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于新娟的爱情方程式
于新娟和文山在一起恋爱了,不管两个人之间的这份感情是真是假,反正在外人眼里,这两个人竟然不可思议地相恋了。
张玉靓得到消息后,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于新娟聊投资拍戏的事,不过没等张玉靓去,于新娟就已经先给她打来了电话,关于投资的所有事,都在电话里就敲定了,这么雷厉风行的办事效率,张玉靓实属第一次遇到。
挂断电话,张玉靓自言自语般说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这么精明的于新娟,竟然在投资的时候没有和我们讲条件。”
晚上和姜奂吃饭的时候,张玉靓把于新娟和文山在一起的事,八卦给了他。姜奂一边吃,一边听,等张玉靓讲完,他看着张玉靓,深情款款地说:“如今的爱情不分年龄,不分国界,不分种族,甚至不分性别。所以我爱你的几率是七十亿分之一,你爱我的几率同样是七十亿分之一,那么两情相悦的几率是四千九百亿分之一。我们要好好珍惜彼此,珍惜在一起的每一次。”
张玉靓伸手拍了一下姜奂,面上带着嫌弃,嘴上嗔怪道:“肉麻呢!”但其实她心里美得不行。
“我们静静地看着,默默祝福他们的爱情就是了。不过我还是要发表一下自己的观点,我并不看好他们俩人,不是因为年纪的差距。”姜奂接着说道。
“哦?那是因为什么?”张玉靓好奇地问道。
“说不好,我总觉得文山这个人,有问题。”姜奂模棱两可地分析道。
“文山有问题?”张玉靓脸一沉,姜奂根本没见过文山,她说:“你是不舍得于新娟吧,你们俩上一回……”
姜奂真想对天翻个白眼,张玉靓这是什么脑回路啊,他说:“我的大宝贝啊,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还是高估了我的魅力。怎么是个女人你都要把她划到情敌的行列啊?”
“于新娟充满成熟女人的魅力,而且,她有钱着呢。”张玉靓说着。
“你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散发着迷倒我的魅力,所以别再乱想了,我只爱你。”姜奂深情款款地说。
“哼,油嘴滑舌。”张玉靓哼了一声,撇着嘴。
可是姜奂知道,她不再计较这事了。女人么,口是心非,口不对心。姜奂心里呵呵一笑,这个套路他都知道,而且已经是信手拈来。
文山和于新娟的恋情只有身边亲近的人知道,毕竟文山是明星身份,像谈恋爱这种事一时半刻是不能公开的,何况他的恋爱对象还是比自己大了快20岁的女商人。如果这件事曝光出去,都可以想象那些娱乐八卦的写手会把这事写得多难听。
肯定会有很多人说文山被富婆包养了,连锁反应就是,他曾经凭借演技得到的奖都会被说成靠身子睡出来的。他们会乐此不疲的否定他所有的成功,将他想象得龌龊不堪。人总是喜欢看天使堕落,而天使堕落之前的闪光点将被全盘否定。
所谓娱乐新闻的套路,就是先包装出一些好看好玩的无价值的东西,再把这些个东西毁灭个稀碎给大家看。
所以这段恋情,文山的经纪人非常非常不同意,但是架不住文山这人的执拗。他想做的事,谁也劝不住。
于新娟一个40岁的女人,哪会还像20岁时一样,敢放开去爱。她投入百分之二十的真心,把其余的百分之八十抽出来,藏起来,保护好,有任何变动,她都能全身而退。她给自己穿了一层无所畏惧的铠甲,然后奔赴进这所谓爱情的战场。
文山呢?他又为这段爱情付出多少?他身边的经纪人说,“这次看来,文山一定是玩真的。在于新娟这个女人之前,文山从来没有带女朋友出来和我一起吃过饭,因为他觉得那些女人都不是长久的。而于新娟这个女人,竟然能让文山死心塌地的爱了。连被曝光以后的流言飞语都不管了,我真是觉得他疯了。我和于新娟吃了不下3次的饭,我真没看出来她有什么迷人的地方,能把我们文山迷得神魂颠倒。你都不知道,那吃饭的时候,文山对于新娟那个体贴备至啊,哎呀,我这一个人男人都嫉妒了呢。”
于新娟就这样,变成了言情小说的女主角,所有小说中才有的浪漫情节,竟然都在悄悄的成套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们俩开始了半同居的状态,只要文山没有戏,就会去于新娟那里住。只要他去那住,就会亲自下厨给于新娟做饭。早早起来做早饭,于新娟晚上回家的时候,又会看见他在厨房鼓捣晚饭。菜都是变着花样地做的,于新娟感叹道:“你是当过厨子吗?竟然能做的这么好。”
“演戏的时候学的,演过一个厨神。”文山这人是个戏痴,每次演戏他都全身心的投入。所以每次演戏以后他都能有所收获。
演厨神的时候学会了一手好厨艺,演警察的时候学会了射击,并且还很精通。演神偷的时候,学会了开锁,还练就了手指扒生鸡蛋的绝活。所有和他合作过的人都没有不佩服他的,真的敬业,也真的非常有天赋。
文山喜欢看于新娟吃自己做的食物,而且见她吃得津津有味,他会很满足。
每天一早,他会拉着于新娟晨跑,于新娟跑不动,他就给她扫一个共享单车。于新娟就骑着车跟着他,他说:“要保持锻炼,不是为了美,是为了减压,为了让身体好。”
如果文山去拍戏,无论多忙,早中晚都会发信息提醒她按时吃饭,问一些今天的情况,抽个空两个人还要视频聊天一会儿。
整个剧组的人都觉得文山最近不正常,他没事的时候就会翘起嘴角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同剧组的女一号有一次问他,你是不是谈恋爱了,他没肯定也没否认。只是笑了笑说,现在是一段非常开心的时刻。
于新娟呢?本来最开始投入了百分之二十的感情,她觉得自己这样万无一失,可是在两个人相处两个月的时候,她再次调整自己的心态时,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投入的早已经不是百分之二十。
(六)流浪狗的“背叛”
她会时常看手机,期待收到文山的信息。她在生活中遇到任何有趣的东西,都想拍下来分享给文山。甚至她走在路上,看见共享单车,都会嘴角不自觉的上翘。
第三个月的时候,文山送给于新娟一条杜宾犬,他说:“它是世界上最好的护卫犬,我不在的时候,它来保护你。”
两个人每天早起的晨跑又加入了新的成员。为了养好杜宾犬,于新娟又购置了一套别墅,有一个超大的院子,可以让狗满地撒欢。
于新娟不喜欢太大的房子,因为她一直单身,她会觉得空间过大的房子,太空旷,没有人气。她也不喜欢院子,她觉得去收拾那些花花草草太麻烦。如今她却觉得这别墅充满了她对家的幻想。文山陪她一起去选的,最后付款的时候,文山要付,于新娟不同意。因为这事两人还僵持了很久,卖房子的售楼小姐都蒙了,她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男方要送女方房子,女方竟然会拒绝。
不过最后还是文山赢了,他全款把这套别墅付了,名字是于新娟的。他说,他要送她一个家。
………………
李妍蕙子坐在别墅的屋顶上,一会儿看看刚刚亮起的南半球的星空,一会儿俯瞰这座与众不同的庄园。
远处,隐隐地传来阵阵惨叫声。
妍蕙子把望远镜端起来,看了过去,却只能看到恐怖电影剧组那些人的背影,灯光里,好像有人影晃动,具体他们在做什么,根本看不清楚的。
这导演一定是个有趣有故事的人,妍蕙子想有机会认识一下这个家伙。
郑旭东出去办事了。
因为别墅没有门,再衣冠楚楚的主人、贵宾,都要翻窗进出。
而郑旭东的衣橱里,除了西装、正装礼服,好像就没有别的衣服了,连他的衬衫、内衣、袜子,都沾染着正装的气质,一个褶子和不规则的线条都没有(他竟然没有礼帽,这令妍蕙子一度非常惊讶)。
所以,每次郑旭东穿着西装跳窗户的场景,别说是亲眼目睹,就是想想都能让妍蕙子取笑个小半天。
这座庄园里,除了主人住的别墅,裸体主义者租的别墅,恐怖片剧组租的别墅以及妍蕙子他们租住的“PinkPalace”,还有一组独立的小木屋,住着一对平日里行止优雅的老姐妹。
那位姐姐是个非常面善的老太太,戴着一副眼镜,她平日喂养着一群流浪狗,每到傍晚,她都会到小木屋前的空场上投喂这些狗。
妍蕙子从望远镜里看到,小木屋的灯光亮了。烟囱里吐着清淡的烟柱。
…………
过了也就几分钟,在老姐姐平时投喂流浪狗的那个空场上,老姐姐出现了,她衣着、神色如常,利索地把袋子里的狗粮倒了一半在一个旧的铝盆里,并拿木棍敲了敲铝盆。
很快,各色各样的流浪狗便三三两两过来了,挤在铝盆一圈,吃起狗粮来。
一共是七只。
这些狗各种品类各种花色的都有,流浪狗们吃狗粮的时候,有几只还不时偷眼观察一下她。
这时,离这里不到50米的地方,老妹妹拿着一个新的铝盆出现了,她往铝盆里装了不少掺黑咖啡豆的狗粮。
她也敲了敲铝盆。
有三条狗很快就注意到了老妹妹和她的狗粮。
它们看了看老妹妹,又看了看老姐姐,好像很犹豫。
旧铝盆里的狗粮快要见底了。
老姐姐一副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的神情。
妍蕙子走进了画面,也在看着这一幕。
老姐姐把袋子里剩下的狗粮都倒了进去,自言自语道:“快吃吧,不是亏待你们,够你们吃的。老老实实,忠诚,就不会有事的。”
但是,流浪狗们心里的想法,不是人能够理解的,当然也不可能完全控制它们。
吃着吃着,有一只流浪狗突然一撤身,好像是被其他的狗挤出了圈儿,它装可怜地呜呜了两声表示抗议,但别的狗根本没在意它,更不可能给它重新让出位置。
出圈狗往老妹妹铝盆的方向跑了两步,又跑回来,往那个方向跑了三四步,又跑回来,低声地叫,很犹豫的样子。
老姐姐说:“别去别去!过来吃我的,别去!”
可是,出圈狗可能反而把她的话当做了驱逐,干脆加紧迈开步子,全速跑向了老妹妹的铝盆。
看着它耸动的肩膀和浑身抖动的脏毛,妍蕙子是既怜又恨,“叫你别去别去!”
出圈狗香甜地独享起老妹妹脚下铝盆里的毒狗粮。
这边,又有一只狗抬起了头,看看老姐姐,又看看那只叛逃家伙的得意样子,明显也是动摇了。
“想去是吧?有能耐你也去。真贱!”妍蕙子喃喃自语。
老姐姐看到了妍蕙子,对她微笑着做了个“嘘”的表情。
但是,那个家伙好像听懂了妍蕙子的话,想了想就又低下头安心地吃了起来。
绝对出乎妍蕙子意料之外的是,这两天一直跟妍蕙子混得挺熟的,也是最漂亮的一只小狗,没有任何征兆地,忽然跳出圈外,头也不回地全速冲着老妹妹铝盆的方向跑过去了。
“回来!回来!”妍蕙子不顾一切地大喊道,把几条正在吃食的狗吓了一跳,都停住了嘴,提心吊胆地看她。
“吃你们的。”老姐姐怕把这几只狗也吓跑了,轻轻安抚式地命令道。
妍蕙子眼巴巴看着那只漂亮的小狗跑过去也跟着出圈狗肩挨肩吃了起来。心里既怜且悔,还有点恨。
老姐姐脚下的五条狗,没再出现叛逃的情况,吃得很饱了,就都散了。
妍蕙子再看老妹妹那边,人、狗食盆、流浪狗都消失了。
妍蕙子没有去问老姐姐,她们这么做到底为什么,只是静静地往回走,她想到那两条叛逃的畜生固然可恶,但是……但是给他们下毒也确实有点过分了。
忽然,付雨奇从窗子里跳了出来。
她没有发现正巧走到树荫下的妍蕙子。
付雨奇左右观察了一下,疾步向庄园外走去。
妍蕙子远远跟在后边。
(七)“欲念”是一家面包店
付雨奇走出了庄园,上了一辆车,车子开走了。
妍蕙子在望远镜里看得明明白白,那是郑旭东的车。付雨奇上的是副驾驶位置。
三天前接机的时候,妍蕙子想让付雨奇坐在副驾驶位置,付雨奇乖巧又懂事地一笑:“我可不坐在那里,那是你的位置,郑太太的位置,嘻嘻嘻。”
这才过了两三天,她就变得不懂事了?
