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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师的第五恋情全文阅读

作者:方歇     人设师的第五恋情txt下载     人设师的第五恋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十三)与吴浩彤的初约,在一间情侣咖啡厅

    吴浩彤的工作室里来来往往的,此刻她正在接待一个老客户。

    姜奂不期而至,直接上了楼进了屋,吴浩彤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微笑着坐在沙发里,听对面那老富婆絮絮叨叨个没完。

    外间屋的等候区也有人在坐着排队,姜奂远远地找了个有利的位置坐下。隔着玻璃隔断,他能看到吴浩彤穿着职业装,那感觉,有点像黑道家族里那个给意大利黑帮老大看病的心理医生。

    她也看到了姜奂。眼神迅速地跟他交流了一下。

    那眼神里,有意外,有惊喜,还有那么点儿小埋怨。

    吴浩彤的助理是个胖胖乎乎的小丫头,看上去挺世故但没什么文化的那种低学历小青年。胖助理觉察出这个帅哥虽然陌生,但从眼神、神态中,能看出他与老板的关系不单纯,于是赶紧手冲了一杯咖啡,连方糖和奶精包一同放在小纸盘上,给他端过来了。

    姜奂收到这VIP待遇,略微有点尴尬,忙起身接过,连声称谢。

    他品了一小口咖啡,感觉相当苦,而且涩,于是放进一块方糖,又拽开了奶精包,这时才发现小纸盘里没有调匙。

    一抬头,胖助理已经笑嘻嘻地过来,手里正拿着一个精致的小调匙,“哥,我这里一次性的调匙刚好用完了,这个是她的,给你用一下可以的吧?”

    姜奂略带尴尬地瞥了一眼里边的吴浩彤,只见她慢慢说着什么,好像在看着他这边的方向,又好像没有看他,其间仿佛点了点头。

    于是他大方地说:“当然可以呀。”

    胖助理表情丰富地把调匙递给了他。

    姜奂身边是个戴眼镜、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的西装手包男,目睹了这个细节,他不由得多看了姜奂两眼,姜奂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西装手包男问:“看样子,您该不是吴老师的客户吧?”

    姜奂说:“当然不是,我是她前任的男朋友。”

    “哦,哦!哦……”西装手包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姜奂这句话含有丰富的歧义:他究竟是吴浩彤的前任男友,还是她的那位前任的男友呢?而且,男友!这么说来,吴浩彤的前任是个男的还是女的都有可能啊!

    西装手包男还没有寻思明白,里边门响,老富婆已经告辞出来了,他只好起身先进屋再说,恰在这时,送人出来的吴浩彤和姜奂的眼神相遇了,“你多等我一会儿啊!谁让你提前这么多来的,又不说一声!”

    她轻声娇嗔着对姜奂说道。

    西装手包男进屋去了,俩人没聊几句呢,只见吴浩彤看了一眼姜奂,笑得花枝乱颤,大概是那男的提到了姜奂吧!

    那家伙在里间屋跟吴浩彤磨叽的工夫,姜奂发现吴浩彤工作室的业务绝不仅仅是算命这么简单,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来来往往好多的闲杂人等,有办手续的,有算账转账的,甚至还有委托催债和办VIP卡的。

    好容易,西装手包男也给答对走了,姜奂才走了进去。

    “你看,这里太乱了,不是讲话之所。干脆咱们下楼,到最近的那一家去喝杯咖啡吧?帅哥,这杯可得你请我。”吴浩彤挺无奈地说,她注意到了姜奂用的是自己的调匙。

    “好呀。”姜奂想起来了,她工作室的楼下确实有间门脸不大的咖啡厅。

    “那你先到楼下等我,我简单安排一下。”

    姜奂在楼下等了几分钟,吴浩彤也下来了,他们径直进了那家咖啡厅。

    姜奂一进去,就发现了问题。

    这家咖啡厅正是那种所谓的情侣咖啡厅。

    咖啡桌之间都隔得很远,桌边多是并排的连体椅子,即使有的椅子是面对面的,那种桌面也很小,情侣坐下之后,身子稍微一前倾,就可以接个吻,站起身时不小心就会头撞头,所以俗称“情侣桌”或干脆就叫“撞头桌”。

    吴浩彤很随意地在一张撞头桌边坐下了。

    一个侍应生马上过来:“美女,要点儿什么?”

    吴浩彤问:“这里可以吸烟吗?”

    “可以。”侍应生拿来了烟缸,放在她手边。

    吴浩彤简单点了一杯东西。

    姜奂也点了一杯果汁。

    侍应生转身离开。两个人对视着,微微一笑。

    桌面上的灯光很暗很暧昧。

    吴浩彤从包里取出香烟,叼了一支出来,另一只手已经开了打火机。

    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姜奂:“你不吸烟?”

    “不吸烟。”

    “也讨厌二手烟吧?”

    “嗯哼。”

    “那好啵。”

    吴浩彤把那支烟慢慢掰断,轻轻扔在了烟缸里,她看着姜奂,另一只手里,摆弄着那个火机,火机的火光,一下一下地亮起。

    一瞬一瞬的火光里,姜奂发现,吴浩彤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深空黑的美瞳,那双美瞳的边缘是渐变色的,非常配合她的五官与肤色,显得她非常的魅惑。

    关键是:刚刚在楼上工作室里的时候,她是没有戴这个东西的。

    姜奂就笑了。

    “笑什么?”吴浩彤的火光仍是闪个不停,只是节奏慢了下来。

    “我就知道……”

    “知道什么……”

    “Ellen的前任,怎么可能不给人带来惊喜呢?你想勾我上床。”姜奂很惊讶,这么无耻的话,自己此刻竟然脱口而出。

    吴浩彤的火光不再闪动了,就那么亮了一会儿,便无声地灭了下去。

    暗影中,她的声音有点恼羞成怒又有点玩世不恭:“本座不仅仅想勾你。你没那么重要。我要的是三个人一起白头偕老。”

    “你没有回到张玉靓身边,其实是因为妍蕙子不接受吧?”

    “不是。是因为你的Ellen不干。”

    “哦,事情的真相原来竟然是这样!那么,如今我的态度也不重要呗?”姜奂换了一种暧昧的声音,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那就要看你能让她宠你多久了,就要看你在她眼里有多重要了,就要看有没有前辈帮你了。你的重要性是个未知数。”吴浩彤闻见他身上成熟的男子气息,心里一阵一阵地荡漾,端起咖啡的手有点儿抖。

(十四)“你好奇心真重。我不喜欢。”

    “那有什么办法?这方面我不很懂耶。我这个人不喜欢主动,也特别不善于表达。”姜奂想看看吴浩彤的底线在哪里。

    “你们俩?也是她主动的?我怎么不信呢?她那么臭脸的一个人。”

    “也不是每一次,但大部分吧,都是她主动的……”

    “女上位?”吴浩彤几乎按捺不住了。

    “是啊,她有功夫,你知道的。所以你看,她要想找一个识摆弄的,又温柔体贴还善于配合她的人,还得是有点本事有点体能的,也不是很容易哦。”姜奂感觉差不多了,“哎呀,我跟她的事,你看,都告诉你啦,没秘密喽。”

    “真的?”

    “是啊,你跟她的事,也是她一点点告诉我的,就是在那一次……”

    “我不信!你说的,跟她说的不一样。”吴浩彤非常警觉,发现对方在一步步套自己的话。

    “她怎么跟你说的呀?”姜奂很自然地追问。

    在暗影中,吴浩彤的瞳孔若隐若现:“你好奇心真重。我不喜欢。”

    “那我应该怎么说?怎么做?你才喜欢呢?”

    “男人嘛,老是那么多问题不好。只做,不说,不问,本座喜欢闷骚一点的,喜欢这样的。”吴浩彤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已经暖流阵阵,现在只要姜奂轻轻一推,她就会跌下欲望之崖。

    “我要是都喜欢呢?我跟她曾经在星空下面,整整一夜的时间,我们说了很多,也做了很久。”姜奂继续撩拨对方,“那中间,她还说到了你。”

    吴浩彤下意识地摩挲了自己的身体一下。

    姜奂看见了,他微微地邪魅地一笑。

    按说换了别的女人,至此就会完全打开隐藏的自己,任由姜奂追问索取所有秘密,以换取那种暧昧的实现,可是吴浩彤是两世为人的狠角色。一派暖洋洋湿漉漉轻飘飘晕乎乎的狼狈中,她发现了姜奂的意图,于是那瞬间狠劲儿压过了欲望,嗔怒压倒了温情。

    “你挺喜欢观察的呀!而且锲而不舍,×。我这就告诉你一个吓人的秘密呗。”她的声音突然变了。

    说着,吴浩彤打了个响指,那个侍应生不知从哪里走过来,到了灯影之下,“美女,有何吩咐?”

    “小陈,让我这朋友看看你的眼睛,他特别好奇你的眼睛是怎么来的。”

    姜奂很意外:这小子难道刚才在偷听我们的对话?他是吴的熟人吗?这鬼地方还有什么暗招?

    他警觉地跟侍应生小陈对视了一眼。

    初看,小陈是个谦和平淡的小年轻。

    细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

    那不像是他的目光,似乎哀怨,似乎冷漠,似乎来自另一个空间。

    姜奂闪过脸看吴浩彤:“他的眼睛有什么特别吗?”

    “告诉他。”吴浩彤说。

    “我眼睛的角膜是移植的,捐献体就是吴姐的丈夫。”小陈说话间,轻轻走到吴浩彤身后,蹲下身子,让自己的脸和她在一条水平线上。

    “!”姜奂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两双眼睛,都在半明半暗中,笑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一阵浓黑又粘稠的倦意袭来,姜奂猝不及防,闭上了眼睛,沉入意识的深处,这是睡了还是昏迷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奂才猛地醒来。

    他醒悟了:刚才自己一时大意,被人家给深度催眠了。

    可恶!

    他快速坐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

    这竟是在一片密林的边上,周围阒无人声,只有一条湍急的小河,在身边哗哗生响。

    姜奂脑袋里一阵阵嗡嗡地眩晕,他感觉那两双眼睛还在什么地方偷偷瞄着自己呢。

    他完全站起身,四下打量。

    他身上一无长物,人类原始的警惕和直觉越来越清晰,第六感告诉他,这是个危险的地方。

    确实有什么东西正在偷偷看着他。

    姜奂一下转身到一棵大树的后面,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

    从浓密的树丛里,一下子蹦出了毛茸茸的家伙,用恶狠狠的目光,扫视着水面,一边“呜呜咕咕”地低声交流着。

    我去!这是什么鬼?难道是猿人吗?还是野人?

    姜奂仔细观瞧,只见这俩家伙身上毛发并不很浓密,也不是非常高大,只是头发胡子很长很浓密,长相也很粗犷、原始,身上披着毛皮和草衣,看来是猿人的面儿大一些。

    他的脑袋里飞速把刚才的事情过了一遍,但还是晕晕乎乎的。

    但是,这俩猿人貌似来意不善,不管这是什么地方,还是甩开他们为上。

    姜奂又往另一个方向的河里扔了一块石头,然后起身往远远的方向跑开去。

    他也太低估猿人的智商了。

    一个猿人立刻看到了水花,并从水花的形状分析出了石头飞过去的路径,一直看过来,并听见了姜奂脚踩落叶的沙沙声,马上闪身子追了过来。

    另一个猿人在它侧后方七八步远的地方也跟上,俩家伙形成了狩猎常用的那种梯次追击阵型。前面的猿人边追姜奂,边怪叫着;另一个则有意默默地不做声。

    猿人穿越树林的速度飞快,姜奂也注意到自己已经被发现了,吓得魂飞天外,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去。

    俩猿人一个明里追,一个悄悄包抄,大概只追出了几百步,姜奂就马上要被抓住了。姜奂听见脚步声近,回头一看,只见那个包抄的猿人抿着嘴,运着劲,每只手里都攥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胸前则挂着两个缩小的人头,正在晃来荡去。

    猿人猛地一抬手,一支石镖唰地飞来,姜奂一拧身,石镖擦着他的腰眼儿过去,插在一段树干上,发出一声吓人的闷响。

    姜奂急中生智,他扳住身边一棵小树做轴,整个身子借助树干的弹性,陡然间换了个方向,向斜刺里蹿了过去,一下就把突前追击那个猿人甩到远端,包抄的这个家伙为了去拔自己的石镖,也跑到前面,一下子落后得更多。

    没料到这个猎物竟然会变向!俩猿人大怒,也不要队形了,无所顾忌地追来。

    打头的追击者转过一棵大树,姜奂一下从树后转出来,从下往上斜着抡过一段枯枝。

(十五)猿人部落!这是什么鬼?

    “啪!”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猿人的脸上,枯枝都被打断了,他立刻就向后栽倒,同时下意识刺出手里的木矛。

    如果对手想趁机扑上来再打他,那无疑就会把自己刺在这个带毒的矛尖上,但姜奂见好就收,一击而中之后,就扔下断了的枯枝逃之夭夭了。

    包抄猿人原想继续追杀,但看到自己的同伴受伤倒地,头上流血不止,赶紧蹲下扶起同伴,其实追击猿人的身板结实得很,枯枝只是把他打蒙了,流血也仅仅是皮外伤。

    但这样一来,姜奂已经跑远了,两个猿人捡了那段枯枝,悻悻而归。

    其实,猿人作为营地的山洞并不远,洞里洞外有几十个男女老幼在进进出出忙碌着。这俩猿人其实只是主要负责放哨的小猎手,他俩把刚才遇见姜奂、追击未果的事情连比划带说,汇报给了头领祭司。

    头领祭司翻着怪眼想了想,认定这个来自邻近部落的闯入者来意不善,而且还很厉害,绝非一般猛兽和其他种群的猿人可比。

    头领沉吟了一下,一人进了内洞,不多时,取出几个小小的骨碗,里边盛着各色的药粉,猿人们立刻都站了起来,头领叫过几个出色的猎手,喂给他们吃了不同的药粉,还盯着他们的眼睛,用玄秘的语音,分别说了不同的话。

    头领的助手们,根据不同的药粉,给猎手们套上了不同的兽皮。

    有狼皮、熊皮、猿皮和野猪皮。

    这四个头领助手的长相一模一样,是四胞胎。

    披狼皮的猿人,闻了姜奂打人那段枯枝,瞪着血红的眼睛点了点头。

    猿人们围成一圈,对着他们的火种,肃穆而低沉地嚎叫着,等头领让大家抬起头来时,那几个猎手,连同四胞胎助手们都已经消失不见。

    密林里,很快就天黑了。姜奂尽量跑得远一些,路上采了一些野果子和桑葚充饥。入夜后,他攀到一棵大树上掏鸟蛋,在枝叶间,看到猿人的那个方向,夜空里隐隐有烟火升起的印迹,那肯定是猿人的营地无疑了;再看其他方向,姜奂不禁暗暗叫苦:远远地也有几处烟火的影子,显然,那是不同部落的猿人,这些家伙都有各自的领地,自己这样乱闯,到了哪里都是闯入的异类,是被追杀、猎头甚至吃掉的对象。

