的亲卫队做事熟练、手脚勤快,他们搭帐篷的时候,维伦几乎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他便趁此机会来到亚瑟身边,向他询问赞恩防线的兵力部署状况。
在残酷的战场上,掌握的信息多一些,存活的几率也就大一些。
他们背靠岩石,把营地的喧嚣隔绝在外,表情跟在作战室中一样肃穆。篝火把亚瑟的金发映照得闪闪发光,他脸上的表情也被衬托得光彩夺目。
“赞恩防线是王国最伟大的防御工事,”亚瑟自信地说道,“它全长数百公里,北起波罗的海,南至沃伦-波多尔高地。整条防线有三座最为重要的堡垒:狼堡、鹰堡和狮堡,分别对应格兰特尔、桑诺,还有已经消失的弥尔斯。
“我们此行的目的地便是狼堡。几个月前,我在那里设置了临时指挥部。”
维伦闭着眼睛,试图在脑海中勾勒出赞恩防线的模样。他只知道它很高,很长,很雄伟。他很好奇这条神乎其神的防线,会不会带给他和浮空之城莱庇提亚一样的震撼。
夜色更深些的时候,营地里飘来了烤肉的香味;维伦这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饥肠辘辘。
亚瑟拍了拍他的肩膀,两人便沿着怪石嶙峋的小路折返营地。士兵们早已围在篝火旁边,一边大口吃肉,一边谈笑风生,好像他们根本不是将要奔赴战场,而是在周末相约郊游一般。
“他们就是这样,一如既往地不正经,”亚瑟自嘲地笑了笑,但维伦却听得出他骄傲的心情,“上战场又怎么了?日子一样要过,饭一样要吃。既然活着,就得活个痛快。”
维伦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在拥挤的帐篷中睡了短暂的几个小时,一行人又开始继续赶路。食物的香气吸引来了一群变异的野狼,它们潜伏在岩石的夹缝中,用绿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
亚瑟并不想招惹它们,便吩咐众人保持冷静。他的亲卫队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自然对他的命令言听计从。唯有马库斯——
当狼群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时,他努力克制着自己不打哆嗦。
“别看它们的眼睛,”维伦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它们在吓唬你呢。”
马库斯笑着点了点头,看到维伦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的恐惧也消退了不少。
至少,我不是一个人在前行。他默默地告诉自己。
这一天晚上,变异的狼群终于按耐不住它们对食物的渴望,朝营地发起了进攻。
马库斯脸色苍白——他暗暗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
但他却逼迫自己保持冷静,从地上捡起一把手枪,瞄准一匹埋伏在巨石背后的野狼,便要开枪射击。
“等等,”维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边,“安心看戏就好,亚瑟自有安排。”
马库斯听话地放下已经上膛的手枪。
虽然他内心深感恐惧,但他对于维伦却拥有近乎盲目的信心。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亚瑟的亲卫队迅速完成了集结、布阵、瞄准、开枪——只见亚瑟一声令下,子弹就齐刷刷地朝着狼群飞去,伴随着滚烫的火星,在空气中惊起阵阵热浪。
很快,领头的那些野狼们倒在了血泊之中——子弹钻进了它们的血肉之躯,在它们的脸上留下痛苦的表情;烈火灼烧了它们的皮毛,令它们死亡时的模样触目惊心。
马库斯尚未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惊叹,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亚瑟亲卫队的作战素养,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场战斗哪里有些不太对劲。
好像,那些野狼的反应,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灵敏?
正当他深感疑惑的时候,他看见亚瑟·霍克伍德朝着维伦径直走来,鬓角沾上了疲惫的汗珠。
“这回多亏你在,”亚瑟很诚恳地说道,“不然我们很难再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麻烦解决掉。”
“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维伦笑道,“有什么好客气的。”
马库斯有些纳闷:在他印象中,维伦好像就站在他旁边,什么也没有做——为什么亚瑟要来感谢他?
但亚瑟接下来的话语很快解决了他的困惑。
“刚才时间流速暂时放缓,应该是你特殊能力的作用吧!”亚瑟笑着说道,“四芒星家族,真是令人羡慕!”
维伦笑而不语。
两天过后,他们抵达了山脉之巅——那颇具传奇色彩的赞恩防线,终于出现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上。
章二十三 赞恩防线
跨越了苏台德山脉,他们再度回到了一望无际的大平原。长庚星挂在天上,把广阔的旷野和远方的赞恩防线映照成灰黑色。
“这防线看似雄伟壮观,其实一无是处,”幽灵在维伦的耳边评价道,“凭借黑暗结界,我可以无声无息地穿过去。”
然而随着距离渐渐拉近,幽灵似乎也收回了自己当初的话语——在这人类打造的伟迹面前,她久久保持沉默。
几里之外,深灰色的线条翻山越岭,横贯地平线。它的两端向东西延伸,看不见终点。冥冥之中,似乎有声音回荡在维伦的脑海中,向他宣告:
“这便是世界的尽头。”
亚瑟口中的“狼堡”与赞恩防线融为一体,看上去固若金汤、坚不可摧。它没有窗户,只有门和炮口是朝外打开的。士兵们手持武器,挺直身板站在门外,令维伦感觉到迎面而来的肃杀之气。
然而,当相比整条防线,雄伟的“狼堡”又显得那么微不足道。虽然维伦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但他受到的震撼却丝毫不亚于初见之时。它比世间最高寿的老人还要年长,每当维伦放眼远眺,总会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被厚重的历史压得喘不过气。
是啊,它的每一砖,每一瓦,又何尝没有记载着赞恩一世时代频繁的战火与死亡?
