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出来吧,礅礅”
一只小猴子,不知何时,从哪里蹿了出来,跳到了他们中间。
这是一只白颊黑叶猴,毛色油光崭亮,四爪不停骚动,上下动来动去,棕黄色眼珠精光四射,在几个绑匪之间扫视了几眼,就认住了海顶龙,似乎看出他是个当头的。
猴子似嗔似笑地看着他。
海顶龙却是有些疑惑:这种猴子在这山里从未见过,难道……
倏忽间一道黑影闪过头顶,众人都是练家子,马上都意识到了,猛抬头观瞧,却是一只巨大食猴鹰盘旋而至,显是奔着这只猴子来的。海顶龙想起来了,这种巨鹰专门以林中的猴子松鼠野猫等小兽为食,性子极为猛烈阴鸷,非常危险,有时甚至会攻击小孩或者落单的山间旅人,他不想惹麻烦,命令道:赶走这猴子!快回山上去。
一个绑匪闻言,捡起张玉靓刚扔在地上的断树枝,随手去赶小猴子。
却不料这猴子似通人性,并不逃走,只用前爪不住拨开树枝,绑匪焦躁,用树枝狠狠抡它,可猴子极擅借力,起身挂在枝头一个腾跃,穿过几人之间的缝隙,斜刺里飞到海顶龙的脚下,食猴鹰早瞄着它,一见猴子异动,立即俯冲下来,空中一个翻身,巨爪张开,从海顶龙脸上掠过,这两下极为迅疾,他已难两下都避开,出于本能,自是先避开鹰爪,并用手中家伙格挡。
食猴鹰其实只想赶开海顶龙,这一击只是虚招,在他头顶便收爪展翅,转向平着滑翔开去。海顶龙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感觉腿上微微一疼。
他心知不好,拧腰想闪开,却向后一下子栽倒了:“哎呀!”
事发突然,他几个手下见了忙过来救,没提防那只大鹰的翅膀在几个人头上拂过,这几个人,连同张玉靓,脑袋都是微微一晕。
张玉靓眼前昏花,耳朵里嗡嗡地响了几声,她是练武之人,咬牙定了定神,使劲睁开眼睛,再看时,周边几个大汉身子都僵住了,只有惊恐的眼神互相传了几下,就都黯淡下去,眼见的是不活的了。
按说这几人突然死掉,唯独张玉靓活着,当然是有高人出手救他,但这几人死得也太蹊跷,出手之人兵不血刃就在一瞬间连夺六命,如此狠辣,令她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忙靠着一棵树站着,再看那食猴鹰已经飞走,小黑猴子也躲进了树洞里不出来。
“出来吧。礅礅。”草丛里站起一个瘦瘦的少年,面色蜡黄,身形略有些佝偻,但脚步轻稳无声。
他看了一眼几个死者,又瞄了一眼张玉靓,先从草丛中端出一个蒙着破布的笼子,打开上盖,一声口哨,那小黑猴子蹦了出来,到笼子边上,少年取出磁石,将套在小猴子尾巴上的毒针吸住取下收好,递给小猴子一块柿饼,轻轻将它放进笼子锁好上盖。
“你是来救我的?”张玉靓跟少年搭讪道,只见这少年俯身过去,麻利地在海顶龙几个人的尸身上翻检,将值钱的东西小件物什翻出来,揣在他肩上斜挎的一个鹿皮袋里。
“是啊,你家人花钱雇的我们。”少年察觉到对方看着自己顺手牵羊之举,略有点尴尬,“要救你可费劲了,巨鲸帮好多高手呢……光从老怪物那里借来这只小猴子,就花了我不少银子。”
“救我?那刚才我可是自己跑出来的!”张玉靓烦躁起来。
小伙子翻了一个又一个,手上不停:“但是看守你的人怎么就一下子睡倒了,对不对?我一个人怎么把你从贼窝里救出来?所以得让大小姐自己跑出来一段儿。”
“那你还不帮我解开绳索!”张玉靓气呼呼走过去。
“别!别乱走动!”小伙子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突然重起来,张玉靓细看几具尸体,原来都是中了弩箭,中箭之处均非要害,显然是毒箭,看那箭杆普普通通的。
“往后退五步!”小伙子看着张玉靓的脚步说道。
张玉靓细看小伙子,发现他戴了一张人皮面具。
“你是毒侠?”张玉靓突然想起那个江湖上从来不露真容的奇特侠客来。
“啊,毒侠……那是我师父,他现在身体不好,这种事情一般我出来做。”小伙子翻完东西,取出一柄小刀,将绑着张玉靓的渔网索割开了。
“刀不错呀。”张玉靓松着胳膊说道。
“咱们走吧。一会儿别的追兵要过来了。”小伙子把粘着一张纸条的短箭插在海顶龙的脖子上,又扶起一具尸体靠在树干上,背起猴笼子催促她道。
张玉靓捡起一柄短刀插在腰带上,俩人疾步离去,小伙子轻功很好。
“他们要是追上我们呢?”张玉靓问他。
“追兵会先发现那几具尸体。”
“然后?”
“只要他们拔下插在尸体上的短箭,就会尸爆,他们不死即伤,还活着的也不敢追了吧。”
“不敢追了?”
“他们怕我,嘿嘿。”小伙子阴恻恻地一笑。
“你是你师父唯一的徒弟?你叫啥名字啊?”张玉靓问。
“我……”小伙子显然不想说,但他又看了一眼张玉靓,踌躇了一下,“我叫姜奂。”
“真叫这个名儿?本姑娘在被绑的时候发的那个誓你听到了,是吗?”
“对。你说谁能救你出去,你就嫁,嫁给谁。”小伙子一紧张,有点结巴。
“可惜呀可惜,你连真面目都不愿意让我看一眼……”
“……”
俩人又无声地跑出二十多里路,在一条小溪边喝水休息一下。
张玉靓洗完脸,小伙子递给她一个小黑葫芦:“大小姐,这是一瓶小药,山里蚊虫多兼有瘴气,你闻一下,就可以虫毒不侵啦。”
张玉靓结果黑葫芦,端详了一下,“真的?”
“我都救你到这里了,骗你干啥?”小伙子在前面急着赶路。
二人一前一后转出山坳,在树后停着一辆小破马车,二人上了车,小伙子在前面执鞭,张玉靓坐在车后,她打开黑葫芦,远远闻了一下,觉得那气味十分的清爽温沁,于是凑近又闻了一下,这一下,她只觉天旋地转,登时晕去。
(七十)“嗯,我会装死。我擅长这个”
小伙子转头看她晕倒了,一笑,过来收起葫芦,揽过张玉靓的头,怜爱地看了看她的俏脸儿,就把她轻轻收进了车上的一口破筐里,扎好了箱盖,催动马车离去。
过了有半个时辰,张家重金请来的各路高手团团围住了这山,几个为首的大侠开始商讨如何攻破山寨救出人质……
………………
张玉靓也不知昏昏沉沉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之前的记忆都已经模糊,她沿着一条黑森森的走廊走了很久,待到又见光亮,是一个大厅,她推开暗门从画屏里出来了。
大厅里血腥味浓,满地尸体,一片死寂。
故人山庄经营二十年,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如今终于还是被破掉了。其实庄主张大中对结局早有安排,所以在山庄地下挖出了好几条密道,以供危急时启用躲避。
但是,这次山庄的覆灭,却是来自往昔最亲密的盟友,所以,所有人猝不及防,密道没有用上,只有山庄的二小姐张玉靓被妈妈一把推了进去。
但是命运偏偏跟张大中这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枭雄开了个玩笑:张家人个个出类拔萃,只有这个二小姐天生心眼不全,在这里长大,爸妈领着她跟兄弟姐妹们走了无数遍密道,她却还是一下去就迷路。
这次同样的,她在密道里转了很久,还是转回了最开始的入口。
看着满屋亲人的尸首,张玉靓吓哭了,腿软了,一下子缩到角落里,跪在了地上。
她哭了几声,却听见有个低低的声音喊她:“二小姐别哭,我能救你。”
她抬眼看,却是一个躺在墙根的人,扭着头在艰难地看着她。
那是头几天他们山庄外出办事的人在回来路上救起的一个少年,全身瘫痪,据他说,他叫江焕,这次去京城看病,路上被人洗劫,仆人也都被杀了,他被贼人仍在路边的沟里躺了两天多,奄奄一息,多亏故人山庄将他搭救,带回山庄,他已写了家信,不久会有人来接他回去,哪成想就遭遇了这样惨变。
“他们没杀你呀?”张玉靓凑过去问道。
“嗯,我会装死。我擅长这个。”江焕说道。
“那你怎么救我?”张玉靓正没主意呢。
“你扶我靠着墙角坐起来,按我说的,把屋子里的桌椅和尸体重新摆布一下。”
“哦,好的。”张玉靓听他的话,乖乖地开始挪动这些尸身和桌椅,从门口摆起,一直到他们俩所在的墙角。
张玉靓虽然心眼不全,但也继承了父母的习武天赋,功夫并不弱,加上天生神力,搬动这些东西并不费劲,只是在搬动父母、兄弟姐妹的尸身时,她心酸掉了眼泪。
“很好很好。”江焕看着张玉靓用衣袖擦去了脸上的眼泪,有气无力地鼓励她道:“二小姐力气好大,你摆的都对……”
说话之间,进来两个蒙面凶徒,“这屋里有动静!”
“谁在那里?!”一个凶徒杀意十足地扫了一眼这个大厅,感觉冷森森的一阵阵寒意。
“我在这里。”江焕轻轻说道。
“上!”
两个凶徒一对眼色,分两路抄向江焕说话的地方。
凶徒甲往前走了几步,被一堆椅子挡住,他绕开椅子,又是两具尸身拦路,他突然感觉头晕目眩,胸口滞住了一口气出不去,再想回身,却发现自己前后左右都没路了。
这凶徒甲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响当当的角色,见过不少大世面,登时明白这是某种阵法,他情急之下,腾跃飞起,跳到另一处,但落脚处也被困住,他大喊道:“兄弟,你在哪里?”
“大哥,我也被困住了!啊!”
一声惨叫,那凶徒乙倒地身亡,那是被张玉靓走过去用一条拐杖把后脑勺打烂了。
“江焕,他们怎么都傻傻站在那里,等着我去打死?”
“这叫杀意迷魂阵,普通的人心智澄明,直接可以走出去。杀心重的人却只能陷在其中,自我催眠,越陷越深,就算你不去打死他,他最终也会发狂的。”江焕不紧不慢地说道。
“哦。”张玉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眼见得那个凶徒甲在阵中转来转去,如同困兽发狂,高声绝望嚎叫,非常恐怖。
“对了,他这么闹,一会儿同伙儿就都来了,我们下地道躲一下吧。”江焕提醒张玉靓。
“我,不认识里边的路。”张玉靓红着脸说。
“我帮你出出主意吧,密道还是有出口,可以逃到庄外,是吗?”江焕问。
张玉靓笃定地点了点头。
“好,咱们快走吧。”
张玉靓背起江焕,俩人下了密道。
密道的入口小门刚刚关上,一伙人就闯了进来,其中几个举着火把,大厅里一时火影闪烁。为首的那个人手里拿着一张刚搜出的山庄详图:“嗯,找来找去,还是这大厅里那个入口的位置最方便!那些不义之财都在里边呢吧?”