    几颗鸟蛋入腹后,随着饥饿感暂时缓解,姜奂开始仔细梳理今天诸事的线索:自己在吴浩彤那里被催眠,醒来就到了一片猿人部落中间,这里没有路,更是充满敌意,他们不可能正常地把自己送到这里,所以只能是自己被催眠后,被送进了潜意识深处的某个平行时空里,就像《盗梦空间》里演的那样。

    不过,在电影里,梦境中的人“死”了,就可以在现实中醒来。但实际上人被催眠后,如果在潜意识里死亡,会对人的身心造成不可预测与无法弥补的损害。

    所以,必须尽快想办法“跑”出去,想到这里,姜奂心中升起一股对吴浩彤的怒火。

    正在盘算,只听密林中随着一阵风近,传来一阵急促的枝叶摇摆声,这是某个身躯沉重的东西,正在树冠中急速穿行。

    姜奂仔细听了听,那声音并不是定向的,不是直接冲他来的,但也不是没有敲山震虎把他吓出来的意味儿。

    虽然如此,姜奂也必须动,他这么待着,保不齐哪一下就被对方碰上,以对方的这种敏捷身手,与之遭遇的话,姜奂绝对不是对手。

    他悄悄下了树,捡起一根树枝,揣上几块石头,小跑着一点点往远了溜。

    密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但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旖旎而来,野兽们好像都感觉到了某些可怕的东西,缄口敛息,能躲的都躲起来了。

    姜奂跑出不远,就不再隐藏行踪,干脆放开了撒丫子望风而逃——

    突然,树上一声怒喝,一块石头扔了下来,砸在姜奂脚边,明显的是警告,但他现在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跑。

    又有几块石头砸在他脚边,接着响起一声急促的口哨,两个猿人从树上跳了下来,正要追姜奂,冷不防从姜奂身后的树影里,蹿出一个身影,带着哼哼声,扑倒了一个猿人小哨兵,另一个哨兵冲过去,与伙伴一起和黑影厮打起来,那黑影牙尖爪利,动作敏捷,几下子就把俩哨兵伤得血肉模糊,哨兵也不含糊,黑影身上也狠狠挨了几下,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暗暗申斥了几声,黑影向后退了几步。

    善能夜间视物的哨兵定睛观瞧,吓了一跳:这竟是邻近部落的狼战士!

    不过虽然明知狼战士凶狠残暴,毫无人性,但猿人都是性格刚硬,绝不会退缩,况且,对方的狼战士已经侵入了他们的领地。

    两边的对峙还不到20个数,哨兵正在奇怪为何对方不出声,树上突然半声口哨响,接着摔下一个人来。

    正是他们的小头目,已经死了!同时,树冠里哗哗作响,一个身影腾空而起,跃身飞进了他们的领地,继续追姜奂去了。

    那是鹫猿战士!

    小哨兵怕了,刚要转身逃开,空气一阵撕裂倒转,一个宽大的身影闪出来截住他们的去路,伸出巨掌拍倒一个哨兵,是熊战士!另一个哨兵正待夺路而逃,却被狼战士挡住,后边熊战士再追上来,一下将他也击倒杀死了。

    熊战士身后的多胞胎猿人大声吩咐,指挥他继续追击;那边狼战士也不停歇,继续循迹急追姜奂,姜奂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香味,那是他今天特地喷的男士香水,在原本只有泥土气息的森林中,清晰极了,特殊极了,连熊战士都能闻得见。

    在他们身后,持毒矛和石镖的猎人们梯次推进,一场对“闯入者”姜奂的追击战,已经演变成了猿人部落之间大规模的入侵战。

    其实,被入侵的猿人领地里,此刻早已经是唿哨声、嚎叫声四起。

(十六)四战士力战大白与光矛手

    四胞胎猿人的大哥心里焦急,他们的鹫猿战士、狼战士和熊战士虽然厉害,但对方也不是没有狠角色,而且现在毕竟深入敌对部落的领地,随时可能中伏,所以他驾驭着野猪战士,不紧不慢地跟在孪生三兄弟后边压阵,准备随时接应。

    令追击者们恼火的是,姜奂的香水味儿突然散开了,分成了两个方向,熊战士不假思索,迅速朝自己习惯的方向右手边追下去,狼战士不想与他重合,于是换到另一个方向追去。

    这下又耽搁了几十个数的时间。

    狼战士脚步更快,他半匍匐着手脚并用疾进,终于追上了正在前面信步转悠的猎物。狼战士身体里的牲性被唤醒了,他一下跃过去,一把扑倒猎物,狠狠撕咬、摇动。

    却发现这是一只不会飞的大傻鸟,头上套着姜奂的衬衫,正在林子里乱转想法解套,此刻已经被狼战士扯零碎了。

    上当了!刚刚追上来的四胞胎猿人立刻意识到姜奂金蝉脱壳了,他立刻脑波给兄弟,提醒熊战士那边。

    那个驾驭熊战士的兄弟立即发出尖利的驯令,熊战士进入狂暴状态,血灌瞳仁向前猛追。

    熊战士转了个弯,竟是片密林中罕有的开阔地,月光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清辉。熊战士下意识地想加速前冲,猛地被他的驭手叫住了,后者向空地中间抛出一块圆石,圆石落地立即消失不见,地面下发出几声沉闷的回响。

    这原来是一处陷阱!

    熊战士没有绕开陷阱,而是异常烦躁地沿着陷阱边上转了一大圈,不住地向里边低嚎。

    因为,强烈的气味告诉他:猎物姜奂就藏在或者死在了这口陷阱里。

    确实,姜奂就在陷阱的底部,他决心不跑了,也没有体力再跑了,所以他发现这陷阱之后,干脆从边上钻了进去。陷阱底部是削尖的木桩,尖部都用火烤硬了,还有倒钩,不过姜奂是沿边出溜下去的,爬进了尖桩的缝隙里。

    在上面,熊战士虽然烦躁,但没有命令,不敢冲下去。四胞胎大哥用脑波告诉弟弟:用火烧死他,然后赶紧撤回!弟弟取出火种,围上干草挥了几下,火苗起来了,他于是点起了一支干草火把。

    猝不及防,几只石镖破空飞来,打掉了他的火把,接着白影一闪,一个须发皆白的大个子猿人凌空而至,借势一脚踢在熊战士的后背上,熊战士闷哼一声就扑了进去。

    然后只听一声惨叫,熊战士的大腿、胳膊都被穿在了尖木桩上!

    这须发皆白的大个子猿人,正是相邻部落的战斗者,因为白化病,他的头发胡子眉毛都是白色的。

    大白猿人干掉了熊战士,即欺身过来抓四胞胎弟弟。

    电光石火之间,大白猿人的脑袋里晕乎了一下,好像受了什么东西的震动,恰在这时从树上飞来一个怪影,无声地经过大白猿人的背后,用锋利的爪子在后者的后颈上抓出了深深的血痕,大白猿人清醒过来,回身一拳,打了个空。

    鹫猿战士又藏到了树后。

    这时狼战士也来了,左右快速移动着吸引大白猿人的注意,大白不敢贸然进攻了,因为鹫猿战士很可能随时会趁虚攻击他,同时他后颈的伤口在汩汩地不停流血。

    危急时刻,大白猿人的同伴已经过来包围了他们,石镖、骨矛嗖嗖飞过,另有一个高大的战士过来扶住了大白猿人。

    两颗异色的光球迤逦飞来,照亮了漆黑的林间空隙,连藏在树冠中的鹫猿战士都无所遁形。一只带响声的光矛飞向树冠,接下来石镖密如骤雨集束攻击,鹫猿战士准备不足,被打中受了伤,狼战士不顾一切快速扑上,杀死了一个石镖投手,也被对方的光矛锁定。

    眼见他们就要一败涂地,电光石火之间,猿人守卫者们所有人的脑袋里晕乎了一下,好像受了什么东西的震动,连那两颗异色的光球也黯淡闪烁了几下子。

    忽闪忽闪的光晕里,一团硕大的灰影席卷而来,迎着石镖和骨矛前冲,顶翻了好几个猿人守卫者,狼战士借机会向回急收。

    这刀枪不入的硕大灰影,就是野猪战士。

    这时入侵部落的猎手们也到了,两下对峙,谁也不敢贸然出击。守护者中的大白猿人流血过多且中了鹫猿战士的爪毒,已经被救到后边,不过入侵者这边,鹫猿战士也受了伤。

    四胞胎的老大是入侵的指挥官,他通过脑波,得知对方的援兵源源而至,另三个弟弟驾驭的超级战士都不占便宜,熊战士更是已经身受重伤,于是决定收兵回撤。

    可惜这番神仙打架,藏在陷阱下面的姜奂无缘亲见,只是听见外边唿哨、怪叫、惨呼连连,搏斗的声音也是时远时近。

    另外在他的头上,插在尖桩上熊战士的惨叫声越来越微弱,已经变成了呻吟,眼见是不能活了。

    陷阱外边突然静了下来,多胞胎驭手们指挥部队迅速后撤。

    守护者这边的战场指挥是光矛手,他一直在暗处观察对方的指挥官,伺机出手,但对方非常小心,没露任何破绽。

    于是他暗地指挥格斗战士从后边包围对手,但也被对方洞悉了意图,对方在迅速后撤。

    若被对方全师而退,实在不甘心,太憋气了,他命令两个小个子猿人穿上夜光甲,火速直追对方指挥者可能的位置,并派三个刺客从另一边抄杀过去。光矛手领着投手队梯次追击。

    四胞胎被野猪战士、狼战士、鹫猿战士和猎人小组分别保着向回飞奔,忽然听见背后负责掩护的猎手发出惨叫,且有火光追来,知道对方发动了多路追击,一下子脚下有些慌乱,队形有些散了。

    就在这时,几个黑影混了进来,毫不迟疑,将毒刺分别刺向四胞胎、野猪战士和狼战士。电光石火之间,四胞胎已经知觉,脑波一颤动,所有同行的猿人顷刻如受电击,昏迷在地。他们几个再一脑震,野猪战士和几个猎手醒了,将几个刺客登时杀死。再看狼战士,已经中了毒刺死去。

(十七)猿人的女首领,竟然……

    四胞胎指挥猎手们从狼战士身上剥下狼皮,野猪战士率醒来的猎手们,抬着已经筋疲力尽的四胞胎和受伤的鹫猿战士,终于逃回了领地。

    少顷,光矛手领着大队人马追到,见刺客小队已经全军覆没,还有几个入侵者的猎手被杀。这次追击并没占到什么便宜,于是不再追了。

    光矛手蹲下,看了看狼战士的尸体。

    对方催眠巫术的进境令他忧心忡忡。

    他命令手下收拾战场,搬回对方战士的尸体和装备用来研究。

    回到大陷阱时,天已经亮了,守护者们从陷阱里拽出了熊战士的尸体,他们还有个意外收获,陷阱最下面藏着个长相、衣着奇特的怪人。

    那就是姜奂。

    守护猿人押着姜奂回到了他们的山洞营地。

    他们营地的入口很小,需要低头着向里边转弯抹角地走很远,才能来到一个明亮的石厅,石厅里中间是大火塘,火塘四周忙忙碌碌地很多猿人,有的在做东西,有的在照料伤病者。

    在石厅深处,高高地有块大石头,石头顶部平整,端坐一个衣着华丽的女首领。

    光矛手戴着兽皮面具和漂亮的草冠,他的手下在身后分成两行,左手边的手下带着这次战斗里缴获的武器、熊皮和头颅,右手边的手下押着俘虏们,姜奂则排在俘虏的最后边。

    女首领和光矛手交谈了几句,他们从俘虏里挑了一个出来,摘下他的眼罩,这个俘虏浑身战抖着,连声说投降,他知道自己见到对方的营地内部之后,如果不投降就会被灭口,之不可能被放回去的。

    光矛手审问了他一番,还拿过熊皮和几样武器详细问了他几个问题,俘虏老老实实回答了。

    俘虏被押到了一边。

    女首领命令光矛手,去找另一个部落出头,跟入侵的部落谈判,让他们用食物把自己的人换回去,否则就将他们卖为奴隶。

    处置到了姜奂,投降的那个猿人忽然提醒光矛手:正是这个家伙闯进自己部落的领地,又跑到这边部落,才引发了这场惨烈的战斗。

    “哦?”女首领若有所思,她命令把姜奂押到石厅后边的囚室单独关起来,剩下的俘虏则由光矛手押了出去。

    石厅后边千门万壑,错综复杂,姜奂被关在了一个小石台子上,台子外边是无尽的深渊。

    “他们就不怕我自杀吗?”姜奂想,如果他现在往深渊里一跳,就解脱了。

    但是没有人来看着他,阻止他自杀。

    过不多久,一个强壮而且表情阴沉的老猿人送来了食物,其中有一块烤熟的肉,几样野菜、果子。姜奂吃了野菜、果子,不敢吃那块肉,他闻了闻,很陌生,怕那是人肉,但老猿人用威胁的神气和他听不懂的语言,指着肉命令他:必须吃了!

    姜奂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那个肉,还行,味道不错,很腥,应该是鹿肉吧。

    其实,那还真就是俘虏身上割下来的肉。

    他吃饱了之后,老猿人又把他带到了一个小水池子边上,示意他进去洗澡,姜奂试了试,感觉那水冰寒彻骨,就使劲摇了摇头,坚决不洗。

    老猿人再怎么命令,他也不洗,那会生病的,虽然姜奂知道自己身上又脏又臭,而且还沾了熊战士喷出的血。

    但我就是不洗,你能把我怎么样?

    老猿人一把拦腰举起姜奂,把他猛地扔进了水池!

    “噢!啊!”姜奂被水激得浑身打颤,连滚带爬想从水池里爬出来,但一到池子边上,就又被老猿人推下了水。

    就这样有三四次,直到老猿人看姜奂已经在池子里“涮”得差不多了,才放他爬了出来。

    姜奂冷得抖成一团,赶紧脱下湿衣服裤子,抖干身上的水,接过老猿人递过来的兽皮,赶紧把自己给围上了,还用一条带香味的草绳扎在腰间。

    接下来,老猿人领着他在各种过道里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一个干净、幽静而且温暖的小间里。小间里有木桌案,案上堆了好些洗过的水果,最里边铺了好几层兽皮,可坐可卧。

    姜奂被命令跪在一张兽皮上。

    不久,小间厚厚的皮帘掀起,进来了那个女首领。

    女首领是个纤细白皙的女子,在猿人中算是保养得很好的,不过脸上也有很多白色的细纹。她身上散发了一种奇特的气味,你可以说那是香气,也可以说成是一种体味。

    她的黑头发很长,披散在身前身后。

    她穿着繁复而且轻暖的兽皮衣服。

    她的胳膊、腿,两只小脚都是裸着的,有几处不相联络的纹身。

    她正坏笑着看眼前这个一脸懵逼、跪在她脚底下的小帅哥,就像在看一盘美味鲜脆可口的水果。

    “里里外外都洗干净了吗?”她突然开口说话了,用的不是猿人的语言,而是姜奂再熟悉不过了的那种慵懒而且充满各种暗示的腔调。

    她走了过来,俯下身子看他,眼睛里是那种得意、戏谑的挑逗。

    她的眼睛,边缘是渐变的灰色。

    瞳仁中间是深空黑。

    她就是吴浩彤。

    “有意思吗?”姜奂起身抱怨道,“把我弄到这么个鬼地方,还打打杀杀的,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就是为了我呗?”

