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光阴倒流
阴霾雨天,随着车子飞落悬崖,巨大的地心力紧紧网住了陈明远,将他拖入万丈深渊,命悬一线之际,陈明远惊恐叫出了声,肝胆欲裂,最终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殆尽。[百书斋 baishuzhai.]
毫秒之间,又像是永恒。
仿佛经历了冗长的梦境,陈明远眼睁睁看着自己叛逆出走的景象,光阴流转,家族的败落,亲人的寡欢,自己颠沛流离的几年,以及最后母亲阖目长逝的画面,一幕幕强烈冲击着陈明远的神经,直到再受不住痛彻心扉的折磨,挣扎着想脱离这场梦魇。
“啊!”
噗咚一声,陈明远狠狠摔在了地板上,痛得他倒吸了口气,艰涩地睁开眼睛,面前却白亮得刺眼,什么也看不清。
下意识用手遮挡住阳光,陈明远忍着急促紊乱的心跳缓缓爬起,身体一阵虚弱,似乎有高烧的迹象,来不及寻思此刻的诡异,当他环视起周遭的一切,心脏在瞬间狠狠抽搐了下,惺忪的双眼被惊诧取而代之,随着细细的打量,这些色彩迅浓郁,不断尖锐刺激着神经。
简约的房间,红木的家私,架子的书籍,以及熟悉的檀香味,都在提醒陈明远,这是他曾经住了二十年的屋子,家族在中海市的老宅院!
一切都和十四年前,他负气离开家族时的摆设相差无几。
怎么会在这里?
陈明远凝眉沉思。
他能清晰想起自己在墓地祭奠母亲的场景,那些萦绕在胸口的苦痛懊悔不断折磨着他,以至于开车沿着盘山公路返回的路上,他由于情绪失衡,加上路面湿滑,在遭遇紧急情况时刹车不及,最终飞驰冲出了翻护栏……
然后,他就站在了熟悉的家族老宅中。
当看到墙壁上挂钟显示的日期,陈明远反复揉了揉眼睛,完全不敢置信,如同置身于云端梦境。
十四年前的日子!
刺激一**地冲击,头脑的晕眩猛然加重,让视线再次模糊,同时高烧持续,他的身体晃悠了下,险些再次昏厥,本想拉过旁边的红木椅坐下,可脚下忽然趔趄,一个骨碌再次跌倒在了地板上。
一瞬间,天旋地转,惶惶不知所措。
正茫然晕眩,过了片刻,一双素手轻轻扳住了他的脑袋,摩挲过脸颊的肌肤温凉腻滑犹如绸缎,耳畔传来了脆如黄莺的婉声,空灵飘忽。
“明远,你怎么了?别慌,我在这!”
察觉到对方流露出的温柔和关心,陈明远喘了两口气,这才逐渐平静,当他看到面前的女子时,猛的双目圆睁,失声叫道:“若涵……”
眼前的女子正值芳华,明眸皓齿、丽色诱人,穿着纯白的修身衬衣,下摆塞在黑色的及膝套裙里,两条修长粉滑的**紧紧并拢,微微敞开的领口裸露出来的肌肤晶莹如雪、曲线玲珑,几缕丝落在削肩,很靓丽,娴雅中透着一抹感性。
只不过,听了陈明远的称呼,女子怔了怔,随即双颊微微泛出红霞,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瞪眼娇嗔道:“睡懵了吧,臭小子,若涵也是你叫的?我是你岑姨!”
陈明远顿时哑口无言,脑袋嗡嗡作响。
岑姨……
没错,她不就是自己的岑姨岑若涵嘛!
只不过眼前的岑若涵年轻了许多,俏脸宜喜宜嗔,和十多年前的模样如出一辙!
见对方愕然不语,岑若涵蹙了蹙月牙眉,面露紧张道:“明远,你是不是哪里还不舒服?”
陈明远打了个激灵,摇了摇头。
“淋了一场雨,该不会烧坏脑子了吧?”岑若涵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无担心道:“还是这么烫呢……赶紧上床躺着,可别再着凉了。”
说话间,她勉力把陈明远搀扶到床上,披上被子,盖上湿毛巾,柔声道:“先躺着,我在厨房热了粥,这就给你端来,然后带你去医院。”
她无奈一叹,起身迈着婀娜的步子离开,低吟道:“哎,我才刚从美国回来没几天,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嘛,还好我猜到你八成是跑回老宅了,不然你病死在这都没人知道。”
陈明远望着她的倩影消失,鼻子一酸,霎时间思绪纷飞。
这个在心中占据着特殊地位的女人,原以为此生再没有机会见到她,可如今她就真真切切站在了自己面前,虽然依然不清楚是不是南柯一梦……
岑家和陈家是世交,岑若涵比自己不过大了四五岁,但由于她的辈分较高,因此陈明远理所应当得叫她一声阿姨。
因为母亲常年忙于事业,可以说,陈明远的前半生几乎都有她的形影相伴。
分他零食,陪他玩耍,和他上下学,辅导他功课,帮他洗衣物,在他无助的时候悉心安慰,带他偷偷溜进电影院,跟他在草丛后偷听情侣的窃窃私语……这个青梅竹马的女子,几乎承担了姐姐和母亲的所有责任。
“明远,你怎么这么笨,把纸鹤都折成什么样了,咯咯。”
“把这道题答出来,我就把巧克力给你,那可是我朋友从法国带回来的哦。”
“你爸走得早,你妈撑得那么辛苦,还不是为了你,不准再埋怨了,不然我可不理你。”
“傻小子,等你长大了,阿姨也老了,总是要嫁人的呀,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也总要找一个相知相爱的女孩厮守终身。”
“过两天就要去美国了,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记忆片段不断掠过,泛着甘甜酸苦的味道,曾几何时,陈明远信誓旦旦的说要守候她一生,却在23岁那一年,因为他的叛逆,对不断规劝的岑若涵说了狠话,然后决然离去。
没想到,那一次转身,竟成了永别。
此后,陈明远再也没有见过她,最后一次联系,是她主动打来的,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要结婚了,你还回来吗?”。
那时,陈明远正漂泊在外、一事无成,自卑作祟,只觉得再无颜面对她,仓惶说了句祝语就挂断了电话,心痛得窒息。
再后来,陈明远听说她结束了不幸福的婚姻,独自远走美国,再也没回来过,甚至没和国内的亲人朋友有太多的联系,两人像相交过的直线,再没交汇点。
至今,陈明远还清晰记得岑若涵失望苦涩的容颜,心如刀绞。
就因为那些幼稚可笑的固执和任性,伤害了那么多的人,而自己却在那些年里心安理得地自甘堕落,全然不顾母亲、岑若涵等人的无助和绝望,简直不可饶恕!
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陈明远努力平复下内心的翻江倒海,睁开眼时,偶然瞥见床头柜上的镜子,伸手拿来放在了面前。
对着镜子,看着依旧俊逸的面容,少了沧桑,带了些许青涩,正是刚走入社会时的样子。
他曾经从很多渠道获知时光倒流的说法,大多付之一笑,从未把这些天马行空的奇思放在心上,不过,至少从眼下的验证中,可以证明他很有可能随着倒流的时光,回到了十四年前!
“我回来了……”
短暂的迷惘后,陈明远禁不住狂喜。
这一年这一天,家族的根基还在,母亲尚且无恙,岑若涵也还在自己身边,自己的人生才刚开始,一切都重新回到原点,而改变那些悲剧的机会,已经被自己握在了手里,还有什么能比这更美妙的呢?
他的家族,是烜赫一时的名门望族,最为辉煌的时候,老爷子曾经执掌过中海地区的权柄,风光无限,可谓是功高盖世的一方诸侯!
可惜好景不长,动乱时期的到来,也意味这个庞大家族走向败落。
家族被冠上走资派的头衔,家产被充公,家族成员被配各处,存亡之际,父亲为了给兄妹们让路,响应国家号召下乡插队,就是在偏僻的蜀地乡村,父亲和母亲杨休宁相识相知、结为连理,并且在动乱结束的那一年那一月诞下了自己。
对父亲,陈明远全无印象,除了从相片中目睹过他的音容笑貌,也就是从长辈们那得知些信息,最深刻的,莫过于父亲带着母亲和襁褓中的自己返回中海的第三年就撒手人寰。
显然,十年的浩劫磨难,为了挽回落败的家族,让父亲早早耗尽了心力。
另外,父亲在弥留之际,选择把未完成的使命托付给了母亲。
为了看似迂腐的使命,杨休宁选择用稚嫩的双肩扛起了振兴家族的重担。
那是刚从动乱中稳定下来的年代,杨休宁也不过是个从农村小户走出来的弱质女流,家族成员本就不待见她,面对森严冷峻的门楣和城市,她咬牙肩挑了亡夫的夙愿,含辛茹苦带大儿子,还得四处奔走劳碌,个中的心酸困苦,难以想象!
最后,靠着中央给予的经济和政策补偿,以及陈老爷子的余威,陈家才算恢复了些许元气。
一切本该趋于安宁,陈明远也该为了父母奋上进,事实上,他做到了,漫长学业,他从未让母亲操过太多的心思,也从不像那些富家大少肆无忌惮地挥霍家财和青春。
可惜,杨休宁为了振兴家族近乎偏执的执念,却让母子的关系逐渐破裂!
“这几天都在屋里复习,我会叫人看着你。”
“你不用管了,我已经让人帮你把志愿填好了。”
“那些人不值得你付出一毛钱的情义,记住,在这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共同的利益!”
“你是陈家的嫡子,家族的未来就是你的命,这条路你不愿意走也得走!”
“…………”
“……”
“够了!我不是你的傀儡!”
在人生的岔口,他选择了抵抗,逃出了那个禁锢自己二十多年的牢笼,并且在母子间铸造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十四年,他和家族泾渭分明,执拗坚持着为自己活着,即便始终郁郁不得志,也不愿意再回头。
杨休宁也开始累了,或者是绝望了,日渐孱弱的身体和心神,让她再没法坚强,随着老爷子驾鹤西去,很快的,她就压不住家族成员的贪婪**,最后因为三叔陈国梁在政治上的站队失误,让家族卷入了一场政治集团的庞大博弈中,衍变到了分崩离析的地步!
陷入到万劫不复的沼泽,杨休宁再撑不下去,在一个夜晚,她服下了大半罐安眠药,然后再没有醒过来……
陈明远甚至没能见她最后一面,那时候,他因为牵涉进一起经济案被警方拘留调查,沉冤得雪赶回来时,面对的只剩下冰冷的墓碑!
人生最苦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仅仅能做的,也只是痛彻心扉的泪水,和那一句迟到许久的忏悔!
中海陈家的历史,到了这一天,几近画上句号,家族成员个个明哲保身,除了只言片语的安慰,没有给他留下丝毫物件,事实上,陈家的家业确实所剩无几了,亏空的债务,甚至让他们无奈出售了象征家族辉煌的老宅……
好在上天垂怜,时光倒流,想必也是让自己有机会挽回那些不堪回的悲剧吧!
蓦地,门再次被推开,岑若涵端着盛粥的瓷碗走了进来,看到陈明远对着镜子咧嘴傻笑,忍不住啼笑皆非。
“好啦好啦,别臭美了,赶紧趁热喝了吧,这时候还有闲情照镜子!”
岑若涵夺过镜子,把瓷碗端到他面前,肤面宛若春晓桃花,艳冠群芳,窗外轻风吹动了她几缕长,顾盼之际,自有一番清雅婉约的气质。
秀色可餐,佳人绝伦的花容,米粥香甜的气味,让病患体虚的陈明远顿时食欲大动,道了声谢,就大块朵硕了起来。
“慢点吃,别烫坏了舌头!”岑若涵看得哭笑不得,责备的话暂时忍了下来,准备再找机会规劝。
“烫坏了舌头也值,谁让岑姨你做得这么好吃。”能和岑若涵隔世重逢,让陈明远欢悦不已。
岑若涵的挑了挑秀眉,轻哼道,“好啊,这张嘴也利索了不少,看来没我盯着的几年,倒真长进了不少。”
“老实交代,这几年在学校里,哄骗了多少无知少女?”
岑若涵瞪着清澈无瑕的杏眼,刹那间,妩媚之色尽显无疑。
陈明远吞嚼着米粥,一脸无辜道:“姨,你可真冤枉我了,我真是听你的话,一直老实用功念书,不信你去问你爸。”
岑若涵俏媚地剜了他一眼,瞥见他嘴角的米粒,就伸出芊芊玉手轻轻擦拭了下,莞尔道:“行啦,你听话用功念书我自然高兴,可如果你真有中意的女孩,大可以放开胆子去追求,没必要遮遮掩掩,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该好好谈场恋爱才是。”
感觉到凉丝丝且痒酥酥的温润触觉,以及近在咫尺的温婉笑容,陈明远仅存的阴霾一扫而空,心坎流过丝丝暖意,想起前世对她的亏欠,心头一阵激荡,鬼使神差地脱口道:“只要有岑姨在,我谁都不稀罕!”
岑若涵的手腕顿时一僵,芳心不自觉地跳了跳,瞧见这晚辈情真意切的脸色,四目相对,桃腮的嫣红再次涌现,比起刚刚更显浓郁非常,羞恼之下,一只玉手就朝陈明远的耳朵上探去,见被他躲开了,另一只手伸到他的腰眼抓了一把。
“臭小子,今天真反了天,又睁眼说胡话!”
“啊!姨,使这么大劲摸我干嘛。”
陈明远吃了一痛,双手一时没拿稳滚烫的瓷碗,竟泼了一些出来,好巧不巧洒到了岑若涵高耸的胸口上,纯白衬衣瞬间浸湿透了大片,伴随着岑若涵的一声惊呼,饱满浑圆的乳峰玉肤呼之欲出,峰峦叠嶂,动人心魄!
第2章大家族的内忧外患
太过突兀,陈明远也被吓了跳,忙把瓷碗搁在一旁,抓住被单的一角,俯身过去想帮忙擦拭,却突然僵住了手,目光如铁遇磁石,吸附在了饱满如球的胸廓上。[百书斋 baishuzhai.]
正值仲夏,昨晚的瓢泼豪雨后,这一天艳阳高照,所以岑若涵的衣裳极为纤薄,坐在床沿上,娇躯只能随之弯曲,一时凹凸毕现,精致的锁骨下面,滚圆挺硕的美乳把松软的胸襟高高撑起,被润湿后,乳白色的文胸顿时若隐若现,和白腻雪肤彼此映衬,分外艳亵!
高烧未消,他却感到周身热,望着两座丰腴的乳峰,不知该擦哪儿。
岑若涵的胸口被汤汁烫得芳心一惊,好在之前已经被她吹凉过了,溅得也不多,用手拨掉几粒米粥后,就想找纸巾擦拭下,却现对方仍然目不转睛,怔了怔后,蓦尔意识到对方的视线并非停留在自己的脸上!
“眼睛往哪看呢?!”
岑若涵自知半掀的领口将内里的春光泄了出来,忙用一条手臂遮在了胸前,挡住了男孩的目光,双颊殷红如血,宛若被匀染的牡丹。
惊鸿一瞥,陈明远听到她的娇嗔,立马收回了视线,看着窗外的迤逦阳光,讪讪笑了笑。
岑若涵的俏脸染着惊心动魄的羞与媚,只咬着朱唇盯着对方,瞥见他嘴角上翘起来,立刻扬手赏了他脑袋一个板栗。
“一脸坏笑,在想什么?”
她似乎仍旧受不过被大吃冰淇淋的窘迫,索性又再次补了一个板栗。
“姨,我可是重病患,你下手留点情面行不?”
陈明远揉了揉其实并不疼痛的脑袋,这是两人之间再平常不过的“家法伺候”了,却让他觉得尤为亲切。
“还油腔滑调的,才几年功夫,一个没留意,都坏成这德行了……”岑若涵板着没有多少杀伤力的羞赧怒容。
“真冤枉啊,姨,陈家列祖列宗在上,我刚刚要真是故意看你的……”
“还敢胡说!?”
岑若涵双颧酡红,看到他貌似委屈的模样,虽然羞恼不已,却实在束手无策,为了维护住作为长辈的面子,横了他一眼后,索性拿起挎包夺门而去,显然是去盥洗间清洗领口了,顺便绕开此刻的尴尬和旖旎。
望着她袅娜的身姿翩然而去,陈明远莞尔失笑,却没有丝毫的无所适从。
前世的他虽然庸碌无为,可不代表在感情上也是循规蹈矩的初哥,事实上,当彻底的自暴自弃后,那颗被约束了二十多年的灵魂也挣脱了掣肘,放浪形骸、欢场纵意几乎成为了他排解寂寥唯一的途径,即便很多时候,对感情的麻木失望,让他只能沉浸在**的欢愉中,却依然乐此不疲。
对感情的真挚曾经有过,但那是很久以前了。
想到这,陈明远忍不住又看了眼挂钟的日期,目光的迷惘稍纵即逝。
对这一天即将生的事情,即便历经两世,陈明远仍旧记忆犹新,毕竟,所有的悲剧几乎都起始于傍晚的那场家族聚会。
说是家族聚会,其实并不全面,因为除了陈家的成员,中海的几位达官贵人也赴约前往,最终目的,无非是为了迎接从都燕京疗养归来的陈老爷子!