防线之内,是他熟悉的欧罗巴王国。
防线之外,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至于每天都出现在《莱庇提亚日报》上的“自由城邦格兰特尔”,则依旧看不到踪影。如果不是因为整条赞恩防线戒备森严,维伦甚至会怀疑它根本不存在,只是欧罗巴王国杜撰出的概念罢了。
“维伦,你说,格兰特尔人会不会长着五双眼睛、六条腿?或者,全身皮肤都覆盖着绿色的鳞片?“站在“狼堡”之顶,马库斯跟维伦打趣道。
维伦本来想要反驳,告诉他:格兰特尔人长得和我们一样,两只眼睛两条腿。
但他最终没有开口。
防线外的那个世界,拥有太多的未知数。而命运的轨迹,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模糊起来。
“你似乎很好奇防线的外边是什么。”维伦慢条斯理地说道。
“嗯?”马库斯一时没有理解他的意图。在飒飒寒风中,他的鼻尖微微发红。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维伦笑了笑,“为了抵御外敌,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筑起这绵延数百里的防线;可防线修好之后,他们又做梦都想去外边看看。”
“好奇心人皆有之。”
“好奇害死猫。”
看着维伦欠揍的笑脸,马库斯差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跟自己作对。
“不过,马库斯,”维伦话锋一转,“如果没有好奇心,这个世界又会变得多么枯燥啊!”
气温变得更冷的时候,两人沿着窄小的梯子,重新回到了“狼堡”内部。
“狼堡”并不是一个舒适宜居的地方,其内部简陋,和军队中的汉子一样粗犷。当维伦收好梯子,打算回自己房间的时候,亚瑟在后边叫住了他。
“维伦,有些关于你的事情,”亚瑟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可能会发生一些变动。”
维伦停下脚步,示意马库斯自行离去。
“我之前不是安排你去参谋部吗?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给我们提供很好的战术上的建议。”
维伦点了点头。他知道亚瑟的重点在后头。
“但是,你父亲却给我写信——他希望我给你分配一个能够实际带兵上战场、与士兵们同甘共苦的军职。”亚瑟苦笑着说道。
“我父亲?”维伦皱起眉头。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看来,自己的父亲,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似乎并不看重自己这个从荒野上捡回来的儿子:父子刚刚相认,便把自己送到了布里埃纳军校——在那之后,父子之间再也没有联络。
在军校的日子里,维伦从来没有收到过父亲的信件。每当看到马库斯兴高采烈地给家里写信,维伦就只能静静躺在床上,回忆教父脸上爽朗的微笑。
他甚至怀疑,父亲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可是,当他再次听到父亲的音信时,他却感觉父亲在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于是,他以将信将疑的眼神看着亚瑟。
“没错,”亚瑟点了点头,击碎了他心中最后的幻想,“确实是你父亲叫我这么做。
“‘身为我的儿子,不经历真正的炼狱,怎能承担冠冕的重量?’,这是他的原话。”
维伦沉默不语。父亲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令他捉摸不透。
“真正的炼狱”,他可以理解,战场上的磨练,毫无疑问可以让一个人尽快成长起来。
但是,“冠冕的重量”,指代的究竟是什么?
难道父亲厌倦了安东尼,想要选他作为爵位的继承人?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种好事,他可不相信。
按照梅瑞狄斯家族的继承顺序,就算乔纳森放弃继承权、选择星辰圣殿,他和安东尼之间还隔着个安娜大小姐。
野心勃勃的安娜,可不会把即将到手的权力拱手让人。
难道,家里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维伦觉得有必要叫黑王冠好好调查一下。
“所以,按照你父亲的嘱托,我把你调到了游骑兵第五连,担任连长一职,”看到维伦的脸色有些不对劲,亚瑟立即解释道,“这不是降职处分,维伦,你的军衔依旧是少校。
“只不过作为欧罗巴远征军历史最悠久的特种部队,游骑兵成员几乎都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地认可你这个年轻长官,恐怕并不容易。”
“谢谢!”维伦很真诚地说道。他能理解亚瑟的良苦用心。
作为轻型步兵特种部队,游骑兵在王国远征军中伤亡率可以说是最低的——仅次于待在“狼堡”中足不出户的参谋部。
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一直以为亚瑟和他是相互利用的关系,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早已把他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章二十四 游骑兵
操场上传来“丁零当啷”的刀剑碰撞声。
“你握剑的姿势不对,小子长官!像你这样,恐怕和敌人硬拼几下,剑就从手中脱落了。”
维伦穿着深绿色军装,头戴黑色贝雷帽——这是游骑兵的制服,手持特制的木剑,在和一名叫做欧德的老兵对练。
他必须得承认,亚瑟说的没错,游骑兵的每一个成员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油条。他们会侦查,会狙击,会使砍刀,会用长剑。相比之下,维伦曾经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都变得相当逊色。
当年在荒野的时候,维伦除了跟教父学习巫术外,便在和流民们徒手斗殴。
流民之间的战斗没有讲究,他们往往会用尽一切手段,只为了在饥饿与死亡的威胁下挣扎求生。只要能把对方置于死地,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然而战场却不一样。军队讲究纪律与效率——这使得荒野那一套彻底行不通。
维伦匕首确实用得不错,但别看他是石中剑继承人——长剑对他来说,称得上是一种非常陌生的武器。
此时此刻,他毫无长官的架子,正不耻下问地向老兵们请教。
按照欧德的指点,维伦重新拿稳手中的长剑,准备迎接欧德的又一轮进攻。
只见欧德向前逼近,维伦朝侧边退让,欧德挥剑劈砍,维伦便横剑格挡。他感觉到,欧德根本没有留手,木剑上传来的力道,震得他虎口生疼。
但欧德根本没有留给他喘息的时间——只见他猛然拨开维伦的剑,朝着维伦的左肩刺去。
维伦踉跄着后退。欧德抓住机会,又挥剑朝着他的脑袋劈来。
这一回,维伦尝试闪避,却因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他的膝盖在水泥地上摩擦,皮肤传来阵阵刺痛。
不过,他不得不承认,游骑兵的军装质量真心不错——直到现在,这衣服上边一条被划破的口子都没有。
他双手拄地,缓缓站起身子,寒风拂面而来,令他耳朵生疼。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把剑当匕首用,”欧德训斥道,“你要记住,剑是一种可攻可守的武器——敌人攻击你,你总是想着躲闪,那怎么行?”