“对,外边房间很多,但都是生活常用之物,各种细软财宝应该都在密道之中。”旁边有人帮腔道。
“对了,那是老刘,他怎么了?”一个凶徒发现了那个已经发疯的同伙。
“哦?”为首者合上图纸,将厅中种种布置看了一下,“邪门?这是,叫什么杀意迷魂大阵吧?可是又不大像啊……快,快去请周先生过来!”
密道深处,江焕指引着张玉靓,不久就进了一间巨大的石室,里边好多箱子,都贴着名签,锁得牢牢的。
张玉靓把他放在一张桌子上,自己也歇歇气儿:“你真厉害,在这里也能认得路,我都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屋子的。”
江焕看着这些箱子,若有所思:“二小姐,你们家的这些财物,都是从哪里得的?张大伯给你们讲过吗?”
“我家没有什么钱啊。屋子都是我们在荒山里自己盖的。爸妈常说,萝卜白菜,吃饱穿暖,就很好了。”
“嗯,很好很好。”江焕笑道,“可是山庄现在就剩我们俩人了,咱们怎么办?”
“我们还能活吗?”
(七十一)从二小姐到三小姐
“能的话呢?”瘫侠江焕有点话赶话地说。
“那我们俩就生儿育女呗,将来人口不就又多了?妈说,我其实不用怎么练武,我将来找个好男人,嫁给他好好生孩子,就很好了。”
“我很好吗?”
“你很好。你救了我的命。”
“我是个瘫子。”
“那你不能跟我生孩子吗?”张玉靓没主意了。
“能。呃,也许能,我们试试呗。”江焕说道。
“好呀……可是,外边那些坏人怎么办?”
“好办,我有办法,这密道里的机关,我看了,够用,只要我想,那些人很快都会死在这里。”
“你真厉害!”张玉靓抚掌笑道。
“那好,二小姐,你听我的,咱们先把那口蓝色的箱子打开,用这把蓝色的钥匙试试看……”
张玉靓走过去,刚要把箱子打开,石室里的烛火倏然一摇而灭,无尽的黑暗笼罩了他们。
………………
她不敢动,从小怕黑的她,一到了晚上,连屋门都不敢迈出去一脚。
恰在其时,一只瘦长的手挽住了她,拽着她在黑暗中极速狂奔,耳畔的回声乒乒乓乓地清脆叠响。
也不知跑了多久,清凉的风一阵阵拂来,他们渐渐跑进光亮,张玉靓方才看清楚对方。
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胡子拉碴,头大臂长,鹑衣百结,有点滑稽又有点落魄,一个劲儿地就向前跑着,根本也不顾张玉靓的脚步是不能够跟得上他。
“喂,别跑啦!”看看已经快要跑到了洞口,张玉靓喊了一嗓子,她可是实在跑不动了,说着一下子甩开对方的手,蹲在地上喘了起来。
“你累啦?”那个少年躬身看她,双肩耸着,两条大长胳膊垂在身前。
“废话……”张玉靓发现,这个后生好像有点傻呵呵的。
“对啦,你是谁呀?怎么会在梦妖的山洞里?”他问。
“你不认识我?那你拽我跑出来干什么?”张玉靓倒觉得奇怪了。
她可是张太守家的三小姐,昨天随家里人来天火庙里朝拜祈祷,其间她在院子里的玉兰树下赏花,一个仙女来和她一起玩,并邀她到庙后自己的花园里看金人参的花朵和种子。
可是呢,到了那里,并没有金人参,反倒是两个金刚,把她拉到了一辆彩车上,彩车一路疾驰,一下子就把他们送到了黑暗之中,所幸,那个仙女也在车上,一路陪三小姐说话唱歌,三小姐也就不那么失望和生气了。
到了洞府之中,妖王飞下宝座,爱抚着她的头欢迎她,然后三小姐被带到后边吃了一顿美餐,又洗漱更衣,最后才被领到一间装饰华美的屋子里,等妖王来跟她说话儿,可就在这时,灯烛都灭了,然后这个少年又拽着她跑了出来。
“拽你出来……”那少年有点语拙,“那个梦妖每天晚上都当新郎的,他明早还会把新娘吃掉呢。”
“切,我不信,你才是坏人呢!”张三小姐心里后怕,嘴上却不服软。
“嗯……你刚才吃的那顿饭,好吃吗?”
“当然好吃。”
“那个肉就是头一天晚上的新娘。”
“你!你胡说,明明那是羊肉和狼肉!”张三小姐胃里一阵翻涌。
“嘿嘿,那就当是我骗你的,我再送你回去!”少年一下挽住她的手,带着她又飞奔起来。
“诶,别……”说来也怪,张玉靓被他挽住了手,跑起来既不觉得累,又不能放开,只觉得一股大力牵引着自己朝前跑,同时一股热意顺着他的掌心传到她身体里,让她身体分外轻快爽利。
这其实是一种上乘的内功,但在不大懂武艺的张玉靓感觉,这就跟妖法没啥区别。
不料这次没有跑出多久,他们便在洞外山坳里一个大树后的小草棚子前停步了。
“这是啥地方?”张玉靓闻见小草棚子里传出阵阵腥臭味。
“你不是不信嘛,你看看这里是啥,嘿嘿。”说着少年伸出枯瘦的长手揭开门帘,张玉靓往里一看,登时毛骨悚然!那里边摞着层层叠叠新新旧旧的好多髑髅。
“这就是那些新娘被吃之后扔掉的骨头,我都捡回来了的。那上面有的还留着妖王的牙印儿呢。”少年指指点点。
“你捡这些干什么?”张玉靓一阵阵寒战。
“卖钱啊!番鬙隔几年就来买走好多,要回去做碗的。”少年说道。
“那妖王吃人,你为什么不报官?”
“妖王吃的人,都是各家主动献上去的,长官还曾经把他的一个小老婆生的女儿来献给妖王享用了呢!”少年说。
张玉靓心里一寒,双眼泪光:她到院子里玩,就是她的妈妈姐姐让她去的。
“我将来怎么办?”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我怎么知道?”少年挠挠头。
“那你还救我?!”
“我只是……我只是觉得你被他们吃了,有点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我家都不要我了。”
“你比她们好看,变成了骷髅就不好看了。女人再好看,变成了骷髅也是一样的。我爸爸早就跟我说过的。”少年讷讷地说。
张玉靓踌躇一下,说道:“我要离开这,看这些骷髅干什么?”
“好呀,那我也走了。”少年转身就要离去。
“且住着!你得带我走。”张玉靓着急。
“带你走?你要回家?行呀。”少年过来挽住她的手。
“我不回去了,你带我……去你家吧。”
“我家?我没有家了,家人都死了。另外,还有好多人要害我,所以跑到这里来的……”少年实实诚诚地说道。
“哎呀别磨叽了……我饿了,带我找个地方去吃饭!”
“你不是刚刚吃了吗?”
“我饿得快!”
“好吧,你想吃什么?”
“先到你家里再说。”
“好吧……可是我家里没吃的。”
“那你晚上总有个睡的地方吧?”
“哦,好吧。”
他们又跑了好远,终于到了少年住的地方。
那是一个山间的破庙,神像都已颓损,石板上刻满西域的文字。
但是里里外外倒还干净整洁。
“你自己打扫的?”张玉靓找了把椅子坐下。
(七十二)江焕、将幻、姜奂
“对啊,我妈妈跟我说过,家里可以破,但是不能乱。每天要收拾两次。”
“你叫什么名字,你爸爸妈妈是干什么的呢?”
“哦,我叫将幻,我爸妈是中原人,我爸爸是个瘫痪,妈妈有点傻。他们说生我不容易,所以要多积德。但是他们还是被人害了。”
“那些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张玉靓随口再问,但已猜到了,这个少年将幻的父母都是江湖人物,被仇家害了,他只身逃出,跑到敦煌是来避祸的。
“他们说我厉害,说留我不得,再说,我当时给爸妈报仇,杀的人有点多。”将幻的脸红了。
“你还会杀人呐?你怎么厉害了?”张玉靓笑着问他。
“我还行,我……我能飞上天!”将幻卖弄地说。
“那你飞一个给我看看!我不信。”张玉靓激他。
“那你看着哦。”将幻跑到院子里,大张旗鼓地运气发功,一下飞上天空。
张玉靓没想到这个人真的有这么虎,还真要往天上飞,只见他确是飞得挺高,有一瞬间就剩下一个黑点了,但是人终究还是要落到地上,将幻飞到极高,却也无可奈何地落回地面,他腾地一下落在地上,倒是站稳了,只是一脸的懊丧尴尬。
“行啦行啦,你这样也飞得挺高的啦!挺好的。”张玉靓怕他孩子心性,再干出什么虎事来,忙不迭地安慰他。”
“唉。倒也是,再说,天上挺冷的,又没有你。”将幻挠挠头说道。
“你呀……”张玉靓被他的无心之言说得脸上突然一红。
“来了!”将幻的脸上突然童稚的狡黠与恶意,他四下坏笑着看了一圈,又把张玉靓拽到一个石屋里边,在外边用石碑顶住门,然后就那么愣呵呵地站在院子中间。
须臾,一个黑大汉腾地跳进了院子,张牙舞爪上来就开骂,手持双锤互磕,砰铮作响,将幻却根本不看他,蹭地一下闪开。
他身形刚动,方才所站的地方,就被好几样暗器打中,火星、毒烟交织。
“都来了!”将幻一声喝彩。
“这回说啥整死你……啊呀!”
一声闷哼,从半空里掉下来一个死人,舞锤大汉一看,正是他们领头的贼人,他吓得肝胆俱裂,拧身就向门外逃去,张玉靓只见不知何处飞出一个铁圈,套在大汉脖子上劲力不减仍朝前飞,一下子就把他的脑袋割掉在地。
死尸腔子里的血一下子喷出老高,张玉靓吓得赶忙捂住了双眼……
这时突然有个人过来拍了拍张玉靓的肩膀:“您好,请醒醒,我们到站了!”
张玉靓一下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那个人,却是个乘务员:“您好,火车到站了,请您收拾好行李和随身物品下车!”张玉靓转头一看,四下没有人,拓拓温和富江早已经不在座位了。刚才自己是做了一个梦吗?