    “跪下!”猿人女首领吴浩彤一点儿不惯毛病,“你整清楚了,现在你就是我的面首,也就是男宠,得绝对无条件地顺从本座。”

    “凭什么?”

    “哼,因为只有我知道怎么放你出去。”

    “行,吴姐,我都听你的,之前冒犯的地方我该道歉也道歉,放你老弟一马呗……”姜奂放下身段求她。

    “你怎么听我的?”

    “你让我干啥我干啥呗。”姜奂低着头说。

    “把衣服都脱了……过来伺候我!”吴浩彤命令他。

    “吴姐,你可能不知道,在那方面……”姜奂撒谎道。

    “别扯了,你跟她的那些细节,她都跟我说过,你们经常在一起搞鸳鸯浴,你还扯烂过她的睡衣呢,还以为我不知道?”吴浩彤走过来,伸脚用大脚趾扯弄他的腰带。

(十八)她听见的脚步声,那不是梦

    “唉……你都知道了呀……”姜奂哂笑着应道,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对张玉靓的怨愤:干嘛?竟把我们的那种事情跟别人说!

    姜奂一气之下,一把脱掉了裹在身上的兽皮。

    ………………

    李妍蕙子含着甜甜圈坐在会议室的桌上,赖着不走,朴助理赶紧去搬来了张玉靓。

    张玉靓夹着一摞文件夹进来,带好了门。只见李妍蕙子穿着韩版学生装,红白格子的过膝袜,暗红的小皮鞋,坐在桌上一边吃甜甜圈一边听音乐。

    张玉靓轻轻把她的耳机摘掉了一边,“什么事啊?跑来了。”

    妍蕙子好像没看见她,也没听见她的话,只是伸手摆弄着她的裙边。

    张玉靓也不说话。

    “老公,没给我钥匙。”妍蕙子喃喃自语。自从她第三次捉奸把钥匙弄丢了,张玉靓就换了锁芯,新钥匙一直没来得及给她,那一次实在把张玉靓气得够呛,好久都不理她了。

    “你也没向我要啊。”张玉靓一下想起那晚的好多事。

    “他有没有你房间的钥匙?”

    “谁?”

    “他!小奶狗儿,给他房间钥匙了吗?”妍蕙子盯着她问。

    张玉靓的眼睛向右上方看了看说,“没有,他当然没有啊。”

    张玉靓又正色说,“但是你也太过分了,专业扰民。好几次了都。谁又能这么一直忍着你?”

    “你呗……”妍蕙子向她平伸出小手,表情可怜巴巴地。

    张玉靓把新钥匙拍到她手里,扳过她的手指捏成拳,握好钥匙,“这回加点儿小心,偷偷开完门记得拔下来哦。”

    妍蕙子甜甜坏坏地一笑,“拔钥匙的声太响了。而且还要往回拧一圈才能拔,屋里的人会觉察的,那样的话我冲进去就没有突然性了。”

    张玉靓托起她的下巴:“突然性……你干脆回来住啊!”

    “跟你们俩一起?……算了吧,我躲了,眼不见,心不烦。”

    “那你还三番五次骚扰,又是图什么呢?”张玉靓叉着手问她。

    妍蕙子一字一顿:“精神战啊!”

    她娓娓道来:“我专门查过内部资料……”

    “你讨厌!”张玉靓掐住她的脖子不许再说。

    ………………

    中山路欧风街141号,她的新宠物医院已经基本装修完毕,就等着旧院区那边的医护和患者搬过来了。在这期间,有时候忙到太晚,她就不回长白岛的房子了,而是睡在新医院的医生休息室里,晴明、博雅和格林都在这里陪着她。

    胡梦轩这是第三次在新医院过夜了,每一次都不平静。

    基本上是一住进来,她就发现了这旧宅子的古怪。

    记得第一次她住在这里,是为了检查供暖线路,熬到那天夜里很晚,她累得迷迷糊糊,盖着两件大衣在休息室看书——

    辽冰骑到大东路,与便衣的吉运擦肩而过。双方都感觉对方的身影有些熟,但辽冰急着回家吃午饭睡觉,吉运也是有任务在身,所以他俩都有意侧过头,没有碰出什么响动。

    吉运的任务,就是抓特务。

    前两天邵大洲在于晨那里立下军令状后,拿出了一点真东西给大家:军统有个潜伏特务头目老孟太太,原先是军统沈阳站的财务科长,战败后应该是没跑出去,据特情人员的报料,发现她最近在万泉公园附近转过两次。

    北市分局通报给市里,市里派了人协同吉运过去探探风。

    吉运他们混在一队电线杆修理工里,骑车慢悠悠沿着万泉公园转,转到东门附近,碰巧看到有家陌生的书店。

    吉运记得在搬家时,偶然翻到妻子袁忆帆的一个小本子,上面很多书名,还有的书名下面用铅笔划了道,他问妻子这个有什么用,袁忆帆随口说是想买的书单。吉运就把那上面一个个划了记号的书名默默记下来了,虽然他后来没再见过那个小本子,却不时地凭借记忆买两本回去给妻子。

    吉运跟一个工友晃晃荡荡进了书店,看架子上有些武侠小说,来了兴趣,问伙计道:“你这有王度庐的《卧虎藏龙》吗?”

    伙计说:刚刚到的。

    吉运奇怪了:那我怎么在架子上没看到呢?

    伙计说:就说是的呢,老板刚刚还跟一个人说新到的这套书,是不是卖了?我去喊一下店主。

    店主老太太正在算账,听了这个事,觉得很奇怪,出来问:“谁要买书?”

    ………………

    不知不觉她睡了,于是就做了那个梦:她微笑着,出了房门,身姿轻盈地上了楼,所有的灯都关着,但偏偏楼上楼下都弥漫着一种微光,她眼中的一切都是纤毫毕现,分外清楚明白。

    她的光脚在古旧的地板上无声地滑行。

    胡梦轩熟练地从玻璃柜里取出那面掌中镜,借着微光看镜中的自己。可是,镜子里的那张脸,并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那张脸上有很多雀斑,一对梨涡,应该就是二楼墙上画里那个佩戴翡翠首饰的少妇,但又有些不像。

    那个梦的前一半,胡梦轩跟付雨奇说过,后半段她却没说。

    因为在看到那张脸孔后,胡梦轩惊醒了,坐起来了。

    接着,她就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笃,笃,笃……上楼去了。

    真真切切的,她听见的脚步声,那可不是梦。

    但是,胡梦轩不敢说,她怕说出来了,大家就会阻止她继续租用这座房子,而她实在很喜欢这里,她舍不得离开,再去折腾到别的地方。

    那之后很久,她都刻意避免晚上住在新院区,一隔就是俩月。在那期间,基本上每天都有很多人在这里进进出出,没有再出什么状况。

    当然,晚间这里也并没有安排人值班。

    第二次,她不得不贪晚调试设备和器械,准备再住在这里时,她带来了格林守护她,格林是一只勇敢而又机敏的杜宾犬,曾经陪她渡过了很多难关。

    她把格林的狗屋安放在上一次响起脚步声的楼梯口。

    那天晚上,她在梦里醒来,还是假装轻盈地上了二楼,在微光中去找那面小镜子。

    但是,小镜子偏偏不见了!她急急慌慌找来找去,就是找不见啊。连墙上那些画里的人都在咧嘴笑她。

    楼梯那边有脚步声响,她惊疑地望了过去。

    是格林。

    勇敢的格林终于来帮助自己了!

    只见格林慢慢来到近前,温顺地把自己嘴里叼着的东西轻轻递给她。

    就是那面小小的掌中镜。

    镜子里的那个少妇,耸着肩膀,用一种轻蔑而又神经质的疯狂目光盯着她。

    有点像一只鸟的眼神。

    于是她醒了。

    又是脚步声,轻轻的脚步声,笃,笃,笃……上楼去了。

    她强迫自己起身追了出去,追到楼梯口,只见格林也醒了,但就像梦里的那副傻呵呵的样子,温顺而又无用地看着自己。

    那一次之后,格林生病了很久。

(十九)那是一支老式的手枪,子弹都已经上膛了

    直到这一回,胡梦轩索性一下子带了三条狗过来。

    宠物医院的一楼与二楼之间,有两座楼梯各占一边,医生休息室旁边的是个新设的钢结构窄楼梯,上通二楼,下通地下室,楼梯口对着储藏室,晴明和博雅的狗屋就在窄楼梯下面。而几次传来脚步声的,是房子原先的木质宽楼梯,格林的狗屋在那个楼梯口旁边,紧挨着放留声机的实木古董柜子。

    稍早,胡梦轩对全楼的电路进行了改造,把总闸改在了医生休息室的床头边上。

    只要她推上总闸,全楼上下、包括地下室的,所有的灯都会大亮起来。

    笃,笃,咯吱。

    咯吱,笃,笃。

    夜半时分,胡梦轩醒来,睁开了眼睛,一动没动,听着。

    脚步声下来了。

    胡梦轩一下推上了电闸,手脚并用地下床,推开房门来到大堂里。

    大堂里的灯全都亮着,但一切都分外模糊,所有东西的边缘都是羽化的。

    晴明和博雅还沉沉睡着,格林则已经醒了,温顺地守在楼梯口。

    那台老旧的留声机却开着,慵懒地放着一首白光的老歌《魂萦旧梦》:

    “花落水流,春去无踪,只剩下遍地醉人东风……

    桃花时节,露滴梧桐,那正是深闺话长情浓,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无影无踪……”

    一个女人站在楼梯上,手很自然地搭在格林的头上。

    这是个纤巧瘦高的西洋女子,她穿着洋装,满身珠光宝气,淡棕色波浪头发,伸出的细长手臂上,几个颜色鲜亮质地错杂的镯子叮当相碰。

    她看着胡梦轩,友善地一笑,迈动脚步,回身向楼上走去,不时还回头看看她,那脚步声,就是往昔胡梦轩所熟悉的。

    对方的意思显然就是:“亲爱的,快跟我上楼来呀!”

    那女子穿着黑色的羊皮高腰靴子,脚步沉稳,不疾不徐,像在自己家里一样闲适。

    胡梦轩于是也就挪动步子,跟着她走上楼梯去了。

    她没有觉察到的是,西洋女子毎走一步,她的羊皮靴子都是滴着血的,胡梦轩踩在那些血脚印上,自己的脚底也沾满了血。

    她的身后,留声机里还在自顾自地念着独白:

    “啊!我到哪寻找我往日的旧梦,

    只剩下满腹的心酸、无限的苦痛……”

    胡梦轩步子轻盈地来到楼上,楼上的灯也都亮着,墙上的红木古董钟真真切切、老老实实在走着:凌晨两点半。

    今晚二楼的摆设与以往大不一样,四壁都是货架,琳琅满目地堆满了货品,灯光和烛火交织,在各种金银器上闪烁映射着光怪陆离的气氛,各种油画里都是陌生的面孔,大大小小的雕塑表情各异,植物花纹的瓷盘上固定着亮晶晶的刀叉,五颜六色的糖纸包裹着的糖果和玻璃珠子在礼盒里满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那个西洋女子就是老板娘,她正闲坐在一张老式拜占庭椅子上抽烟。

    她看着胡梦轩,若有所思,烟灰都熟练地掸在一个原本是装饼干的铁盒子里。

    胡梦轩问:“这是你的店吗?店名叫什么来着?”

    “嗯哼。亲爱的。我的店叫做‘威特洛夫的调味瓶’,你想买点什么?”老板娘悠然地回道。

    “我就是想转转。看看,万一有什么想买的呢?”胡梦轩说。

    “转一转,看吧,非常欢迎!”老板娘说,她的声音是那样的轻柔和文艺,一点儿外国人说汉语时常有的僵硬口音都没有。

    其实,胡梦轩就是在想买一面小镜子,她有一种感觉:那面漂亮的掌中镜一定是在这个小店里的某个地方。

    她耐心地找呀找呀,东翻翻西看看,很久很久。

    “亲爱的,你叫什么名字?”老板娘轻声搭讪道,鲜血在她的脚下逐渐汇成了汪,弥漫出来。

    “我叫胡梦轩。”胡梦轩专心翻找小镜子,头也没抬起。

    “真可爱的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我妈妈临生下我之前的那个晚上,梦见了她家故园的老宅子,就像苏东坡写的《梦南轩》里的情景那样,所以父母就给我取了个名叫梦轩。怎么样,这个名字好听吧?”胡梦轩娓娓道来。

    老板娘没有接话。

    ……………………

    “亲爱的,您已经翻了很久了。你到底在找什么?你是在搜查我的店吗?!”老板娘带着沧桑的声音传了过来。

    胡梦轩这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找了很久很久了,几乎都忘了时间,也许不知不觉都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她抬眼一看,那老板娘欺身走了过来,脸上很可怕的表情,她已经失去了青春的光彩,衣服很不合身,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双颊都有些凹陷了,充血发红的眼白包裹着绿色的瞳仁。

    椅子下面的那汪血都已经干涸了。

    “我……对不起,添麻烦啦!”胡梦轩狼狈地说。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好证明我就是那个搞破坏的外国特务?”老板娘把一件东西塞到她的手里,沉甸甸冷冰冰的。

    那是一支老式的手枪,子弹都已经上膛了。

    老板娘的状态是如此可怕,胡梦轩下意识地顺手用枪指着对方,同时一步步向后退去,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是,下楼的楼梯口在哪里?找不到了!

    胡乱踅摸之间,她发现四壁的货架都凋零了,琳琅满目的那些货品已经不见了,都是些破东烂西胡乱落着灰,瓶瓶罐罐或是空的或是破的。

    胡梦轩看见了地上的血迹。

    “你到处看什么呢?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老板娘恼羞成怒,疾步向她扑了过来。

    “砰”的一声,枪响了,子弹射进了老板娘的胸口,她应声倒地,但那双充血的眼睛仍然不甘心地瞪着胡梦轩,目光里满是怒火和轻蔑……

    这时,一切忽然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胡梦轩好像受了沉重的一击,也倒在地上,后脑勺狠狠磕在地板上。

    天大亮了。

    胡梦轩艰难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休息室里的灯都亮着,窗外的阳光也照了进来。

    外边的大厅里有脚步声响。

    “谁呀?”

    “院长,是我!你醒啦?”是小李子,她新聘的值班医生。

(二十)“老大,我怕……”

    胡梦轩一看表,已经上午九点多了,小李子来上班了。

    她起身披衣出去,见小李子正在前台收拾东西。

    “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

    “楼上楼下都看了吗?”

