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塑料大问题
永安省化工研究院下属分厂谷坦合成化工厂会议室里，十多个人聚在一起开会。三月天，百花盛开的日子，万物复苏，天气阴晴不定，先是太阳，接下来又是冷空气，气温骤降到了六七度，气温虽降，可每个人额头都是大汗淋漓，身前都摊着一本冰箱生产线鉴定材料。
“同志们，整一年了，国家花了巨资，引进了冰箱压缩机等等的关键性技术，其它各部各组都取得了巨大的进展，而我们呢，我们接手的只是冰箱门缝上的密封塑料条攻关，就这么个小东西，整整一年零三个月了，没有任何进展，一降温到零下五度以下就发脆。我清楚地记得，1980年1月12日，我们从上级接手了这个课题，立下了军令状，保证在当年10月1日前完成，向国庆献礼，结果，献礼变成了献丑！丢脸都丢到姥姥家了，到了今年国庆，我们是不是还要再献丑一次？”
拍桌子说话的人是化工研究院的党高官王岳云，原来是部队里的团级干部，三十多岁，因为在对越自卫反击战时受过伤，额上留下一个癍痕，转业安置到院里的。那癍象是一只眼睛，加上王书记面目英俊，作风硬朗，所以，同事背后又称他为冷面杨戬。
“王书记，我们不是在搞形象工程，而是在搞科学，密封塑料是在低温的条件下使用，所有物质在低温下都会变硬变脆，这是常识，并不因为条子小，它的研发难度就小。产品没有按期研发出来，我负主要责任，可承接这个产品时，我就提出，要配套地采购对应的高分子结构分析设备，可研究院到目前为止都没给采购。”课题组负责人陈颖林毫不示弱地反驳道，“科学不是喊口号就能解决的，分析仪器就象我们的眼睛，没了眼睛，我们怎么进行实验，如果打仗不配给你雷达，能战胜敌人吗？为了节省资金，拒不同意采购高分子结构分析的设备，这个责任也得有人承担。”
陈颖林今年已近60多岁了，新中国刚成立没几年就从国外回国，是个老资格的科学家，人生中几上几下，历尽风风雨雨，为了这个产品的研发，心中早窝了一团火。
王岳云冷冷地说道：“你看看其它的课室，哪个课室的分析设备配置的有你们好？有机室什么分析设备都没有，连硅胶板都是自个用铺板机一张一张铺的，他们不照样完成了好多个化合物的合成？不要老毛病又犯了，把失败的责任推到别人的身上，谁不希望有高档的分析仪器，这个得烧钱，如果有钱，我会省着不进分析设备？虽然，我不是专业出身的，可这道理我还是懂几份的。现在是有条件得上，没条件创造条件也得上！”
“为了这个项目，我们是申请了1000万元国家基金的，结果，是谁说几台不到桌子大的机器就得这么多钱，不值，把这钱拿去盖了专家宿舍与小食堂？我们的高分子产品与有机室的产品能一样吗，有机室合成的产品分子量比较小，可以用硅胶板解决，我们合成的是高分子化合物，硅胶板爬得动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不能拿一把锄头当斧子吧？”陈颖林也是真刀真枪地与王书记对垒了起来。
姚宇亮院长站起身来发言道：“改建宿舍楼前，王书记曾经对我说过一番掏心窝子的话，他说，‘你们搞科研的，条件这么清苦，我一直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住不好吃不好身体夸了，谁受得了，我不想我们院的科学家去做焦誉禄第二，我要的是你们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为国家作贡献。’王书记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批下了新宿舍楼的改造方案，新宿舍楼在座的那一个没搬进去住，新食堂那一个没进去吃？我们在座的所有人，吃住条件好了，是王书记为我们创造的结果。我可以负责任地说，没有一分钱落入王书记个人的腰包。”
听到动情处，王岳云接过话题眼泪盈眶，“我是军人出身，没有弯弯肠子，听说过很多议论，说我是外行领导内行，没错，做研究我不在行，所以，想全力配合你们把你们照顾好，错误地认为少一台仪器可以送到其它的研究所里检测，冒着天大的风险批下这个宿舍楼，没想到导致产品研发的失败。这个责任我担，我向上级检讨。”
“这怎么能由王书记一个人担呢，我也是党组成员，当时我也投了赞成票。”姚宇亮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上，只讨论怎么做，把丢失的时间抓回来。”
陈颖林也感觉自个话说重了，起来苦着脸检讨说：“首先，是我的水平不够，才导致研发进程缓慢的，王书记一身为公，我刚才的话说得不对，现在诚致地向王书记道歉，要说责任，第一责任人是我。”
会场的气氛缓和下来了，但检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大家想不出好主意，现场一时出现僵局。
合成化工厂林海林厂长看到会场静悄悄的没人发言，连忙站起身来，假意地看了看手表，笑着说道：“要不，大家先吃饭吧，只有饿死的人，没有憋死的人，车到山前必有路，办法总比困难多，总不能饿着肚子想办法吧，说不定，吃饱了，方法也想出来了呢？
第2章 误打误撞
会场唇枪舌战，酒桌一团和气，这是中国式的习俗。只谈风花雪月，不谈工作分歧。研究院与分厂之间算是上下级关系，平日里走动就比较多，大家互相也都认识，酒杯一端，气氛就变了。
“老姚，你家丫头怎么样，上大学了吧？那丫头出落得一朵花似的，不知道将来花落谁家。”林海陪着姚宇亮与王岳云坐在首席，酒过三巡之后，开始拉起了家常。
“刚考上艺专，是个专科，没出息。我本来想叫她怎么着也拿个本科文凭的，她非要说喜欢这个。也罢，女孩子嘛，由她去吧。”姚宇亮笑呵呵地回答道。
林海赞道：“真不错，能考上艺专，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大美女，文凭不高含金量高，将来肯定是个明星，出国钓个金龟婿。我家儿子，今年只考上了二本。”
“哈哈，女大不中留哦，逆反心理想早离开家独立，钓个金龟婿什么的我不期望，最好毕业后留在身边，你们知道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姚宇亮飞打着哈哈。
“我弟弟是航空航天专业的，飞行员，要不，我们做个亲家。”王岳云向姚宇亮敬了一杯酒。
“行呀，飞行员要求很高，过五关斩六将，万里挑一的，不愧为将门之后。书记院长，门当户对，帅哥美女，绝配，要不，今天我做个现成媒？”林海凑趣地接过话题。
“什么将门之后呀，我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祖上三代别说官，连个远门都没出过。”王岳云笑嘻嘻地回应。
“那行嘛，你跟弟弟就是将一代，定亲后就会有将二代，将三代的，遗传基因强大。”林海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来，大家一起为书记与院长结成儿女亲家敬一杯，讨个彩头。”陈颖林一直闷闷不乐，几杯酒下肚，也兴奋了起来。
儿女亲家这种话，也就是场面上说说而已，如果都当真，那么，院长家的宝贝女儿不知道许了多少家人家了。
大家说笑一通之后，陈颖林压低了声音，问道：“老姚，这一年我都在分厂，很少回院里，分析设备真的一点也没办法了吗？”
姚宇亮摇摇头，道：“没有。即使有也来不及釆购，分析仪器属于高科技，釆购有配额，就算有钱，跑指标争外汇办手续，没个一年半载的也到不了手。”
“可是，没分析设备真的不好搞，这是瞎子穿针，眼不对眼。”陈颖林叹气道，“如果是其它化工产品我还有些经验，高分子合成这次我也是赶鸭子上架，我原先搞的是化肥催化剂，与高分子不搭边。”
“都怪我乱点鸳鸯谱，想为院里多争取些科研基金，看国家对这项目看重，就拍了胸膛，现在已无路可退了。”姚宇亮一脸的奥恼。
“釆购设备是肯定没有希望了啰，这样的话，我将在这阴沟里翻船，晚节不保了。”陈颖林十分伤感地一口喝了杯酒。
“唉，有什么办法，谁让咱们是发展中国家呢？”姚宇亮道，“中央部署任务的时候，就有过明确的指示，说一定要达到国外的先进水平。如果因为我们研发跟不上导致冰箱生产线达不到设计要求，我们哪负得起这个责任啊。”
“是啊，这就叫受制于人。”林海幽幽地接了一句，然后便陷入了沉思。
午饭即将结束时，服务员跑了进来，递给姚院长一张字条说：“姚院长，有个年轻人叫我把这个条子交给你。”
又是那个老同志的子女希望我照顾？这样的事时常发生，姚院长已是司空见惯，加上喝了些酒，头脑有点晕，随手就把它夹到笔记本中说，“知道了，有空会看的。”
午饭过后，王岳云一行在林海的亲自陪同下，来到招待所午休。陈颖林走进分配给他的房间里，摇头叹气。分析仪器是合成的眼睛，没有眼晴成了瞎子，这活怎么干？从开始到现在足足申请了一年了，还没着落。
下午两点，会议重新开始。王岳云一再鼓励，在那里跌倒，就在那里爬起，那怕是拼了命，也要在国庆前啃下这块骨头。他个人在后勤上给予大力支持，提供给攻关人员最好的伙食，最高规格的住宿，专车接送。
可光有决心又有什么用呢，解决不了面临的技术问题。
“姚院长，这样不行啊。”林海转过头，低声地向姚宇亮说道：“能不能向上头借一台分析设备？”
“各人有各人的任务，进口分析设备，谁都当成宝一样的，没有闲着，再说高分子分析全国也只上海所有两台，任务也是满满的，我们插进去分析个样品都得找同学走后门特批，更别说借了。”姚宇亮低声说道。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不经意地在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上扫过，不由皱了皱眉头。
“小刘，这是你写的？”姚宇亮指着他面前的一张纸条，对文秘刘伟斌问道。。
刘伟斌探头看了看，摇头道：“不是，这不是我写的，我的笔迹院长也清楚，没这么有力。中午的时候，酒席上服务员递上过一张条子，不会是这张吧？”
“不是你写的？”姚宇亮有些诧异了，他想了想，陷入沉思中，久久地没有出声。
他的异常举动，自然引起了王岳云、林海等人的注意，王岳云站起身，走上前去，想叫醒姚宇亮，刘伟斌双指放在唇边，“嘘！”拦住说，“别打扰，院长来灵感了，正在冥想中。”刘伟斌是姚宇亮的秘书，自然清楚姚院长有这么个习惯，一但来了灵感，无论在多噪杂的环境里，都会进入冥想状态。
会议室里不再有人说话，大家都静静地盯着姚院长，特别是陈颖林，眼光十分热切，如盯着救星一般。这与他的晚节休戚相关啊！
大约有一刻钟，姚院长张开双眼，吁的长吸了一口气，曲了曲五指，满脸笑容。
“怎么样，有主意了吗？”王岳云代表大家发问。
“上级交给我们的是开发出适合冰箱用的抗低温密封条，我们可以分步走，先进口抗低温塑料粒子，再突破低温塑料粒子配方技术。”姚院长说出了他的答案。
