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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肃冬     天国权杖txt下载     天国权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六 不期而遇的火光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回荡在军营,使维伦的心脏随之“砰砰”跳动。他迅速翻身下床,披上外衣,警惕地走出房门。

    “黑火”的营房已经在突如其来的爆炸中乱作一团,士兵们推推搡搡,惊慌失措地从睡梦中惊醒。在他们背后,熊熊烈火吞噬着低矮的屋宇,使他们的身影忽明忽暗。

    “长官!”邓肯突然出现在了维伦跟前,慌慌张张地喊道,“库房着火了!”

    “士兵呢?都撤出来了吗?”

    “士兵啊!那……那边火烧得太旺,我……我不清楚!”

    摇曳的火光下,维伦的表情突然宛若冰霜。他眯着眼睛看着邓肯,冷冷吩咐道:

    “邓肯中尉,人命关天。赶快给我过去,叫他们有序撤到操场上。倘若死了一个,我拿你是问!”

    “是,长官!”察觉到维伦话语中的愠怒,邓肯急忙跑去维持秩序。

    汗珠自维伦的发梢滴落,但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冷。他眉头紧皱,清隽的面容上,布满了重重阴霾。

    他知道自己在费朗的历练不会轻松,却没想到麻烦这么快便找上门来。

    有人坐不住了。

    可他却不知道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是谁。

    “艾琳,爆炸发生在哪儿?”他朝火光中的机器人问道。他看见艾琳穿梭在烈火之中,尝试着救出那些被埋在营房砖瓦下的“黑火”士兵。

    艾琳的声音混杂在火舌的“嘶嘶”声里,飘进了维伦的耳中:

    “维伦,发生爆炸的,是存放原石狙击枪的库房!”

    果然!

    尽管灼热的气温已令他大汗淋漓,但维伦依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寒气。

    他想,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狠得下心,刚一出手,目标就对准昂贵的原石狙击枪。

    欧罗巴王国大大小小的势力相继闪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却全无头绪。

    他实在想不通,那隐形的敌人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才做出这种看上去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就在这时,邓肯再一次手忙脚乱地跑到他的面前,大声说道:

    “报告长官!操场也着火了!”

    维伦的太阳穴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但这并不妨碍他当机立断下命令道:

    “给我去告诉所有人!速速撤到‘骸骨’营的操场!”

    然而,维伦的命令尚未传达下去,便有另一个嘹亮的声音喊道:

    “‘黑火营’的小子们!整个费朗都烧起来了!听我指令!一分钟内,给我排成一列,滚出这座该死的要塞!他妈的,这火,真是烫死我了!”

    邓肯面朝维伦,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说话的毫无疑问是贾斯汀·查普曼。昨天,这位不修边幅的连长以他精湛的狙击技术,给维伦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但维伦显然更在意他的身世背景,并且早已吩咐黑王冠前去调查。

    此时此刻,贾斯汀·查普曼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看得出来,烈火尚未蔓延,除了“黑火营”外,其他的营地都安然无恙。

    撤到“骸骨”,是一个不可能错的选择。

    贾斯汀显然撒了谎,虽然维伦并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

    只因为他嗓门够大,惊慌失措的士兵听到他的喊声,就全被忽悠去了。

    至于维伦这个正牌长官,则被彻彻底底地抛之脑后。

    维伦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军队出现骚乱,他阻止了邓肯前去下达命令的举动,索性跟在队伍后边,一起朝聚居地外撤去。

    “长官,这个方向走不得!”邓肯小声道。

    “理由?”

    邓肯言又止,神色有些迟疑,维伦便不再理会他。

    艾琳也无声无息地跟上了队伍,手头抱着三把沉重的原石狙击枪。

    “抢救出来的?”维伦皱眉问道。

    艾琳点了点头。

    “除了这些,库房里还剩多少?”

    “不超过十把。”艾琳淡淡道。

    维伦沉默不语。

    在维伦的衣兜里,乔纳森送给他的星辰原石突然变得格外灼热,仿佛试图在提醒他,“黑火”在今天夜里遭受了多么惨重的损失。

    维伦的笑容有些惨淡。

    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尤其是对于一个刚刚上任的少校军官而言。

    石中剑继承人的身份没有给他带来好运,反倒让更多人对他投以质疑的眼光。

    毕竟他刚一上任,“黑火”就失去了它的王牌。

    这毫无疑问将在他的履历上成为不可忽略的污点。

    他知道,当自己决定从幕后走到台前时,就注定要和其他的棋子一样,承受一轮又一轮难觅源头的浪潮冲击。

    直到他们撤至城外,士兵们方才如大梦初醒般,心有余悸地望着火光映衬的营房。

    夜色冰冷如昔,却冻结不了火焰与喧哗。

    费朗的大部分营房都是活动板房,防火性能不佳,而原石狙击枪爆炸产生的火苗又掺杂了星辰的力量,极难扑灭——因此,短短几分钟,整个“黑火”就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墟。

    站在那群衣衫不整的士兵跟前,维伦叫邓肯清点人数,检查伤亡状况。

    回过神来的士兵们与周围的战友面面相觑,却沉默不语。

    他们意识到,黑火营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从今天起,失去原石狙击枪的他们,将变得和普通的步兵营别无二致。

    尽管几分钟后,邓肯大声宣布“无一伤亡”,士兵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火中逃出来,不是灾难的终结,而是噩梦的开始。

    他们保住了性命,却丧失了引以为傲的东西。

    维伦突然心里一紧——他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马库斯呢?怎么我没有见到他?”他转身向站在一侧的艾琳问道。

    “我不清楚,“艾琳平静地回答,“或许他今晚不在营地。”

    她的回答令维伦愈发感到焦虑。他知道,马库斯是跟着他才来这边历练的,如果对方真出了什么意外情况,维伦恐怕会被后悔的心情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当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已经逃出生天后,又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击破了他们美好的幻想。

    “趴下!是燃烧弹!”

    邓肯突然大吼了一声,随后,众人的视野便被彻底掩盖在烟雾中。

章七 埋伏

    爆炸声接二连三地传来。

    “砰!”

    “嘭!”

    “……”

    维伦匍匐着,额头紧贴地面的尘土,一手抓着旁边的岩石,另一只手捂着口鼻。

    火光中灼热的扬尘飘进了他的眼睛里,刺得他眼睛胀痛,眼泪直流。

    他看不见周围情形,只感觉地面在一声声炸响中剧烈震颤,地动山摇间,硝烟袭卷了世界,也让他的心神忐忑不安。

    他的脑海中不禁回放着两幅画面:

    第一是贾斯汀·查普曼大声嚷嚷着,指挥士兵们向城外的方向撤离。

    第二是邓肯试图制止,却找不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长官的理由。

    他突然感觉,这个仅有五百兵力的黑火营,除了杀手锏原石狙击枪外,还隐藏了太多的秘密。

    邓肯一定知道这个地方有埋伏。

    贾斯汀或许知道这个地方有埋伏。

    如果事实真是这样,那么贾斯汀必然和设下埋伏的人是一伙的。

    至于邓肯,则挣扎在敌人的封口令和自己的良心发现之间。

    但维伦却不敢就此作出结论——现实世界,永远比想象中要复杂很多。

    第一轮爆炸过后,维伦强行睁开肿痛的眼睛,扶着岩石站起身子。

    因为眼睛里落入了很多火药粉末,维伦的视线一片模糊,一不小心便踩到了一块碎石,险些摔倒在地。

    一只冰凉的手搀扶住了他,维伦知道那是艾琳站在他身后。

    “你看得清楚现在的情形吗?”他问。

    “当然。”艾琳回答。

    “我希望你能暂时充当我的眼睛,告诉我,现在‘黑火’的伤亡状况,以及敌人是怎样对埋伏圈进行布置的。”

    “据我所知,黑火营包括炊事班在内,一共撤离506人,其中死亡35人,重伤54人,轻伤132人。敌人在我们周围挖了壕沟,安置了186把狙击枪,还藏了不计其数的手榴弹。维伦,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他们随时可能发起又一轮攻击。”

    维伦眼睛痛苦地眯着,嘴角却露出一丝冷笑:“他们还真看得起我!”

    他话音未落,艾琳突然扯住他的衣襟,把他猛地按倒在地上。

    “手榴弹!”艾琳肃然道。

    “轰隆!“

    随即又是一声轰鸣。维伦只觉得火焰从自己身上掠过,沾上了他的衣角,灼烧了他的发丝,使他皮肤刺痛,银发焦黑。

    他狠狠在粗糙的地面上蹭了几下,才扑灭了身上焯烫的火星。

    然当他即将抬起头来时,又被艾琳拽了一把。于是他双膝着地,一直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滑了几米,方才停下来。

    虽然双眼模糊,但他感觉得到,自己的双腿已经伤痕累累,膝盖火辣辣的,至于身上的军装,估计也已和乞丐无二。

    “手榴弹,又来了一颗,”艾琳紧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它刚才从壕沟里飞出来,挂在了邓肯的行军袋上;这种手榴弹从拉线到爆炸的时间只有三秒,邓肯根本来不及把它扔到安全范围——所以,手榴弹在他脚边炸开,方圆七米皆被波及。”

    “伤亡如何?”维伦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提其他的数据了,就说说邓肯。”

    “他伤到了右臂大动脉,出血严重,真皮层大面积烧伤,若不及时救治,这只手就彻底废了。”

    听到这话,维伦猛然揉了揉眼睛,强行睁开刺痛的双眼,望向硝烟弥漫的埋伏圈。

    他望见邓肯瘫坐原地,背靠岩石,左手紧紧捂着右臂,试图止住喷涌而出的鲜血。他面色苍白,紧咬嘴唇,神色痛苦不堪。而他的军装,也被灼烧得不成形状。

    维伦再一次对他的猜想产生了怀疑。

    如果邓肯真的与幕后黑手有联络,那么他何必以身犯险?

    这么想着,维伦的大脑与浑身的伤口愈发疼痛。他早已习惯棋手的身份,如今突然化身别人局里的棋子,他只觉不知所措。

    他还注意到,此时此刻,贾斯汀·查普曼已经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时间已经不允许他继续顾虑下去。

    “艾琳,替我下命令吧!”他深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叫所有还能战斗的人,都来我身边集合!没有枪,没有刀,就给我……给我握紧拳头!

    “我们……”说到这儿,维伦闭上眼睛,停顿片刻,把最后几个字坚决而大声地喊了出来,“我们冲出去!”