    “楼下收拾一圈儿了,楼上还没去呢。”

    “有什么地方异常吗?”胡梦轩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啊!一切正常。”小李子笑着说。

    “哦……那就好。”胡梦轩轻描淡写地回道,一边不经意地悄悄瞥了一眼上二楼的楼梯。

    “要说有啥异常呀,还真有:你这仨宝贝,晴明、博雅和格林,太懒了,我开门进来的时候还都睡懒觉呢!刚刚才醒了。你们昨晚上是不是忙到很晚才睡呀?”小李子说。

    胡梦轩猛地看了一眼格林。

    格林瑟缩在狗窝里,虽然醒了,但老老实实在那里趴着呢,一点精气神儿都没有。

    晴明和博雅也是,胡梦轩试着去爱抚了几下它俩。

    它俩的身体,都在暗暗地发抖。

    它们都非常害怕。动物的感觉有时候比人类敏锐得多,一些可怕的东西,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是动物却能,狗在这方面就是个明显的例子。

    ………………

    彗星公司里忙忙碌碌,大家默默地打理着自己手里的事情,都不吱声。

    胡梦轩风鬟雾鬓地背了个登山包,包盖的拉链都没有锁好,就这么一路咧着嘴,露着里边的破东烂西,冲进了彗星公司的工作区。路上的人、公司里的人纷纷驻足看她,她也不顾了。

    公司门口的前台认识胡梦轩,没有说什么,只是多瞅了她几眼。

    胡梦轩直奔张玉靓的办公室,胡乱敲了两下,推门就进去了。

    张玉靓冷着脸抽着烟在看一份文件,姜奂满脸尴尬噘着嘴背对张玉靓,看着窗外。

    如果在往日,胡梦轩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俩人刚刚在吵架,识趣儿的早就敬而远之为上了,但她今天已经精神崩溃,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老大,我怕……”她看到张玉靓就绷不住了,撇了登山包,蹲在她脚边就开始哭(张玉靓对面没有座椅)。

    她嘤嘤地哭了很久,张玉靓没吱声,姜奂也没有递给她什么纸巾。

    胡梦轩哭不下去了,盘腿坐在地上,絮絮叨叨地说:“都没有人管我,还说什么一家人呢……”

    张玉靓说:“不管你也是我不管你,轮不到他,他跟你可不是一家人。”

    姜奂没接茬。

    胡梦轩抬起泪眼看了一眼张玉靓,又偷偷瞥了一下姜奂,“你们俩……”

    张玉靓说:“我们俩怎么了?”

    姜奂说:“我们俩……哼!”

    张玉靓斜楞他道:“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

    “那你这个‘哼’是什么意思!”张玉靓用手指头敲着桌面说。

    “‘哼’就是这个字本身的意思呗!你爱咋理解咋理解。”姜奂根本不服软。

    “你他妈……”张玉靓腾地站了起来。

    但是,她的大腿被胡梦轩抱住了:“老大,求求你们别吵了,先管管我的事呗,我要疯掉了,要吓死了。”

    张玉靓一低头看见了她:“老三,你怎么来了?是谁把你欺负哭的?”

    姜奂也走过来,一下蹲在胡梦轩身边,脸挨脸地慰问她:“怎么啦?这么不开心?你看你妆都哭花了。”

    胡梦轩跟他交换了一下眼神,俩人都能感觉得到张玉靓俯瞰着他们的凌厉目光。

    胡梦轩慢慢垂下眼帘:“我撞邪了!”

    “还是我给你找人吧。”张玉靓心里还是希望吴浩彤能够去帮她看一看。

    “可是……我还是不敢让这个事情露出去。”胡梦轩站了起来,远远地走到办公室角上的沙发里,低下头,看着姜奂和张玉靓。

    “你怕啥呀?”张玉靓点上一支烟。

    “我……”胡梦轩嗫嚅着。

    “她怕的是三件事:第一,事情传出去了,不胫而走,谁还会把自己的宠物送到闹鬼的医院去治病呢?第二,南南其实是喜欢那座房子的,如果坐实了真的是闹鬼,谁还会同意她继续在那里开医院呢?第三……”

    “行了行了!就你了解她!你去吧,你去帮她搞定吧!”张玉靓掩饰不住地火往上冲,打断了姜奂的侃侃而谈,“不过,我有一个前提:在你把她那个鬼地方整干净了之前,老三就不要去了,跟我一起住吧!”

    “她住老五的房间?”姜奂脱口一问。

    “她和我住一个房间……她当然住老五的房间!这段时间你和我们一起住不方便,你先搬出去吧!”张玉靓看着燃烧的烟头说道。

    她心里非常别扭,但这番话还是脱口而出。

    南南、阿鸯,在胡梦轩和姜奂这里就是禁忌词汇,担在她面前,这俩人竟然就这么肆无忌惮水到渠成地说出来了,这不是啪啪打她的脸吗?

    这俩人哪有一丝一毫在乎她的感受?难道忘了自己上一次的严重发飙了吗?

    她现在迫切需要将这两个互相之间容易发生化学反应的人迅速、彻底地切割开,让他俩今后再也互相见不到面。

    她这么一说,姜奂的火气也燎了上来:我好心好意帮你们老三分析,不也是冲着你吗?你来什么邪劲?

    “那我住哪里?睡马路啊?”姜奂拒绝搬出去。

    “你就住在南南的宠物医院吧,你不是善于分析吗,阿鸯。把你的那个叫什么蓝山的老道也请来,跟你一起研究!”张玉靓说着,狠狠吸了两口烟,把剩下的一小段扔进了烟灰缸,“就这么定了!”

    胡梦轩没敢吱声,没赞成也没反对。

    姜奂气得一转身就出了房间。

    张玉靓低头开始忙自己手头的工作。眼不见,心不烦,张玉靓就不相信,姜奂敢干什么出格的事情,更不敢背叛她、离开她。

    扔在烟灰缸里的烟头自顾自继续燃烧着,冒着烟。不掐灭烟头,让它烧完,这是张玉靓的习惯。

    那天晚上,姜奂就拽着拉杆箱乖乖地搬进了宠物医院。偌大的两层楼里,除了他一个喘气的,连一条狗都没有。

(二十一)“我就不要你了!”

    夕阳返照进来,在这座老房子里的一些地方,描画出若干奇形怪状的光点和幻影。

    但更多的是昏暗,周围高耸的新式建筑,让这所老房子很快提前沉入了黑夜。

    李南山说什么也联系不上了,再说即使能联系上,对方也是平时住在江城,而且有正式的工作,要想让人家万里迢迢飞过来帮自己,那也得几天之后了。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这厮是不是自己走火入魔了?!”姜奂一边关门关窗,一边抱怨道。

    只要能李南山联系上,对方起码能给自己一点有用的建议嘛,壮壮胆子也是好的嘛。

    姜奂让一楼二楼各个房间的灯都亮着,简单吃了半张披萨饼,打开手提电脑,干完了手头的零碎活儿,抬头一看墙上的木质古董挂钟,才十点多!

    他一边登录了社交平台,另一边开了B站追剧,一边给微刊写点美文(他近来受邀加入了辽宁省散文学会),忙得不亦乐乎。

    他睡着了。

    脚步声近了,远了。

    近了,远了。

    姜奂却不起来,他一心假装睡着。

    我就是不起来你又能怎么样?

    手机的呼吸灯亮了。

    是张玉靓的微信:“睡了么”

    “睡了呗”姜奂秒回。

    “冷不”张玉靓也秒回。

    “不冷”姜奂又在这俩字后边加了个“瑟瑟发抖”的表情。

    “那回来吧,别在那个鬼地方呆着了”

    “我不是得完成任务吗?”

    “我看你就是破车爱揽债!要是鬼上身了我就不要你了!”

    “那我咋办?听你的!你说吧。”姜奂直来气。

    “麻溜给她整利索,快刀斩乱麻,你平时不是有的是点子么!”张玉靓也很生气,再不跟他搭话了。

    姜奂心里乱糟糟的,起身出门上了趟洗手间,返身回到一楼大堂里时,发现所有的灯都是半明半暗,仿佛电压不足似的,但偏偏楼上楼下都弥漫着一缕缕微光,他眼中的一切都是纤毫毕现,分外清楚明白。

    那台老旧的留声机也开着:

    “花落水流,春去无踪,只剩下遍地醉人东风……

    桃花时节,露滴梧桐,那正是深闺话长情浓,

    青春一去永不重逢,海角天涯无影无踪……”

    姜奂冷笑: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迅速而无声地攀上楼梯,听见楼上一阵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正在满满腾腾的货架中间翻找这什么东西。

    她还一边吹着口哨。

    姜奂也赶紧开始翻找,他知道自己要找的是那把手枪。所以,小镜子、小扇子、项链、彩色珠子……他一律视而不见。

    那个女人发觉了他,转过头来,捋起头发露出惨白的脸,看着他。

    许久。

    姜奂还在那里自顾自地翻着。

    钟声响了:四点钟。

    姜奂猛一抬头,和女店主对视。

    她面孔苍老瘦削,穿着一套很不合身的男式呢子外套,抽着卷烟,倚在一张老式拜占庭椅子的靠背上。

    “你在我店里找什么呢?”她问。

    “这不是你的店,这是宠物医院的二楼。”姜奂拆穿她,看她怎么说。

    “幸会,Wilde。”女店主哂笑着说,“不过我这里没有你需要的东西,请你走吧。”

    “既然都来了,想转转看。”话虽如此,姜奂慢慢地把步子不经意地向楼梯口挪着,他背着的手悄悄把枪的保险打开了,“敢问您的店叫什么名字来着?”

    “先生,我的店叫做‘威特洛夫的调味瓶’,你知道还问?”女店主看着他的脚。

    “那……您本人叫什么名字呢?”姜奂准备好了。

    “柏璐丝,你看那幅油画上就是年轻时的我!”女店主指着墙上那幅大型油画说道,同时她的另一只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支枪。

    姜奂也根本没上当去看什么画,俩人的枪同时响了。

    柏璐丝中枪向后栽倒,姜奂也被击中,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姜奂醒了。

    是张玉靓。她正托着姜奂的头,轻轻把他摇醒了,“你咋啦?怎么一个大活银在地板上睡一宿啊?”

    姜奂想动,但浑身酸疼,尤其是脖子,比睡落枕还僵还疼,一点都动不得,只好把眼珠往四周扫了扫。

    大堂里一切正常,天都完全亮了。

    日间的值班医生小李和大刘正在接待患者。

    张玉靓一早安排了公司的事情之后就来找他,在休息室没发现人,大怒,正要发作,小李在楼梯拐角后边的角落里找到了熟睡不醒的姜奂。

    姜奂脑子里仍然很乱,一条胳膊发麻,另一只手找到了张玉靓的手,“Ellen,拽我起来回屋呗。”

    张玉靓发现姜奂的状态很奇怪,他虽然睡醒了,也没有外伤,但感觉他的身子非常僵硬,而且浑身冷汗,整个人都很虚弱。

    她扶他起身,慢慢回了休息室,在床上躺好。

    张玉靓坐在姜奂床边椅子上,想问问他昨晚的事,于是起身去关上了门,回来直接坐在了床上,“这种时候啊,你看看还有谁来管你?”

    俩人互相玩着对方的手,姜奂说:“昨晚上怎么那么晚还给我发微信?”

    “昨晚?没有啊?”

    “不可能!我手机上有记录的!你看。”姜奂抄起手机,点开微信。

    昨晚俩人之间确实没有任何沟通记录。

    “你做梦了吧?还是梦游了?”张玉靓狐疑。

    “不对呀,我记得那是十一点多呀?”姜奂下意识看了一眼昨晚墙上古董挂钟的位置。

    没有什么古董挂钟,而是个简简单单的电子钟。

    “糟了,中邪了……都是幻觉!”姜奂一阵阵后怕。

    张玉靓听了姜奂的回忆,也觉得事态严重,俩人起身出去,楼上楼下检查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又问了小李和大刘,都说没遇见什么特殊情况。

    张玉靓直接把姜奂连同行李一起接回了公司。

    午饭刚吃完,胡梦轩又来了。

    “你又想干什么?”张玉靓问她。

    “搞定了吗?老大?鬼抓住没有?”

    “没有。我还差点把阿鸯也搭进去,这回你满意了?”

    “哪跟哪呀?都知道的,他是你的……”胡梦轩低着头说。

(二十二)“那坏银把我朋友给害了!我这样是被坏银吓地!”

    “我有办法了!”姜奂喊了一嗓了,他之前一直葛优躺在沙发里,谁也没注意到他,这一发声把胡梦轩吓了一大跳。

    “什么办法?”张玉靓皱了皱眉问道。

    “什么办法?!”胡梦轩跑过去拉着姜奂的手追问。

    深夜,中山路欧风街141号,宠物医院的二楼忽然灯光大亮,音乐声起,楼内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与快门响。“萨芙&塞壬”乐队的答谢演唱会就在这里举行。

    这也是他们“逝者巡回商演”的最后一站。

    之所以要把地点定在胡梦轩的宠物医院,是因为姜奂建议,下个阶段他们乐队可以把业务拓展到宠物圈。

    其实,关瞰选择这里还有一层考虑:这个场地毕竟是属于妍蕙子家族的,可以好好玩耍,自由发挥,乐队可以跟歌迷们打成一片,而不必像在别的场地那样考虑这个考虑那个的,一点也放不开。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事先就知道的默契,今晚的演唱会可谓群魔乱舞、少长咸集,各色各样的另类人物来了,无知爱凑热闹的小女生也都来了,专门寻找刺激的夜场动物来了,想浑水摸鱼揩点油占点便宜的也都来了。

    演唱会的主舞台,就在二楼,露台连接着大厅的一半,都是演出场地,而到场的观众、闲人们,则在楼上楼下来往穿梭,开怀畅饮,纵情打闹,挤挤擦擦,热闹极了。连周边平日夜里出来遛狗的街坊也被这闹哄哄的大场面吸引来,跟自家的汪星人一同在楼下不远不近地驻足观望。

    胡梦轩心情忐忑地在一楼大堂的一个角落里坐着,看着这些妖魔鬼怪在她的地方尽情肆意地祸祸,她原本还想带自己的狗过来,却被姜奂劝止了——要玩就要玩个淋漓尽致的,姜奂决心以毒攻毒,来招儿犯险的“公子献头”。

    而姜奂则在不远的一个地方猫着,静静看小说——

    11月2日早上5点,东方天际浮起一片鱼白,柴新亚几乎是一夜未眠。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看着泛白的天色出了一会神后,下了床,洗漱,穿衣,出门,一气呵成。刚出门口便撞见了从故宫打更回来的柴玉倌,父子俩点了个头,柴新亚说:“我去忙了。”

    柴玉倌说:“好好干。”

    舒惠今天一早出门前,破天荒地照了一下镜子,她看着镜子中梳着三齐头脸蛋略圆的自己,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一句话,柴新亚喜欢长头发的姑娘还是短头发的呢?

