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财神爷跑了
云京山水月观。
缠热的天气似乎没有蔓延到这里,不大的道观却透着一股子清凉。
竟还如春。
观内顶梁柱旁边,放了个蒲团,蒲团上坐着个极为漂亮的姑娘。
她身穿道服,身子微靠在柱子边,手里头拿着个特别惹眼的鸡毛扇,白葱葱的手腕慢吞吞的摇着。
那手腕上挂着的小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时不时响上两声。
她头上长发挽起,裹成个半大不大的小团子,上头横插着一根木簪,其余的青丝披肩而下,狭长的眼睛略显几分慵懒。
“哎!”对面的老头一口一口的叹着气。
“这不大的功夫,你都叹气十来声了。”谢桥停下手腕,另一只手搓了搓着扇上的翠羽,“若是时真不想让我走,着小童去说上一声就是了,他们又不能拿着绳子将我绑了。”
“你懂个鸟蛋子。”老道士翻了个白眼。
“我这几年好不容易将你变成个仙风道骨的半仙,你这一开口,我这心血又白费了,若被人瞧见,咱这观里香油钱还能有?”谢桥眉梢微敛,嘴角半勾。
“我又不在别人面前这样。”老道士哼了一声。
谢桥轻咳了两声:“你这样不可靠,我也实在不放心,要不我不走了。”
“那不行,咱水月观不能逼着良家姑娘出家啊,你在这儿都住了这么些年,你爹又想让你找门好亲过正常日子,我还能拦着了?他不将我劈了?”老道士想到那土匪,心里就是一梗。
光阴如梭啊!
想当年,他游历山川的时候被谢牛山那个莽夫绑回去了。
恰巧,谢牛山那媳妇儿生产,生出这么个命硬的丫头,才出生,亲娘就去了,她爹也差点被官府剿了。
那寨子里的军师倒是个挺有能耐的,立即算出这丫头命硬克亲。
谢牛山就将这丫头打包送他养了。
给了点银子重建水月观,要求就是对这丫头好。
他犯口舌,一开口就得罪人,所以水月观没香油钱,也是这丫头懂事之后,日子才好过点。
如今这丫头要走,那就是财神爷跑了。
偏偏又不好留。
“罢了罢了,快收拾东西滚蛋吧,这观我若是经营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去,养你这么多年,我不信你爹连口吃的都舍不得给我。”老道士这么一想,得意了几分。
谢桥略显苍白的嘴也笑了笑。
她没什么家当,香油钱都是观里的,不用带,谢家也不会亏了她。
正说着话,小道童跑了进来:“师父,那个妇人问师姐什么时候能走?”
“就来。”谢桥起了身,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尘土,“老头,我去了,你在观里要戒骄、戒躁、戒酒、戒色,可别忘了。”
“去去去!你是师父我是师父?!还用你教训?”老头翻了个白眼。
谢桥轻飘飘的身子走了出去。
外头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这张脸更是白的发亮。
水月观不大,很少留宿外人。
所以这会儿,卢氏带着一干人等只能在大殿里头等着。
等来等去都好久,也有些急了。
“这么些年了,我是没瞧过这丫头,逢年过节也没见她回家拜会过一次,老爷疼他,隔着这千山万水也让我亲自过来接,她倒好,这都半个多时辰了,连个面都还没露。”
第2章 丑妇之女
卢氏一时着急,吐露几分不满。
这大老远陪着她一道来的,是她前头生的女儿裴婉月。
“娘亲别急,在这道观里养久了,难免是个不急不慢的真人性子,对世俗家人自然不这么看重的。”裴婉月笑着。
卢氏吐了口气。
这一趟其实并非是特地来接谢桥的。
她嫁给谢牛山之前,嫁过人,头生的女儿一直养在娘家,得丈夫允许,这会儿要将人带回去养,回程的时候偏又接到丈夫的飞鸽传书,说是大姑娘年纪也大了,也该回去过好日子。
这才巴巴的来跑一趟。
她是谢牛山第三任妻子,谢家做官之后才嫁过来,所以对原配不了解。
只听人说,这个原配和丈夫是青梅竹马,原配彭氏的亲爹是土匪寨子的上一任大当家,去世之后,那寨子就由她丈夫和彭氏一同打理。
都说彭氏长得不好看。
她觉得也是。
虽没见过彭氏,可家里还有彭氏为丈夫生的大儿子谢平岗呢!
那孩子长得虎背熊腰,比他爹还高出半个头,一人足有两人宽,看着着实吓人,这谢桥是谢平岗的亲妹妹,总不能生的娇小无比吧?
卢氏叹了口气。
“她爹也说了,这孩子怕是长得不好看,所以想要早些带回去相人家……”卢氏揉了揉太阳穴,“咱家这几个孩子,在京中都出名的很,如今再来一个,咱家真要成别人口中的笑柄了!”
裴婉月也吓了一跳:“如今……谢伯伯可不是土匪了,总不好给姐姐抢个夫婿的吧?”
“那可不是么,到时候她嫁不出去,老爷指不定还要怪我不上心。”卢氏摇了摇头。
裴婉月本来对这谢大小姐还有几分忌惮的。
可如今听到话,心里也松了口气。
她和谢大小姐年纪差不多,还要一起去京城,难免要相互对比一番,若是对方名头太盛,自个儿就不好过了。
可若是谢大小姐十分寒碜,反倒能将她衬托出来。
“母亲放心,若是嫁不出去,便赖着父亲一辈子就是了,怎么也怪不到您头上去的。”谢桥迈了进来,淡淡的声音传了过来,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卢氏吓了一跳,连忙转身。
然后愣了。
只瞧着来人身穿一身鸦青色的道袍,衬得风姿玉树,声音清淡若流泉穿玉竹,轻而妙响。
她眉眼没多少精神,却如横波秋水,身形极瘦,纤腰盈盈,却又不沾半点妩媚,只一身清雅香火之气,浑身出尘颜色失……
“你……你是……”卢氏有点不敢相信,这能是丑妇彭氏的女儿?