虽然老爷子早已退出了一线,可曾经作为治国理政的肱骨中坚,以及与燕京一些豪族的过往情谊,使得家族仍享受到了许多尊崇和荫庇。
譬如陈家的核心产业荣廷集团能在近些年突猛进,壮大为国内前茅的民营财阀,除了母亲等族人的励精图治,和来自上层的一些优待政策也是密切相关。
当然,目前看来,这个老牌家族的权势,大部分来自于商业上的建树,至于政治上,则还处于起步阶段!
不过值得期待的是,陈明远的三叔陈国梁,如今已经官至国家计委某司的司长,由于年龄优势以及和几个政治派系密切的关系,前途被一致看涨!
权贵,权在前、贵在后,陈家如今是很有钱,可想真正成为举足轻重的豪强,避免再次遭受动乱时期几乎灭门的惨剧,就必须在政治上获取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一点,已经成了陈家以及许多新兴贵族的共识!
按理说,亲人团聚,本该是件喜事,不过实情却是天壤之别。
生在名门望族,得以衣食无忧,无疑是件幸事,可纠葛的人际关系和森严的家规氛围始终如同巨山压得陈明远喘不过气。
有鉴于此,像这种性质的家族聚会,陈明远是千百个不愿意参加,事实上,前世的今天,他就托病拒绝了。
可如今,即便是刀山火海,陈明远也必须咬牙前往,不仅他预知到这场家族聚会产生的决策,是把家族推入万丈深渊的导火索,而且,岑若涵的终身幸福也将被作为政治交易的一部分,被断送了出去!
那时候,陈明远得知消息后,如遭雷击,再加上高烧在身,几乎失去理智,有种被背叛忽视的挫败感,以至于迁怒向了岑若涵。
岑若涵也被突然的婚讯搅得方寸大乱,又被陈明远的质问扰得彷徨失措,眼看他负气想离开,就没顾得上轻重,斥问他如果没有了家族的庇护能做什么,正是因为这一句话,让陈明远心如死灰,最终决绝而去。
往后的生活,他漂泊四方,尽管被生活的荆棘刮得遍体鳞伤,仍旧不屈不饶,说到底,无非是为了证明给家族、母亲还有岑若涵看上一眼。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犹如一把刻刀割得陈明远痛不欲生,毋庸置疑,他的那段人生堪称失败,让人看得失望、看得唏嘘……
…………
岑若涵好不容易才把胸口的污渍清理干净,推门进来的时候,本想再佯怒斥责陈明远几句,可现他正闭着双眼,紧皱的剑眉透露出几分苦痛之色,当即又是一慌,忙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是不是还难受?”
她又伸手去试了他额头的温度,柳眉倏地紧蹙,“不能再耽搁了,赶紧换衣服,我们去医院!”
陈明远睁开眼皮,视线有些模糊,显然体能已经衰竭了许多,可看到岑若涵芳容的忧虑,不由再次触动了深埋心底的回忆。
重生一世,自己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幸再次生,然后重蹈那段灰暗的轨迹吗?
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陈明远攥紧了拳头,目光闪过一抹决然,撑起身体,笑道:“没事的,岑姨,就是有些犯困,回头多休息下就行了。”
“时间也不早了,爷爷和三叔他们应该都到了吧,我们……”
“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想去见你爷爷?”
岑若涵没好气地责备道,同时略感诧异。
在她的印象里,陈明远无疑是相当抗拒和家人相处的,如今他又是重病在身,不去迎接老爷子归来,情理上也说得过去,只要自己稍加解释下,绝不会有人介意,他自己也会乐于回避,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还想带病前往!
“听阿姨的话,别逞强了,回头我跟你妈他们解释下,没人会说你的不是。”
“姨,你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一时半会还没问题。”
陈明远强自打起精神,道:“爷爷去燕京养病了一年,我这趟回来就是想见他一面,不然始终放不宽心,更别说安养休息了。”
见他一脸的诚恳,岑若涵再次惊疑不定,着实想不通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竟如此重视起亲情了。
岑若涵满头雾水,可人家顾念亲情,她总不能严词拒绝,斟酌片刻,建议道:“要不然这样……我们先去医院打一针,开点药来,再去见你爷爷,反正不急在一时。”
“如果迟到了,那还不如直接缺席呢。”
如果迟到了,等到那些决策成为既定事实,那就真覆水难收了!
陈明远见她还欲言又止,翻身从床上跃了下去,舒展了下腰身,展颜道:“姨,我年轻底子好,要是这么点小风寒都熬不过去,就太丢份了。”
岑若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眼看规劝无用,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了,“不过先说好,到了那里,对你妈他们恭敬点,他们好歹是你的长辈,无论有什么不满,都不准置气。”
陈明远毫不犹豫地点头。
曾经,他想方设法的是如何挣脱束缚,摆脱作为傀儡的命运;如今,他同样要义无返顾的挣脱束缚,却要将自己和家族的命运都牢牢掌握在手中!
第3章锋芒初露
中海市作为华夏国屈一指的直辖市,被赋予了诸如经济、金融和贸易等中心城市的地位,9o年代末,虽然和日后的繁华鼎盛依然有些差距,但俨然有了国际大都市的轮廓。[百书斋 baishuzhai.]
穿梭于车流中,陈明远透过车窗看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对这座光怪6离的大都市,他有些疏远感。
从前往邻省东江省就读大学后,他就很少再回来了。
那时候,母亲擅作主张把他的志愿填到了经济专业,始终令他耿耿于怀,年轻人的气盛,让他此后很少再回去,并且毕业后拒绝了家族的安排,转而进入东江省有线电视台做一名普通职员。
这近乎是挑战家族权威的忤逆之举,让包括杨休宁在内的长辈大为光火,以至于昨天陈明远刚请假回到家,就因为前程的分歧再次和母亲生争执。
杨休宁、陈国梁等人,自然也不可能向他服软,好在,陈家算得上枝繁叶茂,第三代中也不乏英才俊杰,既然陈明远铁心要一意孤行,也没必要再把希望全放在他身上。
思绪纷飞,陈明远叹了口气,开始闭目养神。
岑若涵开着车,一双妙目偶尔朝旁边看上几眼。
“是不是在为难该怎么面对你妈?”
岑若涵开解道:“唉,你也真是,为什么非要跟你妈唱反调呢,她不都是为了你着想嘛,听阿姨的话,等会好好跟你妈道个歉,把话说开了就好……”
她本来想顺便劝陈明远把电视台的工作辞了,回家族企业上班或者继续读研究生,可还是决定徐徐图之,免得又引起他的抵触。
在电视台上班听着是不错,但岑若涵却清楚,陈明远在里边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
东江大学是华夏国知名的学府,陈明远一个名校经济系的高材生,又有丰厚的家底,竟去一个小电视台跑腿打杂,传扬出去都得笑掉人的大牙,也就不难怪杨休宁等长辈气急了!
任性归任性,总不能拿自己的前途赌气啊!
陈明远听着她的唠叨,也不反驳,等到空隙,问道:“岑姨,你爸妈都已经过去了吧?”
岑若涵的父亲岑瑞文是中海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分管国企和经济工作,实权的副部级高官。
“还没呢,我爸临时有个会议,可能要迟点。”
“那他们有没有叮嘱你什么事?”
“什么意思?”
岑若涵抿了抿唇瓣,沉吟道:“好像没了吧……”
“真的什么都没?”陈明远的笑容略显促狭,“比如让你做好准备见某个人?”
岑若涵微微错愕,嗔道:“别故弄玄虚的,有话直说!”
瞧见她脸色的局促,陈明远印证了心里的猜测,假装欲言又止道:“我就是听说,你爸妈最近在给你张罗婚事……”
岑若涵的眉梢瞬间皱了起来,随后苦笑一声,道:“你的小道消息还挺灵通的。”
“这也正常,毕竟我都老大不小了,以前我在美国念书工作,还能拖得了一时,现在可就再没免死金牌喽。”
“那他们给你介绍的人,你喜欢吗?”
“……”
岑若涵沉默了片刻,撇嘴道:“别说这事了,想着就烦,反正目前又不是火烧眉毛了。”
陈明远暗自叹气,知道她是打算能拖就拖,殊不知她的终身大事将很有可能在几个小时后拍板定案了,到那时候,想反悔都没机会!
联想到前世岑若涵惨淡收场的不幸婚姻,陈明远忍不住道:“姨,你要是真不乐意,就跟你爸妈明说了,没必要委屈了自己。”
闻言,岑若涵煞有介事地看了他两眼,见他满脸的真挚,芳心情不自禁地悸跳了下,黛目由惊诧迟疑渐渐转变为似水温柔,轻声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不会拿婚姻当儿戏的。”
“反正,阿姨向你保证,以后目色的对象,一定要能过了你这关,总可以了吧?”
“那你估计要熬成大姑娘咯。”
陈明远嬉笑道:“要知道,普天之下,像我这层次的男人可是凤毛麟角了。”
岑若涵咀嚼出他这话的内涵后,当即俏脸含煞道:“臭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瞧我不……”
她本想来个家法伺候,可顾忌到行车安全,只好暂时作罢,酡红着双颊道:“都坏到骨子里去了,没药救了你!”
从前,她是把陈明远当成一个弟弟晚辈看待,可今天,她敏锐的察觉到,这内向的大男孩,似乎生了一些不为她所知的变化,偏又说不清道不明。
按捺下心头的羞赧和疑惑,岑若涵无奈地瞪了一眼,忽的想到了什么,提醒道:“现在跟我开开玩笑就算了,呆会可得正经些,除了你家的长辈和我爸妈,还有其他大人物在场呢。”
陈明远双眼微微一眯,“比如那个正和你相亲的家伙?”
岑若涵默认了下来,又补充道:“主要是他爸,挺有来头的。”
“比你爸还大?”
“只大不小。”
岑若涵神色复杂:“那人的父亲你应该听过,叫周奇峰,咱们中海的土皇帝!”
周家是中海市的地头龙,家族核心周奇峰更是被人冠以了土皇帝的称号,在中海市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作为共和国的骄子之城,中海市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而中海周系更是中央某个强大派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因此,周奇峰正是眼下中海权贵圈最为炙手可热的人物,由于老爷子在中海的厚重威望,周家和陈家的关系历来不错,两家也都乐于彼此互惠互利,共同分享中海这块风水宝地。
只是当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刻,陈明远的脸色陡然黯了黯。
…………
傍晚落日的霞光下,车子停在荣廷酒店的泊车位,岑若涵和陈明远并肩走向了大堂。
荣廷酒店是中海市赫赫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也是陈氏荣廷集团旗下的重要支柱之一,装潢档次在陈明远的认知中虽然算不上精湛大气,可在这个年代,也算独树一帜了!
酒店前年刚落成,陈明远几年里都很少回来,所以初次来到自家的酒店,自然没引起员工的侧目,可不代表没人认识他。
“哟,这不是明远嘛,可有阵子没看见你了,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听到这句阴阳怪气的招呼,陈明远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白衬衣、西装裤的青年漫步走来,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那是他大姑妈陈晓梅的儿子张自力。
说实话,陈明远不喜欢这表哥,骄纵跋扈、刻薄势利,十足的纨绔公子哥!
当然,张自力的缺点再多,也轮不到他指责,但问题是从小到大,张自力一直喜欢和自己较劲。
陈老爷子作风传统,本着传男不传女的原则,是决意要把家业传给嫡系子孙,即便陈晓梅在公司里持有一定的股份,也只是掌握了一些边缘的利益。
起初,陈晓梅一家没太多的野心,更不敢在老爷子面前表达任何不满,可随着荣廷集团的持续壮大,尤其在老爷子身体每况日下、前往燕京疗养后,这一家子逐渐的不满足于这些蝇头小利了!
因此,家族内部的明争暗斗也就不可避免了,好在杨休宁早已在荣廷集团内树立了威信,又有老爷子的支持,陈晓梅一家倒不至于过于张狂,可是,不代表他们就会偃旗息鼓,毕竟杨休宁孤儿寡母的,就算不能取而代之,也至少有机会瓜分更多的核心利益。
有鉴于此,导致了这对表兄弟也始终处于对立状态!
陈明远是无心相争,张自力却视他为绊脚石,有事没事总爱找找茬,而陈明远屡次的回避退让,更助长了对方的气焰,只要逮到时机,就不会放过奚落打压他的机会!
“好久不见了,表哥。”
陈明远含笑迎了上去,岑若涵蹙了下眉,担心陈明远再次犯了冲动脾气,于是悄悄扯了下他的衣襟,暗示他不要争一时之气。
张自力的双眉一扬,像是现了一件极为有趣的事物,露出兴趣盎然的笑容“啧啧,我没听错吧,你竟然叫我表哥了……多久没听到了,真是稀奇,啧,真够稀奇的!”
陈明远似乎没听出他话里的讥诮,淡淡道:“长幼有序,我喊你一声表哥是应当的,你这话说得可就见外了。”
张自力现他并不像往常那样一触即怒,而且谈吐沉稳,不禁有些诧异,心忖这书呆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圆滑老练了!
潜意识里,张自力认为他不过是装腔作势,就皮笑肉不笑道:“还别说,在外边读了几年的书,看着是有些不一样了哈,开始明白起人伦世故了,舅妈知道了也该欣慰许多了,你是不知道,她这一年来可是经常的愁眉不展哎。”
岑若涵的一张俏脸密布寒霜,她本就偏向陈明远,此时见张自力一个做兄长的再三刁难,尽管不愿闹僵,也不能再眼看陈明远母子受辱,于是冷着声腔道:“自力,今天陈伯伯他们回来,明远特地请了假回来,一家人难得相聚,总该说点喜庆的才是吧?”
张自力翻了个白眼,却不敢反驳,显然对岑若涵颇为忌惮,不过能触了陈明远的霉头,足够让他见好就收了。
“人终归是要长大的,总不能一直任性莽撞。”陈明远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悠然笑道:“爷爷从前不也是常教诲我们要懂礼义廉耻嘛,这样才能家和万事兴,表哥,你说是这个理吧?”
岑若涵的眉睫顿时一舒,差点忍不住失笑,原先还担心陈明远要继续吃嘴皮子的亏,没想到他不仅保持着气定神闲,还能巧妙犀利的回击了过去!
这句话分明是暗示张自力要懂礼义廉耻,别为了一己之私,闹得家族永无宁日!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才多久,这内向却有些冲动的小子简直判若两人了!
这一刻,岑若涵百思不得其解。
张自力醒过味来后,几近怒冲冠,差点气歪了嘴:这分明就是在骂自己没教养!
他向来心高气傲,平生何曾受过这种羞辱,更别说还是被向来瞧不起的窝囊废表弟给挤兑了,只不过任凭他气得如何血脉贲张,可根本没法作,只能抽搐着眼角,幽幽怨怨地瞪着对方。
嗅到硝烟弥漫,岑若涵正打算出来打个圆场,眼角忽然瞥见正信步走来的一干人等,忙拍了下陈明远的后背,脸上笑吟吟道:“杨姐,你们来啦。”
陈明远的呼吸一窒,略微艰涩地转头望去,就见一个妇人缓步朝自己迈近,虽然说不上风华绝代,但自有一种高贵沉稳的气质,这不是他母亲杨休宁是谁?
第4章陈家的那些事
看到活生生的母亲再现眼前,陈明远眼眶一热,顷刻间心潮翻涌,张开嘴,却现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百书斋 baishuzhai. )
杨休宁穿着一套黑色职业装束,秀高挽,迈着坚实有力的步子,呼应着那张不拘言笑的脸,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惟独当看到儿子出现在这里,眼中闪烁过一丝诧异,却又很快掩饰了过去,走到三人面前,跟岑若涵点头致意后,笑道:“都来了,那就好……真是有劳你了,若涵。”
显然,她把儿子肯来迎接老爷子的“功劳”全记在了岑若涵身上。
知子莫若母,对于儿子固执的脾气,她比谁都清楚,自然不会料到陈明远是主动请缨而来的。
但无论如何,儿子能来,她自然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岑若涵心知杨休宁是误解了,就想解释几句,杨休宁却率先道:“大家都已经在楼上等着了,我们先上去吧。”
说完,她饱含复杂地看了眼陈明远,径直转身走去。
陈明远的笑容隐现苦涩,也不知道这种生疏的母子关系还要维系多久,难道自己不按照她的安排行事,就始终得不到她的肯定么?
洞悉到他失落的心情,岑若涵也不大好受,轻轻地揽了揽他的胳膊,柔声道:“我们先上去……你要是撑不住了,就跟阿姨说声。”
“放心吧,岑姨,我没事。”
陈明远按捺下情绪,展颜笑了笑,随后又朝着和母亲一起过来的大姑妈陈晓梅和大姑父张春贤相继问了声好,就和岑若涵跟了上去,压根没理会张自力如同猪肝一样难看的脸色。
“自力,你干嘛绷着一张脸呐?”陈晓梅瞟了眼陈明远的背影,努努嘴道:“是不是又和他拌嘴了?”