    这句话在她脑子里刚刚出现,就惊的她匆忙离开了那面镜子,背上自己的布包,后面似有人追她一样匆匆地出了门。

    她今天和柴新亚一组,负责接收柴新亚就读的学校辽宁省立沈阳师范专科学校,舒惠到的时候,柴新亚和一部分接收小组的同志们已经站在学校门口等着她了。她远远就从一堆人中看见了柴新亚的身影,然后她本来匆匆的脚步突然停住了,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突然跳得有点快的心脏。

    舒惠和柴新亚的接收小组一共12个人,一进学校就看见了早早等着他们的佟邦林,佟邦林身后还有一批学生样子的人,经他介绍,这些都是他们学生会的骨干成员,希望可以积极配合地工同志们顺利接受学校。

    佟邦林的出现让柴新亚十分意外,这段时间时局紧张,他一直在跟着舒惠出任务,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所以对当下学校的情况并不了解。

    柴新亚和舒惠他们一起出现,也让学生会主席佟邦林十分意外,他根本不知道柴新亚是什么时候加入了共产党的地工组织,这人平时嘻嘻哈哈,没想到竟然会隐藏得这么深。

    几个人寒暄一番后,言归正传,佟邦林介绍了现在学校的情况。

    “校长赵石萍早就在半个月前就回关内了,因为学校一直处于停课状态,学校里的老师基本都已经回家待命,最后只能我这个学生会主席出面和地工同志们对接了,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好在同学们还能给我几分面子,都愿意积极配合我的工作。”

    “有七弟的协助,我们这次接收学校一定事半功倍。”

    “我之前在市场上收购了很多书籍,有的是书店老板要举家搬迁剩下的,有的是大户人家离开时拿不走的,很多书我认为非常有价值,就花钱买了回来,收藏在校图书馆中了,也方便同学们阅读。”佟邦林一边说,一边引着他们去图书馆的方向,清点图书馆的藏书。

    “怪不得那段时间你总是那个本子写写画画。”柴新亚想起来之前佟邦林总是那个本子写写画画。

    佟邦林腼腆地笑了下说:“是呀,手头紧,那阵我天天算账,想用手头的钱买更多的书和教学设备。”

    舒惠看着图书馆里书架上整整齐齐的书,转头对佟邦林说:“佟邦林同志,你为革命做的这些努力,我会和上级反映的。”

    佟邦林连忙摇头说:“应该做的,应该做的。”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册子,上面整整齐齐地写着书名每个书名前都标有序号。他将这个册子递给舒惠道:“这是我整理的图书馆的藏书明细,一共4054本书。”

    舒惠接过看了一眼,纸上大部分的字她都不认识,她便把明细给了柴新亚,说:“你安排留两个人照着明细对一下,我们再去看看别地方。”

    “再往前面是实验室,里面的器材我之前带着学生们收拾擦拭了一遍,坏的机器能修的都修好了,修不好的也做了统计。这边走。”佟邦林领着舒惠一行人又去了实验室。

    果真如佟邦林所说,实验室里十分干净,所有试验器材都规规整整地摆在试验台上,佟邦林又递给舒惠一份明细,这次是试验器材的明细表。

    舒惠又留下两个人来清点实验器材。

    佟邦林又带着他们一行人去了教室和仓库等地方,每个地方佟邦林都会交给舒惠一份明细单,上面详尽的列了所剩的物品等,极大便利了舒惠他们的接收工作。

    最后几个人在校长办公室里又做了具体的交接,和学校近期情况的分析。

    正在大家聊得十分愉快时,校长室的门被人大力的推开了,众人将目光投去,只见丛治中穿着西装,带着金丝边眼睛,头发都梳到脑后,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走了进来。

    谁也不清楚丛治中的来意,便都看着他,等他说话。

    丛治中背着手,将屋里众人看了一圈后,趾高气扬地说道:“我是这里的丛校长,你们接收学校的事必须得和我商讨,征求我的同意。”

    “你说你是校长,你有委任状吗?”说话的是舒惠。

    “当然有。”丛治中从自己的公文皮包中拿出了一张委任状。舒惠、柴新亚、佟邦林都凑了过去,柴新亚将他的委任状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的字念道:“委任丛治中为辽宁国立沈阳师范专科学校校长。”

    柴新亚将委任状还给了丛治中,说:“你是辽宁国立沈阳师范专科学校校长,这里是辽宁省立沈阳师范专科学,丛校长,你来错学校了。”

    “那个国字是赵石萍老眼昏花写错了,我在旁边已经改过来了。从今天起,我就是这里的校长。”丛治中将委任状举到柴新亚眼前,伸出另一只手的食指,指着那个国字旁边改写的省字,特别用力地说。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错别字的委任状。”舒惠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是从他们的对话里大概明白了,这人拿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还带着错别字的委任状说自己是校长,这不是神经病的表现么。

    “有错别字怎么了?我就是这里的校长,名正言顺的。你们不经过我就接受学校,我不同意。你们都给从我的校长室里出去。”啪的一声,丛治中将委任状拍在了校长的实木办公桌上,然后大手一挥,就朝着众人下了逐客令。

    “治中,你这个委任状确实有问题。你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佟邦林见场面一时有些剑拔弩张,和事佬一样地对着丛治中好言相劝。

    “这委任状是倪叔给我的,上面还有赵石萍的签名,怎么就有问题了。不就是一个错别字么?当时情况紧急,有个错别字不是很正常。”

    佟邦林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委任状,当看见赵石萍的签名时,不由得皱眉道:“这不是赵石萍的亲笔签名,这个石字的最后一笔……”

    丛治中一把将桌子上的委任状抓了起来,慌忙装进了皮包里。

    “那就是赵石萍的签字,佟邦林你别瞎说。你这个乡下土包子,懂什么。”

    “新社会人人平等,不分乡下人和城里人!丛治中,你别在这当跳梁小丑了,赶紧拿着你的假委任状滚蛋。”舒惠最痛恨这种阶级思想,如果不是要注意一下自己女干部的形象,她真想给这个神经病一拳。

    “我就是校长,我哪也不去,你们赶紧从我办公室里滚蛋!”丛治中赤红着眼,歇斯底里地朝着这帮不尊重他并且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喊道。

    丛治中的额头暴起青筋,面颊两侧的肌肉一直在颤抖,他双眼瞪着,眉头中间的川字纹十分显眼。丛治中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好,屋里的几个人都十分戒备,生怕他冲过来咬谁一口。

    “赶紧给他弄出去,这人估摸着是想当校长想疯了。”

    佟邦林与柴新亚之前都和丛治中是室友,谁都不好下手去拽他出去。屋里另外两个跟着舒惠他们一同来的组员自发上前,一人一边,架着丛治中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他往门外带。

    丛治中疯狂地挣扎起来,他又将公文包里的委任状掏了出来,拿在手里高喊着:“我是校长,我有委任状,你们竟然敢这么对待校长。”

    舒惠猛地上前一步,从他手里抢过委任状,“歘歘歘”几下就给撕得粉碎,抬手一扬,委任状的碎片像雪花一样纷纷落下。

    他仰起头眼神呆滞地看着落下的碎纸片,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拽着他的两个人见他安静了,也停下了动作。丛治中忙挣脱了拽着他的人,跪在了地上,慌慌张张的去捡那一地的纸片,一边一边说:“我的委任状,我是丛校长。”

    地上的纸片实在太多,他根本捡不完,捡着捡着他就不捡了,他把头埋在拿着纸片的双手在,肩膀一抽一抽的。

    他爱的女人走了,他家的钱没了,他家的权也没了,他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缓了一阵儿工夫,他抬起头来,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了,去各忙各的了,他身边只站着那两个面相忠厚和善但非常强壮的校工。

    校工看他起身,就试验着一左一右架起他,有一只手还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丛治中被他们驾着一边往外走,一边笑着喊道:“都是我的,我全都要了!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稀罕谁就是谁!”

    过了一会儿,他侧过脸问一个校工:“你说是不?都是我的?”

    “对对对,都是你的。”校工很真诚地说,脚步控制着不快不慢,手上一点不敢暗松劲。

    送走了丛治中,接收学校的事情迅速平稳下来,顺利得这多少有些出乎舒惠和柴新亚的意料,当然,佟邦林的脱颖而出,带给了他们意外之喜。

    意外之外还有意外,不一会儿,穆喜魁一路护送,来了个摄影记者,佟邦林早有安排,先把现成文字稿给了记者,又和几个学生代表过来请舒惠:“领导,咱们到学校门口拍张合影吧,纪念我们这所学校终于获得了新生!”

    舒惠一听也好,于是带着几个小组成员都到了校门口,在这里还有一些学生也早都准备好了灿烂的笑容,于是大家排好队形,舒惠站在正中间,摄影师就要开拍。

    舒惠突然想起:“邦林,你哥呢?”

    “谁?对呀,我六哥呢?跑哪去了?刚才还喊他过来一起拍照片呢……”佟邦林突然想起柴新亚,一边四下踅摸,一边自言自语。

    摄影师着急了:“各位领导,你们还拍不拍?我这边回去就要交稿下版了!”

    佟邦林无奈地说:“领导,时间宝贵呀,那么多工作没做呢,我哥那边以后还有的是机会,我跟他说,他不能挑理,你放心!”

    舒惠想想也是,于是照片就这么拍好了,第二天的很多报纸上,都登了这张合影。

    其实,柴新亚当时正在清点仓库,根本没人喊他去前面拍照片,在登报照片所附的图说原稿里,也只出现了“舒惠、佟邦林等同志”的名字。

    刚刚拍好合影,文化宾馆的一个清洁工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请问这里有地工的同志吗?我们紧急求援!

    舒惠赶紧迎过去:“同志,我就是地工的负责人,除了什么情况?”

    “报告领导,文化宾馆地下室发现了炸药包,你们赶紧过来支援啊!”清洁工急得直跺脚。

    原来,文化宾馆已被地工组织作为东北局领导的办公、休息驻地的首要备选地点,旷简明不敢怠慢,在2日这天一早就开始里外检查,结果突然在宾馆地下室发现了两个形迹可疑的人,上去盘问时,那两个人打倒保安,夺路而逃。他们紧接着就在地下室发现了好几包烈性炸药,都连着电线。宾馆里谁也不敢碰这个,旷简明马上启动事先与于晨商量好的C方案,也就是马上向解放同盟社告急,并向就近的地工组织四下求援。

    “不要慌,我马上跟你过去。邦林,你马上喊新亚带着小组赶去文化宾馆和我汇合!”舒惠简单听了情况,感觉问题严重,立即领着手边的几个人,跟清洁工骑车赶去宾馆。

    不一会儿,柴新亚也带着二组的人飞奔着赶了过去。

    柴新亚赶到宾馆时,见各路地工已经到了几拨,都划归舒惠指挥,宾馆四周都安排了警戒,吉运带着警察分队也正赶过来。

    广场另一侧的市警察局则大门紧闭,看起来他们决心保持“中立”,等着解放军进城接收呢。

    舒惠看见柴新亚,高兴地说:“又来了一路生力军!”

    旷简明心惊肉跳,六神无主,数学定理和解题思路全部想不起来,情急之下用火柴棍和牙签算了一卦,是“大有”,下乾上离,解卦词里的“火”“贵人”“财富缠身”“艳阳”看得他思虑不定,不过整体看还不错,正在研究,听说地工们都来了,他赶紧到门口挨个握手。

    见了柴新亚,旷简明哈哈大笑:“年轻的老革命,新亚,我是久仰你的大名啊,哈哈!”

    柴新亚看出他非常紧张,寒暄了几句安抚,转头问舒惠:“组长,地下室是什么情况?”

    “我看了,是军用炸药,不过没来得及装引信呢,没事。”

    “谁在下面看着炸药?”

    “派了两个人。”

    “不够吧,我去看看。”柴新亚自告奋勇。

    “加点小心。拿着这个。”舒惠只有一把手枪,但她将一把军用匕首给了柴新亚。

    柴新亚插好匕首,领着两个人快步来到地下配电室,只见工具、设施略有凌乱,两个一组组员正在门口站岗。

    “没什么情况吧?”柴新亚简单问了一下,组员正要回答,上边又下来几个宾馆职员,为首的一个文质彬彬:“领导,我们旷经理有事情找你呢!”

    “什么事啊?”柴新亚听这几个人的脚步声很齐,忽然一惊,转过身子贴在墙上。

    那几人见他警觉,马上散开扑上来,都亮出家伙,有的是匕首,有的是铁棍。

    “有情况!有情况!”柴新亚大喊数声,往后一闪,对方的匕首刺空了。

    舒惠小组这几个组员都练过格斗,当下与敌人缠斗起来,这几个特务早就潜伏在宾馆里,此刻狗急跳墙,想趁解放同盟社没到这里的时间差提前行动,炸掉宾馆的电力和锅炉系统,没料到柴新亚比他们早赶到了一步。

    延迟的这一下非常关键,上面的人听到厮打声,舒惠立刻一马当先冲下来,她右手操着一根铸铁的警拐,左手一把大羊角锤子,冲进地下室见人就打,同组的人都不敢近前,三下两下,只听惨叫声连连,几个特务全部被她打倒,骨断筋折,呻吟打滚。

    舒惠好像没过瘾:“小样挺会抓时机呀,还有一伙的没?问问!”

    柴新亚腿上狠狠挨了两脚,钻心疼痛,其余几个组员也多少受了些伤,但看舒惠的神勇,都挺着不吱声,他们把几个特务绑好,挑了一个受伤较轻的就地审问,确定了再没有其余同伙,这才作罢。

    舒惠一边意犹未尽地摆弄着警拐,一边笑着说:“新亚,你这是立了首功一件啊,要不特务很可能把大楼都炸了!以后咱俩搭档,你侦察我动手,爱谁谁!”

    柴新亚一阵后怕,有点眩晕,脸上赔笑说:“组长,你没上前线真可惜了,大材小用啊。”

    “就说是的呢,我两手全能打枪!骑马飞车,上房上树,没我不行的!”舒惠有点失落地说。

    这时上面又是一阵喧哗,他们出来一看,是吉运带着大队人马到了,柴新亚上去责怪吉运:“四哥,你们怎么才来呀!”

    吉运身上还带着上次的伤,也没好气:“废话!我不得找个会排爆的吗?路上还遇到几伙蟊贼打砸抢,这才耽搁了。”

    柴新亚看他还带着伤,心里一下软了:“那赶紧安排他们排爆吧!刚才几个特务差点冲进去把炸药引爆了。”

    此刻旷简明已经恢复了镇定,前后忙碌着指挥善后的事情,一切迅速整饬起来。

    不久,于晨领着铁汉等人也到了,他低声通知旷简明:东北局领导已经确定把文化宾馆作为东北行政委员会的临时办公地点之一,沈阳特别市军事管制委员会的领导都要住在这里。

    吉运在于晨带来接管文化宾馆的人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小个子身影,正是他师父邵大洲。

    邵大洲此刻精神倍长,眼不花了背不驼了,穿着便服,戴着前进帽,稍微有点陌生,还有点滑稽。

    很快,两个人的目光相遇了。

    “小虎子,过来。”邵大洲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喊过来吉运,“枪伤好些了吗?”