她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姜奂。
………………
春季,一个生机勃勃的季节。尤其大学的校园里,青春洋溢的一张张脸上带着让人恍惚的单纯快乐。而姜证却彻底告别了大学校园。
因为视频事件发酵越演越烈,他的同学看过了视频,老师看过了视频,学校食堂里的阿姨叔叔似乎也看见了那个视频。每个人都用怪异的眼神去看他,校领导终于来找他谈话——保留学籍暂时休学,回家休息。
没被开除,应该是学校对他最后的仁慈。
他如释重负,不用面对熟悉的人,他或许真地会慢慢好过来。
姜云海那边也开始花钱托人给姜证办理出国留学的手续,尽快把儿子送走,对家里的每个人都是有好处的。
那次去医院之后,姜行再也没有见过姜证,也没有必要再见了。两个人,见面说什么呢?看见对方的脸,脑子里都会浮现出那些不堪的场景,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既恶心自己又恶心对方。
肖清心的这步棋走完,两败俱伤,杀伤力犹如原子弹的爆破,炸得大家都尸骨无存了一般。
姜行天台喝完酒后,去单位交了辞职信。她那天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穿了一件衣柜里最贵的羊绒大衣,踩了一双鞋柜里鞋跟最高的鞋,走在路上,鞋跟发出哒哒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
她走在单位常年不见日光的走廊里,鞋跟声就在走廊里回荡,屋里的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她仰着头,身板挺得笔直,见到熟悉的人,她就微笑着打招呼,让那些讲究她的人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
平时和她总是唠家常的几个退休老干部听说她辞职了,都纷纷打电话来询问,这干的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
她风淡云轻的说,想自己做点营生,不想在体制里被束缚了。
被问到“想做什么”,她就说,还在计划阶段,等做起来了,再告诉你们。
她辞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家清理了手机通讯录里的人还有微信的好友,她删除了很多人,到李丹歌那里时,她盯着看了很久,反复看,就像能从这个名字里盯出点什么东西,悟出点什么道理一样。看了半晌,什么都没看出来,她笑了一下,划到了下一个人的名字那里。
姜奂来看了姜行几次,怕她想不开出什么问题。不过姜行最近过的却超出了姜奂的预料,她每天上午去做瑜伽,中午买菜回家给自己做一顿午餐,下午可能去成人画室画一会画或者看一会书。她把自己每天都安排得充实潇洒,她这几年上班时攒下了些积蓄,够她挥霍一段时间。
肖清心的茶室关了,因为她的资金已经不足以她继续维持茶室的运作。这个茶室她筹备了很久,最后只开了不到一个月,她将茶室出兑给别人的那天,心里无限感慨。
她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似乎一直在围着李丹歌的圈子生活,有一天离开李丹歌,她肖清心竟活的这么无力。
她和那些人的裸照被姜行发到了所有熟悉的人的手机上,她的处境和姜行差不多,亲者痛仇者快,被所有人戳着脊梁指指点点。
(七十三)“出差顺利吗?”
唯独她比姜行强上那么一点的是,这件事最后李丹歌出面摆平了。所有的议论声似乎都戛然而止,她肖清心也彻底脱离了李丹歌给予她的那个圈子。
她收拾了自己的行李,买了一张去机票,飞去了山西五台山。她或许做不到青灯古佛伴一生,但至少要在那里找回自己。
李丹歌的婚姻破裂对李家人的影响并不大,而后来的照片事件倒是让李老爷子气够呛。他为此砸了最爱的紫砂壶,指着李丹歌的鼻子骂道,你还是个男人么?老婆都管不住。
照片的事和视频的事,李丹歌心里终于看得明白,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宣战。他是受害者,是战利品,是她们的结,更是劫。
但是对他来说,这两个人都在他心里没有一分一毫的更多的分量,这么一闹之后,他对女人这种生物有了更深的排斥感。
还是男人好,只是最好的那个男人却离他越来越远。
离他不远不近的一棵树下,“最好的男人”姜奂终于忍受不了思念的煎熬,他反复犹豫挣扎后,还是没有骨气地给张玉靓发了一条微信。
………………
火车上那奇怪的梦让张玉靓很在意,她有点烦躁,因为想念姜奂的那个劲儿又开始在她心里蠢蠢欲动了。下了高铁,她拎着行李箱风风火火地往地下停车场走,停车场里一股充斥着浓重的汽车尾气味道,呛得张玉靓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她的车已经在这停了太久,深蓝色的漆面上落了一层薄灰。她将行李箱扔进后备箱,坐在车里后又不急着开走了,虽然汽车尾气味道熏人,但和烟瘾比起来这又不算什么了。她从兜里翻了一根烟,点上,狠命地吸了两口。
对张玉靓来说吸烟有几个好处:提神、减压还能缓解思念。
张玉靓将头靠在车窗上,透过烟雾,透过挡风玻璃,看着昏暗的停车场。烟快抽完时,衣兜里的电话震了一下。
张玉靓掏出手机,低头去看,一条微信提示,漫不经心地点开,她盯着微信对话框愣了许久。
“出差顺利吗?”微信是姜奂发来的,一句非常简单的问话,不温不火,感觉不出他是什么语气问的。
张玉靓盯着这几个字,然后再输入框里反反复复琢磨着怎么回答。
姜奂一直盯着手机,“正在输入”这几个字,持续了能有10来分钟,他却迟迟没有收到对方的回复。
手机坏了吧?是不是没信号了?
姜奂退出微信又重新进入,正常的呀。他像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抿嘴乐了。
快二十分钟,姜奂的手机终于响了,他急不可耐地点开对话框,只有几个字,他却笑得越发开心,嘴里说着:“您怎么会这么可爱?”
张玉靓只回复了“关你屁事”四个字。
王大庆从姜奂门前路过,探头往里看,见他拿着手机傻乐,咂吧咂吧嘴摇头晃脑地走了,也没打扰他。
姜奂坐在王大庆特意为他提供的书桌前,这书桌一看就有些年头,实木材质,木头颜色深红带着一层油光,在给姜奂用来当书桌前,这桌子一直被王大庆放在厨房里,食了不少人间的烟火。
如今你将鼻子贴在桌子上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葱姜蒜的气息。姜奂就着烟火气,翻开笔记本,拔掉钢笔帽,刷刷刷地在笔记本上写着。
这个笔记本是他和张玉靓在一起时买的,当时张玉靓还说了一句,你买这么多笔记本能用完吗?
他笑着没回答,但他当时在心里已经回答了。买这么多笔记本他都怕不够用,因为他要把两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记下来,要把这些点点滴滴写成一本书,他和张玉靓的喜怒哀乐都是这本书里的素材。
张玉靓回复完姜奂后,启动了车子,她突然觉得这停车场里的味道也不是那么难闻了。嘴里哼着小曲,车子开的飞快,虽然最近的烦事一箩筐,但是她此刻的心情有点好。
………………
张玉靓回公司后,之前积压的文件和需要她审批签字的项目一股脑地压向她。她又开始像个陀螺一样,不停地接电话,和各个部门对接,偶尔路过姜奂的工位时,她总会不由自主地看过去一眼。空无一物的位置,一点人情味都没。
这一点人情味没有,说的似乎就是她自己。
电视台的李台长最近和张玉靓联系得非常频繁,她回来的一个工作上的应酬就是李台长张罗的。
一个幽静的日式餐馆,隐蔽性好,音乐舒缓,她与李台长相对而坐。李台长兰花指一掐,嘴角一勾,眼神秋波一样地荡了一下。张玉靓知道,接下来的30分钟,都是李台长的讲话时间了。
而且这前30分钟一定是和谈话的中心思想毫无关系的各家长短八卦,每次和李台长办事,总是要走这样一个流程。似乎在李台长看来,分享八卦就是友谊的最好象征。能和你坐一桌讲八卦,那就证明你是我李台长的“自己人”。
“我和你说啊,你出差的这段时间,发生老鼻子有意思的事了。那谁,就是那个我们台的一个导演,前段时间让人家打了。哎呀,让人打了不敢报警,你知道为啥不?”李台长身体向前倾,给张玉靓递过来了一个眼神,张玉靓配合地也前倾了身子,等着李台长的窃窃私语。
“他给人家老婆睡了,人家丈夫来报仇来了。哎呀,60来岁的人了,还这么不正经。我和你说啊,更劲爆的在后面。你知道他给谁老婆睡了不?”李台长还没说,自己先捂嘴乐了一会,才继续压低声音,伸个脖子继续说道:“你知道他老婆是谁不?和我的部门还经常有来往,长得贞洁烈女清心寡欲的样子,没想到啊,啧啧啧……”
“谁呀?”张玉靓觉得该是自己接茬的时候了,就看似积极地问道。
“应该是叫肖清心。”李台长回想着,语气里还有些较不准这名字对不对。
(七十四)张总和姜代表
这个名字张玉靓还真觉得耳熟,她似乎知道这么一个人,但又对不上号:“李哥,那个军二代叫啥名字?”
“那个是……叫李丹歌。”李台长说完又继续说道:“这事闹得老大了,前段时听说这俩人离婚了。”
李丹歌?姜奂的老相好?离婚了?
张玉靓反复品味这几句话,她又想到了之前姜奂和李丹歌的朋友圈里,同时晒出的跳伞图片和视频。
障碍都没了,这个时候他们俩太有可能重修旧好了!不行,不能这样。
“哎,你说这年轻人,私生活太混乱了。”李台长还在感慨,张玉靓却想赶紧谈正事了。
“李台,别人的私生活咱也干涉不了,咱们还是聊聊合作的事吧。”张玉靓给李台长倒了一杯茶水,说道。
“大玉儿,咱们合作这事是板上钉钉的。我们这边筹备开一个专门负责影视前期制作与策划方向的公司,这样和你们合作起来也比较方便。眼下我就是比较头痛,公司好开,但是招不到合适的人来负责与你们公司的对接。毕竟了解你们这种新兴行业又有工作经验的人太少了,我怕随便找个人,弄不明白。事没办成,净添乱了。”李台长为难地说着。
“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张玉靓眼珠一转,有了一个想法。
“谁啊?”李台长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
“这人你也熟悉,姜奂。”
“他不是你们公司的吗?”李台长对姜奂很有印象,长得好,皮肤好,人也挺机灵的。
“前段时间他家里有点事离职了,估计这么长时间事也解决了,你找他,他八九不离十能去你那里上班。”张玉靓说道。
“真的?”李台长不相信天上掉馅饼。
“真的。”
“我可不相信还有这么无私的人这么便宜的事,再说……我也听说了,他跟你处过,我就算为你负责,我也得牺牲自己这个机会,虽然这个人可能挺合适,但是我也不能考虑他,这么的吧!我不优先考虑他,把他放在备选方案后边的备选方案里吧!”李台长又为难又有点惋惜地说。
当天晚上,姜奂就接到了李台长的电话,李台长热心地询问了他家里的状况,姜奂心里有点懵,难道姜行的事都传到电视台那边了?