“见过母亲。”谢桥规规矩矩,简单行了个礼,“我是谢桥。”
卢氏咽了口唾沫。
谢桥并没仔细瞧着卢氏还有她身边的人。
甚至略微低着头,眼神似乎在看着手里的鸡毛扇子,看上去就像是有些漫不经心。
而旁边的小道童却知道,她这是怕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又或者一眼看透了对方的面相。
“长得……长得倒是不错,只是瞧你这一身惰怠的样子,显得没规矩了些,等回了京城,见了人不可如此不懂礼数,也得给你两个妹妹做个表率。”
卢氏瞧着自己生的这个女儿,再看看谢桥,登时有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第3章 大姑娘有些怪
还以为这谢桥长得粗鄙,没想着竟如此出挑。
好在,瞧着不太懂事,这京城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人家求娶妻子,看重的多是贤德品性。
谢桥的东西也不多,整理一番,便随着卢氏母女俩下山。
卢氏坐在马车里,脸色古怪。
“从没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咱家又不是吃不起肉,她竟还和牲口同坐一个马车,这一路去京城少说也要一个半月,同吃同住的,可不臭死个人?”卢氏揉了揉鼻子,好似已经闻到了那味儿一样。
谢桥下山的时候,带了一个竹箱,里头也不知放了什么。
除了竹箱,便是一头又大又肥的大公鸡,活的。
那公鸡毛色锃亮,阳光下泛着彩光,寸步不离的跟着谢桥。
“娘,这个大姑娘有些怪,可具体哪里怪,我却说不上来。”裴婉月微微皱着眉,“对了,她身体好像不太好……”
“是不好,我听你谢伯伯说过,说是出生的时候伤着了。”卢氏点了点头。
“可好好的姑娘家,为什么要住在观里呢?身体不好不是更应该在家里养着吗?”裴婉月又道。
卢氏一愣,想了想:“说是及笄前不能见家人,否则会早夭。”
谢牛山也就和她提了一次,再也没说过了。
“我也不知你谢伯伯到底看不看得重这个女儿,平日里从不见他提,这些年也没给她送过什么东西,就像是忘了她似的,偏偏这次又千叮咛万嘱咐的让我将人带回去,还要我将人照顾好了……”卢氏也挺纠结的。
丈夫曾经是个土匪,所以她这心里多少也有几分惧意。
不敢多猜测。
“大姑娘长得这般貌美,等到了京城,谢伯伯就算原本不喜欢,也会多几分重视了。”裴婉月轻轻说着,语调略带几分哀怨。
卢氏一怔。
随后摇了摇头:“你放心,她空有美貌而已,琴棋书画做账持家,这些她能懂?连基本的礼数都弄不明白,谁家能瞧得上?等到了京城,你嘴巴甜一些,也别‘谢伯伯’的叫,改口叫父亲,这么听着,才是一家人。”
“叫父亲?谢伯伯能高兴吗……”裴婉月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裴家再是良民出身,可如今也只是商人不是官。
她亲爹死后,裴家也没了她的立足之地,此次去京城,本就是要记在谢家门下的。
“必然是高兴的,他早先也提过你好几次。”卢氏一口咬定。
裴婉月本来有些不安的情绪稳住了许多。
谢桥手里拿着晒干的小虫子,往小碗里头一倒,看着大公鸡吃的香甜。
“哎。”经过一陡坡路段,谢桥突然叹了口气。
过了片刻,又冲着外头道:“停车。”
外头的车夫愣了愣,在外头喊:“大姑娘可是有什么事儿?夫人说了,今天着急赶路,要在天黑之前到附近的镇子上。”
卢氏此次出行,带了二十来个人。
原本这个马车也是给裴婉月准备的,只是半路杀出个她来,自然是被占了的。
按理说,也该准备个丫鬟方便她传话,可卢氏没那想法,也只能让她自己开口。
第4章 死得冤
谢桥掀开车帘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眉梢微皱。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与大夫人说一声,看看今夜能否在这山林中暂过一夜。”谢桥道。
出门在外,在路边宿营也是正常的。
车夫停了车,立即跑去卢氏身边嘀咕了两声。
卢氏一脸不快:“能有什么大事儿?必是野惯了、贪玩。”
“那要停车吗?娘,我听说这一带盛产玉石……那小镇集市上四处可见的珍贵石头,若是早些到镇子上,我们也好挑一挑。”裴婉月偏着头巴巴的问道。
她的声音柔柔的,看上去特别可人疼。
卢氏好几年没和女儿呆在一处了,对她想念的紧,自然是什么都依着她。
“去与大姑娘说,让她莫要贪玩不懂事,若是非要停车玩耍,那回头就自己走去镇子上。”卢氏的态度十分严肃。
她不是亲娘,但却是谢牛山八抬大轿娶回去的填房。
教育女儿的资格还是有的。
车夫倒是将话一字一句传达了,谢桥听到之后,微皱的眉头反而舒展开来,摇了摇头。
“大雄,咱们下车。”谢桥冲着那大公鸡道。
说完,拎着那重重的竹箱子直接跳下了车:“既如此,你们便与大夫人一道走吧,我明日一早再与她们会和。”
早先她没怎么细看卢氏面相,只一扫而过。
但也能看出她面色灰土,气色蒙尘,双眼晃荡无光,且鼻尖发红、富贵宫晦暗,隐隐有破财之相。
她停下的这一处,算是周边水木之气最多的地儿,气清滋润,修整一夜再走,必然神思通明,那点破财之相自然也就没了。
有些话她就算说的太明白,这不信的人也依旧不会信。
且……
谢桥双眼微眯,心算了一下。
卢氏这一走,也算是破财消灾,也成。
车夫愣了一会儿,却瞧着前头那车队竟还继续走,想着刚才大夫人的话,便也不好留下来守着大姑娘了。
尤其是谢桥这会儿已经将那竹箱子背在身上,往林子里走去了。
她那清瘦的身板,偶尔还会咳上两声,那竹箱好似能将她的脊梁压塌一样。
而那大公鸡紧跟其后,这画面看上去又古怪又神秘。
谢桥走了约摸有半个时辰,到了一处。
突然停下了脚步。
“可是这里了?你可要定好位置,你也瞧见我身体不好,干这等活实在太累伤身,若是挖错了地儿,我绝不会重新再来的。”谢桥对着空气说道。
她所盯着的方向,漂浮着一个身影。
那身形是个挺壮实的汉子,只是略有些木呆呆的。
他脸上一道斜砍过去的刀疤,还滴答着红色,双眼突兀,穿着普通。
可这般模样,却只有谢桥看得见。
“是这儿。”这灵魂的声音有些沙哑,听上去很是渗人。
说完,还不忘飘过来,他伸着头,一副着急上火的样子。
若有别人在,此刻听不到这沙哑的声音,怕是能感觉到周边一飘而过的阴风,嗖嗖作响。
“离我远点,否则便将你收了。”谢桥白了这阴魂一眼,“你觉你死得冤,在我眼里,都是有定数的。”
第5章 风水宝地
谢桥声音淡淡的,然后蹲了下来,从竹箱里头拿出一小铲,就地挖坑。
“你是说我该死?”那阴魂猛然怒了几分,谢桥脚下的树叶都开始沙沙作响。
谢桥完全没有被吓到:“你如今这副模样便是你去世前的状态,你双目赤红、胡须略黄,一看便知是个怒气豪强、心气急的,如此秉性必然会招来横祸,且你齿露唇掀,耳后有黑子,是横尸他乡之相,相……由心生,你可懂?”