    “没啥大事。”吉运跑过去,轻轻说。

    爷儿俩都冷场了一下。

    邵大洲说,“小虎子,东北局和东野首长们很快都要过来,你们把这个宾馆千万给我守好了,这是,这叫政治任务。”

    “师父,我明白,你啥时候到的首长身边啊?”邵大洲怎么投到于晨麾下的呢?吉运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说来话长,跟你还有点关系,以后有时间了原原本本都告诉你。先执行任务去吧。我这还有任务呢,我要去配合陈龙、何侠几位领导接收市、区各级警察局。等着啊,你们几个小子的小金库,我全给你们端了纳投名状!”说着邵大洲转身忙别的去了。

    吉运和警局的小兄弟看到师父终于归队,而且成了领导身边的得力干将,大家有了依靠,都喜形于色。

    柴新亚过来凑趣:“老将出山了呀,你瞅他那样!”

    吉运说:“可不咋的,天地都变了,他这病也好利索了。”

    柴新亚说:“四哥,沈阳解放了,你接下来怎么想的?还当警察?”

    吉运说:“当然啦。我是手铐子收藏家!将来我老了退下来,就把那几百副手铐子捐给沈阳博物馆。”

    柴新亚说:“谁敢要你那些玩意儿?怪吓人的。四嫂那边正常上班吗?”

    吉运说:“他们一切照旧,都等着接收呢,鞭炮都准备好了,我托人给买的。对了老六,你有什么打算?我看这个舒组长,想把你调到部队上啊。”

    柴新亚说:“好像是,你有啥意见?”

    吉运说:“拉倒吧,都解放了,最好别去部队,南下的话,恶仗还有的是要打呢,没日没夜的,你有高血压,根本盯不住。到时候我帮你开个诊断书,咱哪也不去,留沈阳多好!”

    柴新亚心想,四哥说的话其实挺有道理的,还是有所不为吧。

    这晚,旷简明在文化宾馆里忙上忙下,安顿了这个又去处理那个,有人劝他:旷经理,回家休息吧,他说:现在这个时候特殊,宾馆就是我的大家,我怎么能回小家而舍了大家呢?

    很晚了,于晨过来找他:“旷经理,回家休息吧。”

    “这个时候情况特殊……”

    “你放心吧,”雨晨体贴地说,“我安排了一个班,专门保护你和家人的安全。你的家里必须安置好,让投身革命的民主人士都看到,没有后顾之忧,你做个表率,这也是任务。”

    旷简明会心一笑,“好啊,于晨同志,那我就假装回家看一看,安置好,明天一大早就过来!”

    旷简明往家里打了个电话,得知安然无恙,已经有人在他家前后站岗了。

    两个战士保着他一起骑车回去,旷简明到家进门,小姨子媛舟过来低声说:“姐夫,有客人。”

    “电话里怎么不说?还跟我搞隐含条件!”旷简明低声责备。

    “你认识的,是叔仑哥和一个女的,一正一负,女的捏着嗓子说话,总缠着他。叔仑哥不让我说。”小姨子也是学数学的,其实早就暗恋马叔仑了。

    “下次这样的情况,你就换个表述方式让我可以推导出来嘛……”旷简明一边吩咐着进了屋。

    马叔仑和辽冰坐在旷家客厅里,已经等了很久了。见他进来,俩人忙起来打招呼:“简明兄、旷先生,您回来啦?”

    旷简明一下看出这二人有求而来:“快坐下,别客气。媛舟,给客人倒水。”

    媛舟慢慢走进来,给马叔仑倒了水。

    马叔仑说:“简明兄,我这次来,是来跟你辞行的。”

    “哦?要走啊?什么时候动身啊?”旷简明靠在沙发背上,摘下眼镜揉着太阳穴闭目养神。

    “这

    沈阳解放了么,交通管制很快取消,我想去香港投亲。”马叔仑不会撒谎,说得干干巴巴。

    旷简明知道,这是他在自抬身价,希望自己挽留他,借机谈点条件,“叔仑啊,你嫂子前两天刚经过香港去欧洲,那边现在很乱的,先不要去了,再等等看看吧。”

    “只是留在本地,我这慢慢变得无事可做了,而且比较文学这个专业……”

    “那你还是到我这里来吧,也别比较文学了,我这里很快需要翻译人才。而且沈阳解放以后各处人事肯定会有变动,趁我现在还说得上话,赶快办进来。”旷简明很累,也懒得绕圈子了,直接给出正确答案。

    马叔仑和辽冰对视了一眼:“简明兄,我去了能做什么呢?”

    “做个楼层经理先看看吧,就是平时有点事情假装忙一忙,主要还是随时抽去当翻译的。不过,共产党做事很讲规则的,你的薪水就要统一给定级啦,连我的都是。明天就来报道,宜早不宜迟。”

    “好,都依你。”马叔仑唯唯称是。

    “那就这么定了,你回去准备一下。”旷简明发现,这俩人没有走的意思。

    “旷先生,您把我给忘啦?”辽冰有些哂哂地说。

    旷简明冷冷看她一眼:“辽冰小姐?你不在报社值班啊?”

    辽冰黯然说:“《前进报》不存在了,已经要第一批被接收了。物是人非,世态炎凉,我不能接受那些,就没有留在报社。”

    “都新社会了,何必意气用事呢。”

    马叔仑开口帮腔:“简明兄,辽冰已经是我未婚妻了,将来她就是你的弟妹,你把她的事当成自家人的事,好不好?”

    “辽冰小姐神通广大,比你有本事啊,将来八成还要我求她呢。”

    见马叔仑如此央告,旷简明也不开面,辽冰火气上涌:“叔仑,我们走吧,旷先生累了。”

    马叔仑还想说几句,旷简明倒说:“那快回去休息吧,路上注意安全。”

    媛舟闻声从外边给他们开了门。

    辽冰岂是善男信女?见对方做得真这么绝,她冷冷一笑,又坐下了,从包里飞快地抽出一支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旷简明,你我都是旧时过来的人,互相都明白根底,谁没有故事?”

    她说这番话时不捏着嗓子了,是一种很沧桑的冷冷的老女人的声音,“政治与数学最大的区别,在于数学是极端确定的,政治却是极端不确定的,有无限多的可能与发扬,并有无限多的侧面。”

    旷简明发觉来者不善,睁开了眼睛,戴上眼镜,“不妨直言。”

    媛舟也走进来,站在姐夫身后,警惕地看着辽冰。

    马叔仑也发现,此刻的辽冰如此陌生。

    辽冰说:“旷简明,你的金融事务所有个叫张义的人吧,那个人是中国人吗?”

    闻听此言,旷简明如同受了重重的一击。张义其实原来是日本人,叫服部弘次,伪满时是长春的一个很厉害的会计师,后来南下投入旷简明的事务所,帮他查了很多日本人的旧账,让其大获其利,作为交换,旷简明给他办了新的身份,这件事在沈阳应该只有他们二人知道。

    辽冰怎么会知道?她究竟是干什么的?

    旷简明说:“媛舟,你回自己房间去先睡吧……。……辽冰,你想要什么?请讲。”

    辽冰说:“我想先要个工作。旷先生现在是红人,举手之劳。”

    “什么工作?”

    “我不想被人看笑话,就想跟叔仑一起安安静静过日子。我想到造币厂当个库管员,住在厂子的宿舍,以后都不想出去了。”辽冰当记者时认识很多人,不利于她的潜伏,在造币厂正好可以与世隔绝,而旷简明也是造币厂的挂名副经理。

    “这个好办。”

    “过一段时间,你可以送我们去香港或者欧洲,钱我们自己出,你给联系好。无论到了哪里,我们从此就不再有瓜葛。”辽冰需要等B先生确定潜伏在新民,不再监控她,就赶紧脱身。

    旷简明现在已经猜到,辽冰是国民党的潜伏特务,但已经决定跑路脱逃,所以他也并未挑明:“好的,这是我力所能及之事。”

    回家路上,马叔仑问:“阿冰,你怎么知道旷简明事务所的秘密?”

    “旷简明这个人输在自作聪明,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其实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过往,共产党也知道的,只是现在还需要利用他。我在报社时,利用职务之便,查过相关的资料。”

    “查他干什么?”

    “叔仑,这个人对你很重要,不查一查,我怎么放心让你依靠他呢?”

    马叔仑想想也是。

    姜奂看着看着,猛一抬头,才意识到已经半夜时分,医院那边的演出应该进入高潮阶段了!

    ……………………

    《海阔天空》。

    关瞰震耳欲聋的鼓声里,索柱的贝斯在铮铮作响,袁爱乐的海豚音和丁立立的烟酒嗓不时引来阵阵尖叫。

    珍珍跟着张罗忙活了大半宿,有点困了,叼了一支烟,下楼想到外头透透气。

    她经过一楼休息室的时候,不经意地听见里边有女孩子哭泣的声音。

    这可把她吓了一大跳:今晚来了这么多坏蛋,甚至有带装备和药物的,现场又没有人管着,真要是整出点治安问题,他们可就全完了。

    珍珍匆忙在壁纸上怼灭了烟头,推门就闪了进去。

    一门之隔,休息室里非常安静。

    一个女孩子正坐在椅子上,垂着头,把脸深深埋在膝头中间,这个女孩满头浅栗色的波浪发,随着哭泣的肩膀抽动着,她穿着波西米亚风格的吊带装,里边羊绒连衫群还算完好整齐。

    珍珍心里打鼓,慢慢走了过去,指尖轻轻在茶几桌面上顿了顿,轻声咳嗽了一声,问:“姐妹儿,没啥事儿吧?”

    “……”对方嗓子里嘟囔了一声,她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对方应该还是清醒的,估计没有收到什么侵犯。

    茶几上摆着喝剩下半杯的什么酒。

    珍珍轻轻拿过那杯酒,凑得近一点闻了闻,还行,里边显然没加什么别的东西。

    她把酒杯又放了回去,一边扫了一眼墙上那个滴答滴答走着的古董挂钟:凌晨两点半。

    “早点完事得了!没完没了……”珍珍心里抱怨,她白天还要去医院门前派单子拉客户呢。

    “你是谁?嘎哈的?”那个坐着的女孩子忽然无声地抬起了头,看着珍珍。

    那是个外国女孩,这一点珍珍倒不觉得奇怪,外边现场不少老外呢。

    不过这个女孩珍珍从来没见过,刚刚在外边大半宿,她也没有印象。而且这女孩子身上有点东西,让她觉得很陌生,又似曾相识,是什么呢?说不好,但这东西让她觉得很不安,甚至有点害怕。

    “妹儿,我是乐队的人,你别害怕,你没事吧?”

    “我害行,姐,我没四。”那外国女孩的口音很奇怪,是那种很老很屯的沈阳土话,但她明明长得挺洋气,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漂亮,肩膀纤巧,颈窝鲜明,皮肤娇润。

    “姐,你们这帮银里边混着坏银!”

    “坏人哪都有,妹儿。”珍珍心里有点虚,但嘴上没让份儿。

    “那坏银把我朋友给害了!我这样是被坏银吓地!”

    “你朋友?在哪呀?”

    “就四一出门地下室里,坏银都把她绑起来了……”外国女孩怯生生地说。

    “那赶紧带我去呀!”珍珍急了。

    “俺们去呀?”外国女孩站了起来。

    珍珍不假思索跟着她一起出了休息室,来到斜对面楼梯下,开开地下室的小门,就下去了。

    通道里只有一个小灯,挺暗的,但珍珍因为要仔细看脚底下,发现那个女孩的靴子正在往下滴着血。

    她身后是一个个的血脚印。

    “你也受伤啦?”珍珍问。

    “我是皮外伤,没事。”那女孩紧扣着珍珍的手,拽着她快步继续往地下室的深处走去。

    地下室里有点返潮,棚顶的水缓缓地滴落,有那么一滴水,恰巧就滴在了珍珍脑门上。

    珍珍的脑子一下子缓转,有点清醒了:老外女孩的手怎么这么凉?为什么拽我拽得这么紧?她长得……长得不就是二楼墙上那幅油画里女店主的样子吗?

    闪念之下,她像停步,但脚就是不听使唤,“诶,你……”

    地下室的灯,逐渐暗了。

    三点十三分,袁爱乐和丁立立对唱《一百万个可能》。索柱和关瞰啤酒都喝多了,去上洗手间。

    排空存货之后,索柱回台上去了,关瞰点上一支烟,掏出手机偷偷回微信。

    他意外发现:除了平时的几个熟人和铁子,竟然有珍珍的两条未读微信!他赶紧点开——

    “关哥,有点急事,你帮我整一下呗。”

    “关哥,我在地下室,快来,一会儿没时间了!”

    第二条后边还配了一个动态表情。

    关瞰的脑袋里嗡地一声轰鸣,“平时不吱声,这个时候来骚劲儿了,也不看看啥时候!”

(二十三)“这个损贼的衣服呢?不是也没找到吗?”

    想虽如此想,但机会难得,关瞰赶紧掐了烟挪步下楼。

    走到洗手间门口,他想起了什么,回来到洗手盆边上纸抽里扯了十几片纸巾揣进兜里,这才急匆匆低头下了楼。

    在一楼大堂,关瞰向一个小伙打听到了地下室的入口,过去开门一看,里边灯光昏暗暧昧,他熟练地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一猫身钻了进去。

    三点十八分,乐队发现关瞰不见了,索柱稍后发现珍珍也不见了。

    这俩人都是踪迹不见,手机不在服务区,微信也不回。

    大家一开始都没往歪处想,但这个时候俩人都找不着了,实在匪夷所思,赶紧满楼找人,各个房间都找遍了。

    众人集中找到楼下的时候,有一个小伙说,关瞰跟他打听过地下室的位置,又亲眼看见他急匆匆钻到地下室里去了。

    袁爱乐又急又怒,丁立立冷笑不止,索柱也开始觉得不对味儿,胡梦轩也过来,到了地下室门口:“那……老四,咱们还下去找他们上来不?还是等他们一会儿……”

    “当然是下去找了!怕什么?”袁爱乐故作镇定,虽然她的手也气得直抖,但她还是要了一大杯冰水,抿了一小口,让索柱守在地下室入口,自己带着丁立立和几个胆子大的圈外朋友冲了进去。

    宠物医院的地下室并不很大,窄窄的走廊连着的,是几个很小的房间,有的空着暂时没用上,有的堆着各种原先房主的杂物。

    大家先发现了关瞰,他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库房的破箱子上,呼呼大睡,浑身发抖,库房里一股刺鼻的男人的腥味,地面上满是揉成团的纸巾。

    袁爱乐面沉如水,把一杯冰水都泼在关瞰脸上,但他只是在熟睡中抽搐了几下,也没醒过来。

    在场很多人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震撼场面,一个个的都懵了,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大家胡乱打开一个旧包裹,给关瞰身上裹了块破布,半扶半抬着把他弄上去了。

    但是这个房间里没有珍珍,众人粗翻一遍,没有找到珍珍,这下着了慌,丁立立性子急,就要领人去别处找。

    袁爱乐头脑却分外冷静,她喊:“不对!这个损贼的衣服呢?不是也没找到吗?继续仔细翻一翻!”