    烟雾迷漫下,教父的记忆回放在维伦脑海——他突然理解了教父当年遭遇袭击却等不到援军时的心情。

    痛苦,绝望,牺牲与挣扎,以及迫不得已的狠心决绝。

    那是血与火交融的一幕。

    教父陪着他的战友们,等到了死亡的最后一刻。直到全军覆灭,教父方才催动“混沌穿梭”,捡回了一条命。

    与之不同,维伦虽然深感痛苦,却未怀着必死之心。

    既然还有生的希望,那么他就要拼尽全力,紧紧握住渺茫的生机。

    “伤者和尸体又该如何处理?”艾琳把士兵们的疑惑传达到他的耳中。

    听到这个问题,维伦苦笑一声:不管怎样,惨淡的现实,他总要面对。

    “就……就留在这里吧!”他声音微弱,听上去轻描淡写。

    他的心跳停滞了片刻。

    他知道自己做出的,是对“黑火“最有利的决定——牺牲该牺牲的,保留有生力量。

    理智告诉了他正确的方法。

    情感却试图抗拒。

    他想起了教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作为统帅,远远比当个普通士兵困难得多。

    士兵在军纪之外是自由的。

    他们可以选择牺牲。

    他们可以为了一时冲动抛头颅洒热血。

    他们可以为了战友两肋插刀。

    他们可以跳脱理智的约束。

    但统帅却不行。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他们必须慎重而理性,一切为大局考虑。

    话虽说的容易,但当维伦真正尝试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当成冷冰冰的数字时,他才感受到教父当年滴血的内心。

    哪怕行将牺牲的,是已经失去战斗力的伤员。

    他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合格的统帅,但此时此刻,他必须尝试去战胜自己。

    于是他站直身子,时间之轮在他眼中闪闪发光。

    是时候该突围了。

章八 突围

    在费朗近郊的废墟里,数十人穿着夜行斗篷,藏身在断垣残壁之间。

    在他们的视野中,明亮的火焰照亮无垠黑夜,接连不断的炸响声宣告死神的到来。

    亚瑟·霍克伍德突然坐不住了。

    没错,此时现身费朗近郊的,正是格兰特尔远征军总指挥,亚瑟·霍克伍德公爵,狮鹫家族的领袖。这天夜里,他从前线秘密抵达费朗,却意想不到地睹了这样一副地狱般的场景。

    前方不远处,五六条壕沟包围着一支惨不忍睹的军队,装备精良的士兵密密麻麻藏身其间。亚瑟注意到,包围圈方圆数十米都被精心布置成密不透风的狙击阵地,显然杀机暗藏,万分凶险。

    亚瑟知道,这个埋伏圈最早是为自己布置的。每当他想到这一点,他就深觉后怕。

    他看到那只死伤众多的军队在指挥官的带领下,顶着枪林弹雨,用生命突围。他们抛下伤员,抛下眼泪,在手榴弹炸响的节奏中,追逐生的希望。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的味道,就算他远在百米之外,也能清晰嗅到。

    亚瑟深感揪心。他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做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于是,他望向身边那个不修边幅的军官:

    “查普曼,我们去帮个忙吧!”

    原来,消失在维伦视野中的贾斯汀·查普曼,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处!而且看亚瑟对他彬彬有礼的态度,显然其身份绝非一个普通连长这般简单。

    “公爵大人,我之所以来到这里,便是为了制止您无理智的冲动,”贾斯汀·查普曼淡淡道,“还望公爵大人谨记自己的身份,万万不可以身涉险。”

    亚瑟知道他说得没错,但心里却过不去这道坎。

    “查普曼,我知道你是在为我考虑,”他轻轻叹了口气,“但你看那些士兵,他们不过遭受了无妄之灾,便被无缘无故困在包围圈里,流血,受伤,甚至丢了性命。

    “我不能任由他们用血肉之躯,阻挡原本应冲着我来的子弹。或许你听起来很是荒诞,但在我看来,我并不认为霍克伍德的生命比死去的他们更为高贵。”

    贾斯汀摇摇头,似乎早就预料到亚瑟的这般反应。他也知道,一旦亚瑟这样的人下定决心,十辆装甲车也拉不回来。

    “公爵大人,下令吧!”

    与此同时,炼狱般的包围圈中,维伦与幸存的士兵们三五成群,以绷紧的心弦,提防随时可能洞穿心脏的子弹。

    他们从营地逃难出来,衣衫不整,睡意初褪,手无寸铁,若非维伦透支体力,使用“时间之轮”给敌军制造错觉,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直到这时,维伦才深刻体会到,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能力,今天是多么不堪一击。像时间之轮,或许在一对一的对决中可以逆转胜负,但在大规模的战场上,也只能帮助他自保罢了。

    至于念术,这玩弄阴谋的神兵利器,在炮火下更是一无是处——

    维伦只能尝试拿它搬救兵。

    “艾琳,你能探测到幽灵的位置吗?”

    “嗯。”

    她幽红的眸子中,清晰地浮现出费朗的地图和一组坐标。

    维伦点了点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黑火’在城外遭遇了埋伏。”

    他催动念术,尝试把这个想法注入幽灵的脑海中。

    这是他第一次远距离使用念术。念完咒语后,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成功。

    在吐出咒语的最后一个音节的那一刻,维伦骤然双目发黑,只觉脑中眩晕,若非艾琳搀扶,恐怕早已摔倒在地。

    “接下来……都靠你了。”

    维伦的嘴唇凑在艾琳的耳边,用若即若离的气息颤颤道。话音未落,他便倒在艾琳怀里,意识也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艾琳机械的心脏骤然颤了一下:她只觉得曾经扛在维伦肩上的担子,如今落到了她的身上。

    燃烧的子弹从她的甲叶上擦过。

    她的主人被她护在怀里。

    她承受着怀中那人重量,猛地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这一刻,她庆幸自己没有触觉,感受不到炮火擦身而过的疼痛——然而,也正因为这样,她失去了感知他体温的机会。

    他不能死。

    在他的有生之年,我要尽全心守护他。

    这是她最核心的程序——或者以更确切的说法,这是她的本能。

    在本能驱使下,她抛下三把原石狙击枪,以最强悍的火力轰击它们。

    库房的爆炸令她记忆犹新——为了救出维伦,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轰隆!”

    在狙击枪爆炸的刹那,她抱着维伦,以轻盈的动作,跃过了埋伏圈的第一条壕沟。与此同时,“黑火”的士兵们突然士气高涨,齐身呐喊着军营的口号,穿梭在烈火之中,紧紧尾随她的步伐。

    三把原石狙击枪就此毁之一旦,密不透风的包围圈随之被炸开了一个缺口。

    强烈的冲击波化作滚滚热浪,使艾琳的面具骤然坠落在地。天使与魔鬼静静躺在燃烧的地面,一半微笑,一半哭泣。

    望着自己掉落的面具,艾琳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在她完美的面孔上,浮现出茫然而惊愕的表情。

    还好他看不到,她庆幸地心想。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接连不断的枪响,成百上千的子弹如瓢泼大雨般,朝着这边疾速飞来。艾琳当机立断,抱着怀中的维伦,一同匍匐在地。

    然而,她却意外地发现,这些子弹竟然是冲着埋伏在壕沟里的士兵去的!

    难道,援军来了?

    艾琳漂亮的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在血肉模糊的废墟里,显得美丽出尘。

    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远远看去,她感知到一队人马正藏身废墟之中——正是他们期待已久的援兵!

    艾琳不像维伦,她既没有去思考对方前来救援的动机,也没有去顾虑对方的身份;她只是纯粹地庆幸,我们终于有救了!

    第一轮扫射过后,亚瑟·霍克伍德率领着他的队伍,朝着这边疾行而来。他们人数不多,却贵在精良,化作一柄尖锐的利剑,狠狠凿穿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章九 战后

    “你是谁?跟他什么关系?”

    旷阔的荒野上,亚瑟·霍克伍德看着艾琳,接连抛出两个问题。

    艾琳瓷器般精致的脸上莫无表情,谁也看不到她内心深处的挣扎。

    刚才她差点脱口而出:“我叫艾琳,是维伦的机器保镖。”

    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面具已经被永远地葬在了战火之中。

    计算机程序并没有告诉过她,遇到这样的情况,自己该如何跟维伦解释。

    尤其是当维伦看到,自己拥有一张人类的面孔时。

    于是,她目光闪烁,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我叫伊芙琳,黑火营一等兵。”

    亚瑟将信将疑,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开口道:“黑火营什么时候开始招女兵了?”

    “时代在进步。”艾琳尴尬一笑,说出了大发明家里克·莱蒙的口头禅。与此同时,她的数据库迅速补充了“黑火营没有女兵”这一条信息。

    维伦尚未苏醒,静静地躺在地上。每一次透支力量使用巫术,都会令他昏迷很久。

    但幽灵并没有赶来。维伦最后关头使用的念术,最终还是失败了。

    艾琳静静在他身旁坐下,用冰凉的手抚摸着他的额头。她看到维伦在睡梦中依旧眉头紧皱,显然又一次被噩梦缠住了。

    望着眼前踱来踱去的亚瑟,艾琳在算法的支配下,有些僵硬地说道:“这回,多亏你们了。”

    听到这话,亚瑟的的脚步骤然一滞,嘴唇抿起,转过头来,用狮鹫般锐利的眼神看着艾琳。

    艾琳保持沉默。她并不知道亚瑟·霍克伍德为何突然生气,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此时的情景。

    但亚瑟很快便收敛了目光中的精芒;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刚才凌厉的气势,也在瞬间悄然隐去。

    此时此刻,没有叱咤风云的东部战线指挥官,只有孤单而挫败的青年亚瑟。

    “多亏我们?”亚瑟苦笑一声,“还真是多亏了我们!”

    艾琳默默看着他一个人的表演。人类的词汇太过丰富,她琢磨不透。

    这时,亚瑟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再度变得咄咄逼人:

    “一等兵,你知道吗?那些狙击枪,那些手榴弹,那些壕沟,那些士兵,其实……其实都是冲着我来的?”

    艾琳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些什么。

    “这个,说了你也不懂,”亚瑟没等她回答,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战友是因为我才牺牲的,你的长官,也是因为我才陷入昏迷的,这就足够了——”

    “——公爵大人!”贾斯汀·查普曼突然在旁边干咳一声,打断了亚瑟的话,“您言重了吧!”

    亚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尽是复杂的意味。

    “给我闭嘴!还不是你惹的好事!”

    贾斯汀乖乖地把嘴闭上了,浓密的头发和络腮胡子完完全全遮住了他的表情。

    随后,亚瑟的目光重新回到了艾琳身上。

    “既然敌人都已经被解决了,我们回营地吧!”他以命令的口气说道,“记得带上你的长官,军队会嘉奖他在战场上卓著的贡献的。”

    艾琳“嗯”了一声,显然刚刚走神了。

    亚瑟的话不住回响在她的脑海中:

    “你的长官,也是因为我才陷入昏迷的。”

    因为核心程序的缘故,艾琳在任何沾到维伦的事情上都表现得格外记仇——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掏出亚瑟口袋里的手枪,指着亚瑟的太阳穴。

    枪口紧紧抵着亚瑟的头骨,危险,冰凉。

    亚瑟心里一惊,但面色不改,以平静而威严的眼神看着她。

    “放下你的枪,娘们!”贾斯汀在一旁嚷嚷道,用他自己手头的枪瞄准了艾琳,“伤了公爵大人,代价可是你付不起的!”

