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公元一七六九,乾隆三十四年。
张灯结彩的正月,红灯映飞雪,既暖又凉。
初二那日,陕甘总督阿颜觉罗明山回了京,府中设家宴,最热闹的时刻,看着一群孩子在那边你追我打,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却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厚厚的积雪发呆。
不知何时,一双靴子映入眼帘,她下意识将披风的帽子盖在头上,他们经常趁她走神时将冰冷的雪团塞进她领口。
等了半天,也不见动静,待她抬起头时,只看到一张陌生少年的脸。
"你怎么一个人待着,也不来和大伙一块儿玩儿。"
女孩摇摇头,不愿吭声。
少年便在她身旁坐下,"我叫札兰泰,你呢?"
那少年又问了一遍她的名字,见她仍是不应,便轻声问,"你,不会说话么?"
一阵沉默之后,却听他语带愧疚地道:"你别难过,我不是故意的,"想了想,少年又问,"那你会写字么?"
说话间,少年拾起一根细木枝,在雪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一串满文,她看不懂。
少年似是意识到什么,忙将那雪抚平,又重新用汉文写下:乌雅.札兰泰。
然后笑着将木枝递与她。
犹豫了会子,女孩从他手中接过木枝,划下"明珠"二字。
"明珠,这个名字很适合你,只是,"顿了顿,札兰泰笑道:"倘若你肯笑一笑,一定会如明珠般灿烂。"
笑?因何而笑,她,找不到笑的理由。
正恍惚间,忽然手指一疼,原是那边的孩子又将雪球扔向她。
她捂着手指愤怒地站起身来,却是敢怒不敢言。
胆大的一个妹妹又将手中的雪球瞄向她,札兰泰一挥袍子挡在她身前,"谁再敢打她,我一定将你们的手拧断!"
他是这里面最高的少年,旁人似乎都怕他,扮了鬼脸便一哄而散。
待他们走后,札兰泰转身而问,"手疼么?"
明珠默默摇头。札兰泰欲拉过她的手来看,明珠慌忙挣脱,将手背在身后。
"手怎么这么凉?"说着,札兰泰将身上袍子解下,欲给她披上。
她却一退三步遥。
"怎么?嫌它不好看?这是狐裘,新做的,我今日才穿上,不脏的。"
明珠看了他一眼,依旧摇首,札兰泰笑笑,"你放心,我不冷,常年练武,我身子结实着呢!若不是嬷嬷们嗦,我才不爱穿这袍子!"
不由分说地将袍子围在她身上,札兰泰笑道:"我带你去烤火罢!那样你便不会冷了。"
想了想,明珠点点头,札兰泰便拉着她往后院走去。
"你一定奇怪我为何对此地如此熟识,我母亲是你家老太君的外甥女,我常随母亲来此串门……"
燃起的篝火旁,明珠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他讲着以往的趣事。
入夜,睡去的明珠又被噩梦惊醒,母亲逝世这两个月以来,她从未睡过好觉。
母女俩相依为命十三载,就在母亲病重时,家中忽来一人,只一眼,母亲便红了眼眶。
弥留之际,母亲将她托付于此人,只道眼前这位叫明山的男子,正是她的生身父亲。
料理罢后事,自觉愧对她们母女的明山带着她回了京城府邸,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郑重宣布了她的身份。
老太君沉默良久终是未反对,当初若不是她一意阻止,这孩子,大概便是府中尊贵的嫡女,也不必在外孤苦这许多年。如今想来,实乃冤孽啊!
暗自叹息之后,老太君要为她更名为宝珠,只因那"明"字重了她父亲之名,"丫头,此后,阿颜觉罗宝珠,便是你的名字。"
明珠跪着哭求莫要更改,那是她母亲留给她的,"母亲说:还君明珠双泪垂!"
明山红了眼眶,却也不敢说什么,老太君同意她认祖归宗已是难得,他又怎敢再有其他异议。
第二日,便有三五个孩子来院中找她,"听说你是我们的姐姐?"
理应如是,她似乎比他们都高一些,一声"妹妹"尚未出口,入耳的竟全是冷嘲热讽。
那一天,她知道了三个字,"私生子"。
嬷嬷劝她忍一忍,说老爷不在府中,没人会为她做主。
明珠默默点头,一一记下。她得乖乖的,好好的活着。娘亲说,她一直在天上看着自己,若是不听话,便不给她托梦。
初来陌生的府里,沉默的明珠不愿与人说话,而札兰泰并不介意,隔三差五的总是会来看她,给她带美味的吃食,新鲜的玩意儿,讲他如何戏弄夫子。
她不怎么爱笑,常常是他一个人捧腹大笑,而她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待他垂头丧气之时,她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来。
私下里,他板着脸警告那些孩子不准再欺负她,一旦发现,绝不轻饶,至此,明珠在府中的日子才安生了许多。
一年后的一天,再一次来找她时,札兰泰静立在院中,惊奇地听着她轻哼的歌谣。
直到她唱完,他才出声,"原来,你会说话!"
"为何要瞒着我?"扎兰泰呆着脸,神色不悦。
明珠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瞒着你。"
"那你为何不肯理我?"
明珠转身朝屋中走去,"只是不想说话。"
"那今日又怎肯说话?"
"我愿意。"她瞧着他,没有一丝愧疚,十分的理所当然。
叹了口气,他笑得无可奈何,"肯说话就好。"
春去冬来已两载,十五的明珠已是亭亭玉立,昔日尚敢随意的牵起她的手,如今越发大了,懂了男女之防的扎兰泰,再面对她时,常常会显得局促。
十月十六,明珠十五岁生辰这一日。两人驾马来到河边。
札兰泰送上硕大浑圆的东珠一颗,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她的展颜,"配你的名字,天衣无缝。"
却不曾想,原本微笑着的她,瞬时暗了神色。
"怎么?"札兰泰心下一沉,"你不喜欢珠子?"
明珠摇头,面色渐冷,"不是不喜欢,而是讨厌。"
真的是讨厌么?却为何,他并未在她眸中看到厌恶的神色,只是有一丝,感伤。
"能……告诉我原因么?"札兰泰小心翼翼地问着,生怕触动她的心弦。
在这里,札兰泰是唯一一个能让她愿意说话的人,他从未有过问她的身世,明珠想,他定有听说过只言片语,只是怕她难过,才不提及的罢。
对于他的体谅,她很是感激,时至今日,她对札兰泰,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父亲曾经送给母亲一颗明珠……"
只消她一句话,札兰泰已然懂得,"原来如此。"
他正待开口,却听明珠轻声道了句,"只有以后的夫君,才可以送我明珠。"
"我……"扎兰泰似有窘迫,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对她道:"我想做你的夫君。"
闻言,明珠抬首,惊讶地看着他。
札兰泰凝望着她,深情却略带紧张,"明珠,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你。"
没有拒绝,没有回应,她只是无言,以对。
他待她好,一直都待她很好,她知道,可是因由何在,她认为,札兰泰是看她孤独一人,身世可怜,才心软来陪伴她,却没有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心思。
"是不是吓到你了?"札兰泰为自己的唐突懊悔不已,又有一些担心,
"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第二回
抬头,望向蓝天,碧空如洗,倒映在水中,清澈无比,或许明珠什么都缺,最不缺的,便是自知之明,"我只是个私生子,如今名虽正,却终归言不顺。我与你,云泥之别,我从来,不会有什么非分之想。"
“我知道,你受了多年的苦,你的世界,一片漆黑。”凝望着她,札兰泰认真道:“可我想,成为你的夫君,你的明灯。"
有一瞬的感动,果然,谁都爱听好话,只是,左耳进,右耳出,才是明智之选,默了许久,明珠才道:"我得入宫选秀,你是知晓的。"
她也是去年才得知,阿颜觉罗这个姓氏,竟让她背负着如此命运,自怨自艾了许久,终是无用,那便走一步算一步罢!
"我知道,"札兰泰不以为意,"我会托父亲买通宫中官员,第一关便让你落选,你便可归家,自由婚嫁。"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罢!"明珠淡淡地道着,人生无常,变数太多,聪慧如她,不喜作无谓的奢望。以免甜蜜的幻想破灭,腐了心,断了肠。
"你是怕,我像你阿玛负了你母亲那般,有负于你么?"
见她不回答,札兰泰只当她是默认,忙宽慰道:"不会的,当初老太君不许你母亲进门,是因为她汉人的身份,如今你我两家门当户对,我阿玛必然不会反对。"
"倘若他反对呢?"明珠反问。
"那我也会坚持!"札兰泰漆黑的眸子十分坚定,"认定了你,便非卿不娶。"
誓言?母亲当初一定是听信了誓言,才落得如此下场,明珠又怎能重蹈覆辙?
"回去罢!有些冷了。"明珠转身,轻声道。
"好。"札兰泰跟上她,两人回到林边,札兰泰为她系好锦袍,解开缰绳,驾马归去。他懂她,是以不会再去继续探究,那样只会把她,把自己,迫上绝路,也罢,只要她明白他的心意就好。
冬月的天,越发冷清,明珠望了望门外,又低头绣起了手上的针线活。
一旁的嬷嬷瞧见这一幕,忍不住笑道:"乌雅家的少爷许久没来了罢!姑娘可是念着他了。"
"嬷嬷说笑了,我只是脖颈酸疼,动一下筋骨而已。"
"姑娘别嫌嬷嬷嗦,小少爷对姑娘的好,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乌雅家,家世显赫,小少爷又英武不凡,与姑娘,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明珠正想着如何止了这好话连篇,却蓦地听见一声轻咳。
抬首一瞧,果真是他,来约她出去,说有话与她说。
一路上,札兰泰都没怎么吭声,一丝不好的预感在明珠心间弥漫开来。
到了他们常来的小河边,两人依地而坐,默默地看着蓝天碧水。
一直是他在关心着自己,她是不是,也该主动关心他一回?
于是明珠淡淡地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说出来好教我笑一笑。"
闻言,札兰泰哭笑不得,"也是,每回你肯笑,都是我倒霉之时。可是这一次……"
顿了顿,他才决定坦白,"朝廷整顿吏治,查出了许多贪污受贿的官,我阿玛,亦被牵连。"
原来,这便是他不开心的原因。
"现今是何情形?"明珠问道。
"尚在大理寺中关押受审。"
"你……别难过,"明珠并不擅长安慰旁人,从来都是札兰泰来安慰她,是以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道:"终是有转机的。"
"转机的确有,可……这转机,却是要我牺牲。"
"牺牲什么?"
犹疑了好一阵子,札兰泰才沉声道:"额娘命我迎娶和恪九公主,她说,娶了公主,圣上便会对阿玛格外开恩。"
什么声音,周遭忽然一片寂静,明珠恍然,和硕和恪公主是令妃魏佳氏的女儿,她也曾见过,确是温婉可人,见到札兰泰总是含羞带笑,他们二人,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的璧人罢。
"那就娶。"
"可我喜欢的人是你。"
喜欢?呵!那又如何?"除此之外,你并无其他法子……"
"我是被逼无奈!倘若只是阿玛反对我们的婚事,我一定对抗到底,可如今,牵连到阿妈的性命,我若不从,便成了不孝不义!我也很痛苦,月余来,我都不敢来见你,总在幻想兴许还有转机,事到如今,似乎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她一直都是个安静的女子,札兰泰早已习惯,可她此刻的安静,却令他讶然,"你不怨我么?"
明珠的心底只余一片茫然,"怨什么?"
"怨我负了你。"
负?她不曾付,他也不算负罢!
她的无动于衷令札兰泰好生失望,"你就没有一丝难过?"
"没有快乐,没有难过,"说话间,明珠眉目淡然,"你从不曾属于我,我也不算失去什么。"
她竟说她不快乐,这样的回答令札兰泰情何以堪?"我陪着你的那些日子,你从来没有开心过?"
"有,你的陪伴,我十分感激。"
"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札兰泰心有不甘,"明珠,我只想问一句,你心里,可曾有我?"
明珠的沉默于札兰泰而言,是怎样的一种煎熬,他忍痛等着,只是为了等那一个字,不料她开口,却是两个字,
"没有。"
"明珠,你……好残忍!"心底仅余的一丝反抗的勇气瞬时被淹没,札兰泰痛心疾首。
"即便今日,我无奈地屈从命运,可这三年来,我对你的情义,天地可鉴!我知你心冷,从见你的第一天,我便在妄想,温暖你,可笑原来一直是我在自作多情,你怕受伤,紧闭心门,不愿任何人走近你!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冰冷也会伤害别人!"
"是么?"明珠面无表情,不以为然,"那就离我远点罢。"
"好……好!看来你真的不会爱上任何人,因为你的心里眼里从来只有你自己!"
转身,札兰泰毅然离去。原来,这些日子里,所有的纠结,内疚,都是他在自寻烦恼,人家从来不曾在乎过!自作多情,不外如是!
逝水缘何向东流,
尘世岂容人回头?
河畔的风,放肆地呼啸着,天上高挂着太阳,风却没有一丝暖意。
独坐在河畔的明珠看着河水,心如枯井。什么也不愿去想,思绪停滞。
父亲当初也说过爱着母亲吧,最后为何留她一生孤苦?札兰泰说心里有她,却又要娶公主。
苦衷?苦衷便是最好的借口。如若是深爱,生死也不能阻,如若不是,什么都可能成为绊脚石。
不去信,不愿听,母亲那天对她说,不到洞房花烛那天,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
明珠庆幸,自己听从了母亲的警示,如若轻信,今日伤心的,便是自己了罢!
一阵风吹来,她怀中的手帕被吹落河中。
那是母亲绣给她的手帕,她一直带在身上,明珠慌忙起身,不假思索地下了那寒凉刺骨的河水中,去追随水而飘的帕子。
忽然有人从背后拥住她,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往岸上走去。
明珠吓了一跳,以为是札兰泰,正要推打,一看是陌生人,急忙惊呼,"放我下来!"
第三回
那男子也不理她,任她捶打,待到上了岸,将她放在岸边,自个儿坐在一旁喘着气,两人皆是衣衫尽湿,冰冷刺骨的水令他打了个寒颤,边拧着淌水的衣袖,边嗤道:
"花样年华,有什么想不开的,竟要自尽?"
"谁要自尽?"明珠莫名其妙。
蓝衣男子皱眉苦笑,"肯定不是我。"
"我是去捡手帕。"明珠怒目而视,又看向河中的手帕。
那人一看,河中果然飘着一方帕子,不觉朗笑出声,"原是误会一场,没了便没了,我再赔你便是。"
"你赔不起。"明珠瞪着他道。说罢,便不顾身上寒凉,又起身向河边走去。
"怎么?"蓝衣男子追上前,拉住她,"你还要去捡?都飘那么远了,再说你不嫌冷么?东西重要还是身子重要?"
明珠毫不理会,一把甩开他,那男子跟在她身后,见她真的要下去,伸手挡住,"还是我去罢!"
"爷,奴才去吧,"蓝衣男子身后的随从道:"您若着凉,奴才可吃罪不起。"
"得了罢!才刚打猎你崴了脚,你说你瘸着下去,一不留神再掉里边儿,爷还得下去背你!忒不划算!"
说着便下了水。刚下去他便有些后悔了,方才是救人心切,也没心思想太多,如今却又为了个陌生人的一条帕子,冬月下河,何苦来哉?
拾回手帕上了岸,男子打了个喷嚏,不觉埋怨道:"我若受了风寒,你可得为我抓药。"
原是句玩笑话,只怪那人运气不佳,遇上了不喜顽笑闲扯的明珠,"堂堂男子汉,动不动便身子不适?"
"哎?"那人闻言,气急败坏,"男子不是人?男子就不该感染风寒?我又不是神仙!"
"手帕给我。"没有寒暄客套,明珠只是向他伸出手掌。
男子非但没有依从,反而嬉笑着问,"情人的?"
