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的人生
言禅衣在她的三十岁生日的那一天陷入了昏迷。
早在一年以前,她就被诊断出了胃癌。诊断出来之时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没有人知道,言禅衣,明明是数一数二的门户网站的头号总编,却为何会治不起病。
言禅衣拿着所剩无几的积蓄,在交接完所有的工作后,便准备在她短暂生命的最后阶段,去完成自己说走就走的旅行。
可是世事难料,在她计划出发的前一天,她昏迷了。
她在昏迷中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一股巨大的拉力,将言禅衣拉入了一个狭小黑暗却又温润让人感觉很安全的空间里。
她的耳边只有巨大的轰隆声,她很想睁开眼睛看看她到底身在何处却又无能为力。她有些委屈,她知道她命不久矣,她知道她走着走着就晕倒了。
可是不是应该是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吗?为什么她会在这么一个嘈杂逼仄的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她感应到头顶似是有光亮,她拼命的往光亮处挤着。那唯一的光亮口很小,她挤的头都有些疼了,却还是挤不出去。
“夫人再用点力!已经看到头了!”一个大嗓门的妇人在焦急的喊着。
言禅衣闻言有些迷茫,这样的语气和话语,为什么有些像是在生孩子?可是自己母胎单身,又哪来的孩子?
空间慢慢的向她挤压着,她有些紧张,可也感觉到这狭小空间的压力,将她往出口处推出了少许。
她的头被挤压的更疼了。身后的压力愈发的大,她才感觉她的头已经穿过了那狭长的出口,就有一股推力将她整个人推出了那个逼仄的空间。
她感觉有双巨大的手接住了她。离开那个空间不知为何让她有种不再安全的恐惧感,她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言禅衣的恐惧更甚,她迫切的想睁开自己的眼睛看清楚周遭。她联想着那个温润的空间,狭长的甬道,还有那个大嗓门的妇人说的话。
她怀疑自己漏喝了孟婆汤,带着记忆便重新投胎了。
就在她睁开眼睛想看清周遭的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她抬起手来看了看,却是一只半透明的手,不是婴儿般柔软多肉的小手,是自己摸了十几年键盘的,指尖还有着一层薄茧的大手。
言禅衣很困惑,刚刚明明是被重新生了出来,可她现在又像一只游魂,半透明的漂浮着。
她低下来头来,想看看她的新人生是从哪里开始。
脚下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没有任何现代的装饰,房间虽然很大,可里面全是古色古香的红木家具。
一个穿着古代长裙梳着奇怪发髻的老妇人,正拿着一块还散发着丝丝热气的毛巾,在擦拭着怀里小婴儿的身躯。
言禅衣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她也明白了,自己重新投胎的人生,不在现代,而是古代。她垂了眸,有些苦涩的笑了。
在前世,明明是现代,可身为女子的她却被重男轻女的父母压榨着,从小就生活的苦不堪言。而这新的一世投生在了古代,重男轻女的思想覆盖着千家万户的时代,她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人生?
言禅衣看了看那襁褓中的小婴儿,小婴儿睁着眼睛,却像是失了焦。
原本还在哇哇哭着的小嘴,此刻也已经紧闭着。眼角有一颗红色的泪痣,在那张精致的小肉脸上,发着灼灼的光。
那就是她的新身躯吗?应该是吧,她摸了摸自己眼角同样位置上,那颗红色的小小泪痣。她刚刚还裸露着的身躯,现在也披上了那小婴孩身上襁褓同样颜色的长袍。
床上的女人似是体力耗尽的昏睡了过去,老妇人抱着襁褓,走出了厢房。
言禅衣也跟着飞出了厢房。
厢房外站着一个英气十足的男人,正在厢房外一脸焦急的来回走着,身后还跟着一个看起来不过是八九岁,长的十分俊逸可爱的男孩,和男人一样,也是一脸的焦急跟着男人走来走去。
男人见老妇人抱着襁褓走出来,立刻止住了脚步,急急的迎了上去。身后的男孩差点一头撞了上去,可男人也没管,他那因为紧张而满是汗水的大手,颤抖着伸向了那个小小的襁褓。
“恭喜王爷!王妃生了位千金,母女平安。”老妇人小心翼翼的递过手中的襁褓,一脸的眉开眼笑。
被叫做王爷的男人同样小心翼翼的接过了襁褓,眼角似是有点点泪光。他笑的合不拢嘴,连连点着头道,“太好了,千盼万盼,总算迎来了本王的小棉袄!”
“父王,我也想要看妹妹!”旁边的男孩急的直跳脚,恨不能将襁褓从爹爹的怀里抢了过来,却又害怕会摔了襁褓中的妹妹。
高大的男人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身旁小孩的哀求,只一脸温柔的看向怀中襁褓中楚楚可怜的小娃娃。
他的大手又想抱紧了襁褓,却又害怕挤压坏了这个似小猫一般大小的婴孩,双手紧张而不知所措的悬空着,看的旁边的老妇人一脸笑意。
“王爷,护国寺的释安大师求见!”管家正撩着袍子,急匆匆的从门房跑了过来,气还没喘匀便急忙开口道,“释安大师说,是关于小姐的事,必须要见一见您!”
言尽欢本来听到是释安那个和尚求见,便想一口回绝了。
他是一个战无不胜的将军,他不信命不信教,只信自己的一双手。可当他听到释安大师是为了小姐的事来,他又改变了主意。
全京都都知道,他言尽欢只有一个儿子,言幽鸿。而他的王妃今日生产,王府外面的人可都是不知道的。
“直接带过来吧。”言尽欢头也没抬的吩咐着,一双眼珠子只满是爱怜的望着怀中的小婴孩。
很快,管家便把穿着黄色禅衣的释安大师带了过来,释安大师的身旁,还跟着一个看起来不过六七岁的小沙弥。
小沙弥肉嘟嘟的小脸很是可爱,可左边的眼睛上,却罩着一只黑色的眼罩,使得他看上去有些诡谲。
“参见王爷。”释安微弯着腰鞠了个躬,便抬眸定定的看着言尽欢手中的小襁褓。
“恭喜王爷喜得千金,贫僧今日路过王府,看王府上空祥云密布,便知道王府今日会有贵人来到。只是这贵人……敢问王爷,令爱是否有些过于安静了?”
言尽欢听完释安的一番话,这才发觉出有些不对。
初生婴儿都是哭哭啼啼的要吃的,或者安安静静的睡着觉,可怀中这个小娃娃,一直睁着眼睛,却不知道在看向哪里。莫不是这婴儿有什么问题?
“大师你快给本王看看,这小娃娃眼珠子不转,也不会哭是怎么回事?”言尽欢越想越害怕,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将襁褓小心翼翼的递到释安眼前。
释安看了一眼襁褓中眼睛大睁着的婴孩,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佛珠随手挂在了身旁小沙弥的脖子上,便腾出手来将自己的黄色禅衣脱了下来,盖在了王爷手中的襁褓上。
“阿弥陀佛。王爷无需惊慌,令爱命格贵不可言。只是现如今还有一魄在另一个世界劫难未完,在她十三岁生辰之时,她的那一魄归位,必会一鸣惊人。”
释安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只是这十三年,还请言王爷要妥善照顾,因之十三岁前,她不会思考,不能言语,会……会像痴傻般不能自理。”
还在上空漂浮着的言禅衣一脸懵懂。
所以她现在还是一缕幽魂,是因为她还有没历完的劫?要等到这个婴儿长成十三岁,那她岂不是要像孤魂野鬼般飘荡十三年?还是说她能回到她原本的身体里,再活十三年?
她有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带着记忆投胎像是新的人生作了弊,这该是一件好事吧?至于她的上一段人生,除了工作偶尔给她带来的成就感,还真是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
她有些期待,不知道是在期待着回到上一世的未来十三年,还是在期待新的人生。
“十……十三年?”言尽欢像是力不从心般的倒退了一步,看着襁褓中那可爱的小圆脸,只觉心如刀绞。
他千盼万盼的小棉袄,却要像一个痴傻儿般生活十三年,这怎能让他不心疼。言尽欢抬眸看了看四周,院中并没有旁的人,只有释安和他的小徒弟,还有自己的儿子,和王妃的贴身嬷嬷。
为着这婴儿日后的名声,想了想便下定决心道,“此事绝不能外传,在她十三岁之前就交由阮嬷嬷一人照顾,对外就说孩子先天不足,需好好将养着。还请大师能为本王保守这个秘密。”
“王爷放心,贫僧绝不会外传。”释安随手从身旁的小沙弥脖子上取下了自己的佛珠,一边鞠躬一边说道,“那贫僧就先告辞了。”
“大师请等等……”言尽欢叫住了已经转身的释安,有些犹豫的问道,“大师说小女的命格贵不可言,是……何意思?”
第2章 飘荡
“……”释安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纠结的言尽欢,浅笑道,“既是贵不可言,便不可言。”
言尽欢还没从释安的言语中反应过来,释安已经带着小沙弥离开了。
“父王,贵不可言是什么意思?”言幽鸿扯了扯言尽欢的衣角,仰着头问道,“妹妹要做十三年的痴傻儿吗?”
言尽欢其实并不在意释安所说的贵不可言,身为他战场杀神“阎王爷”的千金,本就是贵不可言的不是么?他多嘴这么问一句,是在担心从释安大师的口中听到什么凤命之类的。
在他的眼里,嫁入后宫,大概是身为女子的最悲惨的命运。
穷其一生的在后院里与旁人争宠算计,那不是他希望的她的未来,他希望她拥有最好的一切,拥有她想要的一切,不被俗世束缚,想飞便飞,想闹便闹,随心所欲就好。
“妹妹只是生病了,这个病要很久很久才能好。”言尽欢宽慰的揉了揉小男孩的头,语气虽仍温柔,却又带着一丝严厉的说道,“幽儿,你有了妹妹你便有了更深远的责任,你要快快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将来妹妹就算捅破了天,你也一定要竭尽所能的给她补上,知道吗?这样就算以后父王不在的时候,妹妹也不会没了倚靠。”
言尽欢是个刀口上舔血的将军,今日不知明日事,最放心不下的无非是妻子和女儿。所以他期盼着言幽鸿能早日成为这言王府里除他以外的顶梁柱。
男孩似懂非懂的看了眼父王手中的襁褓,内心默默的对着襁褓承诺着,放心吧妹妹,天塌下来,也会有哥哥帮你顶着的。
言尽欢将手中的襁褓递回给身旁一脸诚惶诚恐的阮嬷嬷道,“找个可靠的乳娘,以后你就带着小姐住在篱菊院,没有本王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院子,没有什么事的话,你也尽量不要带她出来逛。王妃那边,本王会亲自去说明的。”
“是,王爷。”阮嬷嬷知道这都是为了尚在襁褓中的小姐好,也知道交给自己是对自己极大的信任,所以她恭恭敬敬的接过了襁褓。
刚想转身去让人安排这一切,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弯下腰行礼道,“王爷要不要先给小姐赐名?”
言尽欢依依不舍的看着襁褓中那可爱的小脸,襁褓外包裹着的黄色禅衣分外显眼。他缓缓的说道,“就叫禅衣吧,言禅衣。”
漂浮在半空中的言禅衣此时身上已经穿着释安刚刚脱下来盖在襁褓上的黄色禅衣,刚刚那释安大师好像若有似无的看了半透明的她一眼,难道那个大师能看见她?
她又看着言尽欢眼角的泪光,有些惶恐。
这个看上去英明神武器宇轩昂的爹,应该是爱她的吧?她听着他刚刚说的一切,心下有了对亲情的万般期待,所以她会拥有上辈子不曾拥有过的完整而美满的父爱了吗?
言禅衣看着阮嬷嬷抱着襁褓离开了这个院落,自己却没有被牵扯走,想着自己应该并没有被那肉身牵绊只能在其左右,于是有些玩心大起的想要到处去转悠看看。
她也很想为这新的人生的未来,多些了解和筹谋。
既然新人生投生在了古代,父亲又是个王爷,那肯定免不了后院宅斗,所以现在,言禅衣便随性的在王府里到处飘荡着,好为将来的宅斗打探打探做好准备。
言王府很大,前院甚至有一个能容纳千人的练兵场,内里正有一群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大汗淋漓的操练着。
言禅衣在那只看了一小会,就听到角落里有个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兵说,“听说王妃今日又为将军添了个千金,将军现在儿女双全,真是让人好生羡慕!”
“等你手握大周半数兵权,战功不断被皇上赐了爵位,封为异姓王爷了。不止会儿女双全,还会子孙满堂呢!”身旁年纪稍长一些的士兵语气里一样满是崇拜和羡慕的说道,“说不定还能娇妻满院呢!”
一番话说的小小少年士兵面红耳赤,索性转过脸,不再理会身旁的人。
言禅衣闻言轻勾了嘴角,又飘上半空,准备去言王府的后院瞧瞧。
言王府的后院也很大,可惜大多数院子都空置着。原本以为能看到自己爹爹的三妻四妾的言禅衣,可进的院子几乎都是空着的。
听着几个丫鬟窃窃私语满是羡慕的聊天才知道了,言王府的后院,没有通房侍妾,也没有什么侧妃,只有一位王妃,就是自己的娘亲苏曼姝。
王爷半生戎马,以前在京都的日子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在边境打战。这几年边境逐渐安定,他这才能在这京都言王府里,陪着自己的王妃花前月下,生儿育女。
言禅衣本来还想出王府去飘荡看看,却突然想起来,她来了这么久,都还没有认真去看看那个辛辛苦苦带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娘亲。
上一世的言禅衣虽然父母双全,可却没感受过什么亲情,她对于她的家庭而言,大概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人。
在大城市里虽然事业成功,可所赚到的金钱,全都用来倒贴了自己的薄情双亲,和一个被双亲宠爱至极的吸血鬼弟弟了。
只是她想起言尽欢初见那襁褓中的小脸时,那眼神中满满的溺爱和眼角若隐若现的泪花,让她无端端对着素未谋面的娘亲,也产生了些许期待。
或许这一世,会不一样。
这般想着,言禅衣又顺着记忆飘荡回了她被生下来的那个院落。
院子很宽敞,院门口的匾额上,用金漆写着韶华苑三个大字,笔锋强劲,一看就出自某个霸气男人之手。
内里的装饰也很大气,两进的院落,穿过堂屋便有一条幽长的朱漆走廊,廊外几棵不知名的参天大树遮挡着日照,廊中满是影影绰绰的树影,让长廊看起来很是凉爽。
大树下还有用来乘凉的石桌石凳,其中一棵大树上,还悬挂着一只古朴的秋千,正随着春风,轻轻摇摆着。
韶华苑厢房内的苏曼姝,正倚在言尽欢的怀中,梨花带雨的哭着。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自己刚刚辛苦生下来的孩子,可身旁哪还有婴孩的影子。
只有自家的王爷,一脸凝重坐在自己的床榻前。苏曼姝什么也没问出口,光看着自家王爷的神色,就已经把自己吓哭了。
而当王爷将释安大师的话都告诉了她,她的眼泪更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七零八落的滑下脸庞。
什么贵不可言,什么一鸣惊人,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自己辛辛苦苦怀胎十月,从怀孕吐到生产而来的千金小棉袄,她都还没看上一眼,居然就要做十三年的痴傻儿。
她已经泣不成声,只差哭晕在言尽欢的怀里。
言禅衣飘进苏曼姝的厢房时,就看到这样一幕。眉眼间满是哀愁的苏曼姝小鸟依人的窝在言尽欢的怀中哭泣,眼窝处是因为生产而乌黑的眼圈,和因为哭泣而红肿的眼皮。
而一直挺直着脊背尽量让怀中女人靠的舒适的言尽欢,此刻的眼角亦有着永不坠落的泪光。
言禅衣也有些想哭,看着为她哭泣着的男女,她突然萌生出了些被爱的感觉。
她的前生,好像从来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醉心于工作赚钱的她,没有时间交朋友,也没有时间谈恋爱。身边唯一熟悉的人,恐怕也只有她亦师亦友的老板而已。
可她当初隐瞒癌症而突然辞职,让他生了很大的气,甚至从她离职后,便不再接她的电话。或许只有自己把他当成朋友,而在他的眼里,她也只是一个业绩很好的普通下属吧?