妍蕙子笑了笑,翻窗回到了别墅里。
开着车子的郑旭东,看了一眼极力掩饰着自己那一点紧张的付雨奇,也笑了笑。
………………
有一家面包店,就开在姜奂单位的对面,中规中矩的门脸,只是名字有点意思,叫“欲念”。听起来不像个面包店的名字,但是店里的橱窗中摆的确确实实是各色面包、蛋糕、点心。不过这都不是最让姜奂在意的,最让他在意的是,单位的所有同事都不去那里买东西。他们宁愿多走一条街,去稍远的面包店买。有一次姜奂信步要去“欲念”逛逛,被身边的张玉靓拦住了。并且张玉靓明令禁止姜奂去那家店,最好看都不要看一眼。
姜奂倒不是多听话,而是他自从当上这个人设师,就每天忙得团团转,不忙的时候又几乎和张玉靓捆绑在一起,所以从来这里上班到现在,竟然真的一次都没去过对面的面包店。
这天他路过店门前的时候,出于好奇心理,往里面看了一眼。他看见了一个冲着他甜甜笑着的女孩。那女孩穿了一件类似女仆装的连衣裙,头上戴着黑白蕾丝的发箍,长长的黑发梳成两条长长的辫子。
姜奂堂堂七尺男儿,一下就愣住了,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就走进了这家面包店。
店里几个玻璃柜子,里面有面包,有花样各异的蛋糕,还有饼干和一些甜点。上午10点,店里没有顾客,只有姜奂和那个笑容甜美,身材火爆。
姜奂僵硬地把目光从女孩身上挪开,尽量让自己去看蛋糕。
女孩一步一步走到姜奂身边,姜奂虽然没看她,但是也能感受到她气息的靠近。
姜奂一阵紧张。
女孩离他极近,声音好像就在他的耳边发出的一样,。
“你想买什么样的蛋糕呀?需要我给你介绍一下吗?哦……”
姜奂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往旁边挪了两步,嘴里说着:“不用不用,我来随便看看的。”
女孩伸手从玻璃柜中夹出一个牛角面包,然后也追着挪了两步,站到姜奂面前,她说:“这款面包是今天刚出炉的呢。”
………………
“当年那个你爱得死去活来,至死不渝的那个人,如今在哪里?”伴随着这句话的出现,影院中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宣告着这部名叫《无望之爱》的电影结束了。
影院里许多人看完后没有急着走,有的陷入沉思,有的掩面而泣,更有情侣抱头痛哭。这部电影由文山主演,讲述的是爱与等待的故事,最后结尾非常悲情。不少人看完后,给的影评是,带好纸巾,影片会让你哭得撕心裂肺。
整部电影从剧情到演员的演技都完美在线,也因此得了不少大奖。
正所谓有人欢喜有人忧,当文山穿着高级定制的礼服出席在各种庆功宴上的时候,于新娟正在某座海岛上,看着碧海蓝天,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烈酒,买醉。
爱情,呵呵,文山用几个月的时间给于新娟上了一堂关于爱情的课。让她尝到了爱情中的百般滋味。
她于新娟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大逆不道的事,这辈子老天爷要在姻缘这件事上这么玩她。偏要将她的心扎个千疮百孔才罢休吗?
于新娟喝了不少的酒,海风一吹,酒气蹭蹭往头上蹿,她刚醒酒,就又用酒把自己灌醉了。她何时成了一个这么爱逃避的人了呢?
她还记得她和文山最后在一起的那段时间,真是折磨啊。对她那么细致入微的一个男人,每天如胶似膝的两个人,突然就冷淡了起来。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冷淡的,她竟然想不出来。消息变少了,笑容变少了,话语变少了,对未来的憧憬变少了,就是这样慢慢变得冷淡的吧。
她还天真的问过他,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文山那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于新娟痴痴的笑着,又喝了一杯酒——文山当时说,最近在拍新戏,状态不好。
她就信了,然后体贴他,希望给他留出更多的私人空间,让他把新戏拍好。
她不敢打扰他,她觉得自己已经40岁了,不应该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懂事或者不懂事又能怎么样呢?
如果不爱了,你连呼吸都是错的。如果爱,你所有的错都是对的。
文山不爱她了,那时就不爱了,可是她竟然没有察觉。
她是什么时候察觉的呢?
于新娟又喝了一杯酒。这一杯就是敬后知后觉的那个自己。
(八)究竟是谁爱上了谁?
有一次,一连几天都不联系,于新娟终于忍不住,给文山发了一个信息。上午发的信息,晚上才得到回复。她那天眼睛都没离开过手机,生怕错过了他的回复。
他说一直在拍戏,刚看见手机。最近很入戏,没有所以一直没有找她。
她问你还爱我吗?
他回复,不要瞎想了。
之后又没了联系。
瞎想是什么?于新娟当时还抱着希望,觉得两个人没完,只是文山拍戏太忙了而已,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一个月的失联之后,于新娟终于认清了他们这段关系。他们俩个完了,结束。于新娟很痛苦,她反复点着文山的微信头像,几次想狠心把他删了,可是当时的她最终还是没这么做。
她之前看短视频的时候,特别喜欢其中一个女人说的一句话,那句话是这样说的,“只有小孩子才会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了,才会互删微信,成年人的告别是不解释,不追问,是默契地互相疏远。”
她再次点开那个视频,然后再留言处写道:“如果能做到不追问,不解释,不心痛,那是没爱过。如果双方都能做到,那两个人都是垃圾。所以,你这句话说的狗屁不通。我问你,割肉不疼吗?不问问为什么要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吗?”
写完这些,她点开微信,潇洒的把文山的微信删除了。
虽然她依旧没有去问一句,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她应该知道了,为什么会这样。
文山这部赚足了泪水与口碑的电影,讲的就是姐弟恋的爱情。那个开端像他们当初相遇一样。而那个结尾,要比她们悲情更多。
于新娟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的,因为她直到想起文山和这段感情时,能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她才鼓起勇气去看了这部电影。然后在电影中,她找到一切的答案。为什么文山会和她在一起,为什么他要送她狗和房子,为什么最后又不发一言的离开。
因为和她在一起时的那个人不是文山,而是《绝望之爱》里的男主角。文山用那个身份爱她,而她却用真实的感情来爱文山。
谁对谁错呢?
于新娟粲然一笑,无论对错,至少她曾经真实的体会过那种充满激情的爱意吧。
………………
《绝望之爱》的庆功会和文山的粉丝握手会定在了一起举行。
地点就在希尔顿逸林酒店。
现场高朋满座、高潮迭起,文山是当然的主角,粉丝们有举着票根来的,有举着海报的,有抱着公仔的,大部分都穿着印有文山头像的T恤,在现场经理的协调之下,大家此起彼伏地时而尖叫时而鼓掌,文山所到之处,无数的手都会伸向他……
“这样好吗?”姜奂问张玉靓。
“有什么不好?”张玉靓明知故问。
“当然不好,于姐的房间不就在上面1802吗?”姜奂明知故答。
张玉靓今天作为投资方的代表之一,穿着礼服,坐在第一排。姜奂以她助理的身份,穿着一身痞帅的休闲装,坐在第二排,在张玉靓的身后,聚光灯照不见的那个座位。
“你想错了。今天活动用这个会场,就是你于姐定的,钱也都是她出的。她现在应该就在那个,那个让你难忘的房间里呢。”张玉靓一边跟姜奂说话,一边用眼睛瞟着文山,她心里一种特别古怪的感觉。
文山今天举止得体极了,满脸赢家的那种包揽一下的笑意。
“如果有一天你也到了聚光灯的中心,那个时候,我又会在哪里?”张玉靓自言自语。
她看见杨凯琪和文一诺也来了,他俩之前一起给这部电影投了资。文一诺还给剧组提供了拍摄场地——就是当初他准备向杨凯琪求婚的那个包间。
文山跟文一诺拥抱致意,就转向了下一位贵宾,去拥抱娜姐了。
“你俩是不时一家的?有亲戚?”杨凯琪问文一诺。
“不是亲戚啊,之前都不是很熟,不认识的。”文一诺很轻松地说,据他所知,文山是艺名,他原本姓陈。
“那你给他投啥钱啊?万幸这还是赚了,要是赔了呢?”杨凯琪惊讶地问。
“你真不知道是为啥呀?”文一诺呆呆看着杨凯琪。
杨凯琪认真地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感觉,我应该是明白了。”
她的注意力,又被远远坐在角落里的一个女人吸引过去了。
袁爱乐。
她受邀给这部电影做的音乐,让这部电影始终萦绕着忧伤与寂寞的伴奏。
俩人眼神一对,杨凯琪动作僵硬地挥了挥手打招呼。
袁爱乐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抿了抿嘴,手没有抬起来。
她看到杨凯琪身边的文一诺,就又想起了她的那个关瞰。
杨凯琪被她的眼神看得挺不舒服的,于是干脆拽着文一诺到另一边,去找胡梦轩。
胡梦轩正在跟一个胡子伯伯耳语着,发现有俩人过来,又是杨、文,胡梦轩很尴尬地和胡子伯伯一下子分开了。
“胡院长也来啦?”杨凯琪调侃她,同时打量了一下那个胡子伯伯。
“杨站长也来了呗?”胡梦轩也打趣杨凯琪。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徒弟文一诺。”杨凯琪大方地介绍自己的男友。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老师徐天。”胡梦轩大方地介绍自己的地下男友。
“徐天?”杨凯琪很怀疑对方这个名字是不是真的,因为她记得在很多电视剧里都有个男一号,一个叫“徐天”的优秀小男人。
“对,在下徐天,如假包换。”胡子伯伯很健谈,“我是南南的心理老师。我的诊所就在刘老根大舞台后身那条街上,欢迎大家有空去坐一坐。”
张玉靓和姜奂各自端了一杯酒,也走了过来。
姜奂很热情地跟徐老师握了手,胡梦轩脸红着给他俩互相介绍了。
姜奂正要跟徐老师攀谈,不经意间,他看到了李丹歌。
李丹歌和肖清心背对着他们,就站在侧前方不远处跟人聊天呢。
他扭过头看张玉靓,用眼神问:他们怎么来了?
张玉靓用眼神指了指李肖夫妻俩谈话的对象。
那就是这部影片的林导演,肖清心是林导的好友。
这个圈子,真的有点太小了。
(九)“我知道你们的那些事”
连仁参法师都出现在了人群中。
姜奂很紧张地四下扫看了一下——今天人来得太齐了,他怀疑他姐姜行肯定也来了,或者派一个她的心腹……
果然,姜奂很快就发现了,他的那位不务正业的黑胖堂弟,正混在几个学生模样的粉丝中间,用那双藏在眼镜后边的贼溜溜的小眼睛,不时监视着他们这边一下。
姜奂心里冷笑一声,刚要张口说话,这时主持人突然向大家介绍了一个特殊的环节:一位神秘的嘉宾即将登场。
灯影一晃,有一位女士上得台来。
大家定睛一看,姜奂差点儿把刚喝进嘴里的柠檬水喷了。
“她?”
台上主持人身边的那位,正是富江小姐。
上次在王大庆家,正是这位富江小姐,以女弟子的身份给仁参法师充当了引荐人。
只见今晚的富江还是那副文青打扮,直直的黑发自然地垂在肩上,对着麦克讲话之前,先是黯黯地笑了笑。
富江说,她并不是那位贵客,只是那位贵客的好友兼翻译而已。
那么贵客在哪里呢?她当然此刻就在今晚的主角身边啊!
话说之间,文山头上的灯光突然亮了,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位异国女子。
那女子眼大肤黑、波发长耳,正用一种奇特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审视着他。
富江在台上介绍道,这位,就是来自缅甸的杜拓拓温大师,很多达官显贵,就是花上很多钱,都很难得见大师一面,今天她主动来这里,是觉得她跟在场的几个人有缘分,所以过来看一看,可是对大家来说,可就是三生有幸的哦!