第3章 纸条的秘密
“哦。”会上所有成员集体松了一口气，这么简单的方法我们怎么会没想到呢，进口塑料粒子用于试车，可以走空运，从考察，釆购到报关到厂，三个月准够。后来的压模成型没有化学变化，一个月能够搞定，还有一个月的机动时间，来得及赶上国庆献礼。陈颖林与林海在角落里商量了一下，相视一笑，千斤重担可以暂时放下来了。林海喊来厂办秘书潘智伟，吩咐晚上把珍藏的二十年陈酿五子酒拿几瓶出来招待大家。
五子酒是谷坦村医柴金理祖传秘方，釆取的原料是金英子，五味子，南瓜子等五种带子字的中药所酿，喻意为五子登科，因价格昂贵，喻意吉祥，当地人在庆祝子女升学的谢师宴上拿出来酬客，其它场合难得一见，更何况是二十年的陈酿，更是价格不菲。
在林海准备酒席时，姚宇亮又陷入冥想中，是那位高人在便笺上写了可以釆购塑料粒子这句话的？姚宇亮百思不得其解。刘秘书示意大家退出会议室，就留姚院长一人默坐在椅子上。
王进水自己也不知道自个那里来的胆子，叫服务员送上了这张条子。一般情况下，塑料制品都是几十种粉剂这个一勺，那个三斤，自个配制的，而做高档的塑料制品时偶尔也会釆购现成的塑料粒子。使得老科学家陈颖林头痛不已的低温塑料条国外有没有颗粒买，自个只是想当然，高档塑料用塑料粒子加工，低温塑料更高档，国外能找到对应的塑料粒子的，没有任何的事实依据。
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他忽然害怕了起来，万一国外没这种粒子呢，大家不是空欢喜一场，所有人都会进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么做真的合适吗？
王进水是工厂的一个普通的操作工，因为父亲在操作中被蒸汽烫伤了，按照政策接班到厂里的。此前，他初中毕业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在林场里育苗造林，足足扛了六年多的锄头。因为年青，有力气，能吃苦，加上父亲的面子，所以被安排到了工作量最大的新产品试车组当操作工。
这次姚宇亮带着技术团队到厂里谈产品研发的事，试车组被安排在隔壁，由工厂技术科科长吴林峰每天两次传达专家的讨论意见，为以后试车提供参考。
大约半小时，姚宇亮从入定的状态中恢复了常态，?转向负责接待工作的厂办秘书潘智伟，像是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小潘，我们中午出去吃饭的时候，进来递纸条的服务员是谁？”
“递纸条？”潘智伟一愣，又是哪一个老职工搞不正之风，把关系都托到姚院长这里了。厂是化工研究院的分厂，有好多老职工是研究院调过来的，多年前曾跟着姚院长一起干，家里有好几个子女，现在，他们年纪老了，国家政策规定只能有一个接班名额，另几个子女只能在家待业，听到姚院长到厂里，一些老职工就动起了这个脑筋，写条子请托。
忙习惯性地摇头说道：“这股不正之风一定得刹住，我去把服务员叫过来。”
“不要批评，不关服务员的事。”姚宇亮赶紧说道，“我只是问一问。”
“哦，这确实不关服务员的。”潘智伟道，他也知道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过既然领导提起来，他当然要过问一下，于是转头对着会议室门里喊道：“张阿姨，出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张阿姨气喘吁吁的过来。
“这是张阿姨，她是这里的领班，那个人委托她递的条子，她准清楚。”潘智伟回答道。
一见潘主任问起，张阿姨吓得混身哆嗦。
“你先出去下，我跟张阿姨聊聊。”姚院长和声细气的对潘志伟说。
关系到姚院长的老部下，我是不该在场的，潘志伟擦了擦冷汗，关上房间。
“小王叫我递的。会议桌太重搬不动，小王帮我一起搬了下子后交给我一张纸条。”张阿姨连忙回答。
“小王？你叫他到会议室来一下。”张阿姨去叫王进水了。
过了几分钟，王进水进来了，一个健壮的青年，从他的眼睛里，能感觉到一种书卷气。
递纸条的就是他，姚宇亮一接触到王进水的眼神，立即从心里断定自个的判断没错。
“这条子是你写的？”姚宇亮盯着王进水，目光如电，似能看透人心，直钻到王进水的心里。一个能够给自己这么重要启示的人，就是这个人？他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忍不住抬头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
吸引人注意的首先是他的双手。手臂粗壮有力，青筋暴露，指节间遍是老茧，干重体力活留下的痕迹，不象是握笔的手，可手指却干干净净的，看上去十分灵活。
化工厂的工作服都是比较宽松的，可穿在他身上却是量身定做似的，显得干净利索。
年青人脸看上去棱角分明，唇线红而明显。最让姚宇亮觉得惊异的，是年轻人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面透着几分灵气。眉毛虽是很淡并分成两截，可眉毛下的眼晴却又黑又亮，顾盼之间，深遂得看不见底，典雅的文人气质。
头颅与身体不怎么协调，有种李白的头颅长在武松的身上那么种奇怪的感觉。
“你是那个学校毕业的，现在厂里担任什么职务？”
“初中毕业，操作工。”
“真是初中毕业，没有再进行过深造？”姚宇亮发问道。
“林场下乡这几年每天跟着洪老师学了些化学知识。”王进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那个洪老师，洪锦田吗，他现在在那里？”姚宇亮语气有点激动。
“一年前已经去世了。”王进水低着头回答。“去世前他把所有的书藉与笔记等等资料都送给了我，有三大箱子。”
“洪老呆过的林场，如果方便的话，安排一辆车带我去看看。洪老也是我的老师，他去世的地方，我于公于私，无论如何也得去凭吊一下的。”姚宇亮抹了抹湿润的眼睛说道。“这么说，你是洪老师的关门弟子，我的小师弟了。”
第4章 天上掉下个师兄
“院长，可以开饭了，大家都等着你。”?秘书刘伟斌过来叫道。“加一个座位吧，我新认了一个小师弟。”姚院长边说边拉着王进水走向餐厅。
“姚院长认了个新师弟，真是可喜可贺，今晚一定得不醉不归。”林海站起来拉着王进水的手说，“进厂一年多来，总感觉小王水平不一般，原来与院长师出同门呀。”
上千人的大厂，只因为新产品不顺，厂部关注度比较高，厂领导常过来看看，面熟而已，可能连我的名字都是今天第一次听到。再说产品研发与试生产接连失败，从那儿去体现水平？王进水感到有些好笑。可这样的庆功场合，人家给足你面子，总不能不识相，连忙起身向林厂长道谢说：“这两年来，多谢林厂长的教诲与陈总工程师手把手的教导。我在厂里面学到了很多东西。”
“小王坐下来。这里数你最年轻，今天一定要多喝几杯。”林海高声地叫道，“给姚院长的小师弟加一套餐具。”
合成化工厂虽然只是研究院的一个分厂，可厂长的行政级别并不低，属于副县级。院长与书记的级别更比县长还要高。与当官的人喝酒，对小王来说，还是人生第一次。难免有些拘束，喝的又是二十年的五味子酒，药性加和着酒性，更是浓烈无比。因为自个身份最低，无论谁敬酒都不敢拒绝，敬了就干，刚上到第三道热菜就已醉倒在桌上了，醉中，听到最后的一句话是王书记说：“姚院长，你这个师弟倒是个实诚的人，酒性好，喝起来一点也不含糊，这点象我。”然后就睡着不省人事了。
王进水醒来已是半夜，口渴得紧，拿起茶缸倒了杯水，发着呆。怎么回到家里的，思维完全断片了，影影约约记得被人用自行车送到家里，挨了父亲一通骂。
王进水的家是厂里分给父亲的宿舍，在底楼，六十平方里挤着一家五口人。因为小，喝水时弄出一点儿动静，立即就被睡外间的父亲听到了，“你这小子，昨天醉醺醺地被人送回家里，还胡吹什么跟院长厂长一起喝酒，也不怕闪了自个的舌头？你老爸我多年的劳模，还从没上桌与厂长喝过酒呢。”
“是真的，姚院长也是洪老师的学生，我们认了师兄弟。”王进水向父亲说明了昨天的情况。
“好了，就算是真的吧，他出差一次就回去了，你就当做了一场梦，做人得踏踏实实，靠自个的手艺，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父亲继续唠叨着。
“对了，爸，姚院长说今天还得到我们家来一下，看看洪老师的遗物，并叫我带他上山看一看洪老师住过的地方。”王进水想起喝酒前的事情来了。
“姚院长要来？我们家这么乱，他怎么进得来啊。”父亲连忙开灯说，“老婆子，早上家里会来贵客了，我们起来好好打扫一下。”
“才半夜二点多钟呢，你不怕吵着邻居？”王进水指了指闹钟。
“我们搞卫生的动作轻点。”王爸爸一生从没见过比厂长更大的官，早慌了神。
在父亲的带领下，一家人半夜起来，象做贼一样轻手轻脚地把屋间擦了又擦。
巴掌大的地方，五个人一起，能化得了多少时间呢，四点钟，打扫完毕，大家打算接着眯会儿，父亲不让说：“再打扫一次，用抺布细细地擦一下，我们可不能丢脸。儿子，卫生有我和你妈，你去把田老师留给你的书藉好好整一整，姚院长要看的。”
“好滴，”王进水从床底拖出两个木箱子来，里面装着洪老师送的各种书籍，都是技术书籍。
王进水记起洪老师去世的时候，拉着它的手，郑重其事地把这几口箱子的书托付给了他，并对他说：“我无儿无女，这几年来，看你年青好学的，很开心，国家不会一直这么乱下去，总有一天会用得着，这书不能随我这把老骨头进入棺材，就送你留个念想吧。”
一家人早早地烧好了早饭。吃好后一看钟，还不到六点，父亲坐立不安地在房间中来回走动，“老婆子，我去买包烟。”叫了一声甩手就出门了。
“你爸他疯了，小店得七点半开门呢，急什么。”王进水看着妈妈在房间忙碌，眼晴湿润了。
过了半小时，王进水看到父亲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包东西，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老同事。原来是父亲叫开了小店的门，老板奇怪地问起了什么事，父亲夸耀地说今天来贵客了，引得几个老朋友跟着来家看热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心灵感应的效果，王进水刚刚想到姚院长，就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请问，这是王进之同志的家吗？”
因为天气转热，简易楼里的住户只要有人在家，都是不关房门的。那年代家家户户都一贫如洗，也没什么怕别人窥视的**。听到有人叫门，王进水站起身向门外看去，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姚院长，另一位年轻的名叫潘建满，是厂里的司机。