"还给我!"
"你先回答我。"
那人依旧浅笑,不是温雅,而是耍赖,令人反感,不愿废话,明珠只是冷冷地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蓝衣男子似觉无趣,便抖开帕子来看,但见上面绣着明珠二字。
"你的名字?"
"少嗦,本姑娘心情不好,你最好莫要招惹。"明珠大概自己都不知晓,她的性子,被札兰泰宠的越发冷清了。
她若生气,不会哭闹,不会打骂,只是不言语。每回她一倔,札兰泰总会让着她,由着她。
从今往后,大概再不会有人能理解她每一个细微的眼神所代表的含义了。
"这是要哭了么?"那人嬉笑着,"你若哭了,我便给你。"
哭?哼!明珠不禁在心中冷笑,没有人值得她去哭。
以为她会恼羞成怒地骂自己,不想却没了下文,"给你便是。谁稀罕!"
男子讪讪地将手帕送至她面前,明珠冷冷接过,转身即走。
就这么走了?那人见状,有些忿忿不平,"喂!我帮了你,连声谢都听不到?大冬天的为你下水,我快冻死了。"
"我没求着你。"明珠头也不回地道。
"你这丫头当真是无情无义!"蓝衣男子在身后叫嚷道:"哪家的姑娘?改天我定得到你府上讨要人情。"
闻言,明珠停步,思索了片刻,她又转身走向那人。行至他面前,从荷包中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
男子愣愣地接住,心中十分纳罕,"这是……?"
"你不就想要这个么?"
"爷就为了十两银子大冷天的下水?"当真是奇耻大辱,男子登时横眉怒目,"真不知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
这么说似乎有些瞧不起人,明珠遂改口道:"只当赔你身衣裳。"
"就十两?"男子面带不屑,哼笑道:"连爷袖领的貂绒都买不到!"
"不要便罢!"明珠也不勉强,正待转身,却听那人又道:
"哎,等等。"
明珠不耐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岂料那人将手一伸,唤了声"乌尔木"。身侧的随从赶忙递上一张银票,那人接过手来,又递给明珠,"今儿个爷心情好,赏你一百两!"
"你……"此人竟如此盛气凌人,明珠不再理会,毅然离开。
待她走后,蓝衣男子心思郁结,心道从来都是爷打赏别人,今儿倒好,竟被人赏了!
回去的路上,随从乌尔木亦觉纳闷,"爷,奴才也奇怪,您既不为那几两银子,却是为何再三下河?"
"是啊!为何?"男子也想不出个究竟,颇为忧心,自言自语道:
"难不成我真的有病?"
乌尔木嘿嘿笑道:"爷您没毛病,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窈窕尚算,淑?"想起那女子方才的表现,蓝衣男子不觉摇头连连。
乌尔木猜测道:"兴许是人家那姑娘今儿个心情不好,才对爷冷淡了些。"
"她心情不好又不是我惹的,"男子不觉挑眉抱怨,"何必对我苦着张脸。"
"爷,要不要奴才去打听打听?"乌尔木自告奋勇。
蓝衣男子自是明白他的小心思,接口而问,"然后呢?"
乌尔木尴尬地笑笑,"老夫人不是直催着爷您成家么?"
"敢情你觉着她合适?"
"还可以罢!"乌尔木也不敢妄加评判,只是觉得,"爷您不是上心嘛!"
冷风迎面吹来,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格外寒凉,"爷那是逞英雄!"蓝衣男子白了随从一眼,极不情愿地道:"现在后悔了!冷死啦!"
乌尔木掩嘴偷笑,猛然瞧见主子在瞪着他,赶忙敛了神色,干咳了几声,遂又怯怯地道:"回了府里,老夫人问起该怎么交待?"
瞥了他一眼,蓝衣男子训道:"要你干嘛?"
乌尔木撇了撇嘴,"扯呗!"
回府之后的日子一片死寂,没了札兰泰的凑热闹,明珠又回到了一个人的世界。
在此期间,札兰泰曾派人送来一封信,她没看,直接烧了,连同他以往写给她的几十封信,还有那些他曾送她的东西,统统烧毁。
不能相守,便没有资格说爱,这是母亲用尽一生才读懂的教训。所幸,明珠一直都懂,一直谨记。
有一日,两个妹妹来到她院中,兴致勃勃地说起圣上已为札兰泰与九公主赐婚一事,
"之前仗着有泰哥哥维护,你趾高气扬,可笑他最后还是要娶公主,哼!不自量力的东西!"
往日里,明珠被她们欺侮之时,总有札兰泰站出来为她出头,而如今,再没有人会立在她身前,遮挡流言蜚语,没了……
明珠知道,没有实力的愤怒十分可笑,沉默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反击。
待她们说累了,自然会停。
接下来的日子里,没有期待,没有波澜,有时她会想,自己为了什么才活着。可是母亲那么艰难将她养育成人,她又怎能轻生?
老天安排她到这世间,只是为了折磨她么?她倒想看看,老天能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
夜里,北风卷着大雪,在空中放肆呼啸,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明珠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幸福的,至少,没有饥寒交迫,比起旁人,她已幸运太多,平安的活着,便是苍天对她最大的恩赐了罢,她真的不该奢望太多。
不必奢望感情,感情或许能温暖一时,一旦冷却,只怕是要催魂蚀骨,想来,也只有被褥,能温暖人一世。
开春之后,便是秀女大选。
札兰泰曾说,会买通官员教她落选,如今他二人再无牵扯,又有谁会管她。
中选,于家族而言,才是光荣罢,倘若真有那么一天,她们谁还敢挖苦讽刺于她?都得拜倒在她脚下罢?
然,这是她想要的么?旁人辱骂,她便不幸,旁人臣服,她便是幸了么?不!雨水,抑或纸伞,于她而言,不重要,她依旧是她自己,孤独的一个人。
她的心,一直高悬着,不愿曲从于谁,然而,她的人,不是一直在曲从么?
路,终究要走,不管你是迷茫还是清醒。
不可思议的是,明珠竟然稀里糊涂的过了两次筛选,她能走近宫中,究竟是因容貌,还是家世?
再过几日便是殿选,倘若再中,那她真的要做皇上的妃子了。
第四回
算一算,如今的乾隆皇帝,已有五十多岁,比她父亲还年长,
入选的秀女有人欢喜有人忧,许是有了情郎,只能暗自垂泪。
听天由命的明珠并无太多情绪,与她住在一屋的,是位名唤乌拉那拉燕舒的秀女。
听闻她是皇后的侄女,旁人皆来攀附,她却只与明珠亲近,看惯了刻意讨好的嘴脸,她反而喜欢明珠寡言少语的性子。
然而明珠并不喜与人交好,以往与母亲住在村子里,也还有些玩伴,自娘亲去世之后,她随父亲来到府上,除却札兰泰与她走得近些,并无其他姐妹诚心待她,而今,连札兰泰也疏远了,更令她觉着人情淡漠,不该交心。
这一日,皇后口谕,召燕舒去坤宁宫,依命前去的燕舒福身行礼,"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必多礼。"皇后温颜笑道:"若无外人,唤本宫姑母即可。"
燕舒受宠若惊,甜甜一笑,"是,姑母。"
"小时你也偶尔随你母亲常来宫中小住,而今却是得常住了,如何?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劳姑母关怀,一切安好,嬷嬷们都对我十分照顾。"
"嗯,习惯就好。"皇后轻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座椅,"坐罢,一家人,不需拘礼。"
"是。"坐下来的燕舒忐忑依旧,眼前人虽是姑母,却也是皇后,身份尊贵,不怒而威,令她呼吸也觉压抑。
正琢磨着姑母今日召唤的用意,却听她悠悠开口,"殿选,你可有把握?"
"这……怎敢妄言?"燕舒羞涩掩唇,"不过是看圣上的喜好罢了。"
这般小女儿情态看得皇后有一瞬恍然,想当年,她初入宫时,也是这样懵懂,对将来的日子充满了期待,然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深宫的泥沼里挣扎,昔日的纯真早已消耗殆尽。
深知慨叹无用,皇后敛了心神,说回正题,"本宫有一言……"
果然是有话,不会是闲聊,燕舒不由坐直了身子,"姑母请说,燕舒洗耳恭听。"
"福康安,你可曾识得?"
"不曾见过,只是略有耳闻。"燕舒如实答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亦是先皇后的侄子,因容貌酷似已故太子,是以圣上对他恩宠有加。"
道罢,却见皇后面色不愈,燕舒这才想起自己竟提起了先皇后与太子,先皇后已故多年,圣上却一直念念不忘,还追封逝去的三皇子为太子,皇后嘴上不说什么,只怕心里忌讳深甚。
思及此,燕舒忙住了口,再不敢多言。
"你可知,皇上对福康安的宠爱到了什么地步?哼!"嗤笑一声,皇后的眼中满是轻蔑与不甘,
"今届秀女,皇上还没怎么过目,昨儿个竟差人来叫我选些姿容姣好的,让福康安挑来做福晋!"
"啊?"听闻此话,燕舒不禁惊呼。
"不必惊讶,皇上对他的宠,远不止于此。"
燕舒心中纳罕,姑母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些,"姑母的意思是……?"
"谁若做了福康安的福晋,倒也是幸事一桩。"
难道姑母想让她……"可是,燕舒进宫前,父亲再三嘱托,定要入选,成为皇上的妃嫔,光宗耀祖。"
这丫头还是胆小,皇后也不明言,只问,"你觉着,是成为妃嫔,成日的与一群女人争宠吃醋的好,还是,与年纪相当的英武贵公子举案齐眉,安心做福晋的好?"
"这……"不明所以的她不敢妄言,"燕舒愚钝,还请姑母明示。"
"你终究还小,看不清前路坎坷,你既不知如何抉择,姑母便帮你决定。明日,本宫会宣福康安到御花园,还会选些秀女过来赏花,你也在列,可要好好表现,莫让姑母失望才是。"
"是。"除此之外,她还能说甚?
又闲聊了一会儿子,眼见皇后面露困顿,燕舒借口告辞。
用过晚膳,纠结了一天的燕舒终是忍不住去问明珠,"哎,宝珠,你认为,是做皇上的妾好,还是做王公大臣的妻好?"
"我们有得选择么?"明珠觉着,思虑这样的问题,并无意义,"不过都是任人选择罢了。"
"也是哦!"听明珠这般说,燕舒顿时没了兴致,只得乖乖上床歇息,即便皇后娘娘有意又如何,谁知那福康安会如何,万一他瞧不上自己呢?看来自己当真是多虑了,如此胡思乱想着,倒也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风和日暖,嬷嬷带着挑好的六名秀女来到御花园面见皇后,单独召见,祸福不知,秀女们心下忐忑,面上还是如沐春风,笑颜相对。
皇后说是赏花,秀女们眼见御花园中遍布珍稀花种,赞叹不已,又不敢大声喧哗,生怕叨扰了皇后。
此时太监来报,说是福康安求见,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
"免礼。"皇后遂命嬷嬷将赏花的秀女们唤来,秀女们依命过来,立作两排。
"这位是富察家的三公子。"
众秀女齐齐福身行礼,"臣女拜见富察公子。"
"嗯。"福康安懒懒应了一声,若不是母亲百般央求,他今日实在不愿前来。
"燕舒,过来。"
听闻皇后召唤,羞怯的燕舒上前一步,但听皇后对福康安介绍道:"这是本宫的侄女,年芳十五,小你一岁,性子是极好的,温婉娴淑。"
燕舒闻言,羞的低首,"皇后娘娘过誉了。"
"哦!"福康安又岂会不明白皇后的意思,皇上说是让他自个儿挑选福晋,皇后怕是想借机指婚拉拢罢!他又怎会甘心任人摆布。于是便将目光移向其他秀女,本想走个过场,看一眼便借口离去,未料却被当中一人怔住了目光。
居然是她?莫不是眼花罢?好奇心驱使他上前几步,行至她跟前停下,试探着唤了声,"明珠?"
自打这人过来,明珠自始至终都未正眼瞧他,如今他竟唤出她的名字,这才令她疑惑抬首,迎面只觉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瞧她神色诧异,福康安未免有些失望,他都能第一眼认出她来,她竟还在思索,"不会不记得我了罢?"
"公子许是认错了人,"明珠垂眸,淡淡回道:"臣女名唤阿颜觉罗宝珠。"
她虽如此说,可她自疑惑到了然,又归于淡然的细微神情变化,都尽落于福康安眼底。即便名字有误,相识却是事实,她为何不肯承认?
罢了,人多嘴杂,他也深知不该在此处追根问底,便顺水推舟道:"哦……一时恍了神,给姑娘赔个不是。"
"无妨。"
嘿!她倒是挺受用,除却皇上与阿玛,得他福康安道一句错的,她倒是第一个。
本欲就此告辞,瞧见皇后,想起她的用意,福康安又觉这般走了不太妥当,遂又行至皇后的侄女跟前儿,问她的名字是哪两个字。
燕舒羞红了脸,低声回道:"飞燕的燕,舒心的舒。"
"唔,确是人如其名,眉清目秀,瞧着都令人舒心。"
此话一出,心跳不已的燕舒更是不敢抬眸与他对视。
见多了这般羞涩情态的福康安不以为意,转身来到皇后跟前,"回禀娘娘,微臣尚有要事与兵部尚书商议。"
"嗯,正事要紧,你去罢!"
"微臣告退。"道罢,福康安又状似无意地看了明珠一眼,但见她依旧挺首低眉,并未瞧他,清冷的模样倒令人无奈又心生好奇,只是皇后在场,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讪讪一笑,兀自离去。
如此,也算完成了皇上的嘱托,皇后会心一笑,皇上若问起来,便道福康安中意于燕舒,他若娶了乌拉那拉氏的女儿,日后也会与她这个皇后同坐一条船罢,凭借皇上对他的青睐,她以后的路,才更好走些。
这时太监来报,说皇上赏了江南新进贡的缎子,皇后便摆驾回宫去了。临走之前,又命人奉了新茶给诸位秀女,众人坐着用了些点心,喝了会子茶,将近晌午,这才动身回宫。
路上,几位秀女围着燕舒开始起哄,"看来那福康安看上了燕舒妹妹啊!"
"哪有的事,莫要胡说!"羞赧的燕舒心甜如蜜,昨儿个皇后提起此事,她还觉着,若是应了皇后之意,便辜负了父亲的嘱托,今儿个一见福康安,她方觉皇后当真是为她考虑,这般少年,难不心仪。
红衣秀女羡慕笑道:"我看他瞧你的眼神都温柔如水,还特意问了你的名字,这还不算有心么?"
另一位蓝衣秀女不知她们何故如此欣喜,不屑一顾地轻哼,"咱们可是立志要做皇上的女人,那个福康安算什么?"
"无知的女人!"一旁的紫衣秀女瞥了她一眼,嗤道:
"福康安可是先皇后的侄子,自小便被皇上接到宫中,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即便是皇子,也不定有此殊荣,如今他尚不到十七,已是户部右侍郎,另兼镶蓝旗的副都统,他日前途不可限量!"
"是么?"一番话听得蓝衣秀女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你怎的知晓得这般清楚?"
红衣秀女掩唇笑道:"一般的王孙公子都是些纨绔子弟,福康安却不同,上阵杀敌,勇谋兼备,凭自身才能得皇上赏识,又生得英俊清朗,气度不凡,可是多少闺中少女的梦中情郎呐!大约也就你不晓得罢!"
"而今晓得了也无用,"紫衣秀女适时泼上一盆冷水,"他却只瞧上了燕舒妹妹呐!"
"可是……"蓝衣秀女一头雾水,"我们尚未殿选,皇上还未过目,轮得到他福康安来选?"