维伦点了点头,没有反驳。他早已习惯于使用教父的匕首突袭敌人,因此在用剑的时候,常常会被惯性思维束缚。
“捡起你的剑,我们再来一局,”欧德把他的木剑一脚踢到了他的面前,“当然,如果你打算就此认输,那另当别论。”
“再来。”维伦弯腰拾起木剑,指着欧德坚决地说道。
就这样,维伦在你来我往的训练中度过了一整个下午。虽然赞恩防线天气很冷,但他的军装却早已被汗水浸湿,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热量。
他感觉,自己的剑术在这魔鬼般的训练中逐渐提升,局面不再是一边倒的碾压,反倒有了几分还手之力。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军人,而不是在背后偷鸡摸狗的刺客,”休息时间,欧德对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道,“我们要从正面把敌人打得心服口服。”
维伦这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
他想:欧德大叔,我敬重您的气魄,但如果幽灵真的因为你这番话找上门来,可绝不能怪我啊!
他回到狼堡,把木剑放到架子上,随后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古旧的壁炉坐落在房间一侧,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烧。但无处不在的寒意依旧让维伦不住地打哆嗦——他迫不及待地披上了大氅。
“梅瑞狄斯爵士,”训练结束后,欧德改变了对他的称呼,“我很不能理解总司令阁下对我们的指示。今天,所有游骑兵都出动了,为何就留着我们第五连看守营地?”
维伦拿起水壶,痛痛快快地喝了一大口,随后开口道:“总司令这么做自有他的用意,我们不必深究。”
欧德注视着他的表情,瞳孔眯成了一条狭窄的缝:“请原谅我的冒犯。不过我很好奇,你会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我——总司令把我们留在这儿,不是为了保护你这位尊贵的爵爷?”
维伦深深吸了口气。他早就料到游骑兵第五连的战士们心里会有这种想法。
昨天夜里,欧罗巴方面派出的一队侦察兵遭遇伏击,全军覆没——这意味着敌人已经越过了约定的界限。亚瑟当机立断,下令排出游骑兵一到四连,希望能够给偷袭的格兰特尔人当头一棒。
唯独第五连,被留在了狼堡。
亚瑟当时对维伦说:“我怀疑远征军里藏着内鬼。正是因为他的存在,侦察兵的消息才被泄露给了格兰特尔。”
“所以,这就是你留下第五连的理由?”
“没错,”亚瑟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只有你,跟我们远征军的任何人都全无牵扯。我希望你能留下来,帮助我们找出这个内鬼。”
“那么,请你给我一个帮助你的理由。”维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戏谑的笑容。
亚瑟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摘下了自己的军帽。
“梅瑞狄斯爵士,所有远征军战士的性命,就肩负在你的身上了,”亚瑟严肃地拍了拍维伦的肩膀,“如果不把他尽快找出来,未来定然会有更多的战士因此丧命。”
“好吧,我答应你,”维伦苦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最不擅长拒绝的,就是这种大义凛然的请求。”
“多谢!”亚瑟郑重地说道,“你这份功劳,远征军一定会记着的。”
事实上,维伦感觉,亚瑟之所以找上他来做这件事情,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和远征军全无瓜葛。
不过当他想到亚瑟和昆廷·萨拜因是老相识之后,他顿时恍然大悟。
“看来,我已经成了声名远扬的阴谋专家啊!”维伦自嘲一笑。
此时此刻,他望着眼前这位热血澎湃的老兵,心情格外复杂。
他长长地叹息一声,开口道:
“欧德,相信我,留在‘狼堡’的我们,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
“有些时候,战争中的英雄,并不一定非得浴血而生。”
章二十五 星夜驰援
维伦裹着大氅,坐在“狼堡“的壁炉旁边。此时已是深夜,但因为挂念着某个阴魂不散的内鬼,他辗转难眠。于是,他干脆起身,捧着游骑兵最近几个月的账本,细细阅读。
账本是他白天要来的。管账的人叫做毕夏普,是个和和气气的胖子。
“梅瑞狄斯爵士,像您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也对账本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感兴趣?“一看见维伦,毕夏普就笑呵呵地说道。
“账本是军队的良心,”维伦朝他伸手说道,“毕夏普,这句话你不敢否认吧!”
“当然,当然,”听到这话,毕夏普自然乖乖把账本递到了维伦的手中,“阁下明察秋毫,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维伦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无法判断对方这番话是别有用意,还是纯粹的恭维。
记账的人看上去很专业:军队里所有的收入与支出,都用复式记账的方式记录得清清楚楚。
维伦传承了教父的所有记忆,看懂这账本自然不在话下。
正如他所说,“账本是军队的良心”;揪出内鬼这件事情,他打算从他最擅长的方面入手。
翻阅着密密麻麻的记录,维伦不禁感叹,游骑兵不愧是欧罗巴王国精挑细选的特种部队,王国财政部拨给它的经费非常充足。因此,除了结实又拉风的制服外,游骑兵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维伦甚至怀疑,亚瑟之所以赶往费朗,是不是还想把原石狙击枪给游骑兵配备上。
账目写得很认真,很严谨,但维伦还是从中看到了人为的漏洞。
武器装备购置费用完全没有问题,但其产商和数量方面却存在着严重的隐患。
他突然合上账本,猛然站起身子。他意识到,内鬼毫无疑问是存在的,但在偌大的远征军中,可能藏着不止一个内鬼。
游骑兵有危险!