门口早站满了看热闹的邻居们，?“快请进，快请进，老太婆，快给院长倒茶。”老王一边向屋里让着客人，一边拿出大前门敬着。
“哎呀，你看看我这屋子，实在是太乱了……”王进水拉出凳子二人坐下，姚宇亮连忙把他拦住说道：“老王，不必忙了。我们喝点水就成。”说罢，他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盒中华烟，先抽出一支递给老王。老王推辞再三，这才怯怯地接过了烟，又赶紧划火柴帮姚院长和潘建满点着了烟，最后才点着自己的烟。这么会工夫，王进水已经给两位客人倒了水。
“你培养了一个好儿子。”姚宇亮笑呵呵地答道。“这次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是不是，王进水师弟？”
“姚院长过奖了。”王进水应道，他可不敢以师弟自居，怕左邻右舍闲话。
姚院长仔细地翻了翻洪老师留下的书藉与笔记，手指微微发抖，多珍贵的资料啊。挑出其中的两本笔记说：“小王，借我几天，看好后完璧归赵。”接着向老王道了个别说：“时间不早了，我得叫你儿子给我带个路，到老师故居看一看。”起身拍了拍王进水的肩说了句，“小师弟，我们一起上车吧。”
第5章 试试有几斤几两
“院长与你儿子是师兄弟，这下子，你家祖坟冒青烟，真的大发了，以后得多多关照哦。”邻居纷纷过来道喜与打趣。
车子开往洪老师曾工作过的林场路上，姚宇亮一直在想，王进水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林海或者陈颖林，这样一来，他完全可以得到工厂的垂青，享受更高的待遇。或许是拿不准国外有没有低温塑料粒子销售，不敢贸然行事，所以才如此藏头缩尾。这也很好理解，一个普通工人，没跑过销售。只是想当然认为有。?想到这些，姚宇亮也释然了，自然也就不会公开点明这件事情了，只能和王进水打打机锋。他喝了一口水，然后对王进水问道：“小师弟，你过去学过高分子或塑料加i吗？”
“洪老师处学过一点皮毛。”王进水谦虚地答道，“在插队的时候，洪爷爷教了我一些，然后让我带了些书去知青点看，我有看不懂的地方，就向爷爷请教。这样学了四五年吧，算是有点入门了。”
入门？这词用得不仑不类的，年青人嘛，姚宇亮也没去纠正。“洪老师都教了你一些什么知识？”姚宇亮好奇地想考一考这位小师弟究竟有几斤几两。
“就英语，法语，德语与有机合成方面的吧，我笨，学不了太多，加上白天得干活，夜里又没灯。”王进水停顿了一下，“洪老师身体不好，讲久了常喘气。”
“你懂法文等三门外语？”姚宇亮的反应极为强烈，他瞪着王进水，吃惊地问道。学习外语需要环境，特别是口语，周围没有说外语的人，就一老一少两个人，要想学成，千难万难。
“洪爷爷教过我一点。”王进水拿不准该说到什么程度才合适，于是模棱两可地答道。他同时向姚宇亮使了一个哀求的眼神，那意思是说：师兄啊，再说下去我就穿帮了。
姚宇亮的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他觉得自己已经看不透眼前这个年轻人了。是真的还是吹牛？不自禁地想测试一下，“氧跟氢生成水。英，法，德三国文字怎么译？”这问题看似简单，但已包含了专业名词，不象问候语，广播或收音机里偶尔可以学到。
王进水低头沉思了几秒钟，回复道，“英语是hydrogeh oxygenform water
法语是hydrogè oxygène
德语是wasserstiert mit sauerstoff，wasserbilden，不知道我翻译得是否准确，请姚院长指教。”
“人才，确实是人才。”姚宇亮紧握着他的双手，不停地摇着。“不要再叫姚院长，只要在非正式场合，以后就叫我师兄。”
“这怎么行，你是我们的大领导呢。”王进水连忙摇手。
前段时间。研究所和法国厂商谈判，就找不到合用的法语人才，无奈何，只能找个英语翻译，把中文译成英语，再由对方带来的翻译把英语译成法语，这样转了几道弯，有些话的意思都被篡改了，为此闹出来的笑话和纠纷，就不必细数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会法语与德语，懂化工，而且还有一双敏锐的眼睛，能够从大家都注意不到的地方，这种人放到厂里当操作工，真是暴殄天物了。
这么好的一棵苗子，弄到研究院去，好好砺炼几年，想必就能够独当一面。车上，姚宇亮又问了些洪老师生活及临终前的情况，“这些年来，多谢师弟照顾洪老师了，这样吧，你跟家里说一下，跟着师兄到研究院干几年，保证你能干得风生水起，有所作为的。”
年青人的血总是热的，有这么个天赐良机，又有天上掉下来的师兄作靠山，那有不答应的道理，可家里的意见怎样还不清楚呢，王进水连忙道谢说：“多谢师兄，师弟保证不丢师兄的脸。可得与家人商量后再定。”
王进水从林场回来，妈妈正在楼道里炒菜，家里挤，大家都是把炉子放在楼道里，酱油瓶和蜂窝煤比邻而居，显得有些杂乱。
弟弟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工作，叫作“待业青年”。看到哥哥回来了，开心地问：“哥，有了这个大人物师兄，你今后在厂里可以横着走了吧。”
“哥又不是螃蟹，横着走不自在，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哥我可能要到省城工作了，师兄的化工研究院里，当实验员。”王进水抱着弟弟转了一圈，小哥俩从小相依为命，相互之间有点什么事情，都是很清楚的。
他坐下来，对弟弟说道：“对了，不说我们单位的事情，王飞翔，你有没想着出去找点事情做？”
“找事情做？”王飞翔扔了书，在床上盘腿坐好，面带自嘲地说道，“现在满大街都是待业青年，插队十几年回来的都有，胡子拉渣都够当叔叔了，他们还分配不了工作呢。像我这样初中刚毕业的，街道上根本就不管。”
王英夫妇，一个是病退职工，一个是农村妇女，自然是没什么路子安排两个儿子就业的。接班的名额给了王进水。王翔去年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也没兴趣读书，所以便在家呆着了。时下社会上待业青年多如过江之鲫，正如王飞翔说的，街道上安置那些大叔级的返城知青还来不及呢，谁顾得上一个刚刚初中毕业的小屁孩？
“等国家招工，我看是没希望了。现在国家允许办个体户，你有没有兴趣干干？”王近之抛出了他早已想好的一个方案。
1980年的时候，个体户还是一个新生事物，除了那些刑满释放人员，或者一无所有的老混混们，大多数人对于个体户这个职业还是抱着鄙视和恐惧的心态的。别看社会上有些个体户已经赚到了一些钱，衣着也比其他人显得光鲜，但大家都吃不准政策会不会变化。万一政策又回到从前，这些代表资本主义路线的个体户，岂不首当其冲就要成为阶级敌人？
可个体户易发财呀，这之前，王进水就多次设想过自个从厂里出来与弟弟一起干，可总觉得对不起洪老师传的知识，加上又没门路，现在好了，天上掉下个大有来头的师兄来，一切都将顺风顺水。
第6章 三个主考官
刚上班，王进水在厂门口碰到刘伟斌，刘秘书笑嘻嘻地说：“快点去车间向主任请个假，半小时后到小会议室参加考试。”
“什么考试，能透露点信讯吗？“王进水猜测可能跟自个的工作调动有关，难道姚院长突然变卦了，不让我去化工研究院了，所以想出这一曲，或者说进研究院就得走这么个程序？患得患失中，王进水请假回来，走进小会议室。
会议室中一学形地坐着王岳云，林海与陈颕林三人，前面放着一把椅子，这架势有点吓人。
姚院长笑嘻嘻地坐在侧面的沙发上说：“你是我师弟，我得避嫌，不作考官了，好好发挥，别给师兄丢脸。”
“听姚院长把你夸到天上去了，说你精通三门外语与有机化学，我们不信，所以今天安排考一考。”陈颖林性格和软，还没开始就给王进水透了个底。
三个高级别的考官，考生只有王进水一个人。王岳云一言不发，只拿双眼饶有兴趣地盯着王进水，心里不断地暗暗称奇。
换成一个其他什么人，面对着三个地位比自己高出七八级的领导，即使不说是诚惶诚恐，至少也会有那么几分紧张吧。王进水倒好，前一分钟还有些拘谨，三分钟后，他的表情就完全放松了。要知道，王岳云可是团长退役，军人的眼光常常带有一丝杀气的。
“你抽烟吗？”王岳云拿出烟盒，向王进水示意了一下。
“不抽，谢谢王书记。”王进水摆摆手道。
“我潘主任说，你是会抽烟的。”王岳云道。
王进水笑了笑，说道：“抽是会抽，不过在您面前抽烟不合适。”
倒懂得分寸，王岳云对王进水的评价又好了几分。以王进水的地位，在三人面前不卑不亢，反映的是一种自信。但如果叼着一支烟吞云吐雾，就未免过于轻佻了。
王岳云没有再劝，他自己点了支烟，抽了两口，然后说道：“心理素质考试过关了，下面轮到陈总工主考。”
这也是考试内容之一？王进水惊得睁大了眼。
“你跟洪老学了些什么？”陈颖林对这很好奇。
王进水想了想，微微笑了起来，“这个可真不好说，洪爷爷会什么，我就会什么吧，其他的，可就不会了。”
“嚯，好大的口气！”王岳云差点被烟给呛着了，“洪老用了几十年学的东西，你才跟着他学了四五年，就都会了？”
王进水道：“当然不如爷爷那么精通，不过大体上的东西，我还是懂一些吧。爷爷过去是靠自己摸索着学习的，我有爷爷指点，学起来当然更快一些。”
“我记得洪老懂四国语言，你懂几国？”陈颖林问道。
“英、德、法、的专业外语，是三国吧。”王进水说道。“洪爷爷说俄国技术不够先进，学了浪费时间，就没教。”
“你说你懂德语，还能看懂专业书？”陈颖林怀疑地问道。
“看我爷爷留下的专业书，略有一些困难，好在他临终前还买了一本德汉大词典。”
那么，这一句你给我翻译一下，陈颖林手上刚好有一本德文资料，拿铅笔打了个括号。
“聚乙烯树脂催化剂选择与聚合分子量控制方法综述。我的翻译是否准确？王进水笑着说道。
“的确有两把刷子。”陈颖林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过头来向林海说，“轮到你出题了。”
好小子，深藏不露，比隐藏得最深的特务还深，如果早跟我说会三门外语，我会不给你机会？来这么一招，好象我嫉贤妒能，不识人才似的。林海心中有些生气，既然这样，我就难你一难。“我是搞企业的，出个简单些的题目，请用英语翻译一下李白的静夜思吧。”
这还简单？外文没古诗的意景与押韵，怎么译，姚院长吓了一跳。
沉默了好一会儿，陈颖林站起来圆场道，“换个题目吧，中西方文化不同，这不能译。”
“谢谢陈总工好意，我看这样译行不？”王进水念了四句。
raisinghead，
i see the mht； withdrawingeyes，
my nostalgiaaround.
