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你是谁?
“我是谁?”
你叫什么?
“我叫……陈希福…Jeff…Mia……,滚开小屁孩,我是乔……你就是个莽夫,我叫胡春燕……啊……你们都不是我,我叫李内牛,李内牛,对,我这个人叫李内牛……”
七中开学第一天,这个在讲台前做自我介绍的初一七班新生,突然用头狠狠地撞向身后的黑板,守在一旁的班主任王老师忙冲过去拽他的身子,又转头对坐在下面的同学喊道:“过来两个男生帮忙,挨着门近的这个同学出去喊校医和体育老师来帮忙。”
几个男生跑上讲台,七手八脚地把这个处于疯癫状态、力大无穷的小男生给死死压住,一会儿,教导主任和体育老师来了,见这架势,体育老师上去帮忙控制住他,教导主任则急匆匆地跑去了校长室。
下面的同学有的开始还起哄,后来都吓傻眼了,他们刚刚真真切切地看见站在台上自我介绍的李靖轩,在短短1分钟不到的时间里,发出了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不同声音。有男人声音,也有女人声音,有大人声音,也有小孩声音,而且每次出现一种声音,他的整个面部表情和气质就会随之发生改变,似乎刚刚在他们面前,出现了好几个人在争着抢着从这个小男孩的身体里冲出来,做自我介绍。
你见没见过像李靖轩这样的人?一个皮囊中藏着不同的灵魂?
如果你没见过,那你又怎么可能在你的作品中创作出这样的人物?
为了让作品中每个人物都有灵魂有欲望有微表情有小心思,即使是个没名字的配角,也应该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所以有一种职业悄然应运而生,我们姑且管从事这种职业的人叫人设师。
他们每天穿梭在不同的人之间,寻找素材,探究人心,将千千万万种人的原生态灵魂描绘出来,收集起来,稍加梳理后,就会成为影视剧中任何一个人物的原有模型。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艺术来源于生活,却又高于生活。
其实还有另一句话:流量产生于生活,却又低于生活。
(一)张玉靓:一个奇葩家族的“老大”
一扇扇落地玻璃门将500平的开阔空间分隔成大大小小的办公区域,里面的人个个忙忙碌碌,争论嘈杂,行走如风,生怕浪费一点时间,这注定是一个充实的周一上午。
“过几天谁和我去一趟近郊的沈丰安定精神卫生医院?”说话的女人叫张玉靓,她本身个头就高挑,又自带威压气场,所以此时她双手撑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两侧,身体微微前倾,更是给人不容分说的压迫感。
“靓姐,你说的那个地方是精神病院吧?”开口的是个戴眼镜略微偏胖的男生,外号胖乔。
张玉靓“嗯”了一声,将目光在会议室众人的脸上扫了一圈说:“那个地方有大量我们需要的人设模型,谁和我去?”
会议室里一共坐着3个人,年纪都不大,20多岁,1男2女,个个将头低下去,竟没一个人应声。
“没人去?”张玉靓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
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叫王小静,她和邻座穿着淡蓝色衬衫的女孩媛媛对视了一眼后,懦懦地开口道:“靓姐,我和媛媛跟的那组人还没结束,抽不出身。而且我的车早晨肇事了,中午还要去保险公司报保险。”
“靓姐,我下周休年假,之前和你说过了。”胖乔紧接着说道,生怕晚了一步就被张玉靓点名扣下了。
张玉靓的脸沉了下来,她这个小组的硬手近来陆陆续续都被她支援给别的部门,如今就剩下这三瓜俩枣,还都是软硬不吃的滚刀肉。吃喝玩乐向前冲,干活吃苦便齐齐后退。
嗡——
被张玉靓扔在会议桌上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她瞄了一眼见是微信,本不想理会。不想手机又接连嗡了3次,发微信的人基本不给人喘息时间,微信刚传过来,紧接着张玉靓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张玉靓无奈地终止了这场没有任何生气的布置会,接起电话走出了会议室。
“海兔儿,什么事?”张玉靓坐在四处被落地玻璃窗封闭起来的吸烟室,平时的几个烟友此刻都不在,她将两条长腿搭在半高的窗沿上,叼着烟,眯着眼,打电话的语气带着点慵懒。
电话那头是她们那个成天闹闹腾腾的家族中的老五,本名付雨奇,因为是邮轮上的海员,又是海豚陪伴师,长得有点呆萌又与大海结缘,所以外号海兔儿。
“老大,和你说个事,你不忙吧?”付雨奇在电话中声音轻快,带着点小女孩的撒娇。
“在你这里我就没忙过。”张玉靓吸了一口烟,嘴角翘了一下说:“说吧,又出什么有意思的事了?”
“老大,我和你讲,这次的事都能给你拿去拍电视剧了。实在太有意思了,哈哈哈哈……”付雨奇兴奋的声音穿过听筒直往张玉靓耳朵里面扑。
“给你半分钟笑,笑完继续说。”张玉靓将手机稍微远离了耳朵。
“我先给你剧透一点,晚上见面再仔细和你说。”付雨奇在说正题之前又乐了一小会后,才平稳了情绪,开口道:“我这次在船上遇见一对有意思的男人,这两个人好暧昧呀,都高高帅帅的,一副当代好青年的样子。可是你猜怎么着?这俩人超级较劲儿,坐船环游世界竟是为了找各路大师算姻缘。哈哈哈哈,老大你说有意思不?”
“没意思。”张玉靓压根没对付雨奇嘴里说的“有意思的事”抱有多大的期待,不过付雨奇每次都不让她失望,次次她口中有“意思的事”,最后听她讲出来都没什么意思。
“怎么没意思呢?两人算了一路,各路神仙最后没一个说他们俩感情有好结果的,哈哈哈……气得俩人下船就闹分手。”电话那头的付雨奇似乎要乐岔气了,缓了一会说:“这俩二百五逗死我了,我这次在游轮上就这指着看这俩货犯2打发无聊日子。”
“海兔儿,我这边还有事,挂了。”张玉靓将抽完的烟蒂按在烟灰缸中,正准备挂断电话,就听电话那边的付雨奇喊道:“老大,我正事还没讲呢。”
张玉靓无奈地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说:“讲吧。”
“老大,你那里缺人不?我给你推荐一个呗,小伙倍儿精神还会写东西。最最最主要的是,这小伙就是我刚刚讲的那两个二货中的一个,性别男,取向男,咱们老婆肯定不会吃醋,贼安全。”付雨奇一口气噼里啪啦说了一堆,根本不容别人插嘴。只听那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张玉靓知道,她终于说完了。
“我这里眼下确实缺干活的人,晚上见面具体聊。”张玉靓说。
“行,晚上我把他带着,正好你见一见。拜拜老大,晚上见哟~”
结束了和付雨奇的通话,张玉靓点开微信,给微信页面置顶的名叫“红尾巴的绿蜻蜓”的女生头像发了信息。
——老婆,晚上和海兔约饭,一起来吗?
发完微信,张玉靓放下手机,又点燃了一根烟,她知道自己这个老婆从来不会秒回微信,所以她也不着急,对待家族里的这些女人,她有用之不尽的好脾气。
一根烟燃到尾声,手机终于震了。张玉靓点开微信,将耳朵贴近听筒,只听电话那头传来李妍蕙子悦耳的声音,“老公,晚上胡院长找我陪她去放生。”
——晚上放的什么生?
张玉靓一想到家里这个不靠谱的老三胡梦轩,就有点头疼。胡院长(宠物医院院长)对放生这件事已经到了疯魔痴迷的程度,无论什么都要放生。上次组织好些人买了几千只羊,雇了20几台车将羊拉到草原放生。一群羊撒欢地跑下去,没两天草地都让羊吃秃了,因为这事还惊动了当地政府部门,所以到现在这个胡院长已经在网上被挂名,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网逃。
这次红尾巴的绿蜻蜓回复很快,微信上简单三个字
——萤火虫
张玉靓一脸黑线,回复道
——那是杀生。
对方回复了一个吐舌头的萨摩耶。
(二)姜奂:作为男主,他的出场实在有些丧
8月下旬,晚上5点的沈阳,天还没彻底黑,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的车首尾相接,堵得一片热闹。
张玉靓的宝蓝色奥迪轿跑SuvQ8正被堵在单位门前的路上,开了20分钟,走了不到20米的路。张玉靓对于晚高峰的堵是司空见惯的,早就磨没了脾气。她听着电台的粤语歌,盯着前面车的红色刹车尾灯发呆。
那边付雨奇和她口中的二货之一已经坐在具有浓郁东北风情的饭店里喝着茶水等着张玉靓。
“小姜,我和你说,我老大人可好了,就是对工作要求高。等她来了,你一定要积极主动展现自己的优点,塑造出一个勤奋爱岗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形象。”付雨奇说完后牛饮了一杯茶。
被叫做小姜的男人名叫姜奂,长得白白净净,五官略微清秀,单眼皮细长眼,顶着一头微卷的韩式短发,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看上去给人特别温暖和安静的感觉。
姜奂和付雨奇不熟,这次算第二次正式见面,他没办法像付雨奇一样自来熟地对着一个尚算陌生人的人说一堆话,所以付雨奇每次和他说话,他都礼貌又生疏的回复个“嗯,啊好的……”
对姜奂来说,他和付雨奇认识的过程有点过于戏剧化,而且这个女人的某些做法也有点奇怪。
上个月他和谈了2年的恋人李丹歌在环球邮轮上闹掰了,心灰意冷,一肚子闹心事的他下了邮轮后,在大连到沈阳的高铁上想了很多,写了很多心情手记。好不容易让自己心情平复一点,下高铁准备打车回家时,没曾想他打的车竟被这个叫付雨奇的女孩先一步拦住。然后这女孩还特别自来熟地从车里探出头和他说,这不是高铁上的同座么,同座你去哪呀?顺路就一起吧。
姜奂面无表情地报了地址,付雨奇笑嘻嘻地说正好顺路,在出租车上两个人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付雨奇对陌生人的热情特别高涨,天上地下和他聊开了。最后姜奂和她交换了微信和电话号码,才圆满结束了聊天。
姜奂的目光由面前的茶杯落到付雨奇因为无聊而来回敲击桌面的手指上,这么干净的一双手,竟然会去翻他家的垃圾袋,真是让人觉得诡异。
那天两个人在姜奂家的小区下了车后,本来应该各回各家,姜奂也这么认为的,可是让姜奂没想到的是,他无意间在家里的阳台往楼下看,竟是看见了在他家房子附近转悠的付雨奇,而且付雨奇时不时地就朝垃圾桶的方向去看一眼。
姜奂这人也挺奇怪,他就站在阳台上看着付雨奇,想弄明白她在干吗,这一看就是2个多小时。后来他似乎明白了付雨奇在等什么,从家里翻出了些女孩看了会恶心的东西,装进垃圾袋,跟着家里的生活垃圾一起拎下了楼,扔在了垃圾桶里,转身进了楼道,不过并没回家,而是从走廊侧面的窗户观察垃圾桶的动静。
果不其然,他前脚扔完垃圾,后脚付雨奇就翻了垃圾桶,也不知道自己垃圾里的哪一样让付雨奇满意了,总之翻完垃圾后,她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这件事让姜奂特别在意,所以当付雨奇再次找他,说帮他介绍工作时,他立马就答应了。他有点好奇,付雨奇在他的垃圾袋里翻到了那么多儿童不宜的东西后,要把他介绍给谁?