这位大师好像还能听得懂一点国语,所以富江小姐发言的时候,大师不时跟着点点头。
富江小姐还在喋喋不休,大师打了个响指,把她打断了。
接着,杜拓拓温大师用缅甸语很清晰地开始讲话,她讲一句,富江小姐翻译一句——
“我来了,是大家的朋友,大家叫我拓拓温就可以了。若喊大师,我会生气。”
大家温和地微笑鼓掌。
“我的一位朋友是沈阳人,她跟我说起过你们一些人的故事。”
她的朋友是谁呀?大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文山。徐天。姜奂。文一诺。李丹歌。齐天一。我知道你们的那些事。”
齐天一和姜奂都来了?李丹歌左右看了看。肖清心也有点意外。徐天皱了皱眉。姜奂哂笑着摇头。张玉靓斜着眼看姜奂。文一诺偷偷想揽一下杨凯琪的腰,被她轻轻闪开了,她聚精会神听着富江小姐接下来会怎么说。
“恶魔都曾经在你们的心中走过。有的撒下了种子,有的留下了足迹,有的却只是萦绕不去的足音。所以,欲望在每一个人心中的存在方式是不一样的。”
拓拓温说到了欲望,说到了他们心目中最隐秘的东西。
“徐天,你曾经是欲念的奴隶;姜奂,你一直是欲望的使者;齐天一,你的执念令你走到现在;李丹歌,你觉得自己是欲望的主宰者;文一诺,你……”
小齐?!你在这里吗?你为什么来的?李丹歌突然中气十足地一问,打断了富江小姐的翻译,现场所有的人目瞪口呆,齐天一从后台探了一下头出来,解释道,今天这个秀的硬件是他们公司做的,所以……
拓拓温闭了眼不再说。
富江小姐也冷冷地拎着话筒不吱声了。
李丹歌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起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请富江小姐继续往下说。
富江小姐不依不饶:李先生,我真的可以继续往下说了吗?你们都沟通完了?
李丹歌很郑重地点了点头:请继续,刚才对不起。
拓拓温听懂了他的话,继续说了起来。
杨凯琪气急败坏,几步抢到李丹歌面前大声质问他:“姓李的,你憋着非得找我过不去,是不是?!”
拓拓温这下子也被打断,闭上眼睛长长吁了一口气。
“你谁呀?”李丹歌定睛一看才认出了,他们曾经在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在加油站还动过手呢。
“你,你有病啊?!是不是成心搅局来了!”杨凯琪就想听听大师对文一诺的点评,这下一打岔,偏偏可能就听不到了。
“说对不起了。别没完哦!”李丹歌也是军人脾气,从不让人的,回完了这句话,侧过身干脆不再搭理她。
杨凯琪气急,一看自己杯里的余酒早就被她刚才快步过来的时候甩没了,一回头,见文一诺正好过来要拉她,一把劈手抢过他手里的半杯红酒,扬手狠狠泼在了李丹歌的脸上脖子上白色衬衫上。
这一下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李丹歌半边脸和上半身都是红酒,像挂彩了一样,肖清心忙闪在一旁,掏出手绢飞快地擦去了溅在她胳膊上的几点酒渍,倒是胡梦轩和徐天好心过来,手忙脚乱地用餐巾帮李丹歌擦脸。
张玉靓低声喝止:老二,你干什么呀?
文一诺伸出胳膊护在杨凯琪身前,什么也没有说。
杨凯琪才不管这些人,又抢步来到舞台前,挥起双臂做了个“取消”的动作,大声说道:“富江小姐,对不起,请你接着刚才的那句话,把它说完,说完好吗?文一诺,文一诺的那句话!”
张玉靓面沉似水,姜奂心想,这个杨凯琪呀,难不成真是也对文一诺动了情?文一诺有什么好?他过去的那些事情你知道吗?
富江小姐举起话筒到嘴边,犹豫了一下,有心把刚才的那句有关文一诺的话讲完,但是,她忽然看到杨凯琪的身后,有一个神情端凝、很有气场的中年女人,正盯着她,摇了摇头,用眼神告诉她:不要说,干脆就不要说了。
是文家那位娜姐。
富江小姐说道:“对不起,我的同声传译是瞬间记忆,刚才这么一打断,我忘了那句话怎么说的了,请你事后单独再去问杜拓拓温大师吧。”
“我去……”杨凯琪失望极了,左手掌狠狠在舞台边沿上砸了一下子。
(十)红尾巴的绿蜻蜓
她是杨凯琪!她怎么可能是那种追着什么大师什么高人的屁股后边,说着小话儿求签的人呢?她转身就往外走,不想往下听了,文一诺、娜姐和几个人在她身后跟着。杨凯琪在经过李丹歌的时候,用手指恨恨地点了点他,意思是这个事情没完。
李丹歌看着他们往外走,嘴里也忍不住无声地嘟囔了一句脏话。
张玉靓心里很乱,她听见姜奂的评语是“一直是欲望的使者”,心里也很别扭,因为她觉得拓拓温的点评是很有道理的。
杨凯琪的爆发更是让她心里烦透了,虽然她也很讨厌李丹歌的公子哥做派,但这毕竟算是她的场子,杨凯琪这番冲动,其实等于是在砸她的场子,她能不恼火吗?
她耐着性子,来到拓拓温大师身边,慢慢地说道:“拓拓温,您别生气,那个人是我家的,我替她跟您道歉。请您继续说吧。”
富江小姐并没有翻译她这番话,因为大师显然听懂了,起码她接受了张玉靓的诚意和致歉,她睁开眼,用慈祥而且有些调皮的眼神瞅了瞅张玉靓,继续张口说了起来,还是她说一段,富江小姐现场传译一段:
“张玉靓,我知道你,你其实是一个心里很苦的人。”
张玉靓冷笑了一下,掩饰着自己心里的律动。
“不过,你的心里的诸般苦诸般恨,都是由你自己的欲望而起。”
“不!不是因为我啊,是因为方小蜓!”张玉靓绝望地说道,那个隐藏在内心暗海中的名字脱口而出,她的眼神祈求拓拓温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不敢看姜奂,犹如不想面对几年前的自己,那个无处安放青春与冲动的张玉靓。
姜奂也仿佛在看着另一个方向。
偌大的穹顶之下,此刻仿佛空空旷旷,只有他们两个人。
………………
珀斯,此刻正是晚上。
郑旭东的微信:妍蕙子,今晚要陪客户,恐怕很晚才会回来,你自己在家注意安全,记得喊海兔回来陪你哦。
付雨奇的微信:老婆,今晚要陪同学,恐怕要在外边吃住了,你好好陪STEVEN吧!
看,都给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妍蕙子进了书房,一边在手机上跟庄园主人聊行为艺术,一边把笔记本电脑开着,看自己重写的小说《红尾巴的绿蜻蜓》创作手记的开头——
在美好的天空下,方小蜓远远地走过来的时候,李妍蕙子正坐在一段石头台阶上,迷迷糊糊地看星空。
这是在一座很大的体育场边上。
方小蜓,小小的一个人,穿着宽大的格子外套,挎着旧书包,率意的小红鞋子,长发飘飘洒洒,自来卷上渲染着星光,是瓷白的脸庞,是个宽额头,是大眼睛,是翘鼻子尖下巴,嘴里念着的却不知是什么歌谣。
她一下看见了暮色里削削瘦瘦的李妍蕙子。
“是李妍蕙子吧你,找我去文学社的那个女生?”方小蜓玩着一个空了的钥匙扣,轻轻到了她眼前,走进妍蕙子的星空里。
“听说你们要演暗黑童话剧《鲁斯兰和柳德米拉》,你们那里有漂亮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吗?”她的声音像半大的男孩子,很有磁性,说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妍蕙子坐着仰起头,看到深蓝和玫瑰色交融的天幕里,星星是闪亮的,方小蜓的目光也是闪亮的。她一下看得痴了。
方小蜓俯下身问她:“同学?同学?想什么呢呀你?是你找我?”
妍蕙子的眼睛贪馋地跟着她走。
妍蕙子紧张地说:“您是方老师吗?”
方小蜓说:“喊我方老师干啥,叫我小蜓,或者小方都行呀。”
“……小蜓。我叫李妍蕙子,在这里一直等你来着。”妍蕙子怯生生地自我介绍,之前读了很多方小蜓的文字,知道她一路香烟袅袅,到处流浪,这次到沈阳住了一段,如果不是妍蕙子托人用编剧的名义找到她,她又要启程离开了。
也就是说,方小蜓经过无数的地方,看过无数的人无数的事。
从妍蕙子的眼睛和表情里,她明白这就是一见钟情的爱意。她干脆扶着膝盖蹲下来,两人的鼻尖几乎要贴在一起了,方小蜓可以闻见妍蕙子身上好几种淡淡的香味:“妍蕙子,你本人就是这么好看的呢!名字也漂亮得很。”
妍蕙子下意识地赞叹:“我才不好看,你真好看!”她的手指尖轻抚了一下小蜓尖尖的下巴,“小蜓,你为了谁……让我等了你那么久那么久?”
“听你说的。你好像从天地的一开始就在这里等我了似的……我等那个租我房子的房主来着,我要退租了,要走了,去辽阳。”方小蜓悠扬地说,她一下子站了起来。
“去辽阳干什么?”妍蕙子也站起来,她比方小蜓想象的高了一些,俩人并肩沿着台阶并排向外走着,小蜓在上一级,妍蕙子在下一级。
“我从不在一个地方长住,要去经历不同的人和素材……对了!”
“怎么?”
“我今晚没有地方住了呀,房子已经退了呀,你们学校的剧社可不可以打地铺?”
“方老师……小蜓,你真会开玩笑,你可以住我家!我家的房间多,你想住多久住多久!”妍蕙子心花怒放地邀请她。
“那……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哦!”方小蜓也极爽快。
“还有啊,我可以找来各种各样的奇奇怪怪的人,给你当素材,听他们的故事,你不是就……就不用流浪了么?”
“哈哈哈哈哈哈,那敢情好啊!”方小蜓的手指尖调皮地划过妍蕙子的白嫩脸颊,还整了整她耳边的相思绺。
风也好像凑趣,带着灵性。一阵凉风刮过,妍蕙子打了好几个寒战,拢了拢白衬衫的领口,不经意地看了看方小蜓的格子外套。
方小蜓见了,解开外套的扣子,想了想,说:“妍蕙子,过来吧。”妍蕙子受了允许,一下子钻进她的外套,张开着双臂,和方小蜓温暖的身子紧紧抱在一起,她享受着小蜓的温暖和体香,一时万分地醉了。
妍蕙子像只小猫一样,拿自己冰凉的额头去蹭小蜓的下巴,又贴着她的脸颊顺了上去。
(十二)她没病,永远都没病!
周朵朵过得特别惬意,也完全不在乎别人的指指点点。所有人都说她这种情况是得了病,让她去看。她最开始还真听话去看了,大夫说我这看不了,得去看心理医生。看了心里医生,医生说你这个太严重了,得药物治疗。
吃上药后,她开始大把大把掉头发,精神恍惚,头晕,经常呕吐。她这时候才发现,她根本没病,而是劝她“看病”的那些人病了。
她明明是个活蹦乱跳的好人,为什么他们会认为如今这种浑身无力、神情恍惚的自己才是正常的?他们都安的什么心?
她为此和父母大吵一架,然后拿着头几年工作赚的一点积蓄,又向银行借了钱,破釜沉舟一般从家乡的县城来到沈阳,开了这么一家面包店。
她从此要主宰自己的生活,她就算是病了,也是得病的人中活得最潇洒的。很多人最开始是来买面包,慢慢的,这些人来这里就不是为了吃面包了。她的蛋糕很多都是带着欲望暗示的作品,美轮美奂,带着诱人的妖冶。
她还记得当时大夫定义她的病时,她父母的反应。当时她那个保守的爹,一巴掌就糊上了她的脸,那眼神是赤裸裸的厌恶。像看一滩恶心的呕吐物一样,她从那时起,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都没办法和他们相处在一起了。
她周朵朵,要做这俗世中的一滩淤泥,陷进这泥中的一切生物,都是她的猎物,她的晚餐。她奉行及时行乐的原则,她没病,永远都没病!
姜奂拿着面包走出面包店,心里很恍惚,他觉得自己刚刚不是去了面包店,而是去了一个电影院。那是什么样的电影院呢?就像小时候在小巷子里开的那种,门脸很小、里面有幽暗灯光的录像厅。
小时候姜奂不止一次路过那里,可是他都匆匆而过,就连斜视往里瞟上几眼,心里都砰砰地直跳,直觉得自己做了不得了的坏事。那个录像厅就像这家面包店一样,或者说这家面包店就像那个录像厅一样。姜奂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你不能去那里,看都不能看一眼。小时候的他一是怕父母生气,二是他自己也真心害怕,怕看见里面的那些东西后,小小的姜奂就不再是好孩子了,身上就会被贴上坏孩子的标签了,所以他就真地那么听话,一次都没去过!而长大了的姜奂,他有了自己的主见,所以当所有人都说不能去的时候,他还是去了。
然后他梦游一般地从那件面包店里出来,拿着一小袋包装精美的牛角面包,回到了单位。
胖乔看见他手中的面包后,朝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然后找了一个间歇的时间,悄悄地来到姜奂身边,小声地说:“你参加了活动?”