"你以为今日皇后娘娘召我们来此,当真只是为了赏花?"紫衣秀女早已得知内幕,"不过是皇上让福康安赏花罢了!"
"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
听她们讨论着福康安,燕舒的芳心,似已沦陷在那一面之缘了。
明珠走在最后,前面的嬉笑之言,随风散来,入耳,却不入心。
晚膳时,呈上饭菜,一小太监摆了摆手,宫女们齐齐退出房门,明珠正纳罕,这人怎么不走时,却见他转脸看向自己。
明珠只觉眼生,并不是以往常来送饭菜的小太监,尚未开口询问,只见他俯身行礼道:"奴才乌尔木给宝珠姑娘请安,是我家主子派奴才来此。"
明珠闻言,心中不由轻颤,莫不是札兰泰罢?可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个叫乌尔木的奴才,难道是新来的?那也不太可能,既能派入宫来,必是心腹,思量未果,明珠只好问他,"你家主子是……"
第五回
"我家主子曾为姑娘捡回手帕,姑娘可还记得?"乌尔木提醒道:"大冷的天儿,在河边儿……"
那不正是今日在御花园所遇之人,"福康安?"
"正是!"
竟是他,明珠心中一沉,看来,又是她想多了。
"主子命奴才给姑娘捎句话。"
黯然的明珠并无心思理会,乌尔木见她不吭声,只好如实带话,
"主子说:今日跟燕舒姑娘多说了几句话,并非他本意,不过是为了顺应皇后的心意,跟您有过交谈,怕您成为众矢之的,才拉了燕舒做挡箭牌,实则是为您着想,望你万莫吃醋。"
这话说得稀奇,明珠只觉可笑,他以为他是谁,值得她来吃醋?
这姑娘一脸不屑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主子一厢情愿?乌尔木不敢多想,硬着头皮继续道:"主子还说,不管姑娘是宝珠还是明珠,日后,必会是福康安的福晋。"
"什么!"明珠闻言,面色忽变,是少有的愤怒,片刻后,又恢复常态,对乌尔木道:"我也有一句话,劳你带给他。"
总算有回应了,乌尔木喜滋滋应道:"姑娘请说,奴才洗耳恭听,必定一字不漏的带给主子。"
不可理喻之人,明珠也不会客气,"让他做梦去罢!"
"啊?"一句话惊得乌尔木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回府的路上,乌尔木忧心忡忡,这话可怎么传?宝珠姑娘的反应他又该怎么给主子描述,他若如实道来,气炸了的主子定会拿他撒火。唉!真真为难也!
"做梦?她让我做梦?"果不其然,深受打击的福康安闻言,登时从书案前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思议!
乌尔木悻悻点头,福康安紧握拳头,后又松开,忽然起身,走出书房。
哎?主子怎么不发火?纳闷儿的乌尔木紧跟其上,"爷!您去哪儿?"
"爷上床睡觉,做梦去!"
躺在床上的福康安想着她清冷的容颜,无名火也压了下来,不觉轻笑出声,"你以为人的梦不会成真么?真到了那一天,你又会是怎样的神情?着实期待啊!"
殿选这一日,出其不意的,燕舒竟被留了牌子,皇后当即变了脸色,可也不敢当众有微辞,直至殿选结束,她才敢问皇上,"妾身曾与皇上提过,福康安中意燕舒……"
"是么?"皇上只信福康安的话,"瑶林却与朕说,他看中的,是阿颜觉罗宝珠。是故,朕才撂了她的牌子。"
宝珠?好一个福康安!居然声东击西的耍手段!皇后恨得心痒,如今却已成定局,再无力扭转。
周围的恭贺声燕舒无心受用,若不是皇后为她引荐福康安,她如今也该是觉得荣光无比,然而终究是见了,给了希望又失望,过后怕是念念不忘。
她多想问问皇后这是怎么一回事,可看皇后的神色,似是也蒙在鼓里,问了又如何,事已至此,连皇后怕也是无力回天,她,也只好任命了,梦生,梦醒,不过须臾。
落选的明珠倒是无甚感觉,天地之大,心无归宿,于她而言,在哪里都一样,不过是换个住处罢了。
第二日,明珠便与其他落选的秀女一道离宫回府。府上的人见她归来,自是少不了冷嘲热讽,听惯了,自不会将无关紧要之人的话放在心上。
三月初三这一日十分热闹,京城的官宦千金,王孙贵族,阿哥公主们皆聚在围场里,放风筝,骑马打猎,晚上还有宴席,载歌载舞,也算是定姻缘的好去处。
往年札兰泰曾带明珠来过,今年却是她独自一人了,她本不愿来凑热闹,可父亲执意命她跟着兄弟姐妹们前来,想让她散散心,若能寻个如意郎君便是再好不过。
然而到了围场,众兄妹便各自约伴游玩,并无人理会她,她也乐得清净,寻了一棵大树,席地而坐。
枝上新芽丛生,嫩绿如水,青青杨柳逐风舞,闭目寻香,心旷神怡。
正惬意之际,忽有一双手,捂住她双眼,嬉笑着,"猜猜我是谁!"
回忆忽然侵袭,札兰泰也曾这样逗过她,他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无论他再如何伪装变声,她都能轻易猜出,而今这个声音,却不是他……
明珠也不吭声,只覆上挡住她双眼的手,修长的指甲用力一掐,
"嘶"那人惨叫出声,立时松手。
"好狠的丫头!差点掐出血来!"
"对你这样的人,何须客气?"
"我这样的?你倒说说我是怎样的?"福康安一听这话饶有兴致,
"哎?你没回头怎的知晓我是谁?你记得我的声音?看来你对我印象颇深呐!"
自负之人,不外如是,明珠不愿理会,福康安半蹲而就,凑在她身边问,
"旁人都约伴游玩,独你一人坐在这儿,没有情郎陪你么?"
忍无可忍的明珠冷脸看向他,"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嗦!"
"有!"福康安欣赏着她冰冷,笑眯眯道:"你呗!一般人爷才不屑对她嗦!"
"所以我还得感激你看得起我?"明珠只觉他的想法很可笑,福康安却是锲而不舍,
"不如我陪你罢!你会不会骑马?"
"不会。"
"我教你啊!"明知她不会同意,想着她喜欢用银子衡量别人的好心,福康安又故意道:"二十两银子包教包会!"
"我只有十两。"她本不想理会,却在刹那间看到前方不远处,札兰泰与九公主骑着马并肩而行,瞬时改了主意。
"那你先付我十两定金,教会再付余下的。"
"成交!"
明珠起身,拿出银子递给他,福康安愣愣接住,又有种被人打发的感觉,不过这一次,他不会还给她了,佳人的银子,得好好收着。
来到马儿左边,明珠踩稳马蹬便上了马,其实札兰泰曾教过她,她学了会子便不肯再学,有些怕颠簸,她既不喜,札兰泰自不会强迫她去学。
现今见他与公主骑马同行,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学了。
可福康安的马儿认人,她刚上去,马儿便开始扭动,险些将她摔下来,明珠吓得不敢松手,又不知如何是好,福康安见状飞身跃上马鞍,从她身后抓住缰绳,才让马儿平静下来,"你没事罢?"
"我……"心有余悸的明珠怯怯道:"我还是下来罢!"
"银子都收了,今儿个非得教会你!"话音刚落,福康安不顾她的惧怕,一挥马鞭,马儿便开始奔驰,
"啊"明珠的身子有些摇晃,还不懂与马儿配合,福康安一手握疆绳,一手自身后圈住她腰身,"放心!有我在,必不会教你摔下去。"
黑风急速向前,穿过人群,呼啸而去,当札兰泰看到明珠竟与男子同乘一匹马时,不禁愕然。
"那不是福康安么?"人群中有人惊呼。
"是啊!与他同行的女子是谁?"
"不认得!"
"有点像……咱们府上那个宝珠啊!"阿颜觉罗家的女儿怔怔地看着前方,喃喃自语。
另一个姐妹嗤笑道:"怎么可能?福康安怎会与那个卑贱的女子一道!"
众人的猜测散于滚滚烟尘,此刻福康安只在专心教她,
"手放松,是你牵制马儿,不是它牵制你,但也不需太用力,否则马儿会不自在,自然想摆脱你的束缚。"
"说得轻巧!"明珠一时掌握不了那个力度,有些心急,
"那就莫再想了,随心所欲罢!"女儿香随风飘来,沁入福康安心脾,令他不禁叹道:"真香!"
"什么?"
"呃……"怕她揍人,福康安忙改口道:"我说花真香!你没闻到么?"
"没有。"
周遭一片安静,只余风在耳畔呼啸的声音,前方似有尽头,却又看不到尽头。
奔驰了一阵儿,福康安怕她累,便停了下来,自己先下马,又伸手来扶她,她却不肯递手,"我不是弱女子,不需你照顾。"
当真不给面子,讪讪地收回手,福康安又问她感觉如何。
"什么?"明珠不知他想问哪一方面。
看着蓝天,福康安洒脱笑道:"我不开心时,最喜欢一个人骑马,驰骋天地间,仿佛所有的烦恼都能随风抛诸脑后,很快便忘了。"
是么?"你也有不如意?"
这话问得怪异,福康安哭笑不得,"是人都有烦恼,我为何不能有?"
沉默片刻,明珠道:"你父母健在,官运亨通,又受诸多女子青睐,还有哪里不如意?"
"荣光都是旁人眼中的,实则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喜欢慨叹抱怨的福康安随即转了话头,调笑道:
"你倒是对我家世背景很了解,是不是刻意打听过我?"
白了他一眼,明珠如实道:"不过是在宫里那些秀女时常提及你,我又不是聋子,被迫听到罢了!"
"哦?她们说我什么?"
此人真是好奇心太重,明珠十分后悔自己多说了几句,不肯再多说,他却不依不饶,"说来听听呗!"
明珠烦不胜烦,只得道:"说你是她们的梦中人。"
想来也就是这些,福康安浑不在意,就等这句话,而后再借机问她,"也是你的么?"
得寸进尺!明珠板着脸道:"少跟我玩笑,我最讨厌登徒子!"
"啧啧,生气了?"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想了想,福康安起身,来到马儿身边,对她道:
"想学骑马,便要先与马儿做朋友,它叫黑风,你且过来。"
"做甚?"明珠不肯过去,只远远看着。
"我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你不成?过来!"福康安又招了招手,她才肯过去,
"你帮黑风顺顺毛,它最喜欢了。"
明珠依言抬手,又不敢靠近,生怕踢人,福康安见不得她犹豫,拉住她手腕将她的手覆在马颈上,"没有那么可怕,我还在呢,它不敢欺负你。"
学着福康安的样子为它捋了捋,它倒是安静的享受着,
"告诉它你的名字,让它记住你。"
"黑风,我叫明珠。"
闻言,福康安顿时懵了,"你到底叫什么?"
明珠看向他,一脸关你甚事的模样,福康安撇撇嘴不再多言,她又接着道:"我没有恶意,你可不要让我摔下来。"
道罢,她又一次上马,"乖乖的,不要跑快啊!"
随后,牵动缰绳,马儿哒哒向前,稳稳轻跑,眼见她越跑越远,笑呵呵的福康安忽觉哪里不对劲儿,慌忙在身后喊道:"哎!莫不是要回去罢?等我呀!总不能教我跑回去罢?"
哼!想扔下他?没门!福康安一个口哨,黑风便又掉头回来,明珠怎么也制止不住,待到福康安面前,迎头便是一顿训责,
"你个没良心的!想恩将仇报拐了我的黑风不管我?"
明珠才不承认,仰首道:"不过是学骑马,银子都给你了还怕什么?"
"黑风可是皇上御赐的千里马,十两买不到它一个蹄子!"
第六回
午后众人要去打猎,福康安对她道:"等我打野味回来,晚上让御厨做给你尝尝。"
饶是明珠没有理会他,她那些姐妹也早已红了眼,福康安前脚刚走,姐妹二人便悠悠而来,挖苦讽刺,
"贱人就是跟她母亲一样会勾搭男人!"
淡漠的情绪在听到母亲二字时骤然升腾,缓缓回首,明珠怒视二人,恨声道:"你们怎样说我,我无所谓,但不许提我母亲。"
札兰泰曾警告过她们,她们惧怕札兰泰也不敢太放肆,而今他已与公主定亲,想来也不会再维护明珠,是以二人才敢出言挤兑,
因着要陪九公主而未去打猎的札兰泰见不得她被人欺负,抬步想上前呵斥,却被九公主拉住了手腕。
札兰泰回头看去,迎上九公主了然的目光,不禁迟疑了脚步。
"宝珠,教教我们,你是怎么勾搭上福康安的?"
札兰泰明明就在身后,他却不像以往那般挺身为她解围,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有了九公主,她又算什么。
明珠也不搭理,转身一人走向旁处,眼不见为净。
"宝珠姐姐生气了,你还不去哄哄她?"看她走了,九公主才故意装大度。
"她不需要我哄。"如今她身边已有个福康安,大约也就不需要他了罢,札兰泰黯然转身,去往另一个方向。
也许今日本不该来此,为何要残忍的让她见证札兰泰与九公主的情投意合?要她明白今非昔比这四个字有多鲜血淋漓!
习惯了一个人的她最耐得住孤独,就连日落西山她也觉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傍晚时分,众人打猎归来,收获颇丰,下人纷纷上前接过自家主子的猎物,送往营帐中,让随行的御厨烹为佳肴。
福康安下了马便提着两只兔子急不可待地去寻明珠,"小家伙死了娘,我寻思着带回来给你养,只当消遣!"
明珠见状,心中一软,从他手中抱过兔子,"粗鲁!就不能温柔些,你被人揪耳朵试试!"
冤枉呐!福康安顿感委屈,"我对你还不够温柔?"
白了他一眼,明珠忍不住埋怨,"打什么不好,偏要打兔子,害得它们无家可归!"
"我才不稀罕打兔子,还不够塞牙缝,爷猎了一头鹿,还有一只狐狸!老兔子是他们打的,我瞧着还有两个小崽子,就想着带回来给你玩儿。"
原是冤枉他了,明珠也不再说话,轻抚着兔儿。
这样抱着也不是办法,福康安唤来了乌尔木。
"奴才在。"
"找个笼子把这两只兔子安置好,晚上给明珠姑娘带回府上。"
"是。"乌尔木从明珠手中接过兔子,退了下去。
福康安正要说话,却见两个女子从对面走来,笑意盈盈,"拜见富察公子,我们是宝珠的姐妹。宝娴,宝静。"
"你们方才不是问我怎么勾搭福康安的么?现今他就在此,你们尽管问他。"不堪入耳之言,问心无愧的她也能平静道来,说罢,明珠转身便走。
明珠信奉沉默,却并不代表软弱,在她看来,单纯的愤怒无用,反击必须有效,否则就不该多言。惟有确保能伤到对方,她才会开口。
姐妹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还扰了他与明珠说话,当真扫兴!福康安必得好好教训她们,为明珠出气,遂板着脸斥道:"福康安三个字也是你们叫的?"
宝娴见他面带愠色,忙低首示弱,"大人明察,是宝珠冤枉我们,臣女怎敢直呼大人名讳?"
年纪小一些的宝静心有不甘,嘟囔道:"宝珠不也直呼你名字嘛!"
天壤之别,如何相提并论?"她是她,是爷心尖儿上的明珠,怎样任性爷都宠着,你算哪颗葱?"
"我妹妹不懂事,大人万莫与小女子计较。"
想了想,福康安道:"以后记得叫姐夫,我便可不计前嫌!"
"是。"宝娴不愿惹他,言听计从。
心系佳人的福康安不再与她们瞎耗,回身去找明珠。
待他走后,宝娴忍不住数落,"傻丫头,争强好胜也得分时候,何必吃眼前亏!"