姜奂谨慎小心地应对着,聊了有十来分钟,李台长才把打电话的目的说出来,原来是邀请他来自己新成立的公司上班。无业游民姜奂想了想兜里所剩不多的人民币,又听了工作内容,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就答应了。
………………
姜奂摇身一变,成了李台长新公司的对外业务经理,他难得穿了一身正式的衣服,手里提了个公文包,新配了一幅黑框的眼镜。整个人往那一站,就像是霸道总裁身边常常被霸道总裁按倒的禁欲系男秘书。
只可惜姜奂没认清自己的定位,一直认为自己就是那个霸道总裁。
而且是代表甲方的。
他去彗星公司的那天,在门口接待他的是胖乔。胖乔本来有点局促,生怕给甲方的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了两个公司的合作,张玉靓骂他。其实归根结底,他就是害怕被张玉靓骂。这个合作项目谈成谈不成,都不能损害到他自己的利益,甲方的人对他印象好印象坏,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又不是在一起过日子。唯独张玉靓对他的态度,让他十分在意,万分恐惧。
所以他前一天晚上对着镜子练了十来分钟的笑容,又开始自言自语地背诵着见面时的开场白。这么尽心尽力地做了一溜十三招的准备,最后一看,甲方领头的竟然是个熟人,胖乔眼睛都要瞪得掉了下来。
“我去,你竟然成了甲方公司的人。”胖乔上下打量着姜奂,嘴里啧啧的说着。
“换了一个身份回来,你是来和我对接的?”姜奂矜持的乐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的问胖乔。
“不是,我是来接你的。和你对接业务的人,当然是靓姐了。”说到靓姐这两字时,胖乔对着姜奂使了一个暧昧的眼色。
姜奂视若无睹,微抬下巴,让胖乔带路。胖乔见姜奂毫无反应,有点自讨没趣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然后也不再说话,走在前面带路。
胖乔腹诽道:你这还高傲个什么劲儿啊,小白脸一个,一个连大学都没能毕业的选手,能会什么啊,如今一下成了甲方公司的人,指定是又傍上了别的大姐。
姜奂和张玉靓有一腿的事,全公司的人都心里有数。每个人都把姜奂摆在小白脸的位置,觉得他能在这个公司上班,全凭借张玉靓护着他,他除了有个长相外还有什么啊。姜奂离职那天,除了几个暗恋他的女同事外,别人无不都看热闹一样地看着他抱着自己的物品离开公司。
然后他们在群里狂欢一样的交流着彼此之间知道的关于姜奂和张玉靓的八卦。
胖乔也是其中的一个,平时看着和姜奂相处得还行,私底下又和其他的同事来讲姜奂的坏话。姜奂开始并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看他的,慢慢在公司里呆的久了,也就品出来了单位里的这些人。
张玉靓在会议室里等他们,姜奂和一起来的两个同事进到会议室后,和张玉靓程序化地握了握手,相互寒暄了一番。
这一套流程下来,张玉靓和姜奂就好像从来没见过,今天是第一次见面一样。寒暄结束,姜奂做到会议桌前,张玉靓起身开始了这次会议的主持和讲解。
她穿着一身职业的银灰色西服,站在投影背板前,侃侃而谈。
两人目光偶尔相交又会很快错开,姜奂支着下巴的手巧妙地挡住了自己的嘴,不让嘴角溢起的笑容被会议室里的人发现。
张玉靓则心里暗暗感慨,姜奂今天这身衣服真是帅得让她昏眩。
会议进展得很顺利,姜奂代表甲方与张玉靓签订了合作事宜的合同。从今天起,姜奂就会常驻彗星公司,需要不时来张玉靓的办公室进行业务上的交流。
(七十五)“想你想得快疯了。你这个坏女人。”
会后张玉靓安排了晚餐,和姜奂一起来的两个同事,一个家里孩子需要照顾,所以回家了;另一个是家里的老人需要照顾也得回家。两个人觉得将姜奂独自一人留下属实不地道,所以一个劲地和姜奂说着道歉的话,然后脚步丝毫不停留地走了。
张玉靓那边本来也安排了两个同事陪同,本以为人多在饭桌上不容易冷场。如今姜奂那边就剩下他一个,张玉靓便让秘书通知了那两个被安排吃完饭的同事可以回家了。两人得到消息,都下意识地露出微笑,毕竟没有几个人喜欢商务饭局,既吃不下去,又要察言观色。
晚上的这顿六人商务饭局,最后成了两人的私会饭。张玉靓推掉了之前定好的那家酒店,又重新订了一个有情调的西餐馆。
晚上风清月明,红酒牛排小提琴,气氛极好的情况下,张玉靓和姜奂两人相对而坐,推杯换盏,也算是谈笑风生。
都是场面话,风凉话,无关痛痒的话,两人像是比着耐心一样,谁都不说之前种种,也不畅想未来如何。
一瓶红酒下去三分之一后,姜奂脸颊微红,含情脉脉地看着张玉靓,终于是憋不住了,轻轻的说了一句,“我想你了。”
本来侃侃而谈的张玉靓突然就说不下去那些不关痛痒的场面话了,她克制着自己早已经被思念冲垮的情绪,只是露出疑惑地看向姜奂,像是没听清他刚刚说什么似的,问了一句,“姜代表,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太听清。”
“张玉靓,我想你了。”这句话声音极大,饭店里邻座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拉小提琴的演奏师也被姜奂着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手指一抖拉错了一个音。
张玉靓再也绷不住了,她瞪着姜奂,下意识地伸手朝他摆了一下,说:“你疯啦,说这么大声。”
“疯了,疯了,想你想得快疯了。你这个坏女人。”姜奂看着张玉靓,嘴角带笑,语气里有那么一丝撒娇的味道。
“谁让你想我了……”张玉靓不看他,说话时脸颊红了,声音也软了下来。
姜奂乘胜追击,“想你这事不受理智控制,你说我们多少天没见面了,你就不想我?”
“我每天过得充实着呢,哪有时间想你?”
“那我可不信,别再让思念纠缠我们俩了,和好吧。”姜奂深情款款地看着张玉靓。
张玉靓心里暖烘烘的,她心里一个劲地点头答应着,可是面上还要再矜持一会,“你说和好就和好啊?我现在自己过的挺好,少了你一个成天给我添堵的,我过得别提多滋润了。”
“哪里滋润了,我看你面色都不红润了,一看就缺少我的滋养。”姜奂继续说着。
“少和我耍流氓。”张玉靓嗔怪着说。
“那我正经一点,张玉靓女士,你愿不愿意原谅坐在你面前这个帅气又爱你的男士,然后和他共度一个美妙的夜晚。”姜奂字正腔圆地说着。
“不愿意。”本来气氛正好,可是姜奂的这句话里的夜晚、男士等字眼突然就勾起了张玉靓的回忆,她又想起来了朋友圈里姜奂和李丹歌同时发的跳伞图片。张玉靓这三个字说得语气不善,正切牛排的刀叉,也被她啪地一声,放在了餐桌上。她看着抬头看着姜奂,阴阳怪气的地说道:“你那些罗乱事处理完了吗?你的前任不是刚刚离婚,你和我分手没几天不就和他一起跳伞去了吗?山盟海誓的肉麻话说得比我这里还多吧?”
姜奂不在意她说的话又多难听,他只是单纯的受不了张玉靓的这种态度,轻慢又充满恶意,每次她这样,姜奂都觉得坐在自己的面前的不是张玉靓,而是哪个披着张玉靓外衣的怪物。
他面色的嬉笑也慢慢冷了下来,口气也带上了点脾气:“能不能好好说话?”
“好好说话?我现在就好好说话呢。”张玉靓斜着他,语气中的咄咄逼人显露无疑。两人之间刚刚还温馨的氛围,此时好像都被张玉靓给施法破坏掉了。现在他们都处在张玉靓结成的结界中,这个结界里四处充斥着张玉靓的戾气,杀人于无形。
姜奂处在这种结界里特别烦躁,他想冲破这个结界,重新结出自己的结界,他牙齿狠狠地磨着,许久才和张玉靓说:“你都不知道,每次你这样说话的时,你的样子有多难看。”
这句话一出口,姜奂就有点后悔了,可是说出口的话就和泼出去的水一样,再也收不回来了。
她被姜奂这句话气得脸红脖子粗,这句话犹如一把沾着盐水的鞭子,狠狠的就抽在了张玉靓的脸上,让她的脸火辣辣的痛。张玉靓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指着姜奂说道:“我张玉靓一直也没觉得自己好看,不好意思,委屈您和我这磕碜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了好几个月。想着自己天天顶着这张脸恶心到你,我真他妈的有点开心。”
说完张玉靓也没再给姜奂说话的机会,起身拿着包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又转身回来了,拿起桌子上的半杯红酒就朝姜奂泼了过去,她气的手都在抖,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她咬牙切齿地对姜奂说:“姜奂,你就是个混蛋。“
张玉靓走了,可是张玉靓的结界还在这里,把姜奂困得牢牢的,让姜奂一动都不能动。服务员急忙过来给姜奂擦身上的红酒,询问着姜奂的情况。
姜奂木头人一样,没什么反应,眼睛就直勾勾的盯着张玉靓离开的方向,然后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一样,他抬起手就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巴掌。
还在帮姜奂擦衣服的服务员被姜奂的举动吓了一跳,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手下的动作也停止了。
两个巴掌下去,姜奂才缓慢地站起身,有些落寞的离开了这家饭店。
两人在饭店里的一顿折腾,给其余食客开了眼界,添了生活上的佐料。没准还能震慑住几对想要吵架的情侣,让他们重修旧好。
唯独这吵架的两个人,先后走出饭店,走向不同方向,却都感觉这吹来的风不如来时那么温柔了。
(七十六)姜奂搬离了王大庆家
回到家里,张玉靓没有开灯,在阳台落地窗透射进来的夜光里站了很久。
很偶然地,张玉靓想妍蕙子了,她翻出手机,给妍蕙子微信:老婆,在那边怎么样?你的盲盒增值了吗?
她开开灯,点上一支烟。
妍蕙子一直没有回微信,张玉靓看看表:才九点多。
她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就是妍蕙子在上海给她打的那个电话的号码。
对面响了许久,有人接了起来:“喂,是哪位?”
张玉靓一下听出,是方小蜓:“是你。妍蕙子在吗?”
方小蜓:“是你。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在上海和我见了一面,给你打的电话。之后我们又分开了。”
张玉靓的眼泪落了下来,妍蕙子在骗她:“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西海固。”
“住那里了?”张玉靓喷了一口烟
“看了一本书,讲的是这里的故事,过来看看。”
“你现在住哪里?”
“凤城。”
“我可以去找你吗?”
“你找到我又有什么意义?我们是平行线。”方小蜓拒绝道。
“好吧。”张玉良挂断了电话。
张玉靓掐灭了烟。
她眼前的烟幕一阵阵散了,淡了,在夜光里,她看到自己在窗玻璃上的镜像,她修长的手指在抚弄着自己的脸颊,那枚润泽的羊脂玉扳指反射着多彩的夜光。
………………
那次吵架以后,姜奂回到王大庆家,见到屋里高朋满座的情景时,心里感到特别地累和无力。王大庆拉着他到餐桌上坐一会儿,他推辞了一下没推掉,半推半就地被王大庆按在餐桌旁的陪席位子上。一桌子人边吃边聊,谁也不关心姜奂此时是什么心情,什么状态,只有王大庆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徒弟啊,心情不佳啊?”