    关于亚瑟·霍克伍德的详细资料被从艾琳的数据库中提取出来,对她的举动发出强烈警告。

    中央处理器告诉她,如果她此时出手伤了亚瑟,会给维伦带来很大的麻烦。

    她缓缓放下手中的枪,手指一松,枪便”砰”地落在地上。

    “我们回营地吧!”她把亚瑟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人类的心思太过复杂,她理解不了。

    亚瑟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凝重,算是揭过此事。同时他补充了一句:

    “记得去埋伏圈那边看看,带上所有的伤员。每一个士兵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就要努力救活他们。”

    明亮的长庚星下,黑火营的残兵败将与亚瑟的随行人员一同踏上返回费朗的道路。昏迷的维伦·梅瑞狄斯躺在担架上,星光照得他的脸愈发惨白。

    辛普森上校早已被战火惊动。在此之前,值班的侦察兵告诉他,黑火营的库房发生爆炸,撤出城外的士兵们又遭遇了埋伏。

    听到这消息,辛普森上校心弦骤然绷紧,当机立断下达命令,要求其他几个营迅速集合,前去救援。与此同时,他吩咐侦察兵们,一定要把库房爆炸的真相调查清楚。

    但因为亚瑟的出手,援兵尚未集结完毕,城外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此时此刻,辛普森上校望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亚瑟,毫不掩饰脸上的惊讶,恭恭敬敬地把他迎进城中。

    他可没想到,这位远征军的最高指挥官,竟然会无声无息地造访小镇费朗。

    难道是前线有意外发生?

    辛普森上校眉头紧锁,亚瑟·霍克伍德的表情也冷若冰霜。

    在他身后,艾琳守在维伦的担架一旁,神色木然,步伐僵硬。在刚才的战斗中,艾琳近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以至于眼中的红芒显得有些暗淡,反倒更贴近纯粹而幽远的黑。

    这样一来,维伦苏醒后,肯定认不出我是谁。艾琳默默心想。

    在她身后,更有数十担架抬着黑火营的伤员,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被熊熊烈火烧得血肉模糊。

    更多的,则是阵亡士兵的尸骸,同样由担架抬着,跟在队伍的末尾。

    看得出来,亚瑟·霍克伍德是一个对牺牲战士充满敬重的人——他手下的士兵们神色肃穆,均以抬这些担架为荣。

    就在这时,艾琳的步伐骤然一滞。

    在她的中央处理器中,能源不足的红灯闪个不停;然而,就算长庚星的光芒照在她身上,也无法继续补充能量。

    她忽然明白,因为战斗中造成的损伤,她的能量供应已被切断。

章十 苏醒

    眼前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没有光线的太平洋海底,旧神的封印一如既往纹丝不动。章鱼般的怪物被囚禁其中,恍惚间可以幻听见它的咆哮。

    维伦的意识涣散在海水里,与怪物的咆哮产生强烈的共鸣,恐惧,压抑,疯狂,令他的精神如滔天巨浪般剧烈波动。

    浑噩的梦境中,似乎回荡着这样的声音:

    “……

    “我看见羔羊揭开七印中第一印的时候,就听见四活物中的一个活物,声音如雷,说,你来。

    “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白马,骑在马上的拿着弓。并有冠冕赐给他。他便出来,胜了又要胜。

    “……”

    脑海中的音浪似乎随时有可能将他的心神彻底淹没,维伦挣扎着,逼迫着自己,强行让意识从梦魇中挣脱出来。待军营的天花板模模糊糊出现在他眼前时,维伦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噩梦从出生起,就已经折磨他十多年了。就算他苏醒过来,他的神识依旧久久沉浸在刚才恐怖的意境中,令他的神经不住颤抖。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才察觉到有冰凉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来。

    因为在战斗中透支了力量,他的太阳穴不断传来一阵阵剧痛——每一波疼痛袭来,他的意识也会恍惚片刻。

    他强忍疼痛,艰难地侧过脑袋,眼前跳跃的景物终于静止了下来。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他的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既不是预想中的艾琳,也不是马库斯。

    那是一个温婉恬静、如梦如幻的少女,拥有瀑布般的黑色长发和白皙透亮的面庞。剧痛之中,维伦看不清她的五官,唯有那双宁静悠远的黑眸子,倒映着自己憔悴的面容。

    不知为何,维伦总觉得那双眼睛中透着沉沉死气。

    他极为困难地用另一只手拄着床板,想要坐起身来,却感觉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眩晕的感觉残留在他的脑海中,随时都有可能把他拖回昏迷的边缘。

    “你……你是……”他断断续续地说道。

    少女微微扬起眉毛,静静看着他。她的另一只手则轻抚他的额头,让他重新躺回了行军床上。

    维伦突然感觉,额头上的触感似乎有些熟悉。

    然而,话未说完,他的意识再一次被疲惫击溃,沉入无垠黑暗之中。

    这一次,没有源自克苏鲁的噩梦,只有宁静祥和的融融暖意。

    当他再一次醒来时,身旁的少女早已消失不见。光亮的黑发,剔透的眸子,仿佛成了不真切的梦境,虚幻迷离,真假难辨。

    天花板上挂着的吊灯在喧哗中摇摇晃晃,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屋外,士兵们的嚷嚷声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混杂着诸如“公爵大人”、“黑火营”、“埋伏”等等词汇,令他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战斗结束了?

    他双手撑着床沿,缓缓坐直身子。整间屋子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令他感到非常奇怪。

    艾琳,她去哪里了?为何这屋子里没有她的身影?

    当他正纳闷的时候,一个佩戴中士军衔的军官走了进来:

    “梅瑞狄斯少校,霍克伍德公爵大人吩咐,在您醒来之后,请尽快去费朗的指挥部找他!”

    “我知道了。”维伦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摇曳的灯光下,维伦再一次眉头紧锁——亚瑟·霍克伍德,他不是该在前线指挥作战吗?怎么来费朗了?

    尽管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太多的疑点,但维伦并没有让亚瑟等太久。他迅速地整理好着装,来到了亚瑟的临时办公室。

    这是他第一次与狮鹫家族家主,王国上将,格兰特尔远征军司令官,东部战线总指挥,亚瑟·霍克伍德公爵见面。

    亚瑟与他的弟弟格里芬长得有八成相似,拥有一头灿烂的金发和一双翠绿的眸子,只是相比格里芬青涩的面孔,亚瑟的脸庞要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具威势。

    维伦推门进入办公室的时候,亚瑟正低头坐在办公桌的一侧,看其聚精会神的模样,竟然是在织毛线!

    维伦可万万没想到,这位声名卓著的公爵大人,竟然有如此心思细腻的一面!

    他看见亚瑟手中拿着的是一条半成品围巾,其通体雪白,柔软暖和,在围巾的两端,各有一个形如字母“A”的金属挂坠。

    这时,亚瑟终于注意到了维伦的到来,便把围巾放在桌上,挺直了身子。

    “天冷了,”见维伦的目光落在围巾上,亚瑟微笑着解释道,“也不知道格里芬那小家伙最近怎么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跟他差不多大吧!”

    维伦点了点头:“我比他大一岁。”

    “嗯……那就是刚刚成年?”亚瑟思索片刻,然后笑道,“梅瑞狄斯家的小子就是不一般,十八岁就敢独当一面了。”

    维伦低着头,沉默不语。身为军营长官,黑火库房发生的爆炸,也有他的一份责任。他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亚瑟要对他发难的前奏。

    但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到来。维伦只听见亚瑟接着说:

    “……哪像格里芬那家伙,都快成年了,还是记不住在天冷时给自己加条围巾;唉,可惜母亲去世得实在太早,织围巾这种事情,也就只能由我来做了。”

    维伦除了点头之外,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亚瑟的感慨。头顶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色看上去格外苍白。

    “维伦,我必须得跟你说一声‘对不起’,”亚瑟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终于进入了正题,“事实上,那只埋伏的军队是冲着我来的,你和黑火营的战士们,不过是遭受了无妄之灾。”

    原来如此!

    维伦的脑子里骤然划过一道惊雷。在他的印象中,埋伏在壕沟里的士兵数量众多,装备精良,如果仅仅只是拿来对付黑火营,也太过奢侈了。

    但如果把他们的目标换成王国公爵呢?

    维伦只觉得自己的后颈在微微发凉。

    究竟是什么人,竟有这么大的胆子?

章十一 列兵

    但维伦突然意识到另一个问题:

    如果城外的埋伏圈是针对亚瑟的,那么贾斯汀·查普曼之前的举动又有什么目的?难道他把士兵疏散到城外,真的就只是一个巧合?

    “贾斯汀,进来吧!”正当维伦深感困惑的时候,亚瑟仿佛察觉到他的心思似的,朝着门外喊道。

    放荡不羁的军官走进门来,神色黯然,显得疲惫不堪。他朝着亚瑟深深看了一眼,便转过身来,面向维伦。此时此刻,蓬乱的头发与络腮胡子,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痛苦与挣扎。

    出乎维伦所料,这位高傲的军官突然双膝一弯,“噗”地一声跪在他的面前。

    “你——”

    维伦伸手想去扶他,却被突然从办公桌旁起身的亚瑟拉了回来。

    “——他罪有应得。”亚瑟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听到亚瑟这话,维伦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黑火营贾斯汀·查普曼,”军官低着头,用深沉的嗓音说道,“特来向长官请罪。”

    欧罗巴的公民向来只在十二星辰面前下跪——贾斯汀此时的举动,令维伦心里五味杂陈。

    但维伦知道,现在绝不是感慨的时候。

    “请罪?”他望着贾斯汀被痛苦充斥的眸子,“你有什么罪?”

    “我擅作主张,把我的战友疏散到城外,”贾斯汀一字一顿地说道,仿佛每说一个字,心头都会痛如刀绞,“在此之前,并没有向长官请示。”

    “就这些?”看他困惑不解的表情,维伦又补充了一句,“城外的埋伏,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

    这句话,是亚瑟和贾斯汀一同说出口的。话音落罢,贾斯汀和维伦一同惊愕地看着脸色淡然的亚瑟。

    亚瑟自觉气氛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解释道:“维伦,贾斯汀此前偶然获悉有人在城外布下埋伏,等我上钩。他本想提前告知我这件事情,但因为时间紧张,再加上黑火营意外爆炸,所以他不得不采用下下之策——

    “牺牲黑火营,对我发出警告。”

    这和维伦刚才的猜想几乎一模一样:

    贾斯汀·查普曼是亚瑟的人,为了在极为紧张的时间内提醒亚瑟危险的存在,把整个黑火营带入了火坑之中。

    维伦对此唯有沉默:贾斯汀毫无疑问做出了对他自己来说最正确的选择,但他错在不该以牺牲黑火营的战友为代价。

    亚瑟虽然把贾斯汀叫来他面前请罪,但其中的袒护之意显露无疑。

    但维伦身为黑火营营长,就必须以黑火营的利益为重;如果他这回因为亚瑟的劝说,轻而易举地放过贾斯汀,那么他将永远愧对于黑火营的伤亡战士。

    “起来吧,”维伦淡淡道,“这里是办公室,不是忏悔室。”

    查普曼抬头看了亚瑟一眼,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根本没听到维伦的话似的。

    “查普曼,没听到你的长官在说什么吗?”亚瑟眼睛微眯,冷冷盯着贾斯汀。

    贾斯汀默不作声,缓缓站起身子。他的头发油腻而蓬乱,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果然把自己当成了亚瑟的人,维伦默默地心想。但是此时此刻,亚瑟的态度却让他有些困惑。

    他这是……这是在把贾斯汀往我这边推?