宝静挑眉恨道:"你瞧瞧,那个贱人!以往闷不做声,如今攀上福康安,都敢骑到我们头上了!"
"男人嘛!不过图个新鲜罢了!"宝娴才不羡慕福康安对她的一丁点儿好,"札兰泰便是最好的例子,往时再怎么护着宝珠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要娶九公主?所以福康安今日宠她,不代表就会娶她,妹妹莫要气馁,你还是有机会的!"
"姐姐瞎说,"宝静羞道:"我才没有那心思。"
找到明珠的福康安随她在河边散心,想起他们头一次碰面也是在河边,不禁轻笑出声,又怕明珠觉得他傻,忙敛了笑意,开口问她,
"你跟你那些姐妹好像不怎么融洽啊!"
姐妹?明珠认为她们不配,"我没有姐妹。"
"介不介意跟我说说……"
"不想说。"
"……"一句话噎得福康安沉默半晌无言以对,"我得跟你学学拒绝别人毫无愧色的心态。"
"好说。五十两包教包会。"
咦?福康安突然觉得自个儿被耍了,"敢情我还倒欠你银子?"
晚膳十分丰盛,野味配烈酒,品来别有风味。
札兰泰也曾与明珠举杯共饮,却是浅酌,并不曾见她如今日这般,一杯又一杯,一饮而尽。心里想去劝,又碍着九公主在此,加之福康安与她走得亲近,思来想去,他终是未出面阻止。
这海量看得福康安直叹她是女中豪杰,她也不说话,只管喝酒,后来福康安去拦,却得她一记瞪眼。
众千金借机一展风采,跳舞弹琴助兴,宝静心知明珠平时不爱在外人面前出风头,却故意起哄让她表演,意在让她难看。
明珠默不作声,福康安在旁询问,"你若不愿,我代你回绝她们!"
岂料明珠问他,可有配剑。
"有……"福康安压低了声问,"你看谁不顺眼?"
嗦,明珠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你!"
"别……"不敢与喝了酒的女子争执,福康安乖乖递上剑。
接过剑,明珠起身来到中间的场地,提剑起舞。
她会舞剑,也是母亲的功劳,母亲当年,便是因此与父亲相识,奈何门第之见,将他们拆散。
母亲教她舞剑时,常常流泪,许是想起了前尘旧事,当时越甜蜜,后来越辛酸。
现今她舞剑时,也想起了母亲,与她孤单的童年。
虽未定睛看他,席中札兰泰的影子却一直闪现,她怕是也要随她母亲一般,注定一生不得安稳。
不同于舞蹈的妩媚,剑舞柔中带刚,飒爽英姿,惊艳了福康安与在场众人。
待她舞罢,福康安第一个起身喝彩,宝娴、宝静也似是有些吃惊,一直见她沉默寡言,却不知她竟有这般才能。
"此女是哪个府上的?眼生得紧!"
"明山的女儿,好似叫宝珠罢!不常露面。"
"她便是阿颜觉罗宝珠?"坐在一旁的十二阿哥听着众人的讨论,不禁冷笑。
收了剑,还给福康安,明珠无心再坐,离开人群,径直往树林方向走去。
听到身后悉索的脚步声,明珠停步道:
"我想一个人走走,你别跟来。"
不许跟便不跟?他福康安岂会这般听话,"笑话,路又不是你家的,我为何不能走?"
他既如此说,明珠便不再走,等他先走,福康安却也立着不动,负手而立看着她,她一走,他又跟了上去。
林中有小路,偶闻虫鸣,入夜的草地有些湿,才舞完剑的明珠有些累,寻了石堆坐下,福康安能感觉出她自舞剑后心有不悦,又不知如何安慰,
"你可是醉了?"
"没有."
问也白问,谁会承认自己醉了,想了想,福康安又道:"你若有烦心事,大可说出来,也许会好受一些。"
"能不能安静点别说话。"明珠本就心中窝火,只想独自静静,他却偏要跟来,又不能安生,
"你若喜欢热闹,还是找他们说罢!我听着更烦。"
"哎,"福康安忿忿起身,好心好意对上冷言冷语,谁受得了,"少跟我使脸色!我哪里对不住你了,竟讨没趣!真是狗咬吕洞宾!"想了想又觉不对,
"呸!我才不是狗!"
明珠捂着耳朵不愿听他抱怨,福康安见状,愤然离去,"你既喜欢安静,我也该如你的意。"
远处的乌尔木看自家少爷一脸怨气的归来,心想他肯定又被宝珠姑娘揶揄了,忙劝解道:"爷!甭生气,多少女子等着您,咱没必要迁就她啊!"
"少嗦!爷心绪不佳!"福康安不耐地挥了挥手,"把我袍子拿来!"
"是。"
从马车中取来衣袍,乌尔木欲为他披上,他却接过袍子放在手中又朝林中走去,
敢情不是主子冷啊!乌尔木见状不禁扶额,"我说爷!您就不能狠心晾她一晾?"
"越挫越勇懂么?等着瞧,没有爷拿不下的!"
"杀敌跟博美人欢心是不一样的,这人呐!你对她越好,她越不在乎你,越冷落她,她才容易念着你……"
"去去!什么乱七八糟的!喜欢就是喜欢,还需要耍那么多心眼儿么?明明想关心她偏要假装不去理她会,冷落她?自讨苦吃,爷可没那么贱!"
道罢,福康安洒然而去,留下乌尔木一脸茫然,心道:主子威武!
来到林中,月色甚好,远远的却瞧不见她身影,福康安四下找寻,忽听远处有动静,好似不止一个人影,于是敛了气息,轻步靠近。
"十二阿哥请自重,你再放肆,我便叫人了!"
"这个围场都是我皇阿玛的,你尽管叫喊,我看谁敢多管闲事!"
永那个小人,不敢与他冲突,居然暗地里找女人麻烦!福康安怎能饶他,闪身上前冷笑道:
"十二阿哥莫不是想仗势欺人罢?"
"福康安?"永心里一惊,下人来报说他已经离开,怎么又回来了?
"她是我福康安将来的福晋,连皇上都应允了的,你最好离她远一些。"
"是么?赐婚的圣旨何在?没有旨意便做不得数,她从宫中出来,可自由婚配,爷贵为阿哥,想纳她做妾也是她的福分!谁敢说个不字?"事已至此,永碍于面子也断不会退缩,只待生米煮成熟饭,皇上也无可奈何罢!
"那也得问她愿不愿做妾!强抢民女可是犯了王法!"福康安拉起明珠欲走,永也拉住她手腕不放,"不许走!"
实在可恼,福康安上前钳住他手腕,暗暗发力,疼得他不得不松手,"我警告你,不许碰我的女人!否则,谁的面子我也不给!"
永恼羞成怒,大呵一声来人,当即便有四五个大内侍卫从树上跳下来,方才他与明珠过来时,福康安观察过,周围并未藏人,他才离开一会子功夫,他们就兴风作浪,看来十二阿哥一直在派人盯着他!
将手中的袍子递给明珠,福康安松了松手腕,"今晚的野味吃得多了,正该活动一下筋骨好消化!"
这些侍卫都有眼色,福康安本是御前侍卫出身。如今一路升官,又是皇上跟前的宠臣,他们也不敢得罪,十二阿哥虽是皇子,却无实权,众人便只装腔作势拦上一拦。
却见有想出风头的人趁机拉住了明珠,福康安眼疾身快,迅速跃到永身后,扼住他咽喉,"十二阿哥觉得命重要还是女人重要?"
当众被人挟持,失了面子的十二阿哥怒火中烧,"福康安!你胆敢以下犯上!皇阿玛绝不饶你!"
"便是告到皇帝那里我也不怕!强抢民女,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若看不惯我,大可在朝堂与我计较,何苦为难一个女子?"福康安毫无惧意,
"叫你手下放开她,我权当没发生,若再纠缠,皇上面前讲理!"
皇上偏袒福康安是众所周知的,真闹到皇上面前怕是又会被训责,思及此,永无奈摆手,侍卫依命松开明珠,福康安挟着他退到明珠身边,这才放手,带明珠离去。
只听永在身后吼道:"福康安,惹上我,以后有你好果子吃!"
威胁?若是害怕他也不会招惹,微微一笑,福康安头也不回地道:"拭目以待!"
明珠怔怔地看着他,眉心微蹙。
第七回
"看我作甚?"福康安沾沾自喜,"是不是觉得我方才特别威武?"
少得意,明珠扭过头不再看他,"不笑还好,一笑便与威武二字不沾边了。"
对她笑也有错?"你总板着脸,还不许旁人笑!"
他今日的举动令她不解,"因为一个女子跟皇阿哥结下梁子,你是不是有点傻?"
"的确不明智,"这后果福康安又岂会不明白,"但我乐意,以十二阿哥的能耐,量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你不必为我的处境担心。"
他似乎想得有点多,"我没有担心你的处境,只是怀疑你的头脑是否灵敏。"
"能不损人么!"自认为嘴皮子功夫一流的福康安对上明珠只能自叹不如。
说起来她被人挟持,却没叫救命,也毫无惧色,实属难得,福康安问她怕不怕,她却道:
"不怕,大不了一死。"
"酒喝多了净说胡话。"福康安看她还拿着袍子,无奈摇头,抖开袍子为她披上,"衣服是穿的,不是让你拿来看的,喝了酒再吹风容易生病。"
这喋喋不休的叮嘱像极了札兰泰,但她心知,那个男人,此刻正在陪着另一个女子。
对上她凝视的目光,福康安还以为她是因他的体贴而感动。
收回目光,明珠继续向前,讪讪问起,"才刚不是走了么?怎的又回来?"
"我若不回来,你今晚岂不是完了……"
"我不会让他得逞,"明珠早已想好了后路,"必要时我会自尽。"
"傻!"越是回想,福康安越觉后怕,幸亏他又折回来,否则他怕是会自责一辈子罢,思及此,不觉愧意丛生,"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才对,你在朝为官,本不该与皇家人为敌。"
看来她并不明白十二阿哥找她麻烦的真正原因,"他无端找上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少卖关子!爱说不说。"明珠懒得去询问,只等他道明原委。
对他就不能温柔些,唉!福康安暗叹了一声,才说出因由,
"皇后为了拉拢我才想让我娶她的侄女燕舒,可我对她毫无感觉。我跟皇上说看中了你,皇上才撂了你的牌子。
皇后得知此事气不过,便让她儿子永向皇上请求纳你为妾,皇上只道是我先请旨,是以拒绝了永,实则他并不认识你,只是因为这件事觉得没面子,才故意找你茬儿。"
"哦。"原来如此。
就这样?他说了一大段,她就只是应一声?"喂,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在听。"
"那你能不能给点回应?"
"你要什么回应?"
她的语气听起来一点儿也不认真,福康安走快两步,挡住她的去路,"明珠,我说正经的,没有开玩笑,"
凝望着她清澈的眸子,他终于鼓起了勇气开口道:"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明珠不假思索地道。
福康安顿觉失望,忙问,"你讨厌我哪里?"
"我不讨厌你。"
哎?那就奇了怪,"那你为何不喜欢我?"
"我为何要喜欢你?"
"我……"福康安哑口无言,仰天长叹,"苍天呐!你是故意派她来折磨我的么?"
头有些疼,揉了揉太阳穴,明珠不愿再多说话,"到此为止,我是看在你救我的份儿上才与你多说几句。"
"我看你是喝多了才与我多说罢!"福康安顿觉怅然,"明儿个是不是就忘了?"
问也是白问,她毫不理会,自感无趣的福康安感觉她走路左右摇晃,便好心去扶她,却被她甩开,"你拉我作甚?你喝醉了啊?"
"是!大姐,"争辩无用,福康安只得顺着她,"我喝醉了,您扶着点我!"
"男女授受不亲,少跟我拉拉扯扯!"
见她这幅模样,福康安只觉好笑,平日里冷冰冰的寡言少语,喝醉了酒倒是挺能对搭!
这边厢,众人正欢声笑语,载歌载舞,九公主看到他二人一同归来,穿过人群兴高采烈地走了过去,"瑶林哥哥,宝珠姐姐。"
九公主竟知道她的名字,这令福康安很是惊奇,"你们……认识?"
"当然,我还与姐姐一同玩过呢!"看福康安扶着明珠,九公主明知故问,"哎,姐姐这是怎么了?"
福康安看了明珠一眼,温柔而笑,"喝得有点过了。"
"哎?这不是皇阿玛赐予你的貂裘么?竟在宝珠姐姐身上。"九公主故意扬声,意在让札兰泰听到,"看来瑶林哥哥对姐姐很是上心呐!"
看着明珠立在另一个男子身边,而那人又对她笑得宠溺,此刻的札兰泰心似凌迟,又能说什么。他尚且对她念念不忘,她竟能说放便放,转身与福康安亲近么?那他这么多年的守护又算什么?
这时,阿颜觉罗府上的姐妹也来到他们身旁,"富察大人,我们府上有辆马车坏了,不知您能否送我们姐妹回府?"
"小事一桩。"福康安不去拒绝是因为他正好可以趁机送一送明珠。
热闹终要归于沉寂。宴会结束,众人渐渐散了。
送她们姐妹上了一辆马车,福康安嘱咐车夫小心行驶。
两姐妹忙问,"哎,富察大人不坐么?"
福康安只道他坐后面那辆,而后又对明珠附耳低声道:"你若不愿与她们同坐,听她们嗦,就跟我一道。"
明珠会意,随他上了另一辆马车。
见此情形,两姐妹自是不乐意,又无可奈何。
上车后,随着马车颠簸,明珠更觉头晕,不由斜依在他肩上,昏昏欲睡。
"说了这酒有后劲儿,你还不信,偏喝那么多,现下难受了谁能替你?"
任凭他再数落,她也不理,许是睡着了,替她将袍子围好,福康安微微侧首,近近地看着她,笑意在唇畔蔓延,安静的她更令人心生怜惜,
拨了拨她鬓间碎发,又瞧见她樱唇红润,福康安忍不住想去闻一闻,一亲芳泽,才凑近,忽又停却,觉着自己纵使喜欢她,也不该趁她醉了而这般,忒不君子。
暗骂自个儿一声,福康安刚要抬首坐好,马车突一颠簸……
一时没着落的他倾了身子,瞬时印上了美人唇,他的胸膛,甚至还紧贴在她心口!柔软圆润的触感霎时侵袭,热意自小腹升腾,顿冲心间……
第八回
一切都出乎意料,许是福康安用力过猛,唇上的疼痛惊醒了明珠,睁眸便看到一双眼正瞪大了瞧着自己,还四唇相贴!
明珠立即推开他,反手便是一耳光,"下流!"
打我!她居然打我!福康安心中愤然,却又有苦说不出!冤不冤!冤死了!似乎又有点不冤!
明珠后退几步,移到侧边,恨恨地瞪着他骂道:"卑鄙无耻!"
纵使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他还是想说,"我说不是我故意,你信不信?"
"信。"
咦?看来明珠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信你个大头鬼!"除非自己疯了才会信他的鬼话,明珠不屑地冷笑,"别跟我说是马车颠簸才导致方才的情形!"
"的确如此啊!"
他竟还一脸无辜装给谁看?
"纵使马车颠簸,也该碰头,而不是……"那会子被十二阿哥欺负,福康安来救时,她还以为他为人仗义,一想到才刚那一幕,明珠只觉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我要下车!"这里她一刻也呆不下去了。
"别!离你家还有一段路呐!"
明珠不顾他的阻拦,拉开帘子对乌尔木喊道:"停车!"
"不许停!"
"再不停我跳下去!"
以她的性子,福康安觉得她真敢就这么跳下去,忙对乌尔木道:"停停!赶紧停!"
自小跟着福康安的乌尔木头一次见主子这般没出息的妥协,女人果然是祸水啊!