突然,漂浮着的言禅衣抽搐了一下,紧接着一股被电击的刺痛从言禅衣的胸口传来,迅速便蔓延到了全身。她痛到不可抑制的蜷缩成了一团,却被这一股电流牢牢吸住,无法挣脱。
她还在漂浮着,可底下的场景却一闪而过。
红木家具连带着床榻上的人都在眨眼间消失了,整个房间变成了干净而肃穆的纯白,房间里有着几台巨大的仪器,都有长长的电线连接到房间中央的床上。
然后她便看到她自己正躺在那床的正中央,口鼻间的呼吸罩里,有着清浅到若有似无的呼吸,床边一群白大褂的人正手忙脚乱的不知道在做什么。
她果然是在医院里。
刚刚的新生好像只是一个她濒死前憧憬的梦,消失的不留一丝痕迹。
她身上那件黄色的禅衣,此刻也变成了病床上自己的躯体上穿着的同款的蓝白条病号服。病床上的她面无血色,骨瘦如柴,脸上还有着斑驳的泪痕。
她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角度看着自己,莫名的有些心疼,她从不知道她竟已经枯竭到了这副模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医生还要抢救她。
她上次来医院时,医生说她的癌细胞已经从胃部蔓延到了整个肠道,她经常痛到直不起腰来,简直生不如死。
她只给自己留下了不到两万块钱,其余的全都转给了自己那亲生却不亲近的败家弟弟。
这样一间单人的ICU病房,她可能只住的起一夜。
第3章 三岁了
言禅衣很想回到刚刚那个梦里去,哪怕只是做一个真正的痴傻儿也好。
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回去,如果昏迷就可以,她明明就在昏迷着。如果非要濒死才可以,她又如何能用这半透明的灵魂,去杀死病床上那实实在在的身躯?
现在她只能站在自己的身躯旁,无能为力的望着。
她的躯体虽然平静的躺在病床上,可她躯体所承受的病痛,却传递到了她的灵魂里。她只能缩在病房的角落里,安静的靠坐在墙角。
她有些希望刚刚离去的医生,能回来拔掉她的呼吸机,让她安安静静的死去。
……………………………………
“师父,”六岁的小沙弥扯了扯身旁释安大师的宽大广袖,满是不解的问道,“言王府的那个小娃娃,真的能救我吗?”
从跟着师父走出护国寺开始,他就一直想问这个问题了。平日里师父总不让他出寺,今日却一反常态的主动牵着他出了寺。
师父说今日是他的救赎出生的日子,所以带他去认个门。他听不懂,只会亦步亦趋的跟着师父往言王府走去。
他所熟知的一切,都是师父教的。师父有时候说的十分深奥,有时候说的又十分浅显。所以有时他听得懂,有时却不。
他知道他不单单只是一个法号未有尘的小沙弥,他还是魏国的太子。他不知道什么是太子,他做小沙弥做的已经足够开心了。
师父说,他命中注定会成魔,唯一能改变他命运的人就在这周国。所以他一出生就被师父带来了周国。
师父还说,他的母后生他的时候难产死掉了。
他的父皇很爱他的母后,所以他一出生,父皇就立他做了太子。但父皇也因着母妃的死,而有些恨他,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就让师父抱走了还在襁褓之中的他。
他问师父,什么是魔?师父说,那些会不择手段不计成本的去满足心中无穷黑暗欲望的人,就是魔。他并不觉得他会成魔,因为他没有什么欲望,更别提黑暗欲望了。
师父说,希望他不要去埋怨自己的父皇,他的父皇只是太爱他的母妃,所以才送他离开的。父皇的后宫没有佳丽三千,从来都只有他母后一人。
他问师父,什么是爱?师父摇了摇头,思量了许久,最后才说,你还小,等你长大就会懂了。
他又问师父,那你已经长大了,你懂了吗?师父瞪了瞪他,才气哼哼的说道,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
他猜师父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他每次问到师父回答不了的问题时,这个外人眼中的得道大师总是会像个赖皮的小孩一般,捋着胡子说道,阿弥陀佛!佛曰不可说。
师父总是不让他出寺。
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左眼,他左眼的瞳孔天生便是紫色的,所以他总是戴着一只乌黑的眼罩。他只有在护国寺的后院时,才会取下左眼的眼罩。
他总是听师父的话,无条件的去相信师父。所以师父说今日在言王府出生的小娃娃会是他的救赎,尽管他不懂,他也依然信着。
“未有尘,她若愿意,她便能救天下苍生。”师父揉了揉他的光秃秃的小脑袋,目光缱绻的望着他,语重心长道,“她若……罢了罢了,天机不可泄露,全看你自己的造化啦。”
未有尘挠了挠刚刚被师父摸过的头顶,有些怀疑的看了眼释安大师。
师父不懂装懂的时候都会说,佛曰不可说。怎的今日又多了句天机不可泄露?师父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未有尘不再去深想。
像师父说的,万般皆是命。所以想与不想,该来的总会来。那么他又何必自寻烦恼呢?
未有尘看了看山间已成余晖的落日,有些开心的想着,这个时辰回寺里,师兄们一定都做好了斋饭。
不知道今日的斋饭会是大师兄虚尘做呢,还是三师兄无尘做,只要不是二师兄空尘,那他都能吃好几碗饭。
护国寺是座很大的寺庙,可里面的和尚,却只有他们师徒五人。想来护国寺出家的人其实不少,甚至有些是京都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因为一时的求而不得而来。
可师父只是淡淡的扫一眼,便会拒绝道,“你尘缘未了。”或者是,“你与佛无缘。”
未有尘经常会想,自己来到这护国寺,做了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沙弥,是不是就是师父所说的,与佛有缘呢?
………………………………
言禅衣依然一动不动的缩在ICU病房的墙角里,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这间单人的ICU房间里没有窗户,她看不到昼夜的变化,只看到来查房的医生有两批,两批人都进来过三次。
医生们进来后,只会说些她听不懂的话,然后就离开。
她有些害怕,她会不会就这样被困在这个病房里十三年?
躺在病床中央那没有了灵魂的躯壳,还在动也不动的沉睡着。不知道是不是医生给她的躯壳打了止痛药,她已经不再感觉到疼痛了。她不明白,她都没有钱了,为何医院还没有放弃她。
她的父母一定不会将她的钱拿出来填她这个无底洞,父母的口袋,于她而言就只是个只进不出的黑洞。哪怕是一时良心发现,也绝不可能让她住在这么奢华的单人ICU里。
护士又进来给她换针了,护士哼着小曲,眉眼弯弯的走到床前,却又在看了她一眼后脸色大变。
言禅衣看到护士火急火燎的按响了墙上的红色急救按钮。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却只是迈出了一步,脚下的场景却又像是过眼云烟般消失了。
她又来到了那间古色古香的院子里,身上的病号服也变成了一条粉色的轻纱罗裙。
院子里一棵巨大的桃树,桃花开的正好。有春风将粉色的花瓣轻轻吹落,散落在树下的一把小小的躺椅上。躺椅上躺着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粉色罗裙的小丫头,看起来不过三岁左右。
小丫头目光失焦的躺在那把小小的躺椅上,面无表情的看着一片片粉色的桃花瓣,坠落在她的眼前。
“小姐,今日是你的生辰所以午膳咱们要去韶华苑和王妃一起吃噢!”阮嬷嬷刚刚整理完大小姐的床榻,正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王妃亲自给你做了面条,还给世子炖了牛腩呢!”
躺在躺椅上的小女孩一丁点反应都没有,直到阮嬷嬷走到躺椅跟前拉她,她才顺着阮嬷嬷的力道,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言禅衣刚刚还在庆幸着回来真好,却没想到,自己被困在病房里不知时光颠覆,这个女孩已经三岁了。她漂浮着,跟在阮嬷嬷和小言禅衣的身后,一起往王妃所在的韶华苑走去。
还隔着老远,言禅衣便看到了王妃正伸长着脖子,在院门口张望着。
三年不见,王妃依然是那个美艳又端庄的妇人,只是面色并不比当初生产后好多少。眼下依旧有着乌青,脸色苍白,比宣纸也好不了多少。
“禅儿!”远远的看着阮嬷嬷牵着小言禅衣过来,王妃就立刻迎了出来,有些激动的蹲下身来拿起手中的丝帕,便对着小言禅衣的脸轻轻的擦拭着,“一年不见你长高了这么多,可看着怎么瘦了不少。禅儿,母妃好想你。”
王妃边说着边抱住了小言禅衣,似是想将小言禅衣抱起来,却是踉跄了一下,又有些难过的放下了小言禅衣,眸中又隐隐涌上了泪意。
“王妃您身子不好,就不要操劳了,在院里等老奴带小姐过来不就好了。”阮嬷嬷伸出手去虚扶了王妃一把,有些心疼的打趣道,“小姐不是瘦了,是抽条了,没了婴儿肥,是不是越来越像王妃您了?”
“多谢嬷嬷替本妃照顾禅儿了。”王妃一边说着一边拿着丝帕轻轻的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角,满是感激的看着已经鹤发丛生的阮嬷嬷,“本该让嬷嬷享福了,却又还要替本妃照顾禅儿……”
“这都是老奴该做的,王妃不必介怀。”阮嬷嬷爱怜的摸了摸小言禅衣的脑袋,满是慈爱的笑道,“要是身子骨争气,老奴还想做小姐的陪嫁嬷嬷呢。”
阮嬷嬷是王妃的陪嫁嬷嬷,原本是王妃娘亲的陪嫁丫鬟。
三代主子都待她极好,原本王妃的娘亲就想送她去成家嫁人,是她自己选择了做王妃的陪嫁嬷嬷。王妃出生之时,她也才十四岁,她看着王妃出生,看着王妃长大,看着王妃嫁人,又看着王妃生儿育女。
说句大不敬的话,在阮嬷嬷的眼里,王妃就像她的亲闺女,而这小小的言禅衣,就像是她的亲外孙女。
小言禅衣被王妃和阮嬷嬷拉着走进了韶华苑里,苏曼姝一直拉着小言禅衣的手不曾松开,好像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自从她生下小言禅衣之后,整个月子里没有一天不是泪流满面的,因此而落下了月子病,身体越发的不好。
第4章 弃佛奉道
出了月子后她就想去看小言禅衣,可是却小病不断,不是感染了风寒,就是一直咳嗽。
至此,只有在每年小言禅衣生辰这日,王爷才会准许阮嬷嬷抱着小言禅衣来到这韶华苑里看看王妃。
王妃的身体不好,所以也不敢在院子里吹风,直接便去了偏厅。三人一起坐在偏厅里,王妃便津津有味的听着阮嬷嬷说着过去这一年间,小言禅衣的状况。
王妃的表情时而心疼,时而愧疚,眼神总是三不五时的看向身旁一动不动的小言禅衣,每一次的目光,都带着闪烁的温润。
王妃和阮嬷嬷聊了一些小言禅衣的日常,言尽欢和言幽鸿便也都风尘仆仆的走进了膳房。
“参见王爷,参见世子。”阮嬷嬷站起身来行了个浅礼,便退下去厨房传膳了。
言尽欢平日里并不经常回府,总是在城外的兵营里忙着。但在小言禅衣生辰这日,哪怕是天塌下来,他也一定会赶回韶华苑里,陪着他心心念念的小棉袄一起过生辰。
而言幽鸿,离十一岁生辰还差着几个月,但却已经比苏曼姝矮不了两寸,很明显是随着苏尽欢的遗传,身材高大又健壮,一看就是学武的好手。
言幽鸿学文确实不太行,字他都认识,可排列起来组成了诗句,他便一句也看不明白了。好在学武的时候却像是比旁人多长了一个脑袋一般的机灵。
所以在他十岁生辰之后,便被言尽欢带去了兵营里,打算在这方面多栽培栽培。毕竟言尽欢是让周边三国都闻风丧胆的“阎王爷”战神,总是希望自己能后继有人的。
“姝儿,辛苦你了。”言尽欢看了看一桌子的菜,轻轻握住了苏曼姝放在桌下的小手。
他知道在禅儿生辰这日,桌上的每一道菜,都是自己的爱妃亲手制作。她总期盼也许释安大师看错了,不需要十三年,她的禅儿就能像正常人一般,会跑会跳,会哭也会笑。
言尽欢又看了一眼旁边坐的端正,却是面无表情的小言禅衣,很想长叹一声,又怕平白惹的苏曼姝不开心。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往小言禅衣面前的面碗里,夹了一小块牛腩。
言幽鸿似乎已经成熟内敛了许多,仿佛是做了哥哥后,他便不再是一个小孩一般。他总是学着爹爹的样子,故作深沉。
所以此刻,他看到妹妹其实内心很是激动,却学着爹爹的样子,只深深的看了妹妹一眼,便自顾自的吃起了饭。
虽然妹妹出生便被父王禁足在了篱菊院里,可他却总是趁阮嬷嬷不注意,偷偷的翻墙进去看妹妹。
他不喜欢每次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耍时,别人总是有兄弟姐妹,哪怕只是庶出的,也好过他总是孤单一人。
他小时候总希望有个哥哥,能在他和旁人打架的时候帮他对抗。
可后来他就一直盼着有个妹妹,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到做一个好哥哥,可以在妹妹被旁人欺负之时,去替妹妹狠狠的教训别人。
可是这一切似乎还很遥远。妹妹要到十三岁才会如同常人一般,而等妹妹十三岁之时,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那个时候他说不定已经娶了妻,连孩子都有了。他有个孤独的童年,妹妹也是。所以他更是心疼妹妹,他想他只要一直成长着,就总能护着妹妹的。
言禅衣飘在桌子上方,看着这一家人,总是吃个一两口,便各自用那溺爱温柔的眼神看一眼小言禅衣,她的内心莫名燃了起来,好像那些温暖,将她整个人都点亮起来一般。
她缩在病房角落的那几天,心中只剩绝望。她都开始怀疑古代的这个家,真的只是她的一个梦,源于她对家人的爱的渴望。
可这一次再次来到这个言王府,她开始确信这就是她的下一世。
她现在只想那些赶来病房的医生们,能对她放弃治疗,让她安心的做这个让她自己羡慕嫉妒恨的言禅衣。
言禅衣这时猛然想起,她出生那天那个释安大师临走前,若有似无的看了她一眼。
或许那个释安大师真的是得道大师,或许他有办法让自己早些来到这个时代。这般想着言禅衣便打算飞出这言王府,去护国寺找找那个释安大师。
“听说释安大师去云游了?”已经吃完的苏曼姝放下了筷子,又拿起了腰间系着的丝帕轻轻的擦拭着嘴巴问道,“护国寺真的被那群臭道士占了吗?”