他当机立断,沿着狭窄的螺旋楼梯一路向上,一直狂奔到狼堡顶部的钟楼。
敲钟的士兵正靠着墙打盹儿。当维伦把他叫醒后,他吓得打了个哆嗦。
“长官,你……你怎么——”
“——起来,叫他们五分钟内到操场集合,”维伦打断了他的话,冷冷说道,”游骑兵可能遇上麻烦了。”
看见维伦铁青的脸色,士兵便不再多言,迅速敲响了紧急集合的钟声。
如维伦所要求的那样,五分钟后,游骑兵第五连早已穿戴整齐,在操场上排好队列、等待指示,仿佛一柄出鞘的宝剑,在凛凛寒风中散发着肃杀之气。
“游骑兵遇上麻烦了,”维伦站在队伍前边的高台上说道,“只有我们第五连可以救他们。虽然这与总司令给我们的命令不符,但我们已经来不及向他禀告了。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英勇的第五连,是否愿意和我一起出发,去救出我们的战友?“
“请长官下令。”这是第五连给他的答案。
“那我们出发吧!”维伦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凛凛寒意灌入了他的胸腔,“记得带上武器——对了,不要拿我们自己的武器,去隔壁仓库借一些就好。”
虽然维伦这条命令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第五连的老兵们并没有质疑。
这时,艾琳不声不响地出现在维伦的背后。
“带上原石狙击枪了吗?”维伦小声问道。
亚瑟去了趟费朗,除了把维伦捎来之外,还向铁狼加强团借了几把原石狙击枪。
艾琳点了点头。
“会用吗?”
“会。”
“马库斯呢?他也学会了吗?”
“这几天,我把他教会了。”
“很好,”维伦嘴角微扬,“我们出发吧!”
越过战壕、围墙和铁丝网,他们便来到了赞恩防线的对面。这是维伦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出欧罗巴王国的边境线——这一刻,他真真切切踩在了一片全然陌生的土地上。
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他就此留驻在这无主之地,再也不回那暗潮汹涌的欧罗巴王国,他是否能卸下身上沉甸甸的包袱,成为一个真正的自由人?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
因为教父,因为黑王冠,因为他的家族,他与欧罗巴王国之间有了太多割舍不了的羁绊。
越野车队已经等在了防线之外。维伦三步并作两步,轻盈地跃上领头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他手中捧着地图,上面做满了密密麻麻的标注。
“往这边。”他指着地图上的某一个标注,对司机说道。
“这么肯定?”后座上的马库斯用疑惑的表情看着他。
“那地方叫做陨王山谷,”维伦解释道,“如果我是格兰特尔人,一定会在那里设埋伏的。”
陨王山谷是个很有来历的地方。赞恩一世的姑母、终身未嫁的“童贞女王”艾德里安娜一世终身致力于调节欧罗巴王国的内外矛盾。她曾经亲自前往格兰特尔访问,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但是归国路上,她却病故于陨王山谷。
而且维伦从地图上看出,陨王山谷三面被高地包围,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得到他的命令后,司机猛踩油门,加快了前行的速度;整支车队紧随其后,轰轰隆隆地陨王山谷疾驰而去。
“要打仗了,怕吗?”维伦转过头,对身后的马库斯笑道。这是马库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奔赴战场,维伦还真有些替他担忧。
马库斯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抿着嘴,摇了摇头。
“待会儿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事儿的,”维伦宽慰道,“其实,我也很害怕呢。”
在赞恩防线与格兰特尔之间,有长达数百公里的缓冲的地带。几个月来,一场场惨烈的战斗,都是在这片区域进行的。
当车队抵达陨王山谷唯一的出口之后,他们发现,山谷三面的高地都已经被敌人占据,格兰特尔的新月旗帜在上空随风飘扬。而在山谷狭窄的出口,杀气腾腾的格兰特尔军队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到来——遥遥指向他们的,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
游骑兵的四个连,就被围困在其中。
章二十六 溯光之翼
维伦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高举右手,他身后的游骑兵战士们便纷纷举起武器,与格兰特尔军队针锋相对。
战场上的气氛顿时陷入了僵持之中,双方都不愿后退一步——这样一来,一旦有人开枪,注定会造成惨重的死伤。
“艾琳,把原石狙击枪给我。”维伦朝艾琳伸出手道。
艾琳站在他身后,背上背着两把原石狙击枪,手里还捧着一把,与她娇小玲珑的身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如果知道每一把原石狙击枪的重量都有十几公斤,这番情景肯定更会令人深感惊讶。
听到维伦的话,艾琳把她手中的枪递给维伦,又从背上取下一把抱在自己怀里。
接过这沉甸甸的狙击枪,维伦胳膊一弯,险些踉跄着后退,不过他最终还是稳住了重心,枪口对准格兰特尔军队。
他知道,如果他真的像现在这样子开枪,肯定会被贾斯汀·查普曼狠狠地训斥一顿。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去布置狙击阵地,或者是用普通弹药进行试射。
如果他要先发制人,一定会直接采用最强最有效的手段。
于是,他艰难地捧着沉重的狙击枪,尝试沟通星辰的力量,把源自长庚星的火焰,汇聚在狭窄的枪口。
“砰!”