阴魂眼睛似乎更红了点。
张牙舞爪,像是要吃人一般。
靠近谢桥,却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火气息。
突然便停了下来,冷静了许多。
“你说得对,都怪我一时冲动给主子招惹了是非,若不是我一时着急泄露了主子行事,也不会招来追杀,如今我死在这里,主子也不知是死是活……”阴魂突然掩面哭了起来。
“闭嘴,别吵吵。”谢桥有些不耐烦。
“嗝!”阴魂瞬间将声音憋了回去,“我家离这里远得很,只要大师给我找个风水宝地埋了就行,我不要求别的……”
“便是你要求,我也未必去做。”谢桥呵呵笑了一声。
“……”阴魂悲愤欲绝。
“此地风水本来很好,树木茂密,南山那边还是个玉脉山,北山又有水流从山上汇聚于此,形成碧湖,算得上是秀水聚绕了,只可惜玉脉被挖了不知多少个洞,山中草木过少,这林中水气聚集却无法消散,长久了变会成了个阴地,你又是横死的,心气儿还这么大……”谢桥叹了口气。
短短年数没问题,时间长了,指不定就永不超生了。
谢桥无奈。
这会儿都已经夕阳西下了,她也不想蹲在地上挖坑找骨头。
可不行啊,她得给自己积德。
不知是不是因为投胎没喝孟婆汤的缘故,导致她出生之后,便自带看见灵魂的功能。
从前每每被这阴气靠近,便要生病一场,所以一直以来,都尽量呆在道观里头。
她师父道号莫凌子,水月观第五十八任传人,因着天赋一般,所以并无什么名气,但水月观也有多年底蕴在,倒也磕磕绊绊的护了她十多年。
后来她一边跟着莫凌子学,一边自己钻研观里的书籍。
偶尔度些阴魂,再加上年岁越来越大,阴魂对她的影响就少了许多。
且,想治她见灵魂的毛病,便要从这根上解决,不论是捉了他们还是度了他们,都少不了她好处。
能白捡一生已是不错了。
自是要好好活着的。
“你这尸骨藏得还挺深。”谢桥喘了两口气,往地上一坐,有点累。
阴魂讪讪笑了笑:“我看着他们埋的,那时正在下雨,怕水将我冲出来,所以挖的坑足有八九尺,对了……我那衣服里头应当还有两块碎银,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哼。”谢桥发出淡淡的鼻音。
瞧着天都快暗了,谢桥继续干活。
这骨头总不能是缩成一团的,所以她要挖的地儿还挺大。
阴魂什么也做不了,就在旁边眼巴巴的盯着。
中间谢桥休息了好几次,那娇弱的样子,让他都恨不得自个儿拿着铲子动手。
可他是个灵体,压根碰不到实物。
而且闻到她身上的味儿,顿时就不敢动了。
她身边那竹箱子,里头一沓一沓的符纸,也不知干什么用的。
还有那只大公鸡。
生前他也杀过鸡,可现在竟被那眼神盯得心慌。
这大公鸡身上还有一股阳气,他很怕这玩意儿突然嚎一嗓子,他这魂儿怕是都能吓没了。
第6章 女鬼呀
谢桥这坑挖了有好几个时辰,四周漆黑一片。
只附近的树上挂了一盏灯笼,那火光被小风一吹,闪来闪去,看上去如同鬼火跳跃。
“可算见骨了。”谢桥带上一双羊皮手套,将骨头慢慢的挪出来。
这阴魂死了有近半年了,所以骨头还挺干净,若是个腐尸,她可能宁愿缺德也不干这活了。
谢桥搬骨头搬的特别上心。
“有、有鬼啊!”身后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叫了一声,然后连滚带爬的跑了。
谢桥闻声转头:“不得了了,竟还有人能看得见你?”
阴魂眼皮一跳。
不,他觉得……
被吓跑的人口中的鬼怪不是他,是——这位大师。
那人本是想找个地儿方便一下的,这会儿被吓得裤子都忘了提,踉踉跄跄的扑回了队伍。
“有、有鬼!那边,十几丈外,有个女鬼!”这男人吓得不轻。
嗓门大得很,直接吵醒了正在休息露营休息的一干人等。
“何事如此吵闹?”赵玄璟开口问道。
“公子,今夜天暗,有个小子过于胆小吓着了,小人已着人去看了。”属下立即说道。
然而没过一会儿,派过去的好几个人,都紧张兮兮的跑了回来。
眼下也睡不着了,赵玄璟便将这些人宣入了帐中。
“公、公子……我等在不远处看到一女鬼……那女鬼身边漂浮着一团鬼火,隐隐瞧着,她似乎在啃食着什么东西,吃得就剩下雪白的骨头了……”几个人脸色发青,想想刚才那画面,真心觉得不能接受。
他们并非是胆小怕事之人,只是……
若是寻常恶徒,他们想都不想立即便可动手将其捉拿。
可那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有些话他说的不够清楚,他觉着,那鬼女吃的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个人,他瞥上那一眼的时候,正好瞧见她将一吃剩的头骨扔在了地上!