说到儿童不宜这件事,他昨天可能真是被翻垃圾箱的付雨奇刺激到了,半夜竟然做了一个如今想起来都叫自己一身鸡皮疙瘩的梦。梦里他被付雨奇带上了一艘巨大的UFO中,里边贴着霓虹色的壁纸,一点也不高科技还稍显土气。周围摆放着很多泡着爬行动物标本的大瓶子,标本个个面目狰狞,死状奇惨。只听带他上来的付雨奇突然惨叫一声后消失了,他在梦里被吓得赶紧掏出裤兜里的手枪,战战磕磕地寻找出口。突然,一只母猩猩一样的外星人凭空就跳了出来,抡起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大爪子,冲到他面前,一巴掌就打飞了他的手枪,然后把他按在地上强行做了无可描述的事……
姜奂正在胡思乱想梦里的惨状,想那面目狰狞的母猩猩时,只听一阵登登登登的靴跟声响起,他抬起头看见了快步走进包房的张玉靓。
(三)人设师:另类而且有点酷的新行当
“老大,你可算来了。”付雨奇招着手叫进来了服务员:“点菜,点菜!”
“路上堵。”张玉靓放下肩上背的超大皮质包,拉开凳子坐在了付雨奇身边的上座,正好与姜奂相对。
付雨奇见张玉靓将目光投在姜奂脸上,马上热情地指着姜奂对张玉靓说:“老大,这就是姜奂,你看他去你那上班怎么样?”
姜奂露出礼貌的微笑,站起来朝张玉靓点点头说:“靓姐你好,我是姜奂。”
张玉靓颔首,也礼节式地笑笑说:“你好。”然后侧过脸对付雨奇说:“你看人的眼光一向可以。”
“是吧是吧?姜奂特别擅长写东西,他还曾经在杂志上发表过游记。”付雨奇看向姜奂问:“是不是?”
“嗯,发过几篇。”姜奂说。
说话间服务员拿来了菜牌,张玉靓自然地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说:“去哪里的游记?发表在了什么杂志上?”
“一些去欧洲小国家游玩时的见闻。”姜奂顿了顿说:“发表在了一些旅游的小众杂志上,并不十分出名。”
“《旅行者》?”张玉靓问。
“不是,是美国的旅游杂志《Travel》。”
“呀,小姜你这么厉害呢,游记竟然发表在国外的杂志上了呢。”付雨奇有些夸张地露出了一脸的崇拜。
张玉靓点了几个菜后抬头看着姜奂问:“你平时喜欢吃什么?你再点点吧。”说着便要把菜牌递给姜奂。
“我不挑食,你们点就好。”姜奂说。
“行,那就先点这些。”服务员从张玉靓手中收走了菜牌。
“《Travel》这个杂志我听说过,在美国是很有名的旅游杂志。”张玉靓说。
说话间,付雨奇想给自己的杯子倒水,张玉靓贴心地拿起茶壶,给付雨奇面前的空茶杯倒了一杯茶,又微微起身给姜奂倒茶,姜奂道了谢,最后她才将自己的茶杯蓄满后继续说:“小姜,你的学历是大学本科吧?学的专业是什么?”
“英语文学。”姜奂答。
张玉靓抿了一口茶后,看着姜奂道:“听海兔说你正在找工作,我这里有个位置,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过来试试。”
这是张玉靓从进门到现在第一次认真地打量姜奂。饭店的暖黄色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晕得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挺帅挺干净的,张玉靓注意到他右耳有个耳洞,却没有戴任何耳饰。当姜奂微微侧头时,还可以看见他脖颈下方有一个文身,似乎是一个英文单词,开头字母是红色的“S”,因为大部分被棉质衬衫领口挡住,并不能看清具体是什么单词。
姜奂的眼睛亮了一下,问道:“想问一下靓姐,是个什么样的工作?”
“人设师。”张玉靓说了这个名字后顿了顿,又说:“具体工作内容和记者有些相似,我们是发掘有意思的人,记录他们的生活状态和性格特点,存进专门的数据库,这样在以后拍影视剧时,可以丰富剧中角色的特点。”
“人设师?”这个职业和他心中以为的职业差别有点大,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解释得不够清楚?”张玉靓微微皱眉。
“很清楚,只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职业。”
说话间,点的菜陆陆续续被端了上来,三荤两素一个汤。付雨奇拿起筷子夹了一片梅菜扣肉中的大肉片,心满意足地一口吞了,“老大,还是你懂我。”
张玉靓拿起付雨奇的小碗,给她盛了一小碗汤,之后才盛自己的。
汤盛好后,她接着说:“因为现在很多的网络剧,人物刻画太单薄,经不起推敲,整个剧看下来无脑又浪费时间,所以我们才专门成立了人设师这个部门。”
“确实浪费时间,拍的人也没脑子,看的人也没脑子。”姜奂夹了一段西芹送进了嘴里。
“大部分网络剧都是通过比较热门的网络小说拍的,而网络小说一般都是快餐文,很少有作者去推敲人物内心,都是纸片人物,一个绊绊磕磕的躯壳,里面一点灵魂没有,细节奇缺。所以想拍一部有点意思有点诚意的电视剧,里面的人物无论主演还是配角,甚至是只露几面的路人甲乙丙丁,都需要有灵魂和生活。这样才能支撑起一个故事,经得起推敲,才能让观众感同身受,愿意买单。”张玉靓喜欢人设师这个职业,可能不止是喜欢,是深爱。她通过这个职业走进别人的故事,接触一些人,遇见一些事,她认为这个职业丰富了自己贫瘠的灵魂。
“对,现在的影视剧,从演员到剧本到服装到后期,都简直惨不忍睹。”姜奂曾经还挺痴迷看电视的,小时候常陪他妈看家庭伦理剧,从小就知道婆媳关系是个世界性难题。所以长大后他彻底帮他妈杜绝了这种难题,他喜欢跟男的在一起,他妈不用当婆婆了。后来他又陆陆续续看过一些电视剧,只觉得这电视剧越来越不靠谱,剧情脑残,演员的表演更脑残。开心就是咧嘴傻乐,难过就咧嘴傻哭。可爱就是撅嘴卖萌,生气也是撅嘴卖萌。表情单一到让他不忍直视。后来他彻底对国产电视剧放弃了,他姜奂的时间有限,实在不愿意拿来浪费在这种垃圾剧上面。
“我最近追的那部剧还是挺好的。”付雨奇又吃了一片肉,之后说:“清宫剧,从演员到剧情,从服装到后期都是完美,我追得欲罢不能。”
“那部剧我也听说过,感觉炒作得太严重。”姜奂说。
“你不能主观认为,你得去看呀。”付雨奇嘴角一扯,特别得意地说:“你知道吗,那部剧是我老婆他们公司投资拍的,里面的人物就是我老大他们做的人物设计。”
一顿饭吃了俩小时,张玉靓是真没想到,付雨奇还能给她介绍一个这么靠谱、有些潜质的人。在饭桌上几个人就如今的网络剧一路嗨聊,最后定下来第二天姜奂就来张玉靓那个部门上班。
(四)王大庆:“王家饭局”的这位主人怪怪的
第二日一早,姜奂坐上提前一天通过手机软件预约的专车,赶在9点之前到了张玉靓的办公室。
“已经安排胖乔先和你做一个交接了,我马上要去开会。”张玉靓把他扔给胖乔后,自己拿着笔记本大步流星地去了会议室。
“来我工位吧,我给你大致讲一下你接下来要做的工作。”胖乔笑说。
张玉靓开了两个小时的会,回来时,姜奂也基本从胖乔那里了解到了人设师这一工作的具体内容。
“了解得怎么样?有什么不懂的,等工作的时候边摸索边学习。”张玉靓说。
“乔哥讲的很清楚,了解基本差不多了。”姜奂答道。
“今天先熟悉一下单位环境和工作流程,明天开始你跟我出去跑线。”张玉靓做事注重效率,虽然生了一个女人身子却偏偏有一副男人的性格,很多同事私下开玩笑都喊她靓哥,她却也并不反感。
姜奂从大学肄业后就一直没有正经上过什么班,做什么都随心情,唯一坚持比较久的事可能就是和李丹歌的分分合合。不过这次可能会冷战得比较久一些。
姜奂心想,人类的感情怎么就这么脆弱不堪呢。
较劲离开李丹歌后的他,可谓是身无分文。他住的房子是人家李丹歌的,银行卡里月月比工资都准时的零花钱也是人家给打过来的。虽然李丹歌没说要他从房子里搬出去,可是他姜奂绝不是那种分手了还要住人家吃人家拿人家的人,既然分了,就得搬出来在形式上确认一下,让他的Sameth(姜奂给李丹歌取的英文名)切切实实感受到失去他的滋味。
下午从公司出来,姜奂就去了房产中介,继续找房子搬家,不过这两天看的房子不是贵就是破,要不就是地方远,总之他选了好几处也没选出一个合心意的。
其实他本来不至于这么着急搬,还房给李丹歌时,李丹歌没接钥匙,说你要是不住了,就把房子租了吧。于是他转身去中介就把那处房子挂了上去,没成想因为这套房子是学区房,离着皇姑区的重点中学贼近,挂上当天就被一对陪孩子上学的夫妻给租下了。
因为9月份学校开学,租他房子的那家人想这几天就赶快搬过来。姜奂之前也根本没想过自己另租房子会这么费劲,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人家了。
明天就是人家搬过来的日子,今天他还没找到自己要住的房子。一向佛系的他如今也有点着急了。
有道是急病乱投医,何况他还有个观音菩萨,姜奂打电话给他堂姐姜行求助,他这个堂姐在老干部局工作,人脉极广,做什么事情都能找到关系门路。
姜行的行动力真的极强,几分钟后就回电话,给了他一个电话和一个地址,说对方是她的一个朋友,姓王,50多岁的一个光棍,自己住一处150多平的房子,人特别好,让他去那里先暂住,有困难也克服克服,等找到房子再搬。
姜奂看着微信上姜行给他发的地址和电话,有点犹豫。虽然这地址离他上班的地方已经是极其的近,可是一想和一个老光棍住在一个房子里,怎么想怎么有点别扭。
不过转念再想想,明天的自己就会无家可归,住酒店又不是长久之计,总不能露宿街头吧。他在心里难得的叹了一口气,转了好几圈,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是个有点憨厚的男声。
“王哥您好,我是姜行的弟弟,不知道我姐和您说了我的情况没……”姜奂话还没讲完,电话那边就特别熟络地说:“小姜弟弟呀,我知道,我知道,你姐刚和我说了。你什么时候过来呀?用我去接,你不?我这地方大,你尽管住,多久都行。”
“我想今天就搬过去,我自己可以过去。我这边找到房子就搬,不会打扰太久。”
“想住多久住多久,跟我客气啥,啥呀。过来吧,我这全天在,在家。你还没吃晚饭吧,过来正好吃,吃晚饭。我一桌子菜,可热,热闹了。”对方一激动,有点口齿不清。
姜奂拖着行李到王大庆家时是晚上8点多,王家是老式的那种居民楼,虽然有些年头但是小区环境还算整洁,至少不是弃管的。老楼没有电梯,姜奂拎着两个大行李箱,经过一番折腾,终于爬到了住在5楼的王大庆家。
王家房门半开着,里面好像有客,男男女女的说笑声,姜奂在楼道里听得一清二楚。
姜奂正准备象征性地敲敲门时,一个长相憨厚、长宽差不多的男人正巧出现在门口,他刚看见姜奂稍微一愣,再一看他手边的行李,便想明白了:“是小姜的弟弟吧?”