    “贾斯汀·查普曼,”事到如今,维伦只能将计就计,“欧罗巴的军规,你还记得吗?”

    贾斯汀点点头:“当然……长官。”

    “那你说说,僭越规矩、擅作主张者,按照军规,应该如何处置?”

    “没收军衔,撤职处置。”贾斯汀不假思索地回答。

    果然他不在意这些,维伦心想。那么,真正被他放在心上的,究竟是什么?

    于是他接着说道:“知情不报、贻误战机者,又该怎么办?”

    “没收军衔,无期徒刑。”贾斯汀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

    “那么私通外敌、背叛部队?”

    听到这话,贾斯汀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只听见他以微微颤抖的声音道:

    “当然是……杀……杀无赦。”

    维伦很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做出你的选择吧!你觉得,你自己的所作所为,配得上哪一个罪名?”

    贾斯汀再度把目光投向亚瑟,却发现亚瑟根本没再看他;他双手背在身后,不动声色,在办公室中来回走动。

    望着眼前沉默不语的军官,维伦轻轻摇了摇头。这人昨天还在高傲地喊他“小子长官”,没想到今天却仿如心死,判若两人。

    “查普曼连长,”维伦缓缓说道,“不管你效忠的是什么人,作为黑火营的一员,你之前的举动就是对军队、对战友的背叛。”

    他停顿了一会儿,很满意地看到贾斯汀瞳孔微缩,便接着说道:

    “欧罗巴的军规不容违逆,因此,你必须得为黑火营死去的战友们付出血的代价。”

    贾斯汀的捏紧拳头又将手掌松开,紧紧咬住嘴唇,却仿佛是默认了维伦所说的话,没有做丝毫回应。

    亚瑟则站在墙角,默默旁观着。办公室的气氛骤然凝滞在此刻。

    然而,维伦却突然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黑火营在战斗中损失惨重,剩余的原石狙击枪更是寥寥无几,如果没有专业人员的维护,我们将难以及时止损——”

    听到这话,贾斯汀倒吸了一口气,如同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以诧异的目光看着维伦。

    “——所以,查普曼连长,”维伦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作为黑火营中少有的专业技术人员,我给你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此时此刻,他听到亚瑟清了清嗓子,也看到贾斯汀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

    “我以黑火营营长的名义,请求你帮助我们,尽可能修复爆炸中受损的原石狙击枪;在此之后,你就以一个列兵的身份,跟霍克伍德公爵上前线去吧!俗话不是说,战死沙场是一个战士最好的结局?”

    贾斯汀·查普曼站在原地,久久不语。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办公桌前,摘下自己肩上的军衔,放在维伦的身旁。

    随后,他站直身子,朝着维伦敬了一个端端正正的军礼。

    “列兵贾斯汀·查普曼,愿服从长官处置!”

    话音落罢,维伦便注视着他的背影,终已不顾地消失在了办公室的门口。长庚星的光芒把他的影子投在台阶上,显得无尽苍凉。

    维伦轻叹一声,再一次想起了那位奔赴前线的王国军神。

    这时,亚瑟突然开口,把他愈飞愈远的神思扯了回来:

    “维伦,我今天把你找来这里,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情。”

章十二 藏在幕后的那只手(上)

    亚瑟坐回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一边随意地翻阅着,一边对维伦说:

    “设下埋伏的敌人,基本已被我们尽数歼灭,剩余的少数,也一边嚷嚷着‘为了格兰特尔’,一边举枪自尽了。

    “我们从他们身上收缴到的,除了各类武器弹药外,便是来自格兰特尔的军衔与残缺的信件。倘若眼见为实,那么我们碰上的,就是长驱直入的格兰特尔赶死队。

    “但是,维伦,你相信吗?格兰特尔人在前线兵力不足的情况下,竟然敢派遣部队深入欧罗巴!

    “而且,我此番来到费朗,本是突发奇想,除了随行人员外,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真的不知道,这消息怎么传到格兰特尔去了?”

    亚瑟越说越激动,话音停止之时,甚至情不自禁把文件重重拍在桌上。

    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亚瑟朝着维伦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接着说道:“这一回,与其说是我把你们从包围圈中救出来,不如说是黑火营的战士们救了我一命。我必须得承认,如果我们毫无准备地落入埋伏之中,恐怕死伤比你们还惨重。”

    维伦依旧保持着沉默。他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所以,公爵大人,”不知过去了多久,维伦终于缓缓开口道,“您一定在怀疑,是欧罗巴的人冒充格兰特尔军队,想要把您置之死地?”

    亚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维伦只觉得一阵寒意袭卷全身。

    他暗暗心想: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个国家,一边把士兵们送上战场,一边在背后玩弄阴谋诡计——倘若死去的战友们知道这些,他们会不会难以瞑目?

    “这些年来,想杀我的人不在少数,”亚瑟苦笑着说道,打断了他的思路,“霍克伍德的狮鹫旗帜,也因为浸染了仇敌的鲜血,得以震慑王国。”

    “那么,公爵大人,恕我直言,”维伦感觉自己从亚瑟的话中把握了问题的关键,“如果您在战争尚未结束时不幸牺牲,那么谁可以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

    维伦在追问亚瑟的同时,自己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自从继承公爵爵位之后,亚瑟·霍克伍德一直承担着巨大的压力,把整个庞大的霍克伍德家族扛在肩上。

    相比父亲弗莱明公爵,亚瑟要年轻也要稚嫩得多,当年被强行压下去的明枪暗箭,此时又开始蠢蠢欲动。

    维伦心想:怪不得昆廷·萨拜因要叫我看着亚瑟,霍克伍德家族这些年,过得真心不容易啊!

    随后他听见亚瑟开口道:“你既然姓梅瑞狄斯,那么你应该知道,在女王陛下登基前,我与她的丈夫走得很近。她把我派到王国边境,或许也是在提防这一点。”

    维伦点了点头。

    的确,如果他是一个局外人,那么他一定会坚信,亚莉珊德拉女王是幕后真凶。

    可以说,当逊位的诺亚三世被关到塔楼之后,与他关系密切的亚瑟·霍克伍德是其最重要的强援。此时此刻,如果亚瑟不幸身殒沙场,诺亚三世就将永无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样一来,世人便不会把怀疑的目光投到女王身上——她甚至可以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为亚瑟颁发为国献身的荣誉勋章。

    但直觉却告诉维伦,这一切并非亚莉珊德拉女王所为。

    在之前斯普雷特伯爵引起的风波中,女王早已焦头烂额;与此同时,她的盟友爱德华兹家族,又因为金融衍生品泡沫脱不开身。作为罪魁祸首的维伦已实在不愿意相信,此时女王陛下还有剩余的精力来对付亚瑟和霍克伍德家族。

    那么,真正的幕后黑手到底是谁?

    维伦思考着这个问题,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差点被他忽略的细节。

    “公爵大人,在您清理战场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我的副官?他的名字叫做邓肯。”

    “邓肯?”亚瑟很干脆地摇摇头,“没见到。不过实话实说,被留在战场的士兵们,都遭受了严重烧伤,基本上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亚瑟的话再次给了维伦沉重一击。

    虽然教父的记忆告诉他,身为军队统帅,有些时候为了大局,必须牺牲小部分人,但那些血肉模糊、生死不知的战士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和他一样,有家庭、有情感,有属于自己的理想与抱负。维伦为他们深感痛惜。

    “我认为,邓肯极有可能是这场阴谋的知情人,”维伦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道,“在我们逃离黑火营爆炸现场的时候,他曾经试图阻止我们。”

    “他的原话是什么?”亚瑟眉毛微扬。

    “‘长官,这个方向走不得’,”维伦回答道,“当查普曼带着士兵们往城外撤离时,邓肯曾这么对我说。但因为现场混乱,我根本没有办法制止惊慌失措的士兵们。”

    亚瑟闭目思索片刻,然后开口道:“看来,这个叫邓肯的人很关键啊!他这么做,究竟是在执行命令,还是突然间良心发现了?”

    “我想,或许他是幕后黑手藏在费朗的一颗棋子,”维伦眉头微皱,推测道,“他知道这个埋伏圈是针对您的,所以才试图阻止误闯的黑火士兵。

    “于是……”维伦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公爵大人,您在临时起意造访费朗之后,是否再次修改过行程?”

    亚瑟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以极为惊愕的表情望着维伦,感叹道:“你怎么知道的?”

    “或许,公爵大人可以先谈谈您原本的行程安排?不然,为何库房的爆炸和您的造访,恰恰发生在同一天?这个巧合,也过弄巧成拙了吧!”

    “你说的没错,”亚瑟承认道,“按照原计划,我应该是在一天以后才抵达这里的,但是我怀疑有人泄露了消息,所以刻意星夜兼程,提前一天到达。”

    “所以,如果再补充一条信息,那么一切都解释通了。”维伦双手一摊,露出一个颇为无奈的微笑。

章十二 藏在幕后的那只手(下)

    “公爵大人,我听外边的士兵议论,他们在被炸毁的库房中,搜到了格兰特尔人的军装?”维伦正视着亚瑟的眼睛询问道。

    “没错。”亚瑟默认道。

    随后,他朝门外挥了挥手,一个士兵拿着一件残破的军装走了进来。

    “维伦,这就是他们在爆炸现场搜索到的,”亚瑟接过军装,说道,“瞧!上边还有个格兰特尔的徽章,只是它有一半被烈火烧毁了。”

    “公爵大人,您在前线这么久,应该知道格兰特尔的军装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吧!”

    “混纺面料,涤纶和棉,这个绝对错不了。”亚瑟很肯定地说。

    “很显然,公爵大人,”维伦脸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涤纶和棉都是易燃材料,在当时库房的高温下,恐怕只需几秒钟就会被烧成灰烬了。”

    “你是说——”

    “——没错!这件军装就是爆炸案始作俑者故意留下的假证据,为的是嫁祸格兰特尔!”维伦顺理成章地为案件补上了最后一块拼图。

    “把它拿回去吧!”亚瑟把军装重新塞到士兵的手中,待士兵告退后,认真地锁上了办公室的房门。

    “维伦,”沉默片刻后,亚瑟深吸了一口气,对维伦说道,“现在这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相信你已经对整个事件有了很完整的推测。现在,我们两个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的受害者,不论你有怎样的想法,我都希望你能跟我谈谈。”

    维伦没有立即说话,他手指依旧在以固定的节奏,缓缓敲击着办公桌的桌面。

    亚瑟并未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他理清头绪。

    “公爵大人,真相就是这样,”维伦抬起头来,缓缓说道,“库房爆炸案和城外的埋伏,是同一伙人做的。

    “按照原计划,他们埋在费朗的棋子将在昨晚行动,利用原石狙击枪制造爆炸,同时嫁祸格兰特尔。这样一来,整个费朗都会为之焦头烂额。

    “然后,假若您行程未变,便将在一日之后抵达这里;如果不出意外,肯定会毫无防备地撞进埋伏圈。

    “与此同时,遭受惨重损失的铁狼加强团将无力对您和您的部下提供救援。不得不说,这幕后黑手,算盘打得好啊!”