“带我前去看看。”赵玄璟立即起身,来了几分兴趣。
这话一说,属下齐齐色变:“不可啊公子!万一您出了什么事情,我等如何……交代?”
赵玄璟却是不听,直接大步子迈了出去。
后头的人立即跟上,一瞬间火把全部都聚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赵玄璟围在了中间,这些护卫们还不忘手提大刀,更是一脸谨慎如临大敌。
赵玄璟自然也不是完全不紧张。
妖魔鬼怪之事神乎其神,最好不要招惹,只是若今日不探个明白,这些侍卫的心思怕都乱了。
与其连夜启程跑路,倒不如亲自会一会。
一步一步,冲着那女鬼的位置靠近。
“来了好多人。”阴魂冲着谢桥嘀咕了一声。
他整个魂体也蹲在了地上,一副站累了的模样。
谢桥刚好将所有尸骨全部挑出来了。
“咔咔咔……”
拿出一块布,将它们全部包了起来,骨头与骨头之间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
明明是自己的骨头,可看着这大师这么一脸惨白阴森的样子,他怎么觉得这么渗人呢?
“正好,我也实在是累了,这么大的坑留在这儿,万一摔了谁就不好了,要不请他们帮忙填上?”
谢桥拖着那包裹,目光怔怔的扫过自己的杰作,目光幽幽。
第7章 迷路的羔羊
阴魂尴尬的笑了笑。
这大师长得是真美,可这大半夜的,绝对不会有男人会被这点美色迷惑的!
荒郊野岭出现的大美人,不是妖就是鬼,不拔腿就跑那才奇怪了!
帮她填坑?
呵呵呵,可能会顺便连她一起埋了。
赵玄璟看到那女子身形的一瞬间,脸色也僵硬了一下。
但下一刻,他瞧见了“女鬼”身边的大公鸡以及……竹箱。
这女鬼出门,还带行囊?
且听闻公鸡可以驱邪避凶,怎也不至于与女鬼厮混一起吧?
“应当是个人,你等着实大惊小怪。”赵玄璟内心也舒了口气,语气却有些傲娇要脸,这才脚步轻松的继续往谢桥的方向走去。
谢桥就站在原地等着。
等靠近了谢桥,一干人等看的更清楚了。
此刻心情都有些古怪。
这大半夜的,小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刨坑?莫不是属狗的?
“你是何人?半夜在此作甚?”侍卫长立即开口问道,说完,还瞥了一眼那地上可疑的大布包,“那是何物?”
“咳咳。”谢桥轻咳了两声。
然后慢条斯理看了过去:“小女子……路过此处,觉得味道不对,便停下来挖了挖,没想到过于认真,一晃都到了半夜,如今留下这么大一坑,不好不管,诸位来的刚好,不知可有愿意帮忙填坑的?”
谢桥说完,周边飘过一丝冷风。
这大夏天的夜晚,也该是烦热无比的,可这冷风一过,却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众人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
“诸位做做好事,会有福报的。”谢桥认真又道。
“姑娘在地上挖了什么?”赵玄璟掠过她的脸,眸光深了几分,沉沉问道。
谢桥微微皱了皱眉头:“也没什么,是个迷路的小羔羊,我正准备明日将它带去一风水宝地。”
“迷路的羔羊?”赵玄璟眉头一挑。
众人听这话,只觉得更渗人了。
周边的火光将那中间的男子照的特别显眼。
谢桥看了过去,这男子瞧着也不大,二十岁左右,精神澄澈骨隆清,形似浮云站如松石,目光灿若星,鼻梁高挺,身高皮肤滑,双眉入鬓长,着实神秀,绝对的贵气之相!
没想到这才出门,竟还遇到这么个珍稀物种。
真好看。
只可惜,这面相的确是足够贵,可其他方面就说不好了。
否则而身边不会跟着这么多……
还有那右手,似乎也有些不对。
谢桥看得时间久了点,对方依旧面色坦然,脸上竟还浮现出几分探究的巡视。
从前倒也有别人如此看他,那目光会让人生厌,可这女子,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这目光似乎不是在看他这个人,而是……
就如同在读一本书,看一幅画。
一点不规矩的神态都没有,让他不甚生气。
谢桥收回目光,然后低着头,又恢复从前那样的神态。
“贵人要是想看这迷路的小羔羊也行的,不过开了这布,便沾了些不敢沾的气息,回头都得帮忙添上一抔土,否则这几日在运道上,可能会差一些。”谢桥低眉顺眼,语态平和,好似浑不在意。
他们人多势众,若是要看,她也拦不住。
只是这阴灵也是脾气的。
这一生气,难免就让他们沾上几分晦气,都是正常的。
第8章 铁口直断谢半仙
这阴灵生气,也不好劝。
因为不地道。
就好似说……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突然强行被扒了衣服,还让许多人看到自个儿光着身子只剩下骨头的可怜样,怎么能不怒上一怒?
那侍卫长走了过来,直接将包裹拽开。
果然,阴魂脸色黑了。
一股子黑气往弥漫开来。
都是阴气,别人瞧不见,谢桥能看见却不爱瞧,辣眼睛。
这阴魂也不是个厉害的,所以这阴气虽然散开了,但问题不大,不过就是倒霉几日而已嘛,习惯就好了。
侍卫长打了个哆嗦。
“公子,是人骨。”侍卫长连忙道。
赵玄璟觉得这女子十分诡异。
“姑娘,这大半夜,你在此地挖骨……做什么?你……莫不是在掘墓盗财?”赵玄璟眉心微蹙,声音有些冷漠。
但凡是个正常的,此刻都会怀疑这姑娘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掘墓这种事儿,与这姑娘的模样,十分不相称。
“贵人眼拙?这里无墓无碑,小女子就算要盗墓,也不寻他这死法磕碜的穷奴,虽有二两银,可横死的人,这银子我还得好生供上几日,去去晦才能用,否则还要连累别人。”
她的声音绵绵细语,轻而挠人,可说出的话,却有点不给颜面。
赵玄璟唇角一勾。
他眼拙?