张自力的脸色由黑转红,哪好意思说自己被对方骂作没教养,只得编了个借口搪塞过去,悻悻地咽下了这哑巴亏,决意回头再找回场子,不然非得憋屈死!
一不留神,竟被这书呆子爬到头上了!
…………
荣廷酒店,腾龙阁里。
“爷爷,奶奶……”
“嗳,快过来,快让奶奶瞧瞧。”
陈明远还没得及给二老问安,就被老太太拉了过去,一双慈目上下打量,“哎哟,才出去工作一年,人都瘦成这样了,该没吃好睡好吧……”
天下哪有不疼孙子的奶奶,何况长子早早的撒手人寰,在所有的孙辈中,对陈明远,老太太自然是多了几分关爱。
“他自己非要跑出去瞎闯,吃苦受罪怨得了谁?”
坐在主位的陈老爷子没好气地哼了声,转过头板起了脸。
他向来最重门风家教,长子当初娶了农村出身的杨休宁本就让他心存芥蒂了,偏偏孙子还是这般的不争气,长此以往,偌大的家业迟早要毁于一旦!
老爷子已经年老古稀了,由于动乱时期曾遭受过迫害,以至于身体留了下隐患,虽然后来再次出山主持地方的工作,可时至今日,早已是力不从心,大多时候只能居于幕后指导家族的运转。
由于三子陈国梁需要行走仕途,几经权衡,他选择支持杨休宁掌控荣廷集团,一来这媳妇干得确实不错,坚韧勤勉,还能贯彻自己的意志,虽然权谋略显不足,但长媳的身份足以让她短期内震住局面;二来,也是希望家业能稳妥地交给陈明远,不至于落入外姓人的手里。
就是因为清楚自己天年不久,老爷子才急迫地希望陈明远能继承家族的事业,可惜,过多的希望,换来的却是巨大的失望,尤其陈明远忤逆家族安排的事情,更是让他大为光火,当时在燕京得知消息后,险些被气得血压飙升!
“爸,明远还小不懂事,回头我们再开解下就好,您别动气,身体要紧。”
陈国梁适时地出言相劝,生怕老爷子又被气得要飞回燕京疗养。
旋即,他看了眼陈明远,皱了皱眉:这子侄,此次做得实在是出格了!
老爷子气从鼻子里出,满脸的怒色清晰可见。
常言道子不教母之过,下位置的杨休宁微微垂下了头,脸有愧色。
张自力一家则有些幸灾乐祸了,陈晓梅见缝插针道:“明远,不是大姑说你的不是,你看你堂堂高材生,放着家里好好的事业不干,干嘛非钻这牛角尖,难不成在你眼里,电视台一份寻常的工作,都比呆在自家强啊?”
“要是你真看不上家里的生意,你吱一声,想去哪做事,大姑都保准给你办妥了,不然就让你大姑父给你在银行找份差事,正好专业也对口!”
大姑父张春贤在某国有银行中海分行任副行长,想给侄子在银行里找份差事易如反掌,只是从他不以为然的笑容可以看出,他无非就是冷眼看笑话罢了。
一番话,看字面像是关心,可在座的,任谁都听得出来,陈晓梅是故意想让杨休宁母子下不了台,进而在老爷子面前失分!
老爷子洞烛高照,陈家二代们也是耳聪目明,只不过都没出言帮衬,谁让陈明远自己不争气呢?
“要不这样吧,我那正缺一个业务主管,明远虽然年轻了些,但只要不出差错,转正还是没问题的。”
在国企任职的小姑妈陈晓兰有些看不过姐姐的落井下石,“明远,你也甭回去了,顶多打个电话道声别,好了,赶紧跟爷爷认个错,看你都把他老人家气成什么样了。”
陈晓兰说话也不大顺耳,不过和陈晓梅相比,无非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脾气直爽,没多少坏水。
不过面对她的好意,陈明远还是婉拒道:“小姑,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过我在电视台呆得挺好,人总得经历些磨砺,所以趁着年轻,我还是想先靠自己闯一闯……”
见他还要负隅顽抗,老爷子更是火上添油,一气之下,不轻不重拍了下座椅的扶手,惊得众人悬心吊胆,大气都不敢出,心知老爷子这回是动了真怒!
杨休宁和岑若涵又气又急,陈晓梅、陈国梁等人静观其变,张自力则是暗中窃喜,没想到眨眼间,这小子自己撞枪口上了!
微妙之际,还是老太太勇于直言:“行了行了,好不容易才回来团聚,你成心想把孩子吓跑了是吧……咦!明远,你的手怎么这么烫呀?”
看奶奶紧张兮兮的,陈明远扬起笑容道:“昨晚下雨,沾染了些水汽,可能感冒了,没大碍。”
老太太忙用手探了探孙子额头的温度,苦着脸道:“哎哟哟,都烫得跟火炉似的了,还说没事,赶紧上医院啊!”
岑若涵灵机一动,顿时计上心来,解释道:“伯父,伯母,其实我一早就让他上医院了,可他非要跑来,劝了好几次都不听,说是记挂您二佬的身体……”
闻言,众人纷纷愣了下,看向陈明远的目光大多揣着惊疑,难以想象这离经叛道的大少爷竟会如此至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如岑若涵的预料,老爷子听了这话,短暂的沉默后,脸色渐渐松弛了几分,看向陈明远的目光也不再那般严厉了,甚至隐显出一丝关心。
嫡孙终归是掌心肉,此次拖着病体还要跑来见自己一面,再铁石心肠,也实在没法无动于衷。
“你这孩子,见我们也不用急在一时啊!”
老太太心疼得要命,看向媳妇,责备道:“休宁你也是,明远难得回来一趟,你也不多添点关心,成天就知道赚钱,钱赚得再多,有孩子重要吗?”
“老二走得早,明远从小就缺人照养,你们这些做长辈的成天忙着自己的事儿,对他不闻不问的,难得见一面尽只知道挑毛病……别忘了,当初明远他爸之所以会下乡,可都是为了你们,否则也不至于染了一身的苦累病,年纪轻轻就……”
想到早逝的儿子,老太太禁不住悲从中来,语带哽咽。
白人送黑人的苦痛岂是常人所能体会的?
一时间,包括陈晓梅、陈晓兰在内的人尽皆无言以对,黯然地垂下头。
陈明远赶紧帮着陈国梁一起擦拭老太太的泪水,嘴上不停地劝慰,“奶奶,您别怪我妈了,是我自己昨晚睡觉忘记关窗户,不小心着了风寒。”
“总之都是我的不是,让你们为我闹得不开心,奶奶,您放心,我保证以后一定改过自新,绝不会让大伙为我多操半点心了!”
老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深深叹了口气,陈国梁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脸色复杂。
这孩子,出去读了几年书,似乎有些改观了。
而杨休宁见儿子还努力维护自己,一缕的愧疚悄然浮上了心田。
老爷子压下对亡子的伤怀,摆手道:“都别说了,休宁,你派个人陪明远去趟医院,往后注意些。”
“我刚刚出来前吃了药,一时半会还没事的,爷爷。”陈明远打起精神,笑道:“等会岑爷爷就来了,我也有几年没见着了,想先见他一面。”
老太太自然不乐意,但无论她如何规劝,陈明远都固执己见。
“算了,他想留就让他留下来吧。”
老爷子眼看时候不早了,暂时没心思说教了,转口道:“老三,周奇峰过来,是想顺道谈关于远达重工那摊子事吧?”
“看样子是了,市里为这事已经绞尽脑汁了,目前是希望有雄厚的民营资本注入远达重工,然后进行一系列的改革。”
陈国梁毕恭毕敬道:“奇峰同志也是盼着我们家能在这关头出一份力,以便把远达重工带出困境。”
闻言,老爷子蹙了蹙眉头,陷入了思索。
陈明远看在眼里,默默叹息,此刻谁会预料到,就是这么一起国企改革计划,差点把陈家拖入岌岌可危的险境!
第5章偏心眼
老爷子和陈国梁所说的远达重工,始创于五十年代,一度是全国大中型机械设备的领军企业之一,中海市乃至华东地区的王牌支柱产业,几乎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工业展。(百书斋 baishuzhai.)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庞大的国企,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原有计划经济年代建立起来的经营和管理模式逐渐把企业带入举步维艰的境地,年年靠政府的补贴和资助熬日子,成了中海市委市政府手里的烫手山芋。
因此,市领导目前正着手大力推进远达重工的重组和改制,以顺应历史的潮流,只是‘土皇帝’周奇峰却意图强行抛弃这大包袱,将衰败的国有产业直接抛给市场消化,手段简单而且粗暴,连上万职工都采取了不予安置的措施,打他们去自谋生路!
在这种改革的思路下,周奇峰很希望陈家能表态支持,出手接收了远达重工的剩余产业,说到底,无非是想借这次机会,向中央表明自己大刀阔斧的改革决心,同时扩大家族的影响力,为周奇峰自己的上位攒足政绩!
只是,作为‘过来人’,陈明远却很清楚,不久之后,远达重工的数千职工们将会集体组织游行示威,闹得举国震惊,最后还把市委市政府的大门给堵了整整一天一夜,场面壮观轰烈,最后在武警和公安的双重镇压,以及相关大员的许诺下,这起沸沸扬扬的**才堪堪弹压了下去。
可惜,事件酵蔓延出的民怨民愤,还是被中央如数获悉了,进而惹来了一场雷霆震怒!
关于这起事件,陈明远除了从未来的海量信息中知道个大概,另外就是家道中落后,从小姑妈等人的闲言碎语中了解一些:就是这天的磋商完毕后,陈家为了看似美妙的利益,通过政治和经济双重渠道,倾家族全力支持了这项改革计划,并且全盘吸纳了远达重工的剩余产业,却没料到紧随而来的不是丰厚回报,而是中央的雷霆打击,目标则是要打击在改革开放中的国有资产流失现象。
陈家兼并远达重工的行为,最终被定性为侵吞国资,而且金额数量极为巨大,几乎是被中央视为打击严惩的典型!
为了支持远达重工的改革决议,陈家居中挥了重大作用,老爷子还动用了自己在中央的不少关系,因此,在危机爆后,由于政治和经济上的连续失误,陈家注定在劫难逃!
至于周家,在国资案爆之前,似乎早有预知,很明智地摆脱了关系,不仅置身事外,还在随后的洗牌中收获颇丰,一举壮大成为中海的第一豪族!
陈明远隐约听说,周家之所以能火中取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由于站队及时,并且还对陈家无情地落井下石,以协助中央破案为名头去邀功讨赏。
毋庸置疑,这桩影响了国家经济多年的国资大案,正是家族衰败的分水岭,陈明远几乎可以断言,如果不是这起事件所带来的恶劣影响,老爷子与世长辞后,家族绝不至于这么轻易的分崩离散……
想到镌刻母亲名讳的墓碑,陈明远痛心疾,虽然依然反感家族森严冷峻的氛围,可毕竟家里还是有他在乎的人,绝不可能置之不理,而且他还清楚,岑若涵的父亲岑瑞文也将在这场风暴中险象环生,就是为了挽救父亲和家族,岑若涵才会无奈牺牲了自身的幸福,委身下嫁周家嫡子周哲雄,导致了一生的不幸!
总而言之,他必须在厄运降临之前,把所有的威胁铲除,不仅仅是为了家族,同样的,也是为了自己今后的人生。
只不过,应该如何扭转大势,陈明远尚且没有周密的良策,目前看来,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毕竟危机的苗头还没出现,自己说一千道一万都是无济于事,反而还得被说成是危言耸听,招来族人们的反感和耻笑。
思绪万千,陈明远已经走到了下边,忽然听见有人在轻声叫自己,转头一看,只见堂弟陈明柯正朝自己挤眉弄眼,同时指着旁边的空位置,示意让自己坐过去。
说起来,陈家的三代中,除了张自力以外,其余的兄弟姐妹陈明远还是处得不错的,像三叔的儿子陈明柯如今还在上高中,虽然长期跟着父母在燕京读书,可偶尔见到面,两人还是处得挺融洽。
不过陈明远今天可没心情陪他凑趣,微不可察地摇摇头后,走到杨休宁和岑若涵之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杨休宁两女看在眼里,不由又多了一分欣慰。
虽然不清楚这孩子是不是心甘情愿,但能识大体,至少也是一大进步了!
“休宁,远达重工的情况现在怎么样?”老爷子忽然问道。
杨休宁理了下头绪,不疾不徐地答道:“还是老样子,基本已经完全停产了,累计负债过1o个亿,全靠市里应急的资金放工资,职工们也都是人心惶惶,眼下,市里的财政和政策压力都相当大!”
听了这话,老爷子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白眉依然紧锁在了一起。
作为中海历史上的一代父母官,老爷子几乎是亲眼见证着中海市逐步成为华夏国经济的桥头堡,远达重工更是在老爷子的手中达到了鼎盛,现如今,听闻企业已经频临绝境,数千工人的生计没有着落,心里的苦滋味可想而知!
陈国梁劝道:“爸,您别太忧心了,市里领导已经在努力寻求解决方案,中央也开始重视这些问题,正着手研究对策呢。”
如今,中央确实正着手研究对策,远达重工成为了国企改革的试点核心之一,陈国梁作为国家计委的要员,这趟陪老爷子返回故乡,同时也身负了打头阵的重任,需要结合实际情况,拿出一份汇总报告供中央的决策层参详。
不久后,由中央华副总理带队的考察组将会空降中海,重点考察远达重工的现状,作为不久后中央决策的关键依据,可谓是牵一而动全身!
“对策?能有什么对策,老长不都把话说得很明白了嘛,摸着石头过河,地方的问题交给地方去解决,如果凡事都要中央出面擦屁股,那还不如继续吃大锅饭!”
老爷子不失时机地点拨了下儿子。
陈国梁连连点头。
老爷子缓了口气,沉吟道:“远达重工的情况,我之前在燕京就有所了解,基本是回天乏术了,按照目前中央的政策,为了扭转效益肯定得改制重组、开源节流!”
“现在全国的眼睛都盯着咱们这,如果远达重工开了先河,其他地方大多会有样学样,到时候铁饭碗被取缔,下岗的职工就不是几十上百了,而是千千万万,在咱们国家,国有经济是核心支柱,支柱都不稳固了,所有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陈明远不由感叹老爷子的慧眼如炬,早早的预见了国企改革中的问题关键。
但是,纵然老爷子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可如今改革趋势已经不可扭转,他目前能做的,也只能是借由远达重工这块改革的试验地,尽可能影响中央的政策!
陈晓梅趁机建言道:“爸,就是因为远达重工的情况不容乐观,我们家才更应该出一份力气,好歹这也是您手把手带起来的,总不能改革春风一吹,就吹倒了吧,再说了,奇峰同志他们也盼着在这危急关头,由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领导出来稳定局面,这样一来,不仅群众们能吃下一颗定心丸,中海的政商两界也会更有信心一起守望相助、共度难关!”
“您看,我事先都已经让自力把远达重工的详细情况整理成册了,对一些重点亏损的产业都做了标注说明,您和国梁可以看看,给点意见,反正以咱们家目前的财力,拿下远达重工的经营权应该是绰绰有余了,我相信,到时候由我们家去领导经营,远达重工应该很快就能走出困境。”
陈晓梅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册子,递给了儿子,又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呈递给外公。
陈明远冷笑不已,不得不说,大姑妈巧言令色的本事堪称一绝,邀宠够积极的!
事实上,前世家族决定支持这项国企的改革计划,陈晓梅一家是最为积极主动的,目的自不待言。
最后,陈晓梅一家得偿所愿,获得老爷子肯后,成功揽下了这项庞大计划,但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随后的危机中,她们当其冲成了中央调查组的主要目标,即使老爷子努力斡旋,一家三口仍难逃劫难,大姑父张荣贤更是因为滥用职权被判了无期徒刑!
可是,陈明远却必须得救他们,他们始终是陈家的一份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这场危机风暴面前,陈家如果想全身而退,就不能丢下任何把柄!
大厦将倾,安有完卵?
老爷子翻阅了下册子,考量了半响,颔道:“不错,搜集得很详细……”
得到老爷子的夸赞,张自力喜形于色,如果能被批准负责这次的改制计划,等到这些国企资源纷纷纳入荣廷集团名下,不仅家族的实力将飞壮大,自己和父母亲的地位也将水涨船高!
只不过,似乎陈明远的到来和改观让历史的流向生了偏差,老爷子又斟酌了片刻后,话道:“不过终归还是有些片面,具体该如何操作,还得再仔细考究下。”
他扫了眼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杨休宁和陈明远身上,凝声道:“休宁,现在整个家里,就属你对中海的商圈最为了解,这份材料你拿过去,按照实际情况,有针对性的想想解决对策,总而言之,不能眼看着远达重工就这么败落了。”
“明远,借这个机会,你也在你妈身边多看看多想想,有什么想法可以跟互相沟通沟通,你是经济专业科班出来的,这是难得的实践机会,尽量做到学以致用。”
话音刚落,全场的气氛戛然凝固,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黄粱美梦被敲碎,陈晓梅三口人的脸色迅难看下来,万万没料到,自家殚精竭虑的努力,到头来反而给杨休宁母子做了嫁衣裳,而且看老爷子的意思,显然想趁机会扶持陈明远逐步接手荣廷集团了!
