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朔风满楼
作战指挥学小组项目的截止日期被定在了赤金星落下、海蓝星升起的那一天。待到那时,所有小组都得提交他们的防御部署沙盘模型,然后随机抽签,与其他组模拟对战。
维伦这一组原本有四个人,他的三个组友分别是马库斯、丹尼尔·斯潘塞和可可·罗切斯特。但因为可可的突然离去,他们的队伍中便只剩下三个人了,这让他们感觉压力很大。
三个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面前的沙盘: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后,一座座要塞模型在其中拔地而起,代表兵力部署的灯光在沙盘中忽闪忽灭。随着截止日期的逼近,他们松弛的心弦也渐渐开始绷紧,生怕这个看上去很简陋的模型影响了他们的期末成绩。
“我们开始吧!”维伦笑了笑,看上去似乎很自信地说道。
“你确定你要一个人对战我们两个?”马库斯瞪大眼睛、不无忧虑地问道。
“不试试怎么成呢?”维伦耸了耸肩,“谁叫咱们队现在只剩三个人了,这注定得吃点亏啊!“
都是我的错。
想到可可·罗切斯特,维伦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
准备就绪后,他们每个人都把手放在了沙盘的一角,只见沙盘的边缘渐渐亮起了金色的纹路,相互串联间构建出了繁复的星图。维伦只觉得自己的意识悄悄地从身体中消失,随之融入到了星图里,然后则出现在了一片广袤的土地上,仿若上帝的视角一般,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紧接着,他凭空感知到了自己的兵力——各兵种加起来共四百人。
沙盘模拟对战的兵力是按照人手来分配的:这就意味着他的对手,马库斯和丹尼尔,两人共拥有多达八百人的兵力。
真是一场恶战!维伦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根据课上所学的以少胜多战术分配自己的兵力;至于究竟是不是纸上谈兵,稍后就可以见分晓。
在沙盘世界里的战鼓敲响之后,维伦便开始用意识指挥自己的虚拟军队。因为占据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要塞,他毫不犹豫地把炮兵推朝最前方的山坡上,朝着山坡下对方的队伍狂轰滥炸。
在第一波炮火消耗殆尽之后,维伦赶在对面反应过来之前,派出了掷弹兵和装甲车队,轰轰隆隆地俯冲而下,直接扎进了对方的队伍里。当然,马库斯和丹尼尔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把双倍的军队排成了坚实的阵型,死死抵住了维伦的攻势。
待掷弹兵和装甲车也有了疲态之后,维伦的步兵终于在五六个虚拟星辰选民的带领下上阵了。他们以十余人为一组,化作一柄柄锋锐的利剑,刺入敌方的阵营之中。
“必须速战速决,”维伦告诉自己,“不然以我的兵力,绝对耗不过他们两个。”
然后他命令自己的击鼓手敲响了战役结束的信号——这是一串很有节奏感的鼓声,原本用于在每次战斗结束后把他们的神识召唤回现实世界之中。
听到这声音,马库斯和丹尼尔都以为是胜负已分,便下令军队鸣金收兵。
但他们显然中了维伦的算计。
当他们失去警觉、以悠然自得的速度缓缓撤退的时候,维伦的虚拟士兵们突然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起了第二波进攻,火光伴随着霹雳的炸响,浩浩荡荡地把马库斯和丹尼尔的军团淹没其中。
这一战,维伦胜。
直到他们的意识重新回到身体里,他们才反应过来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会长,你可真是狡猾得很啊!”丹尼尔摇摇头,无奈地感慨道,“在你那边开始敲鼓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战斗已经结束了。”
“不敢当。”维伦苦笑一声,如是说道。
“真是的!有你这样诡计多端的队友,我们到时候的对战演练还着急些什么?”
“不过,当绝对实力足以压制对方时,我又何必借助于这样的诡计?”维伦一句话把丹尼尔驳斥得哑口无言。后者心想,会长大人果然和咱们不太一样,这种大胜了一场的情况下都能够保持冷静、居安思危。
丹尼尔迅速地收拾起桌上的杂物,将其整理得井井有条;维伦和马库斯则端起恢复原状的沙盘,朝着指定的储物室走去。
在前往储物室的路上,他们望见了十余个着装统一的男男女女,正在军校的走廊上匆匆急行。
“你知道校长的办公室在哪里吗?”其中一个三十余岁、面容姣好时女人堵住了维伦和马库斯的去路,以颇为急切的口吻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马库斯露出了惊愕的神色,但他还是耐心地给对方指出了方向。
女人急促地跟他道了谢,便领着那群人朝他所指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维伦忽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刻意地堵在了那群人的面前。照射进来的星光被走廊两旁的柱子挡住了一部分,恰巧在他的脸庞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你们要找校长?”
“没错,”女人开口回答,眼神中透露出显而易见的不屑,“我们是伯爵领的人。如果你没什么要事的话,还请速速让路。我们的时间可不是你耽搁得起的。”
维伦突然想起了欧罗巴王国一首广为流传的歌谣:
“大人物们精心打扮,粉墨登场,舞台上的他们皆是天使般的模样;他们的走狗则在观众中游荡,王侯将相的真面目便从他们口中开始传唱。”
也就是说,如果要了解一个大人物真正的性情,看他手下人做事的习惯便可知晓。
“我记得布里埃纳军校校规中有这样一句话,任何教职人员,不论爵位高低,均不得携带家臣在布里埃纳军校就职,”维伦嘴角挂着一丝微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心想斯普雷特伯爵哪里来的底气,这么快就不把昆廷·萨拜因的影响力放在眼里了。
“小子,你又是哪路人?伯爵大人行事自有其安排,就连爱德华兹跟梅瑞狄斯都没有异议,你何必来多此一举?”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已很不耐烦。
维伦轻笑一声,从阴影中一步跨出,光明正大地站在了星光之下;他璀璨的银发倒映着金色光华,深蓝的眸子仿佛可以直接看穿这种女人的内心。
女人捂着嘴一声惊呼,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几步;她旁边那群人也自觉地退到了走廊的两侧,口中唯唯诺诺地称呼着“梅瑞狄斯少爷”。
维伦突然有些失望。凉风透过柱子间的缝隙贯穿于整个走廊之中,令他的后颈微微有点发冷。
“谁说我没有异议?”维伦以犀利的口吻说道,“回去告诉你家伯爵大人,叫他把自身收拾干净一点儿。如果军校的师生当真发现了什么异样的状况,我可没办法继续保他安然无恙。”
章七 诺亚的留言
当诺亚·兰开斯特从布里埃纳军校离开之后,图书馆里的禁书区就变得冷清了许多。而前些日子,维伦被那场惊天大局搞得心力憔悴,也一直都没有空闲时间踏足禁书区一步。
维伦自然猜得到,诺亚王储之所以被迫离开,是因为其对昆廷·萨拜因的声援引起了亚莉珊德拉女王的警觉。而维伦自己,则在其中扮演了罪魁祸首的角色。
“你既然敢跟林顿·加西亚约着一起来算计我,”想到常年生活在女王阴影之下的诺亚·兰开斯特,维伦在心中暗暗道,“那么这件事情,就算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吧!”
走在禁书区积满灰尘的书架之间,他知道现在又到了自己挑选下一本书的时候了。自从他获得了完整的念术之后,《诺亚一世战役实录》和《基础心理学》两本书就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作用,变得和普通的书本没有分毫区别。
而他在下一阶段能否获得新的传承,便取决于这一次他挑选了一本怎样的书。
他突然想到了林顿·加西亚手中神乎其神的时空法术——比如突然扭曲的时空和穿透他身体而过的匕首,再比如逆流的时间和他脑子里渐渐褪色的记忆。
这样的巫术,毫无疑问是维伦羡慕且渴望拥有的。
然后他脑子里冒出了林顿和诺亚所做的秘密交易:既然诺亚肯答应林顿在面试的时候为难自己,那么林顿也定然给了诺亚相应的好处。
他知道这位王储殿下待在布里埃纳军校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一门心思都扑在诺亚一世的传承上,所以林顿许诺给他的东西,八成跟禁书区有关。
他记得诺亚曾经告诉过他,其正在琢磨一本叫做《星辰的秘密》的书,其中包含的内容,便有星辰、时空与力量的本质。
对此维伦有些好奇,便在几排书架上快速扫视了一番,很快找到了这本《星辰的秘密》。
当他从禁书区获得完整的念术之后,他几乎只需要看一眼,便可以知道书架上放着的每一本书,究竟是暗藏玄机的,还是毫无价值的。但这一回,他却有些不太相信自己感知到的结果了。
这本令诺亚·兰开斯特念念不忘的书,竟然普普通通、毫无出奇之处!
维伦感到很困惑。想到前段时间王储殿下恍恍惚惚、神经兮兮的模样,不可能是看一本普通的书走火入魔吧!
难道……诺亚他也获得了传承的一部分?