明珠赌气下了马车,福康安也跟了下来,
留下一脸茫然的乌尔木,"爷!"
福康安挥挥手,示意他先走,"到她府门前等我!"
"是!"诧异的乌尔木驶动马车继续向前,心想难道明珠姑娘晕车,才要下去透透气?
夜色昏然,凉风袭袭,此时的明珠已然醒了酒,快步向前,福康安紧跟在后,眼看哄不过去,只得如实相告,
"我跟你说实话。最初是有意一亲芳泽,但是我悬崖勒马没有继续啊!因为觉得那样的举动不是君子所为,跟十二阿哥没什么分别,便及时止住了念想,哪料我刚要抬头,马车忽然一颠,就成了一看到的那一幕……
任凭他巧舌如簧,明珠也不会谅解,"再解释也掩饰不了你的贼心!"
福康安不觉有错,义正言辞,"我有贼心很正常啊!没贼心那是太监!难道你想守活寡?"
口无遮拦的福康安非得明珠瞪他一眼,他才老实闭嘴!
"莫恼,我跟你道歉!真不是故意,实在是巧合!"福康安真心实意道:
"跟皇上得了赐婚的圣旨我便去你府上提亲。"
这样的话明珠最不愿听,"莫在我面前提以后要如何,所有的期许承诺我都不信,光说不做不如先做后说。"
"哦"福康安恍然大悟,"受教。"遂又坚定地道:"你放心,爷定会对你负责。"
"不需要!"明珠只管走路,无论他说什么都不予理会。
"明珠……你走得累不累?要不我背你?……哎,你的耳坠子挺好看,发饰也好看,我觉得你戴什么都好看!你喜欢什么宝石?下次我送你!忘了……你不许说别人说以后……可是每个人都会想以后啊,我就很期待我与你以后的日子……"
"你知道我喜欢怎样的人么?"
"什么样的?"难得她肯说话,欣喜的福康安洗耳恭听。
"哑巴。"
"……………"
且说宝娴姐妹到了府前,却不见宝珠,便问乌尔木,"你家主子呢?"
"明珠姑娘有些晕车,我们爷下了马车陪她走走。夜深天凉,二位姑娘不必等了,还是早些进去安全。"
"她叫宝珠,自来我们府上便改名了,不许叫她明珠,重了我阿玛的名字。"
明珠宝珠的,乌尔木也晕了。
既是如此,宝娴便拉宝静进去,宝静不屑地撇嘴,红唇格外妖冶,"总算知晓她怎么勾引男人的了,装醉纠缠呗!"
明山尚未就寝,眼见三个女儿归来两个,忙问宝珠何在。
宝静阴声道:"阿玛不必担心,那丫头自有人相送。"
明山闻言,担心不已,"难道是札兰泰?他已与九公主定亲,怎能再与宝珠见面,当真糊涂啊!"
"不是札兰泰,"宝娴道:"是富察家的三公子。"
"福康安?你说福康安送宝珠回来?"明山奇怪他们怎会相识。
鬼才知晓他们怎么相识,宝静扯着手绢,神色嫉恨,"阿玛该去问宝珠,而不是问我们!"
明山不再犹豫,赶忙起身,理了理衣衫,宝娴见状问他慌什么。
"若真是福康安来了,我得去迎迎。"
宝静不明所以,"他的官职在父亲之下。该是他来拜访,怎劳阿玛去迎?"
"小丫头懂什么。"明山不愿费唇舌解释,令她们去歇息,自个儿前往府门处候着。
官职并不是衡量一个人地位的唯一标准,福康安能时时与皇上商讨家国大事,他这个总督却不一定能,是以适当的尊迎必不可少。
走了许久,方到她家。一路上明珠也未说腿疼,许是强撑着罢。
这段路对福康安来说不值一提,只是他自小娇惯,行走不离车马轿,若不是为了讨好明珠,断不肯多走一步路。
此时的他甚感口渴,看来话说多了也遭罪!
远远瞧见明珠的阿玛明山立在府门前,明山现任陕甘总督,如今竟在京城,转念一想,福康安心下了然,
"总督大人可是回京省亲?"
"正是,时值老夫人寿辰,特向皇上告了假,"明山谦恭笑道:"有劳富察公子送小女回府。"
"举手之劳,总督大人客气了。"
不愿听他们客套,明珠抬步欲回府,却被父亲叫住,"宝珠,太没规矩,你也不多谢富察公子送你归来!"
谢?没打他已是仁慈!斜了他一眼,明珠什么也没说,径直进门。
"哎,这丫头!"明山无奈,回头对福康安歉笑道:"小女顽劣,富察公子见谅!"
"无妨,习惯了。"
"啊?"此话怎讲?怎么叫习惯了?
"哦,"福康安尴尬笑笑,立时改口,"我是说,深闺千金嘛!娇纵一些也无妨。"
"天色已晚,府中有客房,不如公子留宿在此,老夫也好款待一番,聊表谢意。"
"多谢好意,不必了,"虽然福康安想见明珠,可是要住在旁人府上,他还是不惯意,"路途不远,我回府便是,改日自当登门拜访。"
"荣幸之至!那么,恭送三公子。"
"不必相送,总督大人也回府歇息罢!告辞!"
回到府上,劳累的明珠准备泡脚,门却突然被推开了,丫头慌道:"姑娘恕罪,乌雅少爷硬要进来,奴婢拦不住。"
"我说几句话就走,你先下去罢!"
丫头闻言,为难地看着明珠,得了她示意,这才转身离去,关上房门。
"你跟福康安到底什么关系?"
这是时隔数月后,他头一次来找她,看到他的一瞬,明珠百感交集,却说不出话来,而他开口居然是质问,令她心中一凉,"你认为是怎样,便是怎样。"
"我认为你早已与他相识,所以在我跟你说我得娶九公主之时,你才毫不在乎!"
他既如此认为,还需她解释什么?闭了闭眼,明珠无力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竟连句解释也不肯给,札兰泰心都要碎了,"为何不肯亲口告诉我?为何要我猜测!为何不肯跟我解释?"上前扶着她双肩,札兰泰还是抱有一丝希望,"明珠!你不是那样的人,除了我,你不肯与旁人接近,定是他缠着你的,对不对?"
"你说话啊!"札兰泰满心委屈无处诉,今日定要问个明白,"那日你为何不肯来?我从黄昏等到第二日清晨,始终不见你人影!你可知我有多心痛!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份量!你始终不愿跟我走!"
挣开他的双手,明珠后退几步,"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你怎会不明白?信是我派的人亲自交到你手上,你会不知?"
那封信,她记得,只是,"没看,烧了!"
居然烧了,"你竟忍心……你也不想知道我写了什么吗?"札兰泰心痛如刀绞,气极反笑,"呵!你果然是不在乎!"
他说她不在乎,那便是罢!今时今日,明珠无力争辩。
却听札兰泰自言自语道:"那日,我下定决心,收拾包袱,想带你私奔,写了信约你在河边相会,等了一夜你都没来,回去我便病了三四天,等我醒来,才知额娘已差人向九公主下了聘……"
他不是早已打算娶公主么?为何又想带她走?
"明珠,"札兰泰心有不甘,"倘若那天你看到那封信,会不会跟我走?"
"走?去哪里?"明珠只觉他这话是自寻绝路,"你能抛开一切与我双宿双飞,不管你父亲的死活而心安理得?"
反问,不是想要他的答案,而是因为她深知,"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谁都不愿做罪人!"
"可我不想负你!"走到这一步,札兰泰也是被逼无奈,"自我头一回见你,看你被人欺负,我当时就告诉自己,只要有我在,必会护你一世,你父亲负了你母亲,害你孤苦伶仃,我不想你也被人负!我才愿意抛弃一切带你走!"
那个一挥袍袖将她护在身后的少年,终是三年前了,三年后的今日,她已没资格安然立在他身后。
"明珠,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
闻言,明珠心中一颤,却又很快清醒,"你疯了!聘礼已下,你若逃走,就不止是你父亲一人遭殃,而是全族陪葬!你怎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去做那千古罪人遭人唾骂!"
"那我该怎么做?"札兰泰想要的勇气,她始终不肯给,"不能与你相守,我的余生,还有何意义?想着是我负了你,我一辈子都愧疚!"
都已不是小孩子,不能因为一时任性而为所欲为,即便今日他二人潇洒远走,终有一日,他会后悔这决定,所以她必须,终止这错误,
"我明白你的无奈,我不恨你,你不必自责,谁都无能为力,你我只能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可我舍不得你!"
舍不得,也只是一时罢,明珠望着他,眉目平静,"慢慢的,终会放下。"
说得轻巧,札兰泰难过的是,在她脸上竟寻不到一丝不舍的痕迹。
"你走罢,我以后都不想再见你,权当你我从不相识。"
不曾相识?札兰泰不能接受,"你……要忘了我?"
"没有结果的铭记,是悲哀。"明珠转身,不再看他,她不想让自己的余生再重蹈母亲的覆辙。
札兰泰很想告诉她,纵然她忘了他,他也会永远记得她,然而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知道,明珠不会相信遥远的誓言。
"你回去罢!很晚了,我该睡了。"
沉默良久,札兰泰终于转身,离开此地,他心知,这一别,便是了断,再会,明珠也只会当他是陌路人。
立在窗边,明珠无悲无泪,夜,虽有月,终是漆黑,一如她平淡的人生,虽有他来过,终是又绝尘而去,归于寡淡。
皇宫的走廊里,心情颇佳的福康安行至半路碰见几人迎面而来。
"瑶林!"
原是永,福康安恭手道:"拜见十一阿哥。"
"一大早接了圣旨,可是又要领兵出战?"
"不,是私事,"事已办妥,福康安眉目间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向皇上请旨赐婚。"
第九回
"哦?"十五阿哥永琰笑道:"是哪位姐姐这般荣幸,能得瑶林哥哥青睐?"
"呵!小阿哥真会说话,你怎么不说是我荣幸,得了佳人呢?"
"瑶林哥哥威武不凡是大英雄,皇阿玛常常教导我须向哥哥学习,定要文武双全,才能治国安邦!"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唯有永面色不愈,不发一言。
十一阿哥提醒道:"待婚期定下,可得知会我们,备上厚礼去喝喜酒。"
十五阿哥见状也嚷嚷着要喝喜酒,福康安笑道:
"你才十一岁,小孩儿饮酒不好!"
"骗人!哼!"十五阿哥不乐意地扬首,"皇阿玛说会饮酒的才是真男人!我不管,到时我定要去看新娘子!"
"哈哈,好!必不会少了十五阿哥!"
福康安明知永心中不快,还故意道:"到时还请十二阿哥也来捧场。"
永皮笑肉不笑,"好说。"
众人散后,十二阿哥去给皇后请安时心绪不佳,皇后询问之下才知原是福康安已请来圣旨,不觉气恼,宫女才剥的杏仁也被她扔在地上,
"哼!交待你一些小事也办不好!一个女子都摆不平,还能指望你做什么?"
"福康安与她相识在前,儿臣不好插手……"
"你是本宫所出,身份尊贵的皇阿哥还比不上一个官宦子弟?她宁可跟福康安也不跟你?"
原本在外受了气的永又被皇额娘数落,有口难辩,"可是皇阿玛对福康安宠爱有加……"
"再宠又如何?他又不是皇上的儿子!还能当太子骑到你头上?"
"坊间不是流传说他是皇阿玛的……"
"住口!传言你也信?"无知之人随意揣测,皇后最是厌恶,
"叶赫那拉氏是皇上的内弟媳,皇上怎会做出那种龌龊事!无稽之谈以后莫要在本宫面前提起!"
皇额娘所言永远都是对的,他说什么都是错,挫败感接二连三的侵袭,永喏喏称是,"儿臣告退。"
"得空好好读书,何时才能争点气,得你皇阿玛赞赏,额娘也面上有光!"皇后面露不耐,待他走后,心思久久不能平复,传言不论真假,她都敢断定,福康安再优秀,此生也只会是臣子!
两日后,是明山母亲的寿辰,福康安本不必去,却因着想见明珠而携礼前去,明山顿觉荣光之至,宴后,他在后院找到明珠,
"上次你走的急,忘了带兔子,今儿个我给你送来。"
"搁着罢!"
这话音听来并不亲切,"为何还是这般冷淡,难道我还不算你的朋友么?"
见她不理,福康安又问,"上次教你骑马,是不是还欠我银子呢?"
他记得倒是清楚,"你尚未教会。"
就等她这句!福康安正好顺水推舟,"那继续教,不能半途而废,今儿个天好,我要给黑风洗刷,你也来罢!"
"不想去。"
"不开心?"
坐在石桌前的明珠只是逗弄着笼中的小兔,没有回答他。
"成日的待在小院中,只能看到一小片天,不知外面的天地有多广阔,晴空有风筝,山高有瀑布,林深时见鹿,鸟语虫鸣,飞沙怪石,都是不一样的风景,待你看过之后,方才觉得这大好河山美如画,还有诸多有意义的事值得去做,自怨自艾实在是不值一提的幼稚。"
道罢又怕这话太重,他跟着解释道:
"忠言逆耳,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好意,我只是希望你多些开心,少些烦恼。"
即使他苦口婆心软硬兼施的劝导,明珠也不为所动,福康安顿感失望,纵然渴望她能出来陪他,却也希望是她自愿,而不是他强求的结果,
"你若真不愿去,我也不勉强。叨扰了,"福康安轻叹一声,告辞转身。
这样的劝说对明珠无用,通俗的道理谁都懂,然而懂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想不想去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帮你给黑风洗刷,可有工钱?"真正打动她的并不是他的话,而是从远处戏台上传来的喝彩声,令她烦躁的心只想远离。
老夫人寿辰,府上这戏台已摆了三日,她的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
闻声,福康安停步回首,眸中是喜不自禁的神采,"当然有,十两,正好抵了你欠我的。"
既有了台阶下,明珠便起身随福康安一道出了府。
到了马场,马匹的数量令明珠有些吃惊,此处至少有上百匹!
"府里有家眷常用的,这里是平日散养的。"
"这儿有人照看,"明珠不明白他为何要亲自来为黑风刷洗。
"有,只是我喜欢跟黑风亲近,我觉着它有灵性。皇上得它时,几人试过,都无法驯服,而我靠近他时,它未有丝毫反抗,是以皇上才把它赏赐于我。"
福康安教她给黑风搓洗,用的是香胰子,明珠心想寻常百姓沐浴只能用皂角,他竟拿香胰给马用,实在太过上心。
洗完后该冲水时,福康安嘱咐她立远些,小心湿了衣衫。
"你不怕?"
"我拿的有衣裳,湿了可以再换。"
冲洗干净的黑风未来得及擦拭,它却猛得一抖,水珠四处溅落,洒在明珠身上,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明珠哭笑不得,
"黑风你真坏!我才刚给你搓过背,你竟然把水甩到我身上!"
清风暖阳下,看着她犹如昙花一现的笑容,福康安竟是移不开目光,直到明珠问他要巾帕,他才回过神来,从乌尔木手中接过递给她。
看他神情愣怔,明珠甚感奇怪,"我脸上脏了?"
摇摇头,福康安甚感欣慰,"你笑了,方才你在笑。"
就为这个?至于么?是人当然会笑,"大惊小怪。"
"笑容于我而言那是家常便饭,但我认识你这些时日,从未见你笑过,今日才知,原来你也会笑嘛!"
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明珠歪头看看他,依旧是以往的面无表情,"那是你不好笑!"
"黑风好笑?"原来黑风这般讨喜,福康安慷慨道:"你若喜欢,我大可把它赠予你。"
"爷!"乌尔木一听这话,探头道:"上次,十一阿哥的福晋,您的亲姐姐向你要黑风,还有十五阿哥也向你讨过这宝马,都被您回绝了,明珠姑娘尚未开口,您就主动送啊!"