只是因为这侄子说了几句乖巧话,就凭空得了偌大好处,老爷子的心眼偏得也太厉害了吧!
所谓母凭子贵,老爷子青睐孙子,杨休宁自然能继续稳坐荣廷集团的王座,不过她似乎并不太在意,恭顺地点头应允后,就指使儿子去接过册子。
张自力的心在滴血,可终究不敢忤逆陈家太上皇的旨意,只能瞪着一双充斥嫉恨的双眼,盯着陈明远朝老爷子走过去。
可是,当陈明远走到老爷子跟前,却没有接过册子,只是摇头道:“对不起,爷爷,这件差事,我觉得自己实在没法接手。”
刹那间,全场的氛围随之猛然一窒,甚至连不问世事的老太太都满脸错愕地瞪着孙子。
这孩子,是不是读书读昏头了,天上掉下的馅饼都不接?!
第6章惊鸿一现
岑若涵心急如焚,虽然她不应该插足陈家的家事,可一颗心系在陈明远身上,见他拒绝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就想出言规劝,可一看到老爷子黑云压城般的脸色,只能暂时忍了下来。[ 百书斋 baishuzhai. ]
老爷子气得真是不轻,今天,他见孙子一改常态,不仅恭顺懂礼,还带病来看望自己,感念孙子的孝顺以及对亡子的追思,他才会狠心冷落了陈晓梅一家,把这份重任交托给杨休宁母子,希望陈明远能借这次机会得到锻炼,逐步接手荣廷集团,可没想到,这不肖子孙终究是辜负了自己的一番心血啊!
见老爷子的脸色包含着怒气和失望,陈明远忙解释道:“爷爷,不是我不肯接这份责任,只是以目前的形势看来,我个人认为,我们家不应该贸然介入这么庞大的国企改制计划。”
“明远,你瞎说什么,还不赶紧跟爷爷道歉认错?”陈国梁沉声道,“你不想做就直说,没必要乱编借口!”
陈明远面不改色道:“三叔,我明白你们的考虑,是希望借这次机会,响应国家的经济改革号召,起到表率作用,可是初衷是好的,不代表结果就一定会好,事物总有正反两面,特别像我们要做大事的,就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您说是这个道理吧?”
陈国梁一时语塞。
“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说说看。”
老爷子压下心头的不快,暂时把拿册子的手收了回去,如果得到的答复不能令他满意,差不多就打算放弃这嫡孙了,顶多家里多养一个纨绔子孙,至于继承家族展的重任,还是得另立人选!
成败在此一举了!
陈明远快整理下思路,不疾不徐道:“爷爷,我绝没有忤逆您和三叔的意思,只是我通过在大学几年的学习,结合眼下我们国家的现状,认为这么大规模的国企改革虽然能优化经济结构,但无形中,也带来了许多不容忽视的弊端,必须得谨慎斟酌。”
老爷子无声笑道:“弊端……你指的是大规模的职工下岗潮?”
陈明远点头道:“没错,这也是短期内最为明显的弊端,如果这些下岗职工的生计得不到妥善处理,那很容易引起阶段性的社会矛盾。”
“这一点,中央早有完善的部署安排,你现在还不至于到忧国忧民的地步。”陈国梁气极反笑,一个黄毛小子,不过读了几年的经济学,竟然在一个国家计委的大员和共和国的元老面前夸夸其谈,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还有,你这话在家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面可别再随口乱讲,国家的展政策,不是你可以随意质疑反对的,平民百姓可以表看法意见,而你却万万不行!”
如今改革大势无人能挡,陈家想扶摇而上,就要紧随大势,无论行动还是思想都绝不能背道而驰,如果陈明远这番话传了出去,真要上纲上线,整个家族都要成为众矢之的!
说这话的时候,陈国梁的脸色一阵森冷,甚至带了警告的口吻,让在座的不少人噤若寒蝉,虽说老爷子才是名义上的家族之,可终归已经退居幕后,论幕前的权势,陈家上下无人能及陈国梁,当着全族人的面,如此呵斥子侄,可想而知他的确是动了真怒。
看到陈国梁瞪着一双怒目,陈明远印证了心里的猜测,看来,这位三叔确实是极为支持周奇峰的决议,同时想让家族趁机吞下远达重工的偌大产业,以便全面介入此次国企改革的大潮中。
想必,不久后,他呈递给中央调研组的决策报告,势必会为把这些想法付诸实际,可惜事与愿违,那份报告最终却让陈国梁历经了重大的坎坷,从前途无量的派系得力干将沦落到无人问津,锦绣前程被生生毁了大半,连带荣廷集团也元气大伤,如果不是靠着老爷子的威望勉强撑过一劫,没准就要遭遇灭顶之灾了!
稳住心神,陈明远不卑不亢道:“我相信中央领导不会对这事坐视不理的,三叔,而且我也明白这虽然会带来短期的镇痛,但对国家经济的长期展却是大有好处。”
老爷子见他气度沉稳,莫名有些心血来潮,摆手道:“就当家常话说说,明远还少不更事,你和休宁他们有空多教导就是了。”
顿了下,他追问道:“明远,你说这是短期内的弊端,那是不是还有长期的?”
陈明远点点头,在众人的环视中,端正神色道:“没错,现在看来,如果国有资产继续大规模被兼并,最有可能会出现的长期弊端,就是会在未来催生出一批华夏的寡头!”
“寡头?!”
老爷子悚然动容,不期然地想起了北方邻国的几大寡头势力!
要知道,北方邻国的那几大寡头,可就是在国家私有化过程中,靠着侵吞国家资产一夜暴富的大资本家!
见老爷子逐渐和自己想到一块去了,陈明远耐心讲解道:“爷爷,您是清楚的,北方巨变后,开始走向全面私有化的道路,却催生了一个个权势滔天的寡头,不仅控制了国家的经济和能源命脉,还左右着国家政局,最严重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撤换总理,权势滔天到了凌驾于国家政权之上!”
“当然,我不是妄言我们国家会重蹈覆辙,却不得不防,一旦国家在经济体制改革过程中出现寡头现象,最为显著的问题,就是贫富差距被迅拉大,资源和财富集中流向到少数人的手中,导致社会矛盾不断,这不仅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也和改革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老爷子神色阴晴不定,抬了抬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陈明远侃侃而道:“众所周知,北方的那些寡头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靠着蚕食国有资产迅迹,北方当局显然也意识到再这么持续下去,国家迟早会陷入混乱,已经6续开始了一系列打击寡头的行动,最近落马逃亡的那几个就是明证。”
“咱们国家改革开放也有好些年了,由于政策和调控得当,主要的产业和能源命脉还是把握在国家手里,倒不至于生类似的情况,可由于地方情况各异,难题甚多,许多地方政府为了甩掉一些效益不佳的国有企业,大多采取承包租赁的手段,有些干脆就像远达重工一样,直接用了‘一刀切’的法子,虽然短期内能提高地方的经济水平,但难免引来一些投机分子的觊觎,这样一来,不仅会伤害了众多国企员工和百姓们的感情,还很容易造成国有资产在无形中流失……”
这一点,陈明远深有体会,自从国家确立以经济展为要目标后,许多地方领导为了快积累升迁的政绩,贱卖国企的现象渐渐大行其道,借此快提高地方经济指数,但有句俗话说得好,有管理就有权力,有权力就容易滋生**,如此一来,也使得若干年后权钱交易愈演愈烈,几乎到了积重难返的地步!
“明远,你胡说什么!”
张自力终于按捺不住了,斥责道:“照你话的意思,难不成是觉得我们家是在以权谋私,想趁机侵吞国有资产?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是你自己断章取义了,表哥。”
陈明远轻笑一声:“不过你也说到点上了,我们家是财大势大,可终究不是开善堂的,即使想拯救那些濒临倒闭的国企,可也得量力而行,否则,不仅要把家族拖进泥潭里,没准,还得授人把柄,有句话你没听过么?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换做你是中央领导,看到我们家一口气吞并了这么多的国有产业,会作何感想?觉得我们家是想救国救民还是趁机国难财?”
“别跟我说咱们家的目的有多么无私伟大,哪怕我信你信一家人都信,外人信不信是另一回事,除非你能事前立下军令状,在不减裁一个职工的前提下,把远达重工引入正轨,最后再双手奉还给国家,同时又不至于让我们家有丁点亏损!”
寥寥数语就把张自力的嘴巴堵了个密不透风,涨红了脸色,像嘴里塞满了酱菜一样!
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能言善道了?
陈明远转回头,一脸的恳切:“爷爷,我知道您牵挂远达重工等国企的存亡,还有数以万计的职工,但这种兼并国企的模式依然还有很大的漏洞,一旦出现问题,后果难以估量,您得三思啊!”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这孙子,似乎想将他看个透彻,半响后,低声道:“依你的意思,这件事,我们家就该置身事外了?”
陈明远缓声道:“至少现阶段,还不是强出头的时候,如今北方邻国正出重拳打击寡头,难保我们国家不会受其影响,毕竟,这一切早在十年前就有了前车之鉴!”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的语调四平八稳,却如一根钢针直插入陈国梁、杨休宁等人的心坎上,一想到可能衍生的恐怖后果,不禁冒出了一层冷汗!
十年前的那场政治风暴,在座的可都是记忆犹新!
老爷子靠在了椅背上,阖目不语,几根手指缓缓敲击着扶手,谁都不敢出声干扰。
面对棘手的大问题时,老爷子向来如此。
陈明远的手心已经冒出了一层细汗,几乎忘了正身怀重病。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当老爷子再度睁开眼时,一缕厉芒飞逝而过,重新审视了下嫡孙,无声笑道:“你这孩子,在外面读了几年书,墨水倒是涨了不少,都在我和你妈、叔叔他们面前指点江山了。”
陈明远大喜过望,虽然老爷子像是开玩笑,但显而易见的,他是认可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确实有了些长进,是好事,要保持。”老爷子破天荒地夸赞了两句,清瘦的双颊泛着欣慰的笑意。
陈家有子初长成啊!
陈明远赶紧虚心拘礼,又向老太太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回到位置上,偶然间瞥见母亲脸上的盈盈笑意,不由怔了怔。
似乎很久都没见过母亲对自己展颜微笑了……
不过,感觉确实很不错!
第7章不信天上掉馅饼
这场跌宕起伏的讨论告一段落后,紧张的气氛渐渐淡去了几分,老爷子也不再多提,俨然有了最终的决断。【百书斋最新更新 baishuzhai.】
只不过几位陈家人却仍然各怀心思,久久难以平静,其中,就属陈晓梅三口子的心情最为波涛汹涌。
也不奇怪,朝思暮想的期盼,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还成了陈明远在老爷子面前大放异彩的炮灰,就差被拿来作为负面典型狠狠批斗了,这股闷气怎么可能理得顺!
同时,陈晓梅也在奇怪,这侄子怎么变得这么聪慧沉稳了,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愣是把原则性极强的老爷子都说动摇了,这份本事,可不是临时挥或者装腔作势能糊弄过去的,难不成真是在外面读了几年的书顿悟了?
这个问题,同样也困扰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容不得他们多做猜测,过了不久,6续就有人前来探望移驾内厅的老爷子了,先是中海工商联合会主席、财政局局长,随后各大商界豪绅、政府要员也先后到访,阵容可谓星光璀璨,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在中海都堪称举足轻重的权贵。
这一刻,陈明远不由联想到了后世关于中海系的传闻,这个即将影响共和国未来十多年命运走向的利益集团,想必也是在这时候渐渐成了气候,或许现在他们的组织关系还较为松散,但由于共同一致的利益,会自然形成一张盘根错节的网络,彼此遥相呼应、密切联系,随之而来的则是权位、财富的暴涨,最终和传统的北方系、新兴的南方系呈现三足鼎立之势!
这种利益集团,和北方邻国的寡头有相似之处,却又大为不同,最为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隐藏得更深,深到普通民众完全窥窃不透的地步!
陈明远也没多想,毕竟无论华夏国还是西方国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必将由精英阶层统治,这一点,历史已经用无数次的实践证明了!
“你要不要紧?”
岑若涵真怕他的脑袋被烧坏掉,“反正爷爷你也见了,不如我先陪你看医生去吧。”
该说的都说了,陈明远继续留下来也没多少意义,只不过没亲眼见证老爷子拒绝周家的提议,他始终放不宽心……
就在此时,厅门口忽然传来了喧嚣声,稍顷,就见在陈国梁的陪伴下,一同走进来四个人。
其中一对老夫妇正是岑若涵的父母,都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岑家不仅是陈家的世交,岑瑞文还跟着老爷子打拼了数十年,深得器重,从基层科长一路官至中海常务副市长,作风务实,他的妻子林亚珍亦是气质文雅。
旁边的一位,年纪相仿,大背头、金丝眼镜,气度从容又不失威严,陈明远迟疑了片刻,认出这人正是中海的土皇帝,周家的族长周奇峰!
这还是陈明远次在现实中见到这位权官,联想起前世,在电视前看到周奇峰位列中央领导人时的风采,不由的感慨。
一念及此,陈明远立刻把视线投注在紧随周奇峰的那个年轻男子,即便历经两世,他还是对这张脸记忆犹新,周哲雄,周家的嫡子!
其实,对周哲雄,陈明远没什么交情,除了长期耳闻这位贵公子的长袖善舞,也就是在他娶了岑若涵之后,才对这人有了深刻的印象,随后更亲眼见证周哲雄在家族福泽下晋升中海系的核心,成为了蜚声华夏的权贵!
原本的历史,陈明远和周家父子是八竿子打不着,可如今,为了避免家族和岑若涵重现悲剧,是决计绕不过去了!
“爸、妈……”岑若涵脆生生地唤了声,就翩然上前揽住了母亲的胳膊。
“岑市长,这是您闺女若涵吧?”
周奇峰打量着韶秀绝伦的岑若涵,露出满意的神色,笑吟吟道:“我记得好些年前,她还是个大姑娘的时候,就已经出落得标致可人,没想到,如今竟是愈的美艳动人了,呵呵。”
“过誉了。”岑瑞文陪笑道,“若涵,还不赶紧见过你周伯伯。”
岑若涵落落大方地问候了声,笑容有些不自然。
周奇峰对这“准媳妇”异常满意,不过碍于还有要事在身,寒暄了两句后,就顺势把儿子推了出来,“哲雄,若涵从国外回来没几天,可能还有些不适应,你多抽时间陪陪她。”
周哲雄赶紧点头应允,彬彬有礼,风度翩翩,让岑父岑母看得暗暗满意。
女儿年纪不小了,婚事始终是二老的心头病,如果能和周哲雄结成连理,也算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岑爷爷、林奶奶。”陈明远也走来问候了声。
“是明远啊,有些年头没见了,都长成小大人了。”
岑瑞文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做表示,听见旁边陈国梁的提醒,就和妻子以及周奇峰前往内厅拜会老爷子了。
“好久不见了,若涵。”周哲雄指了指角落的位置,笑道:“我们先去那坐会吧。”
岑若涵不大乐意,只是碍于父命才做做样子,搪塞道:“不巧呢,明远身体有些不舒服,我正要带他上医院……”
“岑姨,你俩难得见一次面,不妨多坐会聊两句吧,别因为我坏了好事。”陈明远忽然提出这诡异的建议。
岑若涵不无责备地瞪了他一眼,心说你怎么还硬把我往火坑里推呢?
周哲雄则喜不自胜,对陈明远不由的好感大增,笑道:“你就是杨阿姨的孩子明远吧,久仰了。”
陈明远和他握了握手,压根没把他的客套话放心上。
岑若涵无可奈何,只得陪着两人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周哲雄则对这电灯泡没多在意,陈家的情况,他有过了解,如今在台前掌权的杨休宁只有一个儿子,虽然学业不错,可秉性内向冲动,大有烂泥扶不上墙的趋势。
这类公子哥,他见得多了,无非是心比天高、冲动好胜,可是看岑若涵沉默寡言的,只好在陈明远身上找话题讲,以便寻觅出突破口。
他不缺女人,可终究是要成家的,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无疑是上上之选,因此,对岑若涵,他是志在必得!
“明远,你应该毕业了吧,眼下在哪高就呢?”周哲雄听闻过陈明远没有回家族做事,具体如何倒不甚清楚。
陈明远笑道:“高就谈不上,就在东江省的电视台谋了份差事。”
周哲雄略微诧异:“你想做传媒的事业?”
“算哪门子事业,他无非是混混日子,好跟家里怄气呢。”岑若涵轻哼一声,对他出卖自己的举动依然闷闷不乐。
周哲雄恍然大悟,轻轻笑了笑,隐隐透露着不屑和轻蔑!
“明远,不是周哥说你,你前程大好的,没必要在这些事上较劲,反而还得被人说成是幼稚胡闹。”
周哲雄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教诲道:“你如果是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搏一份事业来,那是可以的,但也得选对路子,不能单凭自己的喜好胡作非为,耽误了自己的大好青春就得不偿失了。”
“瞧吧,因为这事,连你岑姨都老大不高兴了,你过意得去?”