他扣动扳机。随后,炽热的星辰之火喷薄而出,把对面的格兰特尔士兵全然笼罩在内。热浪滚滚,瞬间席卷了整个战场。
与此同时,格兰特尔的士兵们试图举枪反击,却发现自己的动作莫名变得很迟缓,放在扳机上的手指迟迟扣不下去。因此,他们只能任由星辰之火铺天盖地而来,但无法从这灾难般的攻击中脱身。
维伦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左眼中的时间之轮符文缓缓消失。
现在,便是游骑兵冲锋的最佳时机。
“跟我来!”维伦朝身后的战士们挥手道。
在火光与硝烟的掩护下,游骑兵们宛如离弦之箭,狠狠地扎入道敌人的队伍之中。直到此时,格兰特尔人方才从原石狙击枪的攻击中缓过神来,却绝望地发现,他们的阵形已经被游骑兵的攻势彻底搅乱。
不过,艾琳却没有跟着游骑兵大部队一起冲锋。
她把一柄原石狙击枪交给马库斯,很快便消失在了火海之中。
在冲锋的过程中,维伦又用了几次原石狙击枪,但因为敌人有了防备,效果并不像最初那么显著。
在他感觉到星辰力量即将枯竭的时候,他把狙击枪交给了旁边的战士,随后从腰间抽出长剑,开始了硬碰硬的劈砍。
“我们是堂堂正正的军人,不是偷鸡摸狗的刺客,”老兵欧德的话语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我们要从正面把敌人打得心服口服。”
刀光剑影之中,维伦被游骑兵的惊人气势所鼓舞,抛下了一切恐惧与畏怯,把手中的长剑变为死神的利刃。敌人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那就是冲进重围,与山谷里其他的游骑兵汇合。
然而,格兰特尔人却依旧无处不在——守在谷口的士兵被打垮了,还有守在山上的。他们在山坡上架了十几门大炮,居高临下,朝着欧罗巴军队轰隆隆地喷吐着火焰。
但维伦对此早有准备。
深沉的夜色之中,只见艾琳化作最耀眼的风景,从地面上缓缓升起。她丝绸般的黑发随风飞扬,赤红的眸子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火。
在她的背后,一双璀璨的金色光翼浮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于长庚星的照耀之下,恍如旧时代神话中的天使。
“溯光之翼”,这是艾琳借维伦的星辰原石获得的能力。
此时此刻,众人似乎看到了核战争之后就不复存在的白昼——只因为那双耀眼的羽翼,照亮了整片灰黑色的天际。
格兰特尔伏军几乎全然被这神迹般的画面所吸引,甚至没有注意到艾琳手中举着的原石狙击枪,以及枪口喷射出的星辰之火。
那是世间最灼热的火焰,凝聚了源自星辰的力量——在天上,它是罕见的风景;降临于地面,却成了可怕的灾难。
于是,山坡上的格兰特尔军队被炙烫的火海淹没——火舌在空气中翻卷的嘶嘶声,伴随着军队里传来的惨叫声,打破了方才短暂的沉寂。
随后,白昼再度变回了黑夜。
艾琳背后的金色光翼缓缓合拢,环绕着她的身躯。随后,如同一片从天际飘落的羽毛般,她稳稳降落在维伦的身侧。
她脸上的神色宁静如昔,但维伦却感觉得到她深深的疲惫。
现在,几乎耗尽所有能量的艾琳,已经无力再使用一次“溯光之翼”;但是,山头上埋伏的格兰特尔士兵,三分之二依旧毫发无伤。
维伦眉头紧皱。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冲动了。
虽然游骑兵装备精锐、作战经验丰富,虽然他们拥有罕见的原石狙击枪,虽然他和艾琳都能沟通十二星辰,但是以区区一个连的力量,去应对两个团的敌人,依旧是以卵击石。
但事到如今,除了继续前进,他别无选择。
“艾琳,跟在我身后,”他对机器人说道,“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来你已经耗尽了能量。”
“嗯。”艾琳点了点头,把原石狙击枪背在背后,紧紧跟随维伦的步伐。
经过刚才那番强烈的攻势,格兰特尔人似乎都对艾琳的手段心有余悸;因此,在游骑兵第五连进入山谷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再进行大规模的围剿进攻。
“瞧瞧,他们都很怕你呢!”注意到格兰特尔人对他们放任的态度,维伦忍不住对艾琳开了个玩笑。
艾琳没有回答。
她只是默默地心想,如果那双拉风的光翼出现在维伦的背后,又将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一个小时之后,游骑兵的五个连顺利在陨王山谷中会师。
与此同时,那充斥着血与火的谷口,再度被格兰特尔军队堵了起来。
章二十七 偷工减料的武器
五个连汇合之后,维伦很快就见到了游骑兵的总指挥马里奥,后者面色铁青,显然心情不大愉快。
“你来的真是时候,”马里奥摇摇头道,“我们差一点就要被格兰特尔人轰成灰了。”
维伦颇具歉意地笑笑:“抱歉来迟了。”
“哎,这可不是你的错,”马里奥指挥官摆摆手,“我该怎么说呢?总司令大人真有先见之明,把你留在了狼堡。如果你也跟着我们一起来,恐怕整个游骑兵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情况紧急,先说正事吧,”维伦表情严肃道,“你们的武器枪械,我给你们带来了。”
他注意到,当马里奥听见“武器枪械”这几个字的时候,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锐利得仿佛可以杀人一般。
“天杀的,”马里奥恶狠狠地骂道,“等我把那个罪魁祸首揪出来,保准会把他给活生生烹了!”