缓缓回首,福康安看着乌尔木,微微一笑,"我才发现你舌头略长,该剪了!"
乌尔木缩了缩头,嘿嘿一笑,"奴才知错,爷饶命!"
怕明珠难为情,福康安笑道:"甭听他瞎扯,我还养了许多好马,黑风就赠与你罢!"
明珠摇摇头,不肯接受,"黑风跟着你,还能征战沙场,跟着我有何用?我也骑不了几回,养在府中,我若不能亲自照看,怕也是无人管了。"
她的顾虑,福康安明白,人多不好说话,他便提议去河边走走。
"关于你的身世,我多少也听说过,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罢?"
委屈么?她倒也不觉得,习惯了活在自己的世界,是以旁人的尊重或不屑于她而言,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没什么好,也没什么不好。"
具体的情形,福康安不太了解,明珠不肯说,他也无法,想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思量片刻,福康安想跟她说说自己的事,
"两年前我阿玛去世之际,我也一时无法接受,后来想想,阿玛的离开,最难过的其实是额娘,她与阿玛多年夫妻,相互扶持,如今阿玛先去,额娘一个女人,定然孤苦。
可我从未听她抱怨过,她还时常劝我,说阿玛在世时,阵列兵法,为官处事,该教的都教我了,余下的,便看我自个儿的本事。
我常被人说性子骄纵,额娘说,骄纵可以,但要有资本,皇上许你荣华富贵,你也不能白享,唯有上阵杀敌,建功立业,为皇上排忧解难,才不辜负皇上的厚爱。"
本以为他父母健在,却不料他父亲英年早逝,明珠不喜被人安慰,也不擅安慰旁人,只是道了句,"你母亲说得很对。"
一时感慨,说的话有些偏离,实则他的本意并不是想说他额娘如何教育他,明珠听到这些忆起她母亲,大约更难过罢,福康安暗恨自个儿笨嘴拙舌,忙解释道:
"我是想说,每个人都会失去亲人,或早或晚罢了,但他们会活在我们心中,所以这离去,不该成为后人的枷锁,而应该是奋进的动力。"
她自小被人嘲笑没有父亲,更有好事者说她母亲不知廉耻,进了府,又被人笑话是庶出,凡此种种不堪之言,她只能默默承受。
说出来又能如何?从未经历过这些的福康安大约也不会懂,肯定会问她为何不反击。有资本之人,怎会懂得一无所有之人的无助?所以她才不愿跟他提起,
"每个人承受的不一样,没有谁能真正的感同身受。"
"即便不能,我也是真心实意的愿意听你诉说,想为你分担。"
"除非远离阿颜觉罗家,否则,我的处境永远无法改变,可是寻根归祖,是我母亲的心愿……"茫然的她,不知所措,"明知不能改变,也不去妄想。"
"可以改变!……"福康安话未说完,却被她打断了,"时候不早,我该回府了。"
这么快么?福康安明明觉得还未跟她说上几句话,太阳已西偏了,"可否陪我用了晚膳,而后我再送你回府?"
料想她八成会拒绝,福康安忐忑地等着她的回答,岂料明珠竟道:
"我请你罢!也算谢你教我骑马。"
这惊喜实属意料之外,不知她今日为何答应的这般爽快,许是府上还有晚宴,她不喜闹腾,才愿意随他一道罢!总之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只要她应允,一切好商量。
给黑风装上云纹鎏金镶玛瑙的银马鞍,福康安派乌尔木去兴泰楼交待一声,备好雅间与晚宴,随后带着明珠练了半个时辰的骑术,
傍晚时分,晚霞染空,
"饿了罢?咱们去吃饭?"
"等一会儿子,我想看夕阳。"以为他是饿了,所以明珠才去征求他的意见,"好吗?"
天呐!她居然这么温柔的问他话,着实难得。
"好啊!"福康安乐意之至,"我陪你。"
"夕阳给人悲凉的感觉,你应该看日出。"
"今日的夕阳就很壮观。"
"那是有晚霞。明儿个是晴天啊!"
……
直至日落,又坐了一阵,明珠先起了身,"走罢,免得饿扁了你。"
到了兴泰楼,掌柜的喜笑颜开,小跑来迎,
"三爷楼上请,给您安排了老地方。"
"成日的都是那一间。"
"那间是特地为爷备的,爷喜欢窗子临街向阳,房内摆设,书画、古董,皆是按照您的喜好布置。"
到了二楼,福康安直指西边那间,"那间不也临街么?"
"可那间临街的那面墙并未开窗。"
这理由亏他说的出口!福康安哼笑道:"墙是死的,人是活的,没窗你不会砸一扇?"
三爷说得好生轻巧啊!掌柜的也不敢反驳,只点头称是。
明珠听了福康安这话不敢苟同,"你爱来不爱,还挑三拣四真难伺候!"
"我这是为他好,你以为我故意刁难他么?"福康安自觉一番好意,"做生意本就该灵活,一成不变的没新意,还想留住老主顾?"
"三爷说的是,小人铭记于心。"
"爷费口舌不是让你记在心里,而是做于实处!"
"是,"每每在福康安面前,掌柜的总是不由冒汗,"明日小人便请人拾掇,重新装饰!必定让爷下次过来时觉得焕然一新!"
到得雅间,但见上写[清辉阁],掌柜的打开房门,迎面是一座福禄寿红木镂空屏风,室内檀香四溢,许是早就燃了香。
"三爷,佳肴已备好,是立马上菜,还是等会儿?"
"即刻上。"
"是!"
掌柜的识相退下,福康安带明珠绕过屏风,来到桌前,将将坐下,却忽听一道细细的女声响起,
"爷想听什么曲儿?"
屋内怎么还有人?他扭头一看,只见半月门后帘内竟有几名乐妓,福康安见状,当即黑了脸,沉声问,
"谁唤你们来的?"
"秦掌柜……"
这奴才是人头猪脑罢!碍于明珠在场,福康安硬生生压住火苗,沉声斥道:"统统下去!"
"是。"四个乐妓起身离房。
待她们走后,福康安看向明珠,模样有些窘迫,"平时与诸位同僚同聚,他们喜欢听曲儿,时常安排乐妓在此助兴,今儿个许是掌柜的以为与我同行的还有官场之人,才自作主张请了乐妓,你万莫多想!"
明珠听着竟有些糊涂了,"我多想什么?"
"呃……"福康安有些难为情的讪笑着,"以为我沾花惹草,招蜂引蝶……"
纵然如此,明珠也并未觉得不妥,"那是你的自由,与我无关。"道罢随即起了身。
福康安还以为她置气要走,"哎,明珠,你去哪儿?"
却见她跟门口的丫鬟低语,丫鬟点头道:"奴婢带姑娘过去。"心想她定是想如厕。
明珠才走,窝火的福康安一拳敲在桌上,震得茶具轻颤,"个个都不让人省心!乌尔木你跟爷那么久,一点小事还需爷交待么?爷带着明珠过来,你还让掌柜找乐妓,想害死我不成?"
"爷息怒!"乌尔木慌忙解释,"奴才明确交待说主子是带着姑娘来,却不知他为何那般没眼色……"
怒气难消的福康安当即喝道:"把那个没长眼睛的给爷带过来!"
"是。"
片刻后,乌尔木带人过来,
"三爷!"
"混账奴才!"掌柜的刚进门,迎面便是茶盏摔来,砸到门框,碎了一地,吓得他扑通一跪,"爷您息怒!"
第十回
"越发没眼色了!若不是明珠在此,不想来回折腾她,爷早就换地儿了!"
"是小人一时疏忽!小人甘愿领罚,今儿个的账全算在小人这儿!"
这话福康安听来更别扭,"你的意思是,爷缺这百十两银子?"
"不不!"多说多错,掌柜的战战兢兢,"这是小人的心意,请三爷笑纳!"
"你的心意就是搞砸我的饭局!"福康安越想越不是滋味儿,
"好容易哄她开怀,你又带了那些蜂蝶来碍眼,你让我怎么解释?"
"她们只是乐妓……"
纵然他们男人觉得无可厚非,但福康安怕的是女人多想,"你能保证明珠这样想么?"
掌柜的无奈,只得道:"小人可以给姑娘解释。"
"滚!"福康安才不指望他,"你只会越描越黑!"
这个"滚"是命令他滚出去,又或者只是否认他那句话,让他莫再瞎扯?掌柜的正费心琢磨这"滚"字的含义,忽听门口一人道:
"这是唱的哪一出?"
竟是明珠回来了,福康安瞬时敛怒为笑,"哦,小事,掌柜的来奉茶,不小心摔了杯盏,吓得腿软。"
至于大惊小怪么?"摔了再换一盏便是。"
福康安笑笑,又转头对掌柜冷声道:"听到了?还不去换一套茶具!"
"是!是!"掌柜的如获大赦,借此起身退出房门。
不过碎了一盏,何必换一套,明珠看不过去,提议道:"桌上还有茶具,也没人用,你拿来用也可……"
"我不喜欢残缺的物什。"
当下便有侍女过来收拾桌上的茶具与地上的碎渣。
当是时,乌尔木随掌柜的一道出了门,面露赞赏之色,"既帮我背了这锅,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实则是乌尔木一时疏忽,只管定了雅间,说是两个人,并未交待是姑娘家,掌柜的才如以往一般安排了乐妓,乌尔木依命去唤掌柜时,早已连哄带威胁要他背这黑锅。
乌尔木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他,掌柜颤颤收下,心想银子事小,得罪福康安事大啊!给福康安等人供奉的向来都是好茶具,这十两还不够买茶具,加之惹恼了这位祖宗,不定以后福康安会怎么治他。
但福康安跟前儿的随侍乌尔木也是不敢惹的,这些主子们的饭局在哪儿,全凭他们一句话,
他的顾虑,乌尔木自然明白,"你且放心,等主子消了气,我自当替你美言,你只管听主子的,把对面那间开扇窗,好好装饰,我保管还能把他带来。"
"是是!劳您费心了!"
屋内,换了茶具,上了菜,
宫保野兔,蟹肉双笋丝,牛柳白菇,麻仁鹿肉串。核桃酪,菊花佛手酥……
看着桌上的十二道珍馐美味,明珠不禁咋舌,"你还请了旁人?"
怎么可能!难得的相处机会,他怎会带人过来碍眼,福康安看着她,笑意温柔,"就你我二人。"
"两个人十二道菜?"他还真能点,"似乎奢侈了些?"
"我不知你喜欢什么,只好多点一些,你也有得选择。"
"你是看我说请你吃饭,便故意坑我么?"明珠扶额,甚感头疼,"你这一桌我怎么付得起?不如把我当了给人家刷盘子。"
"逗你玩呢!"她竟还当真了,福康安朗声笑道:"男人在场,怎可能让女子付账?那会子我若硬说我请你,你怕是不会来了罢!"
他猜得倒准,明珠无言以对,左右她也没带那么多银子,除了让他请也别无他法,如此想着,便心安理得的掂起了筷子。
此处本有侍女专意布菜,却被福康安打发了下去,只因他想亲自为她夹菜。
看他如此殷勤,明珠有些不习惯,"不劳三爷您!"
三爷这尊称从她口中说出怎么有种损人的意味,福康安不喜听她这般说话,"唤我瑶林即可,听着亲切些。"
"不敢。"
她不敢?谁信?"福康安你倒是敢直呼!"
不过一个称谓,还诸多挑剔,明珠才懒得奉承他,"你若不乐意,大可治我个不恭之罪!"
"乐意乐意!"福康安怎么舍得迁怒于她,"只要你肯与我说话,唤什么我都乐意听。"
回想刚才他对掌柜的态度,又想起在马场时他说的话,明珠终于觉得那评价很中肯,"那会子你说:旁人总觉得骄纵,我还不信,见你常爱嬉笑,还以为你性子爽朗,平易近人。如今见识了你飞扬拨扈的模样,确实信了。"
若是旁人这般说他,他大约早就翻脸,可明珠这样说,他愣是能美滋滋地把飞扬拨扈听成褒义,"我对旁人是骄纵,对你却是娇纵!"
明珠不知他话中的骄与娇是两个字,只是默默吃了口菜,却觉有个眼神总在看着自个儿,艰难的咽了下去,她无奈侧首,
"你这般盯着看要我怎么吃?能不能专心吃你的?"
福康安以手托腮作欣赏状,神情甚是惬意,"你不知道有四个字叫[秀色可餐]么?"
"意思是你看到我,不吃就饱了?"
非也非也,福康安撇撇嘴,"怎么话一到你嘴里就变了味?愣是要曲解我的意思!"
明珠此时有些糊涂,不知自个儿是不是鬼迷心窍,竟答应同他一起用膳,实在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后悔莫及,下次再不能跟此人出来。
这一日,福康安来时,却见明珠正在屋内看[六韬],
"看到哪里了?"
"《龙韬》,将威。"
"你一个女子……"
他尚未说完,明珠便替他说了,"不是该看[女诫][女则]?"这话听得多了,自是令人生厌。
"在你看来,我竟是那般肤浅之人?"被误会的福康安心碎不已,作叹息状,
"我是想说,你居然也喜欢看兵书,与我有相同兴趣,不愧是我看中的女子,非同一般。"
情感之言,本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说来也不羞怯,竟如家常便饭,明珠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你说着不害臊,我听着都替你羞。"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是天经地义啊!"道罢,他又觉这词用在明珠身上不太恰当,"不过你这般凶悍,实在不算淑女!"
明珠也从不曾把自个儿当淑女看待,"我是不是淑女,还轮不到你来评判,也碍不着你一星半点,觉着不淑,你大可离远一些。"
"我向来不喜淑女,瞧着累得慌,如你这般真性情的方能得我注视。"
又来了,明珠听得耳根子都酸,遂将书合上,起身去桌前斟茶,福康安本以为她是为他倒茶,虽不觉渴,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正待去接,却见她自顾自饮,全然不理会他殷切的眼神!
"这便是待客之道?也不问我渴不渴!"
他这种金贵少爷,明珠最是看不惯,"老天不光让你生了一张嘴,还赐了你一双手。你却让它闲着,不若砍了自在。"
看了看自个儿颀皙的手指,福康安反驳,"我的手是用来握长枪,杀敌寇,而不是端茶递水伺候人!"
"我就该伺候你?抱歉,我不是你的丫鬟。"他似乎来得有些频繁了,"你怎么整日的往这儿跑?也不怕我父亲说你?"
此等担忧实属多余,"你阿玛才不会说我,他巴不得我来呢!"
呵!"你以为你是香饽饽?"
福康安神秘一笑,"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来此来提亲。"
提亲?明珠闻言,面上尽是幸灾乐祸的意味,"这府上哪个女子如此倒霉,竟被你瞧上?"
"你自个儿瞧。"福康安将背在身后的圣旨递给她,明珠接过,展开一看,似是一道圣谕,而她在这当中,赫然看到宝珠两个字,那,正是她的名字……
身子一晃,明珠不由后退一步,怔怔道:"皇上是不是写错了字,应该是宝娴或是宝静?"
"圣旨错字?"福康安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你居然质疑皇上?不然你去问他?再者说,如她们那般的俗女子,我怎会看得上眼?"
明珠还是不太相信,"我不曾见过圣旨,莫不是你在开玩笑罢?"