他突然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虽然不愿意去相信所谓的命运,但有时候关于命运的说法也在不知不觉间影响着他的判断。
他分明知道,按照禁书区的规矩,在所有传承的竞争者之中,只有一个能够存活下来,但他还是放弃了杀死诺亚的机会——其原因与其说是对命运的反抗,不如说是胜券在握。
他当时这么想过:既然念术已经被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诺亚想抢也抢不走了;这样一来,就算所谓的命运是真的,维伦也无所畏惧。
但现在,他必胜的信念开始渐渐动摇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最后一丝未熄灭的希望,翻开了这本《星辰的秘密》。
没有震慑精神的法术,没有蹊跷的文字,没有翻不开的书页,没有捉摸不透的玄机——这让维伦在有些失落的同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在书的末页看到了一段话。
字迹上依旧透着墨水的气味儿,显然是几天前才写上去的。
在这段话的末尾,诺亚·兰开斯特龙飞凤舞地签了他的化名——“哈恩·拉奈特”,其中透露出的那股傲然的意味儿,令维伦不自觉地想到了对方曾经在自己笔记上留下的那个“阅”字。
盯着这段话,维伦仿佛看见远方的诺亚·兰开斯特呵呵笑着对自己说道:
“梅瑞狄斯,在诺亚一世的传承上,就请原谅我先行一步了。
“《星辰的秘密》这本书中,藏着犹格·索托斯的空间钥匙,而在我读完的那一刻,它就彻底地属于我了。
“我不知道禁书区关于命运的预言究竟是真是假,但如果我们真的站在在敌对的立场上,我绝不会对你客气的。”
“我也不会。”
维伦冷冷一笑,如是回应。
此时此刻,诺亚·兰开斯特独自站在莱庇提亚王宫的城堡露台之上,呆呆地望着天边的赤金色星辰,神色有些恍惚。
在其他人眼里,浮空之城莱庇提亚毫无疑问是被星辰所眷顾的神圣之地,很多人终其一身奔波于荒野之上,只为瞅上一眼这座高高在上的承载着星辰圣殿的国都。
但对于诺亚来说,这座城市却是一个巨大的囚笼,禁锢着他和他的父亲,粉碎了他的梦想与自由。
在循着诺亚一世传承的消息前往布里埃纳军校之前,诺亚已经很多年没有走出过这座城堡了。虽然他的母亲,也就是女王陛下,并没有在明面上下过任何禁令,但诺亚知道自己不论出现在哪里,周围跟着的眼线一个都不会少。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出了王宫,对他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干脆把无形的枷锁化为有形,把自己关在王宫里,让自己变成母亲眼中被忽视的隐形人。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了解到了关于诺亚一世传承的消息。
他攥紧的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把小巧的钥匙,其通体呈现出古朴的古铜色,明显有了岁月流逝的痕迹。钥匙上刻画着玄妙的符文,诺亚虽然看不懂,却能感知到其中蕴含的强大力量。
“空间之钥”,这是他给它取的名字。在他刚刚掌握其用法的时候,他的感受绝不能仅仅用震惊来形容。
他面朝一把木制的椅子,缓缓闭上了双眼,与此同时,他的意识则沿着他的血脉,逐渐融入了钥匙之中。
随后,他的识海中浮现出色彩斑斓的线条,那是空间结构的轮廓,宇宙的规则贯穿其中,体现出秩序的美感。
借助手中的钥匙,他伸出了一丝意识的触角,轻轻拨动了一下空间的琴弦,只见整个空间结构中泛起了涟漪,五光十色的景象令他感到有些眩晕。
而在现实世界里,空气中突然浮现出黑色的裂纹,一阵震荡之后,诺亚前方的那把椅子已经彻彻底底地变成了碎片。
诺亚明白,在这把钥匙的帮助下,他从此便拥有了撕碎空间的能力。也正因如此,在将来的道路上,他将无所畏惧。
章八 石中剑密码
维伦在校长办公室的橡木大门上敲了三下,未等里面的人回应,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维伦,你来了?”斯普雷特伯爵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很快转化为热情洋溢的笑容。如果用情侣的相处来比喻维伦与这位新任校长的关系,那么此时此刻的他们毫无疑问处在蜜月期——尽管双方各怀鬼胎,但精湛的演技却于无形间掩盖了种种矛盾。
维伦点了点头,很自然地用斯普雷特伯爵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实话实说,直到布里埃纳军校换了校长,他才深切感受到梅瑞狄斯这个姓氏在整个欧罗巴王国之中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
与他不相熟的同学,跟他见面时会不自觉地喊上一声“少爷”。
上课时如果教授们想点他回答问题,也会情不自禁地去看他的脸色,倘若他真的走神了,他们就绝对不会使他难堪。
包括新任校长在内,都会以对待三大家族成员的态度,客客气气跟他讲话。
这着实令维伦有些不知所措。
他自幼和教父一起在荒野上长大,虽然身为黑王冠的领导班子成员,但除了在某些仪式性的场合外,从来都没有摆过架子。平日里,他便和霍拉旭他们几个铁哥们勾肩搭背、骂骂咧咧,倒是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他甚至有些怀念昆廷·萨拜因还在军校的那段日子了。或许,萨拜因正是猜到了这一点,才把布里埃纳军校放心地交到他手中的吧!
他自嘲笑笑,随即放下茶杯,对斯普雷特伯爵说道:“一直都很羡慕布里埃纳军校的校长,能在一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坐拥这么多王国的名画。”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挂在墙上的油画,在石中剑那幅画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了斯普雷特伯爵的脸上。
“四少爷身为名门之后,拥有王国最古老的庄园和广袤无垠的领土,艺术品这种身外之物,自然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的,”斯普雷特伯爵笑着说道,“又何必艳羡我的办公室里这区区几件东西?”
老狐狸,维伦在心头评价道。
“‘征服者’诺亚一世陛下把这些东西留在这里,自然有他的用意,”维伦淡淡道,“怎是那些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所谓‘艺术品’可比的?”
“所以四少爷,你是想——”
“——我自认从小还是有些艺术方面的兴趣吧!”维伦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想到了他曾经在神智不清时画出的那些鬼画桃符,以及可可画卷上那令人生畏的末日图景,“想找校长先生借几幅回去临摹一下,锻炼锻炼自己的上色技巧。”
斯普雷特伯爵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随即开口道:“没想到梅瑞狄斯少爷竟是艺术行家,真是不给人活路啊!”
维伦心想:这种该死的艺术天赋,你想要就拿去吧!如果说获取所谓的艺术细胞必须得以长年生活在克苏鲁的阴影下为代价,那么维伦宁可不要。
“刚刚入门罢了,称不上行家,”维伦摇摇头笑道,“只是不知校长先生是否愿意忍痛割爱?”
“梅瑞狄斯少爷既然有求于我,我又怎么可能拒绝?”斯普雷特伯爵笑道,“说吧,你要哪几幅,全拿去吧!”
这一次维伦的目光在诺亚一世的画像上停留了很久,几分钟后,方才以恋恋不舍的表情回到了现实。
希望我这回表演得不错,他如是心想。
“哈尔曼松大师的作品果然非同凡响,”维伦悠悠叹道,“只可惜,我并不能因此亵渎神圣的诺亚一世陛下。”
“这倒是。”斯普雷特伯爵呵呵一笑,心想姓梅瑞狄斯的果然胆大包天,连诺亚一世画像的主意都敢打。
“那么就这两幅吧!”维伦指了指布里埃纳军校远景图和石中剑油画,“一周之后,保证按时归还。”
“没问题。”斯普雷特伯爵爽快地答应道。
维伦说得轻松,实际上他心里是完全没有谱的。他还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自己在一周之内无法破解这幅图上的秘密,又该如何是好。
但命运显然是眷顾他的。
当他抬着两幅半人高的油画从校长办公室里走出来,一直走到空旷的走廊上时,金色的星光从廊柱之间照射进来,均匀地洒在油画之上。
维伦看到一缕刺眼的光线从石中剑上发射出来,刺得他睁不开眼,随后整张油画的表面仿佛诸天的星辰般,渐渐燃起璀璨的纹路。他惊愕地看到画中浮现出的光芒在不断地拼接组合,然后冉冉升起,以光辉耀眼的姿态漂浮在空气之中。
一首格式整齐的短诗,便以如此直截了当的方式,映入了维伦的眼帘之中:
“古老的青铜记载岁月蹉跎,国王的目光将昨日葬送。
“危楼之巅藏匿着当年旧梦,凛冽寒风呼应泣血丧钟。
“酣宴的众人高举金杯美酒,欢声笑语回荡大地苍穹。
“还有那自黑夜走出的勇者,背负命运,脚踏星图,手持三支火炬,照亮迷茫的旅途。”
维伦默默读完这首短诗,把它牢牢记在脑海中之后,便望见悬浮在空中的字迹开始渐渐变得黯淡,然后彻彻底底消失不见。而画卷上的星图,也随之逐渐恢复了原状,好像一切皆从未发生过。
他终于松了口气。虽然这首短诗写得玄乎其玄、不知所云,但不管怎样,昆廷·萨拜因终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骗他。
在以星光为钥匙、揭晓油画中的秘密之后,这两幅画卷便在维伦的眼里失去了价值。不过他显然不能现在就把它们还给斯普雷特伯爵,无奈之下,便只能装作一个疯狂的艺术家,把它们扛回宿舍。
维伦可能不知道,他今天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仿佛是轻轻扇动的蝴蝶翅膀;而随后连锁反应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皆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
装着噩梦与希望的潘多拉魔盒,于今日悄悄开启。
章九 来自星辰的杀戮
今天是维伦第一次在会议室召集新一届学生会全体成员。他不得不承认,当他真正在众人的瞩目下坐在长桌末端的高背椅上时,他才意识到所谓“军校年轻一代第一把交椅”这个词背后藏着多么重大的意义。
他们今天所商讨的内容主要是关于如何在期末这段紧张的时间里合理管理学生寝室和各大自习区域。可能是因为大家皆是刚刚上任的缘故,热情都表现得蛮高,不论是临近毕业的泰伦斯,还是被维伦找来的两个替补队员,都积极地发表了自己的建议。
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斥着唇枪舌剑,维伦总得不时地提高音量,以压住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维持会场的秩序。
果然是件苦差事儿,维伦叹了口气。怪不得林顿·加西亚那么想把自己推上这个位置。
会议结束的时候,维伦已经口干舌燥,和泰伦斯无奈地对视一眼后,便走出了会议室大门。
随着军校课业愈发紧张,如今在诺亚广场上嬉戏的学生越来越少,偌大的空间变得格外旷阔。维伦与泰伦斯并肩走在广场上,望着石中宝剑在星光下熠熠生辉,心中都有些莫名的感慨。
“时间过得真快!”维伦轻叹一声,如是说道。
“这句话难道不应该由我这种老学长来讲吗?”泰伦斯笑着说道,眼神中尽是满满的追忆,“想我最早来到布里埃纳军校的时候,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路痴,在诺亚广场上转了好几圈,也没有分清楚东西南北。”
维伦则想到自己和乔纳森的告别,以及和昆廷·萨拜因的第一次见面。他与这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们毫无疑问都从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命运。
或许正因如此,虽然真实的时间只过去了短短几个月,但维伦却感觉自己成长了好几岁。
突然之间,地面上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吸引了维伦的注意力,而泰伦斯也不禁脚步一顿,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形。
“那是……”泰伦斯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
“我们过去看看?”维伦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尽管两人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这幅映入眼帘的画面,依旧令他们触目惊心。
躺在地上的是一具尸体,维伦认出死去的是军校的一名女学生。他记得昨天这名叫做瓦莱丽尔的女生还找他借了心理学课本,却没想到转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成了冰凉的尸体。
维伦蹲下身子,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他瞥见瓦莱丽尔眼睛圆睁,瞳孔却格外空洞,脸上挂着死亡时的惊讶的表情,很明显是受到了惊吓。当他的目光投射到这具尸体上的时候,他感觉到紫色的时间之轮正于隐隐之间与之呼应。
“她的体内有焚烧的痕迹,”维伦表情严肃地说道,“被星光灼烧的痕迹。”
听到他的话,泰伦斯脸上表情突然变得很是紧张。
“难道她是……传说中的术士?”
维伦心中暗想,现在果然还是一个谈术士色变的年代。
“不,”他很肯定地说道,毕竟他没有在瓦莱丽尔身上感觉到任何旧日支配者的气息,“她只是个普通人,只是不知为何,赤金星的星光突然对她发难。”
许是维伦的态度表现得太过于肯定,泰伦斯不自禁地多看了他几眼。
“那我们——“
“——我们赶快报警吧!“维伦替他把没说完的半句话接着讲完了,”不然耽搁时间,可不利于警方调查呢!“
“那倒是。”泰伦斯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他所说的话。
两人离开现场的时候都不再说话。毕竟消逝于他们眼前的,是一条年轻的、活生生的人命——而对于一个昨天还在他们身边活蹦乱跳的同学,今天就突然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这一事实,他们在深感惋惜的同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死亡的阴影就此覆盖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头顶的星光变得令他们深感畏惧;甚至在去报警的途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地面上赤金色的光泽。
布里埃纳军校附近有值班的警署,所以查案的警察在他们报警之后很快就赶到了。这名警官名叫詹姆斯,其身材消瘦,有着一双疲惫的布满血丝的眼。
维伦和泰伦斯作为目击证人,在警官做调查的时候一直陪伴在旁边,时不时回答警官几个问题,眉头随之越皱越紧。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具尸体的?”