“那混蛋确实该死。”维伦点头赞同道。
在维伦的带领下,其他连的士兵们来到了第五连的越野车跟前,领取新的武器。
按照维伦的吩咐,第五连并没有携带本应属于自己的军械,反倒把隔壁那个团的枪火弹药搬了个空,全部用越野车运进了山谷之中。
很快,一至四连的士兵们捧着新的枪支,眼睛里充斥着劫后余生的热泪,仿佛终于抓住了久违的救命稻草一般。
维伦不禁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第五连被要求留守赞恩防线,如果不是他突然兴起要来了游骑兵的账本,恐怕他们早已化作战场上的枯骨游魂。
他想:当年教父和“落日先锋”的战友们一起被围困的时候,是否怀着同样的心情。
因此,他从未像今天这样,痛恨那些因一己之私把战友带进火坑的卑鄙小人。
他看到,账本上的拨款一分未增,新添的武器弹药却比以往都多,再加上各式各样的维修保养开支,定然存在着很多蹊跷——
果然不出所料:维伦发现,这批新进的武器枪械全部都是存在故障的残次品,当游骑兵们拿着它们走进陨王山谷后,战局就出现了一边倒的态势。
骄傲的游骑兵们,恐怕还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被动挨打的感觉。
维伦苦笑一声。
虽然看上去着实冲动了一些,但他带着第五连和完好无损的武器直接杀进包围圈的做法,毫无疑问是最好的破局方式。
如马里奥所言,如果他再来晚一些,恐怕将再也无法见到活着的游骑兵战友。
此时此刻,格兰特尔与欧罗巴双方的军队不约而同地达成了默契,各自在营地上休整。桔红色的篝火在陨王山谷中间摇曳,却无法驱散战士们脸上的寒意。
维伦、马库斯和艾琳坐在一处,静静擦拭着各自的原石狙击枪。
所有人都明白,第五连虽然及时给游骑兵战友们解了燃眉之急,但要成功从陨王山谷突围出去,依旧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更何况,游骑兵抱着速战速决的念头来到这里,根本就没有随身携带多少粮食——倘若变成了持久战,胜负的天平一定会向格兰特尔人那边倾斜。
“艾琳,你大概还要等多久,才能使用第二次‘溯光之翼’?”
“二十二小时零六分五十八秒。”
“那么在有’溯光之翼‘加持的状态下,你使用原石狙击枪,最大的攻击范围有多大?”
“可以让山坡上三分之一的格兰特尔军队失去战斗力。”
“如果配合上我的时间之轮呢?”
“这个数据会变成二分之一。”
“很好,”维伦突然提高了音调,“你做好准备……到时候,就让我们一起……杀出一条血路!”
“嗯!”艾琳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然,维伦的心里并不像他脸上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此时此刻,教父的记忆突然变得格外躁动不安,提醒着他历史上惊人的相似。
那么,这个内鬼究竟是谁呢?
与此同时,那人究竟是得有多么狠心,才能为了一己之私,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们下手?
维伦想不明白。
在他看来,游骑兵的汉子们都是那么的爽朗而朴实,乍一眼看上去,谁都不像是会出卖战友的人。
飒飒凉风之中,篝火映照着他疲惫的脸庞;在内忧外患的压力下,维伦难以入睡——每当他闭上眼睛,他就会感觉到飕飕寒意钻进他的衣襟,仿佛一柄黑暗中的匕首,随时会夺去他的性命。
他和艾琳所商量的战术,唯有在最理想的条件下才能使用——如果藏在游骑兵中的内鬼突然发难,或者格兰特尔方面派来新的援军,他们势必面临更大的风险。
“原来梅瑞狄斯爵士也睡不着?”总指挥马里奥不知何时坐到了维伦身边。
“现在这种该死的情形下,谁睡得着?”维伦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可不希望我们‘游骑兵’,成为第二个‘落日先锋’。”
马里奥皱起了眉头。
自从今年八月,针对昆廷·萨拜因的那场审判过后,‘落日先锋’军团事件变得越来越广为人知——而随着曾经的‘王国军神’自愿放弃军职、戍守边疆,欧罗巴的军队也愈发躁动不安。
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都不希望自己在奋勇杀敌的时候,背上挨了战友的一刀。
“其实,爵士,”马里奥呼出的气很快在空中凝结成白雾,“你是新来的,恐怕不明白——欧罗巴的远征军,并不是铁板一块。
“其中一部分人,是本土军团,他们几年前就驻扎在这里,早已把赞恩防线当作是自己的家。
“另一部分则是外来人,他们今年才跟随霍克伍德公爵抵达这里。这群人虽然数量不占优势,却总在骨子里怀着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你可以想象,这两伙人之间存在着怎样的矛盾。尽管公爵大人已经在努力做调解工作,但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观念,却没有办法轻易改变。
“游骑兵也不例外。
“所以啊,年轻人,在欧罗巴,军队并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单纯美好。如果你真的怀着为国捐躯的理想而来,恐怕要对此感到失望了。”
维伦对于这番苦口婆心的话并不感到意外。
矛盾这东西,就跟灰尘一样无处不在——小到一个人的心理活动,大到一个国家的统治阶层,都无法将其摆脱。
那么,内鬼的出现,会不会跟这样的矛盾有关系?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军号声打断了维伦纷乱的思绪。他抬起头来,恰恰看到马里奥冷若冰霜的侧脸。
“爵士,恐怕我们遇到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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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十八 米兰达公主
“敌袭?”维伦面色有些阴沉地问道。
“如果只是敌袭就好了,”马里奥有些悲观地摊开手道,“可惜啊,当号角以这样的韵律响起时,便意味着那个人来了。”
“谁?”