正准备飘着离开的言禅衣听到苏曼姝的问话,立刻回转身又飘回了桌前。
“释安大师早就已经将几个徒弟都安置在城外东郊的凤羽庙里,正打算带着大徒弟去云游去了。”
言尽欢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耐心而温柔的看着不施粉黛略显憔悴依旧娇美动人的苏曼姝,缓缓说道,“那儿虽是破败了些,但也足够他们师徒几人生活了。而且离本王的兵营不远,也能对他们照拂一二。而且本王昨日还与那释安大师遇上了,说是在准备着要出发去云游了。”
“好端端的皇上突然弃佛奉道,还把护国寺赐给了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道士……”苏曼姝微蹙了蹙眉,好似是她的宅子被那道士霸占了一般。
虽然有些生气,却也不敢将大不敬的话语说出口,只忿忿道,“本来还打算今日去护国寺为禅儿祈个福上柱香呢。”
“已经没有护国寺了,现在那儿叫玄清宫。听说皇上打算封那玄清散人做国师。”言尽欢也蹙着眉。
他虽不懂什么佛教道教,但他见过那个玄清散人,一脸的道貌岸然,一点也不像个真正的修道之人,“皇上本来就子嗣单薄,五个皇子现在只剩下那个刚被玄清散人救活了的顾凌霄和那还在襁褓中的顾怀羽。半年前淑妃生的双生龙凤胎,听说就是皇上吃了玄清散人献上的多子药,这才怀上的。”
言尽欢在外人眼里是个不爱言语的高冷王爷冷血将军,但在家人面前却完全相反。
他知道自家的王妃就喜欢听些这种八卦,王妃身体不好,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去参加过城中贵妇们的各种聚会,所以每次他回府,都会将在军营中听到的各种小道八卦拿来说给王妃听听,哄王妃开心。
“皇上子嗣单薄,怕是因为后宫女人太多了吧。”王妃撇了撇嘴,颇有些嫌弃的说道,“女人越多的地方,是非就越多。”
“是是是!所以本王这言王府里,就只需要你这般善良美丽的王妃一人。”言尽欢语带宠溺和讨好。
别人的后院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也不懂那些见一个纳一个的男人心中所想,反正他的心里,只有他的苏曼姝一人,也只需要他的苏曼姝一人。
苏曼姝闻言含羞带嗔的瞥了苏尽欢一眼,小声道,“瞎说什么呢,两个孩子都在这呢。”
言幽鸿一副我已经习惯了的表情,根本不理会正在他面前大喇喇秀着恩爱的父母,只专心的吃着牛腩。
耕牛是不能杀的,除非是老了或是残了,所以即便是宫中,都只能吃到老残的牛肉,宫外更是千金难求。
他正是运动量大,又长着身体的时候。所以,狗粮他免疫了,只专注于面前的牛腩就好。
而飘在空中的言禅衣却是受不了了。狗粮她吃的多了,可面前这两人却是她下一世的生身父母,她只感觉有些辣眼睛,便快速的飞离了韶华苑。
一路飘荡的言禅衣出了言王府,便又茫然了。她完全分不清楚方向,所以东郊在哪里,她根本无从分辨。
而根据上一次被突然拉回去的经验来看,她只要濒死便会来到这个时代,而当心脏起搏器将她的心跳电出来之后,她就会毫无征兆的被拉回去那个病房里。
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灵魂,不知道自己何时会被强行带离这里。可她却很想留在这里,很想就此抛弃她那了无牵挂的上辈子。她需要快点找到释安大师,或许她就能知道怎么留下来了。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晃悠着,古代的街道和现代的差别并不大,道路不如古代的宽,店面也不如现代的多元化。
街道规划的并不好,狭窄的马路若是从两面都来了马车,很容易便会发生摩擦。
而店面更是奇怪,铁器铺的隔壁是茶馆,在这喝茶的人,难道不会觉得又热又吵吗?
而前面那家书斋的隔壁却是首饰铺,隔着几米远都能听到首饰铺里大惊小怪的女人们的嬉笑八卦声,这要让书斋中的客人,如何静下心来挑选书籍呢?
言禅衣正准备往下一条街道走过去,却看到刚刚被她暗自腹诽的书斋里,走出来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和尚。那小和尚的左眼,还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
言禅衣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当年跟着释安大师一起来言王府的小沙弥。
时隔三年,小沙弥肉嘟嘟的小脸已经变得瘦削,五官端正而深刻,即使左眼上戴着一个小小的眼罩,也掩藏不住那如星光般璀璨的眉目。
虽还只是个九岁的小男孩,可言禅衣也看出来,在不久的将来,这小和尚必会有张倾国倾城的妖孽面容。
第5章 凤羽庙
小和尚的手中抱着一本看不到名字的书,从书斋出来后,便急匆匆的往东边走去。言禅衣没有犹豫,便跟上了小和尚。
她知道她若是一直跟着小和尚,便一定能寻到那凤羽庙,找到那释安大师。
小和尚走的很快,宽大的僧袍被春风吹的鼓鼓囊囊的,像一个被充满了气的气球。只是僧袍看起来又大又旧,像是被洗的千锤百炼的灰色,已经到处都泛着白。
在这并不宽敞的街道上,言禅衣并没有跟的很紧,因为一个发白的气球实在是显眼的狠。
她也有看到路上的行人注意到这个戴着眼罩的和尚时,面上的表情有着害怕,有着惊惧,也有着同情。
小和尚若无其事的走着,言禅衣飘飘荡荡的跟着。
言禅衣隔老远看到凤羽庙,便不再跟着小和尚,而是直接飞进了庙里。原本以为要颇费一番功夫才能找到释安大师,却在一进庙门,便看到了释安大师。
释安大师正跪坐在大厅佛像前的蒲团上,闭着眼睛悠哉悠哉的敲着木鱼。言禅衣飘过去,便急不可耐的开门见山道,“大师,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大师!”
释安依旧在不紧不慢的敲着木鱼,像是根本没有听见有一个游魂在急切的呼唤着他。
言禅衣有些失望的蹲坐在了释安身旁的蒲团上,她有些茫然无措,三年前释安那若有似无的视线,是不是就只是自己想多了?
这时那小和尚才从庙门口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取下了自己左眼的眼罩。
今日轮到他做斋饭了,所以他走回来的路上有些急,额间有汗珠落下,眼罩里的左眼像是着了火般的炙热,让他一路都想快些回到他的小庙里,这样就能摘下他的眼罩了。
小和尚紫色的左眼一下子就展露在了言禅衣的面前,言禅衣还在震撼着这个小和尚戴眼罩竟然是因为他有着一只如此勾魂摄魄的左眼,便看到小和尚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小和尚又捂住了左眼,定定的盯着言禅衣所在的位置,随即又放下了捂住左眼的左手,定定的望着言禅衣。
“师……师父,”小和尚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到有些语无伦次,只能向还在不动如山的敲着木鱼的师父求救道,“你……你的旁边……有……有一只鬼……”
“小和尚你看得见我?”言禅衣惊喜的从蒲团上跳了起来,甚至想冲上前去拉住小和尚的胳膊问个究竟。可她的手没有实体,再用力也只是从小和尚的手臂处穿了过去。
小和尚有些害怕的看着言禅衣,又用求救的眼神望向依然在敲着木鱼的师父。
可此刻的师父像是个只会敲打木鱼的死人,半点反应也不曾给他。
小和尚只能失望的转过头,鼓足了勇气看向了眼前半透明状的言禅衣。
“你是鬼吗?”小和尚故作镇定的说着,可声音里却带着可爱的颤音,听的言禅衣忍俊不禁。
“……应该还不是。”言禅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她的上一世还活着,只是如同死人,而下一世也还活着,只是如同行尸。
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才说道,“你还记得言禅衣吗?我是言禅衣还未归位的那一魄,我出生那天你还来言王府看过我的。”
小和尚的惊慌在听到言禅衣三个字后,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他当然还记得言禅衣,师父说过,那是他的救赎。师父还说,和尚普度众生,言禅衣会普度你。
“我法号叫未有尘,”小和尚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自我介绍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你为何不回到你的身体里去?”
“我也想回去,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啊。”言禅衣有些懊恼的失望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师父,想问问你师父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早点回去我的身体。”
“师父好像看不见你…”未有尘看了眼依然在机械的敲着木鱼的释安大师,只能对着言禅衣轻声宽慰道,“不过我能看见你,我可以帮你问问师傅!”
“未有尘,你在和谁说话?”刚刚还如老僧坐定般的释安大师,此刻就像是如梦初醒般,转身对着未有尘问道。
“师父!你旁边有个女鬼!”未有尘被师父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将言禅衣叫成了女鬼。
又有些懊恼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师父身旁的言禅衣,看见她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遂放下心来轻吐了一口气。
“女鬼?”释安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边,又看了看自己的右边。
什么也没看着的他有些疑惑的看回了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未有尘的神色已经没有了刚刚以为见鬼的恐惧,反而是有些拘谨的低着头。
释安有些好笑的调侃道,“女鬼漂亮吗?”
未有尘听到师父的问话,脸颊一片红云,直接晕染到连耳尖都没放过。偷偷又看了一眼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言禅衣,低头喏喏道,“漂亮…”
“哈哈哈,徒儿是要长大了吗?”释安闻言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满是爱怜的摸了摸未有尘的小秃头道,“那这漂亮女鬼找你干嘛呀?”
“……她不是女鬼,她说她是言禅衣的一魄……”未有尘抬起眸子,目光坚定的看向了释安。
他刚刚才回过神来,知道师父根本就没相信他见鬼了,完全是在逗他玩呢。于是又镇定的说道,“她是来找你的,她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到肉体里去。”
释安一听完未有尘的话,戏谑的表情一扫而空,整个人瞬间便变得肃穆起来。
他伸手捋了捋自己快垂到肚脐的花白胡子,高深莫测的说道,“时机未到,不必焦急。你告诉她,不要急于强求。该来的总会来的。”
“可我不想再离开这里,”言禅衣听着释安大师说了等于没说的话,难掩的焦急和失落,却又无可奈何的追问道,“你不是得道大师吗?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未有尘看着言禅衣一脸的失落,不知为何内心翻涌出丝丝心疼。
“没有办法能让她留在这里吗师父?”未有尘别过脸去,不忍心再看着言禅衣眼角那似垂未落的泪。
“有个人等了她三世,有因必有果。”释安顺着未有尘刚刚看着的方向微微转了身,面朝着言禅衣的方向平静的说道,“没有结果的果,也是果。对你来说,不过是还有六七日罢了。”
言禅衣还来不及回味释安大师的话,胸口已然传来熟悉的被电击中的疼痛。
她不明白释安的话,有人等了她三世?她为什么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因什么果?什么是没有结果的果?她脑子里全是释安大师深奥的话语,身子却因着疼痛而抽搐起来。
……………………………………
她闭上了眼睛,她也不想再睁开。她知道再睁开她便会回到那间没有温度的病房里,那个让她完全不想停留的地方。
“病人已经完全没有了求生意志,”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缓缓的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表情严肃却又颇为无奈的对着身前穿着白色防菌服的高大男人说道,“继续下去她醒来的可能性也很小,身体也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再继续住在这ICU里也不过是浪费资源浪费钱罢了。不如放弃,她也少受些罪。”
“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就行了。”男人霸道的语气里满是冷冽的怒气,说完便不再理会身前那欲言又止的医生,大步走到了病床前面。
旁边的短裙护士立即眼疾手快的将墙角的椅子搬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安置在了已经站定了的男人的身后。
虽然她脸上还戴着口罩,只能看到一双稀松平常的眼睛,可眼神里的欣赏爱慕,却是毫不掩饰的流露着。
言禅衣睁开眼就看到了医生护士们都走出了病房,她的病床前坐着一个身形健壮的男人。
尽管穿着只是白色宽大的防菌服,也难掩周身高贵的气质。仅仅只是一个背影,言禅衣也认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她的亦师亦友的老板,苏若水。她也猜到了,这单人ICU的高额费用,大概就是这个霸道老板出的。
“我知道你听得见,禅衣。”男人温柔的开了口,仿佛刚刚对着医生的冷冽只是一场幻觉。
声音里全是言禅衣不曾听过的似水柔情,还有压抑不住的酸痛苦楚,“你快醒来好吗?你不能就这样离开我。”
言禅衣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男人的背影,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老板原来是这般温柔的男人。
联想着犹在耳边的释安大师的话,她怀疑释安大师所说的等了她三世的男人,是不是就是苏若水。
“我知道我留不住你……”苏若水修长的手指,缓慢又小心翼翼的抚上了病床上面白如纸的女人的脸,动作轻柔的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如果你再遇到我,记得告诉我,不要去坐那个不属于自己的位置,死在你手上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第6章 我不是恶鬼
言禅衣无法表示她一句都没听懂,但也确信了,苏若水就是释安大师所说的,等了她三世的男人。
可他那么优秀,她怎么会三世都没有给他一个结果?
再想想这一世,总是为了标题而和他大拍桌子,或是被他按在桌前任劳任怨的加班的情形,她似乎又懂了为何他们之间没有过结果。
她心里从来都只当他是师父,是朋友,却从没想过要和他有些什么。
从认识苏若水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这个男人是一弯明月。无论是长相还是身家,都是她高攀不起的存在,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做他身旁某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
可是回去是什么意思?那三世,是上一世这一世和下一世吗?她刚刚去过的,到底是她的上一世,还是下一世?不属于自己的位置又是什么位置?
他到底是来说清楚的,还是来制造谜团的?
言禅衣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如今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匪夷所思,她开始怀疑这一切会不会都只是她的梦境。
毕竟宛若皎月的霸道老板爱上她,这听起来就像是个好笑又不切实际的梦吧。
她还想从男人的口中听出些端倪,可她现在只是一缕幽魂,根本没办法提问,只能干着急的在男人身旁站着。
看着苏若水脸上悲不自胜的表情,还有那温柔缱绻的眼神,言禅衣有些看花了眼。苏若水本就长的妖孽至极,做出这番忧郁又深情的样子,更是让人心动不已。
她有心想要安慰他,可伸出手去,也只是从苏若水的身上穿透了过去,只能作罢。
苏若水没有再说话,只是依旧用着那温柔溺人的眼神静静的望着病床上的言禅衣。
言禅衣蜷缩着坐在苏若水的脚边,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这还是她作为魂体之后,第一次睡着。她原以为她没有躯体便不会累,便不需要睡。可没想到她就这么蜷缩在苏若水的脚边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时苏若水已经不在病房里了。
病房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她的躯壳,还在若无其事的躺着。连他坐过的椅子也被放回了原位,整个病房里干净又整洁,好像根本就没有人来过一般。
………………………………
凤羽庙里,只有紫瞳小和尚未有尘,一脸惊诧的看着原本言禅衣站着的位置,目瞪口呆。
刚刚言禅衣的消失,明显不是自愿的,她脸上有着痛苦的神色,揪的他的心莫名的疼,可他还没看清楚,言禅衣便消失的连个残影都没有留下。
“师父……”未有尘回过神来,语气里难掩失落的赶紧对释安说道,“她……她不见了……”
失落是因为,每个见到他紫瞳的人,都是面露惊恐,甚至可能随手捡起一块石头便大喊着魔鬼的朝他扔来。这就是他走在街上,总是有异样的目光的原因。
但言禅衣没有,她甚至露出了惊艳的神情,好像他可怕的紫色瞳眸,是一种美丽的存在一般。
这让他心里莫名的觉得踏实,和心动。
前些日子被皇上派的御林军请出护国寺的时候,引来了很多善男信女的围观甚至抗议。
而就在那推搡间,他的眼罩被人不小心撞落在地。
当第一个人喊出“魔鬼啊!妖怪!”之后,就有接二连三的普通百姓看见了他的紫瞳,然后周围的人群便像是炸开了锅一般,四散着逃跑。
连原本看起来骁勇善战的御林军也对他退避三舍,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惊惧和排斥。
他嘴上没有说,可他的心里其实很难受。
曾经经常来上香的李奶奶,每次来都会给他和三师兄带上一个可口的苹果的,可那天看见他的样子,脸上也有着掩藏不住的害怕。
他知道他的紫瞳让他和普通人不一样。可是,不一样就是妖魔鬼怪吗?