林海站起身来说：“庙小留不住菩萨，晚上摆酒为你们师兄弟送行，我服了。”
考试顺利过关了，姚宇亮把王进水留了下来闭门密谈。“师弟，我想问一句便笺上写字的事情，我们师兄弟间没什么可瞒的，有几个疑问，你老实地给我解答一下。为什么不告诉陈颖林陈总工，偏要在我来厂了才来这一招？”
“我也不清楚国外有没有低温塑料粒子，空穴来风的事对陈总工也不好说。”王进水紧了紧拳头。
这细微的变化没逃过姚宇亮的眼晴，都几十年的老江湖了，“可你现在为什么跟我说了呢？”姚宇亮紧逼道。
王进水道：“形势所逼，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有伯乐，死马也可医活。”
“也许是他们没重视你吧。”姚宇亮细想了一下，以陈颖林的性格，一根筋，只懂得死钻技术，真的提了，也不一定会听，听了解决了也不一定想到会推荐别人，书呆子性格，不通人性世故。
王进水这话明显有些拍他的马屁了，偏偏拍得他还挺舒服的，他也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如果你不在我的便笺纸，我也不会注意到你的，你可以继续隐瞒下去。”
“我不能不写。”王进水说道。
“为什么？”姚宇亮问
“良心与机遇。”王进水简单地回答道。
“我替国家感谢你，也感谢你的真爽。”姚宇亮郑重地说道：“你不是个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君子，做事有所保留，但也不是个小人，懂得把握分寸，顾全大局，这点，我很欣赏也很反感。”
“我只想做个俗人，贪财好色，一身正气。”王进水眨了眨眼，一摊双手回答说。
“说得好，贪财好色，一身正气。这与古人所说的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有同曲异工之妙。君子为什么一定要贫穷一辈子呢？师弟，真有你的。”姚宇亮爽朗地哈哈大笑。
第7章 押对宝了
“釆购了低温塑料粒子后就万事大吉了吗，说实话，到现在我的心还是悬着的，可以直说吗？”王进水问道。
“当然要直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是党的一贯作风。”姚宇亮说道。
王进水笑了笑，说道：“我不局限于密封条，由整个冰箱项目来分析，依我说，这个项目从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是在所难免的。”
“呃……后生可畏啊。”姚宇亮长叹了一声，换成一个其他的什么工作人员，敢在院长面前这样说话，恐怕当即就可以卷铺盖滚蛋了。
“你说说看，为什么项目的方式一开始就是错的。”姚宇亮决定认真地听一听这个年轻人的想法了，敢出此狂言的人，要么是真正的智者，要么就是个愣头青，姚宇亮在心里觉得王进水属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首先，我们把产品开发变成献礼工程，就是一个错误。”王进水毫不胆怯，“用政治正确主导研发进程，不尊守内在的科学规律。”
“现在只说技术问题，别扯远了。”姚宇亮忙打断王进水的话。
“好的，师兄，我回到技术层面上来分析一下，我国冰箱技术的落后，不仅仅落后在关键的压缩机技术上，而是全面的落后，从壳体与密封条材料，装配，热交换器，换气扇，特别是成型的现代化生产线。而这次决策，主流意见是自力更生派，认为只要攻克关键技术压缩机与低温密封条，我们的冰箱技术就可以达到国际先进水平。”王进水侃侃而谈。
“自力更生有错吗，难道叫我们一辈子依赖他人？”姚宇亮被王进水大胆的言论吓了一跳。“中国人连个冰箱外壳也不如外国？真是天方夜谈，上次国庆节兄弟研究所就拿出样机了，除我们的密封条外，其它指标都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成本呢？挑手艺最好的师傅，一点一点地打磨出来的样机只能作为献礼的供品。能量化生产吗？只有流水线才能得到质量均一的产品，大幅度提高产量，降低生产成本，让优质冰箱走入寻常百姓家。”说到这里，王进水指着房角的冰箱说，“你自个听，嗡嗡地响，整个冰箱都成音箱了。”
“跑题三千里了，我们是化工研究院，不是轻工业部，不过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国家计划计划两条腿走路，另一团队在紧锣密鼓地寻找冰箱生产线合作伙伴，现在正与日本的agu株式会社谈判中。在整个西方世界里，agu株式会社是与中国经贸往来最为密切的，我们选择agu株式会社作为引进来源，你个人有什么看法？”姚宇亮试探着问道。
王进水道：“agu株式会社不是好的合作伙伴，他们与中国经贸往来最为密切，所以他们对于中国政府的决策风格最为熟悉。他们知道我们缺乏国际化经验，在国际技术交流中有弱者心态，容易被外方左右，因此在谈判中能够熟练地使用各种技巧，以达到他们的目的。”
“呃……”姚宇亮语塞了。这也算一个理由？他细细地想了一下，终于无奈地承认王进水是对的。他与许多西方国家的客商都打过交道，只有与agu株式会社人打交道的时候，是最为舒心的，人家会把各种事情都考虑周全，处处都迎合中国人的心理。他原来只觉得这是积极的一面，现在想来，人家对自己熟悉，自己却不了解人家的规则，在谈判之中，不吃亏才是奇怪呢。
王进水继续说道：“相比之下，欧洲的厂商由于对中国不了解，在谈判的时候反而不敢过分，生怕被我们抓住把柄，影响双方的关系。尤其是联邦德国的企业，为了能够在国际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对于中国这样一个新兴市场的态度是非常谨慎的，他们会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让中国人觉得吃亏。”
德国与中国的关系，说起来也是挺有趣的。联邦德国经济上处于上升期，需要中国这样一个新兴市场来消化它在装备制造业上的过剩产能。在政治上作为二战的战败国，迫切需要中国这样一个联合国常任理事国来作为它的盟友。在这种情况下，联邦德国对于与中国的经贸合作非常重视，向中国出口装备的时候很少有留一手的念头。
“师弟你那来的这么多国际信息？总不会说是洪老师教的吧。”姚宇亮不解地问道。
“报纸与杂志，只要认真分析，总能找到蛛丝马迹的。”王进水自豪地说。
确是人才，想到此处，姚宇亮也就不再掩饰了，他盯着王进水，问道：“师弟，前两天提过的去省城，家里意见怎样？”
“去省城？干什么？”王进水的心砰砰跳了起来。
姚宇亮道：“我现在还不好说怎么安排你，这需要根据你的能力来定。不过，最起码，你可以先在我们院当个翻译，你不是懂三门外语吗，我们非常缺这样的人才。”
那，厂里这边……”王进水拖了个尾音。
姚宇亮毫不犹豫地说道：“厂里这边，我来说就好了。你只是一个操工而已，林厂长他们不会舍不得放的。你放心，到省城去，我马上可以给你解决一个正式编制。进研究院里当然不太容易，我可以把你挂到下面的某个企业去，这点小权力，我还是有的。”
“这事，父母还没商量好。”王近之的脑子有点乱，他现在的年龄已25岁，没结婚之前，在父母面前都还算是孩子，这么大的事情，要听父母的意见，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抓紧时间，最好能够在这一次跟我们一起回去，也省得我单独给你安排了。”姚宇亮道，他想了想，又说道：“你在这边，还有什么个人的困难没有，也可以一并提出来，如果我能够解决的，顺便也就给你解决了，总不能让你带着后顾之忧去省城工作。”
有这么好的事情？王进水乐了。研究院长，在小县城里想办点什么事情，还真是挺容易的，看来，这一次押宝是押对了，王近之美美地想道。
第8章 经商头脑
“姚院长要调你去化工研究院，我以为是说笑而已，这是真的？”
听王进水郑重其事地向家人通报这一消息，全家人都惊呆了。名义上虽说是与姚院长是师兄弟，可家里人只当成当官人的客套而已，能够因为这层关系，而传儿子在工厂上升的机会多一些，家里人就感到万幸了。知道在国营体制下都是论资排辈的。
“能给你解决正式编制吗？有没有说工资多少？”
父亲最关心的还是编制，得到编制之后就可以父传子，子传孙，多大的实惠啊。
正式编制估计是能有一个的，工资嘛，没说，不过肯定是很低的了，刚参加工作嘛。
“你会三国语言，怎么在家里从来没听你说过？”王飞翔更是好奇，虽然偶然在家里看到哥哥翻开外国文看，但从来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自个也没兴趣，只热衷于练毛笔字与平板雕刻。
“家里又没外国人，跟谁说？我自言自语的话你们还不以为我见鬼啦。你们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到这里，他找来纸笔，不假思索地写了几行文字，递到了王英的面前。一家人同时凑过去察看，只见纸上写的分明是几种不同的文字，其中有英语，大家能够认得出来的。
儿子下乡时跟一个姓洪的老头学过些东西，家里人都知道的，这下全信了。
王英欢喜起来，儿子能够把这几种文字写出来，哪怕只是会一两句，那也是了不起的事情。这两年社会风气在变，同事们凑在一起三句话倒有两句是聊孩子的学习问题，遇到这种时候，王英就不敢吭声了，可现在不同了，原来自己的儿子是研究院院长的师弟，专门要调他到省城去做重要工作，一去就能安排正式编制，享受机关的工资待遇…
“应芬，儿子要去省城，而且这几天就要走，咱们得赶紧给他准备准备啊。”
应芬的思绪被一声招呼给唤回来了。也开始着急起来了：
“哎呀，是啊，怎么会这么急？去省城可不能穿得太随便了，会被人瞧不起的。小水，明天我带你去百货公司，买几块布，做几身好衣服，老头，你想办法去借点布票来，咱们家的布票不够用了……”
“呃……不用这么麻烦吧？会发工作服的。”王进水劝道，办衣服要好多钱，爸爸工伤厂里赔了二千，除这之外别无余钱，紧巴着呢。
“咦，我倒是想到一件事……”王英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兴奋之余，居然还能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进水是接我的班的，现在要去省城工作，那这个接班名额，应当就空出来了吧？”
“嗯？”应芬愣了一下，旋即就反应过来了，面露喜色说道：“是啊，进水用不上这个名额了，可以给王飞翔用啊，这样一来，王飞翔的工作问题就解决了。”
那年头，工作机会也是一种私有财产，谁占着一个坑，那么就可以世袭万代的。
王进水愣了一秒钟，摆了摆手，正色道：“爸，妈，你们先别急，弟弟的事我另外有想法。”
“什么想法？”
“我想叫王飞翔开个公司，自己当厂长。”王进水道。