    听到他的这番话,亚瑟只觉毛骨悚然,没想到自己不知不觉,竟已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想到维伦刚才的种种推测,亚瑟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你说,你的那个副官,是叫邓肯吧!我猜测,藏在费朗的那个里应外合的棋子,八成就是他!”

    这一点维伦早就想到了,但他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方才沉默的时候,他就在静静回忆之前和邓肯相处的每一个细节。

    在他们刚刚见面的时候,邓肯对他言听计从,把一个忠诚听话的下属的角色,扮演得恰到好处。

    当贾斯汀·查普曼露面时,邓肯一直与他针锋相对——那时候,原本看上去诚恳老实的他,说话风格突然变得尖酸刻薄。

    当时,维伦只把它当作是一个狗腿子下属在长官面前的争风吃醋,现在重新回忆起来,却发现其中暗藏了很多蹊跷。

    他感觉,邓肯虽然神色自若,但内心深处似乎藏了太多的恐惧。

    因为守着一个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之担惊受怕,害怕自己的真实身份被战友们发现。

    于是,维伦这位新长官刚一就任,他几乎想也没想,便以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站到了他的身边,把他当成了撇清嫌疑的救命法宝。

    随后,爆炸发生了。

    邓肯试图制止军队向城外撤离,却无法给出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没错,他是间谍,他没法解释埋伏的存在——这只会加深他身上的嫌疑。

    想到这里,维伦闭上眼睛。他的脑海之中,渐渐浮现出邓肯最后在战场上留给他的印象:

    他衣着褴褛,伤痕累累,痛苦地瘫坐在地上,右臂大动脉鲜血喷涌。

    维伦甚至记得,邓肯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姿态,比他的任何一个战友都要更无畏,更疯狂。

    那时的他,究竟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忏悔,还是想要以死亡逃避残酷的现实?

    维伦不禁心想:如果邓肯还活着,我一定要在这件事情上追问他——他将成为我寻找幕后真凶的最关键的钥匙。

    “这就是我目前能了解到的事件始末,”维伦向亚瑟坦白道,“至于邓肯……或许我应该去伤员那里看看。”

    “这很有必要,”亚瑟点头赞同道,“如果查出什么结果,一定要记得告诉我。”

    “没问题。”维伦笑了笑,比了个“OK”的手势,随后转身便朝着办公室门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听见亚瑟在后边喊道:“维伦,等等!”

    他骤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亚瑟。

    “石中剑的继承人,”这是亚瑟第一次开口道出他这个现已广为人知称号,“欧罗巴欠你一个爵士头衔。等这里的问题解决后,你就来找我吧!”

    维伦神色一怔。

    爵士,是欧罗巴最低等级的贵族,拿旧时代的说法,又可以称为“骑士”。每一个骑士在受封时,都有一个“主礼人”,他将代表十二星辰与女王陛下,把爵位授予候选骑士。

    在通常情况下,主礼人的选择往往是一种强烈的政治信号,若非封君与封臣的关系,便是意味着两个人、或者两个势力的结盟,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亚瑟这是在对我发出邀请?

    维伦没有立即回答,心里则暗暗盘算着这件事情的利弊。

    虽然维伦刚才分析了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但事实上,他还有两个疑问没有跟亚瑟讲明:

    第一,坐镇前线的亚瑟为何突然造访费朗,并在中途改变了行程安排?

    第二,在黑火营爆炸的时候,贾斯汀·查普曼为何能及时获得亚瑟行程变更的消息,并且尝试提醒他?

    无容置疑,这两个险些被忽略的疑问,明显和亚瑟本人密切相关。

章十三 遗言

    因为死伤过多,费朗的医院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和床位来救治伤员,所以大部分担架被露天陈放在操场上,远远望去,只觉黑压压的,触目惊心。

    维伦侧着身子,从挨挨挤挤的担架之间穿过;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伴随着低声啜泣,充斥在他的脑海。

    目睹这样的场景,维伦忽然与当年被围困的教父感同身受。

    背腹受敌的“落日先锋”每一天都在为死去的战士举行葬礼。然而,当死人的灵魂从噩梦中解脱之后,活人依旧在人间地狱饱受折磨,与绝望日夜相伴。

    此时此刻,虽然受伤的是黑火营的战友,但眼睁睁看着他们痛苦的神情,维伦总感觉他们的伤口全部叠加在了自己身上,令他痛不欲生。

    忽然间,他感觉身后有人用软弱无力的手,扯住了他的裤脚。

    维伦回过头。

    他看到那人躺在担架上,尽管炮火的灰烬遮住了他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眼睛却格外熟悉。

    “马库斯?”他在担架一侧缓缓蹲下。

    马库斯一动不动地“嗯”了一声。

    “你……还好吗?”

    “我啊?我很不好,”马库斯很干脆地回答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不过相比后面那几位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兄弟,我已经很幸运了。”

    维伦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很久。

    “爆炸发生的时候,我怎么没有见到你?”

    “那个时候啊!”马库斯想了想,回答道,“其实不瞒你说,我对原石狙击枪很好奇,便趁着没有人,深夜混进了库房。”

    维伦心想,“好奇”这个理由,还真符合马库斯的性格。

    “也就是说,你是这场爆炸的目击者?”

    马库斯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么,在你进入库房之后,有没有见到什么异常的人或事物?”

    “东西没见到,但看见了一个人,”马库斯皱起眉头,回答道,“当然,我看见他,他没有看见我。我以为他是你派来的,便没有上去跟他打招呼。”

    “你说的‘他’是指——”

    “——邓肯,毫无疑问,你的副官,”马库斯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讶异,“难道,你怀疑他是制造爆炸的凶手?”

    “没错,”维伦面色凝重,缓缓说道,“虽然我不愿意去相信。”

    马库斯顿时瞪大眼睛,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都怪我,”他自责地说道,“我当时完全可以阻止他的。”

    “不,不怪你。换做是我,估计也不会对他产生怀疑的,”维伦反驳道,“我只是想问问,在此之后,你又做了什么?”

    “见到他之后啊,我依旧藏在原地,生怕被他发现。就在这时,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我尚未反应过来,便看到滚滚浓烟。后果可想而知,我晕了过去。”

    “受伤了吗?”

    “医生说,我在爆炸的冲击波作用下,断了两根肋骨。不过没事儿,我相信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维伦伸出手,替他拂去脸上的灰尘。

    “早就跟你说过多少次,战场不是儿戏,你这个一年级新生凑什么热闹。现在,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都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校长解释了。”

    “你不也是?”马库斯反驳道。

    维伦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先好好休息,稍后来看你,”维伦拍拍他的肩膀,“我还有些事情。”

    “知道你是个大忙人。”马库斯调侃道。

    告别了马库斯,维伦继续踱步于担架之间,试图在血肉模糊的伤员中找到邓肯的身影。

    “我……我在这,长官。”

    空气中飘来微弱的声音,维伦猛然转身,锁定了一个几乎快没有人形的重伤员。

    邓肯躺在担架上,血流不止的右臂已被医生截肢,破破烂烂的军装和血肉黏在一起,看上去一片污浊。

    “邓肯?”

    “是……是我,”邓肯断断续续地说道。他的容貌已经毁在了战火中,以至于彻彻底底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

    “你现在……还有话想跟我说?”维伦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道。

    邓肯挣扎着张口,显然说出每一个字,对他来说都是非常吃力的事情。

    “都是我……我自作自受,”他以沙哑的嗓音说道,“我……本不想……不想——”

    “——我不想听你辩解,”维伦冷冷道,“我只想听你的动机。“

    邓肯的话语顿时止住了,维伦注意到,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眸子呆呆地望着天空,充斥着矛盾、痛苦与绝望。

    “似乎,你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到他的眼神,维伦试探地问道。

    听到这话,邓肯忽然闭上眼睛,不知过去了很久,他方才喘息着说道:

    “长……长官,估计……估计我活不成了。”

    维伦心弦一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同时猜测着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只听见邓肯挣扎着继续说道:

    “我……我本不愿……但他们……他们逼迫我……要我……

    “长官……我有个弟弟……在……在他们手里……

    “他们说……如果我……我不按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维伦沉默地看了他很久,才发现他的心跳早已停息。

    他轻轻叹了口气,不顾淋漓的血渍,伸手替邓肯理了理衣领,就好像他只是暂时逃离了现实,做了一个美好的梦。

    其实,他也是个可怜人。

    他在战场上最后的挣扎,说不定也是左右为难之后的逃避。

    只是,邓肯,以你弟弟要挟你的,究竟是什么人?他们在这场巨大的阴谋之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怀着沉重的心情,维伦离开了操场,走进了营地的走廊。他的眉宇之间愁云密布,莱庇提亚的阴谋令他烦恼重重。

    如果这场阴谋的幕后策划者不是亚莉珊德拉女王,那么谁在杀害了亚瑟之后,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现在,欧罗巴王国里共有三个人有加冕为王的资格:亚莉珊德拉女王,被关押在塔楼的诺亚三世,以及年轻的诺亚王储。

    亚瑟是诺亚三世最强有力的盟友。

    倘若诺亚三世失势,剩下的两个人都会从中获益。

    想到这里,维伦的脑海中浮现出禁书区里那个少年的身影。

    幕后黑手,会是他吗?

章十四 星辰原石(上)

    走廊的尽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把维伦纷乱的思绪唤回现实。

    那个梦中的少女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背对着他,黑发飘扬,恬静淡雅。

    在维伦看来,这个气质出尘的女孩和战后喧嚷的场景,显然属于两个世界。

    她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星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维伦笑了笑,坐到了她的身边。这个少女的身上,显然也藏了太多的谜团。

    “你是什么人?”维伦语气平淡地问道。

    “我叫伊芙琳,”少女以机械的语调回答道,“黑火营一等兵。”

    “黑火营不招女兵。”

    “不招,我就不能来了吗?”

    维伦听出了少女的言外之意:毫无疑问,我是混进来的。

    他不禁苦笑一声——不知为何,凭借直觉,他觉得眼前的少女对他并没有恶意。

    一番问答之后,二人再度陷入沉默之中。维伦并没有急着寻找话题,来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跟这个少女坐在一起,他莫名感觉发自内心的放松。

    长庚星的光芒洋洋洒洒落在二人肩上,勾勒出梦幻般的剪影。时间也仿佛静止在此刻,令维伦暂时忘记了重重忧虑,逃离这个纷争不断的现实世界。

    他甚至没有计较少女可疑的身份与动机,只是沉默地享受着难得的安宁。

    唯有少女眼睛里黯然的死气,令他不知不觉间分外忧心。

    他转过头,正视着她的眼睛:“战斗结束了。你……你还好吧!”