陈明远脸上不动声色,暗自好笑,看样子,这家伙是想借着奚落教训自己,好向岑若涵展现自己成功人士的风采呢。
殊不知,这直接戳中了岑若涵的逆鳞,顿时面若寒霜。
对陈明远,她满是溺爱之情,说他几句不是,也是真心实意为他好,可不代表她会容忍外人对陈明远肆意诽谤!
不等她有所表示,周哲雄又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道:“我认识一家商贸公司,正缺人手,如果你有兴趣,我推荐你过去,只要脚踏实地的好好干,绝不会亏待了你,你看怎么样?”
陈明远接过名片看了两眼,笃定这是周哲雄幕后控制的公司,道:“看样子,待遇应该不错吧?”
周哲雄很是爽快道:“只要你点下头,待遇什么的都好说,跟周哥还客气什么?”
“这份心意,我心领了。”
陈明远拨弄了下名片,悠悠一笑,“只不过我这人向来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因为这类事物,往往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是诱人可口,但如果真吃下去,没把自己毒死也没准被噎死了……哦,当然,可不是说周哥你的这份邀请。”
刹那间,周哲雄的脸色异常难看,双眼甚至冒出了寒光,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难以作。
关键时刻,还是岑若涵出来调和,瞪了陈明远一眼后,歉然笑道:“哲雄,他年纪还小,说话没个分寸,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可话说回来,岑若涵差点被陈明远这番荒诞不经的比喻给逗笑了出来,刚刚的那点不快也随之烟消云散:这小子,总算我没白疼他!
“没事,他这话也有些道理,年轻人是得脚踏实地点好……”
周哲雄勉强干笑着,心里牢牢的把陈明远记恨上了。
正当他想方设法扭转尴尬的时候,内厅房门打开,在陈国梁的陪同下,周奇峰行色匆匆地走了出来,脸色阴云密布,都没朝岑若涵看半眼,疾声道:“哲雄,我们先走。”
周哲雄愣了下,想不通刚刚还满面春风的父亲怎么转眼间阴云密布,眼看周奇峰已经走远,只得快道了声别,亦步追随了上去。
陈潇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下来,看来,陈家和周家的裂痕已经不可避免的产生了。
岑若涵敏感地察觉到刚刚内厅的谈话似乎并不怎么融洽,来不及多想,忽然肩膀陡然一沉,微微粗重的热气喷洒在鹅颈上,转头看去,只见陈明远倚靠在自己的身上,气若游丝道:“岑姨,扶我一下……”
耳畔传来岑若涵惊惶的呼叫,他却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安心……
第8章月下窃语
睡梦里,隐约回到年少时分,每每看书破题到疲倦的时候,就会拉开窗户,任由阳光打在脸庞上,听着鸟雀的脆鸣,然后在静谧中沉沉睡去,可转眼看到母亲和家族那一张张严苛的脸庞,又再次惊醒了过来。[ 百书斋 baishuzhai. ]
苏醒过来,陈明远撑起酸涩无力的身子,看了眼迎风飘荡的窗帘,以及房间的布置,会心一笑。
只要不是黄粱一梦就好了。
他其实早醒过了,只是有些神志不清,好在药力见效,经过一天一夜的休养,渐渐恢复了活力,只是看着这略显单薄的身板,陈明远深知锻炼身体的计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了。
前世漂泊四方,他在机缘巧合下结识了一个内家拳宗师,随着长年累月的坚持练习,对身体素质的提升显而易见,虽然如今再重新开始练习,由于年纪不小,和前世一样仍不会有多大的见长,但终归还是有不少好处。
他不相信拳头能解决绝大部分的问题,可很多时候,遇上一些粗俗野蛮之辈,总不至于吃眼前亏!
蓦地,陈明远似有所觉,转过头,只见窗台前的书桌,岑若涵正枕在细臂上安逸而睡,黛目闭合,唇角微扬,伴随着香甜的呼吸,修长的眉睫扑扇不止,连带着挺翘的鼻翼也时而翕动,几缕秀散落在雪肤容颜之上,依稀可见几根黑亮青丝随着清风徐徐摇曳,焕出醉人心弦的美韵。
照顾了自己那么久,她怕是累坏了。
陈明远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把窗户关闭,免得她着凉,然后返身走到她身边,看着她恬静的睡姿,一时间感慨万千,其中,喜悦的成分占了主要。
虽然不清楚老爷子和周奇峰谈了什么,但显然因为自己的搅合,让两家几乎板上钉钉的合作搁浅了。
谈话不欢而散,连带岑若涵的婚事也暂时黄了。
岑家向来以陈家马是瞻,如今陈家和周家彼此有了间隙,岑瑞文夫妇再急着嫁女儿,也不至于在这关键时刻找不痛快。
总之,能让悲剧被提前扼杀在萌芽状态,他觉得都值了!
“这辈子,让我来照顾你……”
陈明远默默念道,神思迷乱之际,忍不住探出手指想拨开她覆在脸颊上的青丝。
倏忽间,岑若涵轻轻打了个喷嚏,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帘,看到近在咫尺俊秀脸庞,顿时杏眼圆睁,呼吸几欲停滞。
那一刻,四目相对,两两无语。
“你醒了,岑姨……”
好在陈明远反应及时,赶紧错过方位,拿起散落桌案的文案,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
岑若涵定定地看了他半会,闪过一丝疑虑,才抬起螓,蹙眉道:“才刚退烧,怎么又起来了……”
她甩了甩被垫得酸涩的手臂,一边站起来,边舒展着腰身,刹那间,窈窕玲珑的曲线尽显无疑,宛若巧夺天工的白璧玉雕。
陈明远忙笑道:“已经没大碍了,在床上躺着乏力,索性起来活动活动。”
岑若涵看了眼紧闭的窗户,稍稍安心,却仍板着脸道:“我是管不住你了,那么爱逞强,谁的话都不听。”
回想起陈明远烧晕眩的场景,她一阵心有余悸。
“下不为例,我保证,以后岑姨你让我往东,前面是太平洋我也照样游过去。”陈明远拍了拍胸脯,仿佛在表达决心。
“尽知道说漂亮话,你别和我们较劲就该烧高香了。”
岑若涵见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莞尔道:“好啦,算你了,以后可不许再这么任性了,我倒没什么,闹得你爷爷、杨姐他们担惊受怕,你过意得去么?”
陈明远脱口道:“爷爷、奶奶和我妈怎么样了……”
“知道你没事,都放下心了。”岑若涵展颜道:“本来杨姐想留下来照看你,可你爷爷他们似乎有要事商谈,所以托我留下来,她先走了。”
“你是不知道,那时候你妈不知道有多紧张呢,我头一次看她的眼睛都红了,以后可得对她孝顺点,别再使性子了,啊?”
对杨休宁,岑若涵是由衷的钦佩,一个贫寒出身的女人,要在这大家族中站稳脚跟,有多苦多累只有当事人清楚,因此,不可避免地疏忽了对儿子的关心,可不代表杨休宁不在乎,否则又何至于如此辛劳地经营家业,就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安妥交到儿子手里。
陈明远郑重其事地点头。
岑若涵瞥见他手里拿着的文案,努嘴道:“这玩意你看得懂?”
陈明远这才正儿八经地浏览起来,看到内容,讶然道:“岑姨,你想搞电子商务?”
岑若涵点头道:“目前是有这想法,毕竟我之前在美国就是干这行的,觉得这行会随着互联网的普及逐渐壮大,没准会成为未来商贸购物的一个大趋势。”
岑若涵在美国深造期间,曾经在电子商务的鼻祖ebay工作过,已然觉到了这行业的巨大潜力,如今回国,自然就有了‘移植’的念头。
现今的华夏国,计算机和互联网的普及度还不高,电子商务更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但作为‘过来人’,陈明远深知,如果在此时成功抢占电商行业的制高点,不出几年,保准要赚得盆满钵满!
只不过从岑若涵的态度以及文案的内容可以知道,她目前不过是抱了尝试的念头,具体该如何操作,还没确切的构思。
有钱不赚是白痴,虽然家财万贯,但陈明远不介意能多拥有些零花钱,何况这么可观的盈利项目,干嘛不便宜了自己人呢?
“反正回来无所事事,总不能继续让爸妈养我,找点事情做也不错。”岑若涵满不在乎地笑笑,其实她早接到了好几个大公司的诚邀,只是以她的志向,哪会轻易的供人驱使。
“不错,这才是我的岑姨,要做就做自己想做的。”陈明远竖了个大拇指,“关于电子商务,我之前在大学里也接触过,有点自己的想法,不知道岑姨有没有兴趣听听?”
“哦?”岑若涵环抱双臂,似笑非笑道:“才刚把你爷爷他们糊弄住,你这经济学的大才子又要表高见了呀。”
“成,你说说看吧,如果说得好,我这单生意要是做成了,算你一半的技术股。”
陈明远洋洋自得道:“那我一定尽心竭力地给岑姨你出谋划策,到时候我可全指望靠你养我了,嘿嘿。”
“臭小子,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
岑若涵挥了挥秀拳,警告他当心家法伺候,但转眼间,自己却率先忍不住笑场了。
…………
书房内,陈老爷子正安坐在椅上,阖目静思了半响,低声道:“事情就这么定了吧,老三,你这次代表中央视察远达重工的情况,回头打上去的报告,还是客观谨慎点为上,先不必急着表明态度,懂我的意思吧?”
陈国梁迟疑道:“爸,会不会不太合适啊,在这时候……”
他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是希望自己呈递给中央决策层的报告,既不要力主支持此次中海国企的改制计划,也不能表反对的意见,说白了,就是要让自家置身事外。
只是,如此一来,到最后不仅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自己和家族也会被诸多政治派系视作摇摆不定,日后立足于政坛强林,势必会遭人排挤和猜忌!
别妄想左右逢源就能屹立不倒,在官场政治上,往往墙头草是遭人反感的,很多时候,不仅两头不讨好,没准还得被联手夹击。
要知道,昨天自家才因为这件事,和周家生了巨大分歧,要是连自己的报告都表达得模棱两可,两家说不得要就此交恶了!
周奇峰的仕途正值黄金期,不仅将继续主政中海很多年,日后也大有可能企及中央领导人行列,如果因为这事,和强大的盟友决裂,对陈国梁和陈家来说,都不是好事!
老爷子当然明白儿子的顾虑,可一想到所谓的寡头效应,他依旧心绪难宁,“你放心办去吧,这件事,我会事先和何向东同志沟通的。”
陈国梁赶忙应允,再不敢反驳。
何向东同志是当今华夏国的执政核心,最高长,和老爷子关系匪浅,坊间还传闻,当年老爷子对初出茅庐的何向东同志有过知遇提携之恩!
有如此深层次的关系,谁不敬畏?即便周奇峰是中海的土皇帝,也不敢轻易造次!
旁边的杨休宁沉思了下,道:“爸,既然我们家参与这项国企改革的计划暂缓了,那么关于明远的安排……”
老爷子就笑了,“算了,你又不是不了解这孩子的脾气,跟他爸一个样,决定的事谁都别想拉回来,既然他想在外头先闯闯,就由他去,看看能干出什么名堂,即便最后失败了,得到些磨砺教训也是好事。”
“俗话说富贵难过三代,咱们辛辛苦苦打拼下的家业,如果就这么让孩子们坐享其成,那是害了他们,也是害了这个家!”
“人啊,最大的毛病就是不思进取。”
两人赶紧虚心受教,陈国梁偷偷瞟了下脸色谨慎的二嫂,暗自感慨:看来经过一次风波,这对母子在老爷子的分量似乎重了许多,对陈明远,更是寄予了偌大的期望!
只是,指望着他接过振兴家族的重任,真的可行么?
至少现阶段还看不出来。
…………
月光从窗帘缝隙倾泻进来,岑若涵细心地整了整被单,望着安详入睡的陈明远,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最后用青葱细指理了理他额前的头,轻轻呢喃:“阿姨也不想那么早嫁了,能多陪陪你,看着你生活安乐,就挺满足了……”
她舒展容颜,温婉而笑,在黑夜里,素洁中,绽放出一抹倾倒众生的妩媚。
第9章黄大少
浦江畔的外滩娱乐馆里,装潢雅致的休息大厅,陈明远倚靠在沙上,困意上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百书斋最新更新 baishuzhai.】
“瞧你累的这德行,身体还没好全呐?”
一个短的年轻男子走过来拍了下他的肩膀,大摇大摆坐在了对面,长相俊朗,一身不菲的穿着打扮,浑身洋溢着英气勃勃的气势。
陈明远莞尔一笑,没多做解释。
由于这几天坚持着练习拳术,休养得当,身体早已痊愈,只是每天从早到晚和岑若涵商议着电子商务的事项,还得绞尽脑汁地出谋划策,铁打的身体也难吃得消。
不过,事到如今,前期计划都已经准备规划完毕,惟独欠缺付诸行动的几个关键环节!
今天和面前的这人相约在此叙话,就是为了这目的!
“前几天就想找你的,听人说你高烧进了医院,后来又一直在家休养,还以为这次又碰不到你了呢。”
年轻男子抛了根烟过去,边抽边调侃道:“自打你考上了名牌大学,我名落孙山,就没见过几次面了吧,还以为你一朝飞上枝头,看不上我咯。”
陈明失笑道:“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家里闹了几年的冷战,就没回来过几次,再说了,我忘了谁,都不可能把当了我六年同桌的黄大少给忘了!”
黄大少全名黄子轩,家资不菲,虽然远不如陈家的雄厚实力,可放眼富豪遍地的中海,还是颇为显贵的,堪称是中海百货连锁行业的巨头!
陈明远和他从初中到高中,做了六年的同桌,由于黄大少打小不学无术,每每交作业、考试的时候都会求助于陈明远,几年下来,两人竟结成了牢不可破的革命友谊。
陈明远在中海的朋友不多,黄子轩无疑是最为铁杆的一个,这层情谊没有随着时间、地位的改变而改变,相反的,前世家道中落后,黄子轩通过力所能及的各种手段给予老同桌帮助,没有丁点推诿和微词,甚至在陈明远因为涉嫌经济犯罪蒙冤的时候,更是连夜赶赴过去,上下打点疏通,才把他捞了出来,随后又马不停蹄地送他回中海拜祭母亲。
患难见真情,单凭这点,就足以让陈明远铭感五内了!
“嘿,冲你这话,我就不好意思再跟你计较了。”黄子轩笑容灿烂,“怎么样,这趟回来,就不走了吧?”
“跟电视台请了一周的假,后天就该回去了。”
“册那!”
黄子轩甩出一句中海的方言,翻了个白眼,“我说你有必要嘛,闹了几年的情绪,还没消停啊?”
“你瞧瞧兄弟我,大学没考上,爹妈硬把我送洋鬼子那边去,回来二话没说,又把我往家里公司塞,现在不照样活得滋润舒坦嘛……”
见他喋喋不休的,陈明远听得头大,打岔道:“这些话,我这几天听得都起耳茧子了,你要是再来,我只能先拜拜了。”
黄子轩撇撇嘴,转口道:“你电话里说要重要事情跟我商量,什么情况?”
“放心,不是麻烦你做事,而是有好事要便宜你。”陈明远把准备好的文件夹推了过去,“我最近和岑姨在商量一个生意项目,缺合伙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你了。”
“哟呵,对我这么好啊。”黄子轩拿起文件翻看了起来,才过了片刻,眉头不禁一挑,脱口道:“你想搞电子商务!”
陈明远微微诧异,“你也知道这个?”
黄子轩继续翻看着,嘴上道:“好歹我在外面吃了几年的洋墨水,要连这都不知道,直接跳浦江得了。”
陈明远轻轻点头,还以为要花时间给他讲解,这样一来,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我当初也萌生过这念头,毕竟这玩意在国外还是挺流行的,可要耗费的成本太大,流程和操作我也不懂,干脆就放弃了。”黄子轩念叨道:“再说了,咱们国家无论是老百姓的消费能力,还是计算机互联网的普及度,相对美国都还这么落后,干这行,实在没多少搞头。”
“现在或许还见效不快,不过以咱们国家的经济展度,几年后就难说了。”目睹过若干年后电子商务的黄金期,陈明远绝不会让这只下金蛋的鸡给跑了,“你家做了这么久的生意,难道不知道先吃螃蟹的人往往是最有可能抢占市场的嘛,如果等到几年市场份额都所剩无几了,还能有什么赚头?”
黄子轩听得心思一动,沉吟了下,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说法,同时,随着对方案的了解加深,目光隐隐炽热了起来,仿佛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差点忍不住为这奇思妙想的构思拍案叫绝!
别看他平常一副吊儿郎当样,可身在富商之家,长期的耳濡目染注定他的视野和判断力会比普通人高上一截,该争取把握的,也绝不会优柔寡断!
权贵子弟并不意味着都是酒囊饭袋,很多时候,他们之所以能比普通人更快捷地获取成功,除了背景人脉,在决断、韧性等方面也必定有可取之处!