“开公司当厂长？”王英夫妇再一次被大儿子的话给惊着了，其震撼的程度，不亚于告诉他们自己要去省城工作的那一刻。
“开什么公司，王翔怎么能去开公司？”王英不解地问道。
冯啸辰道：“现在国家已经允许私人开公司了，咱们这条街上不是已经有一家个体商店了吗？”
“那是个体户啊。”应芬道。
王进水道：“当个体户有什么不好？挣钱多，发展前途大，干得好了，过个一两年就是万元户了。”
“你不是得意忘形了吧？”王英斥道，“个体户是好人干的吗？你没听人说，干个体户的，都是不三不四的人，你是想坑你弟弟是不是？”
王进水道：“爸，接班的话，弟弟每天就是搬搬文件，扫扫地什么的，这样干上十几年，整个人就成废物了，王翔兴趣不在这里。”
儿子的兴趣在于书法美术，并且在雕刻方面很有天赋。这是从父亲身上遗传下来的，王英十分清楚。可这个技能能够用着开店办厂吗？另外开店需要多少钱啊？
“这几天看过了，几千人的大厂，上千种包装材料，全部是由外省运过来的，上面的字都是手写体。如果我们自己能够接下纸箱的印刷任务，厂里面节约成本，弟弟也能赚钱。弟弟的至于话比他们好多了。每一种产品量都不多，可用手工印，就学校印试卷的那一种，几张尼龙布，几罐油墨，一些蜡纸，投资不多。”
过年过节时，左邻右舍都找父子俩画年画，写春联。纸箱上的印刷比我自己写的差远了。王英想一想有几份道理。
“王飞翔，你怎么想？”应芬看出王英已经动摇了，便把目光投向了当事人王飞翔。
王飞翔也有些懵，他一直觉得就业这件事情离自己很远，现在一个人生抉择被推到了他的面前，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才好了。
”我……你们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王飞翔推脱道。
“你是想去当操作工混吃等死，还是愿意当厂长？”王进水盯着弟弟的眼睛问道。
王英倒是慢慢冷静下来了，他对王进水问道：“这个我也帮得上忙，可手续呢？我们是平头百姓，办不了执照啊。”
王进水对于这个问题是早有准备的，否则他也不会建议王飞翔去开店了。他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都安静下来，然后说道：
“爸，妈，弟弟，我是这样想的，现在，象弟弟一样的待业青年很多，是社会的不安定因素之一，厂里也头痛想解决这事，我们打报告成立一个劳动服务公司，经营餐饮与印刷，安置几个待业青年，厂里欢迎都来不及呢，爸你就是经理。”王进水提出个石破惊天的主意。
第9章 双管齐下
怎么七绕八绕把我绕进去了？刚才说的是该小儿子解决就业问题。现在变成了我当经理创业，王英闷在那里久久不能出声。
“王飞翔他年轻，又是待业青年，办不下这个手续。爸，你本来就内退了嘛，补一个停薪留职，厂里多了两个职位安排待业青年，肯定开心。现在，姚院长还在厂里面，说得上话，我去找厂领导签字。”王进水急风急火的给全家人分析。
王飞翔一听爸爸当经理，本来就担心自个没能力面对社会上的方方面面事情，立即表态赞同。
“可你家老爸也没办过厂，不知道应当怎么办。”王英也有些动心了。
“爸，你是老职工啦！并且多年来，厂里有个头痛脑热或者疑难杂症的哪一个人没找过你看病？大家都欠着你的人情呢。”王进水进一步指出了王英当经理的优势。
中医是王家祖传的手艺，特别是生个无名肿毒，腰酸背痛之类，王英几贴药下去肯定药到病除。厂里的老人们没有钱去医院，小病小灾时，多找王英帮忙。
“本来是你们两个小孩子的事情，现在把我们大人也牵扯进来了。现还有个退休金，万一失败了，我们拿什么去吃饭？”王英虽然动心却下不了决心。
“没钱吃饭？我们服务中心可以办一个印刷业务与一个餐饮业务，那吃饭问题不就解决啦！家里也不用再做饭了。”王飞翔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讨论中，“我有一个好朋友叫潘莲，菜就烧的特别好。”
说起潘莲，家里人都认识，就在隔壁村，偶尔会找王飞翔要幅字，要张画什么的，嘴巴特别甜，现在也同样待业在家。
没办法，在内地，僧多粥少，待业是一种常态。去沿海的上海广州深圳等打工机会虽多，可远离父母，大多数人下不了这个决心。
“家门口就能找到工作机会，还给工厂安排了几个待业青年，这设想很不错哦。”当王进水陪着父亲王英把报告交给厂办秘书潘智伟时，看了下后，他称赞了一句。“对了，我有个侄子在家闲着，你给安排一下。”
要进国营工厂企业千难万难，连厂办主任自己的近亲都没有办法安排。听到这句话，王进水放心了，批复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
“管理部门的事情，我给你批个条子，你准备一下明天跟我回省城。”姚宇亮边说边写了张字条叫秘书刘伟斌打了个省化工研究院的公章。潘志伟也把厂里的介绍信写好交给王英说，“去吧，林厂长已给工商所打过电话了。”
一张执照对于没有门路的人来说，当然是很困难的事情，但对于姚宇亮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王进水用大道理加小道理说服了家人，然后带着介绍信与批条，到“有关单位”领到了个执照，劳动服务公司的事情就算是正式启动了。
还有半天就要去省城了，得看到服务公司启动才放心，王进水跑完执照，忙与父亲落实场地。
这两年大家都忙着搞经济，阶级斗争这根弦已经松下来啦。村礼堂很开会，常年都空着。空着也是空着，能赚几个租金更好。王英的人缘很好，与村长一说，“租金过几个后再说，你们先用着吧。”村长大笔一挥，印刷场地搞定。
王飞翔与母亲来到潘莲家里。
“你们怎么来了？要不……嗯，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喝吧……”潘莲十分惊奇，王飞翔来也罢，与妈妈一起来是什么情况？
应芬摆摆手，说道：“妹子，你别忙，我今天带王飞翔来，是有正事要跟你谈的。”
正事？难道是提亲？他俩感情好家人都清楚，因为都待业在家，没经济来源，所以，这事无法提上议程。前天省城的姚院长认了王进水为师弟，这事潘莲已有耳闻，一下子满脸绯红。
“我们弄到了一个执照，想开一家小饭馆，你能来帮忙吗？”王翔直截了当地说道。
按照家里商定的规划，服务公司的一部分是从餐饮业起步，在当地，没有个体饭馆，国营餐馆则有“门难进、脸难看、饭难吃”的恶名，让人敬而远之。开一家饭馆，只要服务态度不错，味道还好，就是稳赚不赔的生意。边上是两千人的大厂，又有研究院长的牌子加老王的人缘，国营厂的效益不错，就厂里的职工出来打一打牙祭，就够饭店一天忙到晚了。
听到王飞翔的话，潘莲一时有些吃惊，又有几分激动。其实，对单位安排工作已经绝望的她，还真曾经动过去开饭馆自食其力的念头。但她既没有能力弄到执照，更没有渠道筹措启动资金，于是这个念头就只能胎死腹中了。乍一听心仪的对象居然要开饭馆，而且还要请她去帮忙，她觉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谋生的事情解决了，我与王飞翔的好事也就近了，潘莲想入非非，一时走了神。
“你倒是给句话呀，愿意不愿意。”王翔轻轻地碰了碰潘莲的手。
“愿意，当然愿意，可我们还得征求一下妈妈同意啊，这是两家人的大事。”潘莲弄着衣角，低下头。
这小妮子想哪里去了？又不是来提亲的事，是来请你去饭店帮忙的。应芬暗暗好笑，故意重重的咳嗽了几声。潘莲才从心猿意马的状态中回到了现实。
别看潘莲年纪不大，有句话说穷人的儿女早当家，人能干着呢，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数学成绩很好，记个账算个数什么是行家，小队记工分时曾多次帮过忙，又有当知青历练出来的人生阅历，足以做好这样一件事。更为难得的是，心地善良，人品端正，与王翔情投意合，将来成一家人是迟早间的事，大家干事会成一条心，一股绳，劲往一处使。
“开个饭馆要花不少钱呢，我估计了一下租房子，买桌椅板凳、厨具、柴米油盐，还有装修什么的都是要花钱的，粗算起来，差不多要七八百块钱。潘莲自个也曾有过开店的想法，并特意到招待所里看过那里的装修。这笔钱对于潘莲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什么，给我15%的干股，不不不，我不要，我真的不要……”
潘莲脑子晕晕乎乎的，无数的信息让她应接不暇。
第10章 准备进省城
“这样说，就是见外了。”王飞翔坏笑着说道，“我们是左口袋到右口袋的事，可你也有妈妈与弟弟要照顾，给你干股，你存着给弟弟不好吗？”
“谁跟你左口袋右口袋？”潘莲白了他一眼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赚钱了还怕烫手？”潘莲妈妈也出来了说，“留下吃了饭吧，米已下锅。”
“妹子，你帮小翔分析一下，饭馆选在什么地方比较合适，还有，我们应当如何经营，是以早点为主，还是以正餐为主。小翔没什么经验，饭馆能不能撑下去，就看你的了。”应芬、把话题引到了饭馆的经营方面，避开了争论待遇问题的尴尬。
她把长辫子拖到胸前，一边玩弄着辫梢，一边照着自己过去无数次的盘算侃侃而谈：“人流量就是钱流，而周围的人比较有钱的地方。化工厂边就不错，几千工人呢，他们工资不低，只要我们能够变着花样推出一些好菜，他们肯定会来吃饭的。至于说经营方向嘛，我觉得早点和正餐都要做。早点做些包子、稀饭类可以了，正餐才是最赚钱的，一盘炒螺丝，起码可以卖到1块钱，螺丝可以到池塘里抺，炒菜什么更赚钱了……”
她越说越是投入，几乎完全把自己代入了老板娘的角色，脸上的神采也越来越灿烂。
“丫头，这事就这么定了吧？说得头头是道的，我看准行。”应芬对她问道。又推了一直在旁边插不上话的王飞翔一把，说道：“小翔，你还不赶紧谢谢潘莲。”
“嗯嗯，谢谢，以后饭馆的事情，就全仗你了。”王飞翔结结巴巴地说道。满脸害羞的表情。
“饭来喽，谢什么谢啊，都快成一家人了。”潘莲妈妈说。
当王飞翔饭后回到家里时，看到王英与王进水已把蜡纸，刀片，尼龙丝网等都已釆购到位，并做了几个简单的木框，在废纸版上试印开来了。
“浓了点，可字体比工厂原来的要漂亮。”王英从不同角度看着印好的纸板箱，潘智伟带着他的子侄也站在旁边，夸奖着说：“质量不错，完全可以压倒原进货厂家，明天我跟林厂长说一句，与原进货厂一样的价格定合同。”
只有定下合同，他的侄子才有活干。合同的关键人物就是厂办秘书，王进水把潘智伟拉到一边悄悄说：“潘秘书，你投资一份，算百分之十的股份？”
“这不行，会犯政治错的。”潘秘书连连摇手。那你借内侄李兴业股金，由他投资做股东行不？”
这招好，又能赚钱又不落人话柄，潘秘书想了一想答应说，“要多少股金，你们吱一声。双方一定要搞清楚，这是我侄子入的股。”