    悄然之间,他往日的伶牙俐齿,在此时此刻尽数丧生。

    少女淡淡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维伦的笑容有些苦涩,他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要回归残酷的现实,

    “我先走了,”维伦停顿了一会儿,随后起身说道,“千万别累坏自己。”

    “嗯!”少女点了点头。她疲惫地坐在原地,神色恍惚,目送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光线昏暗的走廊里,只留下少女孤寂的身影——她光洁的脸颊紧紧贴着粗糙的石柱,明暗之间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分钟后,幽灵大步流星从阴影中走出来,坐在了维伦刚才所坐的位置。

    “艾琳,原石拿到手了吗?”刚一坐定,幽灵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

    “没有。”少女淡淡道。

    “唉,我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幽灵挑起眉毛道,“你啊,一碰上他,就会变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艾琳莫无表情,没有回答。

    见她不动声色,幽灵便接着说道:“不就是一颗星辰原石嘛!难道你认为,在他心里,一颗原石要比你还重要?”

    艾琳继续保持沉默。她并不想在别人面前评价维伦。

    “你可真是被你的核心程序给害惨了,”幽灵仿佛这时才想起艾琳是个机器人,“既然你不愿意自己去要,那我便替你把星辰原石给抢过来。”

    “不行。”艾琳终于开口道。

    “为什么?”幽灵诧异地睁大眼睛,“你的能源中枢已经在爆炸中被损坏了,只有星辰原石才能将其修复。”

    “不行。”艾琳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原因?”幽灵眯起眼睛,模仿着艾琳简练的说话风格。

    这一回,艾琳意想不到地回答了她的问题:“星辰原石对他来说至关重要。如果我计算无误,那么他将很快与星辰原石融合,获得第二项特殊能力。”

    “难道它对你来说就不重要吗?如果你不及时修复你的能源中枢,那么你将进入永久性停机状态——与此同时,你曾经的经验积累,也会随时间流逝而逐渐丧失。”

    “这不重要。”艾琳淡然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幽灵无奈地摊了摊手,不再继续劝说她。

    “你好自为之。”

    话音落罢,幽灵便站起身子,沿着走廊,终已不顾地离开了这里。

    艾琳依旧静静坐在原地,眼睛里无规律地闪烁着红色光芒,相比以往,显得格外暗淡,仿佛随时都可能会熄灭一般。

    她从来没有体验过停机的感觉,但她的灵魂却赋予她对黑暗与沉寂的恐惧。

    她在战场上目睹过全无生气的尸体,看着他们在众人的目光下酣然沉睡——炮火声响,人群喧哗,都无法将他们从睡梦之中唤醒。

    她不知道,在自己能量彻底耗尽的那一刻,是否也会和他们一样,堕入另一个无法触及的世界。

    那样的话,她将无法继续完成与生俱来的使命——“在那个人的有生之年,尽全心去守护他。”

    机器没有感情,但她的灵魂却为之伤痛。

    然而,她别无选择。

    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里克·莱蒙便为她制定了今后的行为准则:

    第一,不得伤害主人,也不得在主人受到伤害时袖手旁观;

    第二,应服从主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第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如果她向维伦强行索要星辰原石,或许维伦会点头同意,但这必然会对他造成伤害——尤其是前程与情感的伤害。

    毫无疑问,她将因此违背第一定律。

    当然,如果她不这样做,她就无法保障自身安全。

    第一定律优先于第三定律。

    所以艾琳很快便做出了这个艰难的决定。

    长庚星的光芒之下,最后一点红芒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她瞳孔深处;随即,她面带微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她的灵魂即将飘离的刹那,她的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满足。

    还好,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你看到了我最真实的模样……

    虽然,你并没有认出我……

    幽灵匆匆穿梭在军营之中,试图寻找维伦的身影。受够了机器人的死脑筋,她只觉得非常头痛。

    维伦的星辰原石藏得很隐秘,但这并不妨碍幽灵感知到它的存在。

    因此,当她看到艾琳能量枯竭的状况后,立即就想到了它。

    原石狙击枪的爆炸掺杂星辰之火,使其造成的损伤极难修复——当然,毫无疑问,另外一颗星辰原石便是这个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

章十四 星辰原石(下)

    “维伦!”当银发少年出现在她前方时,幽灵大声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维伦转过身,疑惑地看着她。

    “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谈谈。”幽灵很认真地说道。

    维伦明白,以幽灵的性格,她说“重要”的事情,肯定是十万火急。

    于是他拉着幽灵,来到一处无人的墙角。营地里喧嚣依旧,掩盖了两人脸上的焦虑。

    但幽灵的举动却让他惊愕不已。

    她面色冷冷,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你这是——”

    “——把它给我!”幽灵眉毛上扬,理直气壮地说道。

    “给你什么?”维伦愈发纳闷。

    “星辰原石。”幽灵一字一顿地回答。

    维伦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星辰原石是乔纳森送给他的价值连城的礼物,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交给别人。

    “为什么?”维伦冷然道,“你得给我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幽灵心想:我早就猜到了他这样的反应——一切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东西,都会被他用心珍藏起来。

    “不是我需要它,”幽灵解释道,“是你的艾琳需要它。”

    “艾琳,”幽灵话音未落,维伦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掐得她疼痛不已,“她现在在哪里?她怎么了?”

    “你先放开我,我再告诉你!”

    幽灵厉声说道。与此同时,她对维伦激烈的反应深感惊讶。

    维伦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过激的行为,很快便松开了双手,恢复了冷静。

    “艾琳,她到底怎么了?”

    “在你昏迷之后,她引爆了三把原石狙击枪,以星辰之火击穿包围圈,随后,亚瑟·霍克伍德率领军队,救出了幸存的黑火营士兵。

    “但是在突围的过程中,星辰之火焚毁了她的能源中枢;因为她的设计师是使用了星辰之力才把她制造出来的,所以唯有另外一颗——”

    “——拿着!”维伦打断了她的话,把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塞进了她的手心。

    “你!”幽灵再一次惊愕于维伦的果决。

    “你不是来要星辰原石吗?快拿去啊!”维伦睁大眼睛,语速飞快地说道,“去晚了,艾琳可等不及呢!”

    幽灵这才回过神来,握紧星辰原石,便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神秘的十二面体上依旧残留着维伦的体温,显然一直被他贴身呵护着。幽灵必须得承认,维伦那毫不犹豫的态度令她深感敬佩。

    幽灵并不是一个乐于助人的老好人,她只是本着游戏的心态,想看看艾琳在维伦的心目中,究竟占多少分量。

    然而,当她知道答案的时候,她却感觉,自己承受不住维伦那看似轻描淡写的目光中所蕴含的重量。

    “罢了,”她摇了摇头,“就帮你一回吧!”

    此时此刻,想到自己与维伦之间的“私仇”,她甚至有些羡慕艾琳。

    幽灵离开之后,维伦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她的后面。但不知怎地,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乔纳森,对不起,”他朝着长庚星的方向默默心想,“但请你原谅我,这一回,我必须这么做。”

    从十八岁生日到今天,乔纳森送给他的星辰原石就从来没有跟他分开过。在此期间,它汲取星辰之光,与维伦体内的星辰力量相互呼应,构成了一个相辅相成的完整体系。维伦清楚,如果没有星辰原石,他恐怕没法在之前的战斗中坚持这么久。

    他感觉,星辰原石早已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化作他体内能量供应的重要节点。

    但当幽灵找他索要星辰原石的时候,他都吃惊于自己的不假思索——就好像把它交给艾琳,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实话实说,在听到“艾琳”这个名字之后,他就几乎失去了理智。

    与他朝夕相处的艾琳,平日里低调得可以让他忽视她的存在——但当她真的出事了,维伦的潜意识才提醒了他,她在他心中究竟占有多重的分量。

    感受着星光在自己体内缓缓流失,维伦脸上露出了无悔的微笑。

    他本来想跟着幽灵去看看艾琳的状况,但幽灵很快便融入了黑暗结界,在他眼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此刻,在浮空之城莱庇提亚,同样酝酿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

    安娜·梅瑞狄斯匆匆步行在庄园的走廊里,高跟鞋发出急促的“哒哒”声。

    远远望去,今天的她与往日判若两人,银色长发披散在肩上,俊俏的脸上则是未化完的妆容。

    走到走廊的尽头,安娜优雅地拎起蕾丝长裙的裙摆,随后——

    “砰!”

    她一脚踹开了前边的房门。

    “安东尼·梅瑞狄斯,给我滚出来!”

    安东尼正慵懒地半躺在房间一侧的躺椅上,闭着眼睛似在假寐;一个俊俏的女仆站在他身后,替他揉捏着肩膀。在他身旁的桌上,留声机里的黑色唱片呼啦啦地转个不停,播放着花腔女高音歌唱家索帕诺夫人的最新歌曲——

    《今晚别走,我的宝贝》。

    “……

    “宝贝,别走,今天的夜色太黑;

    “夜之女神温柔走过,她歌唱着,拭去你脸上的泪;

    “你的爱是勇士的长剑,让我欣喜让我疲惫;

    “我的爱是沉沦的鬼魅,让灵魂就此远走高飞;

    “哦,宝贝,别离开我;

    “直到死亡把你变为飞灰;

    “……”

    “靡靡之音”——这是安娜给它的评价。她压抑着怒火大步上前,“啪”地一声关掉了留声机。

    直到这个时候,安东尼方才缓缓坐直身子,睁开眼睛看着她。

    “尼克斯,”他对身后的女仆吩咐道,“你先出去吧!我亲爱的妹妹有话跟我说呢!”

    女仆朝他屈膝行礼,乖巧地离开了安东尼的卧房。安娜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瞳孔里的温度越拉越冷。

    “安娜大小姐,有何贵干?”

    安东尼悠悠站起身,微笑着说道。

    “啪!”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房间,安东尼脸上的笑容随之凝固。

    他一边用手捂住脸颊,一边又惊又怒地望着安娜。

    在他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

章十五 风云变色(上)

    “你干什么,安娜?”安东尼目光阴沉地说道,“你疯了吗?”

    安娜唇角微扬,冷冷说道:“我为什么打你,你应该很清楚。现在是我们欧罗巴王国一致对外的时候,可容不得你这种背后搞小动作的卑鄙小人。”

    “卑鄙小人?你说我是卑鄙小人?”安东尼把手缓缓放下,露出了脸上触目惊心的巴掌印,“我一直在全心全意为了家族、为了王国付出,你却说我是卑鄙小人?”

    “砰!”

    安娜从怀里掏出了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把它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安东尼!

    “瞧瞧你干的好事,”安娜冷笑一声,“你这种人的存在,真是王国的悲哀。”

    安东尼不以为意地耸耸肩,拾起了眼前的报纸,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几条新闻很快吸引了他的眼球——

    “费朗军械库发生爆炸:究竟是意外还是预谋?”

    “撤出城外的士兵遭遇埋伏:隐藏在幕后的,究竟是不是格兰特尔人?”

    “霍克伍德公爵深夜造访费朗:这一切真的只是个巧合?”

    “……”

    安东尼把报纸放了回去,在他红肿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这关我什么事?”他淡淡说道,“有人看不惯霍克伍德的公爵,想给他找茬儿,结果一不小心打错人了。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需要你我来掺合吧?”

    “关你什么事?”安娜情不自禁提高了音调,“当然关你的事!

    “睁大你的眼睛,安东尼!瞧瞧看,我手里拿的什么?”