“而且说到成本的问题,我们并不需要一口气吞下全国的市场,可以一步步来,先把私人经济实力最为强盛的长三角地区开起来,这地区的人,消费实力是最高的!”
陈明远分析得面面俱到,黄子轩的神色经过起初的惊诧,渐渐转为困惑,错愕失笑道:“你小子……怎么一段时间不见,有点不一样了,瞧着貌似高深莫测了,这些话都是岑姨教你的?”
陈明远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由想起岑若涵听完自己的构思后,那张惊诧得失神变色的花容。
毕竟在他们的印象里,自己更像是一个不通世事的书呆子,突然表现出这么大变化的落差,换谁都不会习惯。
“照你这么说,我们的赢面还是挺大的……”黄子轩以为他是默认这席话是岑若涵教他的,就没再刨根究底,梳理着头绪道:“企划、市场定位都有了,岑姨在美国搞过这行,熟门熟道,不用担心经营和技术,那你找上我,是想让我出力解决货源这块吧?”
“货源这块,我想不出有什么人能比你更有把握了。”
陈明远很是坦白,前期刚开展电子商务,对国内很多人来说还是极为陌生的,较为可行的方案,还是先和一些货商达成合作协议,让他们在网站上开设虚拟店铺,然后直接面向买家或消费者,中间节省下的渠道和门面费用,足以让货品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吸引到关注了!
“难怪你这么好心了,原来是想把我忽悠上贼船。”黄子轩搓着下巴道:“不过看起来,这条贼船的前景还蛮可观的,想不上都不行了。”
陈明远心知是有戏了,犹豫了下,补充道:“不过有一点,我得先说明,这生意是岑姨起要搞的……”
“你把我当什么人啦。”黄子轩立马领悟了他的意思,瞪眼道:“你要亲兄弟明算账,那我也直说了,等到事情敲定了,股份方面,我和你各占一点,最大的那份归岑姨,这事别再说了,听着臊得慌,你说说,咱们三个人,哪个真缺钱了?”
陈明远含笑点头,明白以他仗义豪爽的脾气,绝不会在这些细节上斤斤计较的。
而且正如他所说的,他们三个人,谁都不缺钱,之所以聚在一起干,无非是想靠着自己做一番事业,不必事事依仗家族。
第10章离间
“货源方面,我尽量想想办法,到时候和岑姨一起把我家熟络的那些货商找来吃顿饭,我估计问题不大,毕竟他们不会有什么损失和风险,无非是把货品信息挂到我们的网站,再找个客服坐电脑前,有了订单就配送货品。[百书斋 baishuzhai.]”黄子轩诡异地笑道,“再说了,以岑姨的本事,绝对能把那些供货商说动心了,再不行,放出点口风……嘿嘿。”
陈明远知道他是想抬出岑家利诱那些商贾,毕竟岑瑞文在中海分管经济,如果得知能有机会和高官子弟做生意,哪个商贾不会动心?
对此,陈明远没说什么,毕竟以岑若涵的秉性,是绝不会利用家族权势作威作福的,不过适当虚张声势一些,也未尝不可。
主要事项都谈妥了,随后,两人又就一些细节进行了磋商,团队由岑若涵一手包办组建,在国内和美国,她有一些志同道合的老同学和老同事,大多有相关经验,足以应付初期阶段,关键还是集中在启动资金方面。
正如前面所说,三个人都不差钱,只不过家里再有钱,也不会任由他们小字辈的为所欲为,特别是陈明远,在这节骨眼上,断然不会向家里伸出这手。
“刚开始小本经营,烧钱的地方还是集中在宣传这块,这不像门市店,不宣传哪有人知道有这么个互联网交易平台。”黄子轩很是善解人意地说道:“不过也不算太棘手,回头跟岑姨说声,她手头的积蓄能拿多少是多少,缺的都由我来,除了平时存下的零花钱,我自己还有栋小洋房和车子,押给银行能贷不少。”
“你也别啰嗦,赔了就赔了,我就跟家里说拿去创业了,顶多挨几天的训。”
陈明远也不跟他客套,这趟生意十有**是稳稳大赚的,绝不会亏待了这弟兄。
至于他自己,则志不在此。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经历了那么多的世态炎凉,让陈明远深深明白到权力的重要性,一旦失势丧权,任凭手里拥有多少斐然财资,都可能转眼间烟消云散。
家族前世的衰败便是铁铮铮的明证!
或许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如果想保护在意的人,就必须掌握那些至高无上的权力!
…………
“周哥,情况就是这样了,我外公之所以会突然反对你父亲的主张,都是被明远那小子蛊惑的,也不知道他从哪看来的歪门邪说,乱扯什么寡头垄断经济,闹得一大家子不安生。”
座机里,张自力添油加醋地讲诉道:“我看他啊,纯粹是读书读傻呆掉了,大事做不来又不敢做,就一张嘴皮子胡说八道,趁着老爷子现在身子差才能蒙混过关,等过段日子事情水落石出,他也就原形毕露了,到时候铁定和他妈一块被排挤出家门!”
得知真相,周哲雄一张脸黑云密布,闹了半天,家父和陈老爷子生出矛盾,罪魁祸原来是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
更让周哲雄怒火中烧的是,如果不是那小子从中作梗,自己此刻怕是早已抱得美人归了!
原本,他就知道父亲要借着磋商合作的机会,顺势提出缔结姻亲的建议,一则陈老爷子是如今中海最为德高望重的大佬,而且和岑家的关系一直紧密无间,只要得到他老人家的肯,再加上岑瑞文夫妇对自己的态度,这场联姻无疑将水到渠成。
可谁知道,几乎稳操胜券的计划,竟因为陈明远的捣乱而胎死腹中了!
简直是可恶至极!
“等等,自力!”
周哲雄忽然心头一亮,困惑道:“那小……陈明远在你们家,最近几年不是很不讨老爷子的喜欢嘛,听说还闹得水火不容,况且他人微言轻的,怎么可能凭几句信口雌黄就让陈老改变了心意,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
终究是官僚子弟,即便周哲雄再怒不可遏,也不会因为张自力的一面之词而失去了判断分析的能力。
张自力窒了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没事,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还信不过我的为人呐。”
周哲雄敏锐察觉到了这事的蹊跷,循循善诱道:“你也该明白,远达重工的改革计划如果能顺利实施,对中海的未来展、对你我两家都是桩有百利无一害的大好事,如果就这么错过了,实在是可惜。”
“之前,我在我爸面前是推荐让你代表陈家全权负责改制事宜的,你有能力还有胆气,没人会比你更适合了,这件事,如果我真有私心的话,无非是看你继续这么郁郁不得志,替你觉得不值,难道只是因为你不姓陈,就理当被这么厚此薄彼的对待吗?”
后面这话无疑戳中了张自力的心门,强烈的不甘和怨气霎时间涌上心头!
对啊!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外姓人,不管怎么努力都得不到承认,而陈明远仗着嫡系子孙的身份,只不过卖乖说几句好话就让全家人既往不咎,还得到了老爷子的赞扬,轻而易举踩在了自己的头上!
越想越是气急,潜移默化间,张自力连带把整个家族都憎恨上了,全然不知中了周哲雄的挑拨离间,反而像找到了‘知音’,掏心挖肺地诉起苦来:“周哥,你的人品,我绝对是一百二十个相信的,也绝不会害我,这次能得到你这么鼎力的支持,我真的很感激,谢谢你了。”
“至于老爷子的脾气,你也该了解,决定的事没人忤逆得了,我也很无奈,要怪只能怪那臭小子的运气好,好巧不巧,刚好迎合了老爷子的意思……”
周哲雄眯了眯眼,打岔道:“照你这么说,其实从一开始,陈老就不认可远达重工的改革计划?”
“何止是远达重工啊,我妈私下都跟我说了,老爷子对目前中央施行的那一套经济和国企改革政策都不大满意,刚开始主要是不忍心看到那些国企倒闭,心思才会有点改变,可最后又被陈明远扭了回去。”
张自力只是随口吐苦水,可落在周哲雄耳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
陈老爷子是谁?那是华夏国赫赫有名的功勋元老,连当今最高长见了他老人家,都得以重礼相待,如果由他牵头支持此次的国企改革方案,势必会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可未曾想到,陈老爷子竟是打心底里反对这套政策的!
这无异于在跟近些年中央全力主导的经济和国企改革方针公然叫板了!
要是传扬开来,整个陈家都得成为众矢之的,即使老爷子声望崇高,一旦被披上反改革的头衔,也难以幸免于难!
祸从口出,张自力却还迷糊不知,继续埋怨道:“而且听说,老爷子已经准备找最高长他们再商议了,想更改目前的国企改革政策,说实话,我都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了……”
周哲雄快平复住情绪,假意地安抚了他几句后,又旁敲侧击了下,眼看已经套不出什么重磅消息了,随便找个由头就挂断了电话。
那一刻,周哲雄的双眼陡然闪过一抹森冷寒光,嘴角泛起阴测测的笑意。
反正如今两家的关系已经出现裂痕,既然拿到了对方的一个大把柄,他不介意利用一下,哪怕不能将陈家连根拔起,也至少能捅对方一个大篓子!
一山难容二虎,中海由陈、周两家联合掌控了那么久,也是时候该由自家独享了!
第11章移花接木
这一天晚上,陈明远没有回老宅,而是来到了位于美兰湖的别墅区。[百书斋 baishuzhai.]
这处在中海赫赫有名的高档住宅区,建于三年前,营造得曲径通幽、典雅奢华,引得许多达官贵人趋之若鹜,所以刚一落成,陈晓梅一家就急不可耐地搬了进来,此后,陈晓兰、杨休宁也6续入住进来。
老爷子本来想继续留在老宅,可毕竟楼宅的设施很是残旧,加上别墅区绿树成荫、景致宜人,为了安养生息,最后拗不过子女们的规劝,索性也搬迁至此。
虽说这几年甚少回到这处新家,陈明远还是轻车熟路地回到了楼院前,按响门铃不久,一个大男孩就从门后探出了头,看到他,立刻眉开眼笑道:“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男孩正是堂弟陈明柯,由于陈国梁一家常年居于燕京,所以这趟回来,暂时也住了进来。
“哥,你再不回来我都快成咸鱼干了,想出去溜一圈都找不到人,还不如在燕京呆得舒服呢。”陈明柯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性格张扬跳脱,可在中海却是举目无友,这几天窝在别墅里,别提多郁闷了。
陈明远朝着不远处陈晓兰的别墅扬了扬下颌:“豆豆不是在家嘛,你干嘛不找她玩?”
豆豆是小姑妈的独女,目前还在读初中。
陈明柯不以为然道:“嘁,和她一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成天就惦记着什么美少女战士,找她踢球玩都躲躲闪闪的,特没劲!”
“哥,今晚上趁着我爸妈不在,你带我出去转转呗,咱俩好久都没聚着玩了。”
见他可怜巴巴的模样,陈明远啼笑皆非,忽的想到什么,问道:“家里现在除了你,还有谁?”
“都不在,爷爷和大娘也有事出去了,奶奶在小姑妈那。”陈明柯寻思着道:“听我妈说,下午来了一个燕京的大官,说是我爸的上司,大家都挺重视的,今晚要给人家接风洗尘呢。”
陈明柯少不更事,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懵懵懂懂的,陈明远却是心如明镜,燕京的大官、陈国梁的上司,十有**就是由华副总理领衔的考察组了!
和印象里的日期差不多,当陈国梁前脚来到中海视察后,中央考察组也空降而至,据后世的传闻,就是在这几天,中央考察组察觉到了中海国企的恶劣现状,回到燕京后,立刻上报高层,着手部署调查,当陈家拿下远达重工后,一场浩浩荡荡的雷霆打击立刻接踵而至,扫荡力度之大,令中海在很长时间内都是风声鹤唳。
家族的衰败,正是由此开始!
思及于此,陈明远问道:“三叔最近几天是不是在家里办公?”
陈明柯点点头,指着楼上道:“是啊,他一直是习惯把工作带回家做的,最近几天都在二楼的书房。”
陈明远的眼中闪过一抹锋芒,也没再问,微笑道:“今晚怕是没空了,我回来收拾点东西,明天就回去上班了。”
见他一脸的苦相,补充道:“不过再等几天,我还得回来一趟,到时候再带你好好在市里转转。”
陈明柯老大不乐意,嘴上也只能答应了下来。
把陈明柯支到一边后,陈明远直奔二楼的书房,在桌案上搜罗了遍,翻到了一本装订起来的材料,标题赫然写着《关于远达重工改制与重组的可行性研究及国企改革未来方向的几点意见》。
看到这几个字眼,陈明远不用多猜,笃定这就是陈国梁明天即将呈递给华副总理的报告,粗略得扫了一遍,不由摇头叹息。
不出所料,在老爷子的授意下,陈国梁撰写的报告果然采取了中立的姿态,不过由于他自身的立场作祟,字里行间的意思,还是偏向以大刀霍斧的手段继续改造国有产业!
可想而知,如果未来的轨迹不生偏差,这篇报告一交上去,即便家族没有直接介入远达重工的改革重组,可在政治上,仍然会极为的被动!
沉吟了片刻,陈明远从怀里掏出一沓文案,采用移花接木的伎俩,取代了陈国梁撰写的那份。
由于陈明远的文笔和书法底子是由陈国梁启蒙教授的,所以叔侄俩的字体几乎如出一辙,如果不仔细看内容,很难现到异样。
而且,陈明远大致了解陈国梁的习惯,做人做事相当谨慎,可一旦拍板决定了,就不会再有丁点的犹豫,既然他已经把报告装订成册了,想来也不会再临阵改稿。
陈明远是经济学科班出身,对改革几十年来的得失有着比较全面的了解,针对国企这一块,就目前来说,他的认识比绝大多数人都有着不可比拟的前瞻性,所以这些天,他结合了前世的经验,以及后来国家颁布的国企改革方案,洋洋洒洒写出了一篇立意清晰的材料。
他相信,等到危机爆后,家族不仅可以逃过一劫,而且等到国家关于国企改革的争论尘埃落定之时,陈国梁和家族都将大获其利!
总之,自己现在能为家族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尽人事儿听天命吧!
就在此时,陈明远忽然听到楼下的陈明柯喊了声‘大娘’,心头不由一惊,快整理了下桌案,立刻退避了出去,不过仍晚了一步,恰巧在玄关口撞见了杨休宁!
“妈……”
匆忙间,陈明远觑见母亲神色间的疑惑,强作镇定道:“您晚上不是和爷爷他们去接待贵宾了吗,这么早就回来啦?”
杨休宁见到儿子从书房出来,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轻轻点头道:“我主要帮忙张罗招待的事宜,主要是你爷爷和三叔出面。”
她忽然深深地看了眼儿子,脸色逐渐柔缓,“你的房间我暂时让给明柯睡了,你今晚和他挤一挤怎么样?”
陈明远婉拒道:“算了,我回来收拾点东西,准备明天回去上班,等会回老宅睡就是了。”
闻言,杨休宁的目光黯淡了些许,蹙着眉头,叹息道:“你这孩子,脾气非要这么犟不可嘛,难道真像你姑妈说的那样,一份市井寻常的工作,在你眼里,都比呆在家里来得自由畅快吗?”
说实话,从前的陈明远确实是这么认为的,他厌恶条条框框的束缚,厌恶被当做傀儡似的操纵和摆布。
尽管迎来了新生,可他依然不愿轻易重返家族。
继续存活于家族的荫庇下,固然能给自己的事业展带来许多便利,可同样的,也会背负上许多枷锁,让自己难以施展自己的潜力,哪怕取得了成绩,也会被人认为是借助家族的权势,和一个活在笼子里养尊处优的金丝雀无异。
“听妈的话,为了这个家,为了爷爷他们,回来做事吧,这么大的家业,迟早要交到你的手上。”杨休宁走近了两步,语调难得地柔和起来。
陈明远真的不愿再让母亲失望,有那么一刻,真的想答应下来,可一想到前世的郁郁不得志,还是硬着心肠道:“妈,我明白您的苦心,从小到大,您虽然对我管教很严厉,可我知道您都是为我好,不希望我学那些纨绔子弟,因为贪图玩乐享受,到最后一事无成……”
见儿子体谅了自己长久以来的苦心,杨休宁登时脸色动容,既欣慰又心酸。
“只不过,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安于家里给予的优厚环境!”
陈明远真情实意地道:“现在咱们家的一钱一物,都是您和爷爷、三叔他们辛苦打拼下来的,有多么不容易,大家都清楚,论起其中的贡献,我甚至还不如自力表哥,如果我光凭身份或文凭就坐到了上层的位置,除了您,谁心里会真服气?”
杨休宁默然不语,想起当老爷子决定让嫡孙接手重任时,陈晓梅一家表露无遗的不满!
家族内部尚且如此了,如果一下子让儿子进入荣廷集团的高层,底下的人又会有几个心服口服的?
“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要的不多,只是想有一个能够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真的不行,以后不管您提什么要求,我都无条件听您的,可是现在,我真的还想再靠自己搏一搏!”