“我来试印一下。”王飞翔看到印板，兴致勃勃地卷起袖子，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同样的纸版，同样的工具，王飞翔印出来的字看着有立体感，好象浮在纸面上一般。
“有美术功底的就是不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潘秘书兴致勃勃的看着。这样的质量拿到厂里面也倍有面儿，厂长肯定不会说我什么，看样子我能发笔小财了。潘秘书掩不住内心的兴奋。
王英病退时厂里给了二千补助，潘秘书的表态给大家吃了定心丸，家里一商量，留一百作日常开支，其它全领出来，准备放手一搏，但愿真的能像大儿子说的那样，一年之内就把投进去的钱翻着倍地赚回来。
小饭馆的投入账已很清楚了，我们再来核一核印刷的成本吧，晚饭时，饭桌上王英召开了家庭会议。“一个大纸箱印刷价格七毛，油墨成本一毛七分，蜡纸二分，刷子与工具最多一分，毛钱六毛钱一个？全厂产品年包装箱一百万个，毛利四十万？”是不是数错了一个零？一家人反复地算了一次又一次，没错。
只要先拿到十分之一的业务十万个箱子的印刷，一天三百个，雇用十个人连轴干，一年工资共四千，运费与上下车费加六千，房租与电费等加二千，材料成本二万元，每年纯利润二万八千元。
劳动服务公司是安置待业青年的，免管理费与税收，一家人核了又核，纯利润二万八千元没错！
做生意钱这么好赚？一家人兴奋得难以言状，一年就可以成为万元户了，如能拿下工厂的全部印刷业务呢，收入还能成十倍地增加，这还了得。
“一年以后，我们风风光光地把王飞翔与潘莲的婚事办了。”应芬已开始谋划这钱怎么花了，指着王进水的鼻子说。“还有你，是家里的老大，怎么就这么不上心？也该为自个的终身大事考虑一下了，不要一上了省城，心高了，挑花了眼。”
“明天还得赶路呢，我们光顾着算账，老大的行李都没准备。”王英打断了应芬的话题。
“妈，别太费心了，天热，随身衣服带上就行，其它的冷了再拿。”
王进水整了整洪锦田的书与笔记，这些宝贝得带上。
“这次多谢姚院长了，去了好好干，别给家里丢脸，另外，我向亲戚要了二十斤红薯干，山里货，三蒸三晒，看着黑，可特甜，你给姚院长他们分一分，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王英拉着儿子手吩咐着。
早上五点不到，天还蒙蒙亮，王进水就听到过道上有火光，原来，妈妈早就起来做饭了，另一个锅里还煮着一锅的鸡蛋。
儿走千里母担扰，王进水眼晴湿湿的。
看到儿子起床了，母亲指了指锅里的鸡蛋说：“出门时记得带上，同事没吃早饭的都分一个给他，我们小城镇来的，人穷礼不可缺，到了省城记得多给家里写信。”
“父亲呢？”王进水看到被窝里是空的。
“他呀，一小时前就去礼堂了，估计在核计他的纸板印刷厂怎么布置去了，你弟弟也跟着一起去，一对财迷。”语气中却透着喜气。
第11章 CA文摘
“还是老规矩，先是美国ca文摘索引对不？这次计划要查几几年的索引？”化工研究院图书馆里，资料员应红红热情地向新来的临时工王进水打着招呼。
打到她的只是三包红薯干，王进之从老家带来的红薯干三蒸三晒，味道甜，口感和软而经嚼，图书馆是个人学习的重点，王进水特意送了一包。第二次去图书馆时，应红红向他反馈说老父亲极喜欢，在里面吃到家乡的味道。细问一下，应红红的父亲是隔壁临州省的南下干部，红薯干是以前的军粮之一。红薯干到处都有，但他家乡的制作工艺与这差不多，引起他对战争年代军民鱼水情的回忆，王进水听说后又多送了两包。应红红就把这个年轻又极其懂事的新职工当成了自己人，在各方面对他大开方便之门。
“是啊，红姐，又要麻烦你了，我今天想看一九七二年的索引，查些塑料与橡胶密封条方面的资料，麻烦你帮我取一下。”王进水笑吟吟地说道。
“好的，红姐给你拿。”应红红一边帮王进水拿着资料，一边啧啧连声地赞道：“小王，你可真了不起，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够看这种全外文的资料，咱们局里好多运动前的正牌大学生都不一定看得了呢。特别难得的是知道先查索引，老教授们才懂这个。”
王进水接过资料，笑着说道：“红红姐太过奖了，我也是赶鸭子上架。姚院长急着要我整这份资料，而且指名要看外文资料，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不，我也是一边翻词典一边看的，连猜带蒙，但愿别闹出笑话就好了。”
“诶，听说姚院长是你的师兄，有这么一回事吗？”应红红好奇地竖起耳朵问道。
图书馆人流多，成分杂。管理员交流广泛，是整个化工研究院的八卦新闻中心。
“我跟姚院长相差这么大的年纪。怎么可能是师兄弟啊？再说我只是个初中生，这是姚院长客气话。”王进水谦虚地说道。
这下子应红红更加好奇了，刨根问底的，把这个事情问了个底朝天。听王进水说完后，应红红夸张地感叹道：“传奇故事啊，比师兄弟还要师兄弟。”
王进水是上个月随着姚院长一干人一起返回省城的。先是有机厂派轿车送到火车站，一路上，姚院长与王书记够级别，是软卧，陈颖林与刘伟斌级别低一些是硬卧，王进水只能是硬坐。咣咣当当地坐了五个多个小时，才抵达了省城。
无论是轿车还是火车，对王近之而言都是人生第一次。以前只坐过大客车与拖拉机，所以，一路上充满了新鲜感。
王进水到化工研究院之后，姚院长安排行政科的一名干部给他办了一个入职手续，编制暂时落实在下属的农药厂，再临时借调到研究院的高分子合成实验室。
为什么作这样的安排，是农药厂除有毒有害补贴外，还有个三农补贴，加上研究院愿意去的人不多，每月比其它企业多十一元钱的补贴。天上掉馅饼了，基本工资二十四块，地区差与其它补贴相加十九块六毛，一个月有三十三块六的收入，比父亲退休前的工资还高一点点，并且，刚报到有三十块的安家费。王进水兴奋地写信给父亲报平安，并邮寄了一张大团结。
虽然王进水在身份上只是普通工人，但因为他是院长师弟的小道消息已传到行政科，科长不敢怠慢，在非常紧张的集体宿舍里给王进水挤出了半间，让他与另外一名同样从农药厂借调上来的干部住在一起。
与王进水同宿舍的那位干部名叫卢贵平，借调之前是农药厂的技术科副科长，突然多了个从没同事过的新同事，由初次交流中，发现这同事虽然懂得一些化工合成知识，但对农药一无所知，卢贵平感到颇为惊讶与狐疑。
王进水在工作上接受陈颖琳的指导。采购低温塑料粒子，暂时解决了冰箱塑料密封条的交货危机，可真正的合成工作并没有完成，所以陈颖林安排给王进水的任务就是查合成资料。
经过近一个月时间的检索，王进水有了一个基本概念，密封条分成塑料密封条，橡胶密封条与塑胶混合密封条三大类别。改变塑料密封条性能的关键性因素，除了高分子的聚合条件以外，更关键的是塑料配方中添加的塑化剂，不同类别的塑化剂呈现出不同的性质。
塑化剂通常在结构上具有极性或部分具有极性，是高沸点、难挥发与聚合物有良好混溶性的液体或低熔点固体。塑化剂分布在大分子链之间，能降低分子间作用力，使聚合物粘度降低，柔韧性增强。
常用的主塑化剂有邻苯二甲酸酯类和磷酸酯类。副塑化剂又称为辅助塑化剂，其主要作用是与主塑化剂并用，以达到降低成本的作用，常用副塑化剂有脂肪族二元酸酯等耐寒型和环酯塑化剂。
塑化剂的种类不同对制品的性能影响有差异，在实际生产中极少单独使用一种塑化剂，常几种塑化剂混用，性能互补，达到良好的塑化效果。
技术分析会上，对着王进水整理出来的关于低温塑料生产工艺的综述，陈颖林说到我们原来的研究就方向就错了，难怪一直都得不到合格的产品呢。幸运的是当时没有购置分析设备。如果花了上千万购置了分析设备又没有得到合格的产品。那么我的老脸真的是丢大了，成为化工研究院的罪人，真的要找个地洞钻下去了呢。
陈颖林与王进水找姚宇亮汇报工作进展，院长室里没人，秘书刘伟斌也不在。再到行政科打听，行政科的人说，姚院长前几天就去京城开会去了，估计得半个月以后才能回来。
实验方向不对，从原料釆购到分析方法建立等等，都需要从头重来，再次立项上报预算。没有院长签字，供应部门不会进入实质性的釆购，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从院长回来到原料采购到位还需要一个月的时间呢，小王这一个月你就多查查资料，把合成前的准备工作做的充分些。其他工作我就不安排了，资料室，还是资料室。”
陈颖林吩咐道。
第12章 同道中人
这是最理想的给自己充电的机会。省级研究院的资料室里，什么样的合成资料都有，王进水开始起早贪黑地猫在资料室里读各种期刊、出版物、研究报告之类，梳理着国内外有关化工合成方面的各种各样的材料。
在查资料的第三天，同宿舍的卢贵平找来说：“值班室里面有你的挂号信与一个大包裹，一定要本人签字，快过去一下。”
王进水打开挂号信一看，是家里寄过的，整整六页，信上写道，劳动服务公司的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第一个月就向合成厂里面拿了一万个箱子的印刷合同，弟弟很聪明，印出来的纸板箱质量得到厂里面的高度认同，一致认为比原来采购的质量要好很多。印刷材料成本要比你离开家前那晚我们讨论的结果还低，八个工人做了五千业务，扣除包括工资以内的所有成本后，没想到，第一个月的利润就有2800块，相当于父亲在厂里五年多的总收入了。
厂里经过讨论决定，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慢慢的把所有的印刷业务都转给劳动服务公司，现在正在扩大生产招收新工人中。礼堂的场地正式签下来了，还包括原来的村仓库。
规模大了人工印来不及，加上工人水平不一样，印出的纸箱有色差，有没有印刷方面的机器，你在省城信息灵，给我们打听一下，我们计划进一台。进了机器后还得接三相电，供电所的人已经来过了，多亏潘主任打招呼，费用列入国家扶持待业青年的专项资金里，不需要我们出钱。
饭店的生意也不错，第一个月有300左右的利润，咱家里投资进去的钱全部都收回来了。
包裹里面是一些土特产，老工人们送的，因为我们开了印刷厂后，他们的子女由待业青年变成了有正当工作。招工的消息放出来，很多老工人都托关系叫我们照顾他们的子女。
在包裹里我们夹了300块钱，给你在省城做花销，不要给家里节省了，家里的日子会蒸蒸日上的，机器的钱有关部门批复，可以由工商银行办贷款的形式借给我们。
村里给了我们二间地基，条件是替他们安排五个待业青年，正在动工造新房子中。现在，我们一家的面子大着呢，砖厂答应可以先赊账，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再给，新年你回来就可以住上新房子了，里面带洗手间，潘莲向大宾馆里仿的，全村第一家。
弟弟与潘莲的感情很好，双方家长商量后打算在今年年底把婚事办了。你得空看看有什么结婚需要的衣服手表之类，到时候给他们买一些。不用担心钱，到年底，我们家就是万元户了。