“今天第一天上班,有点乏了。”姜奂说完就像起身回屋。
可是动作被身边坐的扇贝叔给拦了下来,他拉着姜奂的手,知心大哥一般地说道:“咱们来这吃饭的都是因为工作生活上的压力大,大家围着饭桌聊聊天,压力啥的就都解开了。所以,有啥烦心事就在这里说出来,我们这些人年纪都比你大,你经历过的咱们也都经历过,指定能给你开导得明明白白的。”
其余几个人连连点头称是,没人去在乎姜奂脸上明显写着的不高兴。
姜奂牵强地牵起嘴角扯了一个笑,说道:“谢谢大家伙的关心惦记了,我真没啥烦心事。工作上的事吧,挺多不方便说,公司有规定。所以哥哥姐姐的心意我是心领了哈,你们继续聊,我先回屋了,手头上还有点活,得回屋归拢一下。”
姜奂说完就把手从扇贝叔的手里抽了出来,他把被扇贝叔握得汗津津的手在衣服下摆蹭了几下,也不再等他们挽留,急匆匆地离开了客厅的餐桌,回了自己的那间小屋。
他疲惫地躺在床上,盯着头上已经有些裂纹的天花板,心想着,王大庆喜欢的生活和他不一样,他需要自己的空间,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了。
这是姜奂第二次去中介租房子,之前他住了一圈,最后阴差阳错的住进了张玉靓的家里。如今可是再也没有这种阴差阳错了。
不过这次租房子明显顺利了不少,不到两天,他就租到了可心的房子。一间跃层的公寓,楼下就是地铁口,对面就是大商场,不远处还有一个连锁大超市。
房主是个女孩,因为结婚搬到了老公买的房子住,这间公寓就出租了。屋里的所有家用电器都是牌子货而且很新,装修风格也非常温馨,女孩走时还给姜奂留了一瓶不错的红酒。
他一个人本身也没什么行李,所以租下房子的当天,他就王大庆家里搬了出来。
王大庆对他还依依不舍,嘱咐道:“有需要随时回来找师傅哈。师傅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王大庆的依依不舍弄得姜奂还有点感动,他觉得步入社会的这段时间,王大庆确实是一个真心实意和他相交的人。
姜奂因为是甲方公司的人,所以彗星公司里这段时间的疯狂加班,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参与。而彗星公司里的员工们,此时都像大型机器上那一颗颗不停运作的小零件,稍微放松一下,修理工张玉靓就会拿着个扳手给放松的小零件拧一拧,敲打敲打,让他们继续高速运转下去。
自从姜奂成为甲方入驻到他们公司以后,整个彗星公司就在张玉靓的带动下,开始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私底下他们都说原因一定出在姜奂身上,具体是什么原因呢?大家又开始充分发挥了每个人的想象力,给两个人编排了各种苦情大戏。其中呼声最高的版本是,姜奂勾搭上了新富婆,在张玉靓面前耀武扬威,气得张玉靓要在工作里累死他,让他知难而退,早点滚蛋。而他们这帮小员工,自然成了这件事里的牺牲品。
前几天姜奂因为搬家的事,还和李台长请了两天假。私底下彗星公司的员工都以为是姜奂不干了,还暗暗窃喜,觉得这疯狂的加班日子终于是要熬到头了。
不过,让大家累死累活的工作依然没停下来,而且姜奂也来公司继续上班了。终于有一天,这些员工如梦初醒般的发现,公司的加班和他姜奂没有一毛钱关系,他们累死累活的加班,人家天天还是按时上下班。
流言蜚语又开了新一轮的爆发,各种版本纷纷扬扬的,终于传到了张玉靓的耳朵里。张玉靓听完秘书给她讲的各种流言后,乐了一下,心说,这些员工编故事的能力都挺好。逻辑思维缜密,没有的事说的就像真的一样。
她自己拼命加班,有一个原因是因为姜奂。她总想他,加班工作能让她暂时忘了这个人。尤其是这个人天天在单位,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的时候,她就更想他——俩人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他却不再属于她。
(七十七)“不是我占有她,是她占有我,我喜欢这样。”
虽然心里装满的都是他,但是,她张玉靓不会因为这种事让全公司的人都陪着她,她一项把公私分得很清,只有偶尔在面都姜奂的时候,才会脑子抽筋一下。
某个暮春之夜,张玉靓已经睡了,沉睡得就像一尊倒下的天使的雕像。一束夤夜的光从窗帘的缝隙进来,照在她的手机上,屏幕亮了,几乎是同时的,进来了属于两个人的两条微信。
妍蕙子:老公,知道你在着急找我,也知道你在为了我们的公司付出了所有,可是我现在帮不了你,我都不能帮我自己。盲盒的事说了谎,跟你说声抱歉。不过呢,我走了以后,后来我的那些盲盒确实都抬价卖给了改爷,那笔钱我让改爷都打到了咱们公司的账户上。就别怪我了呗?
姜奂:每天晚上都在不争气地想你,今晚上决定不想了,也许我们在一起是缘分,也许是错误,但是,Ellen,那段日子确实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我们在一起是快乐的,你也不必再骗自己去否认这一点了,我知道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再也不必骗自己了,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了,爱情结束了,我们做朋友吧。
早晨,张玉靓醒了,看了这两条微信,出乎她自己意料的是,她没哭也没笑,可以说是面无表情地收拾了一下就上班了。
她没有再给妍蕙子和姜奂其中任何一个人回复。
事已至此,她思来想去,决定干脆给整个公司开一个大会,就公司里的流言蜚语给了正面的回击。
她说:“姜奂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人了,他是甲方代表,你们谁见过,甲方代表给乙方公司加班的?有那些编故事的精神头,不如把自己手头上的活都干明白了。这个月大家的辛苦一定会有回报,业绩突出的,有额外奖金。“
“有很多人觉得最近的疯狂加班是我为难你们,但是当你们看见,月底工资卡里多出的万八千块钱,你们就不会这么觉得了。赚来的钱是自己的,是你们辛苦付出应得的。“
彗星公司又开了陀螺式的运转,这样疯狂的工作背后,是公司资金链上出现的巨大压力的补救,为了让公司正常运作,张玉靓此时必须要把手里的几个项目提前到这个月底做出来,回笼一部分资金,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
公司财务为什么出问题了呢,这事就和妍蕙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整个彗星公司背后的大股东是妍蕙子,而妍蕙子的钱当然是源于她的父母。前段时间她父母的公司出了问题,连带着郑旭东家里也跟着赔进去不少,如今妍蕙子家正处于破产的边缘,再拿不出钱来支持彗星公司的运转。
经济,资本,永远是个复杂的话题。
姜奂也感觉出了张玉靓工作方式上的反常,但他肤浅的以为是因为两个人吵架、分手导致的这种情况,并没再深想。
直到有一天,消失了一个多月的妍蕙子突然找到他。
他搬了新家,除了王大庆外没有一个人知道,妍蕙子能找到他,他也非常惊讶。
那天给他出了地铁,往家走,小路很窄,只容得下一辆车同行。他往家走,有一辆车贴着他开,然后越贴越近,最后竟是别住了他,不让他继续朝前走。
姜奂很奇怪,往车里瞅。
车停了。
车窗摇下来。
是李妍蕙子坐在后座。
姜奂有点惊讶,心想:她来找我干什么?
“你回去吧。她没了你像丢了魂儿似的。”妍蕙子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这件事,你不了解,别管了。”姜奂皱眉不耐烦地说。
“我可不是来求你的!我是来告诉你这件事的。”
“知道了,谢谢。”姜奂实在不想再让这件事走心,他只想逃。
“你究竟爱不爱她?”
“那你呢?爱不爱她?”姜奂被妍蕙子这个问题刺激到来,针锋相对地把问题甩给了她。
“当然爱!但是,不是我占有她,是她占有我,我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这样!再说我跟她都已经分手了,她主动提出来的,我只是接受了而已。”姜奂觉得李妍蕙子的逻辑非常奇葩。
“她爱你呀!这是她的方式。你不接受她的方式,就是不接受她的感情,她非常痛苦,你知道的。你忍心由着她那么苦着?”妍蕙子继续说道。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姜奂要走,妍蕙子叫住他:“站住!我还没说完!她现在压力非常大,这个时候她最需要你在身边。她现在疯狂的工作你以为是在和你赌气吗?”
姜奂侧头看着她,等着她接着说。
“彗星公司资金出问题了,她现在一个人扛着呢,我把能动的钱都给她了,也不够呢。如果这个月底不能把资金回笼一部分,那彗星就彻底完了。”
妍蕙子晚上的这一席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姜奂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来想去,最后竟是一夜未眠。
彗星公司是张玉靓的全部心血,她基本整个人都扑在了这个上面。如果彗星公司倒闭了,那张玉靓会怎么办?她创立的人设师这样的一个职业是不是也要从此消失了?
她如今的压力如此大,那天自己竟然还和她说了那么狠的话。姜奂开始了深深的反思和自责。他爱她,就应该接受她表达爱的方式,他一直都知道的。
………………
早上,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姜奂站在窗前,想看看外面的人是打伞的多还是不打伞的多,用来判断雨的大小。
然后,他就看见了站在楼下车子旁边的张玉靓。
她也看着姜奂,然后进了车里,取出一瓶水,放在了车顶盖上。
他“唰”地一下拉上了窗帘。
张玉靓气得猛地拍了一下方向盘,奥迪响亮地哀嚎了一声,吓得前面正在走路的一个老太太哆嗦了好几下,像被AK47打中了一样,老太太回身憎恶地看过来,张玉靓也正没好气,毫不示弱地准备好了恶刀刀的目光——
(七十九)文一诺的梦
下午,浑身疲惫的俩人先后从熟睡中醒过来了。
两人都趴在床头,张玉靓找了个自己的小本子,看下礼拜的计划,姜奂也凑过来一起看。
张玉靓问姜奂:“书法家,我的字好不好看?”
她的字自成一体,每个都方方正正,每笔毎画都是使着劲儿,就像用铁丝一个一个揻出来的。
“……怎么说呢?很难伪造。”姜欢看着她,手在她身上移动着,轻轻说,“想让我教你把字写得更好看呀?”
“臭美,才不是呢。”
“其实啊,你这么这么这么一写,不就更好看一点了吗?”姜奂用笔在张玉靓的一行字下面,模仿她的笔迹,美化着写下了一行同样的字。
张玉靓横看竖看了半天,说:“这么写就更好看了么?我不觉得呀!”