这一刻,陈明远的脸色尤为决然。
杨休宁静静看了他许久,眸光有片刻的恍惚,最后苦笑一声:“你的脾气跟你爸一个样,都是那么固执……算了,既然你都下了这么大的决心了,我说得再多也没用,如果不给你这次机会,你指不定还得埋怨妈一辈子。”
陈明远由衷的笑了,母子间长久的隔阂陡然间消散了许多。
“好了,你明天还得赶路,早点回去休息,我再给你收拾几件衣服,如果在外面觉得累了,就回家来,只要有妈在,这个家里总有你的容身之地,啊?”
杨休宁含着温煦笑意,细心地整了整儿子的衣服,十多年积淀的劳苦化为了甘甜。
第12章东江有线台
东江省,省城钱塘市。【百书斋最新更新 baishuzhai.】
作为华夏八大古都之一,钱塘市以她独有的魅力屹立在东海之滨,闻名天下,许多人慕名而来,都会被这座城市独特的娴静氛围所折服。
初夏的傍晚,从海洋吹拂而来的清风,为燥热之余平添一丝凉爽,经过白天的繁忙,渐渐转为悠逸的格调。
中海和钱塘市相隔不远,历经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陈明远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感受着久违却熟悉的人文氛围,望着眼前的老式房舍,一股难言的怀念情绪溢满心间。
他对这座城市情有独钟,可以说,在钱塘市度过的前几个年头,是他人生最为惬意的岁月,简单而充实,虽然最后仍有许多刻骨铭心的遗憾,也不影响他对这座宜居城市的感情。
只不过相对于城市宜居的环境,眼前这栋老旧的楼房却显得并不怎么宜居,偏僻的位置,残旧的样式,诠释出了它的‘悠久历史’。
这是东江广播电视大学曾经的宿舍楼,后来校址搬迁,就被附近的省卫视台、广播电台以及有线电视台等广电单位用作职工宿舍,由于条件较差,所以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外地且单身的职工,而且职位相对较低,稍微有点档次的正式职工们,基本住都在前年刚落成不久的新楼。
陈明远一没资历二没后台,入职东江有线台后,理所当然的被分配到了这里。
今天是周日,但由于广电单位‘全年无休’的特性,所以陈明远进去的时候很是冷清,加上暑气正盛,想必此时很多人都出外纳凉了,不过打开宿舍门的时候,还是被他现了一个大活人。
“你总算回来了!”
几近毛坯的宿舍中,水泥地上,一个胖子正穿着条大裤衩,就着草席四仰八叉躺在窗台的风口上,见到来人,抬头咧嘴道:“这次回家探亲探得如何?”
见到这胖子,陈明远略微恍惚后,就笑了。
这是他的舍友,同在东江有线台广告部上班的同事朱天鹏。
由于年岁相仿,前世的时候,陈明远和他的关系还算可以,随口回应了几句,就把旅行包搁在木板床的下铺,然后掏出一包软中华,抛了根过去,又脱下t恤衫,准备去水房接盆水来。
“哟!都抽上这档次的好烟了,你们中海人真是有钱!”朱天鹏把烟放在鼻孔边嗅了嗅,一脸的陶醉。
他只知道陈明远是中海人,对陈家的底细一概不知,而且从认识至今,也没觉到这舍友有丁点的富家大少派头,还跟自己窝在这‘贫民窟’里整整一年,就以为只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对陈明远偶尔的‘露富’倒没太放心上。
陈明远从外面接完水回来后,一边拧毛巾擦拭汗渍,边问道:“大热天的,其他人都跑出去了,你怎么还杵在这?”
“别提了,你走了一星期,部门里的活一股脑全压我头上了,白天累得跟狗似的,哪还有力气出去闲逛。”
朱天鹏点燃香烟后,盘着双腿半倚在墙壁上,抱怨道:“你瞧瞧,才几天,我身上的油水都快被晒干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保准得歇菜了。”
广告部,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为台里拉广告赞助的,像陈明远这类新人,注定是冲杀在第一线的苦丁,台领导们可以天天专车接送、躲在办公室吹冷气,他们只能顶着烈日东奔西跑,偶尔台里缺少劳力,还得硬着头皮顶上。
用一句话可以贴切形容: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吃得比猪差!
“这星期部门的业务量很多?”
“如果业务多,辛苦下还值得,可问题是连颗菜叶子都没捞着,纯粹瞎忙活。”
朱天鹏显得意兴索然,摊手道:“别说我没本事,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大部分的企业效益都不怎么好,很多之前和我们合作的国有单位连工资都不出来了,尽忙活着改制转型裁员,哪里还有闲钱做广告宣传。”
“再说了,如今情况稍微好些的合作单位,不都被许黑狗捏着嘛,他自己轻轻松松赚提成,哪会善心分给我们,少让我们满大街跑就算良心现了!”
许黑狗,真名许默,是有线台广告部业务二科的科长,年纪比陈明远大了两岁,学历连职高都没念完,可架不住人家有一个当副台长的叔叔,加上为人机敏伶俐,愣是成了他俩的直属上司。
如果许默真有能力也就罢了,偏偏这厮有些小人得志,对领导们奴颜卑膝,对下边的人却极为刻薄嚣张,平常不仅爱在陈明远等人面前摆官威,而且能占的好处也都被他大包大揽走了,比如那些有实力的广告客户,基本都掌控在他个人的手里,有时候底下的业务员千辛万苦掘到了新客户,可转眼间又落到了许默的手里!
其他部门,领导吃肉,底下人还能捞口汤喝,可在许默手下,却连汤底都混不上,久而久之,许黑狗的恶名就在陈明远等人的口中流传了开来。
“现在业务量一直降,大家伙都快喝西北风了,偏偏这黑狗还不停的使唤咱们,我前天在外头忙活了一下午,就趁空隙回去喝口水,被他看到立马挨了通训,你说恶不恶心!”
朱天鹏气愤不已,忽然瞟了眼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对了,他还说到了你……”
陈明远眉梢一扬,停下了动作,“说我什么?”
“他说,最近广告部的业务量一直跌,再这样下去,除了裁员,还可能打一些吃闲饭的家伙跑外地拉客户,比如……”
说到这里,朱天鹏就闭口不语,不过陈明远已经听明白了。
显然,许默是试图拿自己杀鸡儆猴,提醒手下的业务员要抓紧卖力干活,免得丢了饭碗!
这时的大学生虽说不如以前紧俏,但陈明远好歹出自重点高校,按理说怎么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可惜刚毕业那会性格免不了冲动内向,使得在广告部的日子里经常碰壁,业绩平平无奇,而许默也看不顺眼他这高材生,总喜欢挑毛病奚落几下,似乎可以从中获得不少乐趣。
诚然,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二流子,能把名校高材生死死的踩在脚下,已经足够让他豪情万丈了!
陈明远依稀记得,前世探亲回来后不久,许默就以去外地掘客户为幌子把他打走了!
那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没有被家族和生活的艰难险阻吓退,却被人像丧家犬一样赶走,无异于奇耻大辱!
联想到宣布消息时,许默那张刻薄讥诮的笑脸,以及朱天鹏等同事怜悯的目光,陈明远面色渐渐泛沉,那种毫不掩饰的欺压,始终让他铭心在心!
想到这里,陈明远握着毛巾的手陡然紧了几分,被拧出来的水不断滴在脸盆里,激起层层涟漪,犹如他此刻的心境。
朱天鹏察觉到他的异状,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劝道:“你也别在意,他就这臭德行,喜欢吓唬吓唬人,哪怕真要对你动刀子,那也得部门领导同意啊,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过说是这么说,以陈明远惨淡的业绩,如果许默铁心要踢人,也不会有太多阻力。
“我没事,现在正值艰难时刻,被说几句也正常,如果我真不幸被扫地出门,那也是我自己的能力问题,与人无尤。”
陈明远爽朗一笑,把这些纷乱遐想暂时抛诸脑后,这笔账,有的是机会清算!
朱天鹏不再多说,如今他自身难保,即便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小人物的悲哀吧!
“你饭还没吃吧,我先把衣服收了,一起出去。”
朱天鹏看了眼渐渐西沉的落日,就出门上天台了。
陈明远又擦拭了把脸,正要穿衣服,忽然听到楼道里的公共电话铃铃作响,眼看许久没人去接,只好出去接了起来,放到耳畔,听筒里先是传来了一声饱嗝,然后一个男子掺杂着醉意道:“你谁?”
陈明远剑眉一聚,分辨出这是许默的声音,淡淡道:“我陈明远。”
“嘿!是你小子啊!还以为你一去不回了。”许默似乎喝多了酒,舌头有些打结,可腔调中的嘲讽意味却是表露无遗,明显是挤兑对方竟然还厚着脸皮回来了。
陈明远没吱声,神色平静。
“算了,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
许默又打了个酒嗝,道:“我问你,你们那谁会开车……哦,我想起来了,你有驾照的,赶紧来明湖酒店,这儿正缺个开车的,关台长他们快等不住了!”
一听到‘关台长’,陈明远顿时心有所动。
第13章急中生智
说实话,陈明远起初确实打算拒绝,可转念想到此刻自己的处境,斟酌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百书斋 baishuzhai. )
但这并不表示他屈服于许默的淫威,相反的,他是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接触到关台长,尽可能挽救自己在有线台的生涯!
诚然,以陈明远优越的家族背景,区区一个电视台的合同工又何须放在眼里,杨休宁、陈国梁等人对此更是不屑一顾,或许他们随口的一句话,就能给他要来优厚几十上百倍的地位和待遇,何必受这份窝囊气呢?
只是,陈明远接受不了,不是非要任性地忤逆家族的意思,而是他实在不甘心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最终灰溜溜地离开有线台,留下难以磨灭的污点,任由许默等人耻笑嘲讽,然后接受族人的施舍———如果真那么做了,注定他一辈子都休想在家里抬起头来,毕竟,他是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跑回来的!
刚刚的通话里,陈明远分明能预感到许默即将对自己下屠刀,没准明天上班就得迎接被扫地出门的厄运,哪怕自己主动提出辞职,也没多大区别,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主动出击搏一把,借机获得台领导的注意,为自己的留下争取到足够筹码。
虽然可能性很小,但为了个人的荣辱,他必须要全力以赴,即使日后离开有线台,也得堂堂正正的走出去!
明湖饭店坐落于西子湖畔,距离宿舍楼有一段路程,陈明远穿戴完毕后,拦了辆摩的车,一路直奔目的地。
二十世纪末,钱塘市的城市规划还没有后来的那般井然有序,好在车辆不多,又是周末,倒不至于拥堵,紧赶慢赶,约莫十多分钟后抵达了目的地。
付了车费,陈明远信步走进饭店的大堂,正想找服务员询问下有线台的人在哪个包厢,一个满是牢骚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陈明远!”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陈明远转身望去,就见许默正从里边走过来,和印象里的一样,头打理得一丝不苟,被摩丝塑造得铮亮铮亮,却难以掩盖住满脸痘疮带来的寒碜,刻薄的脸色一览无遗。
“磨蹭到现在才来,你属乌龟的啊?”
刚走到面前,许默就劈头盖脸地叱喝了过去,满嘴的酒气迸出来,唾沫横飞,盛气凌人。
陈明远微微皱眉,旋即轻笑道:“这比喻还挺形象的,不过嘛,如果许科长有把握在十分钟以内赶到职工宿舍楼,那这乌龟属相我也认了,如果不行的话,呵……”
没说完,陈明远的嘴角就扬了起来,隐含着不屑。
寄人篱下,有时候是得识时务低头,可不代表凡事都要退避,特别是对上那些喜欢欺软怕硬的小角色,如果一味的容忍,反而会让对方越来越有恃无恐!
前一世的阅历,让他深刻明白到一个道理,永远不要指盼欺压自己的人会良心现或见好就收,相反的,他们只会觉得你软弱可欺,然后变本加厉地摧残你。
只有弱者,才会希冀获得强者的怜悯!
许默的脑袋被酒精熏得有些犯浑,错愕了片刻,琢磨出味儿后,即刻火冒三丈高,瞪眼吼道:“说什么?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注意场合,许科长。”陈明远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喝多了。”
觉周围的服务生和宾客纷纷看了过来,正欲作的许默不由呛了下,大庭广众的,自己不顾形象地大吵大嚷,只会让人以为自己在耍酒疯!
“给我当心点,回头有你好瞧!”许默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威胁道。
“许科长好大的煞气,难怪传闻说你当初混社会时有多威风八面。”
陈明远促狭地笑了,完全没放心上。
有线台里,早就传闻许默曾经混过痞子流氓,还因为斗殴进过管教所,导致被职校勒令退学。
这是许默履历表的一大丑事,成为国有单位的小领导后,更是相当忌讳,如今被人揭了疮疤,心里的盛怒可想而知。
这书呆子,平时随意欺压,也是默默沉受,怎么才一个礼拜不见,瞧着硬气了不少?
来不及多想,身后先后走出来两个人,为一个地中海秃头男面带不悦道:“小许,你在这嚷嚷什么?”
被责备了一通,许默没火,反而还陪着笑脸道:“孙主任,我这下属有些犯浑,我教训他来着呢。”
秃头男的目光扫向了陈明远,眉毛轻轻拧了拧。
陈明远认得这人,叫孙和平,是有线台广告部的主任,两人前世交集不多,不过还算有些了解,为人圆滑,干事利索,很得台长关丛云的信赖。
“他会开车是吧?”孙和平搀扶着一个体态高瘦的男人走过来,见许默点头应是,道:“快来,帮忙扶一下关台长!”
陈明远目光一凝,认出那高瘦的男人就是台长关丛云,眼看他醉的不省人事,心头微微一突,可还是和许默跑过去分别从两边扶住。
“先把关台长扶上车,那个谁……”孙和平根本叫不出陈明远的名字,“小许,你让他把关台长送回锦绣名苑,到地方了跟门卫打听下,知道路怎么走吧?”
不待许默回答,陈明远抢先道:“我知道路的,孙主任,您放心。”
孙和平多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正想再叮嘱几句,忽然从包厢里又出来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子,拍了下关丛云的背,醉醺醺道:“老关,你不行啊!才几杯白的,就把你整趴下了,哈哈!”
陈明远觉得这胖子似乎有些眼熟,但具体何方神圣又想不起来,不过能让台长、广告部主任联合出阵相陪的,想必是有线台的大赞助商!
“今天状态不好,勿怪……呃,勿怪啊!”关丛云睁开惺忪的眼皮,醉眼朦胧地笑道:“找一天,咱哥俩再好好干一场,不醉不归!今天嘛……先让老孙他们陪陪你,我就不留下扫兴致了。”
胖子还想再劝酒,孙和平适时挡了过去,揽住对方的粗腰,笑吟吟道:“闵总,关台长这两天感冒还在打吊针,真已经豁出老命了,大家都自家兄弟,您又向来仗义直爽,肯定会体谅个一二嘛。”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能成为关丛云的左膀右臂,孙和平确实有些能耐。
果然,被戴了这顶高帽子,闵总也拉不下脸‘穷追不舍’,“好!关台长的情义我领了,不过老孙你们该不会也得病了吧?”
“这说的什么话,不需要闵总吱声,我孙某人肯定也会舍命陪英雄,来!我们再进去痛痛快快杀一场!”孙和平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揽着闵总往包厢里走,同时朝后丢了个眼色,道:“小许,你先把关台长送上车,再回来敬闵总几杯酒,别冷了气氛!”
许默忙不迭答应,心中窃喜不已。
照顾台长,固然功劳可嘉,可眼看关丛云都醉成这德行了,再尽心尽力,等人家明早醒来怕是就忘了,吃力不讨好。
与其这样,还不如斥候好那尊大财主,只要能把这单业务办成,自己又能捞到一大笔奖金,实打实的大功一件!
浮想联翩着,两人把关台长搀扶上了停靠在外边的福特轿车,许默把人在后座上安置好了,又嘘寒问暖了几声,见关丛云烂醉如泥,就退了出去,把车钥匙丢给陈明远,道:“今天算你走大运,司机老梁也不知道开车转悠到哪个旮旯角落里,半天回不来,要不然哪轮得到你给台长开车。”
老梁是有线台的司机,平日除了给台领导开车,也给出外采访拍摄后的职员当当司机。
“伺候好关台长,要出了半点差错,唯你是问!”许默还不忘摆架子,“还有,记得明早来我办公室,说明白刚刚的事情!”
见他眼中的寒光毕现,然后傲然离去,陈明远心知他明早要跟自己算账了,却也不以为忤。
得罪就得罪了,反正两人的关系就没好过,哪怕没有这茬,许默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又何必继续低头哈腰装孙子呢?
对付这种青皮无赖,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又看看不省人事的关丛云,陈明远无奈苦笑,这样一来,自己还怎么走上层路线呢?
心思急转间,一行白鹭忽然从天际划风而过,齐齐飞向了距离西子湖不远处的西溪湿地,日落黄昏,景致美轮美奂。
往西天方向张望了片刻,顷刻间,一缕念头猛然浮上心间,凝聚成一个胆大的计策,牢牢占据了他的脑海!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整理下纷乱的想法,陈明远坐上驾驶室,打火启动后,轻踩油门驶了出去,按照记忆里的方位,驶向了本市著名的住宅区锦绣别苑,只不过却绕上了一条途径西溪湿地的‘远路’,并且在路过那一带的时候,刻意把车开得摇晃起来。
“呃……咳咳!”