“一个小时之前。”维伦肯定地回答。
“从你们发现它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它的位置有没有被移动过?”
“没有。”
“那么有其他人从它的旁边经过吗?”
“至少在我看得见的范围内,没有。”
“死者是你们认识的人吗?”
“泛泛之交,”维伦感觉自己的表述不够准确,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就是见了面后会打个招呼的那种。”
“那么你知道在她死亡之前的一周内,有没有过大的情绪波动?”
“不太清楚,”维伦回答,“至少在我看得见的范围内,没有。”
“那么在最近几日内,她有没有跟什么人结下矛盾?”
“瓦莱丽儿一向是个人缘很好的姑娘。”
詹姆斯警官一边针对这起案子不断地对维伦二人提问,一面拿出笔记本很认真地做着笔记。赤金星的光芒斜斜地照在他的身子上,在地面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影。
维伦注意到,詹姆斯警官最开始的时候一直只是泛泛地针对他和泰伦斯两人来提问,但到了后来,他的矛头基本都对准了维伦一个人。与此同时,每当他的目光瞟向旁边的维伦时,他的口中都会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维伦不知道他从自己的身上联想到了什么,但他有预感这绝不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的。
“我会先把尸体送到警署,交给法医来进行检查,”一番问答之后,詹姆斯警官如是说道,“如果之后有什么疑问的话,还得再来寻求你们的帮助。“
“这是我的荣幸。“维伦点了点头,如是微笑道。
章十 不在场证明
在法医的帮助下,詹姆斯警官很快就拿到了瓦莱丽儿的尸检报告。每当他阅读这些信息的时候,他总是会难以自制地出一身冷汗。
这个年轻的女孩死于维伦他们报警的两个小时之前,因此尸体还带着余温,且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尸斑。她失去焦点的双眼,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照射,而引发了暂时性失明。但真正的致命伤,却是在法医解剖了她的尸体后才发现的。
法医发现,尽管瓦莱丽儿的尸体从外表看上去近乎毫发无伤,但她体内过半的血液因为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而被蒸发干净,血管壁上也残留着惊人的热度。这种蹊跷的死法,除了超自然力量之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解释。
而十二星辰的光芒,却与这种莫名的力量恰恰吻合。
詹姆斯警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心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纵观整个布里埃纳军校,恐怕只有那个人有能力用这种方式杀死受害者。
论星辰的选民,梅瑞狄斯位居首位。不过恶人先告状,还真是世风日下啊!
“你那天在报警之前,都做了些什么?”当詹姆斯警官再一次找上维伦的时候,他如是问道,一双酸涩的眼睛牢牢盯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变化。
“或许,我应该把我那天做的所有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一五一十交待出来?”维伦的笑容有些无奈,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对方果然开始怀疑自己了。
“如果你能这样做,将会对我们的查案有很大的帮助。”詹姆斯面无表情地说道。
“好吧,”维伦摊开双手,“那天早上我起得很早,和室友马库斯约着一起去餐厅吃了早饭,吃的是火腿西多士和黑咖啡;虽然票据被我随手扔了,但我相信餐厅里面有备案,而且马库斯可以为我作证。”
“然后?”
“接着我去上了数学课,讲的是微积分,我在签到表上签了字,教授也可以帮忙提供证明。
“数学课之后我有一个小时空闲时间,便去图书馆看了会儿书,进门和出门的时候,我应该都在签名簿上签了字的。”
随着维伦描述的时间点与案发时间越来越接近,詹姆斯警官的表情也愈发肃穆。
“中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餐厅吃了午饭,点的是培根披萨和罗宋汤,这个在餐厅里应该也有备案的票据。
“下午我先去上了一节作战指挥学课,然后便去学生会的会议室开会。会议结束的时候,我和泰伦斯一起下楼来,恰巧看见了受害者的遗体。”
维伦回答的事无巨细,几乎每一个细节都能找得到人证或者物证。他心想,不就是个不在场证明嘛,干嘛搞得这么复杂?
詹姆斯警官皱起了眉头,他感觉维伦并没有在说谎——当然,这件事情也存在着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梅瑞狄斯家族的能量强大到足以以假乱真,掩盖事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一个小小的警官绝不能与之抗衡。
他突然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感谢您的配合,”詹姆斯以硬邦邦的口吻说道,“关于你所描述的事情,我还会去做进一步的调查,希望您不要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维伦露出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
在詹姆斯警官离去之后,维伦的脸色很快就阴沉了下来:他知道不管以怎样的逻辑来分析这一起案子,他都有很大的可能性变成嫌疑对象。此时此刻,他比詹姆斯警官要更期待尽快查清楚谁是真正的凶手。
沐浴着赤金星的光辉,乔纳森送给他的星辰原石静静地躺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给他温暖而舒服的感觉。
他想起乔纳森和教父都跟他提到过的自己出生的时候所发生的那场意外。
克苏鲁的精神触角跨越远洋与大陆,在他的灵魂深处打上了旧日支配者的烙印。
头顶的赤金星突然发难,涌入产房的星光仿佛要将他活活焚烧至死。
随后,维伦的母亲莉莲夫人倒在血泊之中,抢救之时早已没有了呼吸;刚刚出生的维伦则和接生的女医生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些都是维伦听人所说的事实——毕竟当他自己开始记事的时候,已经和教父一起在荒野上自力更生了。
即便如此,每当想到自己差一点儿就在出生的时候被星辰的火焰给烧死了,他都会情不自禁地打个寒战。
如果他没有在那场意外中大难不死,那么现在的他,是否会和陷入永眠的瓦莱丽儿一样,被炽热的星光将体内的血液彻彻底底焚烧殆尽,仅存一双空洞的眼和一副惊恐的表情,永远定格在冰冷的尸体上?
他有些不敢继续想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林顿·加西亚的脸上挂着微笑来到了维伦身边,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在想什么呢?”他调侃似地说道,“被警署的人盯上了?”
“这不干你事儿。”维伦淡淡地说道。
“警署那群人,就像群寄生虫似的,”林顿仿佛没有听到他所说的话一般,依旧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只要见到他们自以为的嫌疑人,便会一口咬上去,紧紧不放;有时候哪怕你姓梅瑞狄斯,都没法摆脱他们的步步尾随。”
“你好像对他们很有陈见。”
“陈见来源于他们的作风,梅瑞狄斯四少爷,”林顿呵呵一笑,“我知道像你这样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用这么明显、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去杀死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少女。既然如此,你不妨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我保准让警署那群人乖乖闭嘴。“
“他们闭嘴与否无关紧要,”维伦说道,“我所好奇的只有真相,瓦莱丽儿那姑娘死亡的真相。”
“查清真相对你来说绝无益处,”林顿反驳道,“就算警署知道了,他们也只会表面上附和着你,内心里则把它当成是梅瑞狄斯家族帮你脱罪的手段。”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办?”维伦耸耸肩,如是问道。
“跟我好好配合,”林顿的笑容愈发灿烂,“我不仅仅能够帮你洗清罪名,还能让警方的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帮你赶走这群讨厌的寄生虫。”
“我拒绝。”维伦很坚决地说道。
“为什么?”
“像你这样的人,怎可能无缘无故帮助别人还不索要好处?肯定安的不是好心。”说话时,维伦的蓝眼睛仿佛可以直接看透他的灵魂。
林顿无奈地苦笑一声,心想自己的名声什么时候糟糕到这种程度了,想做点好事儿都没人信了。
章十一 术士的火刑
仿佛一粒碎石子坠入水中之后就再无声息,瓦莱丽儿的死亡并未引起军校师生广泛的注意,随着她的尸体被她的家人从警署接回去,这件事情似乎真的就此告一段落了。
至于维伦,在这个事件之中则逐渐地被边缘化,别人对他的印象,也仅仅是“学生会新任会长在发现异状后及时报警,并协助警察进行案件调查”;所有对他不利的舆论都被压制了下去,一个负责任的军校学生领袖形象就此被树立了起来。
维伦知道,这肯定是某些人的手笔——不论维伦自己是否有这样的意思,那些人总会尾随在他的姓氏之后,将他脚下踏足过的道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对瓦莱丽儿的死亡感到惋惜。他依旧记得她的父母在拿到那张“意外死亡调查结果”的时候,脸上透露出来了孤立无援与极度绝望的情绪,宛如生无可恋。
名门显贵以权力的手腕兴风作浪,滚滚波涛永远只服务于自己的欲望;成千上万的平民则搭乘简陋的小舟,航行于欧罗巴王国这片颠簸不平的海洋。
直到他遇到斯普雷特伯爵的时候,他才明白了最近这些变化的根源究竟何在。
“维伦,”斯普雷特伯爵挂着笑脸,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件事情上,我做的还不错吧!”
原来是你搞的鬼,维伦心想。我还以为是林顿·加西亚那家伙呢!
“多谢!”维伦以不掺杂丝毫情绪的语调说道,他并不想让对方继续以为自己很满意他的擅作主张。
斯普雷特伯爵呵呵一笑,算是就此揭过了这件事情。维伦突然觉得,“梅瑞狄斯”这个姓氏背后的重量,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扛得住的。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这个周末,特鲁瓦小镇的盖莱斯神父来到了布里埃纳军校旁的这个警署。在欧罗巴王国里,神职人员称得上是比贵族还稀有的生物,因此,詹姆斯警官对他的态度非常恭敬,客客气气地把盖莱斯神父迎进了警署。
“神父愿莅临警署,真是我的荣幸,”詹姆斯警官蜡黄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微笑,“真不知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吹我来的不是风,而是流言蜚语,”神父以文邹邹的语调说道,“有人告诉过我,你这处警署曾经留下过邪恶的痕迹。”
詹姆斯警官心想,这会不会又跟前几天那起案子有关。
他依旧记得一个身着黑衣的家伙神秘兮兮地溜进他的办公室——那个时候他正在第二十八次阅读布里埃纳军校学生瓦莱丽尔的尸检报告。他听到那个人对他说道:“速速结案吧!有些秘密,可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这个人既然能在他毫无知觉中破门翻窗,那么定然也能不声不响地取他性命。詹姆斯虽然有着揭穿真相的意愿,但其尚未强烈至能让他为之牺牲性命的程度。
如果这件事情严重到连一向高高在上的神父都被它惊动了,那么詹姆斯警官巴不得离它越远越好。
“邪恶?”詹姆斯警官问道,露出了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没错,警官,“神父慢条斯理地说道,”邪恶的力量已经苏醒,不过我们得庆幸无所不知的十二星辰已经将其摧毁。“
“您指的是——”
“——没错,正是和你想的一样,“神父看着他说道,”所谓的邪恶,曾经潜伏在不日前被星辰灼烧而死的那个女孩身上。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术士’这个词?“
“术士?“詹姆斯心头一惊,这个词他着实听说过,只是由于所谓的”术士“距离他太过于遥远,所以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难道……那个女孩……她……她是一个术士?“
“不会错的,警官,“神父很肯定地说道,”这个房间无处不充斥着术士曾经存在过的气息。其黑暗,可怖,令人望而生畏,是十二星辰亘古不变的宿敌。他们是旧日支配者的信徒与走狗,聆听着他们罪恶的宣言,把极度的绝望散布于欧罗巴的土地。“
詹姆斯警官如遭电击,直愣愣地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从恍惚中恢复过来。
术士。
这是一个整个欧罗巴王国都耳熟能详的词语。“杀死或捉拿一个术士,赏千万元“这句话早已深入到每个人的认知之中,成了一日暴富之类的白日梦最贴切的类比。
在他们看来,术士稀有,强大,邪恶,令人恐惧,他们是黑暗的代名词,与象征光明的星辰选民是遥然相对。正因如此,欧罗巴的大部分人终其一身也无法亲眼见到一个术士,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在书籍之中阅读着其毁天灭地的恐怖事迹。
詹姆斯完全没有想到过,他在有生之年能真的见到一个术士——虽然只是一具尸体,但足以令他震惊不已了。
但令他更为恐惧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我的天,十二星辰保佑!我究竟有没有得罪梅瑞狄斯家族?