    这就像公安破案侦察一样,方向很重要,方向找对了,很快就有了收获:在最里面的一个堆满了旧杂物的小房间角落里,有个旧纸箱子,因为没有灯光,大家搜第一轮时忽略了,第二轮再来,大家一掏,才发现关瞰的衣服都盖在里边,而他的衣服下面就是珍珍。

    珍珍衣衫不整,昏迷不醒,面颊潮红,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袁爱乐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这个,偏偏就成了这个,她又羞又恼,当时就爆发了,把所有人大骂一番。

    大家虽然不爽,但心里有点同情她,于是在这骂声中给珍珍整理好衣物,也背了上去……

    演唱会自然开不下去了,对外说是出了特殊状况,加上有附近居民投诉他们噪声扰民,于是紧急叫停。各路高人怪客悻悻作罢,一哄而散。

    “给他们送医院吗?”胡梦轩怯怯地问。

    “送什么医院?你这不就是医院么!”袁爱乐大声喊道。

    胡梦轩怀着鬼胎,但没敢说破,只不动声色地跟着袁爱乐收拾善后,丁立立领人抬着关瞰去了医院。

    索柱虎着脸开车把珍珍也拉走了。

    直到这时,他们也都是昏迷不醒。

    天亮了,胡梦轩没吃早饭,就要去找张玉靓和姜奂,却不料这俩人不请自来了。

    前几日胡梦轩住在张玉靓那里,姜奂虽然因为遇险,被张玉靓叫回去住了,但每天只能睡在自己房间,昨晚胡梦轩待在宠物医院,姜奂终于得机会混进了张玉靓的房间。

    所以此时,姜奂浑身疲惫,不过他心情很好。

    张玉靓也精神饱满,状态不错

    他们都听说了昨晚(确切说是今早)的那场闹剧。

    胡梦轩说:“这下闹出大事了。”

    姜奂说:“终于发生啦。该发生总会发生的。”

    “该发生的?我怎么去跟老四交代?”胡梦轩一筹莫展。

    “咱先到处转一转吧!”姜奂学着安倍晴明的样子,老神在在地安步在楼里走了起来。

    经过好一阵收拾,昨晚演唱会的留痕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只是某些角落里还残留着烟酒味道。

    姜欢先在楼上看了一圈,又从柜子里掏出那面小小的掌中镜,看了看,把它装在一个皮兜子里。

    他又来到墙上那幅最大的油画前。

    只见那画上面是老洋货铺里的一对女伴。左边坐着个中国女子,白肤秀目,脸颊下一对梨涡,一身少妇装,手里拿着坤包,耳环和手镯都是翡翠的,虽然坐着,但能看得出她个子很高。右边的白俄女子则开朗奔放,站起来指着一张古画正在说什么,她穿着洋装,满身珠光宝气,淡棕色波浪头发,扬起的细长手臂上,几个颜色质地错杂的镯子叮当相碰,一束光从老店门口进来,巧妙地穿过了两个人和店里物什中间的缝隙……

    作为背景的老洋货铺子,四壁的货架上琳琅满目。

    姜奂仔仔细细看了好久。

    “你看什么呢?阿鸯。”胡梦轩觉得这幅画再熟悉不过。

    “是啊。看……看美女呢呗。”张玉靓嗔道。

    “在这里呢!你们看这个细节。”姜奂指着画上的一个角落说道。

    她们顺着姜奂的手指看去,只见白俄女子起身之前坐着的那把老式拜占庭椅子旁边,有个暗色的小木几,上面有个小铁盒,铁盒的沿儿上支着多半支烟,仔细看的话,你会发现烟头并没有熄灭,而是悄悄冒着缕缕烟气。

    这烟气很有意思,不是静静地呈直线上升,而是向斜下方披散着。

    “对了,这个白俄女子,应该就是我们夜梦里碰见的那个女人,她叫柏璐丝。”姜奂说道。

    听着姜奂指出的这些细节,张玉靓莫名其妙,胡梦轩一头雾水。

(二十四)这幅油画背后,有太多的秘密

    “画得是够细致的,但是这个有什么意思呢?”张玉靓也点上了一支烟,“这对我们又有什么帮助呢?”

    姜奂娓娓道来——这说明了当时的情态,柏璐丝刚刚坐在这把椅子上,一边抽着烟一边再跟对面的少妇聊天,这时店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人,跟着进来一束光,也带进一阵风,白俄女子柏璐丝非常高兴,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迎接他,“画家就抓住了这么一个情态微妙的瞬间,画了这幅画,而这种情感对画中人又是非常重要。所以,后来得到这幅画的人才会如此珍爱它。”

    胡梦轩眼睛越睁越大,听着姜奂的分析,也觉得这幅画里细节真的是很精微,不住点头。

    “不对,你净瞎白话。”张玉靓站在最后边,用最宏观的视角看着整幅画,“你们看,窗户在这里,柏璐丝斜对面的方向,窗户没有进日光,光是从另一边过来的应该是门的方向,烟飘散的方向,也说明门是在另一边,而这个柏璐丝却是朝着背对着门的方向站起来的,你家有用后背迎接人的吗?”

    “对啊,阿鸯,老大说的对啊!”胡梦轩跟着附和道。

    “哦,也是……”姜奂看着画面,陷入了思考,张玉靓说的确实有理,而且这样一来,他原本的分析就捋不下去了。

    他顺着柏璐丝的目光看过去,沿着画布的边沿仔仔细细地看,突然,他说:“来,我们把画儿摘下来!,我要看看这条边框下面被盖住了什么!”

    “摘下来?不行吧,这是柴家老爷子的遗物,是文物,乱动会触犯逝者的……”胡梦轩急忙劝阻。

    “不给弄坏,我们小心一点,这不也是为了做好事嘛……”姜奂不由分说,过去摘画,胡梦轩心里不同意,但还是噘着嘴帮他一起把画摘下来了。

    画已经有好几十年了,宽宽的画框也很旧了,原先画布边沿上的画面有不少被画框盖住。

    他们一看画框背面,又有了新的发现:画框很宽,在姜奂所说的这条边框后边,有两个巴掌多宽的一大长条画面都折起来被盖着呢。

    姜奂用小刀轻轻地把这一排固定画布的几个小钉子起了下来。

    折起来的画面展开后,他们一下子就找到了答案。

    原来,在柏璐丝面朝着的这边的墙上,有一面镜子,镜子应该挺大,体现在画面中的只有一个镜框的边角,镜面上泛着光;镜框下面,有个木质古董挂钟。

    “原来,柏璐丝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进来的人!”

    他们明白了:刚进来的这个人,柏璐丝非常熟悉,更很可能就是她心爱的人,所以她就在镜子里招呼他,而根本不必转身,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这个动作,又暴露了她的个性与情感。

    “这样一来,细节就都说得通了。”姜奂两眼放光,“你们看,不仅是镜子,还有这个古董挂钟,我们夜梦里都见过。每次柏璐丝出现,都有它!”

    “再有,这个坐着的少妇,面前的桌案上放着好几面掌中镜,只有这一面是打开的,但却是扣在桌上的。说明什么?说明柏璐丝正在向她推荐这几面镜子,但她却并不喜欢,并不准备买下。这个中国女子,就是旁边这几幅肖像画里的同一个人,应该就是后来住在这里很多年的阎老太太。”姜奂说。

    “但为什么这面镜子还出现在后来阎老太太的遗物里了呢?”张玉靓拿过那面小镜子,端详了一下。

    “我想起来了,柴阿姨后来跟我说过一次,他家老爷子叫柴新亚,老太太叫阎双双。我差点给忘了。”胡梦轩总是这样,不一定什么时候会想起一些有用没用的信息。

    “这样就有意思了。”姜奂看着这幅画重见天日的隐藏部分,若有所思。

    “又发现什么啦,快说。”张玉靓催道。

    姜奂说:“这幅画是柴老爷子心爱的遗物,对吧?你们看——”

    他指着画布的最边沿,借着窗子里进来的越来越鲜明的光线,几个人不难发现,那里另有一行钉痕。

    也就是说,这幅画现在的画框并不是原本的,原本这幅画配很窄的画框时,镜子的边角、古董木钟都是露在外边可见的,而更重要的是,那时候这幅画的视觉中心,是坐着的阎双双和站起来的柏璐丝两个人,但左边的一大块被新画框挡住之后,柏璐丝成了整幅画的中心,阎双双退而成了陪衬。

    姜奂顺着这个思路,大胆讲出了他想象中的这个故事:“画这幅画的时候,柴新亚其实是柏璐丝心中的爱人,那个在作画这个瞬间闯进店里的年轻人,很可能正是柴新亚。而那个时候,柴新亚跟阎双双并不认识,起码是不熟的,你们看阎双双连眼睛都没有抬起来……”

    “但是,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柏璐丝和柴新亚终究是没有在一起。反而是阎双双跟柴新亚因缘际会,走在一起了。柴新亚在柏璐丝的店里买了这面小镜子,送给了阎双双,这说明他这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喜欢她的,暗恋她、爱慕她的,观察着她身边的细节,所以注意到了她面前的这面小镜子。”

    “后来……这幅画改了装裱,一定是因为它经历了什么,或者是换主了,或者是一度被藏起来了,反正后来到了柴新亚再次装裱它的时候,有意改变了画面的中心位置,但又舍不得裁掉左边的部分,于是把它折起来了。”

    张玉靓又点起了一支烟:“姜大侦探,用了一个多小时,你除了帮我们还原出几十年前的一段三角恋爱,还有别的收获吗?”

    “当然啦!这里有个你们一直没注意的细节,看——”他指着那个掸烟灰用的铁盒,“铁盒下面,压着一个东西,你们看看是什么!”

    那里,在烟雾的缭绕线条下面,隐隐约约,但是肯定有一个暗色的东西,闪着金属的光泽。

    那是一把手枪。

    开始俩女生还不大信,但无论近看远看,不必须承认,铁盒下面确实有个东西,而且,手枪的枪管、枪口、握把,那些线条历历可见。

(二十五)姜奂叹了口气,觉得对珍珍有点愧疚

    “一家洋货铺,女店主却在手边藏着一把手枪,说明这家店并不简单,柏璐丝也并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商人;而画家又为什么把这个东西画进自己的画里?这也是个悬念啊!”

    姜奂继续摆弄着着这幅画的下角,他一直没有找到画家的署名。

    而在墙上其他的那些肖像画上,都有画家的一个署名“A”。

    “还有东西!”姜奂发现,不仅画的左边缘被折起来藏着,下边也折起来一长条,钉死在画框下面,于是他试图照样起钉子,但是这次不一样,这条边上的钉子非常密,而且有的地方还粘起来了。

    “为什么要粘着?”张玉靓跟姜奂一起拆钉,试着在展开隐藏画面的时候,不产生破坏。

    又忙活了好久,他们把下边的画面也展开了有一巴掌宽的隐藏部分,画家的署名“A”赫然就在那里。

    这部分其实就是地板,用很重的颜色反衬着店里那束光带来的明亮。

    但是,换了个角度之后,他们在画布上看到了一些暗棕色的小点儿。

    “是泥点子吗?还是什么脏东西溅在了上面?”姜奂自言自语。

    “这个我认识,这是血,是溅上去的血迹。”张玉靓说,“这是一幅不吉利的凶画。”

    “啊!”胡梦轩惊叫一声,她的手像受了炮烙一样,一下从画布上缩了回去。

    姜奂和胡梦轩,不约而同地都想起夜梦里的手枪,和女店主柏璐丝中枪死去的情形。

    那血迹,难道就是柏璐丝的?

    不过,这里没有更多的其他的线索了。他们在楼上也没有看到更多的其他有价值的东西。

    他们下楼,到那个休息室,看钟的位置,电子钟静静走着。

    “这个房间原先是做什么的?”张玉靓问胡梦轩。

    “我想想……”胡梦轩也看着那个钟,“资料室……书房……对,我在这个房间收拾杂物的时候,屋子里有很多书架和储物架,还有多宝阁。至于具体是啥东西,我可记不住。”

    “那么东西都搬到哪里去了?”

    “地下室仓库呗。”

    “去看看!”张玉靓对这个挺感兴趣。

    “哦……那好啵。”胡梦轩很不情愿地把他们引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经过了昨晚的事,谁也不敢下去收拾,连满地的脏东西都没有人收起来。

    张玉靓早听说了昨晚的事,现在看到现场,心里分外解气,问:“那对男女现在怎么样了?”

    “嗯……”胡梦轩看了看微信说,“珍珍醒了,没啥事,但问啥也不说,就是哭,索柱正在砸东西,老四去劝呢。”

    “那个臭流氓呢?”

    “丁立立在那边,说在医院呢,还是昏迷不醒,好像是吃错了什么药,反应了。”

    “一天天的鬼迷心窍要作死,这下死了得了。”张玉靓想起那个下流鼓手,想起他满嘴的流氓话、贱贱的眼神和那些烤羊枪羊蛋的骚味就恶心。

    姜奂想到珍珍也成了受害者,不觉叹了口气,感到心里对她有点愧疚。

    他们先后去看了珍珍和关瞰昏迷的那两间库房,翻了很久,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转身往外走时,姜奂看到了屋角堆的一些杂物。

    那是昨晚众人情急之下找包裹皮给关瞰遮盖身体的时候,胡乱打开了一个包裹,里边掉出来的破旧杂物之后都被扔在了屋角。

    粗看都是垃圾了,姜奂用手电反复照着这些东西:几片木条,一个钟摆,还有几个金属零件,像是手枪的枪机和弹匣,还有几个纸团,像是什么人的手稿抟起来的。

    姜奂把这些都装进了那个口袋。

    大家都出来的时候,张玉靓长出了一口气,姜奂对胡梦轩说:“把墙上的画都重新装裱好吧。你的宠物医院应该没事了,这个口袋里的东西我再帮你处理一下,过段时间会还给你的。”

    胡梦轩吹出了一个口哨:“真的呀?这些地下室的东西柴阿姨都说了不要了,你爱咋处理咋处理吧,不用给我拿回来了!”

    “也好。”

    姜奂坐上张玉靓的车子,张玉靓一脚油门,车疾驰而去。

    “你怎么确定没事了?”她叼出一支烟,但是没有点,就那么叼着玩儿。

    “如果医院里之前确实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又送人头,又把这些作祟的物什弄散了,那个环境气场破坏了,不成气候了。不过房子呢,可能会加快衰朽。”

    “为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我那个朋友李南山过去给我讲的,当时我不信,没问为什么。”

    “现在信了?”