果不其然,这么晃来晃去的,直接把关丛云给晃醒了,咳嗽了两声,眉头紧锁,低声道:“快把车停一下,快……呃!”
陈明远通过后视镜瞟了眼,又扫了眼周围的路况,利落地打了下方向盘,稳稳把车停靠在了距离西溪湿地不远的马路边。
第14章投其所好
附近的一条水沟边,东海有线台的台长关丛云吐得昏天暗地,把没来得及消化的酒水和物渣狂泻而下后,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气息喘急,醉眼迷蒙。(百书斋 baishuzhai.)
“关台长,喝口水吧。”
看到矿泉水瓶递到面前,关丛云愣了下,转过头,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身旁,隐约记得是台里的职员,具体姓谁名谁却根本想不起来。
“哦,谢谢你。”
关丛云接过来咕隆灌下去大半瓶,胃部的痉挛才渐渐平复下去,再吸着夏日晚间清爽的空气,神志顿时清晰了不少。
见状,陈明远征询道:“台长,您看是回去呢,还是先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下?”
说完,他凝神观察着关丛云的反应,计划成败与否,在此一刻了!
关丛云本想回家休息,可想到这年轻人刚刚开车似乎不怎么稳健,胃里不禁又是一阵翻腾,加上眷恋此处沁人心脾的自然气息和环境,就道:“要不先坐着休息……呃?”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西溪湿地,皱皱眉,问道:“怎么开这来了,老孙没告诉你我家的地址?”
陈明远知道这位台长不容易糊弄,露出腼腆的笑容道:“说了,只是我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一时间分不清楚路……”
关丛云哦了声,没多想,虽然是绕了点远路,但也没多大差别,又往西溪湿地的方向望了眼,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扬了扬下颌道:“去那边走走吧。”
他用水清理了下嘴边的污渍,然后大步朝西溪湿地而去,陈明远紧随其后,约走了几分钟,两人穿越狭窄的林间小路后,前方忽的豁然开朗,金纱般的夕阳日照下,郁郁苍苍的草木林荫,清澈蜿蜒的溪水长流,还有一群白鹭在周围悠然栖息着,彼此遥相呼应,共同交织出一副美不胜收的旷世景致!
还有更令人瞠目惊奇的,在溪流中央冲积出的那块平地上,竟矗立着一栋两层高的楼宇,由一条长廊沟通到岸边,虽然规格不大,可胜在装潢别致,置于这块灵气宝地,无形中又添色加彩了许多,还能近距离眺望到西子湖的风光,让人看得悠然神往,不由感叹楼宇营造者的奇思妙想。
事实上,这份奇思妙想,就是出自眼前的关丛云!
虽然呆在有线台的日子不算久,但陈明远清楚这栋楼宇的产权正是归属于东江有线台。
据说是有线台的节目组偶然来这拍外景,被此处的夺目风景所吸引,回去就跟台领导汇报推荐。
随后,关丛云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后,也是大为满意,干脆买下那块冲积平地的开权,一番筹划,终于建造出这栋楼宇,用作餐饮招待。
只不过从荒无人烟、寂静无声的现状可以看出,这个招待所已经停业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今晚的宴席,关丛云等人又何必放在明湖饭店张罗呢?
对于招待所的惨淡收场,陈明远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关丛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失败的根源。
此时,关丛云站在溪边负手而立,酒劲消退了不少,望着这栋倾注了他不少心血的建筑,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身在国有事业单位,在平民百姓看来是风光无限,可殊不知,要面对的麻烦琐事着实不少,就说眼前这栋招待所,地理环境、条件设施哪样不是得天独厚,还被众多政府机关指定为招待点,按理说,再不济也不至于亏损,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招待所刚开业的一段时间,在整个钱塘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省市领导都争相前来观赏休憩,一时间达官显贵趋之若鹜,让有线台和关丛云纷纷大喜过望,可没过多久,广告部主任孙和平汇报的营业状况,却让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说到底,事情坏就坏在这些公款吃喝的领导干部身上!
毕竟大家都有七弯八拐的关系,撇不开面子,所以不少单位吃完喝完,大多挂账签单了事,留着择日结算,可时间一久,许多账单都成了死账坏账,连本钱都难捞回来,即便拉下情面,催促底下人追讨,情况也不尽如人意,尤其这两年来,许多国资单位入不敷出,你要是硬着头皮去讨要,人家没准还反过来跟你哭穷诉苦,几次下来,谁受得了?
而普通的市民群众看着官僚们天天成群结队地进出,还以为这是政府旗下的招待所,即使有承担高额花销的准备,也不敢贸然入内。
久而久之,招待所的亏损越来越严重,就这么败落了下来,索性关门歇业,成了有线台的一大累赘,同样,也成了关丛云的心头病,一想起那些赖账的国企和政府领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哪里是吃皇粮,分明是拿他当冤大头吃地主呢!
心浮气躁间,关丛云的烟瘾就上来了,可摸摸口袋,却是空无一物。
“关台长,我这有烟。”
陈明远观察入微,立刻把中华烟递了过去。
关丛云迟疑了下,伸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见他又知趣的帮自己点燃,不由多瞥了这小职员一眼,随着香醇的烟气贯穿肺部,笑问道:“还藏了这么好的烟,看来你平常小日子混得挺舒坦的。”
陈明远谈笑自若道:“前几天回家探亲,顺手捎来打算分给同事尝尝的。”
“年纪不大,就懂得拉拢关系,挺滑头的嘛。”关丛云不失风趣地调侃道,“对了,你是广告部的吧?叫什么名字?”
“台长,我叫陈明远,在广告部业务二科做事,去年刚毕业进来的。”陈明远的仪态沉稳从容,一番话也是说得不卑不亢。
“那就是小许手下的兵了。”
关丛云释然地点点头,眼看无所事事,就在溪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随口又问了些对方的情况。
当听说陈明远毕业于东江大学的经济系,关丛云稍稍来了些兴趣,含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广告部招聘的一批新人里,是有两三个名牌高校的应届生,当时我还跟孙主任提过,让他多多留意一下,培养成咱们有线台的新锐力量。”
陈明远忙郑重其事地致了谢,却明白,即使关丛云当初确实有提过这事,大约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随着自己的泯然众人,怕是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对此,他倒是不大在意,毕竟身为一台之长,关丛云挂心的是有线台的整体展,自己又一直没展现出能力,无亲无故的,人家再开明,也绝不会费心神去关心一个底层小职员!
要明白,除了至亲挚友,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之所以重视你,是因为你对他有利用价值!
像关丛云这等厅级干部,什么人情世故没经历过,绝不可能因为陈明远帮他开趟车、递根烟就会另眼相待,想要进入这位台长的眼皮,短时间内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投其所好,对他此时操心的事情对症下药,同时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
这时候,面对冷冷清清的招待所,关丛云操心的事情不言而喻,这也达到了陈明远起初的预料,否则,他又何必绕远路途径西溪湿地,还特意把车开得晃晃悠悠,把关丛云晃得在此下车休憩呢?!
关丛云自然不会料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竟有这么深的心机和城府,看看招待所,愁容密布,正想起身回去准备明天找孙和平磋商解决对策,陈明远忽然出声道:“关台长,这栋招待所,是我们台里的吧?”
“是你们广告部的产业,平常都是孙主任负责的。”
关丛云苦笑道:“老孙搞业务是一大好手,不过做这些经营管理的工作就有些为难了,现在留下这个烂摊子,大家都是束手无策啊!”
“这么好的条件,烂在这里实在可惜了。”
陈明远感慨了番,状若无意道:“这里的环境算得上万中无一了,如果能适当改变下经营方式,做得像现在那些休闲娱乐会所的模式,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关丛云听得心里一动,问道:“你是说把招待会改成会所?”
这年代,娱乐文化产业才刚刚起步,在卡拉ok厅风靡国内的同时,会所模式才刚刚在燕京、中海等大城市生根芽,饶是关丛云见多识广,也只是偶然听朋友提过几次,具体如何却不甚清楚。
“我家在中海,前几天回去的时候,被朋友带着去过类似的会所,觉得挺新鲜有趣的,所以才忽然有这想法。”
陈明远扯谎不会脸红,见关丛云的兴趣被勾起来了,不失时机道:“那家会所,装修看着是很富丽堂皇,可我总觉得俗气了些,我朋友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跟我说过,西方国家真正高规格的会所大多讲究个意境,有建在海边的,也有建在田园间的,总之风景都很不错,毕竟那些富豪成天窝在城市里吸废气听噪音,难得休息下,自然是想换个新鲜的环境好好放松,说白了,他们更在乎的还是精神层面的享受!”
三言两语间,关丛云的眼眸竟焕出了盎然的神采!
第15章尹夏源
陈明远的印象里,关丛云是个相当务实且开明的领导。【百书斋最新更新 baishuzhai.】
在这个官本位的国度,如今的广电媒体还烙印着浓厚的官僚作风,向来以党和政府的喉舌自居,作风偏于保守陈旧。
鲜明的对比下,关丛云却是个另类,从他主政有线台之后,向来以开拓创新的作风闻名,通过种种努力,逐渐把有线台的效益扭亏为盈,不仅再没有向公家伸手要过一分钱,经营收入还屡创新高。
比如他能想到利用招待所创收,就表明他的思想很是活跃开放,不只是局限于媒体这一块,如果不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因素’,早收益颇丰了。
虽然,他的这些奇思妙想,难免会招来一些传统官员的反感,甚至被冠以‘歪门邪道’的诋毁,但不可否认,这套经营理念,很适应眼前的国资改革大潮!
在陈明远的记忆中,若干年以后,关丛云确实做到了某大型国企的领导人!
如果其他奉行官僚作风的领导听了陈明远这话,哪怕没有冷言呵斥,大多只会置之一笑,而关丛云的心思则瞬间活络了过来,他喜欢讲究集思广益,而且目前对招待所的未来也没谱,沉吟片刻后,低吟道:“你这说法倒是挺新奇的,不过乍一听,确实有点意思。”
“都说饱暖思淫欲,改革开放后,已经有一批人先富了起来,吃惯大鱼大肉后,难免对国外的高端生活有点向往,没准还真会好这一口。”
陈明远暗暗赞叹,关丛云的确很有先见之明,早早洞悉到了国人崇洋媚外的天性!
就此,关丛云已经对他逐渐产生了些许兴趣,追问道:“不过我们对这一块都不熟悉,所以还得再好好筹谋下才好,对了,你那从美国回来的朋友还有没有跟你提这会所模式的其他情况,更详细一些的。”
陈明远自然不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字斟句酌道:“台长,我也只是听了些例子,还不是很全面,只能就我所知道的,跟您做个大致阐述……”
关丛云摆摆手,爽朗笑道:“别搞得这么正式,又不是做官方汇报,你在电视台呆了一年,难不成就学了这些迂腐的官僚做派?”
陈明远也耳闻过他不拘小节的脾气,点头一笑后,就把前世那些关于会所的所见所闻概括了出来。
“一般这类高档会所,最核心的宗旨就是品质服务,从环境、餐饮、和娱乐等几个方面迎合宾客,论环境,这里的景致和气候都是得天独厚,声名远播国内外,只要对外的宣传中重点突出这一点,结合钱塘市的人文气息,这就是会所的一张大名片!”
“餐饮这块,也不需要太费心,毕竟招待所原本就是做这些的,我们可以在这些基础上,添加钱塘或江南的特色菜肴或小吃美食供客人选择,当然,咱们的龙井茶也是一大本钱,不都说现在很多有钱人喜欢附庸风雅嘛,我们大可以在会所里开办个茶室,做成古典风格,像仕女屏风、古筝琵琶、棋牌书画之类的都可以有选择性的增加进去,提升会所的品味和档次。”
“至于休闲娱乐,更不用犯愁,我们可以找一些传媒学院的学生来这里开展演艺活动,这样一来,不仅学生能得到实践锻炼,赚取一些外快,还可以给前来游玩的客人助兴赏阅,对了,还可以再设置水疗室或游泳池,周围可以做成玻璃墙,让客人可以近距离感受到周围独一无二的景致……”
随着陈明远简明扼要的讲解,关丛云竟听得有些入迷了,险些被燃完的烟头烫到。
这种经营模式,虽然算不上耸人听闻,但胜在能结合实际情况,融入众多元素塑造出独树一帜的风格,最大限度的开出经营价值,足以令人拍案叫绝!
哪怕没有亲身经历,可听着对方绘声绘色的描述,关丛云仿佛置身其境,甚至心动神往于那种模式的会所氛围。
如果能把这些勾勒出的蓝图转化为现实,无疑将是极致的享受!
瞧见关丛云悠然神往的神色,陈明远知道计划已经成功了大半,于是刻意做了一个停顿。
“没了?”关丛云有些心痒难耐。
陈明远无奈笑道:“差不多就这些了,毕竟我那朋友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了看,算不上专业。”
眼看关丛云略显失望,又补充道:“不过他有个朋友在美国就是做这行的,如果关台长有兴趣,我可以让他帮忙要份更具体的方案来,然后我再根据咱们的实际情况修改润色下。”
他要的就是这效果。
说到底,关丛云今天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如果自己一下子把肚里的干货全吐出来,让他的好奇心得到了彻底满足,自己的重要性势必将大大降低,不仅难以保证能够从中获利,自己接下来能不能避免被扫地出门的厄运都说不准!
鸟尽弓藏是句至理名言,现在关于会所的方案就是自己握在手里的最大筹码,如果筹码全送出去了,仅仅靠着虚无缥缈的好感和欣赏,就想让关丛云成为可供自己依仗的靠山,未免过于天真儿戏。
想真正成为关丛云不可或缺的肱骨重臣,就得让他时刻感觉到自己独一无二的价值所在,至少在交际的前期,这一点至关重要!
果不其然,关丛云的胃口已经被牢牢吊住了,转头看看溪流中央的楼宇,脸上浮现出了踌躇满志的色彩,含笑点了点头,称赞道:“好!你刚刚那些见解相当的不错,想法很有见地,很新颖啊,这样吧,这一块本来就是你们广告部的产业,由你来出谋划策也合情合理,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拿一份具体的方案给我,怎么样?”
“一个月太长,一周就差不多了,反正又不是做大工程的计划书。”陈明远可不能保证这一个月的时间会生什么变故。
“挺有信心的嘛,可不要是夸海口哟。”
关丛云也由得这小子自告奋勇,反正对他来说,在意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我回头再跟孙主任知会声,让他全力支持你做这方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跟他反应,大家携手努力解决,等到出结果了,第一时间跟我汇报!”
“绝对不辱使命!”
陈明远毫不犹豫的保证下来。
关丛云开始正儿八经地审视起这临时工,起身拍住了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做吧,你学历不浅,让你干广告员,本来就有些屈才,当初台里也是抱着基层锻炼的想法让你们过过渡,好在经过这一年的磨砺,看着是有很大的进步,先争取把这差事圆满完成了,接下来台里绝不会亏待了你,明白吗?”
陈明远喜不自胜,有了这句话,自己显然已经渐渐被关丛云重视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加深这层联系!
“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
见暮色渐浓,关丛云转身往车子走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这回可不要再开错路了。”关丛云的话里透着亲切味,打趣道:“还有,稳定压倒一切。”
陈明远含笑点头,踩下油门后,这次把车开得极稳。
关丛云坐得舒坦了,心弦就松懈了下来,酒意困意再次袭来,就想闭目小憩一会,冷不防手机忽然铃铃作响。
看了眼来电,关丛云放在耳畔接听起来,“哦,老梁啊……”
说到老梁,陈明远有些好笑,如果不是这位老兄临时脱岗,自己根本不会有这次攀高附贵的良机,只不过当察觉到关丛云紧锁起来的眉宇,这些遐想立马甩到了九霄云外去!
“你们出事了?!”
信号似乎不大好,关丛云凝耳细听了几句后,沉声道:“你没事……什么?小尹从山坡上摔下去了!哎呀呀,老梁,你怎么搞的,一个大活人都能给弄丢了,你赶紧下去找啊……”
“……哎,算了!你赶紧找附近的村民帮帮忙,在那等着,我马上赶过去,有消息立刻通报!”
关丛云快叮嘱了几句,挂断电话后,一边翻号码找人,头也不抬道:“小陈,马上开去小景山,快!”
陈明远不敢怠慢,在前面的岔路口转弯,同时踩重了油门。
转眼间,关丛云拨通了电话,急促道:“李局啊,跟你说件事,我台里一个主持人去小景山跑采访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滑坡了,现在天都快黑了,我真担心那丫头有什么不测,你看能不能让人上去找找看……对,对,就在半山腰那一带,你务必帮帮忙,她叫尹夏源,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拜托了!”
听到尹夏源三个字,陈明远的肩膀猛然一僵,脑海里翩然浮现出一个韶秀温婉的女子,望着远处逐渐西沉的落日晚霞,记忆的那根心弦被拨动了下,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张楚楚无助的凄美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