当他想到自己曾经很自信地把罪名扣在梅瑞狄斯家四少爷——维伦·梅瑞狄斯身上的时候,不由得追悔莫及。
梅瑞狄斯家族的怒火,可远比区区一名术士要可怕得多。
“维伦,我送您的礼物,你还满意吧?”
当维伦一个人在学校餐厅吃午饭的时候,林顿·加西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跟前,笑嘻嘻地跟他说道。
“什么礼物?“
“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你看过了吗?”
“刚拿到,还没有仔细看,”维伦不动声色地回答道。
“你真应该看看!这回的新闻头条,标题叫做‘布里埃纳军校惊现术士,星辰之火焚烧邪恶‘。”
“瓦莱丽儿不是术士。”维伦冷冷道。
“我知道她不是,”林顿笑着说道,“所以我才说,这是送给你的一件礼物。相比这条新闻,没有什么办法更能轻轻松松洗清你的嫌疑了。”
维伦深深叹了口气。
林顿的选择令他感到惋惜,但说到底也是在为了自己着想。
他只是比较好奇对方的动机。
“干嘛对我这么好?”维伦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突然露出了灿烂如阳光般的微笑。林顿从来没有见过他脸上露出如此耀眼的表情,不由得为之一愣。
“有个关于你的预言,你想听吗?”
“预言?”
“放心,”林顿停顿了很久,方才接着说道,“至少现在,我不会告诉你的。”
章十二 兵行诡道
预言之类的东西,曾经的维伦一向是不屑一顾的。尽管教父临死前那个恶毒的诅咒让他深感不安,但他对于自己的命运依旧怀着美好而自信的念想。
如果人生是一场剧本既定的戏,那么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
而且当所谓的预言从林顿·加西亚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更加肯定这不过是对方的别有用心罢了。
不管怎样,日子还是得继续。林顿不可能为了给维伦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而维伦也并不会为了一个与自己不相熟的姑娘而终止自己的复仇计划。
在这个冷漠的时代,人人皆是精致的利已主义者。
月底的时候,赤金星落下,海蓝星升起,整个世界仿佛浸透在了蔚蓝海水之中。九月的到来在军校学生们的心里敲响了警钟,维伦等三人的沙盘模型也即将迎来最后的考验。
维伦、马库斯和丹尼尔看着助教将他们精心准备的沙盘抬走,然后随机抽取另一个由其他组制作的沙盘,组成了一对。教室的正中有一口天井,水蓝色的星光径直从中照射进来,两个沙盘则漂浮在星光之中,逐渐地拼接,融合,最终合二为一。
待沙盘重新落回到桌面上时,它已有之前的两倍大,复杂的地形之中,双方的要塞按照他们之前的设想散落其间。
维伦他们被指定为蓝方。望着对面红方虎视眈眈的四个人,人数上不占优势的他们神色都有些凝重。
在教授的指示下,他们统一将手放在沙盘的边缘,随着星图被渐渐点亮,他们的意识也来到了沙盘中的虚拟世界。
“室友,咱们蓝方就交给你了吧!”马库斯笑着说道,“以你的狡猾,肯定能把他们全部活活玩死。”
维伦心想,自己的形象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糟糕了?
当战鼓响起之时,维伦几乎没有犹豫就采取了上一次的战术——占据制高点,炮兵先发,车队紧随,最后是步兵压阵,宛若层层叠叠、源源不绝的浪潮一般,一轮一轮地,以窒息的节奏扑向敌方。
但红方也不是省油的灯——至少他们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如果把维伦的攻势比作扑向岸边的浪花,那么他们便是海中的礁石,纵是巨浪排空,依旧巍然不动。
面对他们的乌龟战术,就算是把教科书都背得滚瓜烂熟的维伦,都有些束手无策。
得想个办法把他们忽悠出来,维伦暗自想道。
沙盘中的虚拟军队和现实世界里的一样,都需要粮草的补给。因此,当他们在给沙盘做兵力部署的时候,必须得考虑设计军队的补给线,否则,他们的军队将失去战斗力,导致最终落败。
因为缺少人手,维伦在粮草辎重方面安排的兵力不多,这使得他必须采用速战速决的方式,集中全部兵力轰炸对方。
而如今对方龟缩不出,维伦拿他们有些没辙。
“咱们得把他们的补给线尽快找出来!”维伦对他的两个队友说道。
不过他脑子里想的,绝不仅仅只是切断对方的粮草那么简单。
与蓝方这边只有维伦一个人在发号施令不同,红方的意识世界里简直热闹非凡。四个少年嚷嚷不休,争执着是否要出兵把对方给消灭掉。
“都听我说!”一个声音怒吼道,“那边兵力比我们少,却还全力出动来打我们,补给肯定快跟不上了。只要我们熬过这几分钟,他们一定会不战自溃的!”
“你吹吧!打了这么久,可他们一点儿不战自溃的迹象都没有,分明就是你不敢出去跟他们打!”
“年轻人啊!赶紧收敛一下你那无知的英雄主义思想,他们现在的士气高昂,我们去硬碰硬绝不是个好主意。”
“硬碰硬?他们分明是纸老虎!”
“……”
红方四个年轻人为是否出兵一事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们的意识中响起,告诉他们,他们的粮草补给线被包围了。
“他们……可真是狡诈!”听到这消息,一个声音忿忿地说道。
另一个声音则要更理智一些:“他们兵分两路来截获我们的粮草,留着守要塞的肯定不多了。我们现在趁虚而入,肯定能够在这场战斗中获胜!”
“那我们的粮草怎么办?”
“在他们截获我们的粮草之前,我们肯定能够攻破他们的要塞。”
就在这个时候,沙盘中的世界意识又告诉他们:“蓝方的对手们想要和你们谈判,如果你们同意的话,那就请你们的总指挥出面商议。”
按照军校的规则,沙盘模拟对战中自然也存在着“和局”这种状况,其条件是红蓝双方能够在谈判中达成共识;一旦对战双方都同意开始谈判,再出兵进攻者将被视为犯规。
于是红方的意识世界里再一次炸开了锅。
“我们都快赢了,跟他们有什么好谈的!”
“但他们的指挥官相当在行,我们一时半会儿也赢不了。不如我们就搞个和局,这样我们双方都能拿到及格分。”
“那么——”
“——我们接受谈判吧!”一个声音斩钉截铁地说道。
接下来他们争论的话题,由“是否接受对方谈判的邀请”,变成了“谁是红方的总指挥官”。如果说在此之前四个人还有所克制,就算是吵起来,说话的腔调也还客客气气,那么现在,他们就真的彻彻底底地撕破了脸皮。
他们都毫不犹豫地数落着对方的过失,夸耀着自己的功劳,好像现在红方取得的所有战果,都是自己一个人所造就的。
就在这时,沙盘之中鼓声响起,空灵而缥缈的声音告诉他们:“粮草辎重被劫,我方军队因缺乏补给而大批死亡。蓝方获胜。”
“不是说,只要我们答应谈判,之后擅自出击都将被视为犯规吗?“红方的少年们闷闷不乐地问道。
“很抱歉,”沙盘意识回答,“按照模拟对战的规则,谈判的时间是从你们正式选出代表后开始计算的。”
从沙盘世界回到现实的维伦盯着眼前写着“优秀”一词的成绩单,心中深有感触。红方四个同学的表现,给他上了一堂很有教育意义的课。
如果说上一次丹尼尔和马库斯的落败是因为他的使诈,那么这一次,红方完完全全是败在了人性的弱点上。
治军不同于治学,不需要喧嚣吵闹的百家纷纭。
一支优秀的军队中,只能有一个发号施令的声音。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章十三 换血
海蓝星升起的时候,维伦突然得知,教他数学的那个白胡子老头今天宣布退休了。
实话实说,维伦以及军校的其他学生,对这位讲课令人昏昏欲睡的老教授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他突如其来的离去,却让维伦感到很是蹊跷。
他知道在通常情况下,如果布里埃纳军校的教职人员选择退休或者辞职,都会先递交申请,等到一个学年的教学任务结束,方才会真正离开。
老教授的突然离去,让维伦有些措不及手,他感觉在军校这滩浑水下,又有暗潮在悄悄涌动。
而新来的数学教授更让维伦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他认出站在讲台上的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那天找丹尼尔问去校长办公室的路、随后又被他堵住“找茬”的那一位。
因此,坐在她课堂上默默听课的维伦感到十分尴尬。
他突然想到之前那位白胡子老教授一些别有深意的举动:
当昆廷·萨拜因招募平民子弟而遭受过半教职人员反对的时候,这位老教授默默地站在了他的身后。
当第一批平民学生进入布里埃纳军校被众人冷眼相待的时候,老教授公开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批判这一现象的言论。
斯普雷特伯爵果然等不及了。无形之间,维伦预感到一场大换血即将发生在布里埃纳军校之中。
这个女人叫做格蕾丝,是斯普雷特伯爵领地上的一名女爵士,当年她的受封仪式,就是斯普雷特伯爵为她举行的。
这种光明正大安插亲信的行为还是令维伦颇感惊愕的。他猜得到,自己答应与斯普雷特伯爵合作,给了对方超乎想象的信心,对方甚至有一种错觉,认为神圣不可侵犯的梅瑞狄斯家族是站在他身后的。
如果斯普雷特伯爵知道他在家族中真正的地位的话,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荒野上捡来的维伦·墨菲不过是梅瑞狄斯家族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否则,梅瑞狄斯家族就决不会为了保持和王室的友好关系而放弃对巴黎刺杀案的调查。不过这样也好,维伦心想,我从来都不属于那个庞大而冷漠的家族;荒野,废墟,还有教父的坟墓,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不得不承认,格蕾丝与白胡子老教授讲的数学课,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风格,只见其虽然乍一眼看和和气气,讲起课来却雷厉风行,一拍桌子,便是一番简洁明了的训斥,一边强调着数学重要性,一边数落着在座的学生们,短短几分钟,就把所有学生全部吓得正襟危坐。
维伦特意留意了她话中的内容——只见她刻意强调了布里埃纳军校悠久的历史与高贵的传承,虽然说得很隐晦,但还是体现出对平民学生充斥校园这一现状的不满。
不愧是王国军神,维伦在心中默默感慨,昆廷·萨拜因果然料事如神。
他记得教父的记忆里曾经提到过,莱庇提亚的云,布里埃纳的影,军校中的种种变动,往往映射着欧罗巴王国的政治博弈。
难道……三大家族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新的状况?