原本那些不同意将护国寺改成玄清宫的善男信女,全都因为他而四散逃开。甚至还有无知的人在人群中大声喊着,难怪皇上要奉道弃佛,原来咱们的护国寺里的和尚都是恶鬼。
未有尘很想反驳,他很想大声告诉那些人,他不是恶鬼,他的师父师兄都不是恶鬼。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被陌生的情绪填满,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的左眼像是被灼烧一般的疼痛,疼的他想落泪,却又因为灼热而干涸。他捏紧了拳头,紧咬着牙。
他怀疑自己真的是恶鬼,或者是体内住着一个恶鬼,而现在这恶鬼就快要失控,就快要将他的灵魂烧尽。
释安注意到了未有尘紫色的瞳孔正在发出幽幽的红光,他知道他的小徒弟也在努力克制自己,可是也许还不够强大吧,才让这瞳孔都被灼红了。
释安小心的将站在前方正被众矢之的的未有尘拉进了自己的怀中,安抚的拍了拍他的头,小声说道,“不宽恕众生,不原谅众生,即是不放过自己。”
未有尘没听懂,但被师父抱在怀里,确实安抚了他躁动的心。他想要争辩,也只是害怕而已。他将头埋进师父的怀里,眼角终于有泪珠滴落。
在被喊妖怪的那一瞬间,他能感到自己内心的戾气,他甚至想着你们说我恶鬼,我便恶鬼给你们看。
“师父,我是不是破戒了?”未有尘平复下心情后,依然像个找奶喝的孩子般,静静的缩在释安的怀中。
一直到人群散尽,他才鼓足勇气向着师父问出了这句。
“尘儿,靠刻意去压制来维护心中的戒律,是执念,不是悟道。”释安捏了捏未有尘脸颊上的软肉,笑咪咪的道,“我们先是人,才是修佛者。有七情六欲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只需遵从本心,做你该做的就好。”
未有尘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起刚刚的情形莫名的有些后怕。如若师父当时没有抱住他,他会怎么做?他不敢想。他害怕他那时心中一闪而过的戾气。
此时的未有尘的思绪百转千回,却都被释安看在了眼里。
一个人的命运是既定的,你唯能做的选择,只有要不好好享受它,要不就奋起去反抗,反抗到你认命为止。
“她只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释安看着小徒弟脸上失落的表情,伸手在他的肩上轻轻拍了拍,语调温柔的说道,“她还会再来的……对她而言不过是几天之后,但对你而言,那就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未有尘低头不语。他知道她还会再来,他只是不希望她来了又走罢了。
师父说他迟早要离开周国,他本来并不觉得有什么。他知道自己是魏国的太子,一个别国的太子,又不是质子,能在别国安生长大已经是件匪夷所思的事了。
如无意外,他迟早要回去自己的国家,接替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长大了许多,也知道了什么是太子。
他对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本身并没有兴趣,可在他和师父师兄们被这周国的皇帝像丧家之犬一般从护国寺里赶了出来之后,他的内心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他从前从未有过要保护着谁的想法,可这一次,他发现他很心疼他的师父师兄们,他很想护住他从小就居住着的护国寺,可他也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甚至连淡然面对都做不到。
他知道了权利是个好东西,他的内心也衍生出了想要拥有那无所不能的权利的欲望。他很矛盾。他并没有多想成佛,可他也很惧怕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成魔。
原本在护国寺,只是清修。现在被遣到了这凤羽庙,到过的像是苦修了。
往日的鼎盛香火不再,寺里师徒几人都分工合作着过活,像未有尘,就在书斋给人抄书来换些铜板。
而释安,就直接抱着托钵去化缘。
大师兄虚尘擅武,便去凤羽庙后的荒山上砍柴。二师兄空尘擅长与人交际,平日在护国寺来了贵人,都是他负责去接待的,如今贵人是不会有了,于是将大师兄砍来的多余的柴火拿去市场上换些吃食或银钱。
而三师兄无尘,是个干啥啥不会的小胖墩,只能留在寺里打扫卫生,擦擦佛像什么的。
………………………………
三个月后,周国的皇帝收到了来自魏国皇帝的红色国书。
皇帝之间的通信一般都是用的明黄色的卷轴,来互相问候,共通友好。而红色国书,颇有些宣战的意味在里面。
魏国是个军事强劲的国家,国土也比周国要大上不少。而这魏帝也是个驰骋沙场的好手,也爱南征北战的扩大他大魏的疆土。
魏国也曾想将这周国吞并了,所以大大小小的发起过几次攻击,若不是有着“阎王爷”这个战神的存在,恐怕周国早就变成了魏国的囊中之物。
只是不知为何,最近这八九年,魏国突然偃旗息鼓了。
也不算是偃旗息鼓,魏国不再进攻周国,反而是调转了方向,一直在骚扰着昌国和越国的边境。昌国和越国也曾有国书送往周国来求联盟,求救援。
可如今的周国皇帝是个软柿子,想想自己国家前些年在魏国手上就讨不着好的境况,他只能装聋作哑的当看不见。
第7章 红色国书
所以当信使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送上这样一封红色国书的时候,还未到不惑之年的周国皇帝顾思衍惊的差点从龙椅上摔了下来。
这是周国皇帝第一次收到了魏国皇帝的红色国书,以往若是真的打仗,魏国从来都是二话不说直接进攻的。
顾思衍战战兢兢的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打开了那封如烫手山芋般的国书,看的脸色如同调色盘般,变幻莫测。
国书里魏帝很直接的说明了,魏国太子风允宸拜了释安大师为师,本来正在护国寺里潜心修习,却被周国皇帝给赶出了护国寺,这让他手底下的将士很是不高兴。
虽没有明说会打过来,可这样一句将士不高兴,也已然足够让周国皇帝头大了。
顾思衍心里正在偷偷骂着魏皇的全家,好端端一个太子,为什么要来他周国做和尚?就算是想拜释安为师,你完全可以告诉他一声,他把释安送给魏国又何妨?
现在这样一封国书到底是几个意思?是想让他把释安连同那风允宸送回魏国?还是要他把护国寺给还原了接着让他们好吃好喝的住着?
顾思衍坐在龙椅上头疼的揉着太阳穴,让身旁的江公公将国书传递了下去,给文武百官们一番传阅,希望他们能在明日早朝之前,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法。
台下群臣三五成群的传阅着那一封国书,又在那扎堆小声的讨论着。高台上的男人很是不耐的看了一眼高台下如同苍蝇一般嗡嗡作响的众人,面色不佳的撩了撩龙袍便站起了身。
“退朝!”旁边的江公公一见帝王起身便心领神会的操着他那如公鸭般难听的嗓子大声喊着,喊完便一甩拂尘,弯着腰跟在帝王的身后一起离开了大殿。
众人皆来不及跪拜,周皇已经消失在了这养心殿里。
顾思衍现下虽只有两个皇子,朝中大臣们现在却已然分成了三派。一派是以左相沈国舅为主的,沈相是七皇子顾凌霄的亲舅舅,而他的嫡亲妹妹沈欣妍正是当今皇后。
还有一派则是以户部尚书秦大人为首,秦尚书是九皇子顾怀羽的外祖,不过这生下顾怀羽和顾兮蕊的淑贵妃却不是秦家嫡女。
淑贵妃秦灵芸只是秦尚书一位小妾所出,只因秦灵芸一朝得宠,她的小妾姨娘便鸡犬升天的被秦尚书抬为了平妻。
两位大人之间虽然以前便互相看不上,但也还能和平相处。
直到淑贵妃诞下了八公主和九皇子这一对龙凤胎之后,两人便开始了公然不对盘,瞬间开启了能踩你一脚就绝不会只戳你一下的互掐模式。惹的整个大周朝堂,颇有些鸡犬不宁的意味。
而最后这一派,便是以苏源旗苏太师为首的保皇派,保皇派除了苏太师这个大人物以外,还有苏太师的女婿,人称“阎王爷”的正一品将军言尽欢,还有苏太师的堂侄,现任的国子监少师苏若水。
其他的站在保皇派这边的,并非全都是真正的保皇派,很大一部分都是属于没想好站哪那边,所以先站在中间,等起风了再看风向走位的人。
三堆人马此刻正站分散在养心殿的几个角落里,滔滔不绝的各抒己见。
“岳父大人,”言尽欢恭恭敬敬的对着苏源旗拱手道,“不知此事岳父大人怎么看?”
言尽欢和他的儿子言幽鸿一样,是个只会舞刀弄剑的好将军,可让他去解读这朝堂上的是非曲直,那就是瞎子走夜路,一摸黑。
就像当初皇上封他为异姓王爷,特许让他自拟封号,他给自己拟了个阎王,最后皇上只能一脸黑线的让他做了个没有封号的王爷,反正没有封号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魏皇这国书写的确实不明不白,还是要先去查证这魏国太子是怎么回事才能下定论。”苏源旗淡定的摸着自己的花白胡子。
他自然知道这直肠子女婿心中所想,毕竟自己这女婿是京城出了名的宠妻无度,后院也数十年如一日的干干净净。同时也很是欣慰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有着这样一个心思细腻的夫婿。
“大伯父,魏国太子侄儿认识。”苏若水从容的走上前来,也对着苏太师恭敬的拱手,低声道,“前些日子护国寺有恶鬼的事,就是因他而起。”
苏若水将他所知道的关于魏国太子风允宸也就是小和尚未有尘的事都一五一十的徐徐道来。
言尽欢这才知道,当年跟着释安大师来自己家的那个戴着眼罩的小沙弥就是魏国太子风允宸,也立刻想明白了为何近几年魏国都不再骚扰他们周国的边境。
苏源旗一边听着一边赞赏的点着头。
自己膝下只有苏曼姝一个女儿,还好老苏家的堂弟生下了一个这般容貌俊美惊才绝艳的侄子。虽然比不上近亲,但好歹也是同一个爷爷奶奶所出的嫡系子女。
住的也不算远,这堂侄子每逢节日都还会带着些家常礼品前来拜节,自是更让他觉得亲近。
而且虽然那堂弟是老来得子,可也没有将这孩子养的骄纵,这孩子天资聪颖,十四岁便靠着自己的学识考上了状元,如今才堪堪十六岁,便已是国子监的夫子,位居太师。
虽然这之中少不了一些朝中官员卖他面子的提携,但他也是打心眼里欣赏这位堂侄子的。
“这些事你从何而知?”苏源旗听着苏若水说的关于风允宸的事,可又怕这孩子到底年纪不大,没有依据只是道听途说,便拿来朝堂上说事了。
于是他满是关切的开口问道,“你可调查清楚了?”
“侄儿在文际街开有一间书斋,这个小和尚经常来关顾侄儿。许是搬去凤羽庙后日子不好过,便央侄儿给了他一些抄书的活计,如此下来便相熟了。”
苏若水听出了苏源旗的质疑,却依旧不卑不亢的回答着,语气里没有一丝的不耐和委屈,只平淡道,“这些都是他亲口告诉侄儿的。”
苏若水和风允宸其实也算是相识已久的朋友了,未有尘从两年前开始,就经常爱往书斋跑,可是他买的少,倒是在书斋里赖着看书的时辰越来越长。
苏若水也很喜欢坐在自己的书斋里看书。
他的书斋内室里,种了一棵很大的树,树身被他挖空了一段做成了书架,连一些粗壮的树枝,也被他挂上了轻便的书架,走进他书斋的人,都会蓦然有种安宁的感觉。
虽然隔壁就是一家终日吵闹不堪的首饰铺,但坐在他的书斋里,他反而有种外面是俗世,里面是脱尘的别样感觉。
他书斋的名字也很别致,叫“树屋”。
这样经常窝在一起看书交流,虽然两人之间差着八九岁,可他们依然成为了不可多得的好朋友。
有时候作为家中幼子的苏若水,会忍不住将未有尘当成自己的弟弟来看待,就连让他抄的书,也都是苏若水根据自己的观察,专程选的未有尘感兴趣的给他。
“我好像也听说过,虽然是许多年前的事了,”言尽欢想起曾驻守边关时在军中听到的一些小道八卦,开口道,“魏皇后宫空虚,只有魏后一人,两人青梅竹马恩爱至极,可惜后来魏后生产时血崩而亡,唯一的皇嗣也只有这风允宸一人。”
言尽欢曾在边境和这魏皇交过手,对着英勇果决的魏皇颇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甚至在听说魏帝誓不立后宫,只独宠皇后一人后,他对他的欣赏也就更甚了。
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不然他倒是真想和魏帝一起好好喝一杯。
“如此说来,魏皇虽然是将稚子流放到了我们周国,但也并非不关心啊。他怕也是不想让这稚子回去省的他睹人思人吧?”
苏源旗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思量了一会便道,“可这护国寺改成玄清宫才两个月,又将玄清宫要回来的话,这不是让皇上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侄儿有个办法。”苏若水依然保持着微微垂头的谦卑姿态,语调清冷的说道,“可以谏言让皇上在宫中拨一个偏远些的宫殿让魏国太子和释安大师他们居住,让魏国太子和六皇子一起和侄儿学习。
这样可让魏皇知道我们周国对他们魏国的重视,从而放宽心将太子交由我们周国照料。让魏国太子留在宫中也算是对魏国的一个震慑,虽然他不是质子,我们也可以将他当成质子,这样便不怕魏国会对我们周国兵戎相见了。”
“妙哉妙哉!真是后生可畏!”苏源旗赞赏的拍了拍苏若水的肩膀,点点头道,“明日早朝你便将刚刚说的尽数禀告给皇上,相信皇上也会对你赞赏有加的。”
言尽欢虽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但他听到可以不用打仗,还能让释安和他的徒弟得到妥善的照顾,自是也跟着流露出了赞赏的神情。
苏若水依旧低着头,嘴角噙着宽慰的笑。他并不需要什么皇上的赞赏,他只是想为他的好友未有尘,做些什么而已。
第8章 一举三得
苏若水一出宫,便让车夫将车往他的书斋赶去。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告诉未有尘这一切,他很喜欢和未有尘一起看书的感觉。虽然明明是苏若水年龄更大,可是未有尘对一些东西的理解,却总能让苏若水有种受益匪浅的感觉。
不过今日要让苏若水失望了,这一日正是释安和虚尘云游归来的日子。虽然人还没到,可未有尘已经眼巴巴的坐在破败的庙门槛上,呆呆的盯着远方了。
别说是苏若水找他,哪怕是天皇老子找他,他也不会挪动一下。
师父虽然三不五时就要去云游,可这次大概是知道师父去的是魏国国都,所以他格外的期待着师父的归来。
他虽从来不说,却也在心底悄咪咪的渴望着父爱。
明明有父亲,可他却都已经九岁有余了,还曾未见过面,甚至连封书信往来都没有。
他心里有过埋怨,有过不甘,但师父说,宽恕别人,才能放过自己。所以他压抑着,压抑着,最后对父亲,就只有着让人不易察觉的憧憬和渴望。
他很想收到父亲的信。
可是没有。
释安和虚尘带回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有精致的柳木做成的木鱼,有传说中的贡品高香,有新的禅衣,甚至有他们师兄弟四人最爱抢着吃的糖葫芦。
却唯独没有信。
虚尘带着空尘和无尘去了厢房里分礼物,而释安则是有些局促的走到了一脸掩不住失落的未有尘身边。
“你父皇他五年前不小心和你的姨母慕容心悠…现在你有了个亲弟弟,叫风允烈。”释安有些不安的措着辞。
看着面前小徒儿脸上故作镇定的委屈,说出的话都忍不住带着颤音,“魏国朝臣都上书谏言要另立太子,但你父皇立下重誓,魏国太子非你莫属,将来的魏国也只会交到你手上。”
释安说这话的意思明明是想表达,你父皇还是爱你的。
可未有尘却是没有听出来,未有尘此刻只觉得,在师父回来前自己的满心期待,就像一个笑话。
他以为会得到来自父亲的只言片语,或是些许关心,可最后却只听到,他的父亲有了另一个儿子,一个他会陪着长大的儿子。
而他自己,明明什么也没有做,也未曾有机会为自己申辩,便被那高高在上的父亲,就此放逐。
可不就是放逐吗?不闻不问的任由他自生自灭。
“这是你父皇让我带来,说是你母妃以前给你准备的。”释安看着小徒弟面露绝望的眼眸中有泪光在隐隐闪烁着,赶紧从胸口衣襟里掏出了一块系着红绳的精致暖玉。
小心翼翼的递到了未有尘的面前,才又低声说道,“你父皇知道我们被赶出了护国寺,还亲自写了国书到周国。说不定过几日我们便能搬回护国寺了。”
未有尘伸手接过了那一块晶莹剔透的暖玉,摸着正面被粗糙的刻着一个“宸”字,眼泪终是从眼眶里逃了出来。
他的脑海里仿佛出现了一个绝美的女子,正拿着刻刀在一块暖玉上精雕细琢着,纤细的指尖满是锉刀留下的细微伤口,女子一边雕琢着,一边温柔的抚摸着肚子,脸上只有幸福的笑。
未有尘将暖玉小心翼翼的挂在了自己纤细的脖子上,暖玉贴在未有尘的心口上,让未有尘失望又冰凉的心,终于回起了一丝丝的暖。
若是母后还在,自己大抵会是幸福的吧?
………………………………
第二日的大周朝堂上,高台上的顾思衍简直快被这些不知所谓的朝臣们气的七窍生烟。
臣子向帝王谏言,不仅要能本质上解决问题,还需要顾及到皇帝的颜面,可这些一把年纪的臣子,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兵部尚书段以山像是脑子忘在家中一般,夜郎自大的说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魏国之所以近几年不再来周国边境叨扰,是因为他们国力大不如前,也怕了咱们周国。
毕竟咱们周国可有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阎王爷”言将军!所以微臣以为,对这封毫无礼仪的国书,咱们不理会就好了。若是那魏皇再给书信来挑衅,咱们就发兵魏国!”
站在前面的言尽欢闻言回头狠狠的瞪着这个忘带脑子出门的兵部尚书,恨不能用眼刀就将他千刀万剐了。
顾思衍听着眉头直跳,他虽是个软柿子,但他不是个傻子!