    话音落罢,她就拿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在安东尼眼前晃了几下。

    她很满意地看见安东尼瞳孔微缩。

    “这封信,是亚瑟·霍克伍德的通讯官写给我的,写的是他们近期的行程安排——但是,它的副本,为什么出现在了你的书桌上?”

    安东尼摊开了手,默不作声。安娜摇摇头,接着说道:

    “如果不是我正巧派遣我的侍女薇薇安,到你那里走了一遭,恐怕,我永远也抓不到你这个叛国者呢!”

    说罢,安娜把纸条收了回去,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安东尼沉默许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我记得父亲跟我们说过,对于梅瑞狄斯来说,家族是永远被排在国家前面的。”

    安娜点了点头:“那又怎样?至少在现阶段,梅瑞狄斯的利益是和欧罗巴紧紧绑在一起的。”

    但安东尼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

    “安娜大小姐,”他压低声音,凑近了安娜的耳边,“我不过是在修正你犯下的错误罢了。家族不是你一个人的,可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肆意妄为。”

    安娜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他的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什么错误?”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说实话吧,大小姐,我的未婚妻,”安东尼的笑容愈发危险,“你到底看上了谁?是那太阳神一般的狮鹫公爵,还是远征军里某一位英俊帅气的军官?

    “抑或,我们家那位年轻的弟弟?”

    安娜突然倒吸了一口寒气。

    “没有谁,”她很快强迫自己恢复了冷静,冷冷地说道,“你想多了。”

    安东尼的眸子中泛起得意的光芒,趁胜追击道:“看来,你早就对我们的婚约感到不满了?难道你想要——”

    “——啪!”

    安娜再一次干脆利落地挥手。

    这一回,安东尼脸上露出了真正的震惊。他失措地伸出了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另外半边脸——

    在他的两边脸上,都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刺得他的皮肤火辣辣地痛。

    “管好你那张嘴!”安娜的视线扫过他的眼睛,冷冷说道,“这一巴掌,算是给你的警告!”

    还未等安东尼反应过来,高跟鞋的“哒哒”声再度响起,安娜迈着急促的步伐,走出了这间奢靡的屋子。

    临走之时,她再一次对着房门狠狠地踹了一脚,房门“吱呀吱呀”地惨叫着,“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安东尼眯起眼睛,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轻微的笑声回荡在空旷而奢靡的屋子里,使屋内的气氛清冷而阴森。

    他缓缓坐到了华丽的镜子面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细颈瓶,把其中乳白色的液体倒在手心,随后一点一滴,非常用心地将其涂抹到了自己的脸上。

    安东尼是一个非常在意自己形象的人,因此他绝对容不得自己白皙光滑的脸上留着两个通红的巴掌印。随着药物在他的脸上产生作用,他脸上的红肿很快便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他长舒了口气,满意地欣赏着自己恢复如初的脸,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安娜,”他额头抵着镜子,压低了嗓音说道,“今天,试探出了你的秘密,挨这两巴掌也算是值了。

    “不过,谁叫你姓梅瑞狄斯?

    “所以啊,我亲爱的妹妹,不论你念念不忘的那个人是谁,除非我死,否则你和这个家族,只可能属于我。”

    与此同时,他朝着镜子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随后,他渐渐收敛了笑容,脸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在这一番与安娜的交锋中,他看似占了上风,但事实上,他自己的秘密,也暴露在了安娜的面前。

    他看到的是,是安娜掩藏多年的软肋。

    安娜看到的,则是他真正的立场。

    前者扑朔迷离,令他难以完全看清。

    后者则因为确凿的证据,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安娜的面前。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既然他的计划出现了一个这么大的漏洞,那么他一定要赶在安娜采取行动之前,把这个漏洞尽快补上。

    他走到留声机旁边,再一次打开开关,播放那首高亢婉转的“靡靡之音”——《今晚别走,我的宝贝》。索帕诺夫人的歌声似乎拥有着独特的魅力,令他的心情渐渐平缓了下来。

    随后,他在昂贵的檀木书桌旁坐下,慵懒地拿出了一支钢笔,在手中悠悠地转了两圈后,思忖片刻,便在信纸上写下了第一行字——

    “尊敬的王储殿下。”

章十五 风云变色(中)

    在浮空之城莱庇提亚,这间嘈杂喧嚣的“玻璃酒馆”,总是一个酝酿阴谋诡计的地方。

    酒客们在绚烂的灯光下纵情狂欢,政客们则在阴暗的角落里尔虞我诈。

    安东尼披着带兜帽的斗篷,坐在酒馆中最不起眼的墙角。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梅瑞狄斯”,他一向是这个成立不久的小团体中最守时的人。

    他叫来旁边的女招待,点了四杯“血腥玛丽”,顺便用小费蹭到一个香艳的吻。

    众所周知,“花花公子”安东尼最离不开的就是美酒与女人。或许正因为这样,不论谈判进行得多么激烈,他都能以慵懒放松的心态去应对一切棘手的状况。

    第二个抵达这里的,是下议院议长布莱恩·伊姆斯,他和内森·莫尼一样,既是新党的领袖,也是女王陛下曾经的情人。

    但相比内森·莫尼爱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伊姆斯与女王的关系就要理智得多——当年的他们不过维持着若即若离的暧昧,如今就算形同路人,也没有留下太多的伤感。

    以安东尼的话来评价这位伊姆斯先生,说好听点,便是理性的追随者,说难听点,就是迂腐的胆小鬼。他擅长闻风而动,却坚决不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他进入酒馆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坐到了安东尼右手边的椅子上。

    “来,干杯!”安东尼笑着拍了拍伊姆斯的肩膀,把一杯“血腥玛丽”推到了伊姆斯的面前。

    伊姆斯眉头微皱,他知道“血腥玛丽”是玻璃酒馆口味极具刺激性的鸡尾酒,因此干杯之后,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梅瑞狄斯少爷啊,就你性子最急,”伊姆斯慢条斯理地调笑道,“人都没来齐,就开始拉着我拼酒了?”

    安东尼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在过往的每一次会议中,伊姆斯总是与安东尼产生分歧最多的那一个。

    接下来抵达的,是胖子哈里森·伍德。虽然胖子本人名不见经传,但他却代表着伍德这个姓氏背后那个庞大的资本集团。

    尽管胖子披着斗篷,戴着兜帽,却挡不住他那张笑呵呵的脸。他想也没想,便一屁股坐在了伊姆斯的对面。

    难道是我的气场太强大,以至于他不愿坐在我对面?安东尼玩弄着手里的怀表,微笑着心想。随后,他很自信地开口说道:

    “时间已经到了。殿下估计被女王关了禁闭,来不了了。”

    “谁说他来不了了?”胖子很不给面子地说道。安东尼心想:难道他知道了王储殿下什么不为人知的内幕?

    “当然是我,明知故问。”安东尼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又饮了一口“血腥玛丽”。

    “那可不一定。”胖子突然笑得神秘兮兮。

    话音刚落,酒馆的空气中骤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缝,年轻的王储诺亚·兰开斯特从里边大步走了出来。

    除了胖子哈里森之外,其他人都对诺亚神迹一般的出场方式目瞪口呆。

    最后,还是胖子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殿下早晚会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大家说笑了,”诺亚谦虚地笑了笑,坐到安东尼的对面,“非常抱歉,我来晚了。”

    “殿下能来,我们就已经很知足了,”布莱恩·伊姆斯说道。

    安东尼把杯中的“血腥玛丽”一饮而尽——那两人忙着在王储殿下面前献殷勤的场景,令他非常看不惯。

    “既然人已经齐了,”安东尼把空酒杯放到了女招待的托盘上,“那我们开始吧!”

    此时此刻,他衬衫最上方的几颗纽扣已被解开,配上迷离的眼神和酒精的气味,令他看上去格外放荡不羁。

    “我已经用空间裂缝把我们这张桌子分隔开来,”诺亚脸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现在,任何人都听不到我们谈话的内容了。”

    诺亚话音刚落,安东尼便把安娜给他那份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放在桌上,同时开口道:“瞧瞧,因为你们的疏忽,咱们的计划变成了什么模样?”

    诺亚瞳孔微缩,拿起报纸,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表情愈发阴沉。

    “为什么亚瑟·霍克伍德的行程会突然改变?”他冷冷说道,“难道有人透露了我们的消息?”

    在场众人都认为,王储殿下从布里埃纳军校归来之后,就像是彻彻底底地变了一个人似的:曾经的青涩、胆怯与冲动近乎消失殆尽,变得成熟了起来,越来越像一个理智而威严的政客。

    安东尼一直很好奇诺亚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直到他看到诺亚撕裂空间的能力。

    当然,事到如今,被维伦欺骗了一回的诺亚,肯定不再会错误地以为霍克伍德家族是自己的盟友了。

    安东尼的目光理所当然地望向胖子哈里森:“我记得,那些雇佣兵,是你们伍德家花钱找来的吧!”

    胖子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至于情报的话,我记得是伊姆斯你在负责?”

    伊姆斯冷冷地回答:“别忘了,也有你的份儿。”

    安东尼呵呵一笑,拍了拍伊姆斯的肩膀:“放心,议长阁下,我负责的武器军火,可一点都没有落下。”

    诺亚突然举起酒杯,在桌上敲了几下:“我觉得,现在不是我们相互追究彼此责任的时候。说不定改变行程,只是亚瑟的临时起意,却不知不觉,搞得我们几个疑神疑鬼、互不信任。”

    “那么殿下,您认为我们如何处理这件事情?黑火营只剩残兵败将了,但亚瑟·霍克伍德还活得好好的。”安东尼反问道。

    “再搞一次针对亚瑟的谋杀,肯定行不通,”哈里森·伍德很快回答道,“但毫无疑问,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最终目的也是为了阻止诺亚三世死灰复燃。”

    诺亚王储低头玩弄着纽扣,似乎早已习惯了他们把自己的父亲当作敌人看待。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说道,“王冠现在属于我母亲,为何你们的矛头总是对着我父亲?”

章十五 风云变色(下)

    剩下几人彼此间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安东尼率先开口道:“前段时间,出了斯普雷特伯爵事件,女王陛下威信大损,导致以霍克伍德公爵为首的诺亚三世党人蠢蠢欲动。不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我们很难在夹缝中挣扎求生。“

     当然,安东尼心里想的和嘴里说的,可不是一回事儿。

     他虽然是诺亚王储暂时的盟友,但在此之前,他更是梅瑞狄斯的继承人——诺亚王储实力越弱,就越需要依赖安东尼。

     诺亚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安东尼以玩味的眼神径直望去,只见诺亚的脖子上拴着一根银色的细绳,而在他的衣领下,似乎藏着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这些东西,安东尼还是头一回看见。

     在安东尼印象中,诺亚一向不喜佩戴饰物——安东尼心想:难道那就是他自信心的来源?

     “今天我们四个聚集在这里,不妨集思广益一下,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做?”诺亚正视着安东尼的眼睛,不慌不忙地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小子,在我面前,你竟然学会争夺谈判主动权了?