他帮着姜奂把行李搬进临时客房,姜奂注意到,敞开的客厅中央有个长条形的餐桌特别显眼,和饭店的那种拼起来的餐桌很像。
餐桌一圈坐了6个人,4男2女,正在边聊边吃。看见姜奂进来,都点头朝他打招呼,既不显得过于热情,也不至于冷漠,就是再标准不过的陌生人式的寒暄。
王大庆和吃客们说:“你们先吃,我安顿一下这个小兄弟,一会过来。”姜奂发现王大庆手里一直拿着块大手绢,不时擦擦脸。他应该是太胖了或者身体虚,要不老擦汗干啥?
“王总,您先忙。”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说。
“老王你这锅包肉做的,味道简直绝了。”短发有些微胖的女人说。
桌上的人听了那女人的话后,都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王大庆把餐厅南面的一个小房间借给了姜奂住,里面有张1米5的老式实木床和一个大衣柜,窗台位置养了几盆绿植,架子上有些旧书,最上层还摆着各种调料罐调料包,窗户外面对着的是另一座老楼的窗户。两楼之间的距离要比新小区的楼间距大不少,至少不拿个望远镜,是无法窥探到他人隐私的。
“小姜,收拾完出来吃饭哈,桌上的都是我朋友,你不要拘,拘谨。”王大庆说完就去客厅招待那些朋友去了。
姜奂没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就准备住几天,所以不想占用人家太多地方。衣服就还放在行李箱中,方便他以后搬出去时拿走。他只是从行李箱中拿出了自己的床单被罩,把王大庆这床上的四件套换了下来。
等折腾完都快9点了,之前吃饭的人也吃得差不多,开始陆续和王大庆话别。姜奂本来不想吃了,挨不住王大庆的热情召唤,再说人家还是收留自己的房主,总不好拒绝人家,就洗漱一下上了桌,桌上还有两三个客人。
桌子上至少有10道菜,摆盘精致,灯光下颜色漂亮,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多数菜都只动了几口,有的甚至一下没动,姜奂看着桌上摆盘精美的菜,再联想刚刚那些吃饭的人,突然觉得有点诡异。
(五)樱桃豆腐、奶油扇贝……要命的饭局!
为什么他们都不好好吃菜呢?也没听他们谈什么紧要事情啊?难道用的是暗语?
“王哥,这一桌子菜,都是你做的?”姜奂问。
王大庆给姜奂拿来一副新的碗筷,特别热情地说:“小姜你快尝尝,给我点评一下,听你姐说,你给杂志写过美食稿,还认识那个陈导演?”
姜奂这些年正经工作没做过,尽跟着李丹歌满世界地玩了,去了不少别人听都没听过的地方,也吃了不少匪夷所思的美食,他自认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哪成想,今天王大庆做的这一桌子饭竟是让他对食物有了一个更深层次的理解。
姜奂起初就是为了不驳王大庆的面子,想应付着吃几口算了。便毫无戒心地顺手夹起一块樱桃豆腐里的豆腐,直接就送进了嘴里。王大庆调亮了餐厅里的大灯,开灯干什么——姜奂闪念之间,突然觉得嘴里的豆腐很奇怪,他的舌头跳动了一下:嘴里被蜇得疼起来,是不是太咸了?他本能地想吐出去,但又觉得那样有些不妥,一抬眼,却见王大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桌对面,举着手机的镜头对着自己,正在专注地拍照。
哦,这正是热情好客的主人,专门给大快朵颐的食客们拍照留念发朋友圈的那种融融洽洽的感觉呗!
但是……豆腐在姜奂嘴里转,怎么也下不去。他反应奇快,对着镜头撇着嘴做了一个笑脸,眼角余光已经发现同桌的吃友们正在兴致勃勃(幸灾乐祸)地一起看自己,同时,他的左手边还有一杯啤酒。
王大庆按动手机快门的声效传来,姜奂的啤酒也送到了嘴边,豆腐的咸度被啤酒中和(是老雪),在他的口腔里释放出一种离奇的味道,反正终于可以被送下去了。
姜奂如释重负,他突然发现王大庆的下巴到胸前垂着一条闪亮的直线,不是耳机,是水线,是口水!××!
太脏了!姜奂心里骂道,胃一翻个儿,卡在食道的最下边的咸豆腐怎么也不肯往下去了,他又咽了一口老雪使劲往胃里怼。
王大庆也是如释重负,揣起手机,用大手绢满脸满下巴摩挲了一圈,往自己座位上走,自我解嘲说,“太胖了得减肥了,拍个照片,一脸汗,一脑袋,一脑袋汗!”
姜奂斜对面一个戴眼镜老叔冲他会心一笑:“吃个扇贝,扇贝好吃!”
扇贝是煮熟的,应该还行吧。姜奂也没多想,稍微蘸了点蒜蓉酱油,轻轻放进嘴里:扇贝也很奇怪,怎么一股茧蛹子和汽油味呢?
他本能想吐了,只听王大庆的画外音传来:“这个奶油扇贝是我的手艺,你们在别的地方,绝对绝对,吃不着!饭店都吃不着!”
姜奂只好继续借助老雪了,扇贝的怪味被融进酒里,也下肚了,他从来没有这样感谢老雪。
“真是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啊!”姜奂笑着摇摇头,感慨说。
“这回知道你姐为啥把你送我这来了吧?整不好,你都得搁我这吃、吃胖了。有很多人隔三差五来我这流水席,都吃上瘾了。”王大庆嘴里嚼着什么,笑着说。
姜奂苦笑着一阵阵反胃,打了个嗝,一边倒酒,一边努力把话题引往别处:“王大哥,您这水席开了有多少年了呀?”
“十年了。”王大庆咧嘴一乐,嘴角又溢出点口水,他努力吸了吸,在口水泛滥前,把后面的大部队又给吸了回去。
这个饭局有毒啊。姜奂也跟着王大庆的动作一起咽了口水,他不敢想象,王大庆是如何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炒菜的。他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准备说点什么赶紧结束这顿摧毁他味觉的晚饭。
话刚到嘴边,就见刚刚介绍他吃扇贝的那个老叔又跟他比划了一下汤,说:“喝点燕窝松茸汤,这个可是王家饭局的招牌名菜!”
“对对对!”王大庆指了一下扇贝叔,“老冯说的太对了,这是我家祖传手艺,当年杨宇霆都吃过这道菜,没吃完都打包带走了。快尝尝!”
姜奂膈应死了扇贝叔,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心里一阵嘀咕:“为啥我姐把我送到这么一个遭罪的地方?”
正在想着,一勺燕窝松茸汤到了嘴边。他刚准备出声拒绝,只听门口脚步声响,一声悦耳的招呼:“大庆哥!”
正是他姐姜行的声音。
姜行一闪而入,她仿佛有种魔力,说不出哪里好看,但很有味道,是个男人都会多看她一眼。她的骨相与众不同,颧骨略高,眼角微微上挑,但因为她的嘴角也时刻保持上扬的弧度,所以整个人并不给人刁毒刻薄的感觉,反而让她的长相有一种所谓的“高级感”。
姜奂见了姜行,犹如将要被斩首的好汉见了劫法场的英雄,差点激动得流出热泪。
“姐。”姜奂连忙站起身,正好躲过了眼瞅着送到嘴边的那一勺毒性极大的燕窝松茸汤。
“小姜你来了呀,你弟弟正,正在我这吃,吃晚饭呢。你吃没,没,没吃正好一起吃。”王大庆用大手绢擦了擦嘴,笑呵呵地和姜行说。
“正好刚加完班,还没吃,又要蹭王大哥的饭了。”姜行接过王大庆递来的新碗筷,夹了一块莴笋吃下后,对王大庆说:“我这弟弟一直不让人省心,如今还要打扰王大哥好一段了。”姜行看了他弟弟姜奂一眼,见他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就知道,刚才指定是吃了王大庆的菜。
姜行和王大庆认识5年了,是他饭局上的常客,无论王大庆做的菜式何种口味,姜行都该吃吃该喝喝,从不敷衍,主人对她另眼高看,良有以也。
“放心让你弟弟在这住,你王、王哥我就喜欢热闹。”王大庆觉得姜行是个能人,听说她这个叫姜奂的堂弟更是认识《舌尖上中国》的导演,所以他反而担心姜奂会住两天就走,他可不希望这么个志同道合的宝贝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姜行放下筷子,略微正式地对姜奂说道:“姐给你正式介绍一下王大哥吧。”
(六)清晨时分,张玉靓做了个暧昧的梦
姜奂见他姐很正式地介绍主人,心里窃喜,装作很礼貌的样子,正色把筷子放下,全神贯注听起来。
只见姜行继续说道:“王大哥原来是洞庭春的头牌大厨,做的菜享誉大江南北,曾经有个非洲的总统阿明,特意飞过来吃王大哥做的菜,还要邀请他去他们国家当御用大厨。不过这些名利、金钱在王大哥看来都不重要,他是个淡泊随性的人。不然也不会早早就过上了半隐居的日子。”
关于自己的事情,外边有很多种传说,王大庆从不置评或者纠正,任它们传得越来越玄,但姜行说的这番话还是一下说到了王大庆的爽处,他满脸微笑地听着听着,后来还把眼睛闭上了。
而姜奂则是眉头紧锁,频频看他那说得一本正经的姐,和周围点头附和的食客。他内心冒出个诡异的念头:莫非是自己味觉有问题,这菜并不难吃?