姜奂本来一直心神不宁,突然耳后出现说话声时,给他吓了一跳。他猛一回头,看见胖乔那一脸胡茬的脸,心神瞬间都收了回来,人清醒了。
有时候冷静下来就是这么容易又神奇的事,刚刚燥热得不行的心,这会竟然有点发凉。
“我没参加活动,这是花钱买的,你要不要尝尝?”姜奂从包装袋里拿出来一个牛角面包,递给了胖乔。
胖乔的眼神明显带着怀疑,他虽然接过了姜奂手里的面包,嘴上依旧不甘心地问道:“真没参加活动?”
“什么活动啊?”姜奂被问得有点烦,他反问道。
“啥活动你不知道?不能吧?难倒老板娘不在?”胖乔自问自答一般地嘟囔着,然后又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了,这有啥不好意思的。那家店啥样,大家都知道。男人么,有几个人能受到了的。”
姜奂一听胖乔这话,看来是老江湖,没少去那家面包店。那这么看来,是不是单位里的所有男人都参加过那个活动?姜奂在脑子里大概算了一下单位的男性人数,至少有40多个。这样想着,他又开始想,除了自己单位的,那周围的街坊四邻里男性比例更多,那是不是那些人都去过那家面包店参加过活动。如果是的话,那……越想姜奂心里越发毛,这事不正常吧。
“不说话了呢?是不是回味呢?”胖乔说这话的时候,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姜奂看得心里直膈应。男人有时候特别原始,而这种原始,姜奂觉得挺丑陋的。虽然他也会露出原始的状态,那时候,他倒是觉得自己挺帅,挺威武的。
“你咋不去了呢?”姜奂问道。
“你第一次去,不知道。那个小浪蹄子不喜欢重样的。那活动最多就能参加一次。”胖乔十分惋惜的说。
“你这是3个活动都参加了呗。”姜奂又问道。
“参加啥啊,第一个活动参加完,就不让我参加了。说我不符合活动要求,他奶奶的。”胖乔有点咬牙切齿,他不知道自己哪不符合要求了。楼上技术部的秃顶小王都符合要求,他怎么就不符合了。
那阵小王声色并茂地在他们几个老爷们组织的微信群里,讲了那一夜的风流韵事,这给他眼红的。后来群里那几个老爷们陆续都参加了活动,都是一二三,一步步的都成功了,都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了,唯独他,第一个活动完事就没有下文了。因为这事,他被那几个男的嘲笑好几天。
如今看来,这姜奂似乎也不符合要求。他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了。可能那个小浪蹄子审美有问题,长得帅的都不合格,他就是那个她眼里不合格的帅哥。
“你因为啥不合格啊?”姜奂好奇的问道。
“可能因为我长的帅。你看,你不是也没参加活动吗?你在咱们单位,公认是帅的。我总结了一下,一般长得帅的,那小浪蹄子可能都看不上。哎,你说我长这么帅干啥呢。”胖乔最后还特别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呢,帅与不帅都是相对的,比如有的时代国字脸吃香,有的时代锥子脸才能当网红。
(十三)他偶一回头,是她
姜奂面上挂着笑,心里合计,这胖乔实在是太过自信了。
看看工位左右无人,姜奂掏出一个本子,开始补记日记。
他的日记很特殊,因为里边记的内容,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跟李丹歌两个人合在一起的。李丹歌每天都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姜奂,由他记在一个漂亮的厚本子上,好的话坏的话,姜奂都会如实给他记下来,这是两个人之间的默契。
这本日记的文字非常美,如诗如诉。
即使到现在,即使他跟李丹歌俩人已经分开了,这本日记仍然在继续记着。姜奂和李丹歌都认为,这本日记就是一部精美纯粹的艺术品,一部超越了他们俩之间凡俗关系的伟大作品。
所以,“时间”一到,李丹歌就会着了魔一样地用语音的形式把自己当天的经历和心情发给姜奂。
姜奂则会把李丹歌这些内容整理出来,同时也把他自己当天的经历与心情整理到日记里——为什么要姜奂来写这个日记呢?
原来,姜奂是一个硬笔书法行家,书法漂亮极了。他随身时刻备着满满一笔袋的各种笔尖与墨色的钢笔。
原本他每天晚上都记日记,但后来张玉靓把他缠得太紧了,无奈之下他只好在白天工作之余挤出时间偷偷摸摸地补记。
虽然,他也感觉这件事有点“那个”,起码绝不能让张玉靓知道,但他就是舍不得这件“作品”,纵使他早已舍得了跟李丹歌的那段感情。
翻开了日记本,他写道:
今天,去了一家叫“欲念”的面包店,老板娘是个自以为是的尤物……
“不过,她的身材确实可称劲爆,比珍珍还要够猛。”
“可能大部分的男人面对她的诱惑,都会受不了的吧?”
“忽然想起了《肖申克的救赎》里老瑞德评价丽塔·海华丝的那句话:我就是迷她甩头发的那股子骚劲儿!”
“公司里很多男同事,一提到她,丑态百出,看来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什么时候我想把南南的胡子伯伯,跟杨凯琪的那个文一诺都推荐过来,看他们会怎么反应……”
他越写越兴奋,状态上来了,宝蓝色的字一行行写得既潇洒又流利。
偶然之间他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早就站着一个人,正悄无声息地看着自己奋笔疾书。
是张玉靓。
张玉靓一边无声地看着他的文字,一边把手里的烟头掐得粉碎。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本来是看他在那里专心工作,周围又没有同事,一时童心大盛,想吓唬他一下顺便偷偷温存两下。
却没想到看到了这个东西,姜奂一直藏着掖着鬼鬼祟祟鼓捣着的东西,他行李细软中那个上了锁的小箱子里,一定就有这个日记本。
而且他如果是之前记的日记,如今已经不再续写,那倒罢了,偏偏他劲劲儿地还在往上写着呢!他往这本破日记里记的是什么?有没有关于我的?如果有的话,是怎么记的?怎么评价我的?
再说,他为什么不给我看他的日记?
再说,他凭什么不给我看他的日记!
张玉靓气得痉挛地笑了,伸出一只手,搭在姜奂的肩头。
她的手一搭上姜奂的肩头,他浑身如受电击,他自己仿佛化成了无数个律动的像素,在若干个位面之间倏忽跳转。
当位面不再撕扯抖动,他终于稳住心神,整个儿的自己也重新变得完整而清晰了。
原来是拓拓温,她在慈祥而有些顽皮地看着他。
刚才……我的心神跳到哪里去了……
姜奂浑身疲敝,有些颓然地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张玉靓走过去,抚着他的额头,姜奂身子一震,她发现他出了很多的冷汗。
“这个什么杜拓拓温大师是个妖精,或者江湖骗子,我都上网查她了。”徐天悄悄对胡梦轩耳语道。
胡梦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拓拓温好像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胡梦轩。
胡梦轩不加掩饰地怒目相对。
不过,拓拓温没有再说徐天什么:
“文山。你还在那里吗?”
文山高高举手:我在这里,一直等着听您讲我的故事呢。文山的双眸里满满的“你过来呀”式的等待。
“文山,你的确是个优秀的男人,我听过你的故事,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不得不承认,你的人生挺精彩的。”
文山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他心中油然而生感慨、惊觉、不甘诸般情愫。
“有一个女人,曾经深深地爱上了你,你也以你角色的身份爱上了她。”
有的影迷已经开始发出嘘声,大家都觉得这个外国老太太絮絮叨叨阴阳怪气的,一会儿撩这个一会儿吓唬那个,弄得庆功会和握手会都跑题了,真挺烦人。
“于新娟,你的爱人。就是她把你的故事讲给我的,我当时还挺感动的,真的挺感动。士之耽兮,尤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也不容易,她也不容易。”
文山落下了眼泪,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流的,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这一切是真实的,还是就是一场戏?文山有点不祥预感,但是,这种像演戏一样的强大的不确知性,好像一种挑战,让他有些兴奋,甚至有些沉迷。
“他们都喊我大师,我究竟是干什么的呢?我其实是一个药师。我曾经给于新娟一种药,这种药可以给与她相爱的人吃了,如果那个人是真心爱她的,那么就无须吃解药,也不怕毒性发作,可是如果爱她,却又吃了解药,那解药反而是有毒性的;只有不爱她的人,才需要去吃这个毒药的解药。”
这一段话说完,很多人迷惑不解,有的根本没有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只有文山,陷入了迷惘与恐惧之中。
“现在,文山,就在上面18楼你们俩之前常年相会的那个房间,那瓶解药就放在那里,需不需要它,去不去取回来,就看你的选择了。”拓拓温看着文山,眼中充满了审视。
(十四)那个爱我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的角色?
拓拓温说起对文山的一席话后,他的粉丝发出嘘声一片,所有的人都张口抗议,比较文明的观众开始退场。
大家说什么的都有:
“江湖骗子!”
“老巫婆。”
“这人谁呀?”
“她是带着赞助来的吗?凭啥让她在这唠叨没完?!”
“我去……有保安没?”
“退票退票~~”
一片吵嚷之中,暗影里的徐天狠狠干了一杯红酒。
“咱们应该去找到那个什么垃圾大师说说理去!”胡梦轩看着富江小姐下了台,搀着拓拓温离去,还是有些忿忿不平。
“算了算了,咱们撤吧,原本咱就是来捧捧场的,院里的患者不知道状态怎么样了。”徐天劝她。
“嗯。”胡梦轩点点头,两人匆匆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在大堂耳厅里,他俩碰上了袁爱乐。
“也要回去呀?”胡梦轩抢先招呼。
“带你一程?你看你穿得挺单薄的。”徐天热情地搭讪。
“不用了。我开自己的车回去。谢谢。”袁爱乐看着他们俩,礼貌地回绝了。
袁爱乐吸了半支烟,等着他们俩走了,才披上披肩准备出去,她看到富江小姐和拓拓温大师也到了门口。
“大师,我送您回去吧,您住哪里?”
………………
酒店1802房间门口,文山面无表情站着,助理手忙脚乱地在一个大背包里找着门卡。
“卡呢?快找呀?”文山小声嘟囔着。
他的脾气,助理是知道的,一两次不满意,就有可能把助理直接开掉。
所幸,卡很快找到了。
文山闪进房间,助理在他身后开了灯。
房间的茶几上确实摆了一个药瓶。
文山的手机屏幕亮了,于新娟发过来的微信: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爱我的吗?那个爱我的人到底是你,还是你的角色?
文山冷冷一笑,拿起药瓶走到洗手间的水槽边,拧开了瓶盖。
………………
姜奂去了单位对面的欲念面包店这事儿一下子就在单位传开了。女同事们在心里叹息一声,果然天下男人都一样,偷腥吃荤爱刺激。单位的男同事们则都在心里窃喜,长得帅有啥用,不还是没受那个小浪蹄子的待见,活动三步走,一步都没走成。而隐约知道张玉靓和姜奂关系的人,则都提张玉靓打抱不平,这姜奂怎么能这样对待她们的张总呢。张总哪点不如那个女老板周朵朵?是胸还是屁股?