什么魏国国力大不如从前,这个兵部尚书是不知道昌国和越国被打的多惨吗?都打到他们年年进贡翻倍,正式立书成为魏国的附属国了!
“老臣以为…”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秦尚书从群臣里走了出来,拘礼道,“魏皇的国书中,明显是很在意这个太子,我们可以拿下魏国太子,以此做筹码让魏国给我们送上三五座城池来交换。”
顾思衍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股绳子,若这谏言的不是淑贵妃的父亲,他真想将脚下的朝靴给脱下来砸他头上。
瞪着下面还有一群狗尾巴草似的站出来喊着“臣附议!”的朝臣,顾思衍只觉得自己养的这一群臣子,简直就是行走的酒囊饭袋!
“皇上!”来掐架的沈相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走到了还未退回去的秦尚书身旁,很是轻蔑的瞥了秦尚书一眼。
这才对着高台上作揖说道,“老臣觉得,魏国现在有昌国和越国相辅,宜和不宜战。既然魏皇是怕我们委屈了他的太子,不如就将玄清宫改回护国寺,让魏国太子回护国寺里继续修行好了。”
“皇上金口玉言,一言九鼎!怎么能将刚赏赐出去的玄清宫又收回呢?沈相也是老臣了,还不知道什么叫君无戏言吗?”秦尚书立刻就出声反驳,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好好敲打敲打沈相的脸。
“噢?那老臣也可以同意秦尚书的意见,皇上不如就派秦尚书亲自出马,去与那魏皇商讨商讨要那几座城池?”沈相身子还朝着高台,可脸却转向了秦尚书,一番尖酸刻薄的讽刺,掐架的态度摆的很是端正。
“都给朕闭嘴!”顾思衍怒不可遏的一把拍在了龙椅上,大吼道,“你们将朕的朝堂当成了什么?街口菜市场吗?朕让你们来解决问题,不是来给朕演这跳梁小丑般的闹剧的!”
群臣被皇上这一吼,无一例外的齐刷刷跪倒,胆子小一点的,更是吓的大气都不敢出。
“苏太师!你可有良策?”顾思衍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底下跪倒的废物们,只能把期望都寄托在他的帝师苏太师身上了。
“启禀皇上,苏少师昨日跟老臣提有良策,皇上不妨听听苏少师的谏言。”苏源旗一把老骨头,战战巍巍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拱手回禀着。
“苏少师何在?”顾思衍闻言立即眼前一亮。
这个苏少师是个少年天才,提出过不少利国利民的良策,确实是令他满意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他才会破例让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就位居少师如此高阶的官品。
甚至连国子监也全权交给了他打理,只盼着他能倾囊相授,多教育些如他般聪慧的新人出来。
“微臣在。”穿着英挺朝服的俊美少年从人群中缓缓起身,身姿挺拔的如同一棵不畏严寒的傲松。
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平淡,淡淡的说道,“据微臣所知,魏皇对这魏太子并不是不看重,他甚至在朝堂上曾立下重誓,大魏江山只能传给魏太子。”
“故微臣建议将宫中的偏远宫殿修改成佛堂,将魏国太子师徒接入宫中修行。一来可安抚为子忧心的魏皇,二来又能以魏太子来牵制住大魏,三来将释安大师接来宫中,也可安抚原本信奉佛教的黎明百姓。此乃一举三得之事,还望皇上明鉴!”
“好!好!好!”高台上的帝王听完便喜不自胜,连喊了三声好。
将魏国的太子当质子用,既能安抚也能牵制,将他放在眼皮子底下养着,说不定以后还能用的上,这办法实乃是最能解决问题的办法!
同样是吃大米的,为何别的朝臣却想不出这么完美的解决方法呢?
帝王乌溜溜的眼珠扫视了一圈底下依然战战兢兢跪着的众人,大喊道,“朕要重赏苏爱卿!来人替朕拟旨,苏爱卿德可比先圣,功更盼后人。加封苏爱卿为从一品安宁侯,爵位可世袭!”
“谢皇上隆恩!”苏若水风轻云淡的撩开朝服又跪拜了下去。
除了苏太师,底下众人皆是一片哗然。自皇上登基以来,所封赐的爵位便只有言尽欢言将军一人,现在又多了个安宁侯苏若水。
可言将军战功赫赫,封为异姓王爷那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而这苏若水,只是嘴皮子利索一点,就这么随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的谏个言,都能被封侯,还是从一品的尊贵侯。
这简直让台下众人意难平啊。更别提沈相和秦尚书的脸色了,即使是十年未刷过的锅底,也比不上他们二人此刻的脸黑。
第9章 后宫
这一件事一拍板,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顾思衍也懒得再管,连那句模式化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都懒得寒暄,又是直接起身,不等众人行礼便走下了龙椅,扬长而去。
只有江公公那公鸭般的破嗓子嚷嚷了一声,“退朝!”众人皆才反应过来,早朝结束了。
苏若水这才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拂了拂膝盖处跪出褶皱的紫色朝服。一脸平淡却又冷若冰霜的模样,让原本想上前来溜须拍马的小官们都犹犹豫豫着不敢上前来。
皇帝顾思衍接受了苏若水的谏言后,很快就让工部的人,将皇宫里比较偏远的宫殿都择了出来送到御书房里,准备好好比对比对再做决定。
毕竟是魏国太子的居所,住的舒服了说不定以后等他登基为帝了,能对周国有所帮助呢?
“皇上,淑贵妃求见。”顾思衍正在研究着皇宫的地形图,就听到熟悉的公鸭嗓子江公公来报。
他歪头沉思了一会,想不通淑贵妃这个点过来是所为何事,今天自己并没有为难那秦尚书吧?
“让她进来吧。”顾思衍继续研究着手中的图册,随意的挥挥手,打发了江公公。
“皇上!”一道俏丽的声音先从御书房门口传了进来,过了几息这才看到一身着粉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的美艳少妇扭着腰身款款而来,“臣妾参见皇上。”
“爱妃免礼,”顾思衍放下了手中的图册,却是没有移动半步,只淡淡的看着眼前鞠身行礼的淑贵妃,语气冰冷的问道,“爱妃来找朕,所为何事啊?”
“皇上,”淑贵妃一声娇嗔,听得一边的江公公都起了一身的鸡皮,只听她委屈巴巴的说道,“臣妾只是太思念皇上了,皇上说好了今日要陪臣妾用午膳的,臣妾眼巴巴的等了一中午也不见皇上的影子,只好自己找过来了。”
顾思衍根本就没说过今日要去她那用午膳。
但他之所以宠着淑贵妃,就是因为吃她这故作楚楚可怜的一套,像一只被套牢了的小白兔,还企图用身姿迷惑了猎人的傻样子,最是可爱。
所以当下便起身搂住了拥有着一张俏丽又清纯脸庞的淑贵妃。
两人一番浓情蜜意的亲热过后,顾思衍终于又严肃如初的准备继续研究手中的图册。
“皇上这是在研究将魏国太子安置在哪里吗?”淑贵妃收拢了落在肩旁的华服,美眸状似不经意的扫过了顾思衍手中的图册,喃喃低语道,“臣妾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不知皇上可愿听臣妾说道说道。”
顾思衍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这只迷人的小白兔终于将她那小短尾巴露出来了。
“爱妃但说无妨。”顾思衍微微点头应允道。
“臣妾觉得,虽然是个小和尚,但到底是一国太子,未来极有可能成为一国之君。”淑贵妃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着顾思衍的神色,伴君如伴虎,她如此谏言其实心中很是害怕。
可想起上午父亲给她描绘的美好未来,她还是鼓足了勇气,低眉顺目的开口道,“若是能和魏国结盟,对我们大周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顾思衍做出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墨黑的瞳眸定定的望向战战兢兢的小白兔,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结盟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而没有感情的联姻也没有什么意义。”淑贵妃被皇帝的表情鼓励着,按压下自己的紧张和不安,继续开口道,“若是能青梅竹马,那感情之事定是水到渠成吧。”
“所以爱妃你的意思是?”顾思衍眯了眯眼睛,不得不承认,淑贵妃说的很有道理,他也觉得联姻很可行。
只是他膝下只有两个女儿,一个长公主,可惜早已经招了驸马,连孩子都已经揣在肚子里了。而八公主,还不满一周岁的奶娃娃,也能送去培养感情吗?
“臣妾是觉得,不如让魏太子住的离臣妾的夕云宫近一些,这样臣妾自然可以找机会让兮蕊多接近接近魏太子。”淑贵妃见皇上一副很有兴致的样子,娇艳欲滴的唇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
像是要吊足皇上的胃口般,缓缓开口道,“等兮蕊三岁之时,寻个由头逼释安大师也收她为徒,这样两人成了师兄妹,不就关系更拉近了些吗?”
顾思衍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淑贵妃这个主意太棒了,丝毫没有意识到,释安是个和尚,怎么可能收下一个女徒弟呢?
顾思衍现在只算计着,要是魏国的未来国君成了他的女婿,他还用惧怕魏国随时会来进犯他大周吗?
等一切水到渠成了,再让自己的女儿给太子吹吹枕边风。吞下大魏他是不敢想了,但让大魏胁从,收下昌国和越国,不也是手到擒来的一件事吗?
“只是让这外国的皇子,住在我们大周的后宫里,似是不妥。”顾思衍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已经越过淑贵妃,看向了他桌案上的地形图。
“皇上,这修在宫内的寺庙,前去参拜的不都是这后宫的女人嘛。要是真的修在前朝那边,臣妾这些姐妹们去烧香拜佛遇到了那些官员,不是更不好嘛。”淑贵妃自然注意到了顾思衍的眼神。
自然而然的从软塌上站了起来,从桌案上拿起了那地形图,巧笑倩兮道,“而且不过是几个六根清净不近女色的和尚,还能比的上皇上九五之尊吗?皇上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爱妃说的有道理!”顾思衍赶紧接过了淑贵妃递上来的地形图,匆忙打开,看了看夕云宫旁的宫殿。却是又有些头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离的近的宫殿只有承乾宫和月仙殿。
承乾宫里住着皇后,总不能让皇后给一个别国太子腾地方吧?
而月仙殿里……住着的是曾经荣宠不断的月嫔,月嫔是个美艳至极的女子,当初顾思衍只见了她一眼,便生出了势在必得的心思。
虽然身份只是个御史家的庶女,但顾思衍曾经也为着那张绝美容颜,也惊慌失措过,也流连忘返过。
如若不是她在几年前有了身孕,却又不幸流产,恐怕他现在都还隆宠于她。他是想隆宠于她的,只是一切的证据都证明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是皇后用计给弄掉的。
他失去了孩子他也是很心痛的,可是他能为了一个四品御史,去得罪一个一品丞相吗?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他也向往过,但是他做不来。
他先是皇帝,然后才是一个丈夫,后宫局势决定着前朝走向,这是每个皇帝和妃嫔都懂得的。只可惜,他是懂得,月姘却不懂。
所以他后来再去月仙殿,便只能看到一个身姿憔悴的女人,一边哭的肝肠寸断,一边指责他的不作为。
他以为过一段就好了。结果过一段他就忘了。
宫里永远不缺美丽动人的女人。没有了月嫔,还会有千万个星嫔,日嫔。
今日若不是这事,顾思衍可能根本就想不起来曾经自己还隆宠过一个叫月嫔的女子。只是现在想起来了,他却又犹豫了。
不知道这么久过去了,她有没有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她还是不是一如当初的美艳无双呢?
顾思衍想到这里不免唏嘘,又冷静了下来,只对淑贵妃不耐烦道,“朕自有思量,此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爱妃先回去吧。”
淑贵妃早已经习惯了顾思衍的阴晴不定和优柔寡断,也并不在意他现在没有答应下来。男人嘛,定是想起了住在月仙殿里与那贱人的往日,又心生眷恋罢了。
淑贵妃一点也不担心,她在来御书房之前,就先去了月仙殿。
此事不论成与不成,她也忘不了当年在那月嫔那里受过的气。所以估摸着晚膳之时才会有人发现,那形同冷宫般的月仙殿里,悬挂着一个已经没了气儿的月嫔吧。
她做了什么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已经不重要了,那些注定会成为绊脚石的人,结果都一样,被搬开,被踢开又有什么不同呢?
果然第二日淑贵妃才睡醒,便听见小太监来报,月仙殿已经开始动工改造。
而那死的悄无声息的月嫔,皇上只挥了挥手便让江公公代为处理了。皇上并不喜看到死人,他大概连月嫔的最后一面也不会见,便会直接让人将月嫔的遗体送回御史府去了吧。
淑贵妃轻轻冷笑了一声,自古帝王最无情啊。
她明明知道的,可她还是想把尚在襁褓中的八公主,送去另一个后宫,另一个吃女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大概这辈子都做不了皇后了,可她希望她的八公主能。
也许有朝一日,她的八公主做上了魏国皇后,她的九皇子,也能多些机会坐上那个位置呢?人就是这样的怪物,拥有的越多,就越想拥有更多。
人的欲望,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底的深渊。
月仙殿很快就被拆毁,然后又在原有的地基上,重新修葺了一座释安寺。
顾思衍自从将护国寺赐给玄清散人之后,就有臣子们匿名弹劾他,无一不是明着暗着的职责他侮辱了得道大师释安,那些愚蠢的臣子以为不署名,他就不知道都是谁在写折子。
第10章 记忆中的苏若水
但他还是被臣子们的指桑骂槐的给骂上了心,所以索性他这次就将皇宫内新修的寺庙,用释安的名字来命名了,这样也算能从百姓和御史的心中,挽回一点点形象。
释安寺虽只用了五天便修葺完成,但内里的装饰可是耗资巨大,为了这寺庙里的金漆玉佛,顾思衍看着空了大半的国库就心疼不已。
特别是从全国各地请来的一些平日里都很灵验的佛像观音像,更是既耗费人力,又耗费物力。
可惜这释安寺修葺在这皇宫之中,不然怕是会香火鼎盛到菩萨都忙不过来了。
在小暑这日,未有尘和师父师兄们,被皇上派了三辆平日里皇子出宫时所用的奢华马车,从城外那破败的凤羽庙,接到了宫中修葺好了的释安寺里。
沿途都有皇上安排的人在围观的群众里,大肆的宣扬着皇上是多么的看重释安和尚,多么的重佛爱佛。
未有尘冷眼看着原本以暴力手段将他们赶出护国寺的御林军首领,又恭恭敬敬的腆着脸过来跪迎他们进宫。
觉得讽刺之余,却也再一次的意识到了地位崇高权利在手的好处。
他开始有些期待回去魏国坐上最高位的那一刻了,可师父总说,时候未到。
他不知道他该在哪个时刻回去。
但他也确实又不太想太快回去,和他此时不太想搬进宫中的心思一样,他怕等言禅衣再来的时候,会找不着他了。
“为师的傻尘儿,”释安大师随手就拿起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木鱼棍子,轻敲了敲未有尘的小光头。
未有尘是他一手带大的,未有尘的一个表情,释安就能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是自然。
所以一看到未有尘露出那副不舍的样子,释安就自觉的宽慰着道,“她总会找到你的,你无需担心。”
第一次进宫的未有尘表现的很是冷静,虽然平时不多见如此金砖碧瓦的建筑,但未有尘平日也不太看重这些虚有其表的事物。
在和尚们的眼中,大概金砖碧瓦的建筑,和粪土所建造的建筑唯一的不同,只是气味吧。
顾思衍在宫中设宴,热情招待了释安大师和他的徒儿们,不过主要还是为了好好招待这未来的魏国君王风允宸。
宴席只是按照家宴置办的,而顾思衍子嗣单薄,后宫妃子虽多,却也只叫了皇后和淑贵妃出席而已。
释安大师的四个徒弟,只有大师兄虚尘,已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其他三位徒弟,却都还在总角之年。不过四人却都是宠辱不惊的端坐着,像是平时在寺中礼佛一般。
御膳做出的斋菜确实要比平日里他们师徒五人轮流做出的饭菜要可口许多,不过几人都还是细嚼慢咽着,没有半分失礼的简单用了膳。
顾思衍本来想就着这场宴席和风允宸好好套套近乎,可看着这师徒五人全都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问话也多半敷衍回答,不一会便没了那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热情,索性也就自顾自的吃起了自己桌案前的吃食来。
顾思衍是个爱吃肉的,见着这一桌子的斋菜,颇有些失落。再加上宴请的是几个毛都没长齐的和尚,什么歌舞美酒都没有,所以这顿宴席,吃的他味同嚼蜡,满不是滋味。
释安大师和太后倒是聊的热络些,太后自从当今皇上顾思衍死了五个皇子后,就不再理俗世,只在自己的慈宁宫里,安安分分的吃斋念佛。
这宫中建起一座释安寺,倒是让老太太心中安宁了不少。
能在这后宫中存活已是不易之事,更何况坐到了太后这般高的位置上,所以年轻时做过多少腌臜事,怕是也只有她自己心中知晓了。
而七皇子顾凌霄是个小机灵鬼,也不知是皇后特意这样教的还是七皇子天性如此。不一会儿就用一些小玩意,将单纯的三师兄无尘,拿捏的妥妥帖帖。
直到宴席结束,顾凌霄才依依不舍的和三师兄告别,还不忘约好了明日去释安寺再一起玩。
只有高台上坐在皇帝下方一些的淑贵妃,看着那和小和尚混的已经半熟的七皇子,手中的丝帕都绞成了一根绳,桌案上的斋菜几乎是一口都没动。
时不时的掩嘴,不过是怕被人瞧去了她咬牙切齿的模样罢了。
位份摆在这,她也不敢给任何人脸色,只好暗戳戳的继续绞着手中的丝帕,心中只怕是将皇后骂的死过几百遍了。
………………………………
言禅衣依旧在病房里百无聊赖的踱着步子,她试过很多次,她没办法离开这个干净纯白的像没有活人的ICU。
而苏若水也没有再来看她,言禅衣有些着急。
她始终记得释安说过,她要给他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才能真正在这里死去。可苏若水人都不来了,她又要怎么给他结果?