姜行将桌上的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吃饭时可谓是宾主尽欢。饭后姜行去了王大庆给姜奂安排的房间。
刚进房间,姜奂就迫不及待地朝姜行倒苦水。“姐,你给介绍的这是什么地方呀?那王大哥做的菜也太难吃了,你怎么能吃得那么一本正经?”
“谁让你这么任性的?!菜虽然不好吃,但是来这里吃饭的人都不是寻常人物,就是要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社会人情。”姜行看着面前这个游戏人间不务正业的堂弟,话锋一转问:“你和李丹歌又闹什么呢?好好的房子不住,偏要搬出来?你俩就不能让我省点心!”
“分手了。”一提到李丹歌,姜奂就像被拉了电闸的机器,蔫蔫地坐在床上,瞬间没了电。
“你俩这都第几次闹分手了?能不能让人省心一点。”姜行也是受不了这两个人了,一个是自己的亲堂弟,一个是自己认识好几年的朋友。她怎么说还算半个媒人,这两人每次“分”,都是她帮着一点点复合。
“姐,这次我俩是真分了。”
“这次又因为什么?难到肖清心去找你麻烦了?”在姜行的印象里,李丹歌的妻子肖清心不是那么冲动的女人,至少表面上她是一个合格的同妻。
“没有,我从来没正面会过肖清心。”
“那是什么原因?”听姜奂这么一说,姜行心里稍微松了一口气。肖清心那个女人并非善类,10个姜奂都算计不过一个肖清心。
姜奂沉吟片刻,才鼓足勇气说:“因为所有算命的大师都说我俩不会一辈子在一起的,包括在那艘倒霉的邮轮上,也有个老和尚这么说我们。”
“所以你俩就用分手来证明大师们算得准是吗?”姜行差点被这个原因气笑,她知道这两人不靠谱,但也不至于因为这事就闹分手,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嗯!”姜奂赌气一般的嗯了一声。
“你俩都是成年人,自己做每件事的决定都不应该是冲动,而应该是深思熟虑。”姜行说。
“姐,我知道了。你少为我操心吧。”姜奂说。
“那你就少做点让我操心的事。”姜行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棋还是要一步一步地走,不能操之过急。
“知道了。”
姜行走后,姜奂假装帮着王大庆收拾了餐桌。这一桌子菜基本没怎么被动过,就被毫不留情地倒进了垃圾桶。不过在每道菜倒掉之前,王大庆都很认真地夹起一筷子,送进嘴里仔细品一下,姜奂看在眼里,觉得这人其实也挺可怜、可爱的,但他就是鼓不起来对他的好感。不过就算这样,王大庆还是挺开心,对姜奂说:“今天大家吃得多,扇贝吃了仨,锅包肉也被吃了好几片,看来这两道菜比较受欢迎。”
“王大哥,你这饭局天天有吗?”
“天天有,从中午到晚上。”王大庆将最后一盘九转大肠倒进垃圾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下次菜量还得再调一调。”
姜奂第一次见这么浪费食物的,打从心底觉得浪费食物有罪。
第二日一早,姜奂婉拒了王大庆的早餐邀请,逃命似的下了楼。步行5分钟,路过一个超市时,姜奂买了牛奶和三明治,拿着早餐还没等走进单位大楼,就碰到了从楼里出来的张玉靓。只见她一身休闲装,长发在脑后梳了个马尾,干练又精神,他一紧张,牛奶差点洒了,赶紧正色打招呼。
张玉靓也看见了姜奂,嘴角一扯露出个显得亲切的微笑,说:“正好,直接跟我走吧。”
张玉靓清晨时分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天使,飞过城市缀满晨星的天空,在掠过一栋高楼的玻璃幕墙时,她侧过头看到了自己的镜像,她是一身洁白羽毛与铠甲的天使,只有那双眼睛有点奇怪。
是血红色的。
张玉靓醒后没有起床,借着窗帘缝里的晨光抽了两支烟。她想起来了:她曾经在家族老二杨凯琪那里看过一本漫画,里边说天使堕落后来到世间,会魅惑见到的第一个人,将其变成自己的影子,如果对方是个男性,天使就会化身为女,反之亦然。这本漫画未完待续,最后一页是那个被魅惑的凡尘男子,抱着陌生的昏厥的堕落天使不知所措,天使紧闭双眼,俏脸上的表情似有还无。一束光从荒野的深处射来,将他俩包裹其中……
她一坐而起,收拾一下戴上墨镜,开着Q8绝早到了单位,转一圈没碰上一个人,下楼时正好碰上姜奂。多云的早晨,阳光从云缝里出来,经过大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在姜奂身上,显得他孤独无助而又醒目。
车子里空间很大,但姜奂此时坐在副驾驶位,手里拿的早餐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在上司车里吃东西总是不大礼貌,不吃又没地方可以放。
在姜奂左右为难了15分钟后,张玉靓好像发现了他纠结的问题,“没吃早饭?正好车上吃吧,还要走20多分钟,足够你吃完了。”
(七)姜奂第一次采人设,就到了精神病院
“靓姐,你吃早饭了吗?”自己吃独食之前一定要热情又不失礼貌地询问一下别人,这是姜奂从堂姐姜行那里学到的。
“没吃。”
张玉靓的回答让姜奂有点措手不及,姜奂比量了一下,准备把牛奶留给张玉靓。
“看什么呢?快点吃,一会到地方就没时间了。”张玉靓余光见姜奂在那里摆弄着三明治和牛奶磨磨唧唧的样子就有气,她这人最受不了别人磨蹭,尤其是男人。
“靓姐,牛奶给你喝吧,这是即饮的不用热。”姜奂心一横,把自己的牛奶递了过去。
“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你自己留着吧。”张玉靓皱皱眉,她的车开得很快,基本全程超车,还好姜奂不会开车,不然换成任何一个会开车的坐在副驾驶,都会被张玉靓的车技吓出心脏病来。
“不吃早饭,就喝杯牛奶吧,我给你放这,你想着喝。”姜奂将牛奶放在车载杯架上,也不再多说,自己吃起了三明治来。
“我和你说一下接下来要做什么。”见姜奂似乎要找笔和本,张玉靓说,“不用笔记,用脑子记就行。一会我们去的地方是沈丰安定精神卫生医院,目的是找人设素材原型。我已经联系好了一位主任,到时候她会给我们提供2到3个病人家属的资料和联系方式。我们这段时间主要集中跑这条线。”
“嗯,好。”姜奂将吃了几口的三明治收进包装袋,没有水再加上要接触陌生的工作,这本来很好吃的高级三明治让他品不出一丝滋味。不过姜行的一句话他很认同:“想做生活中的强者,要会享受,也要能吃苦。”
车上了外环高速,一路向西,下了高速,又开了一段人烟稀少的土道,才终于在影影绰绰的树林中看见一栋略显陈旧的灰色6层楼房。一个宽敞的院子,一扇略微生锈的镂空大铁门,大铁门旁边有个小房子是保安室。进出的车都要经过仔细登记。给张玉靓他们做登记的保安是个50多岁肤色黝黑的粗壮男人,个头不算高,但说话声音特别大,有种气吞山河的气势,胆子小的非得被他的大嗓门吓出点毛病来。
“干嘛来的?!”保安问。
“带家属来看病,跟刘主任有预约。”张玉靓答得再自然不过。
“电话留一个!”
“13555****76。”
“车规矩点停车位里!”保安记录完嘱咐了一句后,夹着记录本走回了他的小屋。
大院里的车虽然不多,但是停得都非常规矩,个个笔直的停在白色的停车线之内,不远处还有个保安,正拿着本子对比着车牌号打电话。
姜奂朝那车看了一眼,只见那车虽然4个轱辘都在停车线内,可整个车身却是歪的,虽然歪的并不明显,可是在这个每辆车都停得规规矩矩的停车场里,一下子却是显得有点突出。
精神病院果真名不虚传,从保安到停车场处处透着诡异,姜奂用余光看了一眼正在停车的张玉靓,后者正面无表情地停车。
停好车向楼里走时,姜奂回头看了一眼那诡异的停车场,张玉靓的宝蓝色奥迪规规矩矩停在那里,周围都是黑白灰的车与建筑,奥迪那独特的颜色像水墨画中不小心滴上去的蓝色钢笔水,格格不入,异样突兀。
楼里十分安静,偶尔有护士或者病人从他们身边路过,护士们大多表情端庄麻木,病人偶有面露奇怪的表情,但也都不发出什么声音。
张玉靓来过这里3次,今天应该是第四次过来,对要去的地方轻车熟路,对强迫症一样的停车场见怪不怪,对护士与病人的微妙氛围也多少有了免疫。
而第一次来这里的姜奂则完全不能做到波澜不惊,从见到那个大嗓门的保安,到强迫症一般的停车场,再到这阴沉沉的走廊,都让他心里别扭,汗毛控制不住地竖起来。
再想想即将要见的医生和要找的人设原型,姜奂在心里叹了口气,前路漫漫,需要适应。
两人走楼梯上到3楼,右转第二个房间,上面写着“精神康复科”5个字。推开蓝色的房门,姜奂见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个真正的精神科医生。
这是一个刘姓的女医生,40多岁的年纪,不施粉黛,可能因为烫了一头小波浪的原因,显得她要比实际年龄老一些。
“小张,你们过来的时间刚好,我这病人刚结束治疗。”刘主任见到张玉靓时,本来严肃的五官调动了一下,嘴角扯起,小眼睛也跟着眯起来,整张脸显得有生气多了。
屋子里除了刘主任,还有一个20多岁的男孩和一个50多岁的女人,男孩瘦瘦高高的一直没什么表情。女人则有些微胖,一脸小心讨好地和刘主任说:“刘主任,我们先走了。下周三我再带儿子过来。”
“嗯,走吧。回家坚持给他做头部按摩,不要刺激他。”刘主任的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又变成了之前严肃的样子。
“是、是、是。我知道了。”女人殷勤地点头后,拉着男孩走出了屋子。
刘主任的这个诊室面朝南,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将屋子照得暖融融的,与之前诡异的停车场和死气沉沉的灰楼相比,这里多少让姜奂觉得舒服一点。
女人和男孩走后,刘主任关好门,随手撕下一页诊断单,在上面写了一串电话,和几个地址。每个电话后面都写着名字和年龄。
医生写的字一般人看不懂,字像画一样,龙飞凤舞地在纸上浮着。
刘主任将这页神秘的纸推到坐在她对面的张玉靓面前,说,“我手里这几个病人的电话和地址都写在这上面了,放心,这几个人我之前都询问过,都同意你去采。但是不要说起医院这一块……”
“明白,我知道怎么说。刘主任,上次在电话里提的那个有分裂人格的孩子,是哪个?”张玉靓看着纸上的地址电话,询问道。
“第一个,叫李内牛的。”刘主任下巴微抬,伸手朝纸上那个看不出一点笔画的字上点了一下说:“李内牛是个化名,真名他父母不同意透露。”
(八)李内牛家:一言不合就吵翻了天
“内牛?”姜奂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有点疑问,“这化名什么意思?”