“米兰达·伊苏尔,格兰特尔公主,圣母星的选民,远征军的噩梦。”
维伦突然理解了马里奥绝望的心情。
在抵达赞恩防线之前,维伦也对格兰特尔的政局进行过相关调查。
和欧罗巴不同,格兰特尔实行的是贵族豪门主导的寡头政治,所谓国王,其实应该算是终身制国家元首,从几大豪门中选举产生、轮流担任。
因此,国王的子女虽然也被冠以王子、公主之类的名号,却不享有继承权,如果他们不能得到贵族们的认可,王位就会落到其他家族手中。
但格兰特尔公主,伊苏尔家族的米兰达,绝对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对象。
光是圣母星选民这一头衔,维伦就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通常情况下,十二星辰的选民在其他月份,其能力会被大幅削弱。
但并不包括天父星和圣母星的选民在内。
他们全年都能拥有饱满的力量,来碾压其他星辰的选民。
如果没有教父和乔纳森教给他的诀窍,恐怕维伦都不愿跟她正面交锋。
他想,自己果然是一块天生就会吸引麻烦的磁铁,圣母星选民这种百年一遇的生物,竟都被自己给碰上了。
不过天父星的话,至少在他已知的范围之内,除了诺亚一世之外,恐怕还真没有人受到它的青睐。
此时此刻,维伦不禁想到星辰圣殿里,那句歌颂圣母星的咏叹调:
“圣母星紧随天父之后,慈爱的光辉如她温婉的笑容,将美好的生命赠送给虔诚的信徒。”
之所以说米兰达·伊苏尔是远征军的噩梦,是因为她的能力,“生命之光”,并非作用于个人,而是可以加持在整支军队身上,将其战斗力大幅度提高。
与此同时,“生命之光”也可以用于疗伤:这就意味着在每一场战斗之后,格兰特尔人的战斗力将在极短时间内迅速恢复。
维伦不禁默默感慨,这位声名远扬的米兰达公主,真是一台行走的人形作弊器!
马里奥虽然嘴上骂骂咧咧,却也没有闲着,很快便把休憩中的士兵们一个个叫醒,在山谷中的空地集好队伍。
“游骑兵们,”马里奥跳上一块岩石,声音洪亮地大喊道,“现在,我们面临的敌人,是那位拥有赫赫凶名的格兰特尔公主——请大声告诉我,你们害怕了吗?”
“不!”士兵们齐声呐喊,声音震撼了整座陨王山谷。
“那女人,把我们的敌人都变成了不知疲惫的战斗机器。游骑兵们,告诉我,你们是否还拥有与他们拼死一战的勇气?”
“当然!”
“消灭格兰特尔!”
“干掉那个婊子!”
“……”
一时间,吼声如雷,整座山谷似乎也在随之隆隆作响。
但马里奥依旧轻轻松松盖过了这些纷杂的声音:
“我们的口号是——”
“——游骑兵,带路!”士兵们齐声高呼。(Rangers,LeadtheWay!)
维伦必须得承认,他还是很佩服马里奥这位指挥官的,短短几分钟内,他就依靠这样的一问一答,把军队的气势调动起来。
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于是他走到马里奥的身边,随着他悄悄耳语几句。
“你确定?”马里奥瞪大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那副威严的长官形象,也在瞬间彻底崩塌。
维伦很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解释道:“米兰达·伊苏尔虽然是圣母星的选民,但她的能力是以辅助他人为主——这就意味着,她自身战斗力不会很强。
“凭借我的特殊能力,应该能够无声无息地潜伏到她身边,到时候,便可抓住机会将其拿下。
“失去了米兰达公主,格兰特尔人定然士气大跌——想必,我们的突围也会变得轻松很多。”
“但米兰达身边肯定会有很多护卫。”
“这不要紧,”维伦很自信地说道,“只要我动作够快,他们根本来不及出手。”
“那么,”马里奥犹豫了一会儿,似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一路保重!我可不希望你父亲来找我麻烦。”
“我父亲,”维伦摇摇头,苦笑一声,“指挥官大人,这种时候,说点吉利的话好不?”
“祝你平安归来!”马里奥想了想,憋出了一句依旧显得很丧气的话。随后,两人面对面,都不由自主地大笑起来。
待马里奥离开后,维伦心念一动,默默念诵咒语,催动“混沌穿梭”,很快便化作一缕黑烟,消失在了原地。
在穿越空间的过程中,维伦的脑海中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埋伏圈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完全可以通过“混沌穿梭”,立即离开这个活见鬼的地方。
但心里的良知告诉他,他不能就此抛下自己的战友。
当年“落日先锋”军团被围困的时候,教父便一直陪伴着战友们,直到他们全部葬身沙场,方才怀着悲愤的心情,无奈逃离。
当教父的记忆再度浮现在他脑海深处时,他的情绪便被悲伤与压抑所充斥。
下一刻,他的身影出现在了山谷之外。
他眼前是黑压压的格兰特尔军队,穿着与欧罗巴风格大不相同的军装,层层叠叠将山谷包围。
看来,那位公主殿下还带来了援军。望着这一幕,维伦默默地心想。
他突然感觉自己肩上扛起了沉重的担子——所有游骑兵战士的生死存亡,似乎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光芒太过耀眼——虽然敌人为数众多,但他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米兰达·伊苏尔所在的位置。
她站在人群中央,沐浴着头顶灿然的星光,浑身上下都闪烁着莹润的光泽,好像旧时代画像中和女神一般。
她身着白色长裙,面带微笑,朝着格兰特尔的士兵们张开双臂。在她颇具亲和力的瞳孔之中,洋溢着青春与生命的气息。
此时此刻,就算维伦脑子里装着两个人的记忆,也险些为眼前这幅画面失神。
她是一个劲敌。维伦告诉自己。但我必须得迎难而上。
章二十九 诸神禁区
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他迟疑。维伦盯着米兰达,再度使用了“混沌穿梭”。
与此同时,教父的匕首出现在了他的手心,暗淡无光,与夜色融为一体。
这把匕首曾经悄无声息地夺去了很多人的性命,但它上边从未沾染过一滴鲜血。
随后,一缕黑烟浮现在了光芒照耀下的米兰达身后。
尚未等对方有所察觉,维伦的左眼中便浮现出紫色的时间之轮——说时迟那时快,趁着格兰特尔人的动作变得迟缓,他用匕首在米兰达的喉咙上轻轻一划。
顿时,米兰达的伤口处鲜血喷涌,脸上挂着惊愕的表情,身子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看到这一幕,维伦便断定,这位难缠的公主殿下已经被他割断了气管,心跳也彻底停息。
实话实说,对于眼前的场景,维伦深感不可思议。他不敢想象,欧罗巴远征军心里最可怕的梦魇,就这么轻轻松松就被他杀死了?