依着上一次的经验,她数着每天早晚来查房的医生,应该是又过去四日了。
她有些焦虑,眸间只剩黯淡,成天趴在自己的病床底下咬着自己的手指,如若她有实体,只怕她的十个手指都已经被她啃的只剩骨头了。
护士正在给她擦着身子,用的力道应该很大。言禅衣看着护士将还未拧干水的毛巾甩在她的肚皮上,肚皮立刻红了一条。
言禅衣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天使姐姐了,本还以为只是因为太过劳累才心生的不满,却听到那护士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忙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凑近了去听。
“苏先生凭什么就看上你了?”护士全是不满的声音隔着口罩传了出来。
瘦削脸蛋唯一露在口罩外的一双眼眸满是狠辣,连眉毛也是紧紧的拧在一起,下手擦洗的动作更是凶狠,“你只是一个已经离职几个月的下属,他居然会为了你去做了匹配检查。你这癌细胞都扩散全身了,他还能换什么器官给你啊,难不成把命换给你吗?”
言禅衣想起之前这护士看着苏若水时满是爱慕的眼神,顿时明了。若位置互换,自己爱慕的人只会挂心于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属,她只怕是会偷偷从家中拿那刷锅的钢丝球来给她擦澡不可。
但她内心更多的情绪是感动,她早就猜到苏若水这几天都没来,是去为她的事奔波操心了。只是她没想到,他竟是拿自己的细胞去做匹配了。
她不知道苏若水会为她做到如斯地步,脑中想起往日里通宵加班,只要他没有在外地,总是会送上可口的宵夜。
虽然两人经常为了新闻标题而拍桌子争吵,但几乎每次最后都还是用了她的选题。还有她每次生病迟到或是请假,总会在家里收到他派人送到家中的药品或是食物。
这些她都知道,所以她才把他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言禅衣又想起第一次见苏若水。
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实习编辑,上司是一个已经半秃的油腻男人。
总是将她的稿子署成自己的名也就罢了,这几乎是所有实习编辑都会遇到的事情,她不在意,她只是希望看到自己写的东西被更多的人看到,欣赏而已。
可那个死胖子,竟然某天在办公室里,偷偷将手摸向了她的屁股。她条件反射的就抽了一大耳刮子在那肥头大耳的猪脸上。
可那死秃子却是厚颜无耻的笑问,还想不想继续留在这啦?不想转正啦?
言禅衣二话没说便一脚踹向了死秃子的两腿之间,她是个有底线的人,她对自己的唯一要求就是,永远不要改变自己的底线。
所以她踢的很是爽快,没有半分犹豫。
她明知道她没有任性的资本,可她还是这样干了。
她仓皇的跑出办公室,直接进了下楼的电梯。
本来是连东西都不想收拾了就直接滚蛋,她这么做的时候很爽,做完之后想到会失去工作虽然有些惋惜,但也并不后悔,她可以滚,但她一定会带着她的底线和尊严滚。
这时电梯里几个正在补妆的女人,正在说着一些公司的八卦,最后说到今日集团的大老板就在顶楼的办公室里。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言禅衣那一刻眼眸一闪,顿时便有了主意。
她整理了一下身上廉价的职业装,连电梯门也没有出便直接按下了顶楼的楼层。
她知道她没有预约是不可能被放进去的。所以她没有和门口的秘书纠缠,直接便躲过那美艳的秘书,冲进了大老板的办公室。
这就是她和苏若水的第一次见面。
她还记得苏若水第一次见到她时,眸光微亮,看她的神情像在看一个许久不见的熟人。那个时候的他是不是一直带着上辈子的记忆,在等待她的出现?
言禅衣想着想着心中便有点难受了,她突然有些同情苏若水,也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欠了苏若水很多很多。
护士一脸阴霾的给她擦完身,正要转身离去时却是不小心绊到了旁边的呼吸机,有些忿忿的踹了一脚在那机器上,这才恶狠狠的端着水盆走了出去。
第11章 后宫相遇
只有言禅衣自己注意到了,那个护士不小心将那呼吸机的电源踢松动了,直到她愤恨用力的关上门之后,那摇摇欲坠的电源才正式与插座孔告了别。
言禅衣知道,她马上又可以到她的下一世去看看了,不免有些期待的盯着自己的监护仪。
看着仪器上面原本规律的波浪线逐渐走向平静,言禅衣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然而静静的闭上了眼睛。
………………………………
言禅衣再次睁开眼睛,果然又来到了那个古色古香的世界,但房内却是点着几盏烛火。
已经八九岁的丫头正安静的睡在床榻上,闭着眼睛,睫毛如一束羽毛,轻轻遮在眼帘前。
阮嬷嬷正坐在床榻前的软椅上,手中正在细致的缝制着一件水蓝色的衣物,看尺寸,应该是在为床榻上的小言禅衣做的。
“嬷嬷!”一个轻快的女声从屏风后传来,一位穿着姜红色丫鬟服的豆蔻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大大的杏眸看上去十分可人,脸颊上有个浅浅的窝,一看就知道笑起来的时候,这窝会盛满多少罪人的酒。
少女大步的走到软椅前,抢下了阮嬷嬷手中的衣袍,佯装生气的道,“王妃吩咐了,不让你再在这蝇弱烛火下做针线活了。下次再被奴婢发现,可真要告诉王妃了!”
嬷嬷眯了眯累极的双眼,笑着将少女手中的衣袍抢回手中,拍了拍少女的手道,“嬷嬷知道了,风华你怎么还没去歇息?”
“王妃前些日子就说了,以后这守夜的事情都归奴婢了!嬷嬷你又忘了?”风情将嬷嬷从软椅小心翼翼的扶了起来。
替嬷嬷捏了捏她的肩膀,便推着嬷嬷往厢房门口走去,语气轻快却又满是担忧的说道,“嬷嬷你快回房歇息吧,小姐这有奴婢呢!你可别回了房又偷偷缝衣服噢,小姐的衣服已经够多了,夫人那边也还给小姐缝了两件秋装呢!”
嬷嬷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便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言禅衣飘在空中看着这个丫鬟,觉得有些奇怪。
她的父亲不是说只让阮嬷嬷一人照顾她就行了吗?为何几年没来,这篱菊院里多了个丫鬟?不过言禅衣也没有深究,她相信这丫鬟能被母亲送来篱菊院照顾她,定是父亲母亲都信任的人才是。
于是言禅衣飞出了篱菊院。
院子里一片漆黑,即使繁星满天,也只能依稀看清些树影。言禅衣有心想去那凤羽庙找释安大师,可看着这漆黑的夜,她知道她根本就找不到方向。
言禅衣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到天亮还留在这。
无所事事的她看着头顶的星空,不由觉着能飞的体验可能只剩一两次机会了,何不把握机会飞去上面看一看呢。
于是言禅衣发起力往高空飞了一段,一直到脚下的建筑全都变成一片黑暗。
星空离她依然是那么远,言禅衣有些气馁。
身为一个新世纪的现代人,她当然知道不论她怎么飞,都不可能真的手可摘星辰的。
她本想继续向上,去找到这片星空的极限,可随意往下一瞄,便看到脚下的一片黑暗中,却有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地方依然有着荧荧光亮。
能通宵达旦还明亮如星的地方,言禅衣眼珠一转,便知道了那是哪儿了。想着反正也不知道去哪里,不如就去那金碧辉煌的皇宫去晃悠晃悠吧,于是便俯身朝着那明亮的地方飞了过去。
很快,皇宫就已经在言禅衣的正下方,四四方方的,像一个困兽笼,将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死死的囚禁在了里面。
言禅衣有些恍惚的看着脚下这个四四方方的皇宫,很大,很亮,却莫名的让人感到压抑。
言禅衣一边向下飞行,一边扫视着,灯火通明,却是荒无人烟。
而令她意外的是,在这硕大的皇宫后院里居然有一座雄伟的佛像。言禅衣想起上一次过来时,明明听说这个皇帝弃佛奉道了,难道是换了个皇帝?
言禅衣抱着随意逛逛的心态降落在了那安置着佛像的院前,高大的朱门上方,“释安寺”三个金漆大字,在这暗夜里,微微发着光。
言禅衣略一思索,也许她不用去那凤羽庙,也能找到释安大师了。遂有些轻快的一路穿墙而过,烛火轻轻的摇晃着,不知是因为她的飘荡,还是因为起了夜风。
寺庙很大,金砖碧瓦,和她刚刚路过的每一个宫殿都差不多。
一样的高门,一样的玉台,唯一不一样的,大概就是大殿中央的那座高大的佛像。
佛祖闭着眼睛,不言不语,面无表情,像是睡着了一般。
言禅衣没头没脑的找着,她想找到释安,可她知道释安看不见她,她应该先去找那个紫瞳的小和尚,她还记得,他叫未有尘。
她一间一间厢房的穿墙而过,终于在最大的那一间里,看到了他。
好像是又过去了四年。
那个可爱的黄口小儿,如今果真是如她所料的,长成了一个俊秀少年。少年不再是光头,可能蓄发的时间还不够长,头顶的玉冠显得有些空荡。
少年没有睡,正在几盏烛火下,认真看着手中的竹简。
言禅衣记得这个时代是有宣纸和书册的,料想着这竹简大约是宫中才有的古籍,所以才让这少年如痴如醉的深夜不睡。
言禅衣起了捉弄的心思,便径自走到了少年的身后,伸出她那半透明的双手,遮住了少年那两只不同颜色的美眸。
少年只觉眼前蓦然模糊,随即便惊喜的转身道,“你来了!”
当他看到面前女子的装扮,随即又羞涩的低下头去,耳尖都是红透的,小声问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言禅衣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古人的雪白里衣,却不知为何没有穿裤子。
大约是因为熟睡中的小言禅衣也没有穿里裤吧。
好在里衣已是十分宽大,关键部位也都还在遮挡之中,只是一双纤纤玉腿裸露在外,让这个做惯了和尚的小小少年面红耳赤到不敢抬头。
“穿什么又不是我能决定的,躯体穿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啊。你怎么知道是我?你怎么没戴眼罩了?”言禅衣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
他的眼眸里全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全是惊喜和期待,只是脸颊上的酡红,确实在告诉着她,他很羞窘。
想起第一次被他看见时,他战战兢兢的对着师父语无伦次的说有鬼时的情景,她便忍不住有些戏谑的打趣道,“你就不怕是一只鬼吗?”
自从入了宫中,少年便不再戴眼罩了。
他不必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怕错过她。他若是遮住他的紫瞳,便看不到只是一丝游魂的她了。
少年知道她在打趣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明亮的眸子里似乎是被注入了银河之水般,璀璨明亮星光熠熠,脸颊还微微泛着红,不知是恼怒于她的打趣,还是没从方才的羞怯中回神。
他小声说道,“鬼哪有人可怕,再说了,哪有鬼敢来这佛光四溢的寺庙。”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从里屋搬出了一块小巧的屏风,横挡在两人之间。眼神无意扫过言禅衣一双裸露在外的雪白长腿,脸又是不动声色的红了起来。
“说的对,鬼哪有人可怕。”言禅衣看着那块泼墨的小屏风,并未遮挡住未有尘脸上仍未散尽的红晕。
一边感叹着古人的迂腐,一边却又像是故意逗他似的,一个翻身便坐在了未有尘身前的桌案上,还悠闲的晃起了腿来。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几年不见,你还真是越长越好看了。怎么会留起了头发?不做和尚了?”
若不是没有实体,她一定会上手去捏一捏那张俊俏却又涨红着的可爱脸蛋。
“光头只是一个形式。”未有尘见她又爬上了自己的桌案,只好自己搬起了凳子,绕到屏风后面。这次连余光都不敢张望,闭着眼睛就躲去了屏风的另一边。
嘴上却还在不以为意的说着,但又还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冠,却是一不小心将头上松垮的玉冠给碰落了,一头齐肩的长发散落下来,遮住了他小部分脸,看起来更是妖孽至极。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眼言禅衣,却又在言禅衣的眼中,看到了比上一次更为浓厚的惊艳。当下心中莫名的熨帖,仿佛拥有被言禅衣觉得好看的颜,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一般。
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脸红道,“最近才终于能盘出髻来,却是松垮的狠。也没有不做和尚了,只是师父说,会有更重要的事需要我去做。”
“做什么事需要用到你的头发?”言禅衣听完他的话简直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想不明白什么事情需要用到一个小和尚的头发去做。
她大睁着自己的凤眸,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未有尘的头发看了半晌。
未有尘才想起言禅衣并不知道他还有一个身份,是魏国的太子,是一个迟早要回去继承皇位的人。
他不能以一个和尚的样子去统治一个国家,所以虽然时候还未到,但师父却也是未雨绸缪的让他开始蓄起了发来。
第12章 聊了一夜
“你是来找师父的吧?”想了想他还是没有告诉言禅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想起宫中那些人,明明害怕他的紫瞳,却又小心翼翼溜须拍马的样子,他只觉得厌恶。在言禅衣的面前,他只想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单纯的小和尚。
所以他只好岔开了话题道,“你来的真是不巧,师父又云游去了。”
言禅衣略有些失望,她是一个三十岁的人,她当然听出了他在岔开话题。
可他现在是目前整个宇宙,唯一能听见看见她的人,所以其实他于她而言,有种莫名的重要。
却没想到他并不这样想,他有他不能说的秘密,是自己过于孤寂,才会这般在意吧。
“又去云游了?”言禅衣压下心头的别扭,配合的顺着未有尘的话聊着。
她只是好像很久没有跟人说过话,所以她很想说话罢了。
她有些勉强的笑了笑问道,“你们怎么会进了这后宫?那皇帝不是改信道了吗?”