姜奂真是万万想不到,只是去了一趟那家面包店,买了一份牛角面包,单位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与原来不同了。而他知道,更可怕的还在后面。于是他强作镇定地开始看手边的小说——
那日天将正午,城内故宫北墙外铜行胡同里一派乱哄哄,姜大哥和柴新亚约在胡同紧里头老梗大叔家的房上见面,屋脊的阴面对着一大片旧仓房,只要撤回上屋的梯子,这就是个谁也不知道的死角。
这姜大哥叫姜采石,二十八九岁年纪,兵工厂工人出身,微胖,长方脸,黝黑脸膛,总是笑呵呵的,说什么话办什么事都很有想法和章法。他如今也在省立师专念书,说是将来要在厂校里教课。
其实姜大哥的真实身份是地下党,是年轻地工柴新亚的领导,柴新亚接触到的共产党人,除了报纸和书上看到的,真人就是姜大哥一个,而姜大哥的领导和同事是谁,他都不知道,也不能打听,这是地下工作的纪律。“将来解放了,你就会知道身边都有谁是党内的同志啦!”姜大哥这样说。
这天,姜采石给柴新亚布置了两个新任务:
第一样,是组织安排他到老久华洗染店铺面当兼职伙计,介绍人是店面的刘副经理。老久华平日有很多达官显贵和国民党军队的高层去光顾,柴新亚在每周最忙的五六日三天去当柜台伙计,可以自然而然打听到不少有用的情报。通过取送洗染衣料,可以成为传递情报的渠道。
第二样更为重要,是安排他住到学校的假期寝室,去帮组织查国民党的潜伏特务。
“满街都是国民党特务啊,一抓一大把,还查啥?”柴新亚很紧张而且好奇。
“这种特务要长期潜伏,是敌人专门在败退前夕安插下来的。我们在北满的解放区破获了不少这种潜伏的特务网,有的特务用几年时间都爬到副区长的位置上了。”姜采石压低了声音说,“有情报说,敌人最近要安插几百个特务,虽然没有能搞到名单,但社会部的领导判断,他们要潜入的重点部位,一定是政府、学校、工厂、商店、警察局这些地方,尤其是学校,按着我们的工作习惯,接管城市后,一定会从高校里找一些优秀的学生充实到队伍上,这无形中给敌人的潜伏活动留下了空子。”
“明白了姜大哥。我具体应该怎么做?”
“到时候我也会去住校,我们俩一人住一间寝室,互相要表现得不太熟的样子。跟你同寝室的几个人,你要细心观察,但不要贸然试探。我们定期来分析情况。不要轻易信任何人。”姜采石叮嘱说。
“那我明白了,我就继续当我自己,只是暗地留心一下呗。对了,姜大哥,这是你要的那几个人的早年履历,我从霍大东那里打听来的,已经整理好了。”临别,柴新亚把一本“生物学教材”递给了姜采石。
柴新亚与姜采石分开后,先是回到宫墙根下的家里,跟老爸柴玉倌一起吃了高粱米水饭。吃完饭,爷儿俩一起溜溜达达往故宫南门走去。
柴家人是满洲镶蓝旗下出身,柴玉倌一辈子都在沈阳故宫里的做更夫,小时候人称“柴小倌”,快五十了就改称“柴老倌”,其实他长得不老,就是不爱吱声,柴新亚的妈妈去世得很早,他一个鳏夫,瘦高个穿着灰棉袍子,冷着灰白脸,成天在旧宫殿里转悠,一天天不说话。儿子调皮活泼,从小不爱跟着他,平日都喜欢随着二舅霍大同和三舅霍大东在北市场、中街闯世界。
看看快走到故宫南门口了,柴老倌看儿子不是要陪着自己进宫,而是奔着沈阳大街对面的洋商铺子那边去了,就问他:“干蛤去呀?又找你白姐去啦?”
“对啊!跟她约了上光陆看电影去。《万家灯火》,嘿嘿。”柴新亚笑说。
老倌听了也没说啥,背着手转身进宫去了。
沈阳路的路南,散布着很多洋商铺子,有的已经有几十年的历史,柴新亚来到一家叫“威特洛夫调味瓶”的小店门口,这就是柏璐丝的洋货铺,柏璐丝的家里是白俄小贵族,在20世纪的20年代来到中国,靠给张宗昌的白俄部队做餐具、炊具发了家,到柏璐丝这一代,在沈阳和山东都有店,沈阳这家店面虽然不大,但生意一直红火。所以柏璐丝从小吃穿不愁,读教会学校,还学过声乐、绘画和芭蕾。柴新亚比她小9岁,小时候常到柏璐丝家店里玩,因为他会讲很多大鼓书里的故事,柏璐丝家的人每次都给他糖果吃,柏璐丝非常喜欢小新亚,还用普希金诗里的人物给他取了个俄语名字“鲁斯兰”。
柏璐丝家对面的古老宫殿令她非常着迷,她常常借着帮柴叔叔带孩子的机会,在故宫里一玩儿就是大半天。有一次,在故宫后花园的假山上,少女柏璐丝对当时六岁的柴新亚说:鲁斯兰,你当我的弟弟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到我们的学校里读书了。
柴新亚想想说:不行。我不能做你的弟弟。
柏璐丝惊奇地问:为什么不行?
柴新亚站起来,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地说:白姐,我将来还要做你的丈夫呢!现在当了弟弟,将来就不可以娶你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柏璐丝虽然容颜娇艳,那却也是第一次听到一个男人的求婚,不由得双颊绯红,笑靥生春,眼睛泪汪汪地,“好,姐姐等着你快快长大,成为保护我的骑士!”说着抱过他来,在他的额上轻轻一吻。
从那以后,柴新亚的小小心灵里就没有别的女孩子了,他眼里成熟美丽而聪慧的柏璐丝既是姐姐又是妻子,还有点像妈妈。
柏璐丝也算是红颜薄命,她成年后第一次经家族介绍,与满洲里一个白俄皮货商家族的少爷订了婚,结果那少爷不久饮酒过量,酒精中毒一命呜呼;过几年又有一个哈尔滨的歌剧院老板,是个中俄混血,疯狂追求她,不料那老板的剧院突然遭了火灾,一下子破产,他本人也跳进松花江生死不知。经过这两下,柏璐丝一下子变得无人问津起来,如今年近30,已经不似少女时的娇嫩迷人,却仍然没有嫁出去。
当日柴新亚到她店里来时,柏璐丝正闲坐在一张老式拜占庭椅子上抽烟,透过彩色橱窗远远见他来了,忙把烟尖掐灭,剩下半支烟放到一个铁盒子里,忙着把窗户、店门都开开。
“我们的大学生来啦?”柏璐丝一边弄着窗子,一边装作刚看到他的样子,用绿色眼睛半带风情地瞄着他。
“白姐,我是来赴约的。”柴新亚正色对她说,看着她,出神了。
“什么约啊?我是不是忘了?”她脚步轻快地在店里穿梭,娴熟地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小杯俄式热巧克力,把他的那一杯轻轻交到他的手上。
“白姐,看电影啊,咱们约好的,在光陆,《万家灯火》。有你最喜欢的上官云珠。那里边有个叫齐衡的演员,还是咱们沈阳人呢。”
“是啊。几点啊?”柏璐丝在店里飘来飘去,又把饼干条轻轻塞到柴新亚的另一只手里。
“下午三点钟。”柴新亚没有手表,看了一眼店里墙上的木钟:现在是两点二十。
“时间还早。”柏璐丝一边用饼干条搅着杯子里的巧克力,一边顾盼生情地也看了一眼老木钟。
柴新亚的心像钟摆一样左右跳动:“白姐,你真美。像油画里的人。”
“谢谢。”她飞速地回答,都没影响到把巧克力饼干条轻轻放到嘴里的动作,这些优雅的动作是她在声乐老师波多列索娃那里学的。
“白姐,这是我们的第一次约会。”柴新亚一紧张,一下子把提到嗓子眼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柏璐丝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不不不,鲁斯兰,我们就是去看一场好看的电影。”
“就像森林里的晨雾,是那么的美丽和不可捉摸,但是你还是要穿过晨雾,走进阳光里,开始一天的生活。”柏璐丝带着话剧腔说到,她知道鲁斯兰正在用火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僵直地目不斜视,说出了这句忘了是哪一出剧里的台词。
“白姐,你不是晨雾,是女神好不好!”柴新亚举重若轻地站起来,馋嘴地吃光了巧克力和饼干条,提醒她说:“我们赶紧出发呗!要不就会错过电影的开头啦。”
“我才不爱看开头加演的那些新闻片呢。”话虽如此,她匆匆安排了伙计,三步并作两步地戴上帽子披上外套跟他出了店。
姐弟俩人肩并肩手挨手地快步走到中街光陆电影院。
到了地方才发现,今天观众的排场比较不一样。
午场刚刚散,影院门口马路上排满了一色的吉普,司机们的白手套高档而且白得耀眼,给人感觉那每一只手套的价格,都比街头百姓的一身衣服还贵;影院的服务生和形形色色的经理都列队站在台阶上,欢送贵客。
少顷,这人派头十足,戴着墨镜,跟欢送的人简单挥挥手致意,径直上了一辆吉普,接着影院里才鱼贯出来好些人,其中有个身着白色女式西装套裙的女子,浓妆艳抹,发型是新烫的大波浪,非常惹眼,这俩人一起在影院门口跟观众一一话别,应该是今天活动的组织者。
柴新亚禁不住打听:“这是谁呀?白姐,看上去都不是寻常人物。”
柏璐丝说:“那个前两天来过我们店里视察呢;那个白衣女子是菲白小姐,据说是上海一家电影公司的经理,认识好些个名人,还有电影明星,这次的电影会,可能就是她张罗办的呗。旁边那个应该是她的一个男朋友。”
这些人闹腾好久才散,弄得下午场因此被迫延时开映。
两个人刚在电影院里坐好,就见一个高挑的女人走进电影院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柏璐丝一眼就认出那是自己的好友阎双双,她忙起身走到第一排去打招呼,柴新亚便在她身后陪着她。
“双双你自己来看电影吗?”柏璐丝问。
阎双双捂嘴笑笑说:“我和女眷们一起来的,一会她们就过来了。”
正说着话,只见电影院入口处走进来一溜七大姑八大姨,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看得柴新亚都愣住了,因为这些女人都朝着他这个方向来。
阎双双朝她们招手道:“第一排随便坐,我都包了。”
柏璐丝惊讶道:“你请这么多人看电影?”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她低声说,“个个是挑理的行家。”
一番寒暄后,柏璐丝与柴新亚回了自己的座位。
好容易等到《万家灯火》开演,柏璐丝一下子进入了剧情,柴新亚还在踌躇能不能趁黑握一下她的手,她却先发制人,两只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掐住了他的胳膊,力道随着剧情而时轻时重,弄得柴新亚胳膊被她掐得青一块紫一块,一直出戏。
好容易电影放完,灯光亮起,柏璐丝赶紧掏出小镜子和化妆包,把哭花了的妆容修补一番。
这一场电影让柴新亚明白了,柏璐丝心里只把自己当她弟弟,那不是爱情,他应该知难而退的了。他心里一片空白,有点不是滋味,却也像卸去了千斤重担,干脆不自觉地一路微笑着。
“对啦,你哪来的电影票啊?”出了光陆电影院,柏璐丝挽着柴新亚的胳膊,好像才想起这件事。
“学校的社团发的,让我们好好享受文明人的新生活。”柴新亚说。
“哦!”柏璐丝听了,用柴新亚听不懂的法语嘟囔了一句作为评价。
……………………
有时候男人的第六感也是非常准的,晚上还没下班,姜奂就被张玉靓召唤到了办公室。
张玉靓一天都在开会,因为多重人格的那部电视剧收视率非常非常好,所有投资的大佬们都因此狠狠赚了一笔。商人逐利,所以他们趁热打铁,又开始筹备投资拍摄续集。
这对张玉靓来说无疑是个好事,所以她就算开了一天的会,和一波又一波的人扯皮,心情依旧非常美丽。这份美丽的心情直到她走出会议室,从别人那里听到姜奂去了对面的面包店,才彻底地消失了。而且消失得非常快,她本来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拉拢下来,眼睛也微微眯着,然后一边快步往办公室走,一边让秘书去把姜奂找过来。
姜奂来的空隙,张玉靓一直在开导自己,一定要心平气和,不要总是对姜奂蛮横不讲理。她知道自己过于强势,也一直想克制自己的问题。可是每次一遇到事情,只要这个事威胁到她和姜奂之间的感情,她就像一只炸毛的刺猬,控制不住地就把刺都竖了起来,不管不顾地就是一顿扎。
姜奂进来时,张玉靓正双手掐腰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她今天穿了一身干练的西服套装,长发披在背后,身材修长,落日余晖映照在她的身上,本来冷冽的气质被莫名的掺杂进了柔和。
姜奂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然后暗自感叹,张玉靓真是一个让人着迷的女人。
他走到她身后,她知道他来了,可是她不敢转身面对他,她怕自己扎伤他。
姜奂伸手从她双臂间穿过,环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老婆,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非常生气。”
张玉靓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但是本来十分生气的心,就因为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软下来了一半。
一个爱你的女人,其实非常好哄,只是有些男人并不屑于去哄。
姜奂继续说:“气我没有听你的话,去了那个面包店。”
张玉靓冷冷哼了一声,低声道:“知道我生气,你还去。”
“是我不好,所以我来认错了。”姜奂低下头,亲上张玉靓的发。好闻又熟悉的味道,姜奂第一次,内心如此平静地向张玉靓道歉。
“你讨厌,姜奂你怎么这么讨厌。”张玉靓转身,抱住了姜奂,将头靠在他的肩膀。
这一晚,月儿难得圆润明亮,两人也难得地心与心交融在一起,没了隔阂。
周朵朵拉窗帘时,抬眼看了一眼天上的圆月,窗帘遮住窗,挡住了月。
床上有人等她,她夜夜笙歌,总有美男相伴,她从不知寂寞,也不懂古人偶有的望月思念。
她只知长夜漫漫,好好享受,不能停。
日子一天天慢慢过,快快过,天气转暖,厚重的棉袄棉裤都已褪去。
多重人格续集热火朝天地筹备着,张玉靓每天忙得焦头烂额却不亦乐乎。姜奂尽职尽责地当着女强人背后的男人,任劳任怨,将张玉靓照顾得明明白白。
这天晚上张玉靓吃着姜奂做的晚饭,聊起了新剧筹备的情况。文山依旧是男一号,价钱比演第一部的时候涨了将近一倍。文山自从演完多重人格后,人气大涨,成了炙手可热的超级大腕。
聊到这时,张玉靓又无不唏嘘地说到了于新娟,这次拍摄续集,于新娟主动参与,她说,商人么,在钱面前感情算什么。
(十五)“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偷着不如偷不着”
姜奂见她说完于新娟,才开口问:“新剧是不是需要更多的人设?”