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星光下的女人虽然死了,她头顶的星光却一如既往地耀眼。而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格兰特尔军队,依旧和之前一样生机澎湃、体力惊人。
难不成……我眼前的这个公主是个冒牌货?维伦心里浮现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格兰特尔士兵显然也发现了维伦的存在:他们怒视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刺客,用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维伦并没有立即逃脱。
他的“混沌穿梭”还能再使用一次——如果敌人真的开枪,他有把握在子弹洞穿胸口之前逃脱。
不过在此之前,他更愿意冒险知道真相:米兰达公主,到底是不是死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
“星辰的选民,新生的英雄,你终于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幽幽传来。维伦抬起头,看到一个身着军装的女子从军队中缓缓走出,容貌竟然与刚刚死去的那人颇为相似。
“你是?”维伦皱紧了眉头。
梅瑞狄斯家族四少爷抵达赞恩防线并不是秘密。对方听过诺亚一世的遗嘱,并且能认出他,维伦并不感到意外。
他隐隐猜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
她虽然没有被星光所笼罩,但虚空之中,却似乎有若干无形的线条,连接着她与格兰特尔的每一名士兵。
这才是真正的“生命之光”。
“自我介绍一下,”女子微笑道,“我是米兰达·伊苏尔,你们欧罗巴人深恶痛绝的那位格兰特尔公主。”
她看上去年龄不大,应该还没有二十岁,拥有浓密的褐色卷发和明亮的大眼睛——尽管模样柔美可人,说话却格外犀利。
“原来是公主殿下!幸会,幸会。”
维伦的语气听上去很敷衍。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则停留在那具刚刚被他割破喉咙的尸体上。
“那是我的替身,”注意到维伦的表情,公主冷冷笑着解释道,“有些意外吧!”
维伦诚实地点了点头:“探照灯,果然是种好东西。”
说话时,他认真观察了周围的状况:士兵们手中的枪都已经上了膛,如果他再度上前刺杀公主,就算用上时间之轮,估计也会在瞬间被轰成马蜂窝。
想到这儿,他又接着补充了一句:“如果没有我什么事儿,我就先告辞了。”
与此同时,他悄悄地在心里尝试驱动“混沌穿梭”。然而,米兰达公主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心头一紧,默念到一半的咒语,也就此被打断了。
“你以为,我不惜暴露欧罗巴那边的卧底,为你布下这个局,真会这么轻轻松松地就把你给放走?“
维伦眯起眼睛,只当她在吓唬自己,重新开始默念咒语——他并不认为自己值得对方付出这样的代价。但这一回,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与混沌沟通,体内的巫术力量,也仿佛被硬生生地跟外界切断。
随后,他又试图调用时间之轮,也同样徒劳无获。
看来她没有骗我,维伦心想。虽然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明显,现在我什么力量都用不了了。
此时此刻,他再一次深深体会到死亡带来的危机感。
“放弃挣扎吧,梅瑞狄斯家族的客人,”米兰达的声音再度响起,仿若死神的宣判般尖锐刺骨,“在克里弗德先生的‘诸神禁区’之中,就算你长了翅膀也逃不了了。”
克里弗德!诸神禁区!
这两个词仿佛一道惊雷,划过维伦的脑海。
据他之前的调查,克里弗德是格兰特尔王宫的侍卫队长,也是长庚星的选民——在他的能力“诸神禁区”的覆盖范围之内,一切力量都无法被使用出来。
在维伦看来,这个在大部分时候都显得很鸡肋的能力,对选民和术士来说却是最可怕的杀招。
凛凛寒意,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但维伦还是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告诉自己:这位叫米兰达的公主似乎并不打算立即要他的命。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那么他还有逃脱的机会。
“格兰特尔的公主殿下,您以前也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维伦微笑着说道,刻意表现出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态度,“我该评价格兰特尔民风淳朴,还是您的父母缺乏管教子女的经验?”
他很满意地看见米兰达公主的表情渐渐阴沉了下来。
不过即便这样,她依旧没有吩咐士兵开枪射击。
“梅瑞狄斯爵士真是伶牙俐齿,”她象征性地笑了一下,“当然,如果你愿意,你就把它理解为我对你的邀请吧!我希望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咱们能相处愉快。”
她果然是想把我活捉回去!维伦在心中暗暗想。
这样一来,他就暂时没有必要和对方拼个鱼死网破。
他坚信,那位克里弗德先生一定会有力量耗尽的时刻。待到那时,他便可以催动“混沌穿梭”,从这位公主身边逃脱。
但维伦心中依旧存在着一个疑惑。
米兰达公主亲口说,他们布下一个大局,付出种种代价,只为了活捉他这个小小的连长。
他对此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他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理由让格兰特尔人坚信,自己一个人的价值要超过整支游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