未有尘感觉这话题又被拉了回去,他不想告诉她他的另一个身份,却也不想骗她,只好敷衍的推脱着,说她以后就知道了。
言禅衣见他不愿意说,也没有继续逼问。
她也不是真的非知晓不可,她只是太久没有和人聊过天,现在终于可以了,便恨不得将这一生的话,都在这一夜讲完一般。
未有尘见她并没有在意,也暗暗的松了口气,却又不想就此结束了话题,毕竟师父说,可能再下一次的相见,她便会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再是仅有一魄的游魂了。
平日里除了念经上学,话都不爱多说的未有尘,此刻只会绞尽脑汁的找话题。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哪怕无话可说,却又怕她觉得自己无趣,所以他只能绞尽脑汁的找话题。
纵然他看过无数的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不知道和一个姑娘聊天,应该说些什么。
还好言禅衣是个好奇宝宝,难得有机会,便问东问西,很快便将周国的大致情况都打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然后宫其实并不清楚,她也没指望一个吃斋念佛的小和尚,能知道多少这皇宫后院的事。
未有尘本是也想打听一下那个等了她三世的人,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会有些在意这个。但他见她一直没有提及她历劫的事,便也不好意思多问,只老老实实的对着言禅衣有问必答着。
但两人还是相谈甚欢的聊了整整一夜,言禅衣觉得和和尚聊天,其实是受益良多的。
他们看事情的角度,很客观。好像真的这凡尘俗世,于他们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
言禅衣也没有说起自己的前一世的科技时代,她本是想说的,但又想起了小和尚对她的防备,自己便也就不想去提自己的事了。
辰时刚到,未有尘看了眼窗外的晨光,便起身坐到了自己的小小梳妆台前去为自己梳起了发髻来。
言禅衣正倚坐在窗前的软塌上,看着窗外的明媚春光鸟语花香。她自从上次睡了几天之后,一直到现在便没有睡过,但也不觉得累,所以只安静的坐着。
昨日虽不知具体时辰,但也看的出至少是后半夜才过来的,窗外的一切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团漆黑。
今日一大早就有着不知名的小鸟在窗外的枝头叽叽喳喳的叫着,让言禅衣的心情莫名的愉悦。甚至她也跟着吹了两声口哨,尽管她知道这口哨声大概也只有未有尘听得到。
“我估计我在这待不了多久了,一会我跟你去国子监上课,若是我突然消失了,你可不要惊讶呀。”言禅衣回头看见未有尘正透过梳妆台上的铜镜望着自己,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好没话找话的说着。
“你消失的时候……”未有尘似是想起了上一次目睹着她如同被撕扯般的消失,忍不住蹙着眉问道,“会很痛吗?”
“会啊……”言禅衣想起那种被扯到另一个空间的痛楚,下意识的便点起了头,眉头紧锁着,似是已经在那种痛楚中了一般,忍不住的打了个寒颤,又心有余悸的说道,“还好就快结束了吧……”
“师父说,这一次之后,在下一次见面,你就是完整的言禅衣了。”未有尘自然没有错过她的那一个寒颤,顿时有些埋怨起自己为何要问出那样的问题,让她又忆起那些痛苦。
于是暗自捏了捏拳,岔开话题道,“国子监的苏夫子与我是好友,他学富五车,以后我同他说,让你也来国子监一起可好?”
“我也来上课?”言禅衣有些错愕的看了一眼未有尘,发现他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不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吗?怎么可能让我也进国子监?”
“皇上子嗣单薄,国子监只有让一些众臣的子女都来陪读了。相互攀比着,兴许皇子学习能力也会有所提高。”未有尘笑了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般迂腐的话来。
和她聊天时,她明明是一副男女平等,甚至女人比男人还要更厉害的样子。
又突然想起她莫不是怕国子监里没有其他女子会有些尴尬,于是解释道,“因为八公主也一起在国子监里学习,所以国子监里其实女子还是有许多的,你不用担心会没有人陪你玩。”
“到时候再说吧。”言禅衣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但内心却在腹诽着,让她去国子监,还真不知道是夫子教她,还是她教夫子呢。
好歹她也是中文系硕士,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门户网站的主编。而且这规矩众多的地方,也不太适合她生存。
“允哥哥!”一声满带稚嫩的童音由远而近的传来,伴着的还有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听上去像是谁家顽劣的熊孩子,正要冲过来捣乱。
未有尘还想和言禅衣再说些什么,门却兀自被一个小巧又精致的小女童给推了开来。小女童如同一只离弦的箭,二话不说便扎进了未有尘的怀里。
未有尘有些无奈的看了看怀里的小女童,又是宠溺又是为难的说道,“八公主,不是说好进允哥哥房间要敲门的吗?”
小女童抬起头来吐了吐舌尖,肉嘟嘟的脸煞是可爱,撒娇卖萌的说道,“我忘了!可是母妃说,这后宫本公主是可以横着走的!”
八公主一脸可爱的耍无赖,让未有尘有些哭笑不得。抬眸对上言禅衣一脸好奇的探究目光,下意识的便将怀中的女童推离了自己些许。
他自然知道是淑贵妃让这八公主来缠着自己的,也知道淑贵妃的目的。
可他第一次见到八公主时,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女童,他也讨厌不起来。如今一步步看着她在自己的身边长大,更是将她当成了亲妹妹一般的疼爱。
这八公主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恐怕比在她自己母妃身边的时间还要长,所以心思单纯,也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虽然还小,但未有尘也看得出来,她也是将自己当亲哥哥一般的敬爱着,对他甚至胜过自己的孪生弟弟。
“为何她会叫你允哥哥?”言禅衣歪着脑袋,仔细的掰开他的名字研究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何未有尘会被叫允哥哥。
未有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便起身牵着八公主往门口走去。
言禅衣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也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未有尘若是回答了她的问题,怕是会被这小小的八公主当神经病吧。所以也没有再追问,只跟在两人身后飘出了释安寺。
皇宫此时还算是热闹,初晨的暖光下,到处有着在洒扫作业的宫人在忙碌奔走着。见到未有尘和八公主一起出现,都只是稍作停留的弯腰行礼便又继续了手头的活计。
离国子监越来越近,周围也出现了许多穿着和未有尘身上一般无二白袍的学子,正陆陆续续的进入到国子监里去。
言禅衣还在观赏着沿途的风光,有些感慨虽然昨夜在高空中望着,还觉得这宫殿像一座兽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兽笼里边的风光无限,确实比兽笼外要美好不少。
只是以自由作为代价,言禅衣不懂别人所想,却也不想去非议,反正若是她,是决计不愿进这深宫的。
言禅衣抬眸看了看前方,未有尘已经牵着八公主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正准备跟上前去,却看到前方几个宫人抬着肩舆,也晃晃悠悠的朝着国子监走来。肩舆上一个俊美无双宛如谪仙的男人,正微眯着眸子假寐着。
言禅衣却被男人的脸惊的一动不动,一脸的不可思议,眸间满是百思不得其解。嘴里喃喃道出那熟悉的名字,“苏若水……”
肩舆上的男人似是听到了言禅衣的声音,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言禅衣被这一眼吓出了一身冷汗,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下意识就想躲。
却看到肩舆上的男人只自然的移开了视线,神色如常的好像刚刚那一眼,只是在看向她身旁路过的学子,抑或是身后的一片花丛。
男人身上的杏色长袍随着肩舆的动荡而晃悠着,划出悠扬的弧度,平白为男人添了一丝仙气。
第13章 如果有下一世
言禅衣这才松了一口气,似是想起来自己只是一缕魂魄,除了未有尘,谁也看不见她。
但内心仍然七上八下的,刚刚那个男人,分明就是苏若水。
苏若水为何会在这?传说中的三世,是不是也包括了这即将到来的一世?那么这一世,是有结果还是没结果?
言禅衣不知道,如若是有结果,她其实也并不反感。
毕竟苏若水在上一世里,对她帮助颇多,且照顾有加。
言禅衣莫名的有些于心不忍的看向了那个正从肩舆上缓步下来的如谪仙般的男人。
原以为苏若水总是西装革履的,所以才好看。却没想到他束起了发髻,穿着杏色的长衫,也是一如既往的养眼。
她甚至看到身旁有些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学子,正娇羞着一张俏脸在偷偷看苏若水。
言禅衣此刻只想去问问未有尘,这个男人的身份,和名字。
她也不知道知道这些到底有没有意义,这些能作为她来判定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苏若水的根据吗?
自己快要死了的前一世,苏若水还好好的活着呢不是么?
言禅衣来不及想那么多,只急急的起身,往国子监里飞去。
国子监说是招了许多的朝中重臣的家眷做学生,来和皇子们一起学习。但其实所有学生加起来,也只不到三十人。
但却也分成了三个班,一个是男子启蒙班,一个是女子启蒙班,还有一个是高级班,男女混读的。不过女子读完启蒙班大多都会结业回家,很少继续往高级班继续深造的。
言禅衣很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未有尘,一个课室的男子,只有未有尘坐在了前排的中央。
未有尘身旁左边是一位少年,眉清目秀,倒也是一位俊美少年。可和未有尘站在一块,却将未有尘衬托的更是俊逸非凡,像是云泥之别。
右边的却只是一个小孩,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一脸懵懂的看着和左边少年聊的正欢的未有尘。
右边的小孩和早上的八公主长的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他的身份自然昭然若揭。左边的少年眉宇间和右边的小孩也有着几分相似,言禅衣很快就猜出了这两人应该就是这大周国的七皇子和九皇子了。
言禅衣没想到两个皇子竟会围着未有尘坐着,看两人的神色,似乎还有些在争宠的样子。
这让言禅衣倒是升起了好奇之心,明明只是一个突然还了俗的小和尚,为何会深得两位皇子的围绕呢?
未有尘看了一眼穿墙而过的言禅衣,自然也瞥见了她脸上焦急的神色。他起身对着左边的七皇子不知说了什么,便起身往课室门口走去。
言禅衣紧紧的跟着,却在课室的拐角处,未有尘停下了脚步,躬身向着言禅衣看不到的转角行着礼。
“见过夫子!”未有尘虽是朝着侧前方行礼,可眼角余光却是一直在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言禅衣。
言禅衣的躯体大概是已经起床了,原本只着了一件中衣,裸露着双腿的她,此刻已经是一身湖蓝色的绣金长裙,看起来清秀如神女,让未有尘的心莫名的加速跳动着。
同时莫名的有些开心,因为她只有他能看到,他甚至感谢上天给了他一只紫色的瞳眸,只用来看见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言禅衣。
言禅衣已经飘然至跟前,这才发现未有尘行礼的对象,便是苏若水。
“早与你说过,不必对我行此大礼。”苏若水平淡如水的将躬身的未有尘扶起,也不再多言些什么,便兀自绕过未有尘往课室走去。
两个男子都是犹如天人之姿的容貌,一瞬间看的言禅衣有些无从分辨,到底谁更胜出一筹。但她也无暇再去分析两人的各有所长,她只想快些知道,这个夫子,是不是叫苏若水。
“他是谁?”言禅衣眼神里满是焦急,声音里也打着颤,让未有尘的心也随之一起颤动着。
未有尘看着苏若水的身影渐渐走远,这才对言禅衣小声说道,“这是我的夫子兼好友,苏若水。”
言禅衣的脸色骤变,原本焦灼着的眼眸此刻却是蓄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有些茫然,释安所说的三世,不是应该结束了吗?是她理解错了?还是这一世,是用来偿还他的三世倾心的?
言禅衣还来不及细想,熟悉的痛感又开始从胸口处蔓延。
她有些厌倦的闭上了眼睛,也无暇去顾及此刻正在凝神望着她的未有尘。这一次和以往的熟悉有些不同,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保持直立,只能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道,急急往下坠去。
未有尘一直在看着她,看着她因为听闻苏若水的名字时那茫然无措的样子,心中有万般的疑虑想问,却又发现她正被拉扯着,满脸的痛楚。
在她往下倒去的那一刻,他下意识的伸出手去,想要接住她。
却只是接住了一片空。
未有尘看着自己怀里的虚无,即便担心,却也只有无奈的苦笑了一下。他纵然不舍,可他知道很快他们就会再见,见到实实在在的言禅衣。
………………………………
言禅衣这一次的晕倒,是一次真正的晕倒。
她昏倒在她还没死去的躯壳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
当她睁开眼的时候,她正躺在熟悉的病房,熟悉的病床上。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是漂浮着。
还有病榻前,坐着一个面容憔悴却依然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的苏若水。
“苏若水……”言禅衣开口叫出了男人的名字,她的声音因为长期没有水的滋润,而干涸的像是一只被烟熏过的蚊子。
但男人还是第一时间听见了她的声音,温暖如玉的大手瞬间收紧。言禅衣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原来一直被男人的宽大手掌攥在了手心里。
言禅衣有着千言万语想说,却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衰竭。她的五脏六腑不是疼痛,而是毫无知觉。
她不知道自己从下一世回来之后,昏迷了多久,但也清晰的感觉到,这恐怕就是她这一世的回光返照了。
“你不能喝水,所以不要说话了。”男人如松针落入雪地般沉稳又细小的声音传来,明明沉稳,可被男人紧紧攥住左手的言禅衣,依然能感受到男人的颤栗。
他恐怕也知道,这只是她的回光返照,他终究留不住她吧。
言禅衣定定的望着男人眼中的不舍和悲切,不知为何是被他的情绪感染着,还是自己太过虚弱太过疼痛了,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滑落着。
男人的身上不再是雪白的防菌服,而是和她一般无二的病号服。
她很想问问他怎么了,但她不能言语,她很想言语。
她很想能安慰安慰他。她看着他这般憔悴绝望的样子,心中隐隐发疼。如若这便是他们这三世的结局,倒真算是她无疾而终的抛下了他吧。
“我总会找到你的,别害怕,言禅衣。”苏若水的眸中除了伤心欲绝的绝望和湿润,还有着一如既往的坚定。
他将言禅衣已经瘦弱到皮包骨的小手拉近到自己的唇边,轻轻的印下一吻。
眼角已经有泪水奔逃而出,他也没有松开言禅衣的手去为自己擦拭,依旧深情款款的望着床上的苍白人儿,小声的说道,“我爱了你三生三世,如若再遇到我,你能不能爱我一次?”
苏若水的声音里满是颤抖和祈求,听的言禅衣泪水更甚。
她知道就快结束了,她应该说些什么的。释安大师不是说了吗?她会给他一个没有结局的结局不是吗?
“如果有下一世……我……”言禅衣强撑着张开了口,本想承诺一个虚无的未来,却是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明明有下一世的,也真真的会再遇见他。那么她就能去弥补,去爱他吗?她不知道,她不确定,她也不想去骗。
话却只到此处。言禅衣沉重的闭上了眼眸,心中却还在想着,这样一句话,倒真的是成了个没有结果的结果了。
病榻前的苏若水感受到了掌心里的柔夷不可抑制的抽离着往下坠去,他忍不住再次攥紧了,仿佛只要他还抓着她的手,她就还能弥留片刻一般。
却终是痛心的眯了眯眼,泪水流落,像无可眷恋的流星,毫不留情的逃离天空。
他知道她这次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
“至少你没有骗我。”苏若水松开了自己的左手,温柔缱绻的抚了抚病榻上女子从耳尖滑落的稀松软发。
半晌又苦笑着道,“你明明知道自己有下一世,你也依然不会爱我。言禅衣……即便你永远不会爱我,我也还是想要继续在你的身边。我想你一切都好,却不想你的好与我无关。你每次都说我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欲求。是你看不透,我欲求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你。”
苏若水已经没有下一世,只有他知道,言禅衣的下一世,便是他的上一世。
他用魂飞魄散,去交换与她的这两世相遇。却总是如此这般的错过,他说他不信命,却真的从来没有赢过命运。
第14章 正式新生
苏若水也已经没有这一世了,言禅衣只醒来了几分钟,大概是没有发现苏若水的身上,正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病号服。
从上一次救回她,到她短暂的醒过来,这五天的时间里,他们两人从一间手术室,一起换到另一间手术室,再到另一间。
她没有知觉,所以她不知道他一直在握着她的手。她也不会知道,他给了她他一半的胃,一整颗肾,还有三分之一的直肠。
医生一早就说这手术根本没有做的必要,若是做,只会两个人都活不成了。
苏若水却还是一意孤行,他甚至花钱从国外调来了敢做这台手术的医生,也将自己的身家尽数捐给了医院,这才换来这连着五天的几场大手术。
他知道他们都会活不成了,他不在乎。
他甚至都没有听医生的话,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己的病房里,还逼着医生给他注射了让他能撑到她病房的针,他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可他没有片刻的恐慌。
他从来没有拥有过她,所以他只想在最后的时刻,能让一部分的他,留在她那里。
哪怕就是分头烧成了灰,亦是你中有我,我心中只有你。
他知道他很快也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很遗憾即便是死了,都不能殊途同归。
她去了他的上一世,而他却只能消散在这漫天的虚无里。
………………………………
言禅衣再次睁开眼睛,入目的便是一棵桃花怒放着的粗大桃树。
春风带着暖阳和花香,轻轻的拍打在她的脸颊上,说不出的惬意。她端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终于不再是半透明的虚幻,而是一只真正的纤细小手。
她终于正式来到了她的新生,她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可依靠的高级金领。
她成了有父母关怀,兄长宠爱的小言禅衣。
言禅衣敛了敛心神,径自从树下的躺椅上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的细碎花瓣。身后的阮嬷嬷正就着日光在忙活手中的针线活,完全没有注意到躺椅上的小人儿自己站了起来。
“嬷嬷。”言禅衣看着那佝偻的身影,和头上斑白的发髻,不禁湿了眼眶。
她还记得她初见阮嬷嬷时,阮嬷嬷身姿挺拔,虽是看的出已人到中年,但却也是个精神抖擞的中年妇人。
一晃眼便是十三年,再见到阮嬷嬷,她因着日夜不休的照顾小言禅衣,而佝偻着背华发丛生,这怎能不让言禅衣红了眼眶呢?