无需多想,昆廷·萨拜因是被霍克伍德家族一手扶持起来的,就算后来二者之间的关系产生了裂痕,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同一阵营内部的小打小闹。
昆廷·萨拜因的倒台,虽然很大程度上是维伦的复仇计划所导致的,但是其中最大的获益者——至少从表面上看,却是爱德华兹家族和亚莉珊德拉女王。
爱德华兹与霍克伍德家族的关系就此破裂,前者踩着后者的尸骸扶摇直上;女王则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打压异己,以同谋的罪名制裁了众多诺亚三世和诺亚王储的支持者。
允许平民学生在布里埃纳军校就读,既可以说成是昆廷·萨拜因的人生理想,也可以说成是霍克伍德家族打出的亲民招牌。但现在,随着霍克伍德家族的日渐式微,爱德华兹家族和女王陛下决定以贵族血统论的思想去获取整个欧罗巴统治阶级的支持——甚至更进一步地,借此机会压制出身不高却手握重权的新党。
而投机者斯普雷特伯爵,正是抓住了这个大换血的机会,成为女王与爱德华兹所达成的这个短期同盟的迎合者。
他将扮演一个恶人的角色,为他背后的权力集团扫清障碍。毕竟,在权力的战场上,有运筹帷幄的棋手,也有闻风而动的傀儡。
维伦的嘴角微微上扬——既然已经看清了事件背后的本质,那么在将来的道路上,他将举重若轻。
但一周后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再度给了维伦雷霆一击。
教维伦格斗术的阿尔瓦洛教练突然宣布辞职,而且没有给出任何理由。
维伦还听说,阿尔瓦洛在离开布里埃纳军校的时候,曾经与斯普雷特伯爵发生了激烈的争执,说不定还直接打了起来;而第二天斯普雷特伯爵走路一蹶一拐的姿态,更加证实了这样的风言片语。
“校长先生,昨天摔着了?”当维伦看见斯普雷特伯爵的时候,如是调笑着问道。
“唉,年纪大了,”斯普雷特伯爵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喝高了,脑子就不管用了。”
维伦微微一笑,没有当面揭穿他的谎言。但在他的心中,却泛起了无尽的苍凉。
格斗教练阿尔瓦洛曾被传言为昆廷·萨拜因的影子保镖,但实际上不过是王国军神一名忠实的老部下,在自己的长官被迫离开军队的时候,一路追随他来到了布里埃纳军校。
然而如今物是人非——军神已经离去,军校也不再是原先那般模样,想必,阿尔瓦洛对此早已心灰意冷了吧!
保持冷静。
教父的记忆攒动在维伦的脑海中,帮助维伦努力说服自己。
自保才是上策,他想,如果真要改变什么,我也要谋求一击必杀。
海蓝星的光泽滴落于城堡的地面,如水面的粼粼波光,无比澄澈,无比冰凉。悠长的走廊中是维伦孤独的影子,尽管前路漫漫,却只能只身独行。
章十四 维伦的局
林顿·加西亚盯着手中的纸条,漂亮的面孔上默无表情,心脏则在砰砰地跳个不停。
真是一场好谋划!他暗暗赞叹道,没想到维伦·梅瑞狄斯这家伙,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抬手之间,就设计出了这么一场翻云覆雨的大局。
他仿佛看见一个身着盛装的木偶粉墨登场,在舞台上大显神威;随后,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扯了一下木偶背后拴着的线,木偶便随之丧失了活动的能力,从万众瞩目的巅峰坠入毁灭的深渊。
还好我们不是敌人,林顿暗暗心想。但事实上,他根本摸不清楚心思深沉的维伦对于自己究竟有没有敌意。
但在合作与提防的同时,林顿甚至还隐隐有了一种无比兴奋的感觉。这种感觉叫做棋逢对手——一向自诩天才的林顿迫不及待地渴望与之进行一场精彩的对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把维伦的字条撕成碎片,然后扔进了火炉之中。
既然你让我这么做,那么我便将计就计。谁叫……你是预言中提到的那个人?
踏着水蓝色的星光,林顿沿着城堡的走廊,来到了布里埃纳军校的外围区域。他看了看衣兜里的怀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两分钟,不过没关系,他要等的那个人一向很守时。
在怀表上的指针移动到他目光注视的那个时间点的时候,一个披着黑斗篷的身影从黑暗中直接一步跨出,散发着神秘的气场站在林顿的面前。
“幽灵啊,”林顿默默叹了口气,“你下回能不能以稍微正常一点的方式出场?”
“这不干你事儿,”幽灵简洁明了地回答,“别浪费时间,想跟我讲什么,直接说就行。”
林顿拿她这副态度没辙:“好,我想说的事情,就是维伦·梅瑞狄斯跟我们的合作计划。”之后,他把维伦写在纸条上的计划详细跟幽灵阐述了一遍。
“真是个诡计多端的混蛋,”幽灵声音冰冷了说道,“上次没要他的命,真的是太便宜他了。”
“你冷静点儿,”林顿苦笑着说道,“虽然我真的没有想到过,他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但不管怎样,既然主席先生都已经确认了这个事实,你可千万别轻举妄动。”
“我知道,”幽灵淡淡道,“但你总得给我个机会,让我去解决我跟他的私仇。”
“但是我们需要他——”
“这不需要你操心。我只是想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不会伤及他性命的。”
“虽然我知道我没法阻止你,”林顿很平静地说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小心一些。维伦·梅瑞狄斯这人极有心计,连我都差点在一对一的对决里栽在他手中。”
当看到幽灵藏匿在黑暗中的表情时,林顿知道他这番话只会让她心中的战意再增加几分。
“你打不过,不代表我打不过,”幽灵说道,“或许我还没有跟你说过——现在,我已经可以连续开两枪‘暮色森林’了。”
林顿感觉自己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距离上次见到她开枪时,好像还没有过一个月?那时候的她,只要打出一枪,就会丧失全部的战斗力,脸色惨白,魂不附体。
“千万小心。”既然她心意已决,那么林顿纵然有千言万语,也只能交汇成这样的一句话了。
同样是在海蓝色星光的照耀下,霍拉旭远远看着维伦的灰隼自天而降,给他带来了等候已久的消息。
霍拉旭知道维伦自从教父逝世后,其复仇计划就从来没有停止过,但当看到昆廷·萨拜因倒台不久、他就拿出一套新的计划的时候,霍拉旭还是感到有些震惊的。
不过更令霍拉旭意想不到的,却是维伦这家伙出神入化的演技。
分明是自己一手策划,把昆廷·萨拜因拖下神坛,现在却装作是王国军神信仰的追随者,将众人不满的情绪引导向新的仇人。
分明清楚地知道斯普雷特伯爵身为仇人的一条走狗,他却能够不流露丝毫情绪地虚委与蛇,只求在关键时候能够以致命一击致其万劫不复。
他突然感觉自己有些看不透维伦了。
尽管他们一起在废墟里长大,但看了维伦的计划后,他实在无法肯定,自己眼中所见的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他。
不过没有关系,霍拉旭想。不管他是个怎样的人,他都是我的兄弟。
纸条上,维伦让他做的事情并不多,第一就是抓紧一切机会去调查斯普雷特伯爵更详细的相关资料;第二是想办法利用爱德华兹家族旗下的金融衍生品,在最短时间内制造出资产泡沫。
霍拉旭感到很是头痛。
第一个任务还好,只要他充分调动黑王冠的情报网,应该能够在维伦那里交差。
但维伦给他的第二个任务就有些超出他的能力范围了。
霍拉旭和全面继承了教父记忆的维伦不同,金融方面绝非他的专长,之前玩玩股票玩玩并购已经是他的极限了——他实在搞不懂维伦为何会放心让他去负责金融衍生品这种又复杂又高风险的东西。
但当他把纸条翻到背面的时候,他脸上的愁云顿时烟消云散——只见上面写着:
“我承认金融衍生品真他妈的难搞,但我可没有说过你不能找合伙人呀!”
霍拉旭顿时笑出了声——这可是维伦那家伙第一次爆粗口,虽然其只是写在纸上的几个字,但足以被他以“物以稀为贵”的理由好好收藏起来了。
说不定,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维伦,也会对金融衍生品这种东西深感头痛呢!
霍拉旭收敛了笑容,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维伦交给他的任务上。
维伦叫他找个合伙人,但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人选。
不过还好,霍拉旭心想,衍生品这种东西,找人帮忙总比自己去做简单得多。
他从办公桌上拾起了最新的《莱庇提亚日报》,漫无目的地翻了好几页。最终,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名字上。
艾薇·珀尔。
就是你了。
PS:新年快乐,加更一章!
章十五 死亡债券
“我真的不敢相信,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查理警官盯着手头的资料,皱着眉头说道,“艾德泽先生,您作为一名专业的咨询师,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霍拉旭缓缓坐直身子,目光凝重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查理警官,您是否相信天才的存在?”
“天才?”
“没错,”霍拉旭接着说道,“有一些人,可能拥有特殊的天赋,使其在某些领域上相比其他人更容易取得突出的成就;虽然这件事情听上去有些蹊跷,但我们也不得不考虑一下这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性。”
“说得是,“查理警官点点头,“只是我想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基金经理,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依靠死亡债券这种东西,敛财这么多——最关键的,还箭无虚发!”
“所以你怀疑艾薇·珀尔是杀人凶手?”
霍拉旭倒是相当理解查理警官的心态。死亡债券这种东西,本身在莱庇提亚就存在着很大的非议。许多人在生前会给自己购买死亡保险,在自己意外身故后,其家人会便会收到保险公司的赔偿金。
但有些聪明的投资机构却从中看到了商机:人类这种唯利是图的生物,与其等到自己死后把钱留给别人用,不如想办法在生前就自己把钱给用了——哪怕少一些也没有关系。
于是他们便会和购买保险的人达成协议——以全额保险金百分之二十左右的价格买下他们的保险,然后等到投保人意外死亡后,保险公司的赔偿金将全部归这些投资机构所有。
当然,如果投保人没有意外死亡,那么这些投资机构也将血本无归。
但是在这位叫艾薇·珀尔的基金经理买下的所有死亡保险之中,其投保人毫无遗漏皆意外死亡;而艾薇·珀尔自己,也随之赚得个满载而归。
于是查理警官怀疑,那些意外死亡的投保人,说不定其实是艾薇·珀尔杀死的。
“那你是否想过,这也有可能是她的某种特殊天赋?”