"圣旨谁敢造假?"福康安虽然狂妄,却断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举动,"你可是在怪我先斩后奏?不是你说的嘛:光说不做不如先做后说。所以我才提了亲才知会你,省得你说我空口说白话。"
她是说过这句话,说的是做人,却不是教他去提亲。
看她坐在那儿,支着头,半晌不说话,福康安亦在她身旁坐下,柔声开口,
"明珠,今日提亲,许是我唐突了。但我对你,确是真心一片,想娶你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深思熟虑。
在遇见你之前,我很怕我额娘提及婚事,因为并无意中人,实不想依母之命随便娶一个,自个儿不如意,又耽误了人家。
直到那天在河边与你偶遇,虽然你对我态度冰冷,我却对你念念不忘,回府后我曾多次派乌尔木探查你的住处,却怎么也寻不到明珠这个人,后来无意在宫中再会,才知原来你在府上叫宝珠,怪不得乌尔木怎么也寻不到你的踪迹。
老天待我不薄,终于让我如愿以偿找到你。当时我便觉得你我是天赐良缘,不然怎会在宫中重逢。"
这算么?在宫中见过的人多了,每个都是有缘?
他剖心剖肺,她却无言以对,"怎么?"见她始终不语,神色不悦,福康安心头隐隐有种不祥的感觉,"难道,你不愿嫁给我?"
第十一回
嫁于何人,嫁或不嫁,她有资格过问,有资格说愿或不愿么?
到了这个年纪,父亲已是多次提及她的婚事,尤其札兰泰与九公主定亲之后,父亲许是怕她想不开,便提的更频繁了。
一切全凭父亲一句话,明珠心知,自己没有抉择的权利。纵使她今日跟福康安说不愿,怕是也无用,前有圣旨钦定,后有父亲应允,她根本无能为力。
"只是太突然,一时难以接受。"
原是如此,福康安闻言,心下一松,提及婚事,女儿家总是会碍于羞涩而不敢多言,倒也是常情。
此时乌尔木在屋外询问,"爷,东西都送来了,现下抬屋里,还是……"
明珠不禁疑惑,"什么东西?"
"是我带给你的礼,即是提亲,总要聊表心意,赠与你阿玛的在前厅,他已过目。这些是赠与你的,我琢磨着合该抬到你院中,免得被你那两个姐妹顺了去。"
道罢,福康安又吩咐下人将东西抬进来,明珠一看,足足两大箱珠宝首饰,古玩摆件。
"实不知你的喜好,故而随意挑了些给你送来,你莫嫌少,日后聘礼自当细细挑选,必不会少于十箱。"
明珠大眼一看:
白玉,翡翠手镯各一对,西瓜碧玺耳坠,金嵌珠宝蝴蝶簪,红宝石,蓝宝石戒指,鎏金珐琅南瓜胭脂盒,孔雀石雕炉……
这也只是表面一层,下面还有……
样样贵重,她却难以开怀。
她只是看一眼,都不曾拿起一样细瞧,"没有你喜欢的么?"福康安顿感失望,"我带你到库房去挑。"
如此慷慨,令她不解,"为何?你我相识才几日?……"
话未说完,福康安立即回道:"五个月!十一月相识,之后再未见过,直至二月底,才又重逢。"
记得清楚又如何,"你对我并不了解。"
"可以慢慢了解。"现在的福康安不想对她有所欺瞒,
"我承认,开始我对你只是出于好奇,心想这般冰冷的女子,我定要接近她,让她喜欢我,方能彰显自个儿的非同一般。
待有机会与你相处之后,目睹你为人处事,我渐渐觉得,你虽然出身不好,受人冷眼,可你从未因此自怨自艾,只是看淡世事,不在乎旁人对你的看法,从容之姿,令人钦佩。
你所谓的冰冷倒也不是无情,内心还是很柔软的,看你抱小兔的宠溺,还有你醉酒时的模样……"
"我醉酒怎么了?"提到醉酒,明珠有一丝紧张,还以为自个儿当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话很多,很……"回想她当时的模样,福康安忍不住笑了,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只道:"很惹人怜爱。"
想必是出了丑,她也记不得了,无所谓,反正已过去。
"我猜,你大约是看你母亲被辜负,怕自己也被辜负,是以对人冰冷,实则只是想保护自己,不想被伤害。
你说你的处境无法改变,你也不妄想改变时,我觉得我能给你想要的,所以我想娶你。让你换一种环境,换一种心态。
札兰泰与她相处两三载,才逐渐懂得她的心思,福康安才认识她几日,竟能说到她心里,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越发让她觉得危险,下意识想远离。
"总之我认定的,便不会更改。除非……"那种可能,福康安不愿去想,却又不得不在此时面对,"除非你已有了意中人。"
意中人?是谁?
微微转身,思绪飘飞的她没有即刻回答,福康安微微蹙眉,忍痛又问,"有没有?"
她的侧脸,落寞又高傲,他的心,惴惴不安,既期待她的回答,又怕答案是残酷的真相。
"自我母亲去世后,我不会再对任何人倾注情感。"
闻言,福康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便是没有意中人!"无妨,我等你,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提亲的确有些突然,知她需要时日来接受,福康安便先回了府,好让她静一静,"得空我再来看你。"
福康安走后,府上那两姐妹闻风而来,
"听闻三公子赠了许多奇珍异宝给你,你素来少见珍宝,怕你不识,我们姐妹特来瞧瞧。"
只见屋内两大箱子首饰摆件,丫鬟们正往外摆放。
宝静看到那串绿幽灵水晶手串,眼都直了,爱不释手,"这串鬼佬财神真漂亮!宝珠,我想要这个。"
绕是不缺首饰的宝娴在看到那串翡翠链子时也不禁惊叹,"百十颗翡翠,颗颗水润,堪称极品!"
"三公子出手实在阔绰!"
她们想要,她便得给么?拿起一对金镶东珠耳坠,明珠看了看,又放回盒中,盖上,头也不抬地懒声道:
"待我看过以后,挑些中意的,余下的,你们再选。"
未料她会拒绝,宝静撇撇嘴,又满面堆笑,"宝珠,怎么说我们也是姐妹,不至于那么小家子气罢!这么多首饰,你也戴不完呐!"
"戴不了我可以收着,也可以赏给旁人,既是我的东西,便由我决定,不是听你意见。"
"你……"宝静气得纤指轻颤,宝娴受不了这挖苦,拉了宝静要走,
"既然人家不欢迎,咱们还是走罢!"
"不送。"
一个虚伪的笑容便想将之前的伤害都一笔勾销么?她的仁慈没有那么廉价,无力反击时默不作声,有力反击时必定毫不留情。
她们走后,明珠对下人道:"莫摆了,收起来罢,我也用不着。"
"可是富察公子交待……"
提他作甚,明珠不悦道:"这是我的屋子,我说了算。"
"是。"
男人对你有意时千方百计的讨好,实属正常,父亲当年,大约也对母亲很好,才得了母亲的欢心,可是后来呢?开始越热烈,后来只怕越冷淡。
明珠不能做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心,不动,便不痛。
这一日,福康安在赴晚宴之时,在座的有人提到,
"三日后汇丰楼有个扑买场,听说当中有一件宝贝,是缅甸商人带来的,三公子可有兴致?"
见惯了珍宝的福康安语带不屑,"什么宝贝是我没见过的?"
"据说是一颗夜明珠。"
夜明珠?他也不觉稀罕,"皇上有一颗,我曾在姑母房中见过。"
"那是皇上的,若是自己拥有,岂不更妙?"
"哎,"席中有人忽道:"听闻与三公子定亲的女子,便叫明珠罢?"
他本对夜明珠无感,真正吸引他的,是明珠二字,他觉得,惟有稀世珍宝,才配得上独一无二的她。
三日后的傍晚,福康安来府上寻她,"今儿个带你去看热闹。"
"我不喜热闹。"
"我知道,可这个有意思,扑买会,你去看过么?"
"听过,不曾见识过。一群人去争一件物什。"
"价高者得,看的人心潮澎湃。"福康安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好一阵儿,而后问她,"我带你去瞧瞧。"
"不想去。"
"去罢!"福康安装可怜道:"之前我来寻你几次,你都不肯与我出去玩,我也会失落啊!你不能体谅一下我么?"
明珠也不理会,继续抄她的金刚经。
"不如这样,今日你陪我去,我便保证十日不来烦你。"
"十五日!……
二十日!"见她不为所动,福康安狠心咬牙道:"一个月!成了罢?"
这保证明珠自是不信,但想到还欠他一个人情,便想趁此还了,
"我可以去,但是有个条件。"
只要有得商量,一切好说,"但说无妨。"
"上回你请我,这次该我请你,可不能去那么昂贵的地方。"
"好!"福康安答应得十分爽快,"地方由你定。"
商定之后,两人乘坐马车前往街市,在明珠的指引下,马车来到一家名叫[柳记米线]的酒馆前,
进得屋内,但见堂中有四五桌客人,一妇人正立在柜台算账,
"柳大娘。"
那妇人闻声抬头,一见来人,盈笑相迎,"明珠,稀客啊!几个月没见你了!"
柳大娘看她身边的男子有些脸生,并不是以往与她同来之人,当下也不多言,只笑问她可是成亲了。
"尚未。"
明珠道罢,福康安又跟着道:"快了,已然定亲。"
却见她看了他一眼,似有不满,福康安觉得自己说的并无不妥,"事实啊!"
"女儿家都害羞呢!可真是恭喜了啊!觅得如意郎君,"柳大娘笑了笑问道:"你想吃什么?我亲自去给你做。"
明珠柔声道:"还是鸡汤米线。"
"这位爷想吃什么?"柳大娘介绍道:"咱们有鸡汤米线,牛肉米线,有鲜汤的,还有麻辣的。另有各式家常炒菜。"
"麻辣牛肉罢!"
"好!"柳大娘脆生应道:"二位先坐,稍后便来。"
明珠轻笑道:"您尽管忙,我也不是外人,不必招呼。"
两人来到桌前,乌尔木赶忙将板凳擦干净,福康安方才坐下,随口问道:"你们看似很熟?"
"我儿时住在柳大娘家隔壁,她对我与母亲多有帮衬,后来她们一家来京开了饭馆,也就失了联络,我也是前两年碰巧遇见,得知她们在此,便时常来看望她。"
"原来如此。我怎么觉着,你对旁人都很温柔,除了我……"
人与人有千差万别,"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何必说出来,徒添尴尬。"
"哦!"福康安实感委屈又不敢抱怨,"当我没说。"
端起乌尔木才斟的茶,福康安刚饮一口又吐了出来,"这……"
惯饮好茶的他自是喝不惯这小店的茶水,明珠也不说话,只是默默饮了口茶,又抬首看着他。
想起她方才的话,他也不好说什么,难得明珠肯陪他吃饭,又是她带的地儿,他若挑剔,只怕她再不肯跟他出来,只得哑巴吃黄莲,有苦笑着咽,
"这两日有些上火,不宜饮茶,乌尔木,将茶倒掉,换杯清水。"
"是。"一旁的乌尔木忍俊不禁,却得主子一记瞪眼,赶忙起身去倒水。
用过晚饭,福康安带她去往汇丰楼。
路上,只听他道:"茶不好喝,米线倒是不错。下回来时可备些自家的茶叶带上。"
明珠也不接话,由他说着。
下了马车,但见汇丰楼门前已停了许多车马轿子,入得楼内,但见有官兵把守,许是怕有人捣乱耍赖。
在座的,看衣穿穿戴,大都非富即贵,接连上了四五样珍宝,叫价声此起彼伏,福康安都只看不出声,明珠颇为纳罕,
"你不是来寻宝么?也不见你叫价?难不成就是来凑热闹的?"
"这些我都有,不稀罕。"福康安捻了颗腰果递给她,"稍安勿躁,好戏往往在后头。"
摇了摇头,明珠不想吃,端起茶盏浅饮一口,她倒不是烦躁,只是没兴致,昏昏欲睡……
坐在椅子上歪着头睡着的明珠脖颈酸疼,醒来却见眼前一片漆黑,顿感不安,脱口唤道:
"福康安!"
"我在,"瞬时有人覆上她手,轻拍以示安慰,"莫怕。"
原来不是噩梦,黑暗中,这声音令恐慌的明珠安定下来。
"蜡烛怎么灭了?"
"因为有好东西,要熄灭灯火,等一盏茶的功夫。"
第十二回
什么东西竟要熄灭烛火,众人都静静坐着,偶有耳语,明珠只觉自己满头大汗,摸了摸身上,似是盖了袍子,便扯了下来。
过了会子,只听一人道:"锦缎即将揭开,诸位贵人请往台上瞧!"
话音刚落,众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台上,只见漆黑之中,忽有光亮闪现,盈盈绿光,柔和而神秘,慢慢照亮周围,
周围有人惊呼,"这是……夜明珠!"
"看这光,好大一颗!"
"诸位都看仔细了,"那人随即喊道:"掌灯!"
跟着便有人陆续燃亮烛火,众人这才看清,台上亮光之处是一颗珠光宝气犹如翡翠的圆珠,约有手掌大小,
"此物为珍宝夜明珠,又叫明月珠,若在日头下停放一刻,再放回屋内,可亮三个日夜,底价白银八十……万两!"
此价一出,众人唏嘘一片,前几样合起来也不敌这一样的价高,
"实在是贵啊!"
"既是珍宝,自然价值连城。"
只听一人恨声道:"早知道后面有宝贝,就不该买上一个。"
遗憾有何用,"纵然不买,你确定能买得起这夜明珠?"
八十万两不是小数目,"也罢,咱买不起,自是有人买得起。且看好戏!"
但见福康安注视着那夜明珠,唇角含笑,明珠心下了然,"这便是你看中的?"
"正是。"
扑买开始,有人叫价,福康安也不出声,坐在他身边的奎林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加价?"
"等他们加够了我再加,免得浪费唇舌。"
定亲王绵德一直在叫价,看来是志在必得,叫到一百六十万两时,没人再继续加了,一是觉得虽是珍宝,可得花一两百万两去买,实在有些心疼,二是觉着定亲王既然想要,他们又何必跟亲王叫板?自找麻烦!
"一百六十万两一次!"台上人抽了一鞭喊道,"一百六十万两两次!"
正待一鞭定价时,忽听一人悠悠道:"一百七十万两!"
众人齐齐看去,说话的正是福康安,一晚上没听他叫价,却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开口。
两人相视一看,笑容里皆是不屑,有好事者暗中窃喜,只因好戏即将开场。一个是皇帝养子,年少气盛,一个是世袭亲王,盛气凌人!
"爷!不就一颗珠子嘛!咱不要了!"随行侍妾在旁劝说,定亲王哪肯罢休,
"现今不止是一颗珠子的问题,而是面子问题!本王堂堂定亲王,怎能输给福康安那小子!"
"可是为一颗珠子花费几百万两,福晋若是知晓了……"
"妇人之见!少嗦!"定亲王又扬声喊道:"一百八十万!"
"一百九十万!"
定亲王一拍桌子,吼道:"两百万!"
默然许久的明珠终是忍不住开了口,"你为何一定要这珠子?"
"你不觉得它很漂亮么?"
珠子发光确实稀奇,"好是好,可是好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拥有,两百万两,值得么?"
"我喜欢的,必要想尽千方百计得到。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是值得。譬如你,譬如这珠子。"福康安微微一笑,随即抬头喊道:"两百一十万!"
此刻的定亲王已是气急败坏,福康安依旧气定神闲,原本一百多万就能得到的宝贝硬是被他抬到两百多万,实在可恼,
"福康安,你小子存心与本王作对是罢?"
凭他也配直呼小子?倚老卖老!哼!福康安冷笑道:"定亲王,作对谈不上,扑买场上全凭眼缘,价高者得而已!"
"你小子哪来那么多银子?莫不是贪赃枉法罢?"
紧握椅子,福康安不由坐直了身子,灯火闪烁中,他食指上的翡翠戒指越显熠熠生辉,
"王爷此言,不免有诬陷之嫌,我富察家四代为官,侍奉皇上,上有皇恩浩赏,下有为官俸禄,账目清清楚楚,银子干干净净,何须贪赃枉法?"