“既是无墓无碑,你又怎知他是穷奴?既不是盗财,这银子又如何被你收着?小姑娘,你这言语似有些自相矛盾?”赵玄璟审视的看了她一眼,语气却又有些漫不经心。
“我这是演算出来的。”谢桥言简意赅,还如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
赵玄璟心头差诧异。
刚要继续问,目光瞥到那竹筐里,似乎有些黄色的符纸,另外还放了罗盘之类的东西。
登时一怔,有些惊讶:“你是江湖神棍?”
这么好看的神棍?不常有啊?
谢桥皱了皱眉头。
她不喜欢这个称呼。
“叫我半仙吧。”谢桥点了点头,突然低声俯首从竹筐里扯出一个算命幡上的布,上头写着“铁口直断谢半仙”。
众人只觉眼珠子抽抽了一下。
赵玄璟眼皮子一跳,倒也还算镇定,可那看着谢桥的目光就有些诡异了。
“会算命的道士?”赵玄璟似笑非笑问了一声。
谢桥听这形容,心下难受,但还是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指着那地上的骨头,道:“他横死在这里,此地风水不好,我要给他挪个地儿立个碑,如今你们瞧了他的骨头,他会不高兴,所以得麻烦你们跟着我一起去,所有瞧见的人,都得添坟上土。”
赵玄璟本该是不信的。
他没见过女子算命。
可这姑娘说的一本正经,长得……也有些仙风出尘的样子,又是一身道袍,确实不太像是盗墓恶贼,甚至这气质模样,过于招人。
“你说你会算命……如何能信?不如这样,我手下有不少人,你替他们算一算,算得准了就按照你说的做,算得不准,便将你送官法办。”赵玄璟突然笑着说道。
谢桥叹了口气。
明白,她就长了一张招摇撞骗的脸,头回找她的人,都爱这一口。
“成,不过……我不多算的,今日……最多算三个人,也不会算的太深。”谢桥道。
第9章 她是有脾气的
谢桥给自己定下个算命的数量也是有缘故的。
她那师父虽然天赋不佳,但这点基础功是有的,算命也很准,可却没生意。
后来她便传出风声,说水月观的道长十分厉害,每日只点播三个人,这消息一出,这附近一带的百姓就排着队的等着见她师父。
如今还有许多人依旧没见到她师父的面,可对她师父却越发尊崇了。
这或许也算是物以稀为贵,不定个数,就不显得稀奇了。
“将这坑填了,我跟你们走,我有些累了,要一边歇着一边干活才行。”谢桥说完,虚弱的又咳嗽了两声。
她脸色刷白,身形消瘦,看上去是身体不好。
赵玄璟打了个手势,好几个护卫走上前去,没多少功夫便将诺大的坑填平了。
谢桥说话算话,跟着到了他们的营帐。
这贵人还给了她一个小帐子,她满意的走进去,坐下来,看上去有几分慵懒和疲惫,满吞道:“好了,谁先来呢?”
侍卫长随手指了一个人。
“我来。”被点到的侍卫立即站了出来,做到了谢桥的对面。
“今日便直接看手相面相好了。”谢桥声音淡淡的,还很温和:“伸出手来。”
那人乖乖照做。
谢桥手里拿着个鸡毛扇,扇尖搭在对方的指尖上,眼睛在那手掌上瞅了瞅,过来一会儿,又看了看掌背手指。
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你早年应是无依无靠,随母改嫁或者认他人自己做了养子,不过手中虽有过随纹,但你纹如散糠,所以做了别人儿子之后,应当是极为快乐的,另外你应该还有兄弟,只是命中无缘得见。”
说着,谢桥微微抬起头,扫了这人一眼。
“鼻梁剑骨可见,地角有亏,阴气太重,生女不生男,另外……”谢桥语气突然一沉:“人中有交纹,这是溺水格,额上有污秽之气,口角黑靥之色,生出此相后,五十日之内,会坠井而亡,你这相……应当许久了,时日无多不剩几天,做好准备吧。”
谢桥说完,吐了口气。
也不知哪里沾到了溺死的阴灵,都贴到他脑门上了。
谢桥的手遮盖在眉心处。
这阴灵长得……
还不如她挖的那横死的男尸。
浑身水肿,滴滴答答,只有眼白不说,还脏兮兮的,不知是泡了多久,话都不会说了。
“我,坠井而亡?!”那侍卫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前头说的那些可准?”赵玄璟问道。
“回公子,一点都不准。”这侍卫立即摇头,“我爹娘只我一子,我娘更没有改嫁过,如今我媳妇儿怀有身孕都还没生呢!”
“姑娘,你可听明白了?”赵玄璟问道。
谢桥点了点头:“哦……看来我错了。”
认错倒是干脆,赵玄璟还挺诧异。
“你娘改嫁的事情应当是没有告诉你,要不你回家问问?只是得知事情也莫要太过伤心,生恩不及养恩大,你与你养父父子情分更深些。”谢桥又道。
赵玄璟差点笑出来。
这哪来的傻姑娘,这般会得罪人。
“姑娘,你小小年纪……父母呢?怎任由你出来招摇撞骗?”赵玄璟笑着,似是许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招摇撞骗?”谢桥有些不高兴了。
有人曾说她短命相,她承认,因为那是真的。
可说她招摇撞骗这就过分了!
第10章 将她送官
她抿了抿嘴,一副受了委屈的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这副可怜兮兮的德行,让这些个大男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那嘲笑的表情瞬间没了。
“说了算三个人,还有两个没算。”谢桥梳理好情绪,又道。
赵玄璟觉得这姑娘有意思。
尤其是装可怜的样子,挺勾人。
竟鬼使神差的,随手将自己的侍卫长推了出去。
继续算。
“你,有辅助君王之相,只是,这面相还不是很清晰,只约约有个轮廓而已,可能珍珠蒙尘,也可能有朝一日光芒万丈。”谢桥简单道。
这人一看就不愁吃穿,说他富贵聪明没什么说服力。
谢桥话音一落,那侍卫长立即转头看了赵玄璟一眼。
赵玄璟有些诧异。
“这最后一个,我算算你们这一行可否顺利吧?”谢桥道。
说着,谢桥拿出了个个乌龟壳还有三个铜钱,“哐哐哐”晃着,几次过后,嘀嘀咕咕又一番掐指演算。
看上去的确神神叨叨挺能唬人。
“说的太深你们也听不懂。”过了好一会儿,谢桥将东西收好,道:“明日巳时之前不能出林,否则你们一行人都会有一场灾劫。”
赵玄璟沉沉的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明日一早将她送官。”话音一转,干脆直接。
算得准不准不重要,大半夜一个姑娘家留在野外危险之地,欠教训。
需要长个记性。
“……”谢桥挑了挑眉。
送官的话,她同样也不是头一回听说,她不怕。
既然是明日才送官,那今夜要好好休息才是,挖了那么久的土,她现在胳膊都酸了。
谢桥很是知足,往这帐中一角落随便蜷了蜷,便闭目休息了。
外头,侍卫长看着秦智道:“你要不要写封信给家里问问?”