“你是说——”
“——万一……她是星辰的选民?”霍拉旭突然压低了声音,“据我所知,梅瑞狄斯家族的三少爷就有一个神奇的能力叫做‘幸运’,如果换做他来,或许也能够轻轻松松地做到这一点。”
“有道理,“查理警官承认道,“我的确得考虑这样的可能性。”
“警官阁下,”霍拉旭说道,“您是否允许我和嫌疑人聊上几句?我做咨询这一行,各式各样的人都见到过,星辰的选民像什么模样,想必还是大致判断得出来的。“
查理警官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朝他点了点头:“好吧!如果你问出来了什么结果,一定要如实告诉我。”
说罢他便站起身,为霍拉旭打开了办公室一侧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门内是一间封闭式的会客厅,摆放着两把椅子、一个沙发和一张茶几。
雪白色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其一头苍灰色的长发在灯光映染下宛若流光溢彩的瀑布。她低着头,似在假寐,一条白色貂皮围巾随意地绕在脖子上,另一端则长长地耷拉到腰际;一条点缀着蕾丝与荷叶边的靛蓝色灯笼袖长裙将她的身材衬托得格外纤细,配上琥珀色的玻璃项链和银色耳坠,倒是颇有几分豪门般的贵气。
霍拉旭拖过一把椅子,坐到了她的对面。这时艾薇·珀尔终于发现了他的到来,于是缓缓地抬起头,蔚蓝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出了霍拉旭的身影。
查理警官随之关上了房门,把他们二人留在了这个狭小的空间里。
“珀尔小姐,”霍拉旭定了定神,然后开口说道,“我是墨菲咨询的霍拉旭·艾德泽,前来协助查理警官来调查这起案件。”
“你好!”艾薇·珀尔回答道,语气听上去不冷不热,甚至还有些疲惫。
“作为英格拉姆对冲基金的项目经理,你从事这个行业多久了?“
“三年,”艾薇淡淡地回答,“我十七岁入的行,再过几天就满二十了。”
真年轻,霍拉旭心想。但他的脸上并没有把这种惊愕表现出来。
“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收购‘死亡保险’的呢?”
“三个月前,那个时候我刚刚被提拔为项目经理。”
“是什么让你发现‘死亡债券’这个商机的?”霍拉旭接着问,“或者说,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些人会意外死亡的?”
“直觉,”艾薇回答,“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事实上,我的一切投资行为都是依靠直觉来进行的。”
她没有说谎。
“我相信你,”霍拉旭笑着回答,“我调查过你的背景,除了直觉外,也没什么其他的理由能解释这一切了。”
艾薇抬起眼睛——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不需要她解释的情况下,就相信了她的话;她感到有些惊讶。而霍拉旭针对她的提问,与其说成是协助警官调查破案,不如说成是一场对合伙人的面试。
“既然你不怀疑我恶意谋杀,那么你又为何找上我的门来?”艾薇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霍拉旭的脸上露出了理所当然的微笑,开口道:“当然是想跟你合作,珀儿小姐!我们很需要你这种神乎其神的直觉。”
“我现在还是个嫌疑犯,”艾薇说道,“就算现在你成功地把我保释出去,恐怕也会凭空惹来不少麻烦。”
“其他人或许会在意这点儿麻烦,”霍拉旭笑道,“但对于黑王冠来说,他们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再多你一个,又何尝不可?”
看着眼前霍拉旭温润如玉的脸庞和柔和亲切的笑容,艾薇似笑非笑,神思则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
她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又将会揭开全新的一页。对冲基金对于别人来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战场;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大放光芒的舞台。
这一天,她期待已久。
章十六 青铜杀局
维伦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面对着诺亚一世的青铜雕像,沉默不语,伫立不动。
自从他从石中剑的油画上看到那首神奇的短诗之后,他就一直在思索其中的奥义;时至今日,因为稍稍有了头绪,便来到了这座青铜像的所在之地。
“古老的青铜记载岁月蹉跎,国王的目光将昨日葬送。”
青铜塑像,诺亚一世,以及其悠久的历史,都毫无疑问地证实了他的猜测。
“还有那自黑夜走出的勇者,背负命运,脚踏星图,手持三支火炬,照亮迷茫的旅途。”这一句话则告诉了他,或许开启这个秘密的手段,又与十二星辰有关系。
于是维伦缓缓将手放在了这座塑像的基座之上;欧罗巴王国的开国君主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浑身上下浸染岁月的痕迹。
绛紫之星的能量渐渐酝酿于维伦的血脉之中,随之涌至他的手心,然后宣泄到了雕像的基座上。维伦静静看着整个基座在星辰之力的作用下被晕染为梦幻般的紫色,接着地面上也宛若燃烧起来一般,亮起了复杂的星空般的纹路。
原来,这就是短诗中所说的星图!
从今天开始,或许维伦还没有意识到,暗藏于布里埃纳军校下方的星图永远地被点亮了一个部分,而当它被全部点亮时,一个被藏匿很久的秘密便将被揭晓。
维伦的室友,马库斯,今天在宿舍里孤零零地度过了一个周末。
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桌旁赶数学作业。虽然布里埃纳军校换了数学教授,但是数学作业的难度却一点儿也没有变,依旧仿佛天书一般,每一次都能榨干众人的脑子。
马库斯并不擅长数学——之前维伦在的时候,数学作业都是维伦在教他做;但今天维伦不在,他只能请教维伦的机器人了。
不得不承认,艾琳和维伦做数学题的方法很不一样:维伦的思路往往天马行空,另辟蹊径,讲解起来却绘声绘色,头头是道;艾琳采用的则常常是最基础的办法,尽管有些时候计算步骤会比较繁琐,但她却能以超乎意料的计算速度弥补这一缺陷。不过不管是黑猫白猫,只要能帮助马库斯干掉数学这只大老鼠的,都是好猫。
正当维伦在青铜像处点燃星图的时候,马库斯突然间感觉一阵热浪升腾了起来,眼前的书本之上,也似乎亮起了复杂的图纹。
马库斯只觉眼花缭乱,险些以为是自己做数学题时烧坏了脑子,以至于眼睛里出现了幻觉;然而,当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热气升腾,公共休息室里的楼友们也发出了惊愕的呼声时,他才意识到这一切真的不是他自己的错觉。
这样奇异的状态持续了几秒钟,随后很快便恢复了原状,但马库斯依旧沉浸在惊愕的情绪之中,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军校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马库斯思考了很久很久,却迟迟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但布里埃纳军校中最明显的变化则发生在诺亚广场:只见其以诺亚一世的石中宝剑为中心,光影交叠间,错综复杂的线条构成了绚烂夺目的诸天星图。
此时身处诺亚广场的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他们感觉到在星光的照耀范围内,一种莫名的热量正从内而外燃烧在他们的胸腔,好像熊熊烈火一般,渴望着蒸干他们的血液,焚尽他们的器脏。
有人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瓦莱丽儿蹊跷的死亡,再与眼前这副诡异的景象结合起来,不由得心生寒意,深觉后怕。
军校里发生的种种异状,有些人只当它是一个意外,有些人却深谙其中的秘辛。
亚莉珊德拉一世女王此时正独自伫立在王宫城堡的走廊里,海蓝色的星光自玻璃穹顶照射进来,给她的轮廓镶上了一条漂亮的边。
长长的走廊寂静而寥落,除了挂在墙壁上的沉默不语的油画,没有人能与她作伴。
“进来吧!”她漠然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走廊,绕梁不散。
她话音落罢,一个中年男子从一侧的拱门中走了过来,一直走到距离她五米之外的位置时,便敬立不动了。
“陛下,布里埃纳军校最近发生的怪事儿,想必您也有所耳闻吧!”男子微微颔首,如是说道。
“当然。”女王简洁地回答。
“星图点亮,热浪升腾,以及不久前那个被星辉烧死的术士——我敢肯定这些事情之间一定有所关联,”男子抬起头,星光照射到他的脸上,露出一张刚毅俊朗的面孔——此人正是内森·莫尼,欧罗巴王国现任内阁首相,亚莉珊德拉女王的前任情人。
“所以你在怀疑我?”女王嘴角微微上扬。
“不敢。”
女王似笑非笑地看着内森·莫尼,那双漂亮的碧色眼睛盯得他有些心虚。
“明告诉你吧,内森·莫尼,”女王提高音调说道,“布里埃纳军校里的星轮法阵已经被人启动了。或许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星轮法阵’是什么东西,但是只要它被彻底解封,一个可能会影响到王国根基的秘密就会被曝光。”
内森·莫尼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她的面前悄悄地后退了几步。
眼前这个曾经和他拥有过最亲密关系的女人,如今已与他分道扬镳,且愈行愈远。
她如今的权术手腕已不是他当年所见那般稚嫩而粗暴,无形之间便可翻云覆雨,扭转乾坤。
内森看得出,她原本是站在劣势的位置与三大家族讨价还价,然经过昆廷·萨拜因的案子后,她成功拆散了霍克伍德家族与爱德华兹家族的联盟,成为欧罗巴权力战场上举足轻重的存在。
随后,她与爱德华兹家族经过协商后派出了斯普雷特伯爵继任布里埃纳军校校长一职,而这位伯爵大人的一系列动作,毫无疑问都是在针对平民出身的学生们。
如果内森·莫尼看不出这其实是杀鸡给猴看,那么他也不配做欧罗巴的首相了。
而鸡背后的猴子,就是同为平民出身、却因扶持女王上位而手握大权的新党。
这让内森·莫尼忧心忡忡。
“那么,陛下,”他问道,“在您看来,究竟是什么人启动了这个‘星轮法阵’?而他这么做,又有什么用意?”
“眼光决定成败,我的首相阁下,”女王回答道,“那人的身份和动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利用这件事情达到怎样的目的。莫尼啊,以后,你还是离那群出身卑微的家伙们远点儿,不然早晚会变得跟他们一样鼠目寸光。”
她真的要对军校那群学生下手了,内森·莫尼心想。
但这并不是他最担忧的事情。
内森·莫尼身上曾经最值钱的东西,就是他的两个身份——新党领袖与女王情人。
在女王登上王位并与他疏远之后,他就丢掉了其中之一,在新党的支持下苟延残喘。
而如今女王这番告诫他远离新党的话,将会让他一无所有。
他必须得自救。
章十七 演员的诞生
“维伦·梅瑞狄斯!”格里芬·霍克伍德年轻的脸上全是怒意,一把推开公共休息室的房门,朝着坐在一旁软椅上看书的维伦喊道,“你身为学生会会长,真的不打算管一管这件事儿吗?“
维伦缓缓放下书本,坐直了身子,不急不缓地说道:“冷静,格里芬!说吧,你想让我管什么事儿?”
看到维伦这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格里芬强行压下了自己的怒意,拖了把椅子坐到了维伦的对面:“前几天诺亚广场上发生的怪事儿,想必你也看见了吧!我们现在这位校长,斯普雷特伯爵,竟以‘释放出邪恶的旧日支配者力量’为理由,把十余个学生关了禁闭!”