“是啊,明天我就准备给你们开会,安排采访人设模型的事了。需要很多人设,最好是非常有特点的。”张玉靓喝了一口汤,说道。
姜奂拿了一张纸巾,去擦张玉靓的嘴角,然后才继续说:“我有一个非常有特色的人设目标。”
“那太好了,你可以先和我讲讲,是什么样的。”张玉靓有兴趣地看着他。
“一个女孩,和很多男人有过深入接触。”姜奂说到。
“这样的女孩很多,又怎么能算是非常有特色呢?”张玉靓做了这么久的人设师,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也接触了不少。这种失足少女,她采访过不下10个。虽然每个人都是因为不同的理由走上这个行业,但是她们的总体的生活都差不多,顶多是性格千差万别,但是那又不能说有多特别。
“她不是你想的那个职业。她无时无刻不想着那些事,甚至在自己的小买卖里,也加入了各种可以和顾客滚床单的福利。”姜奂继续说着。
说到这里事,张玉靓突然知道了姜奂说的那个有特色的人是谁了。
“你还惦记着那个面包店里的小浪蹄子呢?是不是一直没吃到,心里痒痒!”张玉靓语气不善。
“除了你,我谁也不想吃。”姜奂正了神色,继续说道:“我觉得那个女孩不正常,应该是一种病态的不正常。”
“正常人能像她那样吗?天天弄那个一二三条,睡男客人。”张玉靓虽然没去过那个面包店,也没见过那个女老板,但是对于那家店的传闻是听了无数种。
最多的一个版本就是,那个女老板每天都要睡男人,只要进过她家店的男人,就没有能逃得掉的。而且被她睡过的男人都像丢了魂一样,茶不思饭不想,想去再睡第二次。所以她才明令禁止姜奂去那家店。没想到姜奂不但去了,因为没得上手,这还准备再去第二次。
………………
此刻,澳大利亚的珀斯,妍蕙子跟付雨奇看着窗外的朝晖。
妍蕙子问:“海兔,让你去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付雨奇说:“我去诱惑过他,他动心了,但是,他不敢,这个人有贼心没贼胆。偷着不如偷不着,那句话比较适合他。”
“好,去吧。”
付雨奇轻轻松松背上双肩包,跳出窗户去玩了。
妍蕙子上楼来到郑旭东的房间。郑旭东刚刚开完视频会议,正在喝咖啡吃点心。
妍蕙子问:“Steven乖乖,让你去做的事,怎么样啦?”
郑旭东说:“我去试探过她,付雨奇这孩子看起来挺疯的,但是骨子里其实很保守,”
“所以?”
“所以。”郑旭东喝了一口咖啡。
妍蕙子来到窗前,看着远远走出庄园的付雨奇的背影,又转头看看正襟危坐在咖啡桌边上的郑旭东,笑着说:“很好!”
一头人形的有些瘸腿的野兽,现在就哼哼唧唧地站在别墅前的草地上,蠢蠢欲动。
一切都安排好了,妍蕙子打了个响指。
………………
比特病了,一上午不吃不喝发热蔫吧,李家人一时找了好些医生看都看不好,急得李老爷子动笔,写了一条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比特的病尽快根治。”
指示交到李丹歌手里,他心想,这可真是火上浇油,自他记事时起,老爷子给自家人写条子的事情,一共就两次,一次是要求他尽快完婚,一次是介绍他去现在的公司担任高管。
但现在,比特病重,李老爷子嘴上不说面上不慌,但心里的方寸显然已乱。自打去年的生日会之后,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一家人的生活因此总蒙着一点灰暗的色彩,如今比特一病,让老爷子上火,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天就要塌下来了。
所以,现在把比特的病治好,是李家眼下最大的家事。
李丹歌的妈妈、老姑、媳妇肖清心都齐了,个个表情凝重,手足无措,李丹歌点上一支烟,胡乱翻着手机上的相关网页,各路朋友的微信信息纷至沓来,安慰、汇钱的居多,真正能帮着解决问题、“根治比特的病”的,基本没有。
他回复这些信息都分身乏术,以至于有点后悔自己在朋友圈发求助信息了。
门铃响了,老姑去开的门,又一个上门来看比特的宠物医生。
医生进屋,肖清心等人赶紧站起身,跟大夫点点头致意,连李丹歌也对大夫笑了笑,大夫点点头回礼,就匆匆去比特的房间了。
这时间,来了一条微信,齐天小圣的:比特病了,咋不早点告诉我?症状跟我的克赛差不多呀。
李丹歌在沙发里一下直起身:咋治好的?
齐天一正在输入文字,姜行的微信来了:Sameth,能治好比特的医院找到了,南南宠物医院,就在中山路141号,快去吧。
接着,姜行把那家医院的位置直接给发了过来。这些信息,是姜行从姜奂那里得到的,姜奂刚刚听说了李丹歌的事,就向她推荐了胡梦轩的宠物医院。
姜行一刻未停,直接把这条微信的内容转给了李丹歌。
李丹歌看着姜行的推荐,正在沉吟,齐天一的第二条微信也过来了,里边详细讲了上次雪夜他送克赛到南南宠物医院治病的事,齐天一说,那家医院的老板、医生都对宠物特别关爱,视如己出,就算他们不是医术最高的,比特在那里也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感情他们推荐的是同一家呀!李丹歌眼睛亮了,有希望了。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上门的大夫从比特的房间出来了,看着他们,苦笑了一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像求神一样地看着大夫。
大夫说:“这个症状不太明确呀,得先到我的院里整体检查一下,先验一验血什么的。”
李丹歌问:“大夫,比特这是什么病?”
“现在不好说。”
“你能确定给治好不?”
“那谁能确定啊?这个都是……”
“你先请回吧,需要的话再找你。”
(十六)姜行的车里,姐弟仨要商量一件大事
李丹歌一低头,姜行把南南宠物医院的预约电话也发过来了。
“那个……那个……”大夫站在门口,没走。
“还有什么事?”李丹歌问。
“上门诊疗费。哦,请我到您家来的那位朋友没跟您说吗?”大夫一本正经地提醒道。
………………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高烧的比特从车上抬下来,胡梦轩和胡子伯伯已经带着人出来了,比特被放在宠物专用担架床上,推进了医院。
马路对面的一辆灰色高尔夫里,姜行、姜奂和姜证都在。
姜行对姜奂说:“比特的事情,说明什么?”
姜奂说:“我没看出来这有什么可让我感动的,不就是一条狗吗?老爷子的爱犬。你看这阵势,就算肖清心得不治之症住院了,也不至于这样吧。”
“这说明一件事,老爷子着急上火了。还说明,老爷子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李家人非常害怕他着急上火。”姜证分析道。
姜奂扭过头看了看,姜证一边鼓捣手机,一边用眼角瞥着宠物医院门口众志成城的李家人。
“那又怎么样?”姜奂对这个事情挺烦的,都写在脸上了。
“弟,其实你要做的事也不复杂,回到李丹歌身边,回到学校继续把书念完,把学位拿下来。”
“不可能!”姜奂抗议道:“我现在工作很好了呀。还去要学位干什么,我们那个破专业、破班,除了我只有五个男生,一个抑郁了,另外四个成天在寝室里光屁股打麻将,你让我跟那些人混在一起,有什么意思?太脏了!”
“你就是定时去报个到!”
“那我也不去,不去!我一进那个老师的办公室就迷糊恶心!”姜奂抗议个不迭。
“李家你也不想去?”姜行追问。
“那是自然。我不想参与肖清心、齐天一这些人的宫斗。”姜奂说,“我现在有女朋友,我现在把自己掰直过来了。”
“跟谁掰的?跟那个男人婆呀?你那个第五恋情啊?”姜行哂笑着问道。
“姐,你爱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姜奂说。
“……这样吧,姐也不再逼你,咱们死棋当活棋下。”
“怎么讲?”
“就算你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多一个选择,你跟李丹歌别处得那么僵,配合一点,剩下的事交给我,我去搞定那个肖清心。”姜行说。
“姐你啥意思?你要去李家呀?你去干什么?”姜奂忽然明白了。
“我的意思你当然明白。就算是你进不了李家的门,OK,我能。李家没有后,李老爷子现在最想要什么?要活物,要添丁进口,一条狗老爷子就这样的了,如果要是我能给李家添个儿女,那将来他们的资源,不都是我们的了?对你有坏处吗?”姜行地分析鞭辟入里,姜证听得连连点头,手机都放在一边了。
“?……”姜奂未置可否。
“你回去想想吧。想想一旦男人婆不要你了,你还怎么办?”姜行发动了车子。
姜奂又看了一眼宠物医院,李家的人都已经进去了,门口空无一人,“对了姐,那个徐天你说过你认识来着,他是干什么的。”
“骗子。”姜行面无表情地回道。
………………
南南宠物医院里,胡梦轩领了医护们忙着给比特诊治,徐天则招待李丹歌在贵宾等待室里歇息。
两人都点上烟,一边闲唠,徐天一边烧水准备泡茶。
李丹歌不喜欢喝茶,一个是因为茶其实容易生暗霉,除非三个月内的鲜茶,否则喝了都对身体不好;再一个他有结石,喝茶会加剧症状。但是他看徐老师忙前忙后很热情,也就不好打断对方。
“徐老师,你是管什么的呀?”李丹歌胡乱问道。
“我是心理咨询师。”
“给宠物做心理咨询?”李丹歌问。
“也对也不对,哈哈。宠物比人更需要心理咨询,而宠物的主人有时候也会有心理问题,两者的心理问题,有时候是相互联系着的。在我们这行,有给宠物心理辅导的,但我是既给宠物辅导,也给主人辅导和培训,据我所知,在沈阳,我是唯一的一个,所以就这么跟南南的医院强强联合了。”徐老师讲起来一套一套的。
“哦?宠物主人的心理问题你研究得多吗?”李丹歌一下子来了兴趣。
“当然了!”徐老师掐灭了半支烟,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上,机灵地说:“我手里有好几百个案例呢,治疗基本上都获得成功了。”
徐老师也顾不得茶了,翻出手机给李丹歌看自己跟几个病患及其主人的微信通话记录。
“有点儿意思!有点儿意思!”李丹歌赞道,他一下子想到了还在家里背着手踱步转圈的老爷子。
“其实,有很多养宠物的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问题,中老年人尤其是这样,甚至很多宠物的心理问题、疾病都是来源于主人的问题。这一点很重要,但很多人恰恰给忽视了呀。那个电影《忠犬八公的故事》,很感人,但那个男主角和那条叫八公的狗,都是明显的心理有问题的病例。”徐天也猜出来了,李丹歌家的老人不是个善茬,肯定把这家人折腾得够呛。
李丹歌深以为然,心想如果这个胡梦轩能把比特的病治好了,徐老师又能帮着他家人把李老爷子的那股子邪劲给分担分担,那可就太好了。即使这徐老师战斗力有限,不能百分百解决问题,但吸引老爷子的一部分火力,应该是可以做到的。
想到此处,俩人瞅着对方,都是会心一笑。
这时,贵宾室的门开了,老姑喊李丹歌:“丹哥儿,比特的病根儿查出来了,说是那个东西感染发炎了,大夫喊你去,咋治等你拿主意呢!”