“周大哥,你真信这女子的话?”秦智笑了笑,“我这么大的人了,谁是我亲爹我能不清楚?若说我坠河而亡还好,落井?咱们最近整日呆在野外,哪来的井?”
这姑娘年纪小小的,谎话一堆一堆。
长得也不错,怎就自诩半仙呢?
“你不觉得……她说的那句辅助君王……”周侍卫微微皱眉。
“是有些唬人。”秦智点头,“只不过许是这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你想啊,咱们这一行人里头,除了公子之外,周大哥你看上去最是威猛,自然要说些好话讨好你。”
这么一说,十分有理。
赵玄璟也不管她是不是满口胡言。
只是看在谢桥年轻,也不用将人绑着了,明日送官之后,也能得个教训,踏实做人,知道荒郊野外,多的是他这样的“虎狼”之辈。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们便要起身离开。
谢桥也不拦着。
生死有命,她总不能飞扑到那贵人面前,抱着人家的大腿,不让他动一步。
这林子本来挺大,后来发现玉矿之后,就一点点的缩小了,只着这一处风景好些,过了林子……
四处秃毛山。
他们一行人想要往前走,就得从前头凸出来的一块废旷地跨过去。
此地只零星有些干草灰绿,地上多土石,一个接着一个的小坡,就像是滚滚的水浪似的,虽不汹涌,但看着也让人心生沉闷。
第11章 仙姑
凸出的这一块小山地没什么值钱的石头,所以从前只有些百姓会在此地挑挑拣拣,看看能否找到些还算入眼的好东西。
只是这一带的玉矿被发现的时间也许多年了,所以前头这块地,早就被遗弃。
赵玄璟人坐在马车里。
脑中突然闪过昨日谢桥说的话。
“如今什么时辰了?”赵玄璟修长的手指掀开车窗,慵懒的声音飘渺而出。
“回公子,还有约摸一刻钟便到巳时。”立即有人说道。
赵玄璟眯了眯眼,突然淡淡道:“停下歇息,过一刻钟再走。”
底下侍卫闻言一愣,但也没敢多问,立即应下来,所有人停下修整。
赵玄璟吩咐完之后,也觉得自己好笑。
竟莫名其妙去信一个小骗子说的话,瞧瞧今日,这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青天白日,他还带着这么多的侍卫,能出什么意外?
不过倒也让那姑娘输的心服口服,在衙门关上几日,以后出门在外,莫要再招摇撞骗。
谢桥前后被四个人盯着。
她一直慢吞吞在队伍最后面走,走两步就要顿着步子歇一歇。
那守着她的侍卫里头,有一个便是被她算了命的秦智。
本来还气这姑娘胡说八道。
可瞧着她娇柔虚弱的样子,又觉得他一大老爷们,没必要和小姑娘计较。
“前头怎么停了?公子不会真听了你这小丫头的话了吧?”秦智咕哝了一声。
谢桥脸色发白:“正好,我也走不动了。”
“你这才走多久?怎么又走不动了?这么下去,还不得咱们扛着你?”秦智有些嫌弃的看了谢桥一眼,又因对这女人,发不起来火,便只能自个儿将火咽了下去。
他想跟着兄弟们一道走,结果要来看守这女人。
这小姑娘走路,就如同是那上了岸的王八,忒慢了点。
“无需你们扛着,要扛也是你们公子的马车来扛。”谢桥有气无力的。
她平素做事儿都是慢吞吞的。
今儿算快的了,这番急着赶路,老命都要去一半。
“嗤——这马上都见官了,你竟还敢忽悠……”
话未落音,目光一抬,隐隐瞧见远处有股烟尘冒出来。
前头的队伍也有望哨的人瞧见了,立即将这事儿报给了赵玄璟,赵玄璟人在马车里喝着茶呢,听闻此事也吓了一跳,当即便着人快马加鞭到前头去探查。
一来一回倒也快。
“公子,前头……有一块废玉矿堆坍塌了,滚下许多废石来,前后约摸有五六丈矮路被埋住了。”
“……”赵玄璟眼皮一跳,“若刚才动身,如今可是走到那处了?”
周侍卫长一听,脸色也难看的很,却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算下来,应该没错。”
赵玄璟突然眉心一紧。
他带的人多,五六丈之地,不至于这么巧就将所有人都埋了。
可损耗肯定有的,甚至若是运气不好,连他都没了。
这是废矿堆,里头土少,甚至周边还被扔了许多没用的石头,堆成了这一个个石坡。
被石头砸下,即便不死,也得重伤。
“请……昨日那个……”骗子二字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想起那算命幡上的字,周侍卫问:便道:“要不要请谢仙姑过来。”
第12章 人心难测
赵玄璟应了。
从骗子转化成仙姑,谢桥并无不适应。
周侍卫亲自来请,那表情郑重:“仙姑,我们公子请您过去聊聊……”
“???”秦智一愣,“周大哥?为何叫她仙姑?不是要送官么……”
别吓他啊!
这人可是给他算了命的,一说他爹不是亲的,二说他生不出儿子,三还说他要坠井而亡!
没比他更可怜的判词了。
她若是仙姑,那他是什么?