“校长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理由,”维伦平静地说道,“我虽然是学生会会长,但按照学校的规矩,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质疑校长的资格。”
格里芬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要当面指责他几句,但随后还是克制了自己,以冷冰冰的语调说道:“那你好自为之,梅瑞狄斯。请记住你在竞选时的发言。布里埃纳军校的学生会会长是全体学生的代表,绝不是校长他一个人的走狗。”
话音落罢,格里芬·霍克伍德便起身离开,脸上透露出不可掩饰的失望。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维伦默默叹了口气,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挂着分外苦涩的微笑。
“艾琳,在其他人的眼里,我这个会长当得很无能对吧!”维伦抿了口摆在桌上的浓咖啡,抬头朝自己身后的机器人问道。
“他们只是不理解你,维伦,”艾琳以平平淡淡的嗓音说道。
“我曾以为我可以不需要他们的理解,以一己之力沿着这条路走下去,”维伦的眼睛里浸透着深沉的疲惫与无奈,“却从来没有想过,一个人孤独的路,要承载东西,比我想象中要多得多——他人不屑的眼光,刺痛内心的误解,跌宕起伏的情绪,渴望放弃的念头……如果——”
“——我会陪在你身边的。“
维伦神情一愣,突然间笑了出来:自己的机器人,什么时候学会说这种善解人意的话了?这是她脑子里的程序教给她的,还是她自己学会的?
这么想着,维伦感觉自己心中低落的情绪渐渐消失了,高昂的斗志再度涌现。
他知道,如果要在这件事情上做一个好演员,那么在骗过所有人的眼睛之前,他必须先骗过自己:让自己坚信,我本来就是我想扮演的那个角色。
放下你的理想,他告诉自己,放下你的执念,忘记你出身荒野,忘记你与教父的父子亲情——如今,你是一个真正的梅瑞狄斯,一个固执于血统的豪门少爷;你与斯普雷特伯爵的合作,不再是复仇计划的一部分,而是自身理念的践行。
而一个真正的梅瑞狄斯,又应该是怎样的呢?他如是思考着,脑子里很快闪过了他的家庭成员们。
鲁道夫·梅瑞狄斯公爵可以说是最清高的贵族,当霍克伍德与爱德华兹结盟跟新党斗得不可开交时,他在一旁默默看戏。
安东尼·梅瑞狄斯则是目空一切的阔少爷,在纸醉金迷的生活中坐拥花花世界,与此同时,则对权力充满了崇拜与希冀。
二姐安娜虽然外表亲善而热情,但她骨子里的傲意是根本没法掩饰的;至于乔纳森,无需多想,维伦这位三哥眼里除了十二星辰,根本别无他物。
他想,如果没有出生时经历的那场意外,那么在家族长大的他,究竟又会是哪般模样?
是在长袖善舞的同时又带着梅瑞狄斯式的疏离,还是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内心封锁在那个高处不胜寒的世界?
他不得而知。不过,他可以尝试去扮演一下这样的角色。
斯普雷特伯爵关学生禁闭的事情,他其实在格里芬·霍克伍德之前便知晓了其全部过程。
他甚至还知道更多的细节:比如被关禁闭的那些学生,全部都是没有背景的平民;比如就算没有军校发生的这些异状,斯普雷特伯爵也会找个理由处置他们。
这些和他所预料的完完全全没有差别。
尽管听起来并不令人愉快,但维伦依旧在强迫自己克制这种不悦的情绪。
斯普雷特伯爵正在其后台的支持下,一步一步地走向众怒的边缘——是悬崖勒马还是坠入深渊,便间接取决于维伦的“表演”。
他必须尝试着给予斯普雷特伯爵更多的信心,让他踏着众人的怒火犯更多的错误,然后利用这些错误,攻击他身后那些人。
这样的目的,绝不是简简单单地阻止他打击平民学生就可以达到的;他所想到的,要比格里芬和其他人更加长远。
将杯子里剩着的黑咖啡一饮而尽,维伦突然站起身,朝着校长办公室所在的方向径直走去。
维伦在军校一向是个很亲和的人,不管是平民学生还是贵族子弟,他只要见到,都会微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而今天,虽然他这个习惯并没有改,但是和他打招呼的人都似乎察觉到了一些跟以往不太一样的东西: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位会长大人好像架子比以前大了?这敷衍了事的微笑,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问候,跟以前的他,还是一个人吗?
难不成,在校长先生之后,我们亲手选出来的学生会会长也暴露了他的真实面目?
军校学生,尤其是平民学生,心中的寒意在不知不觉中悄悄地滋生了出来——他们想,这位学生会会长,虽然代表着他们,虽然在竞选演说中公开表示支持昆廷·萨拜因的主张,但他毕竟姓梅瑞狄斯。
既然如此,立场不同的他们就绝对不可能是同一路人;他们必须为自己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
看着脸上不加掩饰地表露出失望的学生们,维伦在没有人看得见的角落里悄悄叹了口气。果然,做一个好演员所需付出的代价,要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
他将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奉献给他所扮演的角色,接纳他的喜怒哀乐,与他荣辱与共,合二为一;然后在他人不能理喻的眼光里,撰写着仅属于自己的故事。
当然,如果他表演成功,那么这段故事,便将成为这张面孔下真正的传奇。
章十八 布里埃纳清场
维伦早就在规定时间内把石中剑的油画还给了斯普雷特伯爵,因此他这一次来,仅仅只是想再给对方几分肆意妄为的勇气。
“维伦啊,对于这件事情,你怎么看?”斯普雷特伯爵一见到他就笑呵呵地问道。
“我并不知道军校里为何会发生这种奇怪的事情,”维伦答非所问地说道。
“还不是那群学生搞的鬼,”斯普雷特伯爵哼了一声,露出一副格外夸张的表情,“仅仅关个禁闭,简直太便宜他们了。”
维伦没有立即回答。
他细细打量着这间校长办公室,只见其与斯普雷特伯爵刚刚搬来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枝形吊灯上的挡灰布已经不知所踪,照得整间宽敞的办公室一片灯火通明;厚厚的地毯也不再被搁置墙头——维伦只觉得脚下松松软软,格外舒服。
终于肯把假面具摘下来了?维伦脸上默不作声,心中冷冷一笑。
“没错,校长先生,”维伦的嘴角挑起一丝淡淡的微笑,眼睛则盯着窗外,一副自视甚高的模样,“关禁闭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用。等到把他们放出来的时候,他们还会一犯再犯。”
这回轮到斯普雷特伯爵感到惊讶了:维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爽快了?以往的维伦在与自己合作的时候,不是还要在良心上犹豫个很久吗?
不过不管怎样,能得到维伦的全力支持,终究是件好事儿。
“那么你的意思是——”
“——与其通过禁闭这种不痛不痒的惩罚方式平增他们的怨气,不如一步到位,彻底解决后顾之忧。”维伦的双手抱在胸前,微笑望着斯普雷特伯爵说道。
斯普雷特以难以置信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一步到位,你也不怕他们反弹?”
他心里想的则是:这种变本加厉的主意,难道不应该是自己想出来的?
“离开军校,他们还有机会反弹吗?”维伦冷笑着说道,“再说到那时候,不论发生什么事儿,也与你无关了。”
“请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斯普雷特伯爵迟疑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我从家族带来的两个仆从被昆廷·萨拜因撵了回去,”维伦默无表情地说道,“本来应该留给他们的宿位,都被那些通过非传统渠道招募来的学生占据了。”
斯普雷特伯爵突然想起了自己最近听说的传言:这位梅瑞狄斯家四少爷一有空就和室友一起在公共休息室做饭——放在以往,三大家族成员怎么可能需要自己动手做饭?这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他感觉自己渐渐理解了维伦现在的心情。
“等他们从关禁闭的地方出来,也不用在继续在学校待了,”斯普雷特伯爵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前所未有地在维伦面前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上钩了。
维伦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离开了校长的办公室。灰隼张开灰色的羽翼自天而降,带走了他寄给黑王冠的信件。
他知道在接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布里埃纳军校中将掀起前所未有的大风大浪,到那时,与其让这些平民学生们继续待在军校中遭受他人的冷眼,不如让他们暂时到外面去避避风头。在黑王冠的保护之下,维伦坚信他们会安然无恙。
在海蓝星挂在天上的日子里,军校里的教授已经被以闪电般的速度换掉了三四成,那些被迫退休或者辞职的教职人员毫无疑问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曾经被昆廷·萨拜因看重,并因此被提拔起来。
与此同时,斯普雷特伯爵又接连几次把维伦找去校长办公室商量事情,大多是跟布里埃纳军校明年的招生计划有关。
昆廷·萨拜因以其后半生的心血开创了考试招生的形式,并逐渐让它取代原先的推荐制,成为军校招生的主要渠道。而斯普雷特伯爵想要做的,就是抹去昆廷·萨拜因留下的一切痕迹,让推荐制重新成为主流。
维伦倒是能理解他的做法:旧党重视传承,新党重视能力,而当年从布里埃纳军校毕业的学生,如今已经成了新党在政界军界的中坚力量。
从根源上解决掉新党,听上去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有了压迫,那么反抗肯定也会随之而来的。
当第一批学生被军校开除后,剩下的就开始人人自危,生怕稍有不慎,这可怕的风暴便会降临到自己的身上。
于是,在某一次数学课上,名叫格蕾丝的新教授突如其来地开始了一场随堂测试——这张所有人都没有准备的试卷名义上考的是平面几何,实际上考察的却是纹章学方面的知识。
考试结果自然可想而知:识别各大家族的纹章传承一向是贵族们从小到大的必修课,平民们则往往对其一无所知。很明显,格蕾丝,或者斯普雷特伯爵,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完成任务的借口。
“我们期末考试的考题会和本次测验非常相似,”格蕾丝站在讲台上,毫无愧色地说道,“我希望你们所有人都能端正态度,认真地去对待它。你们应该清楚,在期末考试中不及格的学生,是可能被退学的。”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平民学生们不满的抱怨很快淹没了教室,认真研究过纹章学的贵族学生则在暗自庆幸之余心有余悸,甚至连格里芬·霍克伍德,都当众问了一句“为什么”。
除了维伦。
此时此刻的他,完完全全是个局外人,略显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丝毫情绪,好像事不关己,不以为意。
下课的时间一到,维伦就将用希冀的眼神看着他的学生们全部抛在了脑后,径直走出了教室。
身后传来的叹息声令他打了个寒战,但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终于有人按耐不住了,几步冲上前来,堵在了维伦的面前。
“你真的打算什么也不做吗?”马库斯站在他的面前厉声质问道。实话实说,维伦从来没有见过自己内敛的室友如此硬气的一面。
维伦很想告诉他:该做的事情,我一直都在做;等到真相揭晓的那一天,你就会明白一切。
然而凭借一个演员的素养,他最终说出口的却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如果没有的话,还请给我让条路吧!”