老姑一辈子没结婚,是个大姑娘,说这个的时候,稍微有些脸红。
“咱们去看看!”李丹歌起身,示意和徐老师告辞一下。徐老师体贴地说,他也可以跟着一起去,帮着拿拿主意。
“太好了!”李丹歌这下子如同得了强援一样。
(十七)“……爸,这……我也是……大夫说的……”
李丹歌三步并两步走进诊室的时候,屋里鸦雀无声,胡梦轩穿着缀满狗粮图案的白大褂,倚着手术台站着,看他进来,问道:“绝育其实就是个小手术,做不做?做掉了就除根儿了,以后再也不会发炎感染了。”
“做完了对比特能有啥影响没?”李丹歌心想,这还有啥研究的?
“没啥影响,性格更温顺呗,寿命也能延长,不过不能生育配种了。”
“那就做呗,咱家也不指着拿狗配种挣钱。做吧。”李丹歌看了一下周边的女眷,指挥若定地说道。
大家都把头低下了。
肖清心低声说:“丹歌,你想好了吗?应该跟爸爸商量商量不……”
“商量啥呀?这个我能做主!老爷子就一个要求:根治!往根儿上治!所以这不也是他的意见吗?健康,保证比特的健康,这是他的最高指示。”
一根手杖儿轻轻搭在他肩上:“你小子就敢这么假传圣旨,让人家给咱老李家的狗除根儿啊?!”
李丹歌回头一看,李强中老爷子正威严地站在他的背后,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拿着手杖。
怪不得屋里子的人鸦雀无声!老爷子什么时候偷偷也跟到了医院里的呢?
李丹歌当时语塞:“……爸,这……我也是……大夫说的……”
老爷子把手杖背在身后,在诊室里大声断喝:“有我一口气在,我看谁敢在咱家比特身上动刀?!”
比特躺在手术台上被牢牢按着,知道自己有可能要吃亏,心里正委屈,此刻听见李老爷子中气十足一顿吵吵,料定这是给自己做主,于是从肚子里重重地呼噜了几声作为帮腔。
像这种情形,开宠物医院的胡梦轩见得太多了,她没吱声。李家人看老爷子又要来劲,也都不敢当那个拔橛子的人,尤其李丹歌,一时组织不出得体的语言应对,徐天挺身而出:“老爷子,您说得对,您可得为比特做主啊!”
李老爷子:“做什么主?”
“现在没人敢拍这个板。”
“拍什么板?”老爷子双眼精光四射。
“老爷子,现在比特整个泌尿系统都发炎了,充血红肿了,尿排不出来,症状分分秒秒越来越严重……”
“我知道!”老爷子越听越急。
“现在如果不好好消炎,将来不光比特的生育能力肯定废了,泌尿系也完了,走哪白天晚上都得戴个尿不湿,生活质量没保证,跟别的狗在一起都没自信……”
“你就说我得拍什么板?!”
“那我就说重点了。”徐老师顺手敲了敲黑板,并在上面写了两个关键词,之前大家竟都没注意到,这个诊疗室的墙上不起眼的地方还挂着块黑板,“这两种消炎药,一种缓解症状的,便宜,见效快;一种能达到根治目的的,昂贵,见效慢。不管手术不手术,先得消炎呐!手术那是之后的事情,咋消炎现在是主要矛盾!”
“选能根治的,我们不看表面现象。”老爷子沉吟着说。
“好嘞,老爷子发话了。”徐天提醒大家,同时准确地用粉笔在一个关键词前面打了个勾。
原本已经各就各位的大家,瞬间结束定格,开始忙活。
包袱放下了,机器开动了,治疗比特的机制又被激活,能正常运行了。其实选这种“贵的”药,就是绝育手术的术前消炎药,老爷子心里也有点数,但拍板的权力他用上了,后边的事情一步步来嘛。
看着医护们家属们都忙碌起来,老爷子心里放松,顿感浑身酸疼疲惫,眼睛闭上了,保姆和老伴赶紧过来,把他搀到贵宾接待室去了。
眼瞅着徐老师一顿忽悠,竟然把老爷子搞定了,李丹歌心里五体投地,一下子明白了胡梦轩跟这个徐天合作的高明之处,笃定了主意,想请徐老师来他家给李老爷子看病,不,陪李老爷子进行心理疏导。
他叼出一根烟,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徐天道:“徐老师,火儿有没有。”
“有,我也正想抽一根呢。”徐老师一击而中,心里充满小窃喜,听李丹歌这么说,马上全明白了,“咱上外头院里抽去。”
俩人叼着烟匆匆往院子里走。
李丹歌说:“徐老师,明天上我家去,咱聊聊呗?”
徐天说:“明天啊……行,聊聊。下午行不行?上午医院这边有点事。”
“可以可以,随时可以。”
俩人进了院子,徐天帮李丹歌点上烟,俩人惬意地先享受了一下吞云吐雾。
“对了,哈哈,徐老师,你上门收费用吗?”
“什么费用?”徐老师正色反问。
“上门诊疗费呀?”李丹歌正色又问。
“哪有……哈哈,您开啥玩笑,我们这一行的,上门那是因为交情,那是交朋友,哪有串门交朋友还收人家钱的。”徐老师笑着摇头,心想李丹歌差这点钱吗,这人怎么这样,不过这点小钱不收罢了,放长线钓大鱼吧。
“哦,明白了,徐老师,你是这个。”李丹歌竖起大拇指,同时心里升起无名火,恨死了那个上午收他四百块钱上门诊疗费的宠物医生,还有那个向他推荐彼人的老同事。
钱是小事,但上门要收费,还要现金,那是瞧不起他,瞧不起他们老李家。
………………
“所以我要采她。”
姜奂最终还是说服了张玉靓,虽然张玉靓同意得并不情愿,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很多时候在姜奂的这种绵里藏针的执拗面前,强势如张玉靓也不得不选择退一步。
“欲念”面包店每天开门时间不一定,关门时间也不一定,主要看老板周朵朵的心情。这是一家完全融入了周朵朵精神和性格的一家店,与任何一种以赚钱为目的的小店都不一样。
姜奂去了几次都扑空了,店里只有一个看柜台收费的大姐。他给周朵朵发过几次微信也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复。他不知道周朵朵什么时候会去面包店,所以他时常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目光呆滞地看着对面楼下的面包店。
(十八)“这个蛋糕叫什么?”“欲。”
姜奂长久的注视(盯梢),让单位的同事们又勾勒出了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在办公室里慢慢地流传开来。
姜奂被面包店的那个小浪蹄子迷惑了心智,如今茶不思饭不想,工作也不好好干了,就合计着能和她来一次春风化雨。胖乔曾作为过来人开导过姜奂,他说,人嘛,要向前看。遍地是花香,何必单恋那一朵。
姜奂笑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胖乔也只当他不好意思敞开心扉,只能无奈叹气,说他孺子不可教。
张玉靓找姜奂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中心思想就是希望他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好好爱她,不要总去想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姜奂用一个深长的吻结束了这次谈话,之后这事便不了了之了。张玉靓心里依旧很在意,姜奂知道,但是他内心很坦荡,所以也没做更多的解释。
这天,天空微微飘着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雨,本来有些回暖的天气又冷得让人不得不把收进衣柜的棉衣再次拿出来。
就在这么一个并不美丽的天气里,“欲念”面包店开门了。姜奂在3楼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见雨中有个身影打开了面包店的门。他拿了外套便冲进了雨里,办公室的同事都伸长了脖子看着朝着面包店狂奔的姜奂。张玉靓也看见了,她站在落地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当那个身影消失在面包店的门口之后,她默默拉上了百叶窗。
“姜奂是不是被那个小浪蹄子下药了?”同事A对同事B说。
B点点头,说:“这药劲还挺猛,都几天了,一直没消退。这次好了,天雷勾地火。”
A突然坏笑着凑近B,悄没声地说:“中午他要是还没出来,咱们去看看啊?”
“嘿嘿嘿……好。”
周朵朵刚把雨伞放好,正在对着镜子将披散的头发扎起来,就从镜子里看到了匆匆跑进来的姜奂。她梳好头,转过身看着姜奂,脸上露出甜甜的笑意,说:“帅哥,准备好来参加活动啦?”
“来采访你。”姜奂都没顾得上整理自己被浇湿的衣服头发,急切地说着。
“采访?采访我什么?”周朵朵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她拿着抹布,开始擦拭柜台。
“采访你的生活,你的心理,你的秘密。”姜奂走近她,突然伸手握住了她拿着抹布的那只手,周朵朵仰头看他,他说:“我是你所有秘密的聆听者,是你所有难过与疼苦的发泄口。”
周朵朵愣了一下,然后甩开他的手,看着他,极其不屑地说:“神经病吧。”
但是最终周朵朵还是接受了神经病姜奂的采访,他们坐在面包店里的沙发上,面对面,中间是一个松木的小圆桌,上面摆了两杯咖啡和一块6寸蛋糕。蛋糕是周朵朵刚刚做好的,她说,采访可以,边吃边聊吧。然后就围上围裙,带上帽子手套,做了一个蛋糕。
蛋糕是淡淡的粉红色,上面放了几个淡灰色的马卡龙,还有蓝莓,无花果。她将蛋糕端上来的时候,姜奂问,“这个蛋糕叫什么?”
“欲。”
………………
初春冷雨。盛京方城里的老胡同,都笼罩在一片暗色的迷蒙之中。
盛京的方城不算大也不算小,明代的时候沈阳城还叫做沈阳中卫,是一座军事要塞,只有东西南北四座城门,纵横两条大街;到天聪汗、清太宗皇太极时,营建盛京城,变成了八个正式城门,加一个原先的北门还没有封弃,被称为老九门,纵横两条大街变成了纵横四条大街,井字结构的中心就是如今沈阳故宫的大致位置,刘老根大舞台在故宫的西北方位,外地人到沈阳想听二人转,一般都先打听刘老根大舞台;而“刘老根”的西北方位是条小马路,叫正阳街翰墨轩巷,徐天老师的心理工作室门店就在这里。
翰墨轩巷一溜儿好多的琴行扎堆儿,其间只有几家便利店小超市,心理咨询室则只此一家,但是生意却不错,因为据徐老师分析,学乐器的人和养宠物的人一样,心理一般都有一些特殊需要,有些人则是因为练乐器不得法产生了心理问题,更有一些孩子、家长因为练琴压力大、天赋低而造成了心理扭曲和变态。
这番分析有无道理先不用说,徐老师的工作室顾客盈门却是真的。
但是偏偏这一天,可能是乍暖还寒,徐老师的工作室到上午九点了还没开张,连刘老根大舞台后身那条街上的行人都很稀少。
一辆蓝色奥迪突然停在在徐老师工作室门外的对面马路边。
两位客人推门走进了工作室,其中一个是高个子宽身板的漂亮女老板,一个是小个子眼神游移的少年。助理小陈是个黑山帅小伙,聪明伶俐,一见这二位,忙在接待台后边起身招呼:“您好,有预约吗?”
“有。我们是徐老师的朋友。我姓张,既是来采访他的,也是来做咨询的。”张玉靓说。
“好的。徐老师现在不在工作室,我给他打电话告诉一声?”小陈应道。
“不用,我们刚刚跟徐老师约好了,他马上也到,让我们到他工作间里等他。”
“好的,您请进。”小陈把他们引进屋里,手脚麻利地给倒了两杯水。
“还有别的客人吗?”张玉靓问。
“没有。我们徐老师应该是知道您二位要来,推掉了很多的预约。”小陈撒谎道。
“你们徐老师办事真周到。”张玉靓客套道。
说话间,一台电动车停在了门外,徐天穿着一件旧外套,叼着烟匆匆下了车,哼着淫荡小调推门进来,一下看见张玉靓带了个小孩来,就是一愣。
小陈站起来,老徐小陈的眼神迅速交流了一下。
徐老师瞬间把外套脱了,手里的香烟变魔术一样变成了手机,走过来彬彬有礼地招呼:“张总,您来了?”
“嗯哼,我们来得早了一些,我习惯起早。”张玉靓回道。
“蓬荜生辉,真是有幸。”徐老师又看了看那个小孩儿,张开了双臂:“你就是著名小孩儿李内牛吧?欢迎牛牛!”