万元户，在当年是一个很时髦的名词，代表着财富与地位。一个月就走上正轨，并且带来了家族在社会上的地位的变化。真是想不到，王进水十分开心，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好好放开手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了。
在化工研究院的图书馆里，有着许多在其他地方难以找到的内部资料，还有大量国外的期刊。当年国家外汇极其短缺，能够拿出来订阅国外期刊的钱更是寥寥无几，也只有这样的学术机关才能订阅这么多各种类型的期刊。在资料室里，王进水不时能够见到一些外单位前来查阅资料的人员，据说，这也是需要达到一定级别的单位开具证明，研究院方面才会接待的。
资料室白天看资料的人很少，因为大多数人都有手头的工作要处理，不可能跑到资料室来躲清静。不过，到了晚上，人就多起来了，王进水碰上过几个埋头做翻译的，一打听，才知道他们是要翻译一些专业文章拿到中文期刊上去发表，每篇译稿能够得到几块、十几块钱不等的稿酬……，并且，文章可以换职称考评的积分。
王进水最早听到有人这么说的时候，不禁目瞪口呆。钱倒无所谓，家里劳动服务公司走上正轨了，机关单位里，最讲究论资排辈，自个是初中文凭，要想打开上升通道，这绝对是条捷径。
“老弟，你现在是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等你到我们这把岁数，就知道钱不够花了。”一位看上去30来岁的干部拍着王进水的肩膀，略带些自嘲地说道。
“也不能完全这样说。”另外一名翻译者连忙表白道，“稿费什么的，也不是主要原因。咱们国家封闭的时间太长了，很多实践部门的同志都不了解国外的动态，我们利用业余时间翻译一些好文章出来，也是让他们能够开开眼界嘛。”
“对对，利公利私，一举多得。”先前那位大嘴巴的仁兄赶紧附和道，大家私底下的聊天，没准就会被哪个多嘴多舌的人传到领导那里去。利用业余时间干私活挣点外快不算什么大错，但公开宣扬就不合适了。如果加个冠冕堂皇的大帽子，事情就好听了，领导也找不着理由来追究。
唱高调的那位翻译者倒是注意到了王进水，他满腹猜疑地看了半天，然后问道：“小老弟，你贵姓啊，怎么称呼？”
“我姓王，王进水。”王进水一边说着，一边在空白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嗯嗯，好名字，好名字，脑子进水了，你父母一定是高级知识分子了，能够给你取这么有学问的一个名字。”那翻译者带着嘲笑的语气说道。
王进水笑着自嘲着说道：“大哥你说笑了，脑子进水呗，生我时这不在宣传大庆铁人王进喜吗。我父母是地道的小地方人，谷坦县，你们没听说过。”
“谷坦来的？”那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都踏实了。大院既包括了办公区，也包括了宿舍区，经常有些职工的子女也会到资料室来看书。这二位见王进水年轻，担心他是某位领导家的孩子，所以说话时加上了几分谨慎。现在听他说父母的确是普通人，那么也就不足为虑了。
“小王，不错啊，能够看英文资料，怎么，你父亲是英语老师吗？”大嘴巴仁兄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态度，他翻看了一下王进水正在看的杂志名称，随口问道。
“不是，自学的。”王进水道。
“自学的？了不起呀。”?三个人就这样认识了。那两位也都是借调干部，大嘴巴仁兄名叫吕思江，之前是化工厂的工程师；唱高调的那位名叫顾正康，是海盐省某农药厂的工程师。两个人都是运动前的大学毕业生，学历颇为不错，在各自的单位也都是业务尖子，所以才会被借调上来工作。
第13章 译文换积分
“一入侯门深似海，今天总算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了。刚接到借调函的时候，觉得自己算是一步登天了，能够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干出一番大事业。到了这里，才发现是进了一个超级大坑，干活的时候累得昏天黑地，静下来一琢磨，好像啥也没干，还不如过去在原单位搞搞技术革新啥的，好歹还有点成就感。唉，悔不当初啊。”?顾正康发出的感慨。
“老弟，我不赞成年轻人太早进机关工作。”顾正康发完感慨之后，开始给王进水讲人生经验，“机关里规矩太多，做什么事情都要讲资历，还要平衡方方面面的关系。别说你这种没有什么背景的年轻人，就象我，在下面的时候也算是有点小权力的吧？到了这里，什么也不算。”
吕思江接过话题说：“那些下面来办事的，哪个不是有来头的干部，要不就是企业里的一二把手，咱们可不就得夹着尾巴做事吗？”
“夹着尾巴倒是无所谓啊，反正我的尾巴也短。”顾正康道，“可做事总得讲点科学吧？一点技改资金，数量本来就不多，还要像撒胡椒面一样分到每个单位去，谁没分着都不高兴，最后谁也干不成事。”
“牢骚太多断人肠，别说这不开心的事了。”吕思江转过身来问王进水道：“小王，我看你这几天一直都是在查塑料橡胶方面的材料，做什么课题？”
“我一个初中生能够做什么课题呀？领导吩咐着查的呗。”王进水谦虚地回答道。
“你是初中生？我注意过你查询的杂志，英文德文法文都有，懂三门外语的初中生天下不多见呢。”吕思江与顾正康惊讶得张大嘴巴，可塞进一个拳头了。
“外文向谁学的，不会告诉我说，某天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白胡子的神仙传给你的吧。”顾正康刨根问底地追问。
“你说对了，真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传给我的呢。”王进水向他俩讲起了知青时的故事。“那年，初中毕业后，我被下放到苗辽林场。因为无聊带了几本教科书，活不忙的时候学习一下。林里面还有个被打成牛鬼蛇神在这改造的老干部，年纪跟我爷爷一样大。阶级斗争为纲，这是城里面人的事情，乡下人不讲这个。我看他体弱多病，就替他干些林场的活，平时呢也给他端端水啊，砍砍柴什么的。有一次他看见我在看书，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习，国家总不会永远这样乱下去，总有一天需要知识的。我想想反正在林场也没什么事，所以就拜他为师，学了四年的外语与化学合成知识。”
“哦，原来是这样与姚院长攀上师兄弟关系的。初中毕业在研究院可不好混，没办法评职称。那你就可能会是打杂一辈子，永无出头之日。虽然有姚院长的关系，但这门槛不好跨。”吕思江顿时有了优越感，把背挺了挺。
“两位老哥，我在资料室里面听到他们说翻译资料可以拿积分换职称，这是怎么回事？”王进水虚心地请教。
这小子脑袋瓜灵活，两人不自禁暗赞了一句。顾正康特好为人师，清了清嗓子说，“还别说，你说的这个方法是一条评职称的捷径呢。简单的说吧，杂志根据重要性分成很多个级别。同样一篇文章发表在高级别的杂志，影响因子就高。你积累到一定的影响因子的时候，就可以换算成职称评定时的成绩。如果在高级别的杂志上面发表了文章，加上有人推荐，你就可以参加职称评定，当然喽，有院长推荐，评定就更容易了，哪一个评委会不给他面子啊？”
机关里有这么多的门道，王进水算定长见识了，可是，具体该怎么做呢，顾正康与吕思江也说不清楚了，“问行政科吧，每年有两次职称评定的机会，我只知道职工满三年可评技术员，再三年可评助工，再五年可评工程师。”
“这样一步步地评下去，等到评到总工的时候，早就成为白胡子的老爷爷喽。”王进水开了句玩笑，抽出两支凤凰烟分给他俩。
“好香。”吕思江放鼻子前猛吸一口气，舍不得点上，“悠着点吧，你现在这点工资，光抽烟都把你会抽穷的。”
王进水又不能说家里的纸箱印刷开始赚钱了，只得笑笑不说话。
接着，这二人便转而聊起了大院里的各种八卦，点评说哪位领导作风硬朗，哪位干部手底下有真本事。王进水牢记父亲的话，凡是牵涉到个人是非的，一概不插嘴。
这以后，三人便成了朋友，隔三岔五便会支个煤油炉炖点肉啥的。一起打个牙祭。
要想出人头地，有所作为就得尽早拿到职称。在给陈颖林教授查阅塑料密封条生产技术与配方的同时，王进水所有时间都扎在资料室里，翻译了多篇的德文与法文学术论文。想法很简单，英文会的人多，英译中的文章发表的概率相对来说会少一些。德文法文国内懂的人不多，翻译文章容易被编辑所采信，中稿率高一些。
家里又寄了个大包裹过来，除了萝卜干、红薯干、豆腐干、笋干之外还有几大块的腌鱼、腌鸭、腌鸡。信里说，印刷业务大了好多，除合成化工厂外，旁边的一个厂矿也慕名而来，把业务放在这里。这20天劳动服务公司赚了近1万的毛利。在单位工作嘛，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腌肉之类尽管放开肚皮吃，另外还有1000块钱，你添几件衣服，不要让别人看轻你。
有好东西寄过来了，与好朋友一起打打牙祭吧。傍晚，王进水每种食物都包了一小包，拉上卢贵平一路小跑，来到顾正康与吕思江的宿舍里。
好东西，今天我们有口福了，顾正康与吕思江看着腌肉直流口水。
各位可能很奇怪，为什么没有腌猪肉？因为那个年代里猪肉是凭票供应的，你有钱买不到，而鸡鸭鱼等农村房前屋后有养着的，村民腌着过年过节时吃。
水开了，肉发出香气嘟嘟嘟地在锅里沸着，值班室的老头手拿着两封挂号信找到这里。
“你们已在庆祝了？消息比我还早。”老头满脸惊?的表情。
什么信？王进水打开一看，两篇德文翻译的文章被发表了，看门的老爷爷以为几人为文章被编辑部釆用而庆贺呢，奇怪怎么他没送到，消息已到。
第14章 院长回来了
“红姐，我们的资料室里有没有一份《mining_plasticizer》的英文杂志？”
这天，王进水在翻完资料室的目录卡片柜之后，用遗憾的口吻向应红红问道。
“目录上没有吗？”应红红问。
“没有，我查了好几遍了。”王进水道。
“那就没有了。怎么，这杂志对你很重要？”应红红关切地问道，她是老档案员了，知道资料对合成的重要性，二十多年的资料室管理中，因经常有相互调剂的事，与省内高校及研究部门有些什么杂志刊物一清二楚，可这个刊物的名称，她实在是想不起来省内那里有。
“真是可惜了。”王进水叹了口气，“我在ca文摘上看到，去年第十一期的《mining_plasticizer》上有一篇关于国外低温增塑剂合成与应用的综述，是美国一位资深业内人士写的，内容非常全面，而且颇有一些独到的见地，如果能够找到，对课题很有帮助。”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写个报告，请领导批一下，什么时候经委资料室统一采购资料的时候，让他们买一本回来。”应红红说道。