………………
彤红的火烧云下,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荒野,那炉火一样的红映在干枯无助的枯草上,也映衬在了如枯草一样孤独无助的文一诺的身上。
文一诺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在这广阔的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不,除了孤零零的他之外,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有一颗孤零零的大树。
这树可真高大啊,枝繁叶茂,拼命地汲取养分成长,为了让它生长,树下的地面干枯地裂开了,树下的草干枯死掉了,但是还好,它不负众望,活得滋润,活得让人羡慕。
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面似乎还站了一个人,文一诺往树那里走了几步,确定那里确实站了一个人后,他快步地朝那里走去,似乎因为太迫切地想找到同类,他的步子越来越快,最后好像自己速度快得像要飞起来一样。
他真飞起来了,文一诺不敢置信地低头看着离开地面的双脚,他竟然飞起来了。他没觉得飞起来的自己有多自由,多快乐,他反倒感觉害怕,是那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的那种害怕。他不会飞啊,人怎么会飞呢?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一定会失败的。刚这样想着,文一诺就从空中摔了下来,那种在极高的地方掉下来的失重感,让他感到昏眩,心脏也像是要从嗓子里吐出去一样。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地上的枯草没有起到一点缓冲作用,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架子了,虽然很疼,但是终于接触到地面,这让他感到无比踏实。
他抖了抖衣服上的土,继续朝那棵大树走去,朝那树下的身影走去。这次他虽然心里依旧急切,但是步子却比原来慢了许多。
他终于走到了那棵树下,天上还是红彤彤的火烧云,时间如同静止的一般。
他终于看清了树下站着的人,那是穿着藏族服饰、手里擎着转经筒的杨凯琪。她此时正目光缥缈地透过他看向远方,神色虔诚而又平静。
他想同她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他在她面前手舞足蹈地想引起她的注意,可无论他怎么动作,杨凯琪的目光都不曾落在他的身上。此时的文一诺在杨凯琪的眼里,似乎就是透明的。
文一诺不甘心就这样被她忽略,他伸手要去拥抱她,就在马上要碰到杨凯琪的时候,只听“咣当”一声,在床上睡得好好的文一诺就这样一个翻身,从床上掉在了地上。
他闷哼了一声,迷迷糊糊地一边揉着自己的屁股,一边重新爬到床上。刚刚的梦很奇怪,他想着,只是一个梦而已。他伸长手臂将睡在他身边的杨凯琪搂在怀中,然后又沉沉睡去了。
文一诺和杨凯琪成了一对让人羡慕的情侣,每天都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有共同的爱好,还有经济上的自由,更重要的是两个人都非常非常喜欢对方。文一诺依旧每天陪在杨凯琪身边,只是偶尔回家里的公司露个面,证明一下自己富二代的身份。每次文一诺出现在公司,那些单身未婚女同事们都会精心装扮一下自己的面容,然后对着他笑的像朵花一样。只是无论这花多美,多香,他文一诺都无心欣赏。他就是喜欢杨凯琪,一心一意的那种喜欢,他富二代的朋友们说他这叫痴情,是非常难得的品质。然后就开始起哄,要见一见这个让文一诺如此痴情的女人。
文一诺也觉得是时候让自己的朋友们见见杨凯琪了,就张罗了一次饭局,要把杨凯琪正式地介绍给自己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们。
文一诺从小就是富二代,他爸下海经商早,在很多人还在工厂早九晚五安于生活现状的时候,他爸就已经辞掉了外人看来是铁饭碗的工作,拿着不多的本钱去了广州那边。
在广州那边赚了几年钱,有了资本,他又回到了沈阳,开始做电机方面的业务。文一诺是在广州出生的,3岁的时候回到的沈阳,之后就一直没再离开。
因为家里条件好,他被送到了最好的幼儿园,他的这些青梅竹马也都是那个时候就认识的伙伴。一群条件好的小孩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团伙,长大了这些小孩也时常联系。
文一诺的小圈子里有部队的,有政府的,有家里和文一诺一样也是经商的,20多年来,几个人的联系都没有断过。
在这20年中,每个人家里都有变化,起起伏伏的,唯独文一诺家里一直有钱,虽然他爸换了不少行业,但是生意都算顺利,他也就一直都是少爷的生活。
吃饭这天,杨凯琪破天荒地穿了一条裙子,化了一个清淡的妆容,文一诺看了半天,脸上乐的像开了一朵花。
杨凯琪皱眉,一脸不乐意,没好气地问:“我这样子很好笑吗?”
“很漂亮。”文一诺说完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你的朋友几个人?几个男的几个女的?”在去饭店的路上,杨凯琪一边照着镜子涂口红,一边问文一诺。
“算上我就4个人,3个男生,一个女生。”文一诺一边开车,一边回答。
(八十)杨凯琪意外看到了卡座里的状况
李内牛从桌上抬起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了。
那是透过阴霾才能依稀可见的天空,天空里有星有月,有夜行的恶鸟飞过。他已经跟本就判断不出这是何年何月,只知道这是在他的一个藏身之处。
原本此刻,他该是在昏沉的长眠之中,不该被叫醒的,黑沙漏还并没有触响闹钟,但是,一阵异动袭来,令他脸上的蛛网符振动,他一下子就醒了。
来了?
李内牛想了想,背起背包,来到屋角,拽起地面上的暗门,一纵身跳了进去。
三六六和三六七并不知道屋子里是什么情景,他们只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守卫好这所房子,不让任何人进去。
这一片荒野的中心,孤零零只兀立着这么一所房子。所以,无论有什么人走近这座房子,三六六和三六七都能很快察觉。
这不就有一个人来了吗?一个瘦弱的青年,打着手电,步伐凌乱,一边喊着,一边慢慢走近:“打听一下!打听一下!”
“停步!”“你要打听什么?”他俩严厉地警告兼质问道,枪口对准了那个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是不是又走错了?!”姜奂在不远处停下,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喊道。
“这里是禁区,滚开!再不走开枪了!”三六六喊道。
“你说什么?这里是什么?”姜奂大声问道。
“这里是……”三六六刚答一半,一道影子从两个守卫所在的屋顶平台上飞速掠过,两人登时头落身亡。
姜奂继续往前走,来到房子门口,看了一下门的锁孔,没有动,“有机关啊,只能用备用方案了。”
他把炸药粘在门上,回身跑出好远,按下启动开关。
“砰”的一声脆响,门被炸开了。里边“嗖”“嗖”“嗖”“嗖”射出很多毒箭,毒弩射空后,一个身影飞一般掠了进去,姜奂也紧跑了进来。
姜奂看到,张玉靓已经把屋子里搜完了,屋角的暗门也被拽开了,但是,里边充满了沙石。
“又被他跑了。”张玉靓恨恨地说。
“我想我大概找到一点规律了。再下一次,我感觉有戏。”姜奂笑着鼓励她道。
………………
去饭店的车里,杨凯琪问文一诺:“今天晚上来的几个人,都和你一样是富二代?”
“不是。”文一诺叹了口气,突然感慨了一句:“人生都过的起起伏伏的。”
一家装修特别小资的饭店,小包间里还有树枝与干花做装饰,他们去的时候文一诺的朋友们都还没来。
服务员递过来菜单给两人一人一份,翻开菜单,杨凯琪才发现,这么小资的饭店竟然是一家串店。
“你点吧,给我把羊腰子点上就行。”杨凯琪把菜单还给了服务员,对文一诺道。
文一诺乐着应道:“这个我知道。”
两人刚点完菜,文一诺的朋友们就陆续地来了。先来的是一个穿着满身名牌LOGO的男生,文一诺给杨凯琪介绍道:“这是齐贤,我们都叫他小齐。”
“这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小齐热情地握着杨凯琪的手,说:“嫂子好,嫂子好。”
小齐刚一落座,就开始滔滔不绝地和杨凯琪聊了起来。他说:“上次我文哥为了追嫂子,还特意找我取的经。”
杨凯琪马上就想到了那次穿着一身印满名牌LOGO的文一诺,突然呵呵呵地乐了出来。文一诺有点尴尬,反倒是小齐虽然不明就里,但是也呵呵呵地跟着乐了起来,十分捧场。
小齐今天穿的这身衣服品味,就同那天文一诺穿的一样,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兜里的人民币多。
之后又来一男一女,两人就是文一诺的另外两个朋友,男的一身休闲装,带着金丝边眼镜,说话斯文,叫文磊。
女孩个头高挑白皙,黑发披肩,笑起来嘴角还有酒窝,特别好看,叫小雪。
几个人吃饭聊天,气氛倒是很好。杨凯琪虽然性格大大咧咧,但文一诺知道她这个人其实很冷。除了几个熟悉的朋友外,对外人她很少攀谈,来时文一诺还有过担心,怕杨凯琪在饭桌上冷脸。看来这个担心是多余的,今天的杨凯琪非常平易近人,和他的朋友们聊得很好。
饭后几个人没尽兴,小齐又张罗着一起去酒吧再喝点。去酒吧几个人又喝了不少,杨凯琪酒量好,一直没算太醉。其余的几个人可就没有这么好的酒量。酒吧里灯光昏暗,音乐也并不舒缓,闹闹腾腾的环境反倒让他们这个卡座里传出的声音不是那么突兀。
他们这里都是什么声音呢?小齐扯着嗓子跟着音乐唱歌的声音,文磊睡觉打呼噜的声音,小雪号啕大哭的声音,还有文一诺不住安慰她的声音。
杨凯琪被吵得脑袋有点疼,她起身走到外面透了透气,外面夜已经深了,春风不似原来那么凉,她点了一根烟,一边抽烟一边打开手机翻了翻朋友圈。
张玉靓发了一张食物的图片,文字写着,今天的手艺还算不错。杨凯琪点开照片看了一眼,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咖喱蟹,图片背景是张玉靓家里。她百分百的确定这菜一定不是张玉靓做的,看来她和姜奂又重修旧好了。
再往下看,胡梦轩发了一段刚出生的一窝小狗的视频,杨凯琪点开视频,里有胡梦轩的说话声,她说:“狗妈妈难产,经历一天一夜的折腾,终于把这些小生命健康生下来了。真棒棒!”杨凯琪在下面点了赞,她又想到文一诺一直喜欢狗,说了不止一次想养一只。便又在胡梦轩的视频下面留言说,给我挑一只。
又往下翻了翻朋友圈,这时候烟也抽完了,她收起手机,扔掉烟蒂,转身又回了酒吧。
酒吧里还是闹闹哄哄的,越到后半夜,这里就越闹。音乐的节奏也就越快,似乎生怕客人们都在这里睡着一样。
可是无论音乐多大,对于像文磊这种喝多酒睡觉的人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他还在那里打着震天响的呼噜,酣畅睡着。
(八十一)“文一诺,你去死吧!”
小齐不唱歌了,他似乎在发呆,看见正往他们这边走来的杨凯琪时,他明显吓了一跳,猛地起身往卡座的角落那里走,然后杨凯琪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文一诺和小雪。
他们俩正抱在一起忘我地接吻。而小齐则狠劲地推了推文一诺一下,告诉他,杨凯琪回来了。
晚了,小齐的提醒已经晚了。杨凯琪什么都看见了,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此时的她竟然不是愤怒,而是非常冷静地走过去,经过了那两个人,拿起卡座上自己的包,还和小齐说了一声“再见”,才不疾不徐地离开了。
而抱着吻在一起的两个人,此时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一样,急忙分开,文一诺什么也没说,起身就跑去追杨凯琪。
午夜的酒吧门口总是停着不少出租车,杨凯琪出了门就上了出租车,扬长而去。文一诺没追到杨凯琪,只看见了被拉得老长的红色车尾灯光消失在夜色里。
一阵凉风吹来,文一诺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抱着头痛苦地蹲在地上,这叫什么事啊,他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和小雪亲吻在了一起?