    “半信半疑。”姜奂按开打火机,帮张玉靓把烟点上,接着又给自己也点上了一支烟。

    他一边抽着烟,一边在烟雾里看那几张展开的手稿——

    手稿像是出自一部小说,里边很多文学语言。

    这几段情节,都是有关柏璐丝的,有她的店,还有她与柴新亚的那些分合情事。

    沈阳路的路南,散布着很多洋商铺子,有的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柴新亚来到一家叫“威特洛夫调味瓶”的小店门口,这就是柏璐丝的洋货铺,柏璐丝的家里是白俄小贵族,在20世纪的20年代来到中国,靠给张宗昌的白俄部队做餐具、炊具发了家,到柏璐丝这一代,在沈阳和山东都有店,沈阳这家店面虽然不大,但生意一直红火。所以柏璐丝从小吃穿不愁,读教会学校,还学过声乐、绘画和芭蕾。柴新亚比她小9岁,小时候常到柏璐丝家店里玩,因为他会讲很多大鼓书里的故事,柏璐丝家的人每次都给他糖果吃,柏璐丝非常喜欢小新亚,还用普希金诗里的人物给他取了个俄语名字“鲁斯兰”。

    柏璐丝家对面的古老宫殿令她非常着迷,她常常借着帮柴叔叔带孩子的机会,在故宫里一玩儿就是大半天。有一次,在故宫后花园的假山上,少女柏璐丝对当时六岁的柴新亚说:鲁斯兰,你当我的弟弟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到我们的学校里读书了。

    柴新亚想想说:不行。我不能做你的弟弟。

    柏璐丝惊奇地问:为什么不行?

    这里讲了柏璐丝和柴新亚的渊源,“《鲁斯兰和柳德米拉》,普希金写的童话,我小时候看过这个画册。”姜奂点评道。

(二十六)“波多列索娃……她也是李香兰的声乐老师啊”

    张玉靓觉得今天的姜奂与往常相比,有点不一样,哪里有问题?一时还说不出来。

    姜奂继续将那手稿看下去——

    柴新亚站起来,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地说:白姐,我将来还要做你的丈夫呢!现在当了弟弟,将来就不可以娶你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柏璐丝虽然容颜娇艳,那却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求婚,不由得双颊绯红,笑靥生春,眼睛泪汪汪地,“好,姐姐等着你快快长大,成为保护我的骑士!”说着抱过他来,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

    从那以后,柴新亚的小小心灵里就没有别的女孩子了,他眼里成熟美丽而聪慧的柏璐丝既是姐姐又是妻子,还有点像妈妈。

    柏璐丝也算是红颜薄命,她成年后第一次经家族介绍,与满洲里一个白俄皮货商家族的少爷订了婚,结果那少爷不久饮酒过量,酒精中毒一命呜呼;过几年又有一个哈尔滨的歌剧院老板,是个中俄混血,疯狂追求她,不料那老板的剧院突然遭了火灾,一下子破产,他本人也跳进松花江生死不知。经过这两下,柏璐丝一下子变得无人问津起来,如今年近30,已经不似少女时的娇嫩迷人,却仍然没有嫁出去。

    当日柴新亚到她店里来时,柏璐丝正闲坐在一张老式拜占庭椅子上抽烟,透过彩色橱窗远远见他来了,忙把烟尖掐灭,剩下半支烟放到一个铁盒子里,忙着把窗户、店门都开开。

    “我们的大学生来啦?”柏璐丝一边弄着窗子,一边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用绿色眼睛半带风情地瞄着他。

    “白姐,我是来赴约的。”柴新亚正色对她说,看着她,出神了。

    “什么约啊?我是不是忘了?”她脚步轻快地在店里穿梭,娴熟地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小杯俄式热巧克力,把他的那一杯轻轻交到他的手上。

    “白姐,看电影啊,咱们约好的,在光陆,《万家灯火》。有你最喜欢的上官云珠。那里边有个叫齐衡的演员,还是咱们沈阳人呢。”

    “是啊。几点啊?”柏璐丝在店里飘来飘去,又把饼干条轻轻塞到柴新亚的另一只手里。

    “下午三点钟。”柴新亚没有手表,看了一眼店里墙上的木钟:现在是两点二十。

    “时间还早。”柏璐丝一边用饼干条搅着杯子里的巧克力,一边顾盼生情地也看了一眼老木钟。

    柴新亚的心像钟摆一样左右跳动:“白姐,你真美。像油画里的人。”

    “谢谢。”她飞速地回答,都没影响到把巧克力饼干条轻轻放到嘴里的动作,这些优雅的动作是她在声乐老师波多列索娃那里学的。

    这里讲了柏璐丝和柴新亚之间的微妙情感,姜奂确定这是柴新亚后来写的自传体小说了,小说的背景应该是1945年光复之后,1948年沈阳解放之前,是这一段的事情。“波多列索娃……她也是李香兰的声乐老师啊。”姜奂读过这段老沈阳的掌故。

    “你在那里自己叨咕什么呢?”张玉靓有些烦。

    姜奂没搭理她,继续往下看——

    “白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柴新亚一紧张,一下子把提到嗓子眼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柏璐丝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不不不,鲁斯兰,我们就是去看一场好看的电影。”

    “就像森林里的晨雾,是那么的美丽和不可捉摸,但是你还是要穿过晨雾,走进阳光里,开始一天的生活。”柏璐丝带着话剧腔说到,她知道鲁斯兰正在用火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僵直地目不斜视,说出了这句忘了是哪一出剧里的台词。

    “白姐,你不是晨雾,是女神好不好!”柴新亚举重若轻地站起来,馋嘴地吃光了巧克力和饼干条,提醒她说:“我们赶紧出发呗!要不就会错过电影的开头啦。”

    “我才不爱看开头加演的那些新闻片呢。”话虽如此,她匆匆安排了伙计,三步并作两步地戴上帽子披上外套跟他出了店。

    姐弟俩人肩并肩手挨手地快步走到中街光陆电影院。

    到了地方才发现,今天观众的排场比较不一样……

    这里讲了柏璐丝和柴新亚的“第一次约会”,可惜后边没有了!姜奂狠吸了一口烟,又翻出剩下的那页手稿——

    那年暖冬,是晚故宫前沈阳路上夜光缛繁,遥接星汉,那一家一家的店,他从小看到大的,新亚熟悉却又陌生,几步之外,却恍如隔世,不知那光影和气味还属不属于自己?

    他来到了“威特洛夫的调味瓶”门前。

    店铺已经重开,一切照如旧时。他存好车轻轻走了进去,伙计已经换了人,拜占庭式椅子上的老板娘也不在了,但那些货品、那幅画还在,留声机里放着周璇的《何日君再来》。

    问起人时,伙计说,老板娘不在,他是新来的,从来没有见过她。

    柴新亚在店里坐了很久,临走时买了一面小镜子,就是在店里看到阎双双试过的那面掌中镜,便回家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景,躲在街角寒风里的柏璐丝长长吁了一口气,她瘦削,白皙,淡棕色的波浪长发早已染成了黑色,看向鲁斯兰的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欲望,只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重新面对他和那许多的旧事。

    其实,柴新亚在店里时,知道柏璐丝已经回来了,他相信这种感觉,空气里有柏璐丝的因子,但是他没有说破。他想着白姐时,目光里已经没有了欲望,只是再无余力去面对她和那许多的旧事,尤其是那个初吻。

    这是一种黑白色的互相的思念。

    看来柏璐丝和柴新亚最终还是难成眷属,再后来……再后来柏璐丝很可能也不会有很好的结局,因为姜奂多少读过一些有关那一段的历史,新中国成立后,留居中国的白俄人,不是转去了欧美,就是回到前苏联,只有很少一部分继续住在中国。后来中苏交恶时期,这些人的结局都不怎么好。

    柏璐丝可能就是那个时候死的,那幅画之前一直在她店里,她死的时候,血溅在了画上。后来这幅画不知怎么就到了柴新亚手上——柴新亚内心对她应该是念念不忘,是有感情的,所以把这幅画重新装裱,珍藏了起来。

(二十七)“为什么想去采访倪安琪?因为她长得漂亮?”

    姜奂长叹一声,开开车窗,把烟头撇了出去,下意识地又点上了一支。

    “诶诶诶,我的姜公子,你平时不是不抽烟么?今天怎么来劲了?”张玉靓终于发现:姜奂怎么抽上烟了,而且感觉还挺熟练,还抽上没完了!

    “我……”姜奂有点尴尬,“这个呀,抽上这个烟啊,就相当于点上香,我就来神儿啦!嘿嘿。”他不好意思地低头又馋嘴地吸了一口。

    张玉靓觉得,这是借口,姜奂确实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医院的病房里。关瞰还是昏迷不醒。丁立立马上要去地铁执勤了,看他虽然还没有动静,但情况还算平稳,就找到当班护士交代了一下,留下电话匆匆走了。

    不多一会儿,天黑了,关瞰醒了,坐起身来,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扒拉掉了手腕上的输液管。趿拉上病床边的拖鞋,慢慢挪步去上厕所。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鞋底滴着血,他的身后,是一行模糊的血脚印。

    “我要纹身。”

    晚上十一点,倪安琪的手机响了,是一条要纹身的微信。倪安琪打字回复道,“这个月的已经排满,只能给你预约下个月。”

    回复完后,她习惯性地去点开对方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卡通的熊猫脸图案。她又点进了对方的朋友圈,都是一些经济类或者时政新闻的分享,没有与自己私生活有关的信息。刚关上了朋友圈,对方的回复已经过来了:“好的,我需要准备什么?”

    “告诉我你的故事,我给你设计图案。纹身的时候,你什么都不需要准备,前一天不要吃辛辣的东西、不喝酒就行。纹完后的注意事项,到时候我会发给你。”倪安琪熟练地将这些文字发了过去。

    她是一个有10年纹身经验的纹身师,在这个行业里,算是小有名气。很多人都慕名来找她给自己纹身。她从来不纹别人带来的图案,只纹自己设计的。来找她纹身的人,需要给她讲一个故事,关于自己为什么要纹身,想纹什么。

    她会根据故事来设计图案,每一个图案都是独一无二的。正因为这样,来找她的人越来越多。

    倪安琪的手机又震了几声,她点开微信,对方发来了3张女生照片,下面写了一段话,“这是我生命中最爱的3个姑娘,我想把她们纹在我的身上,我爱她们。”

    姜奂第一次见到倪安琪的资料,是在张玉靓推送给他的公众号里。那是一个十分小众的公众号,里面多数都是各种小众职业的人物专访。其中有一篇的专访人物就是倪安琪,她是一名纹身师。

    文章里介绍了她的职业与她的作品,还有几张她的照片,酷酷的,全身都是纹身图腾的瘦女孩。

    姜奂认真地将文章读完,然后通过张玉靓给他的联系方式,他拨通了倪安琪的电话,和这个酷女孩通了话。

    电话那头倪安琪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很慢,经常会有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想怎么回答,可又像是习惯性的走神。姜奂只在电话里大致地了解了她的工作时间,最后约定在一个周末的上午,他去她的店里拜访。

    “为什么想去采访倪安琪?因为她长得漂亮?”张玉靓支着头,不紧不慢地问道。

    姜奂看着张玉靓那个漫不经心的样子,脱口而出的话又在心里转了一圈,才说出来:“你们女人觉得那样的长相算漂亮?你们太不懂男人了,我们男人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女生。”

    张玉靓斜了他一眼,挑眉道:“知道,你们男人只喜欢胸大的。”

    “不不不,我喜欢人美脑子又聪明的,我寻寻觅觅这么久,只有你最完美。”姜奂靠过去,笑嘻嘻地说道。他发现自己最近和张玉靓说话走心的时候变少了,走脑子的时候变多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当一个男人对女人说情话开始动脑筋的时候,就证明他说的只是情话而已。

    采访倪安琪那天是张玉靓开车送姜奂过去的,倪安琪的工作室在一栋酒店式公寓里。姜奂下车准备进去的时候,张玉靓冷冰冰的说:“她工作的地方不错。”

    姜奂本想再说点什么,张玉靓已经开车离开。

    姜奂又抬头看了一下酒店公寓的入口,迎面走出来一对情侣,正在忙着卿卿我我,姜奂苦笑一下,心道:这里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误会的地方。

    1606室,在走廊东侧的第二间,姜奂刚出电梯就确定了是那个房间没错。门口放着一个石雕的装饰,像是一条蹲坐的猎狗,狗的头顶顶着一个香盘,上面有正在燃着的香。1606的门上还挂着一块有着艳丽图腾花纹的门帘,看着像某个少数民族的图案。

    现在是上午10点,他按响了门铃。很快门打开,露出里面女孩的半个身子,她侧身让了让,姜奂进了门。

    房间不大,里面摆了3张工作的床,床旁边是纹身的仪器。墙上都是相框,里面是倪安琪自己画的各种图案,应该都是纹身的模板。整个工作室就只有倪安琪一个人,她穿着黑色宽松的半袖体恤,露出来的两个手臂上都纹满了花纹,她笑着对姜奂说:“你好。”

    姜奂赶忙说:“你好。”他和很多人打过交道,唯独与这种有个性的人交谈时会紧张,因为姜奂总觉得自己领悟不到他们的精神世界,怕采完的人设有偏差。

    就像他之前采访袁爱乐的乐队,他觉得他们在墓地开演唱会很酷,可是又不能完全理解他们这么做除了赚点小钱之外的实际意义。或者说是,他没办法理解他们的思想。

    “今天休息吗?”姜奂四处看着,然后问道。

    “嗯,休息。下午和工作室的朋友一起出去玩。”倪安琪站在姜奂身边,说完之后,气氛还是有点冷场。

    姜奂看见门厅处有一个储物架,上面放着几本大的文件夹,倪安琪见他目光盯着文件夹,主动走过去,将文件夹拿下来,对他说:“这里都是之前我的作品的照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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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0250/ 第一时间欣赏人设师的第五恋情最新章节! 作者:方歇所写的《人设师的第五恋情》为转载作品,人设师的第五恋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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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师的第五恋情介绍:
“这世上的恋情,其实是多种多样的,绝不只是男人爱上女人,和女人恋上男人。”
“恋情里边,还要加上男人爱上男人,女人爱上女人,这样一共是四种恋情。”
“可是再往下的事情就变得复杂了:男人爱男人,其中当然会分出来A和B;女人爱女人,同理,其中也有A和B,男A爱女B,男B爱女A,男A爱上女A,男B爱上女B……我的数学不好,再往下算不明白了,所以我将前四种恋情后边的统称第五恋情。
一个傲娇男和一个钢铁女同居共事的故事
一个探究人心的全新职业
分裂人格的孩子、在墓地玩摇滚的男人、自称能见鬼的天气播音员……
你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但是你却可以挖出他们埋在心里的秘密
最真实的还原人性,在这个故事里,没有一个人是单面体。人设师的第五恋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设师的第五恋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设师的第五恋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