“你好徐老师,我的小名叫内内。”李内牛对徐老师点头行了个礼。
(十九)“徐老师,你看我们俩的眼神相似吗?”
“欢迎欢迎,欢迎张总带着内内过来!”徐老师眼里,一丝不快转瞬即逝,“哎呀我这里太乱了,还没收拾呢,咱们去旁边咖啡厅细唠吧!”
话虽如此,小陈已经在快速地收拾徐老师的工作间了。
“不必麻烦吧。”张玉靓和李内牛的眼神跟着小陈的手在房间里转来转去。
“客随主便,听我的,咱们走吧,哈哈哈。”徐老师的口气不容置疑。
翰墨轩巷是条小马路,没有什么像样的好店,所以他们几步就转到了正阳街上,这下豁然开朗,张玉靓指着一家叫“巴斯光光年”的清吧说:“这家的老板娘我认识,咱们去她家吧。”
推门进去,李内牛吓了一跳,原来那老板娘是柒柒。
话说柒柒失去了维多利亚的外星神力加持,又落回了凡人状态,于是只好操起老本行,又开起酒吧混日子,她独身一人,就住在店里,所以一早她出门买早点,连带着自己的店也就开张了。
早上的酒吧里分外冷清,人就来了他们几个。徐老师点了一杯姜汁啤酒,李内牛点了一杯柠檬水,张玉靓点了一杯柚子水。
柒柒很快给他们忙活完,就自顾自听歌去了。
张玉靓说:“徐老师,闲话休提,今天来,是请您给内牛做一下心理咨询。”
徐天看了李内牛一眼:“好呀,我愿意效劳。今天内内的神情真的让我觉得挺熟的。”
“挺熟的?”
“对啊,像一个我们都很熟的人。”
“谁?”张玉靓问。
“姜奂。”徐天笃定地说。
“姜奂?”张玉靓若有所思。
“对,姜奂。”徐天端起他手中的酒杯,但是没有喝,姜汁啤酒的色泽搭着穿过酒杯的一缕灯光,折射到了李内牛的眼睛上,“你自己说呢,内内?”
“让我说什么?”李内牛的目光下意识地躲闪着这缕光线的折射。
“说说你自己的看法,你现在是不是姜奂?是不是李内牛?是不是张玉靓?”徐天用一种非常柔和、亲切,令人松弛的嗓音问他道。
“徐老师,您这是想把我催眠了呗?”李内牛沉吟了一下,突然改用了一种很戏谑的有点金属感的声音反问他。
徐天暗暗一惊,心想我明明已经把你催眠了,怎么却又突然苏醒,一转念他又明白了,李内牛的身体内,有好几个人格随时可以替换,一旦隐藏人格发现主人格有危险,就会随时替换后者下场。
“你这又是哪一位呀?”徐天发了一问。
“我是内牛的老师,也是姜奂的朋友。”那个人格说道,“徐老师好厉害,能通过一个人的眼神看出他是谁。”
“一般。一般。”徐天脑子里飞速转动,心想这个李内牛明明把自己的分裂人格控制得很好,张玉靓为什么这样着急带他来自己这里看病?
眼见得李内牛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张玉靓的身后,略略一蹲,让自己的眼睛跟张玉靓的眼睛在一个水平线上:“徐老师,你看我们俩的眼神相似吗?”
………………
“欲念”蛋糕店里,姜奂对周朵朵的采访还在继续。
桌上的粉色蛋糕像羞涩又急于展示自己的女人,她含蓄又渴望,平静又骚动,用餐刀沿着粉色奶油切下去,粘稠的奶油下是松软的蛋糕胚,而蛋糕胚之间那红色的果酱则沿着豁口处缓慢流出,那艳丽的红像女人的胭脂,也更像那不可言说的一抹羞涩。
蛋糕被周朵朵平均分成了四快,她将其中带着马克龙的蛋糕给了姜奂。
姜奂道了一声谢后,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蛋糕味道很淡,既不甜得浓烈,也没有特殊夸张的其余味道,这中味蕾的平淡体验让姜奂有点意外。
“为什么叫欲?”在姜奂的认知中,“欲”这个字是带有极浓烈与强悍的感情色彩的,如果让他选一个颜色代表“欲”这个字,他一定会选择极度夸张的艳粉色或者是明亮热烈的红色。如果让他选择一个味道代表欲,那一定是非常刺激味蕾的辛辣或者是让人汗毛孔都颤栗的酥麻。
所以这块粉色的,外形典雅可爱,味道又清淡的蛋糕,姜奂实在无法将它与“欲”这样一个字联系在一起。
“《古希腊罗马哲学》中说‘对一种特定对象的强烈欲望,使灵魂看不见其余一切。’”周朵朵的目光并没有看姜奂,而是落在了白色餐盘里的蛋糕上,她接着说:“所以在欲望面前,其余一切都变得平淡无奇。”
“所以,你要表达的欲并不在蛋糕上?”姜奂似乎明白了周朵朵的意思。
“在每个人的心里。”周朵朵说。
“你心里的欲望是性?”姜奂觉得既然来采访周朵朵,性这个问题就是无法避免的。这是整个谈话过程中的关键,也是症结所在。
与其扭扭捏捏,兜圈子问,不如直截了当,这样谈起话来,大家也舒服。
“性是我强烈的欲望,所以我的灵魂看不见其余一切。”周朵朵并不避讳,大方地说到。
“不在意世俗的眼光?”姜奂说的不在意是真正的不在意,而不是强制告诫自己的不在意。
周朵朵笑了,她抬眼看向姜奂,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说:“开始时在意的,后来就不在意了。”
“为什么呢?”
“在意又如何呢?无论我将自己伪装得多正常,内心依旧是与世俗格格不入的。”周朵朵低头轻轻的啜了一小口白瓷杯里的咖啡,她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内心并无波澜。可是姜奂却觉得她非常无助,那单薄的肩膀,正在与这个社会反抗。她说:“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心灵是永远不会快活的。”
“你尝试过遏制自己对性的欲望?”姜奂问。
“和你坐在这里谈话,也是尝试的一种吧。”周朵朵说完这句,抿嘴乐了,姜奂也乐了。
“我的这种对性的强烈渴望是一种病态。”周朵朵说这话时,语气中带着不屑更多一些。
(二十二)人形的野兽
而店里的姜奂和周朵朵此时早已经分开,各自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规规矩矩的,没有一点逾越。
如果不是刚刚她看见了胖乔手机里视频,根本不会想到这两人之前都已经亲密接触了。
“哟,这美女气势汹汹,不是来买蛋糕的吧。”周朵朵打从张玉靓朝她这个面包店走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她了。很出众的一个女人,只是周身都是杀气,相隔三米开外都能感受到。
………………
珀斯早晨的阳光照进了妍蕙子他们下榻的别墅。
郑旭东开完视频会议,又喝完咖啡吃好了点心,惬意地躺在一个由两只“毛脚丫”合拢在一起组成的沙发里,懒洋洋地看一份文件呢。
那个沙发是特别定制的,“毛脚丫”是棕色的,很逼真,趾甲涂成了粉红色。郑旭东刚住进来时,看见这个沙发就觉得恶心,伤风败俗。但是住进来久了,他也逐渐接受了这别墅里种种稀奇古怪的家具摆设,尤其这个沙发,躺上去还是真挺舒服的。
刚刚妍蕙子过来跟他唠了几句之后,打了个响指就离开了房间。
佣人紧跟着进来收拾了一下房间,也悄没声地退了出去,这个佣人是物业公司的,每天定时收拾完了就会离开别墅。
郑旭东看了几页文件,注意力有些涣散了,于是掏出手机又研究日程表。
他忽然闻见一阵奇怪的气味。
若有若无,是某种汗臭、馊味和皮革腐败的混合体,伴随着几下沙沙声。郑旭东诧异地扭了一下头,看门口的方向。
他产生了一种下意识的恐惧,那是原始人在野兽环伺的年代留在本能中的,算是一种保命逃生的第六感觉吧。
又是几下哼哼声!
听得真真切切,从楼下传上来的,声音里带着亢奋、愤怒和饥饿的意味。
“啥玩意儿?”郑旭东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想起了同处在这个庄园里的那些山猫野兽。
你们还要蹬鼻子上脸闯进我的房子咋滴?
他掏出呼叫物业的iPAD,要呼叫,却发现怎么鼓捣都上不去网了,无奈之下只好用手机联网。
一只毛扎扎的爪子挥过来,猛地打掉了他的手机。
郑旭东又恼又惊,转头一看,一头人形的野兽,满身棕色的硬毛,大脑袋上一双深绿色的怪眼,正对他放射着冷飕飕的光芒,满是尖齿的大嘴里,哼哼唧唧不知是什么意思。
“啊呀!”郑旭东毛骨悚然,反应奇快,吓得转身就跑,这才发现房间没有其他的门,是个死葫芦的结构。但是那人形野兽已经扑了进来!他绕着屋子里跑了半圈,野兽虽然凶猛,但好像有条腿是瘸的,影响了速度和敏捷,但也紧追在郑旭东的身后。
郑旭东又转到门口,夺门而逃的瞬间,他好像瞥见一个人瘫倒在二楼凭栏的边上,似乎是妍蕙子也被袭击了。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三步并两步往楼下就逃。
楼下的怪物和野兽们闻声,一起抬起头来向上看。
郑旭东跟他们面面相觑。
这里边有的郑旭东认识,好像是袋鼠,还有猩猩、鸸鹋和袋熊,科学怪人和鹫猿怪也混在里边。
但是他收不住脚了,直接冲进了它们中间。
瘸腿的野兽紧跟着他也冲了下来。
“啊哈哈——”郑旭东不成人动静地惨叫着,被怪物和野兽们拉扯、挤压、裹挟着,从窗口被扔了出去。
紧接着怪物和野兽们也怪叫着从窗口鱼贯冲了出来。
一群大大小小的兔子正在紧张地操作着设备,拍摄着这一切。
郑旭东的腿软了,脚也有些崴了,根本跑不开去了,他闭着眼睛索性任它们摆布了。
怪物和野兽们们跳脚欢呼着,围着他胳膊挽着胳膊组成了一个圈,一齐摆着头,有节奏地跳起了踢腿舞。
一只熊怪把头凑近过来,在郑旭东耳边“如此如此”说了几句,郑旭东听了,登时睁眼,一骨碌爬了起来,旁边早就有几只爪子帮他也床上兽皮衣,戴上野猪的头套,郑旭东马上就来了状态,怒哼数声,跟在他们中间,又冲向了附近喂狗的老太太姐妹住的那间小屋,小屋里不久就传出老太太的惊叫和惨嚎声……
在别墅的屋顶,一个女孩端着望远镜看着这一切,这场行为艺术的真人表演秀。
从郑旭东在房间里被突然袭击,到他在草坪上挣扎,到他放弃了抵抗,跟它们打成一片,穿上野兽的衣物在草坪上疯跑……妍蕙子都看见或者听见了。
这是一场特殊的行为艺术,也可以被当作是一种特殊的成人游戏,名字叫做《野兽的成人世界》。在这行为艺术中,表演者们穿上特殊的服装,戴上头套,化装成野兽或怪物,去“袭击”其他的人,只要把对方制伏了,就进入下一个环节,给被制伏的人也穿上特殊的服装、戴上头套,化装成怪物野兽,一起再去袭击更多的人,继续扩大这个特殊的队伍。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有被“袭击”的人发出抗议或者拒绝扮演怪物野兽,这场表演就算是结束了。
令很多人惊讶的是,这个行为艺术令很多人着迷,越是一开始被吓得筛糠惨叫的人,越是在后边起劲儿地扮演好怪物野兽,把自己的恐惧传递给别人,并一步一步沉迷在这制造恐惧的游戏里,乐在其中——虽然他们一开始,都是不知情的。
郑旭东也是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动加入了一场新的《野兽的成人世界》表演之中。
他最开始的恐惧、逃跑,在妍蕙子的意料之中。
他的无谓挣扎,也在妍蕙子的意料之中。
但是他对这行为艺术的参与热情,他的迅速转变,却大大出乎妍蕙子的预料。
他欢叫着、嚎叫着,声音里带着亢奋、愤怒和饥饿的意味,化身成了一头熊怪,在草地上疯狂地奔跑着,仿佛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郑旭东似的。
妍蕙子笑了,特别开心,特别得意,她也爱上了这门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