是鬼使神差吗?真的能把今晚发生的这件事都怪在酒精上吗?答案是:不能!酒醉后神经放松,人也变得轻浮了。似乎理智那根弦只要稍微松懈,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就会从任何一个缝隙里爬出来,肆意妄为,不顾后果。
如果你现在要问文一诺,那你喜欢小雪吗?文一诺会非常肯定地摇头说,不喜欢。他亲小雪,不代表他喜欢她。
“那既然不喜欢,你又为什么亲她?”杨凯琪在电话里喊得声嘶力竭。
她的这句质问让文一诺哑口无言,文一诺的沉默让杨凯琪心灰意冷,她挂断电话,狠狠地把她用来打电话的手机扔向了面前的浑河。噗通一声,电话只在浑河里砸出一点涟漪,却在杨凯琪心里翻出了巨浪,她对着灯火通明的浑河,大声地喊道:“文一诺,你去死吧!”
声音被风吹走,泪还留在脸颊。
………………
5天没有见到杨凯琪,没有听到她说话的声音,文一诺觉得自己快被思念这个东西折磨死了。他想她,非常地想。他去加油站找过她,员工大鹏说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过来了,电话也打不通。更可怕的是,他到手游里去找,发现杨凯琪已经把他的账号踢出了战队。
他去家里找过她,疯狂地敲门,震得邻居报了警,最后被小区里的保安给劝走了。他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却始终都没能见到杨凯琪一面。
小齐劝他说:“拉倒吧,天涯何处无芳草。”
“哪个草都不如她好。”文一诺红着眼睛说。
“那你那天晚上还和小雪抱着啃在一起?”小齐声调提高了一些。
“我就是觉得小雪可怜,想安慰她。”文一诺回答得有些牵强。
“我的天啊,你这安慰人的方法可真行,那你咋不给她放沙发上安慰呢?那安慰得多彻底啊。”
文一诺斜眼看着小齐,小齐往后腿了一步,说道:“看啥看呢,我说的不对呀?”
“哎,小齐!我怎么听着,你是不是对小雪有啥想法?”
“现在是讨论这事的时候吗?现在是讨论你的问题的时候,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小齐义正言辞地说。
“我现在就想跟杨凯琪和好,别的啥都不想。”文一诺看着手机里他和杨凯琪的合影,真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人你现在都见不到,想和好可费劲了。和好第一步,你得把这事给人家解释清楚,你现在这套解释,我一个男的都听不过去,别说人家女孩了。”
怎么解释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亲上小雪。
可能觉得当时的小雪美吧!
文一诺和小齐在这边苦思冥想对策,那边的杨凯琪已经坐在咖啡厅里和小雪面对面的喝上了咖啡。
她俩的见面一部分巧合一部分人为。杨凯琪在家自哀自怜了几天,有一天早上她去厕所正常蹲坑,起来的时候无意间就看了一眼镜子,然后就愣住了。她披头散发,眼圈乌黑,脸色蜡黄,这哪里是个人,活活一个抽大烟要抽死的大烟鬼。
她认认真真地洗了澡,又不管黑天白天的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状态好了不少。她便开车出门去了加油站,先取了这段时间赚的钱,又了解了一下这两天站里的情况,之后又去了理发店找了一直为她打理头发的托尼老师,把头发剪短了不少,清爽了很多。
然后她找了个舒服的网吧,上了游戏,在里面一路狂杀,杀得正爽的时候,世界频道上有人喊她的名字表白。
一条文字10块钱,狂刷表白的傻子不用看她都知道是谁,富二代文一诺,有钱没地方花的主。
“滚犊子,咱俩完了。”杨凯琪在世界频道上发了一条。
游戏语音对话框弹了出来,杨凯琪给关了,顺便也把游戏关了。她不想再和文一诺有一毛钱的联系。她正起身要走的时候,一个女孩风风火火地朝她这边走来,然后扬手就给坐在她隔壁位置的那个正打游戏的女生一个耳光。
这耳光特别响,杨凯琪斜眼看着身边的突发事件,不准备走了。
被打的女孩有点懵,她握着脸,看着打她的女孩,满脸委屈,声音也带着哭腔,“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削你。你个狐狸精,勾引我男朋友。”说完那女孩扬手又要打,那个被打女孩这次有了准备躲了过去,嘴里说着:“我没勾引他,我俩不是你想的那样。”
“都亲在一起了,还没什么?”打人的女孩一巴掌落空,伸手就要去抓被打女孩的头发。
“我们喝多了,那次真的是误会。”被打女孩一边解释,一边躲避。
最后两个女孩被网吧的管理员给拉了出去,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杨凯琪看完了这出戏,突然想见小雪,和她聊聊。
她开车来到了小雪工作的地方。
(八十二)“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
上次聊天,小雪说她在市府广场旁的农行上班。但具体做什么,小雪没说。杨凯琪进了农行就后悔了,她又觉得没什么可以和小雪聊的了。聊什么呢?难道像刚刚网吧里打人的那个女孩一样,先打她一顿再说?当然不可能,都是成年人,知道社会的规则。难道要问她和文一诺接吻的感觉好不好吗?
想到这里杨凯琪笑了,笑自己无聊,竟然跑来了这个地方。
杨凯琪转身要走,却听有人问她:“你好,办业务需要排队的牌号,您是办哪方面的业务?我帮您按一个号码。”
说话的人是小雪,杨凯琪就这样见到了小雪,两个人都是一愣。小雪有些尴尬地朝她笑了笑,才问道:“是来找我的吗?”
“不是,正好要存钱,就过来了。”杨凯琪也有些尴尬地说。
“那我先帮你排号吧,那边填单子。”小雪手指了指大厅中间的桌子说道。
杨凯琪点点头,快步走了过去。
杨凯琪把从加油站取出来的2万块钱,去除花掉给托尼的200外,其余的钱都存进了农业银行,顺便又办了一张农业银行的信用卡。
存完钱正好是中午,小雪说:“我们去吃点东西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俩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了咖啡厅里,相对沉默着。
半晌,小雪终于开口说道:“那晚的事,对不起。”
杨凯琪没说话,她没办法笑着说一句“没什么”。
小雪见杨凯琪的反应,笑了笑,想了想又说:“我和文一诺认识20多年了,如果两个人真有什么,他也不可能和你恋爱。”
“但是你们亲在一起,如果说没有什么,也不太合常理。”杨凯琪喝了一口咖啡,之后看着她说。
“我爸原来是政府部门的领导,半年前因为出事被抓了进去。这事除了文磊,小齐和一诺都不知道。那天我喝多了,想到我爸的事心里很难受,就这这事和一诺说了。他知道我家最近非常糟糕,一直安慰我。”小雪说道这里,眼睛里有点泪光,但是一仰头眼泪又憋了回去。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说:“呵,怎么就亲上了呢?我后来回想了一下,当时是我主动吻他的,他一直都是我们这里心肠最软的,他拒绝了,可是我实在太主动了,他又顾及我们的交情,怕拒绝得太强烈了会伤了我吧。”
杨凯琪一直没说话,她不知道想说什么。小雪这样说,她一点也没有原谅文一诺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大题小作,妨碍了人家俩人的感情。
“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你说的这些……我觉得并没有让我原谅文一诺,反倒是把我越推越远。”杨凯琪要走,小雪拉住了她的手,拽得死死的,她看着她,眼睛里的情绪很复杂,她说:“可能是我表达的有问题,我和文一诺没有爱情。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就像我刚才说的,如果我们两人互相喜欢,早没你什么事了。文一诺心里到底喜不喜欢你,你比我清楚得多。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这个错误而错失彼此的幸福。我马上就要去国外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小雪把话说完,拿着包走了,头也没回,不知是因为太匆忙还是习惯了别人付账,两杯咖啡的账也没结。
杨凯琪一口将杯子里的咖啡干了,砸吧砸吧嘴,掏出了那张信用卡:“现在谁都比我牛……”
杨凯琪付了账,走出咖啡馆,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人与车,突然就生出那么一丝迷茫。她不是一个善于迷茫的人,所以突然的迷茫让她对自己产生了一种不真切的怀疑。
一向把爱恨划分得非常简单明确的她,此时此刻,却突然拿不准心里对于文一诺的感觉了,恨吧,恨不起来。她就想,那就原谅吧,可是就这么原谅,她又觉得不甘心。这种感觉很奇怪,非常奇怪,茫茫然不知所措,周围空荡荡的,她一个人站在这里,不知道该往哪走才是归处,才是安宁。
杨凯琪想起了自己高三那年的毕业旅行,她们十来个同学坐着绿皮的火车,热热闹闹地说着笑着去了BJ。回来时也是坐的绿皮火车,那是一趟夜车,她们都人困马乏,就在她迷迷糊糊的半睡半醒间,坐在她身边的一个女人用胳膊碰了碰她,将她碰醒了。
她对那个女人印象深刻,她就坐在她的身边,头发枯黄,瘦骨嶙峋,眼神有些直愣愣的。
她当时没觉得这个半夜把她叫醒的女人有什么不对,甚至她和这个女人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丝不耐烦,这样子的自己与以往的任何一个自己都不一样。她和这个女人说话时内心是安宁的,那到现在都能记住那种感觉。只是她记不清当时都说了什么,唯一记着那女人对她神神叨叨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说:“小姑娘,长大了你一定会去一次XZ,而且是在你最迷茫的时候。”
她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智者,看透一切,然后微笑着对你伸出一根食指,帮你指明了一个方向。你不需要问智者“为什么”。你只需要按着他的方向走就行,虔诚地,毫不怀疑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就是了。
杨凯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这句话,似乎那个女人在指引她,在她最迷茫的时候,给她指出了一个方向,去XZ吧。
如今就是最迷茫的时候吗?万一以后又遇见比现在更迷茫的时候了呢?这些问题在杨凯琪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掏出手机订了一张去BJ的动车,然后从BJ坐火车去XZ,软卧1000多元。
她订票的速度很快,付款后的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是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她吐出来了,舒坦了很多。
以后未知那么多,谁能管得了。她只能管好当下,当下她要去XZ,一个人,独自去。
五天后。
文一诺是从姜奂那里得知杨凯琪去XZ的消息的,姜奂是从张玉靓那里听说的这件事,而张玉靓则是在家族的小群里看见了杨凯琪分享的XZ照片,才知道她去了XZ。
(八十三)他知道自己会遇见杨凯琪,他非常笃定
兜兜转转下,杨凯琪已经在XZ溜达了快一周的时间,而文一诺才得到消息。他火速买了机票,拿着简单的行李就要去XZ和杨凯琪邂逅。
在家门口,他被风风火火闻讯赶来的小齐给拦了下来,小齐说,哥们,清醒一下,哪有坐飞机去XZ的,你不是去寻爱,你是去寻死。
我着急,我得抓紧时间。这是文一诺的回答。
他知道坐飞机进XZ,比较难适应高原环境,更容易引起高反,可是时不我待,他等不了。
文一诺要坐飞机去XZ的事连文一诺的父亲都被惊动了,最后在所有人的反对下,他只好选择了坐火车去XZ。
在火车上他心急如焚,生怕自己去了,杨凯琪都回来了。要是那样,他还不如去寻死。
一路无话,到了LS,文一诺看见周围都是高山,山像连绵不断的长城,山上连一棵树木也没有,全是奇形怪状的石头。LS市就在这群山围绕之中,是一块好大好大的盆地,他坐的车穿过雅鲁藏布江和LS河,两边都是热闹的城市和美丽的村庄。
他要在这里去找寻他弄丢的爱人。
这一刻,在蓝天雪山环绕的地方,他看着面前走过的穿着藏族服饰、手里举着转经筒的妇女,他第一次这样深刻地觉得,似乎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定数。
他感到内心从来没有过的坦然安静,他闭上眼,张开双臂,他知道自己会遇见杨凯琪,他非常笃定。
………………
姜奂一边拿手机刷朋友圈,一边漫不经心的问坐在身边看电视剧的张玉靓,“你说他俩能见到吗?”