秦智很懵,而谢桥却突然捂着脑门:“头疼,走不动,想歇着。”
“……”周侍卫眼皮一跳。
下意识觉得这姑娘是推脱之词,抱怨昨日他们对她不够客气。
可仔细一看,这姑娘额头竟真浮出一层细汗,脸色白的吓人,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顿时吓得不轻:“叫随行的大夫过来!仙姑,您坐在此阴凉之处歇一歇……”
谢桥点了点头。
往地上一坐,然后立马打开竹筐,先给大公鸡喂了点东西吃,这才自己喝了口水,喝完了,还不忘道:“大雄,委屈你了,这么一路跟着我走过来,但也没法子,人心难测,这世上坏人就是这么多的……”
“……”周侍卫嘴角抽了抽。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你这鸡不是用来吃的么……”秦智懵了懵,看着那大公鸡,只觉得如此雄武健壮,肉质一定不错。
谢桥手中动作一僵。
然后请微微的叹了口气,轻轻抬着手摸着大公鸡的毛。
周侍卫瞪了秦智一眼。
这傻小子,怎么还没回过味儿来呢?!
他都开口叫仙姑了,这还不懂?!
她说的话应验了!
“仙姑,秦智这小子被家里人惯坏了,说话口无遮拦,您不要和他一般计较,回头还得请您……”
“咳咳!”话还没说完,谢桥剧烈的咳嗽:“大雄……我可能要不行了,留下你怎么办?定要被恶人吃了……”
咳的是昏天暗地,那柔弱的身子一颤一颤的,好像是随时能毙命一样。
吓得周侍卫连忙又催了催,便见那随行的大夫一路小跑赶过来,气喘吁吁,被催命似的不敢耽搁。
谢桥伸出葱玉般的手腕,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
那手腕细的可怜,就像是那不堪一击小树枝,“咔嚓”一下就能碎了。
大夫自个儿的脸色还跑得通红,连忙上手给谢桥试试脉搏。
“姑娘这病根是胎里带的吧?哪哪儿都没什么大问题,可就是虚,不能激动,不能受刺激,得静养,养的好了,还有的能活呢。”
当然,养的不好了,人睁眼就没了也是正常的。
大夫这么一说,周侍卫也不敢大声说话了。
“我……去请我们公子过来?”周侍卫想了想,试探的问了一声。
谢桥不搭话,一副要断气的脸色。
周侍卫感觉这脚下就像是踩着云似的。
昨儿还冲着这姑娘翻白眼,今儿就这般小心翼翼了,问题是见了这姑娘,话也没说上两句,就被打发回来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见了赵玄璟,周侍卫一五一十的将话说了。
“大夫看了,应不是装的,咳嗽的时候,属下真担心她将自个儿的心肝肉都给咳出去,瞅着是走不动路了,公子您看……怎么办才好?”周侍卫头疼的问道。
第13章 不行吗
不是没见过病美人,但没见过这样的。
昨儿还能半夜趁着凉风挖坑捡骨头,今儿人竟然就要死了似的。
怎么觉得有些诓人呢?
赵玄璟也有些怀疑,只是这人毕竟是救了自己一命,不论是真的能掐会算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总归是欠了个人情,也该亲自过去瞧瞧才成的。
当即,让人掉转马车。
“出行在外略有些简陋,谢姑娘若是不介意,便乘坐我的马车吧?”赵玄璟气质有些冷硬,看上去不是很平易近人,但说出的话也还算客气。
谢桥撑着起了身。
她往前走了两步。
忽又顿住了。
“可还要送官?”转头淡淡的看着这贵人,然后眉心微蹙,“身体不好,进了衙门也要没命的,若都会是个死,那不如累死体面些……”
赵玄璟眼皮一跳。
这是个刺儿头。
“姑娘既有大才,鄙人自当客待,且你所算之事既然成真,便不是掘墓盗贼,又怎会还将姑娘送去衙门之地?”赵玄璟锋利的目光沉着深邃。
谢桥的双脚在地上轻轻挪动了两下,那道袍都甩得有些漫不经心。
“那麻烦你送我去最近的镇子,叫……石舫镇。”谢桥不怎么抬头,声音轻飘飘的。
好似没什么底气,很容易让人轻视。
更像是个怕人的小孩子一样。
“镇上可是有你亲人?”赵玄璟多问了一句。
“嗯。”谢桥点头,“母亲,还有妹妹。”
赵玄璟扯了扯嘴角,闷声点了点头:“可以,只是我有几句话想问问你,不知姑娘可愿回?”
“车上问,累了。”谢桥头更低了。
周侍卫等人一直在旁边,明明感觉自家公子态度挺好的,可看到这半仙这副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又不敢抬头的样子,竟忍不住觉得公子的声音太冷太凶了?
赵玄璟多看了谢桥几眼。
这半仙……挺好。
就是语速有些让人恼火,气儿像是上不来,柔弱像是要蹬腿儿了一样。
他向来最怕那哭哭啼啼爱红眼的女人,若是声音像个蚊子似的那就更让他避之不及,所以此刻听着这半仙开口,只觉得这太阳穴“突突突”的跳着。
谢桥也懒得避嫌,干干脆脆抱着大雄与这贵公子一前一后上了车。
“它……也要坐车?”赵玄璟稳如山石的心态一崩。
那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倚了倚。
谢桥低头,身子微微往车门的地方靠了靠,紧紧揽着大公鸡,一只脚还抵着自个儿的竹箱子。
那模样,就像是良家女子遇上了歹徒。
“不行吗?”声音颤颤、低眉顺眼、慢条斯理。
赵玄璟活这么大,真没和牲口同坐一个马车过。
可他若不点头,显得他以强凛弱,便冷眼扫了那大公鸡一眼,然后沉吟道:“行。”
谢桥嘴角微勾,手挠了一下大公鸡背上顺滑的羽毛。
“谢姑娘从前是在哪里清修?”赵玄璟开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师从何人?”
“自幼在水月观养身体,病得久了,约是能看得见几分晦气而已,不值一提,若是算准了什么,准儿是凑巧。”谢桥难得自谦。
第14章 别害羞
谢桥一句话,将赵玄璟想问的许多问题,都堵了回去。
凑巧?
连时辰都算得这般准确,和他说是凑巧?