刘主任嘴角一扯,小眼睛一眯,又乐了,她说:“这是孩子自己起的,内牛,内心牛逼。”
“……”姜奂一时无语,接着随口又问了一句:“有多牛逼?”
“学霸呗。七中前10名!这孩子身体里已知的有5个人格。”刘主任沉吟了一会又说,“可能还有隐藏的人格没被我发现,你们可以帮我了解一下看看。”
“5个人格,和电视上演的那个差不多?”姜奂脑中想到的是一个身体里住了5个人,男女老少穿红戴绿,嬉笑怒骂,闹闹哄哄,姜奂晃了晃头,不能再想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嘛。”刘主任意味深长地笑了。
张玉靓将纸条递给了姜奂,又跟刘主任谈了一些下一步合作的事情,并交给了后者一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才起身告别。
“你打电话联络李内牛的家长,说我们1个小时后到他家。”张玉靓吩咐道。
“哦,好。”姜奂一边快步跟着张玉靓下楼,一边拿出手机照着纸条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才被接起,对面是个男人的声音,说话斯斯文文的,声音不大但是咬字清晰,似乎像个知识分子,他说:“你好,请问是哪位?”
“哦,您好。请问是李内牛的家属吗?我这边是慧星公司,想了解一下李内牛的生活习惯。”姜奂一边客气地说,一边坐进车里系上安全带。
电话那边迟疑了片刻后说:“我不太清楚你们的公司,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电话的?”
“哦,是沈丰安定精神卫生医院的刘主任,把您的联络方式给我们的,她说已经提前和您打过招呼了。”姜奂生怕自己说错话,导致对方拒绝接受他们去采集人物性格,毕竟病人家属的心理大多会敏感一些。
“哦,刘主任之前是和我说过这件事。实在不好意思,我一时没记起来。”
“不要紧,我们现在想过去,不知道方便吗?”姜奂说这话时,张玉靓已经朝着刘主任给的地址开了。
“方便!我儿子正好在家。”对方答应得很痛快,并且超乎姜奂想象地热情。
“好的好的,我们一个小时后到您那里。”
抵达时正是中午,时间紧,任务重,午饭什么的根本不在张玉靓考虑范围之内。李内牛家的小区十几年前曾号称这个城市的楼王,如今周围早已经建了更多的高档小区,这里相比之下便略显陈旧了。不过楼房的价位还是一路水涨船高,手里没点钱的人还是住不进来的。
张玉靓将姜奂给她的牛奶一饮而尽后,车也开到了李内牛家的地王小区。
姜奂三口两口吃光了剩下的三明治。
照着刘主任给的门牌号,俩人在12号楼1单元门前停下,按了对讲机,很快里面的人将门打开,两人非常顺利地来到了李内牛的家。
开门的是个高高瘦瘦的女人,围着围裙,穿着上看应该是保姆,看着站在门口的张玉靓和姜奂时,一脸防备,似乎并没有请他们进屋的打算。
张玉靓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意思,姜奂只好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对开门的保姆大姐说:“你好,我们刚刚打过电话来。”
“让他们进来吧,他们是来采访Jerry的。”屋里传来的声音正是刚刚和姜奂通话的男人。
保姆将挡在门前的身体挪开,留出一个能通过一人进入屋子的缝隙。虽然让姜奂他们进屋,但是眼神依旧带着敌意与排斥。显然这个家里的各色人等对采访李内牛这件事的想法是不统一的。
李家住的房子140多平米,大三间,客厅很宽敞,正对进门的地方摆放了一个鱼缸,里面养了几十条杂色尾鳍的孔雀鱼。两人套上一次性鞋套,绕过鱼缸,李爸爸迎出来,热情地让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歇一会,又接了两杯水递给他们。
李爸爸同电话中给姜奂的印象不太一样,40多岁的年纪,身材已经发福,眼睛被蛮横的脂肪挤成为一条细窄的线,鼻子与其他五官相比又显得略大。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T恤,下配一条运动短裤,和电话里那个咬文嚼字,斯斯文文的声音完全两种感觉。
“Jerry还在学习,两位稍微等一下。”李爸爸说。
“好,如果方便,我们想先和您聊一会。”张玉靓身体微微前倾,嘴角勾着笑,看着李爸爸说。同时,她快速翻看了一下李内牛5个人格的资料。
“方便啊。”李爸爸微微颔首,说:“你们有什么想了解的尽管问我。”
张玉靓刚要开口说话,突然听里屋传出一个倔老头的声音:“有什么好了解的?一天尽找些乱七八糟的人过来打扰牛牛学习!”
“爸,你先休息一会吧。别跟着瞎操心了。”内牛爷爷的一番话没深没浅,让李爸爸面上略显尴尬。
“牛牛是我亲孙子,我怎么能不操心?你这当爹的一心就想着用牛牛赚钱赚面子,根本不管这孩子的病!”老头显然被李爸爸那句“瞎操心”给气到了,说话的声音明显大了起来。
“我不管他的病,难道是你们管的吗?哪次去医院,不是我陪着?”李爸爸腾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度,冲着里屋喊道。
气氛剑拔弩张,姜奂来回捏着手里的录音笔,不知道此时自己该不该劝上两句。反观张玉靓则静静坐着,观察着李爸爸的表情和动作。
只见他冲进了里屋,房门被李爸爸猛地关上。只听见屋里传出李爸爸和内牛爷爷吵架的声音,不时掺着几句内牛奶奶的劝阻。“算啦算啦,吵了多少遍了,你也吵不过他。拉倒吧,牛牛怎么说也是他亲儿子,你别管了!”
“老太婆,你说我怎么不管呀。我看着牛牛天天让他弄得像个商品一样,我心疼呀。”爷爷牙咬的死死的,极力憋着心里的这口气。
“我怎么把他当商品了?你这是老观念,我这是希望更多的人了解和关注到牛牛的这种病症,不要用有色的眼光来看待他。”李爸爸的话显然没有打动老头。
老头对李爸爸咬牙切齿地说:“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好听的。我不是傻子,你少拿这些话搪塞我们。”
“我和你没办法交流。”
“都少说一句行不?!”奶奶央求起来。
“我活着的一天,就不允许你这么折腾孙子!”老头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震得姜奂心里一激灵。
(九)这是什么情况:屋子里并没有爷爷和奶奶
这是要从动口到动手了吗?
只要还有点理智的人都不可能当着外人的面继续暴露家丑,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爷爷和爸爸之间的对话到了这个阶段也就进入了尾声。后来谁都不再说话,气氛沉默得让人压抑。李爸爸回到客厅里气鼓鼓坐下,想喝茶,看看茶杯,又放下了。
张玉靓想和李爸爸聊的话题,也不着急展开了。与聊天相比,她更喜欢看这种真情实感没有预先彩排的临场演出,争吵有时可以暴露平素藏在面具下的真实人性。
过了一会儿,李爸爸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个沉默,他对张玉靓和姜奂道:“我们去牛牛屋里吧,这个时间他应该学完了。”
“嗯,好。”张玉靓站起身来。
折腾了这一圈,就是为了见这位身体中有5个人格的少年,姜奂对多重人格分裂的认识还停留在影视剧和文学作品中,如今竟然能看见了真人,他跟在张玉靓身后,对门后的男孩充满期待。不过一想到屋子里还有孩子的爷爷奶奶,他不免有些尴尬。
李爸爸将那扇隔绝了姜奂心中期待的门推开时,姜奂觉得自己心脏都停跳了一拍。他紧握手中的录音笔,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越过张玉靓的肩膀,朝房间里看去。
李内牛听见开门声,回头朝他们看过来。一个普普通通的14岁男孩,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诡异又奇怪的表情。和他的平静相比,姜奂觉得自己此时的表情或许更像一个精神有病的人。
但是,屋子里并没有爷爷和奶奶,姜奂心里一凛。
张玉靓来之前大致从刘主任那里了解到李内牛的5个人格,其中一个人格就是李内牛的爷爷,因为提前听刘主任介绍过,所以她心里多少有些准备。如果说刚刚在屋子里和李爸爸吵架的爷爷是李内牛的其中一个人格,那刚刚劝架的奶奶是从哪里来的?张玉靓看着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的李内牛,全身的汗毛都不自觉地竖立起来。可无论内心多么翻江倒海,面上依旧从容不迫,这便是张玉靓的一贯作风。
李爸爸侧过一些身子,露出身后的张玉靓和姜奂,用温柔得让人觉得有些做作的语气对李内牛说:“Jerry,这位漂亮姐姐和她的小助手想与你交朋友。”
“好的,爸爸。”李内牛说话的声音有点像嗓子被捏住了一样,细细的,带着点粘腻腻的甜。他似乎非常习惯李爸爸对他说话的方式,回答的也同样一本正经。
“你是Mia?”李爸爸的声音更轻柔了一些。
“是的,爸爸。哥哥累了,他让我出来玩一会。”李内牛一手抱着毛绒小花豹的玩具,另一只手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李爸爸轻柔地拍了拍Mia的头,对张玉靓说:“这是Mia,4岁的小女孩。是牛牛的妹妹。”
“她是牛牛的一个人格?”张玉靓问道。
李爸爸点了点头说:“对。Mia是牛牛6岁的时候创造出的人格,可能是想证明自己的价值,他创造了这个妹妹,照顾她,宠爱她。她就是他的一切。”
“Mia你好,你愿意和我聊一会吗?或者我们俩玩一点你感兴趣的东西?”张玉靓朝Mia走了几步,然后蹲在了她坐位面前,稍微比Mia矮一些。姜奂与张玉靓接触时间不长,但是张玉靓给人的印象很深刻也很有冲击力。她就是那种存在感极强、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凌厉气势的一个人。所以当她卸掉身上那种极强的存在感的气场,笑得像个邻家姐姐一样时,站在一旁的姜奂看呆住了。
Mia仰起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李爸爸,似乎想寻求李爸爸的意见,见李爸爸微微点头,她才将目光转向张玉靓,轻轻的点头,发出一个小小的“嗯”声。
“能和姐姐讲讲,Mia平时最喜欢玩什么吗?”张玉靓问话前递给姜奂一个眼神,示意他将所有回答都记录下来。姜奂将手里的录音笔揣进衣兜,从双肩包里拿出笔和本准备速记。两手准备,确保万无一失。
“我喜欢我的小花豹,还喜欢看书,画画,写故事。”Mia可能是年龄比较小的问题,她回答完问题时都喜欢看一眼李爸爸,见李爸爸对他笑笑点头,她才能将目光看向张玉靓,回答她下一个问题。
“Mia的这个小花豹真的很好看,是谁送给Mia的呢?”