“谁俩啊?”张玉靓正看到关键时刻,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奂说的啥。
“文一诺和杨凯琪啊。”姜奂对张玉靓竟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感到不满。
“他俩啊,谁知道呢。老三那脾气,不好说。”张玉靓从零食袋里拿了一片薯片,嘎嘣嘎嘣地嚼着。
“杨凯琪现在在XZ哪里呢?”
“好像是林芝,那里正在举行桃花节。”张玉靓掏出手机翻了一会,递给姜奂说:“你看她拍的照片,还挺好看的。咱们有机会也去那边溜达一趟吧。”
照片里,杨凯琪站在一片桃花树下,桃林后面就是雪山。蔚蓝的天,雪白的山,粉红的桃树,确实非常非常漂亮。姜奂把这张照片转发到了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又火速地传给了文一诺。
文一诺秒回了一个跪谢的表情,姜奂又发给他一个加油的表情。
接下来就看天意了,兄弟我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姜奂心里说着。
………………
胡梦轩刚给一只暹罗猫做完绝育,拎着垃圾袋走到院子里,顺便伸展胳膊放松一下,就见到了站在角落里打电话的徐天。
徐天正捂着话筒,低着头,非常神秘的样子,胡梦轩想,他这样打电话,有点像电视里特务打电话给组织提供什么重要情报的样子。胡梦轩蹑手蹑脚地朝着徐天走去,她就想吓唬他一下,根本没想去听电话内容,属实她也听不到电话内容,毕竟徐天说话的声音非常非常小。
可是突然转身的徐天在见到胡梦轩的时候,猛地就挂断了电话,之后俩人都面色十分尴尬。徐天先发制人一样地问胡梦轩,“你在这干什么?鬼鬼祟祟地吓我一跳。”
胡梦轩十分委屈,明明鬼鬼祟祟的人是他。胡梦轩鼻子一哼,怒气冲冲地说一句:“没事!我倒垃圾呢。”转身就走了。
她心里有气,语气也就不善,徐天就以为她是听见了电话里的内容,才有了这样的反应,以至于他心里更虚,都没有像平时那样跑过去追她,哄她,逗她开心。
他心里盘算着胡梦轩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内容,应该怎么把这事解释清楚。这么想着的功夫,胡梦轩已经走到了屋里,她偷偷地扭头去看身后,见徐天还在院子里呆呆站着,没有一点要来哄她的样子。她心凉了,然后更生气了,一扭头,脚下的步子都沉了起来。
胡梦轩心里嘀咕着,这次徐天怎么没有追上来哄自己呢?难倒是因为自己总这样无缘无故地生气,让他厌烦了?
………………
春夜的甜睡里,姜奂却做了一个噩梦——
李丹歌躺在他身边,却无耻地在接肖清心的视频电话,肖清心说:“老公,我这样穿,刺激吗?”
李丹歌坏笑着,欣赏着,没说话。
两个人都全然不顾李丹歌身旁还躺着一个气急败坏的姜奂!
“太脏了!”姜奂起身披衣夺门而出,直接上了甲板。
画面一转。
李丹歌大声喊道:“Wilde,你神经过敏了吧?我就是之前跟他认识嘛!”
姜奂说:“可是我闻见背叛的气味了呀,而且是蓄意的背叛,而且是,是当众的背叛!”
“那你就上去跟人家动手呀?”
“那又怎么样?我跟女生都动过手,而且就在上数学课的时候。”姜奂坦然地说。
画面又一转。
姜奂看见姜行从李丹歌住的船舱里走了出去。
他开门进去,看见李丹歌正在抽着烟。
姜行站在门口,冷冷地说:“原来,原来除了齐天一,我姐姜行也在船上!你这,你这次环航的性价比挺高啊?!”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李丹歌无耻地说。
“说我什么呢?无耻!”姜行突然折回来了,出人意料的是,她不但没羞没臊,还狠狠地抬手就抽了姜奂一个响亮的耳光!
姜奂醒了。
气醒了。
原来,这是在张玉靓的办公室的沙发里,他看一份人设报告的时候,睡着了。
张玉靓过来问:“你咋啦?嘟囔什么梦话呢?”
“做了个噩梦。哎呀,脖子好疼啊……”他假装睡落枕了,骗她过来帮自己揉脖子。
“不行!”张玉靓立刻觉出来者不善,嘴上和手上同时制止他说:“这里是公司,你不能在这里拿出任何与工作无关的东西!”
“不对吧,你不是说过吗?”姜奂偏偏就是觉得,他身上没有任何东西是与工作无关的……
(八十四)“不吸别人的二手烟,就吸你的。我不怕肺变黑。”
徐天最近很神秘,胡梦轩觉得他不仅是神秘,还有点恍惚,心事重重。
他的心理诊所悄悄关门了,手机也时常打不通,胡梦轩已经两天没有见到他的真人了。她再大大咧咧,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徐天难道是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胡梦轩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去找谁求助,家族里的人是万万不行的,把她和徐天的关系对他们说出来,那她胡梦轩就等于是对家族的背叛,而且,徐天这个人过去底子不干净的事,张玉靓和杨凯琪都跟她或明言或暗示过这一点了。
找姜奂说,那姜奂万一告诉了张玉靓呢?
胡梦轩一个人坐在宠物医院瞎想,想着想着眼圈红了,她才发现自己是那么地爱徐天,一丁点儿都接受不了他移情别恋的事实。
她掏出手机,又给徐天打了一个电话,对方依旧是正在通话中。原先徐天看见胡梦轩给他打电话,无论他在聊多重要的事,都会切断对方的聊天,而去接听胡梦轩的电话。如今,就算是他那边已经通完话了,也不会给她打回来。
这种种征兆都在告诉胡梦轩,徐天一定是外面有人了。
她还记得原来和徐天讨论过男人出轨这件事,徐天说,男的只要是不愿意回家了,减少对伴侣的身体接触,开始注重自己的穿衣打扮了,对伴侣的耐心越来越少了,那就是出轨没跑了。
现在胡梦轩把这些事都往徐天身上按,除了注重穿衣打扮这项外,其余的基本都符合了。
胡梦轩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天那么那么地喜欢自己,怎么还会出轨呢?勾引他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胡梦轩想起来上次徐天在院子里那个神秘兮兮的电话,从那之后,他整个人的状态就变了。她笃定,那个电话一定是那个女人打来的。
她脑子里开始描绘了一场戏码,那个女人可能和徐天很早就认识了,本来徐天是不喜欢她的,顶多两个人只是一夜情、两夜情的情分。可后来那个女人到底在电话里说了什么,让徐天变了态度呢?
胡梦轩觉得,那个女人可能怀了徐天的孩子,所以徐天才会变成如今这样,对她疏离又冷漠。
现在就是看徐天态度的时候了,到底是要孩子,还是不要孩子。胡梦轩觉得,如果徐天选择不要孩子,和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回来找她,她还是能够重新接受他的。
只要他还是像原来一样对她好,那她是可以接受的。她不在乎他之前犯的错误,谁还没犯过错呢。
就像她胡梦轩自己,不也是这边和家族里的女人们牵扯不清,那边又和徐天卿卿我我么。她觉得人嘛,都有糊涂的时候,糊涂完能看清自己想要的,那就可以再给机会。
胡梦轩这样开导了自己一番后,心情豁然开朗了许多。她告诉自己,要给徐天时间,不要逼他,他早晚会想明白的。
想明白后的胡梦轩吹着口哨去拿了狗粮,步子轻松地去公园里喂流浪狗。
晚上8点,胡梦轩关了宠物医院,准备开车回家,她看见了站在车边的徐天。两天没见,胡梦轩见到徐天有点激动,她朝他快步跑过去,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徐天迟缓地抬起手臂,也抱住了她。
徐天的衣服上有很浓的烟草味,他平时抽烟,但是烟瘾不重,一盒烟能抽一个礼拜。“这两天你去哪里了,身上这么大的烟味。”胡梦轩用鼻子在他衣服上嗅了嗅,动作像一条小狗。
“去忙了点事,烟味重就别闻了。”徐天拉开了自己和胡梦轩的距离,被迫离开徐天怀抱的胡梦轩不乐意,噘着嘴,瞪着他。
徐天伸手去捏胡梦轩的脸蛋,目光深情地看着她,宠溺地说:“总像个孩子,不让你闻是怕你吸二手烟,肺变黑呀。”
“不吸别人的二手烟,就吸你的。我不怕肺变黑。”胡梦轩笑嘻嘻地说。
徐天的突然出现让胡梦轩整颗心都安稳下来,她傻兮兮地笑,想把心里那点喜悦都摆到明面上来,让徐天知道,他在她胡梦轩心里有着多高的地位。
胡梦轩却不知道,自己的笑脸就像一把有点钝的刀子,一下下割着他徐天的心头肉。他本来是找胡梦轩告别的,他要走了,离开这个城市,也有可能离开这个国家。
他本来可以悄悄地走,不告诉任何人,可是他放不下胡梦轩。他害怕自己突然就这么消失,会让胡梦轩担心,会让她疯掉。
所以他决定走之前来看一眼胡梦轩,然后说一个体面的理由,和胡梦轩体面地分开。
可是见到胡梦轩后,他的那些理由又都说不出口了,就连说要离开,都变得那么艰难。
他本想见面说完就走,最多就给这件事留出半个小时的时间。
可是和她在一起,时间过得那么快,半个小时哪里够。他坐上她的车,和她回家。他抱着她,吻着她,缠绵着。
然后的一夜过得又是那么快,他来不及说一个字,天就亮了。看着床边还在熟睡的女人,徐天心里百感交集。
他蹑手蹑脚地起床,平时睡得死死的胡梦轩突然就醒了,她看着要下床的徐天,眼泪就这样没有征兆地流了出来。
“你要去哪?”她伸手拉住徐天的手,大大的眼睛满含泪水。
看着这样的胡梦轩,徐天的心一下就碎了,理智那根弦也崩断了。他反手握住胡梦轩的手,他的手掌温热有力,就这样一握,胡梦轩都觉得安心。
“南南宝宝,我或许不值得你这样爱我。”徐天心里充满愧疚。
“我不在乎你曾经做过什么,曾经爱过谁,我只在乎你现在爱不爱我?我只在乎我们的未来。”
“未来?”徐天觉得这个词是这样的美好,他原来还敢去想,如今,他觉得这个词就是奢望。
“未来,我们一起经营宠物医院,生两个漂亮的宝宝,带着他们一起去喂流浪狗。我们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早上阳光洒进屋子,我端着早餐出来,你和孩子们围着桌子,有说有笑地等着我。”胡梦轩把这个场景在心里描绘过无数次,说出来时,眼睛里都带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