阮嬷嬷被这一声陌生的声音,有些茫然的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本以为是风华在屋里喊她,却又觉得这声音过于稚嫩,和风华的声音有着天差地别。
于是这才抬起头来,便发现言禅衣已经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小……小姐……”阮嬷嬷惊的一下从木凳上站了起来,手中正缝制着的里衣从膝盖处滑落,她有些不敢置信,热泪满眶的想要向前来看个究竟。
却是被掉落在地的里衣给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是我。”言禅衣赶紧伸手去将阮嬷嬷扶住,这一扶,两人的眼泪都从眼眶里滑落。
阮嬷嬷是喜极而泣,而言禅衣的泪却是源于满怀感激。
她伸手将阮嬷嬷脸上纵横着的泪水擦去,却是越擦越多,有些无奈的说道,“这些年多谢嬷嬷的照拂,禅衣在此感激不尽。”
说罢言禅衣便跪了下去,对着嬷嬷便是一个跪拜大礼。
“小姐不可!”阮嬷嬷被吓得手足无措,连忙弯身将地上的言禅衣给拉了起来,紧张到语无伦次的说道,“这……这都是老奴该做的,小姐,尊卑有别,切莫再对老奴行此大礼了。”
“小姐醒了?”一个清丽的女声从厢房里传了出来,风华急匆匆的从厢房里跑了出来,手中还捏着一块抹布。
看着自己日夜照顾不通人事的小姐此刻灵动的站在了自己眼前,只差跳起来的大喊道,“太好了!小姐终于醒了!奴婢这就告诉王妃去!”
风华说着便快步往院外跑去,手中的抹布依然还在手中紧攥着。言禅衣见此便将这奔跑着的人儿给拦了下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个后来的叫风华的丫头。
风华比她现在的身躯大上四五岁左右,身形却不比言禅衣大上多少,眉清目秀的脸庞,一双杏眸正炯炯有神的望着正在观察着自己的言禅衣。
“小姐还不知道奴婢是谁吧,奴婢叫风华。”风华这才想起小姐定是不知道自己是谁,所以才这般瞧着自己,赶忙解释道,“奴婢的父亲是言将军手下的一名副将,可惜早年战死在边城,只留下奴婢和母亲相依为命。直到四年前母亲也病故,这才拿了信物让奴婢来投靠言将军。”
“我知道你是谁。”言禅衣将弯着身子的风华扶了起来,笑着说道,“我只是感激你们二人对我的照顾,但母妃那边,我想亲自过去。”
言禅衣确实没有不信任风华,风华看着比自己大,可眼神却是懵懂单纯的狠,脸上的关切和欣喜也是情真意切至极。
“是是是!此时王妃定是在为小姐的生辰下厨呢!”阮嬷嬷已经将脸上残留的泪花都擦的一干二净,想起一直惦记着女儿的王妃,刚刚擦净的眼角又有了湿意。
便又转身道,“风华你陪着小姐过去,小姐不曾在府中走动,只怕是自己寻不到那韶华苑的。”
“那嬷嬷你干嘛去?”风华倒是个心直口快的,一下就问出了言禅衣也想要问出的问题。
“老奴收拾收拾,一会就过来。”阮嬷嬷说着,便将两人都往篱菊院的门口推去。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便慢了,却又想小姐能快些去到王妃那里,让王妃也开心开心。所以才推脱着说过会儿再去。
言禅衣自是看出了阮嬷嬷的意思,却也没有推辞。
她从彻底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就无比期待着能赶快去见一见自己的至亲。她只是很想亲自去体会,被父母和兄长爱着,是什么样的感觉罢了。
“风华你快些去通知我父王和兄长,我知道韶华苑怎么走。”言禅衣带着风华一走出篱菊院外,便自顾自的一边吩咐,一边熟悉的朝着韶华苑走去。
她怎么会不知道路,这言王府的一草一木,她早就都了然于心。
风华其实早就心痒难耐了,她陪在本梦半醒的小姐身边也有了好几年,自然知道半夜总会有人翻墙进篱菊院来看小姐。
有时候是王爷本人,有时候是幽鸿世子,还有时候是……
所以她清楚的知道,小姐在他们心中有多么重要。所以一听到小姐的吩咐,都没有犹豫的便鞠身往另一个方向的前院走去。
言禅衣一路疾行,却在走到这韶华苑门口后,蓦然有些近乡情怯起来。
虽说里边就是她现在的生身母亲,可中间隔着十三年,她自是知晓父母兄长对她的浓烈爱意,可一时之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言禅衣站在院门口发着怵,勇气大概是还没睡醒,所以半柱香过去了,她还在犹豫不决着。她犹豫的全神贯注,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个高大的身影,正飞速朝她奔来。
直到被这个身影抱个满怀,言禅衣才回了神。
高大的身影有着陌生但却很好闻的清香,虽还没见到身影的主人是谁,却也发自内心的不想抗拒,只呆呆的沉溺在这个怀抱里,半天都没想起要挣扎一下。
“风华不是说你好了吗?”抱着她的男子终是觉得奇怪了,这才松开怀抱低头疑惑的看向了怀中的丫头,满是困惑和不解的自言自语道,“风华是不是在骗我,怎么还是这痴痴傻傻的样子?”
言禅衣这才看清了抱着自己的男人,剑眉星目,鼻梁挺拔,一副丰神俊朗的模样,却也让言禅衣只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但听着男子的话,又颇有些不高兴的瞪了男子一眼,这才道,“兄长这样扑过来,倒真是有可能将冰雪聪明的妹妹直接撞成痴傻!”
男子听着她开口说话,先是面上一惊,随即又立刻欣喜的将言禅衣给举了起来,一边转着圈圈一边满是掩不住的雀跃的朝身后大声喊道,“父王!妹妹真的好了!”
“停停停!”言禅衣虽还是有些平板的身躯,很是轻巧,可也还是被这奇怪的哥哥转的有些头晕目眩。
不过经言幽鸿这样一闹,她那望而却步的情绪倒是都被抛到了脑后。一边伸手企图让言幽鸿停下,一边有些害怕的喊道,“哥哥你是要再把我晃成痴傻吗?”
一只黑色朝靴隔着老远便飞了过来,准确无误的打在了言幽鸿的脑门上,言幽鸿这才吃痛的放下了言禅衣。一边伸手揉着自己的脑门,一边依旧是目光熠熠的望着自己的宝贝妹妹。
“父王!你非要在妹妹心中留下这样的第一印象吗?”言幽鸿捡起了地上的黑色靴子,看向了言禅衣身后不远处,正一只脚好好穿着朝靴,另一只脚却是只着白色足衣跑来的言尽欢。
第15章 我一直都在
“你还好意思说!说好了你妹妹的第一次举高高要让本王来的。”言尽欢此刻已经走到了言禅衣的身后,一把将言幽鸿手中的黑靴抢了过来。
又像是还不解气一般,拿着黑靴便又朝言幽鸿的脑门砸去,嘴里还忿忿不平道,“男女大防你不知道啊?哪怕是亲兄长也不能这样抱你妹妹!”
言幽鸿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瞥向了也正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言禅衣。
言禅衣此刻心中却又是好笑又是忐忑,听着这父子俩为了争第一次将她举高高而吵嘴,好笑之余又生出许多羡慕。
他们是一直在一起,才会如此亲密无间吧?而自己这个痴傻了十三年的女儿,真的能得到这样的爱吗?
还在胡思乱想一脸忐忑的言禅衣没有注意到言幽鸿正在给言尽欢使着什么眼色,只知道下一秒,自己就被圈入了一个坚硬如铁的怀抱。
是真的坚硬如铁,言尽欢的身上还穿着没来的及换下的轻甲,一下磕在言禅衣的脑门上,将她的眼眶都给嗑红了。
但这个怀抱虽是坚硬,却也让言禅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原来父亲的怀抱是这个样子的,像一座山,高大威猛,山间却有着潺潺的温泉,让她心旷神怡。言禅衣原本萎缩着的双臂,终是抬了起来,也圈住了身前抱着自己的男人。
韶华苑里的女人终是听到了外面的喧哗,一边匆匆解着身上的围裙,一边小碎步向着院门口跑来。
刚跑到韶华苑门口看着正抱成一团的父子三,眼眶一红,脚下一个踉跄便险些摔倒。
而作为主抱的言尽欢自然是看到了心爱的女人跑过来的画面,原本想在原地等着她过来,再一起来个全家福大团圆抱抱的,却在看到苏曼姝险些摔倒的那一瞬间,便撇下了怀中正倚靠于他的一双儿女,直奔王妃而去。
王妃扶住了,儿女却险些摔成一团。还好言幽鸿常年习武所以反应奇快,反手将言禅衣轻轻一推,自己便自觉躺在下面给妹妹垫背了。
“娘……母妃……”言禅衣看着已经热泪盈眶的苏曼姝,心中一股暖流,正蹭蹭的往外冒着热气。
下意识便叫了声娘,叫完又想起这个朝代对称呼尊卑的苛刻,于是又赶紧忙不迭的改口喊母妃。脑中虽然还在纠结着,可泪腺最是反应灵敏,随随便便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崩塌了。
“我的女儿!”王妃终于使着劲,一把推开了老是拖住自己不让自己走快了的言尽欢,飞快的奔到了言禅衣跟前。
言禅衣还没来得及从言幽鸿背上爬起来,苏曼姝已经跟着蹲下,搂着言禅衣便嚎啕大哭起来。
于是一家四口又搂着哭上了。全家福大团圆的哭,谁也没落下。
不远处除了边哭边笑着的阮嬷嬷和风华,还有一群不明真相的围观仆从。
四人从院外哭到院内,又一路哭到偏厅。每个人都抢着要抱言禅衣,这让言禅衣无所适从的同时也觉得异常的温暖。
她已经沉溺在这种被家人关爱的感觉中无法自拔了。
“你不要再来跟本王抢着抱禅儿了!”言尽欢终于忍无可忍的发飙了,一把推开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没好气的道,“看样子该去沈少师家中将你和那沈善睐的亲事给提前办了!”
言幽鸿本来还在委屈着自家父王的无情推搡,可听着父王嘴里的话,顿时脸一红,整个人窘迫的动也不敢动了。
“是个好主意!”仍然紧抱着言禅衣不放的苏曼姝此时也笑着回头,看着满脸通红的儿子,也忍不住打趣道,“幽儿不是说要等禅儿醒来才成亲嘛?如今禅儿也醒了,幽儿也二十一了,王爷你下午就递个拜帖去沈府,过几日我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去,将这事定下来吧!”
“就……就不能让我在家中多陪陪妹妹吗?”言幽鸿又是羞怯又是不平,只能涨红着脸嚷着,“妹妹才醒,你们就赶我走?”
“哥哥已经订了亲事了?”言禅衣看着言幽鸿窘迫的样子,也笑嘻嘻的追问道,“可是哥哥心悦的?还是爹……父王给选的?”
言禅衣总是不太习惯叫母妃父王,总觉得这样会让原本亲昵的关系,变得客套起来。
“是你哥哥自己挑的。”苏曼姝摸着女儿柔软的长发,开始向往起以后给她梳发髻的时光来。
她已经好几次听到言禅衣叫他们爹娘,而不是尊称了。但她很喜欢,很喜欢言禅衣软糯的声音喊出来的爹爹和娘亲,就像一汪清泉,正好流入了干涸的心田里。
于是她回来看了一眼正在自己身后端坐着的言尽欢道,“王爷,不如以后在家中就不要他们叫什么母妃父王,都直接喊我们爹爹娘亲可好?”
“当然好,禅儿叫本……我爹爹的声音可真是好听!”言尽欢立即就拍了板,伸手在言禅衣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上满是宠溺的捏了捏。
这只是一件小事,而且他也是真心喜欢听到禅儿叫他爹爹,不过,他眼眸一转,满是宠溺的目光又转向了苏曼姝道,“我们之间也不要尊称了,你就叫我夫君可好?”
“孩子们都在呢!你这个…”苏曼姝被言尽欢说的小脸一红,娇羞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已经是这么大孩子的娘了,反而倒像是个二八少女一般,娇嗔羞涩。
言禅衣看着父母动不动就给自己喂狗粮,有些羡慕又有些羞怯。不知道她会不会也遇到一个这般,宠溺着自己的夫君。
如此想着,便又想起了苏若水。如果这是第三世,她是不是应该去给彼此一个机会,改变结局?
“禅儿想不想请个夫子嬷嬷回来学点东西?”苏曼姝不再去理会身旁总是找机会调戏自己的夫君,转头继续和言禅衣聊着。
既然女儿已经彻底清醒,就该为她筹谋一个美好的未来了。
全京城都知道言尽欢儿女双全,可女儿却从出生开始,就没出来见过人。言王府里自己传出来的,是说小女儿从小体弱,便送去乡下喂养了。
可群众的好奇心是强大的,外面早就传言纷飞,有说言王爷的小女儿是个天生残缺的,有说言王爷的小女儿是个先天痴傻的,还有说言王爷的小女儿是个奇丑无比的。
消息来源无非是我表哥在言王府做小厮,我六叔在王府做门房,我的手帕交是王妃的贴身丫鬟。
这些流言蜚语,言王爷一个糙汉子并不太清楚。可苏曼姝这个后院妇人,倒是听过不少。虽是因为身子不好,很少出府去与从前的手帕交聚会。
但已经连自家外院的丫鬟,都有在议论此事的,苏曼姝想不知道都不行。苏曼姝每次听到,都气的不行。
别人如果只是非议她的长短,她可以装聋作哑充耳不闻,可这般非议她女儿的,她绝对的零容忍!
于是为着此事,府里的人员迎来了一次大变动,有升职的,自然也有被扫地出门的。而被扫地出门的那些,更是愤愤不平变本加厉的在外面以讹传讹。
不过这次传的比较统一,言王爷的小女儿,是一个奇丑无比的先天残疾的痴傻儿。
思及此,苏曼姝恨不得将全京城的教习夫子和教习嬷嬷都请到王府里来,好让她能早日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显摆显摆。让外面的人知道,自己的禅儿,有多么的健全,多么的美丽!
女子的名节多么重要,偏偏若是想让这流言蜚语停止流传,除了让禅儿出去见人外,别无他法。
言禅衣自是知道自家娘亲在想什么的。
上一次回来和未有尘的彻夜畅聊,她就知道了她在京城里,已经是茶余饭后的最火话题,没有之一。
自己的娘亲苏曼姝,当年可是名满大周的美人才女,不知道多少曾经嫉恨过的妇人,都想添油加醋的抹黑着她的娘亲。可惜娘亲不常出府,便只能从娘亲的软肋自己这里,来制造些话题了。于是自己什么也没做,便成了这京城里又丑又傻的残疾贵族。
言禅衣并不在意这些,在前世她坐到总编职位,又何尝没有人在传她是用非正常手段爬上高位的呢?流言止于智者,而她亦不需要向任何人去证明自己。
她改变不了流言,但流言也别想能改变她。
只是在这迂腐的时代,娘亲大概是在忧思她的名声这般,以后怕是找不到好婆家了吧。
“娘亲不用了。”言禅衣浅笑了一下,握住了苏曼姝有些微微发凉的手,宽慰道,“难道您忘了释安大师说的吗?待我魂魄归位,必能一鸣惊人。我可不是外面传的那般草包,我可是个小天才呢。”
话一出口,屋内的其余三人都紧紧地盯住了言禅衣。三人都面色异常的在困惑着,她是怎么知道释安大师是怎么说的?
“我一直都在,只是那一魄始终不愿回到躯体里来。”言禅衣避重就轻的解惑。
虽是谎言,可她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她的那一魄一直在前世和今生之间徘徊,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