“哥哥送给我的。”Mia将小花豹紧紧抱在怀里,手不停的捋顺着花豹的软毛。她顿了顿又说:“前年我过生日的时候,哥哥送给我的。”
“看来Mia的哥哥真的很疼爱Mia呢,那哥哥是怎么把它送给你的呢?”
“小花豹被哥哥放在学习桌上,下面还有一张哥哥写的卡片。”只要说到哥哥,Mia嘴角就会不自觉地上扬,可见李内牛确实很疼爱这个人格。
“卡片上是不是写着祝Mia越来越漂亮?”张玉靓和一个4岁心智的孩子聊天,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反而一点一点的引导着Mia。
“不是呢。写的……”Mia刚准备再继续说下去,就听李爸爸微微咳嗽了几声,打断了Mia的话。
李爸爸不好意思地说:“嗓子有些痒。”
张玉靓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只见Mia有些烦躁地顺着小花豹的毛,反复的咬着嘴唇,话也说得磕磕绊绊,完全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半分钟,之后Mia有一小段的沉默,低着头,闭着眼睛就像突然打起了瞌睡。张玉靓和姜奂谁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因为刚刚Mia的一系列反常表现,可能说明一个问题,李内牛的身体中正在进行人格的切换。
这次不只是姜奂屏住呼吸,连一向见过大风大浪的张玉靓都摒住了呼吸。因为没人知道再醒来的人格是谁,还会不会这么容易就与他们聊天接触。
十五平方米小屋子里出现了两分钟的沉默,当李内牛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眼神不再是像刚刚Mia那样怯生生的样子,而是漆黑的,犹如两潭深水,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很容易被震慑住而不得不移开视线。
(十)隐藏的人格!
张玉靓暗暗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调整了一下嘴角的笑容,礼貌又温和地重新与李内牛打了招呼说:“你好。”
这声招呼似乎被黑暗吸了进去,一丝回响都没有,只等来一片死寂。
沉默有时是尴尬,有时是压抑,有时是拒绝,而这次沉默,却让张玉靓和姜奂感觉到恐惧。汗毛竖立起来的那种,无法抑制的恐惧。
本来站在一旁满脸慈爱的看着李内牛的李爸爸此时的慈爱表情已经不见了,反而同张玉靓他们一样,有点疑惑与恐惧。
姜奂将李爸爸的表情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心想:难道这个人格不在李爸爸的认知范围里?
李内牛慢慢地左右摆动了几下脖子,发出骨节碰撞磨蹭的“咔咔”声。他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几个人,眼里看不出喜怒,嘴角扯着一丝冷笑,像一头大型的食肉生物盯上了自己的晚餐。
李爸爸声音不再温柔做作,带着强加掩饰的镇定,游移不定的说:“Jeff?”
这句疑问同张玉靓的那声招呼一样,都没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张玉靓此时在脑中快速地将面前这个人格和刘主任给她的那5个人格做了一圈对比,想找出如今出现的是谁——
李内牛?
内牛爷爷?
Mia?
胡春燕老师?
外教Jeff?
可是,这个人格的感觉和刘主任介绍的那些人格都不一样,完全对不上号。
“隐藏的人格?”在静得可怕的房间里,姜奂的这句疑问犹如平静水面突然掀起的涟漪,一圈一圈扩大,将这个水面搅成了漩涡。
李内牛将目光投到姜奂身上,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他,终于发出了声音,他说:“这旮不欢迎你们。”他声音低沉,暗哑,粗糙凌冽。
“我们并没有恶意,也不想伤害你。”张玉靓尽量将自己的声音放柔,同时也向对方强调了自己没有退意。
“你们如果不走,我可能会想伤害你们。”李内牛突然身体前倾,与张玉靓的距离拉得极近,他歪着头,双眼狠狠地盯着张玉靓,身体变成了一个可以发力的姿势。
李内牛这个突如其来的的举动,将张玉靓身后神经一直高度紧张的姜奂吓了一跳,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右手本能的伸出去拉张玉靓的胳膊,想将她与前面那个充满敌意的李内牛拉出一段距离。
张玉靓本来并没有退意,没想被姜奂这么一拽,不只向后退,还差点没稳住身子坐在地上。还好她右手先一步扶住地面,撑起了身子,不至于摔得那么难看。
如今李内牛突然出现的人格本就让张玉靓心烦,没成想带着的这个姜奂也是个不顶事的,一个将近1米8的大男人,胆子竟这么小,一惊一乍的。张玉靓回头瞪了姜奂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这一切的举动都被李内牛看在了眼里,他嗤笑了一声,冷冷地说:“看来也是个惜命的。”
李内牛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14岁小男孩,可如今眼神阴测测的,加上说话语气的成熟与狠辣,让他整个人都透着诡异的违和感。
但是这种诡异的违和感让作为人设师的张玉靓非常着迷,引起了她强烈的探知欲,这是影视剧中再好不过的活素材,或者说面前这个李内牛比剧本中的人物更有戏。
张玉靓在心中盘算着如何能与这个人格聊上几句,心里算盘打得叮当响时,只听一直没开口的李爸爸开口道:
“不好意思,今天我家Jerry状态不太适合接受采访,两位先回去吧。”
李爸爸本以为对自己儿子身体里的那些人格了解得很彻底,不曾想今天这两个人一来,就将Jerry从来不曾出现的人格给激发了出来。
虽然对新人格李爸爸也一无所知,但是他并不排斥李内牛有更多的人格出现。他一直认为人格分裂的越多,越能证明自己的儿子是个天才学霸。
虽然李爸爸下了逐客令,但依张玉靓的性子哪能这么容易就走,她站起身准备和李爸爸来个迂回战术,扯起嘴角刚要开腔,就被一声突出的微信提示音打断了。
姜奂忙掏出手机,本想看一眼是谁发的微信就关掉,没想手一滑竟是点了语音播放。
一段温柔又好听又暧昧的男声就这样猝不及防从姜奂手机中发了出来,“Wilde,干什么呢,别赌气了,我要和你谈一谈。今晚我在咱们最喜欢的那家旋转餐厅,订了可以俯视夜景的位子,晚上8点,你必须来。”
整个房间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这次的诡异里充斥着姜奂的尴尬与张玉靓的怒气。
姜奂面上刷地红了又变绿,慌乱间将手机关机扔进了他的蓝手包里。姜奂咬牙切齿地想,李丹歌,你到底想干什么,人家才不会就这么跟你和好。
张玉靓酝酿了一肚子的话都被姜奂这一个微信打断了,一肚子话变成了一肚子的火。她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竟然带了这么个拖后腿的。
李爸爸虽然知道有的人性取向与一般人不同,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所以看姜奂的眼神竟然带了点好奇,目光在他的脸、耳廓上的孔和蓝色手包中间瞄来瞄去。
“爸爸……”这一声“爸爸”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李内牛小朋友,只见他此时早没了之前的凶悍杀气,又恢复成了之前怯生生的样子。
“Mia?”李爸爸小心翼翼的问。
“是的爸爸,刚刚我突然睡着了,对不起。”Mia说这话的时候,带上了哭腔,显然她觉得自己突然打瞌睡是犯了大错。
“Mia最近一定是太累了。”李爸爸慈爱的摸了摸Mia的头,又恢复了慈父的摸样。
“大姐姐和大哥哥还在呢?”Mia将身子躲在李爸爸身后,只露出来半个头,将目光看向张玉靓,
“姐姐和哥哥这就准备走了,Mia你好好休息,下次姐姐和哥哥再来和你玩,好吗?”张玉靓又蹲下了身子,温柔地哄着Mia。
“嗯……”Mia点了点头。
(十一)李内牛究竟有多少隐藏人格?靓姐究竟有多霸道?
8月末的沈阳,下午依旧热得让人烦闷,从李家出来时是4点,闷热的空气并没有因为阳光的减弱而消退,张玉靓将车里的冷风开到最大,板着脸戴着墨镜,全程开车时没说一句话。
姜奂也很烦躁,今天从早上那个诡异的精神病院到下午这个更诡异的李内牛,他的心脏已经被折腾得不行,再加上李丹歌那不合时宜的微信,简直就是雪上加霜,如今还要看张玉靓的脸色,他深吸一口气,将头转向车窗,眼不见为净。
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就爱咋咋地吧。
俩人在外边折腾了一整天,中间采访对象李内牛还出现了一个不可控的隐藏人格,张玉靓都头一次因为工作的事感觉有些累。更让她烦心的还有这个磨磨唧唧一惊一乍的姜奂,看着像个男人似的,真格的时候根本指望不上,尽拖后腿了,中看不中用,再联想到他中午接到的那个微信,那个暧昧到极致的男声,他右耳上的那个孔,这就是个货真价实的零号……
一想起他跟男人卿卿我我的那种画面,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回到公司后,她到部门简单吩咐一下,就逃进了办公室的专用洗澡间,将水温调得高一些,冲到身上有些烫,微烫的感觉让她的汗毛孔都舒服张开,她眯着眼,一边舒服地冲着澡一边合计:干脆也把他“支援”到缺人的部门算了,朴助理前两天还说秘书室正好缺一个会外语的文员呢。
回到办公室,她正在吹头发,朴助理送来工作安排:原来还有两个会在排队等着她回来才能开呢,便匆忙整理了一下东西、点了咖啡,赶去会议室。
路过姜奂所在那组的工位,她看了一眼,只见姜奂在本子上一脸坏笑地写写画画呢,她皱皱眉,径直走了。
等开完会回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开会虽然解决了不少事情,可是又有一些烂事冒了出来。作为老板的李妍蕙子把公司甩手交给了她,李氏家族派来的那个常务副总基本上是个甩手掌柜,但还好那崔阿姨也不怎么添乱,每天只是练字、健身。
如今公司上下其实都听她张玉靓的,要不她还会更闹心。
会上连喝咖啡再抽烟,张玉靓现在感觉非常烦躁,而且恶心,胸口有一股恶气,急需找一个脾气顺的倒霉蛋,拿他(她)狠狠出出气。可惜胖乔和小静都没在,要不然……
门轻轻敲响了。
“进来吧。”
张玉靓冷着脸看到,姜奂推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在公司?”