可想想昨日,他是要将人送官的,今日这姑娘懒得搭理他倒也不算过分。
“谢姑娘可否看看,我这一路,可还有其他凶险?”赵玄璟目光在谢桥的脸上打量着,不知为何,语气轻了许多。
谢桥内心翻了个大白眼。
何止这一路有凶险?这贵人以后都别想清静。
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能招惹阴魂的人,那浑身散发出的黑烟都要能冲天了。
这样的人……
她要离得远远的。
“凶险……有的,小心些就成了,若凡事都要算,这天下的算命先生都要累死了,且……天机不可泄露。”谢桥慵懒的说道。
“啪”。
一锭银子放在了马车里的小案桌上。
瞧着大小,应该是十两的。
“有凶险。”谢桥将银子拿过来,放在了竹筐里。
赵玄璟眉头一挑,忍不住笑道:“没了?”
谢桥不吭声。
赵玄璟勾了勾唇,又有些乐,干脆拿出了个五十两的银票放在了案桌上:“这些能买谢姑娘几句话?”
“小心兵刃以及火星。”谢桥继续收钱,然后又从竹筐里拿出一个黄符和一块小铜镜,“这是平安符和平安镜,贴身携带便可,这些只管这一路,别的,管不了。”
赵玄璟将两样东西拿过来瞧了瞧。
那平安符折成了一个小三角的样子,闻上去一股香火气息,和这姑娘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这铜镜巴掌大小,正好可带在身上。
银子花的值不值不好说,但东西既然买了,自是需用上的。
赵玄璟正欲开口道谢,却听谢桥先道:“再多的钱也不好给你算命了。”
赵玄璟当着谢桥的面,将这东西塞进了怀里。
“谢姑娘挺有脾气。”赵玄璟笑着道。
柔弱、财迷,却还有点匪气。
之所以说她有几分匪气,不是她的外表,而是一种让他感知到的几分气质。
就像是个野猫一样,看着挺可怜弱小的,但爪子比家猫锋利多了。
“公子挺磨叽的。”谢桥声音淡淡的,这才微微抬了抬下巴,眼睛微眯着靠在车框上,拿出鸡毛扇给自己扇风。
脸不红、气不喘了,一点病恹恹的样子都没了。
赵玄璟扫了一眼,发现这半仙手腕上晃动的小铃铛,竟还是实打实的金子做的。
虽没多重,可瞧着就少几分落魄的感觉了。
那玉葱似的手腕晃来晃去,真是蹭蹭上火。
他侧过了眼。
石舫镇很快就到了。
这一行人显然也是要歇在镇子上的。
本是要将她送到客栈,可谢桥想着卢氏母女俩规矩大,这么多大男人实在惹眼,在镇口便下车了。
“快追过去请谢姑娘给你指点指点啊?!”周侍卫连忙推了推秦智。
秦智像个木头一样,愣在原地,步子艰难:“她一个小姑娘……肯定是胡咧咧的。”
周侍卫白眼一翻:“真要是胡咧咧,公子能将人请上车?敢情这一路我白和你交代了?面子要紧,可小命更要紧,且,这姑娘刚才确实是救咱们一命,你跑过去求一求有什么好丢人的?”
这小子就是害羞!
第15章 宁可信其有
就是丢人。
可是秦智不好说。
早先看押这姑娘的时候,他还嫌谢姑娘走得慢像个王八。
而且,他真觉得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不是他爹亲生的儿子呢?他爹那么疼他?
可他又不能说公子糊涂被人骗了,便只坚定的摇头:“不去,你等着看吧,我肯定没事儿,到时候咱公子也就知道,这好看的女人多会骗人了。”
他信他爹!他和他爹那么像!
周侍卫被他气得不轻,干脆不管秦智,自个儿连忙追上去。
“谢姑娘……”
叫了两声,谢桥没回头,周侍卫一着急又喊道:“大仙等等。”
谢桥转身。
“有事?”
“……”周侍卫眉心一跳,立即开口:“是这样的,我那兄弟,就是……秦智,昨儿你给他算了命的那个,您能不能帮着看看?他还年轻,家里的媳妇儿怀着孕,若是真出事,一家子老小日子都不好过。”
谢桥目光看着别处。
正好瞧见卢氏一脸灰溜溜的样。
心下有事儿,便不想多说,又掏出个平安符:“贴身挂着,只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的情况不一样,不解决根本问题早晚要死的。”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劝他。”周侍卫立即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管这姑娘是骗子还是大仙呢,先求个安心才是真的。
周侍卫也是懂规矩的,算命得给钱。
掏出二十多个铜板来。
谢桥也没嫌弃,收钱就是求个缘法。
她这一个平安符治标不治本,钱收得多了,反倒不合适,也不利于她自己积德。
送了东西之后,谢桥便冲着卢氏母女二人的方向而去。
她身边跟着大公鸡,身后扛着个竹箱,手里还拎了个包裹,看上去就像是个逃难的。
卢氏回头一眼扫到了她,瞬间气不打一处来。
“怪不得今儿这么晦气,你瞧瞧她那样儿!像是我虐待她似的!有马车不坐非要用脚走,一个晚上露宿荒野,一点名声都不要,以后要是连累你可怎么办?!”卢氏气哼哼的。
她今日丢了钱了!
气不顺。
“娘,您别这么说,以后她可就是我大姐了,您这么凶,别人还以为您疼我不疼她呢。”裴婉月连忙给卢氏顺了顺气,“如今我们刚刚损失了这么多银钱,回去之后恐怕也不好交代……”
卢氏脸色更差了。
何止丢了银钱?
今日一早出门立即便往那卖玉石的坊市而去,谁知道在里头晃悠了一圈之后,只买了两个小石头,却丢了个荷包。
那荷包里头塞了足足二百两银票,另外还有一个不大的小坠子。
这玉坠本是她那丈夫托人送过来的,本是两个,一个给她的女儿做见面礼,另外一个送给谢桥。
指明要送给谢桥的小玉坠,颜如羊脂,刻的是个双角有翼的貔貅,也不知是个什么寓意。
东西不大,可一看就知是个挺贵重的。
给她女儿的那块倒也不差,象牙似的白玉。
上头雕刻的就是个简单的小毛桃,根本不能和谢桥的比,越比越让她生气。
便想着扣在手里几日,等到了京城,若是丈夫想起来了,她便说是替这丫头保管,当场还给她就是,若是没想起来……
自然就留着了。
谁知道,竟被人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