     望着前者与当年大不相同的王储殿下,安东尼脸上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微笑。

     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儿,他用眼神告诉年轻的王储。没有我们梅瑞狄斯,你们兰开斯特家族什么也说不是。

     “我觉得,议长阁下应该很有想法吧!“安东尼果断把包袱甩给了伊姆斯。

     伊姆斯瞥了他一眼,随后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王储殿下,在我看来,我们之前的行动有些操之过急了。或许对于诺亚三世和他的党羽来说,温水煮青蛙才是更好的选择。”

     诺亚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后说。

     “众所周知,亚瑟·霍克伍德是诺亚三世最有力的支持者,但他现在远在费朗,而且早已对我们的行动有所警觉,对他下手并不容易。

     “所以接下来,我们需要关注的,便是躁动不安的新党中人。

     “当女王陛下决定向三大家族靠拢之后,新党就开始病急乱投医了——当然,殿下,绝对不包括我在内,我可是早就押了殿下您这支潜力股啊!”

     看到诺亚的脸色有些不愉快,伊姆斯立即改口说道。望见这一幕,胖子假装咳嗽几声,努力让自己不笑出声来。

     没想到,这家伙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

     安东尼挥了挥手,本想再找女招待要一杯“血腥玛丽”,来放松一下自己的情绪,却发现诺亚早已割裂了空间,使得外边的人根本看不到他们四个的存在。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如果诺亚现在想要把他们三个杀掉,岂不是轻而易举?

     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也不会任何人帮他们作证。诺亚王储拥有绝对充足的时间来毁尸灭迹。

     “新党中人?”诺亚有些疑惑地问道,“议长阁下,你能说得更具体一些吗?”

     “如果说上议院是三大家族插手政治的武器,那么下议院便是新党的天下,”伊姆斯压低声音说道,“只可惜,新党早已不是当年的铁板一块了——他们早已迫于女王陛下的压力,开始为自己谋求生路。

     “所以,我们只需要把下议院中,您……您父亲的支持者一个一个地剪除,”说到这里,伊姆斯停顿了片刻,想要观察诺亚的表情,“权力的天平自然会一点一滴地朝着您这边倾斜。”

     诺亚低头沉思着,没有表态。他的脸上很明显地表现出犹豫不决的心绪。

     “安东尼先生,你怎么看?”沉默了很久,他终于开口说道。

     安东尼心想:这位久居王宫的小王子,心思真是越来越深了啊!

     他嘴角微微上扬,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伊姆斯先生说的,不妨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只可惜,咱们的殿下恐怕等不了这么久。”

     梅瑞狄斯大少爷可没有伊姆斯的耐心,他并不想在议会这种打嘴仗的地方消耗太多的时间——一步到位,才是他真正的行事风格。

     “哦?”伊姆斯摸了摸脸上的胡茬,似乎很好奇他会提出怎样的主意。

     安东尼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放在颈前,比划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睁大眼睛看着他,显然是对他简单粗暴的想法深感震惊。

     最先恢复过来的是胖子哈里森,只见他笑着喝了一口“血腥玛丽”,摇摇头,朝着安东尼比了个大拇指:

     “梅瑞狄斯大少爷,我还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我以前还以为,梅瑞狄斯家的人,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建议你尽早改变你对我们家族的看法,”安东尼意味不明地笑着说道,“不然你会吃大亏的。”

     说这话时,安东尼想到了安娜在他脸上留下的两个巴掌印,以及不顾一切赶往波德平原的乔纳森——至于维伦,安东尼从来不觉得他是自己的兄弟。

    诺亚接过哈里森的话头,有些忧虑地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伊姆斯趁势在他后边接了一句:“你说说,你想要暗杀的人是谁?下议院的议员,亚瑟·霍克伍德,还是——”

    说到这里,伊姆斯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在王储殿下面前讨论暗杀他的父亲,终究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决定把皮球踢回给安东尼。

    “这个啊……”安东尼沉思了一会儿,他知道伊姆斯是在故意为难他——不论他做出怎样的选择,都注定会影响到他在诺亚王储心中的位置。

    “议长阁下,”很快,他的目光转向伊姆斯,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要用暗杀这种毫无艺术的手段了?我只是想说,一切阻挡王储殿下前进的障碍,都将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欲盖弥彰。”伊姆斯冷冷地评价道。

    安东尼不再理会他。在他看来,这位迂腐而又与他处处作对的议长大人,已经成了阻挡他前进的最大障碍。

    于是他优雅地扣上衬衣纽扣,缓缓地站起身。

    “殿下,议长阁下,哈里森先生,”他微笑着开口道,“族中还有急事,请容我先行告退了。”

     

章十六 梅瑞狄斯爵士

    修士念诵着祷文,低沉的嗓音回荡在悄无声息的军营之中。军官们围成圈站在操场上,把中间的空地留给了两个被星光照耀的人。

    维伦单膝跪在操场正中,长庚星的光芒令他的银发熠熠生辉;在他的前方,亚瑟·霍克伍德持剑而立,其翠绿的眸子中,星辰的倒影清晰可辨。

    “拾起你的剑吧,年轻的骑士!”亚瑟用剑脊轻轻拍打他的肩膀,“十二星辰已经认可了你,为你的将来制定了新的、没有污点的守则。”

    “我以十二星辰的名义起誓,我会成为一名勇敢的骑士,”维伦回应道,“我将按照骑士的守则生活,为十二星辰的威严、为王国的荣誉而战。”

    因为远在王国边境,所以一切从简——没有星辰圣殿的唱诗班,也没有三大家族该有的排场;凑齐主礼人、修士和骑士本人,便是一场完整的受封仪式。

    正因如此,当仪式结束后,维伦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骑士。

    “梅瑞狄斯少爷——不,现在应该称呼你为梅瑞狄斯爵士了,”人群散去之后,亚瑟对维伦笑着说道,“如果你的时间允许,能否暂时挪步我的办公室?”

    “当然可以,”维伦微笑回答,“还有,亚瑟,以后还是叫我‘维伦’吧!不然,我还得整天见你就念叨‘霍克伍德公爵大人’,你肯定不愿意吧!”

    这几天相处下来,维伦与亚瑟越来越熟络,已经到了彼此直呼名字的程度。维伦惊愕地发现,自己与这位年轻的公爵大人,还非常有共同语言。

    一个人年纪轻轻便扛起了家族的重担,一个人尚未成年便背负起复仇的使命,不得不说,还真是同病相怜。

    两人很快在亚瑟的临时办公室中坐定。亚瑟吩咐自己的侍从上前,为维伦斟上香浓的红茶。

    “这回多亏你帮我洗清失职之罪,”维伦举起茶杯,真诚地说道,“不然的话,恐怕我现在还麻烦不断呢!”

    “这本身就不是你的错,客气些什么,”亚瑟很豪爽地说道,“就算换作是我,恐怕也不一定比你做得更好。唉,只是可惜了那批原石狙击枪。”

    听亚瑟提起原石狙击枪,维伦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了艾琳的身影——那个活像他影子一般的机器人,在那场战斗之后,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露过面。尽管幽灵一再告诉他“艾琳不会有事儿的”,维伦依旧深感担忧。

    当然,他从未把担忧的情绪表现在自己的脸上。

    “让我猜猜看,亚瑟,”维伦喝了一口红茶,让热腾腾的液体滋润着自己的喉咙,“你这回突然来到费朗,难道也是为了原石狙击枪?”

    “聪明!”亚瑟朝他比了大拇指,“像原石狙击枪这样的武器,就该把它们拿到前线击杀敌人,哪里有摆在这儿积灰的道理?”

    “唉,”维伦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然而,我们还没有找到幕后的罪魁祸首。”

    “确实,”亚瑟低下头,赞同道,“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相关的消息,来帮你理清思路。

    “维伦,你要明白,费朗的原石狙击枪,是梅瑞狄斯家族对格兰特尔远征军的资助,也是我们的王牌之一。梅瑞狄斯家族当初提出的条件,是要求把黑火营置于他们的控制之下。于是,鲁道夫公爵的两位子女,安东尼和安娜,都在为争夺黑火营的控制权费尽心思。

    “黑火营的前任营长,帕尔默,是安东尼·梅瑞狄斯的死党。这人天资聪颖,可惜太过骄狂,很快便被安娜找到了把柄,从高高在上的军官变成了阶下囚。

    “帕尔默之后,安东尼和安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希望能够获得新任营长的任命权。但他们的剑拔弩张引起了鲁道夫公爵的不满。公爵当机立断,打通种种关节,使你成为了新任营长,作为折中方案。

    “我想,黑火营爆炸案,说不定跟梅瑞狄斯家族关系不浅。”

    话音落罢,亚瑟深深地看了维伦一眼。

    他的这番话令维伦有些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的家族看似平静无波,实际上暗潮涌动,却万万没有想到,族中的内斗竟然凶险到这种程度!

    按照梅瑞狄斯家族的传统,安东尼和安娜未来会成为公爵与公爵夫人,齐心协力,一同维系家族的血脉与荣誉。只可惜,这两个天才般的人物都太过骄傲,又极有个性,使得矛盾源源不断,就连鲁道夫公爵都无法将其平息下来。

    维伦不禁心想:当初父亲把他送到布里埃纳军校,又何尝不是想要把他保护起来?

    “这件事情,我们还需要调查,”维伦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现在,黑火营已经毁了,你恐怕得两手空空回前线了吧!”

    “两手空空,倒还不至于,”亚瑟自嘲一笑,“来费朗一趟,虽然险些丢了性命,但终究还是有些收获的。”

    “收获?”

    亚瑟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神秘,随后站起身子,朝维伦伸出了一只手:

    “梅瑞狄斯爵士,你是否愿意为了王国的荣耀,跟我一同奔赴前线?“

    维伦突然愣在了原地,不知亚瑟演的又是哪一出戏。

    他之所以来费朗历练,本身只是想避避风头,还真没有去前线为国捐躯的打算。

    难道亚瑟天真地以为,把自己带到前线,就可以弥补失去黑火营的损失?

     “我?”他站起身,纳闷地指着自己。

    “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二个梅瑞狄斯爵士吗?”亚瑟的笑容愈发灿烂。

    维伦不禁苦笑一声。

    想到几日前遭遇埋伏时束手无策的场景,他无奈地说道:

    “像我这样几乎没有实战经验的军校历练生,恐怕去了前线,只能帮人当挡箭牌吧!”

    “别忘了,维伦,”亚瑟执着地说道,“你是军校的历练生,也是石中剑的继承人。前线的战士们很希望看到诺亚一世的传承者与他们同在。”

    “可是——”

    “——维伦,你在受封骑士时,不是才以十二星辰的名义发誓说,‘我将按照骑士的守则生活,为十二星辰的威严、为王国的荣誉而战’?难道你想反悔?”

    维伦突然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看来,选这个热血沸腾又死脑筋的家伙当主礼人,真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好吧!”

    在亚瑟胜利的目光注视下,两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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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国权杖介绍:
荒野上长大的维伦拥有一个显赫的姓氏。身为王国最优秀的“演员”,他背负着古老神衹的诅咒,为报教父养育之恩,踏上尔虞我诈的复仇之路。
新书《帝国后裔》已发布,希望大家多多支持!
(书友群:299958817)天国权杖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国权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国权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