王进水问道：“这个周期得多长时间？”
“这可不好说了，如果赶巧了，他们正好要去采购，可能两三个月也就买回来了。如果不凑巧，一两年也没准。”
“呃……那还是算了吧。”王进水失望了。这半个多月，为了拿到技术员的评审资格，翻译了多篇德文与法文进行投稿，在本职的课题上化的时间反而少了，好不容易查到一份好文章，院资料室又没有，万一课题受阻，不知道人家会怎么看我，丢师兄脸的。
低温塑料的工艺制备资料准备得有点眉目了，可好象还有一点什么地方不对，究竟什么不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王进水对着手头的资料看了又看。
“陈总工叫你回去一下，有急事。”王进水正沉思着，实验员陈军屁颠屁颠地跑进来，喘着粗气。会是什么事呢？到研究院接近两个月了，除每周两次的技术分析会上汇报一下查资料的进展及每天上班拿纸片打个卡，陈颖林没布置过其它的任务。
回到实验室，陈颖林说了句：“走，一起到姚院长的办公室去，有急事。”
“姚院长，我们的耐低温塑料粒子采购到位，准备试生产了吧？”姚院长从京城开会回来，研究院里多少大事等着处理，第一件事居然是找我们。一进院长办公室，王进水就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姚院长边说边拿眼睛盯着秘书刘伟斌。刘秘书退后一步，摇了摇头，意思是我没有透露消息给他们。
“猜的，叫我跟陈总工一起来，只有这么一件事情的可能。”王进水知道自个猜对了。
姚院长皱了皱眉头，领导的想法被人猜透，并不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耐低温塑料粒子已经到达海关，三天后会运到厂里，距离国庆谢里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冰箱生产得预留两个月。你们必须要在两个月之内给我拿到合格的产品，不许出半点纰漏。”
“保证完成任务。”陈颖林向姚院长表态说。
“怎么个叫完成，怎么完成法？说说你的意见。”姚院长问道。
“这个。。。，到厂后通过小试与中试，做出各项指标都符合质量标准的密封条，小王查了很多外文资料，我根据资料已做出实验与试产方案。”陈颖林结结巴巴地回复说，额头冒出冷汗。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没猜到，方案没带，现在去拿已来不及了，陈颖林求助地向王进之使了个眼色。
“我们需要清楚政府的任务是需要提供生产多少台冰箱所用的耐低湿塑料密封条，加上他们试车可能失败的20%左右的余量，作为本次我们试车必须完成的生产任务，采购得到的耐低温塑料粒子先预留掉生产所需的数量，其他多出来的数量，作为小试与试生产的探索。
工程的最终目标不是国庆献礼，而是献礼结束之后，冰箱生产的产业化。我们还必须要从成本角度来进行计算，保证低温粒子到密封条之间的一次性合格率。请院长给我们具体的经济指标并下达任务表。”王进水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这小子还有些想法，姚院长心中一惊。化工研究院承接国家业务，一贯来的做法是不计血本，很少考虑收率与成本，完成就行。毕竟政治挂帅。我们又一次打破了西方国家对我们的技术封锁，自力更生，开发出什么什么什么产品，狠狠地打了某此西方专家的脸。。。是报纸与广播上最常见的振奋人心的报道。可结果往往是报道以后就没有了下文。
“唔，陈工，你叫人把方案送过来。我们会根据方案确定出合理的指标交给你们。”对于本次任务的经济指标，姚院长自个儿也从来没有作过预算。
“我自个儿去下吧，柜子的钥匙在我的身上。”陈颖林请示了一下后，一路小跑回办公室去了。
改革开放以来，国家的工作重点由原来的政治挂帅转变成经济挂帅，看样子我们也得改一改思维了。可是王进水的想法又是从哪里来的呢？就你个小城镇出来的操作工，有这么一种与时俱进的想法，不会又说是洪老师传授的吧？
“师弟，还有一件事情我都问你一下。”姚院长摊开桌子上面的两本专业杂志。指着里面的文章说：“署名王进水的两篇翻译文章是你的手笔吧？翻译的质量不错。但师兄我给你提个醒，把主要精力放在玩如何完成这个课题上面，不要想着自己心里的小九九。课题完成了，职称会有的。”
这个被看出来了。王进水满脑门的冷汗。
“有名利心并不是坏事，太急功近利就不好了。现在没有外人，我以师兄的身份劝你一句，脚踏实地，好好干活。”姚院长走过来拍了拍王进水的肩。“有些意见挺有创意的，我想与师弟你单独交流下。晚上七点来小会议室，清静些。”好象孙悟空得到菩提祖师的提示一般，王进之心领神会。
陈颖林把方案拿进来了。姚院长扫了一眼说，“好了，先放着，后天下午再详细讨论，现在，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转过头来对刘伟斌说，“你吩咐一下行政科，给他们几个订一下三天后去谷坦的车票，准备试车。”
第15章 大人物
王进水刚吃好晚饭，姚院长的司机小李就跑到宿舍说：“快，换一件好些的衣服立即跟我走，车在楼下等了。”不是说好晚上小会议室的吗，怎么才半天就变卦了？王进水满脸疑狐，急忙换下工作服，对镜整了下就跟着下楼。
“小王，有个大人物要见你，轻工业部的王亚信王副部长，回答问题时记住八个字，畅所欲言，尊重长辈。”姚院长在车上吩咐着说。
非亲非故的，茫茫人海中的一个小人物，一个中央来的副部长怎么可能会知道我的名字，他也姓王，莫不是什么远房的亲戚？王进水脑袋如万马奔腾，展开丰富的想象。祖祖辈辈都是小城镇的人，并且几代单传，是亲戚的可能性基本上可以被排除，那会是什么关系？
“别走神，路上听我吩咐几句。”姚院长拍着王进水的肩说，“冰箱项目是王亚信副部长提出的的，由我们省的化工研究院，机械研究所与轻工业研究所共同承担，因为去年国庆献礼时失败，他这次到省城专门主抓这个事情。昨天电话里我说了你的一些设想。王副部长十分感兴趣，约我们一起聊一聊。”
自个儿的观点引起中央高官的注意。王进水兴奋得脸色发红。
到宾馆了，王副部长是个身材??梧的老头，头发花白，梳了个大背头，精神十分康健。
“年轻人，坐，不要拘谨。我想听听你对冰箱项目的真实想法。有什么料都给我倒出来，不要有丝毫的隐瞒。”
“冰箱虽小，牵动千家万户。中国经济开始快速发展，几年后，人人都会用得起冰箱。冰箱生产必须要走流水线的作业，才能满足全国人民的需要。几亿台的冰箱，这是多么巨大的数量啊！”王进水站起身来，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们这次项目的设计是引进压缩机等关键部件的生产技术，其他配套的自己生产，这个方向就错了。”
“方向错了，难道是关键部位自己开发，其他次要部件向外引进？你详细地再给说说。”王进水的话引起了王副部长的好奇。
“中国地大物博，人杰地灵，集中一批高水平的技工，搞出几百台高质量的冰箱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让冰箱走进千家万户。我国在冰箱市场上最缺少的技术不仅仅是压缩机，塑料密封条等等，更是冰箱的生产线。”
“等一等，你说的意思是我们得全盘引进？这种崇洋媚外的思想要不得，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一贯以来是中国自立自强的立国之本与民族精神。我们在冰箱研发上是有困难。这些不都是发展过程中的困难吗？你难道生下来就会这样夸夸其谈，而不是你父母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教大的？西方发达国家在技术发展初期，同样有过这样的阶段，不经历这种阶段，怎么会有今天的成熟技术？”王进水的几句话触动了王副部长敏感的自尊心，王副部长有些生气了。
面对老头的愤怒，王进水毫不气馁，继续发言道：我们不能再满足于拼凑一台设备出来，再自称是给了谁一记响亮的耳光。没有现代化的工艺水平，仅仅靠着群策群力，不是我们要的现代化，这仅仅是一种满足领导脸面的政绩工程而已。现代化必须与系统化与产业化相关联。”
老头道：“那依你的意思，我们就该停在这里，等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再去追赶世界先进潮流？到那时候，别人都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咱们还能追得上吗？每个国家都有自己的国情，人口多，劳动力便宜是我国的基本国情。搞一个项目必需要由国情出发，不死搬硬套，非要大而全。”
王进水反问道：“老同志，我想问问您，两百年前，缝韧机刚出现时，西方某国担心缝衣女工大量失业，对这技术压而不用，导致后来成衣业被它国反超，这个教训还不够深刻吗？我们跑步，人家开车，要追上他们，怎么追？唯一办法是我们也开车。”
“这……”老头一下子语塞了，他本能地想说点什么来反驳王进水，却分明觉得，王进水的话是如此犀利，一下子就刺破了一层窗户纸，让他看到了一束新鲜的亮光。他隐隐觉得，这似乎就是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的一个答案，在这一瞬间，由这样一个与他孙子同龄的孩子说出来了。
咳咳，咳咳。边上响起了几声咳嗽声，是姚院长在提醒王进水注意自个的用词和语气。
老头摆了一下手，意思是这件事可以揭过了，他不会追究。王进水说话过于轻佻，这让他觉得不悦，但这也是年轻人有冲劲有活力的表现。
他对王进水说道：“还是接着说刚才的话题吧，我们国家急需冰箱生产技术，如果我们自己不能造，就只能依赖进口，这个问题，你打算怎么解决？”
王进水道：“很简单，两条腿走路，以引进设备作为条件，从西方发达国家引进技术，快速地提升我国的装备制造水平。
王进水说的话虽然难听，却正如皇帝的新衣里那位孩子说的话一样，属于众所周知的大实话。
“你刚才说，以引进设备作为条件，从西方发达国家引进技术，这个提法早在去年的时候，就已经有中央领导提出来了，经委、进出口委那边都在研究相应的政策。具体到冰箱项目，你有什么具体的想法，能说说看吗？”
老头决定不计较王进水的挖苦，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兴趣越来越浓了，他打算听听王进水有没有什么真知灼见。
“已是晚上十点半了，您老该休息了。”秘书进来提醒。
“给我与两位客人冲三杯咖啡，再拿几碟甜点。”
秘书站着不动，还想再劝，“这是命令。”王副部长威严地对秘书摇了摇手。“你们俩也不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