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马库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迅速转身离去。
维伦知道,在自己的计划完成之前,他们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章十九 十面埋伏
按照布里埃纳军校以往的惯例,期末考试前的一周通常会被留给学生们自主复习。以往这个时候,学生们或许会三五成群,约着去学校附近的聚居地郊游,放松心情。但今年形势不同于以往,学生们不约而同都失去了游玩的兴致,紧张而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学校上空,令他们不敢有丝毫异动。
目前唯一能够稍微令他们感到庆幸的,是莱庇提亚当局尚未对军校这些变化发布任何命令——也就是说,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斯普雷特伯爵的自作主张,他们的反抗从表面上看也仅仅是针对斯普雷特伯爵一个人,而非整个欧罗巴王国。
这也让维伦看清了斯普雷特伯爵背后那群人的真面目:不管怎样,他们暂时还是不想跟新党或者霍克伍德家族撕破脸。
但后来维伦才意识到,就算没有官方的命令,莱庇提亚那边所能提供给斯普雷特伯爵的,绝不仅仅只有勇气。
就在考前复习这周,维伦看到了不少身着军装的士兵进驻布里埃纳军校,起初他还以为是三年级的学生在搞演习,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这些士兵都装备着真枪实弹——竟然是莱庇提亚的驻城部队!
斯普雷特伯爵背后的那群人,果然要开始玩真的了!维伦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自己的未来几周肯定会过的相当艰难。
他在图书馆里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眼前这本厚厚的关于欧罗巴王国纹章学的书,仔细地阅读着。
数学考试的突然变卦,不仅仅难为了平民出身的学生们,也令维伦有些不知所措。毕竟他是个半路捡来的野孩子,可不像其他阔少爷那般,从小就把贵族世系表背得滚瓜烂熟。
所幸教父当年也在莱庇提亚待过了一段时间,因此,他留给维伦的记忆中便装了不少关于各贵族世家纹章传承的记忆。维伦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在教父这些记忆的基础上查缺补漏。
自从他跟室友马库斯翻脸后,除了睡觉之外,他几乎就没有再在寝室里待过。
他知道自己和这位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室友之间关系一直都很微妙:起初,在对方刚刚认出自己姓梅瑞狄斯时,其虽然并不反感自己的友好态度,却以必要的拘谨与他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不过当维伦在竞选演说中公开表示支持昆廷·萨拜因的理念时,二人间的隔阂渐渐消失了,马库斯甚至有些崇拜维伦这种敢说敢做的勇气。
现在,马库斯肯定把我当成是一个表里不一的卑鄙小人了吧!维伦自嘲一笑,继续沉浸在繁复纷杂的纹章学世界之中——恐怕也只有这种枯燥无味的东西,才能在众人的失望之中短暂地麻痹自己的情绪。
这几天独自待在宿舍里复习的马库斯心里也并不平静——两个人做室友,只要中间出点儿小摩擦,就会闹得好几天不愉快,更别说像他们这样,在观念上彻彻底底地离心离德。
而且马库斯不像维伦那般阅历丰富、城府颇深,就算心里装着再多的东西,脸上也可以不表露丝毫。他感觉自己压抑而敏感的情绪已经开始主导他的生活,令他变得烦躁、痛苦、不安。
他不断挣扎着翻开书本又重重合上,教科书上蝌蚪般的文字仿佛伴着他心跳,于上下跳动间搅得他眼花缭乱。
每当读不进课本的时候,他就会凝神思索维伦这些天突然转变的态度。
不知为何,尽管他已经当着维伦的面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维伦本质上是一个虚伪傲慢的豪门子弟。
他感觉这几天的维伦就像是戴上了一张冰冷的面具,令他彻底看不透。
“马库斯?”一个从公共休息室传来的声音把他唤回了现实之中,马库斯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向很少跟他讲话的格里芬·霍克伍德正把脑袋凑在门框旁边喊道。
“有事儿?”马库斯回答,随手把课本塞进抽屉里。
“听说你是萨拜因校长的观点的坚定支持者?”
“如果没有萨拜因校长和他后半生的心血,”马库斯淡淡回答,“我将永远没有机会来到布里埃纳军校就读。”
“那么你室友最近有什么打算?”
“估计……他妥协了吧!”说这话时,马库斯觉得自己心里浮现出了深深的无力感。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格里芬继续问道,“在他这个学生会会长尸位素餐不作为后,我们不论要做什么,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事儿,我们肯定不能坐视它这样下去,”马库斯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你有什么计划的话,一定要加上我一个!我相信不管怎样,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格里芬点点头,说道:“我就是来找你帮忙的。计划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首先我们要做的,就是以联名信的形式向校长施压,或许形式会有所改观。虽然我哥哥远在格兰特尔率军作战,短时间内恐怕帮不上什么忙,但家族那边的渠道,我也会尽力去尝试。”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开始商量关于联名信的执行计划。马库斯心里积压了好几天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只觉得酣畅淋漓,痛快极了。他的目光似乎看透了漫漫时空,望见了斯普雷特伯爵在学生联名信的作用下被弹劾,他所敬爱的昆廷·萨拜因得以重新回到军校,平民与贵族学生依旧和以往一样友好相处。
但他的白日梦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残酷的现实给戳破了。
“很抱歉,达尼奥同学,”两个身着军装的士兵拦住了他的路,以冷冰冰的强调对他说道,“因为你刚才散布的言论,我们必须把你拘留一段时间。”
“刚才的言论?“
“你自己看看!”士兵把一叠纸扔在了他的手中,“这难道不是你刚刚亲口所说?”
马库斯仔细一看,只见自己跟格里芬之前的谈话被一字不漏地记在了上面,顿时脸色惨白,极致的愤怒一闪而逝,随之而来的则是痛苦与绝望。
“那么格里芬呢?”在即将被带走的时候,马库斯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姓霍克伍德,”士兵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不管说出怎样的话,都会有人替他买单的。”
章二十 伏笔
“我们需要出手吗?”
幽灵藏匿在深暗的夜色之中,清冷的声音悠悠飘来。
“再等等,”林顿从墙角处走出来,把食指伸到唇边,轻轻摇了摇。
随即则是短暂的沉默。海蓝色的星光静静照耀着整座布里埃纳军校,把百米之外的几个人影拉得很长很长。
“和那家伙合作真是要命,”待士兵押着马库斯渐渐远去,林顿方才苦笑着摇摇头,如是评价道,“不仅仅要盯着他本人,还得看着他室友。”
“不是你自愿这么做的吗?”幽灵不留情面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没有选择的余地,”林顿无奈地回答道,“幽灵啊,问你个问题,你知道在我们这个组织里,咱俩的资源调动权限是什么级别的吗?”
“B级,你忘了?”幽灵默无表情地说道,“只要是我们旗下的力量,我们都可以自由调用。”
“那么主席先生呢?”
“A级。除了那些必须经过圆桌会议同意才能使用的,他几乎可以动用整个联盟内部的一切资源。”
“幽灵,你知道吗?作为预言中提到的那个人,维伦·梅瑞狄斯在联盟中拥有的权限比主席先生还要可怕。”
“但你之前告诉过我,他不是只有C级权限吗?”幽灵微微皱起眉头,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当时我只是害怕吓到他,便没有跟他说实话,”林顿微微一笑,“再说,现在的他实在是太弱了,知道得太多对他来讲可不一定是件好事。”
“那他的权限到底是什么级别的?”幽灵显然很看不惯林顿转移话题的行为。
“S级,”林顿以神秘兮兮的口吻,道出了这个百余年从未被人说出口的词汇。听到这话,幽灵久久沉默不语,不知不觉间,她的身影再度融入了黑暗之中。
远在几百米外的马库斯·达尼奥对此则一无所知:他只是在默默思考着自己应当如何从这些士兵的魔爪之间逃脱。
几分钟前,当他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被带往禁闭室,而是在被押向学校之外时,他就有了一种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再回到军校的预感。他不知道这些士兵会对他做些什么,但他能够猜测到自己冉冉上升的人生即将迎来突如其来的逆转,随后坠入无尽深渊。
这么想着,随着寒意一点一滴到滋生于他的心里,他渐渐地放下了和维伦之间的种种恩怨。在格里芬·霍克伍德也不得不寻求自保的境况下,想必维伦他也有太多的无奈吧!
只可惜,维伦,我的室友,他暗自心想,我现在连跟你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马库斯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跟随着这些士兵,走向自己未知的命运。
就在这个时刻,于星光照耀的范围内,一缕清爽的微风拂面而来;紧接着,马库斯就看到维伦的机器人包裹在光洁的金属甲叶之中,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有救了!”他的脸颊上涌现出一抹喜色。
除了这句不断回响的话语外,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眶有些湿润,无比庆幸,又无比羞愧。
艾琳金属的双手已化作精致的枪口,几枪下来,空气中已经弥漫着火药的气味儿;押解马库斯的士兵们也不甘示弱,纷纷掏出手枪还击。马库斯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场面,似乎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曾经不止一次教他做数学作业的机器人,竟然有这么强悍的战斗力!
但艾琳给他的惊讶还远远不止这些——只见其深红色的眼睛里突然有绛紫色的光芒浮现出来,身畔也随之映现出梦幻般的绛紫色星光。马库斯和旁边的士兵们只觉得时间骤然停滞了一瞬,然后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艾琳已经来到了马库斯的身边。
“跟我走!”她清冷悦耳的声音飘进了马库斯的耳朵里。马库斯想也没想,便跟随着她的脚步,试图脱离这些士兵的包围圈。
但他们的突围并不容易。几乎就在艾琳抵达的一瞬间,押解马库斯的士兵就拉响了警报,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全副武装的军人。这样一来,就算艾琳战斗力超群,也难以抵御众人的围攻。
幽灵终于出手了。
她从夜色最浓郁的地方走出来,就连星光也无从侦测她的行踪。带兜帽的斗篷遮住了她的面孔,因此没有人能看得透她的表情。在她的手中,古朴的“暮色森林”闪烁着泠泠寒光,死亡的气息从其上弥漫开来。
“不想死的话,就快滚吧!”她以淡漠的腔调对周围用枪指着她的士兵们说道。
似乎是“暮色森林”给这片区域造就了令人畏惧的气氛,那些士兵们竟一时不敢上前。
趁着这个时候,幽灵一把将艾琳和马库斯扯进了黑暗结界之中,彻底消失在了士兵们的视线范围内。
“没想到,维伦那家伙口中的伏笔,说的竟然是你!”直到那些士兵渐渐地离开这个地方,幽灵方才在黑暗结界中把这句压抑了很久的感慨说了出来。
“我也没想过,他所说的那个会来帮助我的人,竟然是你,”艾琳的脸藏在表情扭曲的面具下,如是回应道。
“那还真巧,”沉默了很久,幽灵方才缓缓地说道,“就说为何上回一见到你,你就不顾一切地追着我拼命。”
“如果没有他的命令,这回我见到你,一样会想办法杀你的,”艾琳很平静地说道。
“真是个记仇的小家伙!”幽灵的声音中忽然间有了笑意,“现在,我都有些羡慕你的主人了。”
旁边的马库斯则听得云里雾里,摸不清她们在谈论些什么。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眼前这些人全部都是维伦·梅瑞狄斯的合作伙伴,而他们拥有的战斗力,显然已经到了令人心悸的程度,远远超出了马库斯的接受范围。
难道,这就是三大家族直系后裔的真正实力?
马库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再一次刷新了自己对维伦的认知。只是他有些难以理解,维伦背后分明有这么强大的力量,为何他还心甘情愿地在斯普雷特伯爵面前虚与委蛇,而不选择奋起抗争、改变眼前这憋屈的现状?
他决定向面前这几个人请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