姜奂把钉好的一摞活页表格整整齐齐地放在她桌上,很有一点得意地卖弄地说:“靓姐,这是你要求我今晚就做出来给你的,今天的人设整理报告。”
张玉靓拿起报告,信手翻看了一下,只见报告最上面用大号字写着“著名小孩李内牛(分裂嚣张型)”。
这几个字写得飘逸、规矩、清晰而且潇洒,漂亮极了,张玉靓的眉毛扬了一下,往下看正文部分的字,也是清楚、干净又漂亮,简直是硬笔书法教材级别,只是姜奂的行文又加了个性在里边。此外,不同级别的文字块还体贴地用了不同的笔尖和颜色,便于她审看和择要。
张玉靓靠在老板椅背上,边看报告边跟姜奂说:“你这字写得不错呀。”
“是是。我从小喜欢练字。”姜奂心里小小吁了一口气,也想找个坐着的地方,但他发现张玉靓的老板台前面没有客椅,也就是说,如果她自己不到办公室左手边的会客区,别人来找她谈事都得站着。
他只好继续叉手站着,心里非常别扭,毕竟他也累一天了,也饿了,也想吃点好的,洗个热水澡,早点休息。
何况,他还写了这么出色的一份报告呢(他有这个自信)。
张玉靓把他的报告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
她的初衷,就是挑一点毛病把姜奂损一顿打发了,但没想到这份报告写得非常合她的意,主旨清晰,文笔流畅,格式合理,充满细节和可操作性,而且一处错字和语病都没有,她做了这么久人设统筹,这是她看到的最满意的一份整理报告。姜奂在短短的时间内,完全领会了她的要求和工作习惯。
如果仿照手游,把下属们的能力做一个量化比较,要是把媛媛的能力值设定成100点,小静顶多150点,胖乔加上会耍小聪明的外挂,也就250点到头了,她感觉姜奂的能力值至少是3000。
而且他现在仅仅是个菜鸟啊。
他有这个本事,何苦上我这里挣几个小钱啊?
外星人。天才。
这种感觉勾起了张玉靓的好胜心。
“也还行吧。”她把报告甩在桌上,报告有四分之一都探出桌面悬空了,“能打个60分,基本上算是合格了。”她看着姜奂的眼睛说,“能看出,你很努力。”
她这番不咸不淡的话让姜奂一下摸不着头脑:“靓姐,你看有什么问题,我可以随时调整。”他自认为已经写得相当合乎张玉靓的要求了。
“你的书法确实挺好,但是我们是要求电子化、能入库的,你难道想让我给你一个字一个字录入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张玉靓拿一个非常职业的理由,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给他。其实,是她跟他交代工作时忘说这个要求了,而且活页表格纸也是她告诉他去领取的。
姜奂气得手都直抖,轻轻拿回了报告。
“给你半个小时,把这个报告录进电脑里吧。”张玉靓很宽厚地要求他。
“不用,15分钟就够了。”姜奂软怼了一句。
“嗯。”张玉靓的这股邪劲终于出去了,现在非常轻松惬意,顺手点上一支烟。
她目送姜奂出了门,不自觉地笑了,低头开始翻看公司的十几个群。
也就10分钟光景,门敲响了,姜奂又走了进来,拿了一摞钉好的纸,整整齐齐放在她桌面上。
然后就那么不卑不亢地看着她。
(十二)姜奂使坏,把靓姐诓到了王家饭局……
张玉靓拿起来看,睁大了眼睛:手写报告上所有内容都敲进来了,而且标题、小题、不同字块也照样用了不同的字体、字号和颜色,姜奂设计的装帧和版式也清新耐看。
“是你自己打的字么?还是事先就备好了?”张玉靓边看边问。
“不是!”姜奂大怒,他最讨厌作弊或者玩小聪明,结果这个什么靓哥什么靓姐把他看成什么人了!
“我用图像文字转换软件先整体转,再重新排版和校对的。根本不费劲……”他话里已经有点刺了。
“本来60分,浪费了20分钟,59分。”张玉靓装作没听出来,“还有很大上升空间,没事多跟你乔哥他们请教请教。”其实她已经够高看姜奂了,她给下属打二三十分是常态,胖乔经常被她训斥得怀疑人生。
不过张玉靓话说出口之后,也有点觉得过了:他要是真一怒辞职了还挺可惜的,因为她毕竟不可能反过去低三下四求他回来。
姜奂恼羞成怒,如果仿照手游,把他受到的打击做一个量化,要是把张玉靓一开始的冷嘲热讽对他的伤害值设定成100点,变态折腾他的伤害值设定成150点,存心质疑他设定成200点,那么让他去跟胖乔那样的人请教学习业务,伤害值至少是3000点。
黄蓉遇上了欧阳锋,小李飞刀遇上了上官金虹,海绵宝宝遇上了德州皮脸电锯杀人狂。
他怒不可遏,计上心来,于是笑了:“收到。靓姐。忙这么晚了,还没吃晚饭呢吧?”
张玉靓正在乱想,听他一说吃晚饭,这才想起自己也饿了,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那快回去吃饭吧。”
“靓姐,我知道有个饭局,不仅有美食,而且开饭局的人就非常有故事,挺符合这部剧里那个妻离子散之后变态黑化的山庄主人的人设。”
“在哪?”这样的人设既不好找又很难采,现在有个现成的,张玉靓一下来了兴致。
“就在我眼下住的地方,离这里走路五六分钟。而且饭局上各种山猫走兽都有。饭局还是免费的。”
“那就去看看,今天还有饭局吗?”张玉靓的注意力完全被饭局主人的人设吸引住了,丧失了警惕。
“有。夜局正热闹呢,饭局主人叫王大庆,我这就给大庆哥打个电话,告诉他有贵客,让他做几个拿手菜,他的奶油扇贝、九转大肠和燕窝松茸都非常有名。”姜奂娓娓道来。
“走吧。你把录音笔和速记那套东西带上。”张玉靓不忘安排一下工作。
他们很快到了王大庆家,今天饭局上的人不多不少,王大庆兴致来了,正在亲自下厨给张玉靓做拿手菜。姜奂领张玉靓到后厨跟大庆哥打了招呼,二人回到饭厅,姜奂安排张玉靓坐在了王大庆手边的席位上。自己回头一扫,见扇贝叔的座位今晚空着,就微笑着坐了过去。
姜奂稳稳坐在扇贝叔的位置上,心头各种坏水一齐涌出,看张玉靓瞅着满桌的精致菜肴就要动筷子,连忙礼貌地提醒制止:“靓姐?先别动,稍等,大庆哥手快,马上就做好了,第一口一定要吃奶油扇贝,这样你才能最极致地享受到那种……那种味觉的狂欢。再说主人没上桌先动筷子也不好。”
张玉靓看看另几位食客,只见那几个人也眼神复杂地点头附和了姜奂,于是有些失望地放下了筷子,正好微信提示音响了,就掏出手机看起来。
是李妍蕙子发来的:“老公,你对我不好了!!!”
“怎么的了呢?”
“我下个月过生日啦!你忘了筹备了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啊!”
“[亲亲]老婆,老公当然没有忘记啊,我还给你准备了很多惊喜呢!”
“有什么惊喜”
“不能告诉你”
……………………
两人隔空打情骂俏地正欢,只听王大庆吆喝一声:“上菜啦!慢回——”
厨房门开了,他单手端了一盘奶油扇贝上桌,后边的帮厨手里则端的是九转大肠,厨房里煎炒烹炸地还在火光闪烁着。
张玉靓看看王大庆,又看看满脸赔笑的姜奂,油然而生了一种奇怪的预感,但奶油扇贝的香味引得她的手操起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
王大庆调亮了餐厅里的大灯,开灯干什么——张玉靓闪念之间,突然觉得嘴里的扇贝很奇怪,她的舌头跳动了一下:嘴里的所有味觉细胞都活了,这是什么情况?!
“真是……”张玉靓都有点失控了,这扇贝鲜、香、柔嫩、筋道,配合奶油的香淳点缀,好看、好香、好味道、好口感、稍微有点烫,让她这常年被快餐、冷餐、工作餐、招待餐、盒饭或者药膳折磨的舌头彻底恢复了生机。她不由得做了个鬼脸,一抬眼,却见王大庆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桌对面,举着手机的镜头对着自己,正在专注地拍照。
哦,这是热情好客的主人大厨,专门给大快朵颐的食客们拍照留念发朋友圈的那种嘉年华会的感觉呗!
张玉靓反应奇快,赶紧又夹了一块到嘴边,对着镜头做了个“馋死你们”的表情,眼角余光已经发现同桌的吃友们正在兴致勃勃(心情复杂)地一起看自己,同时,她的左手还端起一竹杯清酒。
王大庆按动手机快门的声效传来,姜奂的清酒也送到了嘴边,奶油扇贝的香软被清酒中和,释放出一种幽玄的味道,别有洞天。
姜奂在旁边看糊涂了,张玉靓的味觉跟正常人不一样吗?他突然发现王大庆的下巴到胸前,今天没有口水线,干干净净的!
情况有变啊看来!姜奂脑子里飞速运算着,只见张玉靓筷子左冲右突,再闪眼看周围一圈食客,大家也是忙着边吃边发微信打电话。
王大庆也是如释重负,早已回到自己的主位上,端着手机,笑眯眯地浏览着。眼看着张玉靓把她面前那盘奶油扇贝里最后一块也夹走,哈哈一笑:“这个奶油扇贝是我的手艺,你们在别的地方,绝对绝对,吃不着!饭店都吃不着啊!”
“真是前所未有的味觉体验啊!”一个文青模样的中年人微笑着敲起边鼓。
九转大肠也见底了,他身边有个妹子,一边吃一边还叫唤上了:“哎呀,哎呀,太好吃了!”只见她紧闭着眼睛,鬓角见汗,脸上泛起一团团的红晕。
“只不过吃个东西呗,这妹子还兴奋成这样了还!什么呀……”姜奂非常不屑这种人,真恶心!
(十三)王大庆的味觉是怎么失常的,这回清楚了
虽然受不了高潮妹那样的夸张反应,但是,姜奂决定再冒冒险吃一下,所幸王家饭局是长排连桌,一道菜分了三盘上,他看见最远的那盘里还有一些,就拎着筷子起身要过去。只听背后张玉靓声音传来:“王大哥,您这水席开了有多少年了呀?”
“十年了呀,你才来!”王大庆说。
“久仰久仰!好饭不怕晚嘛,嘿嘿。”靓姐吃得也有点失态喽,姜奂笑着边走边轻轻摇头。
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只胖手牢牢拽住了他。
姜奂回头一看,是个珠光宝气的胖姐,胖姐说:“帅哥别忙吃啊,帮我们姐妹照张合影呗,今天没带自拍杆。”她一边说着,手却没有放开,圆圆的手指头在姜奂的皮肤上轻轻捻着。
姜奂对女人,尤其跟老女人的身体接触一向零容忍,他使劲抽出胳膊,强压着怒火说:“好吧好吧……手机赶紧给我。”
“太好了!”胖姐欢呼雀跃,把镶嵌施华洛世奇的手机塞给他,绕桌子跑到对面,跟另一个胖姐摆起了POSE,姜奂赶紧给她俩拍照,不料这俩胖姐一个节目比一个多,拍了5分多钟,才一张张逐渐开始满意了。
“这样再来一张哦!”甲胖姐伸手把那半盘子奶油扇贝捞了过来当道具,跟乙胖姐继续合影。
“差不多了吧?”姜奂礼貌地抱怨了半句。
“那不用了!”乙胖姐当时脸色就阴沉下来了,甲胖姐冷冷接回了手机。
乙胖姐说,“求他干哈?我这有自拍杆。”
“哎呀你带啦?我没带!”甲胖姐端着那盘扇贝不撒手,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吃着。
“来,咱俩重新拍一组,我回去做个美篇儿!”乙胖姐都不瞅姜奂了。
桌上的美食香味弥漫,姜奂都不敢相信,自己竟还一口都没有吃到嘴!
而且,而且!那最后半盘子奶油扇贝也被胖姐们抢走了。
姜奂悻悻想往回走,门口方向一阵人声鼎沸:一大波食客闻风而至,王大庆忙不迭地招呼这个招呼那个,扇贝叔也出现了。
王大庆跟张玉靓严肃地耳语了一下。
这边扇贝叔驾轻就熟地坐在了他的老位子上,姜奂突然发现,他今晚不仅没吃到东西,而且可能连座位都要抢不上了!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拣个手边的座位就坐下,从够得着的盘子里抢了半个咸鸭蛋、几片木耳、几筷子土豆丝……正忙活着,燕窝松茸汤来了,他抢过汤勺,先帮扇贝叔和高潮妹子盛好,自己也给盛上,汤热一时喝不到嘴,他肚子闻到了汤的味道,急得一阵抽动,他只好先吃了一口土豆丝一口松饼——
只听张玉靓的画外音传来:“小姜,别吃起来没完啦!大庆哥时间很有限,还要招呼贵客呢,咱们得抓紧。”
他震惊地抬起头,张玉靓已经吃好,挎着包站在王大庆书房门口,瞅着他的眼神非常凌厉。
接下来就是采访了呗。客观地说,王大庆确实是个特好的人设原型,更是非常配合张玉靓的问题,说啥都掏心掏肺地。
姜奂虽然饿瘪了,但也因此了解到王大庆饭局的真实来历:
原来他开饭局的缘起是事业受挫后的赌气。王大庆老爸原先是洞庭春的大厨,他小时候在后厨大锅里洗澡,被毒蚊子叮后得了大脑炎,后遗症导致他味觉时好时坏,一高兴还会吞咽困难(就是爱淌哈喇子)。因为学习不好,只好子承父业,办了厨师证,也正因为味觉不稳定,他做菜有时候特别好吃,胜过很多大师;有时候却超级难吃,还因为淌哈喇子,脾气还不好,所以数次被炒。不过他和老妈都在五爱有买卖,家里不缺钱,一气之下在家开流水饭局,放三教九流都来蹭饭。很多姜行这样的人都利用他的饭局交朋友碰头谈事情……
等他们采访完已经深夜了。张玉靓匆匆离去,王大庆收拾收拾也去睡了。姜奂送走张玉靓后,饿得实在闹心,到厨房里找吃的,王大庆对后厨要求严格,收拾完了没有剩菜剩饭,只有冰柜里码了一些半生不熟的食材。
姜奂一肚子气,偷偷㧟了一点奶油吃了,胃里一阵烧心,直想吐,所幸不再感觉饿了。
他万念俱灰回到房间,心中一派苍苍凉凉,倒头想睡。
他惊喜地看见床头桌上有个食盒,盒盖打开一看,里边是今晚的各种招牌菜色,每种都有那么一些,原来王大庆表面粗犷,其实是这么体贴的一个人,这一定是他最后给自己做的小灶……
姜奂心里一阵温暖,夹起一块奶油扇贝,像《孤独的美食家》里演的那样闭着眼睛夸张地品嚼起来。
一股强烈的茧蛹子和汽油混合味,顿时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第二日一早,两人又去了李内牛家,对人设的采访与收集是不能断的,连续观察可以更好地诠释这个人的性格特征。
这次开门的是李爸爸,他满脸热情的笑容,眼睛又被脸上的脂肪挤成了一条细线。而昨天那个并不友好的保姆,依旧穿着围裙,此时正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客厅的大理石地面。
“你们真是辛苦呀,这么早就过来了。”李爸爸笑着说。
“不辛苦,这么早就过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张玉靓脸上挂着情真意切的笑容。
姜奂最烦张玉靓这种人,时刻都能毫无羞耻地将特别虚伪的笑容挂在脸上。
“不打扰不打扰,Jerry正在房间里。”李爸爸直接引着他们去了李内牛的房间。经过昨天和李内牛相处的经验,今天张玉靓和姜奂都更镇定了一些。
李内牛还是坐在学习桌前,穿的还是昨天那套家居服,当他转过身来时,张玉靓和姜奂不约而同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有点像买大乐透等着开奖号码,不知道摇出来的号码和自己手中买的匹配不匹配,但目标都希望自己中奖的。
转过来的李内牛眉眼带着弯弯的笑,姜奂一看李内牛的这表情,心就放下了一大半,这肯定不是昨天突然出现的那个可怕人格。
(十四)注意细节!越观察这孩子越感觉瘆人……
“爸爸,我要叫叔叔阿姨还是哥哥姐姐?”李内牛看了两人一眼后,有些为难地仰起头看着李爸爸问道。
李爸爸对这个问题略显一些尴尬,而张玉靓及时的解了围,她说:“叫阿姨和叔叔吧。”
“叔叔阿姨,你们好。”李内牛的眼睛完美的遗传了父亲,又细又长两条缝一样横在他尚嫩的脸上。
张玉靓看着面前这无害又稚嫩的脸,很难将他与昨天那个充满敌意又恐怖的脸联系在一起。
今天他们只和李内牛简单聊了几句,主要任务不是聊天,而是观察他的生活习惯与规律,这是塑造一个完整人设最重要的环节。
有时候他们要面对的素材并不配合,张玉靓只能像个偷窥狂一样,远远观察,总之对她来说工作中的事,就没有能难倒她的。
不过这次采李内牛并不需要,因为李爸爸非常配合,而如今的李内牛也非常配合。这孩子似乎习惯了被观察,面对屋子里的两个陌生人并没有什么不自然,依旧该学习学习,该看书看书,该发呆发呆,真正做到了视她俩如无物。
姜奂坐在挨着房门的小木凳上,木凳上面被李爸爸贴心地放了一个粉绿相间的格子坐垫,有这个小垫子的点缀,使得这个不起眼的小木凳带上了点田园风格。
而张玉靓则随手拿了一个垫子,背靠书架直接坐在了地上。两个人离李内牛都不算太近,保持在3、4米左右的距离。
张玉靓在李内牛的正右面,而姜奂则在他的右后斜方。
暑假马上就要结束了,李内牛这些天一直在温习初三的内容。李爸爸介绍说过,他儿子从来不补课,都是在家自学,看来也确实如他说的一样。
从他们进来到现在过去了将近2个小时,李内牛一刻都没离开座位,就这样保持着伏案写东西的姿势,认真地学习书本上的内容。屋子里十分安静,只有李内牛偶然发出的笔与纸碰触的摩擦声。
姜奂的角度很难观察到李内牛的表情,但是他能注意到李内牛在学习的时候,右腿一直在抖,很快的那种,带着某种节奏感。
姜奂是个喜欢观察细节的人,他一直认为细节容易被人所忽视,所以往往最能反映一个人的真实状态,因而也最能表现一个人的修养。
姜奂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张玉靓,此时她正支着头,眼帘半垂,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对待工作怎么可能会不上心呢?这女人绝对的工作狂。从这些天姜奂对张玉靓的观察来看,她应该是有男朋友的,她每次回某个人的微信时都会嘴角带笑,一脸温柔。而且她车上摆的那个抽着烟的叼猫,肯定是她男朋友送的。每次上车都会看那个猫一眼,然后露出个和发微信时一样的那种笑。
竟然有男人能征服张玉靓这种女人,姜奂对那个男人真是十分好奇。
姜奂的思维天马行空地飘了一会后才又开始恢复工作,他将目光再次放到李内牛身上,总觉得他有哪里和刚才不一样了。
姜奂皱眉看了一会,猛然发现,李内牛之前一直抖的腿从右腿换成了左腿,而且速度也和刚刚不同。
姜奂盯着他抖动的左腿足足看了十来分钟,他的右手食指跟着李内牛腿的抖动打着拍子,果真不一样了,这又是另一种节奏。
难倒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换了一个人格?姜奂站起身,朝李内牛走过去,他太好奇了,想看看还有什么变化。
张玉靓见姜奂突然站起来朝李内牛过去,狠狠瞪了他一眼,心想着家伙今天恐怕又要坏事。
不过这次姜奂十分老实,只是走近了一些看了一眼又默默的退了回去,全程没发出什么声音,也没有影响学习的李内牛。
怪不得,原来此时李内牛已经从一开始学的数学换到了英语。姜奂心里默默记下,他猜测李内牛再换一个学科学习的时候,一定不会再抖腿,而是换成别的小动作。
他嘴角勾起来,突然觉得观察李内牛这件事也没那么无聊。
半个小时后,李内牛将英语书收好,换了物理书开始学习。果真同姜奂猜想的一样,李内牛不再抖腿,而变成了不停的磨牙。屋子本来就不大,所以这磨牙的声音犹如就在耳边,磨得张玉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直到这时候,张玉靓也终于注意到了李内牛的变化。
她不由自主地起身朝李内牛走了几步,同姜奂刚刚做的一样,远远地看了一眼他的课本,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学物理的时候,磨牙。”张玉靓在脑子里总结出了这一条。而姜奂则是记在了随身带的记事本上,上面除了这一条外,还写着:
学数学的时候,快节奏抖右腿。
学英语的时候,3下一顿抖左腿。
字体漂亮,行文工整。
之后李内牛又学了半个小时的生物,才结束了这一上午的学习。
姜奂的笔记本上又加了一条:学生物的时候,咬手指甲。
午饭的时候,只有保姆和李内牛,李爸爸并不在家。再看桌子上摆的菜盘,只有2道家常菜,菜量都不大。张玉靓和姜奂心里明白,这显然没给他们带份。
张玉靓本就没打算在他家吃午饭,不对,她就没打算吃午饭。对于她来说,吃饭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她可以为了任何事而忽略吃饭。
而姜奂则完全不同,他非常注重一日三餐的质量,民以食为天这句话,他一直深信不疑。昨天一天没吃什么东西的他,今天早早就料到了跟着张玉靓指定还要饿肚子。所以一早他借王大庆的厨房做了两份简单的便当,放在了张玉靓的车里,现在应该还没凉呢。
“靓姐,车钥匙借我一下,我有东西落你车上了。”姜奂说。
“给。”张玉靓也没多问,随手把车钥匙扔给了他。
几分钟后姜奂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保温袋,他将车钥匙还给张玉靓,顺便从保温袋里拿出一个类似餐盘样子的便当盒,也递给了张玉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