"哼!强词夺理!"定亲王一踢桌角,怒而起身,"今日算是便宜了你,这笔账,本王记住了!来日必算!"
某些人就喜欢撩狠话,也只会撩狠话,"谢王爷抬举,瑶林必定奉陪到底!"转头又对明珠道:"这种人正是你所谓的光说不做。"
明珠看看他,不由皱眉,"你还笑得出来?"
"为何不能?"难道要他哭么?
"惹是生非,先是皇子,后是王爷。"
说的好似是他故意挑事一般,福康安瞪眼提醒道:"我还不是为你!"
看不惯他耍赖,明珠扬眉道:"皇子之事确因我而起,今日之事又与我何干?"
"我……"福康安心想,现下跟她说夜明珠是为她而买,她定然不肯收下,便忍气吞声也不解释。
"你就不怕他们报复你?"
原本她的指责令他不悦,而后这一句却又令他兴高采烈,"得你一句关怀,纵死无憾。"
细指握成拳,明珠内心有种浩然之气在升腾,又告诫自个儿要淡然。
毫无疑问,最后这夜明珠归福康安所有,眼见他携宝离去,众人在背后议论纷纷,
"敢跟王爷叫板,这个福康安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富察氏可是清王朝的四大家族之一,男丁名将备出,女儿入后宫的也不在少数,先皇后便是福康安的亲姑姑,听闻他长得像皇后夭折的儿子,六岁时入宫由皇上亲自教养,皇上对他的宠爱决不亚于其他皇子!"
"哦!怪不得他敢得罪定亲王。"
送明珠回去后才福康安又乘坐马车回往自家府上。
路上,奎林提醒道:"传闻定亲王性子暴躁,我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堂兄多虑了,他能如何?顶多找人参我一本,说我为得珍宝,挥霍无度。"福康安认定此人不足为患,
"不过是因着他阿玛早逝,他才得了便宜世袭为王,毫无能力之人,何须我放在眼里!"
话虽如此,还是不得不防,"皇上虽然一向偏袒你,可若有朝臣煽风点火,小题大做,皇上怕是也为难,惹他老人家不快,不是明智之举啊!"
"放心,"高瞻远瞩的福康安早已想好应对之策,"我自有法子。"
次日清早,福康安将将洗漱完毕,丫鬟正在为他梳发,但闻乌尔木来报,
"爷,老夫人有事唤您。"
"想必是为了昨晚之事罢!"
乌尔木低声道:"爷在库房拿了两百万两,老夫人当然会过问。"
"知道了,你先到门外候着,我稍后便去。"
福康安到得他母亲院中时,适逢下人正在上朝食,"孩儿给额娘请安。"
"免。"那拉氏温笑询问,"用早膳了么?"
"尚未。"
"那正好,坐下陪额娘一道用些。"
"好。"福康安旋即坐下,丫鬟在旁布置碗筷。
"春来天气干燥,该饮些绿豆百合粥,清热爽口。"
"额娘说的是。"福康安又问,我听丫鬟说,夜里您偶有微咳,可请大夫瞧了?"
"无妨。这天儿时冷时热,咳几声不算什么,灵芝她正在为我炖雪梨调理呐!我儿不必忧心。"那拉氏笑道:"听闻昨儿个你得了一样宝贝。"
"不过是小玩意儿。"
"也不拿来让额娘见识见识。"
"额娘见多识广,什么样的宝贝都见识过。"顿了顿,福康安道:"是颗夜明珠,额娘若喜欢,孩儿愿孝敬于您。"
这话听着不顺耳,那拉氏故意问他,"你本想赠于何人?"
眼见儿子但笑不语,那拉氏又岂会不懂,"你的心思,瞒不过额娘。这宝贝,你是想留着赠与那个叫明珠的姑娘罢?"
福康安也不否认,只笑道:"孩儿若是孙悟空,额娘便是观世音,一举一动都逃不过额娘的法眼。孩儿谁也不服,只服额娘!"
"少来奉承!"那拉氏忍俊不禁,"你阿玛一向沉稳话少,偏生了你这么个花言巧语的儿子!"
"额娘开怀,便是儿臣最大的心愿。"
"是么?"这话,以往她深信不疑,如今,却是不敢尽信了,"有句话,额娘思量许久,还是觉着应该说出来。"
福康安恭敬道:"但听额娘教诲。"
沉吟片刻,那拉氏正色道:"明珠是庶出,身份与你颇有悬殊,福晋之位,怕是担不起罢!不如纳她为侧福晋,他日额娘自会为你挑选福晋。"
此言一出,福康安的笑颜立时僵住,"额娘,我又不是没能力,何需凭借女人飞黄腾达?我的女人,只需坐享我带给她的荣耀即可!"
"门当户对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陈规旧礼,我不屑理会。"福康安放下筷子,义正言辞,"总之我只会娶明珠为福晋,还请额娘谅解。"
本是好言相商,他却摆了脸子,那拉氏见状越发气恼,"瑶林,以往你是不会违背额娘的意思。"
"孩儿尊重额娘,尽量事事顺应额娘心意,但却不是盲从。"福康安耐着性子起身道:
"额娘慢用,孩儿还要面见皇上,告退。"
道罢起身便走,气得那拉氏当即没了胃口,"这明珠,尚未进府,便得我儿如此厚爱,当真是不简单!"
"夫人息怒。"丫鬟灵芝劝道:"少爷的性子,您最了解,他想做之事,凭谁也拦不住啊!"
"我含辛茹苦生养的儿子,倒给旁人献殷勤,还因她而违逆于我,哼!"那拉氏的镂空金镶红宝石护甲在桌上划下痕迹,灵芝忙劝她当心指甲会断。
下朝后,乾隆召福康安,福隆安,阿桂等人进殿商议,
"小金川时与我军作对,阿尔泰率军进剿,但他素未娴军旅,不善督兵攻剿之事,调度无方、贻误军务,朕已将他革了职,命桂林代阿尔泰任四川总督,再度出兵。岂料桂林却是个贪图安逸、狂妄骄纵之人,导致墨垄沟之战再度失利,没用的奴才!朕准备派人接替他出征。阿桂!"
"臣在。"
"朕命你明日启程,前往四川,任总督之职,代桂林掌管一切军中事务!"
"臣领命,定不负皇恩。"
福康安拱手道:"臣亦愿前往四川,为皇上分忧。"
乾隆不是没考虑过他,只是,"你即将成亲,不能远征。"
"无妨,"福康安郑重道:"国事为重,婚事可以押后。"
第十三回
乾隆心中早已有了计较,"成家立业,男人必得先成家,方能安心立业。如今大清内忧外患,日后多得是用武之地,现今最重要的便是你的婚事。
朕一直把你当儿子养育,你阿玛身先士卒,英年早逝,你的婚事,朕必会为你操持,定要给你办得体面风光!"
"臣谢皇上垂爱!"
接下来,乾隆又派福康安的兄长福隆安同赴四川审查桂林。
安排完毕,心烦意乱的乾隆想去御花园散散心,福康安亦同行。
见他脸色不对,乾隆遂问,
"怎么,大喜将至,你还有何烦心事?"
"臣正是为婚事烦忧,"福康安如实回道:
"臣中意的女子,阿颜觉罗宝珠,她本唤明珠,由她母亲带大,十三岁时她母亲去世,才得以认祖归宗,被接到她阿玛府上,更名为宝珠。
我想娶她为福晋,我额娘却要我纳她为侧福晋,只因她母亲是汉人,她又是庶出。现下臣正为此头疼,既不想辜负明珠,又不愿惹怒额娘。"
"你的心情朕很理解啊!"乾隆不觉感慨道:
"朕也曾有过中意的汉人女子,可那些群臣,还有皇额娘,总是拿此做借口,阻拦朕的册封,唉!朕一直主张满汉一家,他们却总是歧视汉人,着实没眼界!放心!你只管娶,你额娘若是有微辞,让她来找朕!"
福康安闻言喜道:"既有皇上做主,额娘必定不会再多言,多谢皇上解了臣的困境!"
说到此,乾隆又继续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你额娘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并无坏心呐!只是以你的本事,娶妻看心意即可,不必看家境,只要你日后能为咱大清立战功,封王拜相都是朕一句话的事!"
"皇上恩典,臣无以为报。"福康安见机提道:"不日前,臣得了一颗夜明珠,想献给皇上。臣记得皇上也曾有一颗夜明珠,大小无异,凑作一对,相得益彰!"
"那颗夜明珠,"乾隆怎会不记得,"当时赐给了你姑母,自她去后,朕怕睹物思人,也不再拿出来。"
福康安示意随行太监将宝物呈上,乾隆深感欣慰,
"难得你一番孝心,朕自当收下。"
"皇上喜欢,是臣无上荣光。"正说着,太监来报,说是纪晓岚求见,福康安就此告退,路上,忽听背后有人唤道:"富察大人!"
福康安回首瞧去,但见一二十出头之人对他恭敬道:"您的配玉掉入了草丛。"
这白玉颇有价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福康安不觉纳罕,"你本可以收入囊中,也无人知晓。"
只见那人抬首低眉,神色不卑不亢:"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呵!有骨气!"福康安接过配玉,很是赞赏,便问他名姓。
"奴才钮祜禄和,三等轻车都尉。"
"都尉……可惜了点,"福康安沉吟道:"皇上身边儿正需要你这样的侍卫!"
做了许多年都尉,侍卫可是和梦寐以求的职位,奈何一直没有机会晋升,如今得福康安一句话,和自然感激,"多谢富察大人提拔!"
"小事一桩!"福康安朗声一笑,转身离去。
今日的福康安并未料到,他此时随手提拔到皇上跟前的侍卫,将来会权倾朝野,独当一面,甚至与他分庭抗礼!
出了宫,回府路上,乌尔木甚感不解,"爷,那颗夜明珠,您不是为明珠姑娘买的么?为何又要献给皇上?"
来回折腾,他本不愿,只是为达目的,他不得不大费周章,"因为我要它光明正大的到我手里,要那些个言官屁都不敢再放一个!"
果不其然,午后,太监胡世杰来传旨,一行赏赐,珠宝六箱。
福康安接罢圣旨,胡世杰又指了指随行小太监所托之物,
"皇上说,那姑娘既叫明珠,便把你晋献的这夜明珠赐予你们,权当新婚贺礼。另,皇上又将先皇后的夜明珠一并赏赐于你。"
献一珠,得两珠,若说皇上将他晋献之珠又赐回,尚在他意料之中,但又把姑母的夜明珠一并赠来,实属意料之外,
"姑母之物,皇上理应留着。"
"皇上说:自先皇后仙逝,这夜明珠一直放在盒中,实在暴殄天物,赠与你,归于皇后娘家,也算落叶归根。"
"有劳胡公公,替我谢过皇上!"福康安随即唤人上茶,
"那就叨扰了,"品着茶的胡世杰忍不住赞叹,"三公子来得真是时候,昨儿个夜里皇上批阅奏章之时,多名言官同时上奏,说您花费两百万两买得一颗珍宝夜明珠,行为奢侈,挥霍无度,诸如此言……"
"随他们怎么说,"福康安满不在乎,"若不让他们说两句,他们便觉白吃了皇粮。"
"皇上一向信任你,自不会多想,可是悠悠众口,七嘴八舌,皇上如何不烦?"胡世杰笑道:
"幸得您今日将夜明珠晋献,皇上龙颜大悦,既赞其孝心,又堵了言官之口。"
这正是福康安的真实目的,才饮了一盏茶,胡世杰起身告辞,福康安命乌尔木赠了赏银又送至门外。
忙完归来的乌尔木也替主子高兴,"既是皇上所赏,那些个言官再也不敢乱嚼舌根了!爷英明啊!"
"你头一天认识我?"福康安心道:爷一向英明,这还用得着你说?"看着盒中的夜明珠,他感叹不已,
"唉!为了得这颗夜明珠给她,我花了多少心思,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别再又是看一眼而不说话。"
"爷的心意奴才看了都感动,"乌尔木佯装泪目:"好想以身相许!"
"别!"福康安嫌弃地看看他,"爷不好那口!"
"奴才只恨自个儿不是女儿身啊!不然定要誓死做爷的侍妾!"
"扯罢你!你要是女人,那该有多丑!"随意想象了那一幕,福康安只觉头皮发麻,"爷是断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这一回,因着之前承诺过一个月不来烦明珠,福康安当真消停了五日没来,明珠总算能过个安稳日子,此时她正在池塘喂鱼食,忽有生人闯入喝道:"你便是明珠?"
回首看去,但见一身着满装的女子浓眉大眼,个头虽不高,却手持长鞭,趾高气扬,好不知礼,明珠也不理她,端起鱼食,起身欲走,
"站住!"那人扬鞭一挥,"本郡主跟你说话呐!"
险些抽到明珠的手,幸得她及时闪避,只是手一歪,鱼食撒了一地,树欲静偏风不止。
自称郡主的女子负手持鞭,转到明珠跟前,打量一番轻嗤道:"我看长得也一般嘛!瑶林怎么会看上你?"
果然又是福康安惹的祸,思量片刻,明珠平静地看向她道:"我也想知道,你去问他,再来告诉我。"
"我警告你,"郡主提鞭指着她凶眉怒目,"瑶林是我的,你别缠着他。"
明珠真不屑与他纠缠,"谁缠着谁?你弄清楚再去指责。"
那郡主只觉不服气,"他对你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们才是青梅竹马!"
他的真与假,明珠并不关心,"你让他娶你,与我退婚,我感激不尽!"
"他不肯,他……他变心了。"原本颐指气使的郡主忽然低头,神情落寞,十分委屈,"我……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不肯认。"
她……有了身孕?明珠闻言,当即愕然,"他居然是这种不负责任之人!"继而又觉她找自己并不明智,
"你怎么不去找他额娘说理?你既是郡主,他额娘自然不会反对你们的婚事。"
"没用的,"郡主抽泣一声,委屈道:"他被你迷惑,不听他额娘的话,定要娶你。"
既与女子有牵连,他又怎能心安理得来跟她提亲,实在可恶,明珠恨声道:"不负责任的男人,实该千刀万剐!"
"他不能死!"郡主闻言慌道:"他死了我怎么办?"
"他始乱终弃,你还心疼他?"
"我……我是心疼我的孩子,孩子是无辜的,不能没有父亲。"抚了抚小腹,郡主失望的眼中闪过一丝神采,"我相信他只是一时糊涂,过后还会记起我的好。"
母亲当年大约也是天真的以为,为父亲生了孩子,他终会记着她,来接她,后来他终于来了,却是在她弥留之际,眼前的女子又是一样,明珠不禁哀叹,
"你太傻了,男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得到便忘了,怎么可能忆旧情。"见她不语,想是在自哀自怜,明珠又问她,"你找我是想怎样?"
"我希望你能退出,主动与他退婚,让他娶我,他必然听你的。只要你不愿,他也无法。"郡主怕她不允,又道:"往后我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我可怎么见人啊!我阿玛若是知晓了,必然打死我!"
这样的闲事,她本不愿管,只是忆起母亲的遭遇,她不觉对眼前的女子有些心疼,
"你莫慌,总有解决的法子,我带你去找他。"
随后两人乘坐马车去往福康安府上。
听闻下人回禀说有个叫明珠的女子正在府前等他时,喜出望外的福康安几乎是飞奔出去,乌尔木跟在后头提醒道:"爷!午宴还有人等您!吏部尚书……"
"推掉推掉!"
满心欢喜的他刚出府门,迎头便见明珠面上是少有的冲天怒气,
"福康安!你简直没心没肺!"
第十四回
初夏气爽,缘何火大,心思百转间,一脸茫然的福康安顿悟,"你是不是怪我这几日没去找你?我不找
你是怕你说我不守承诺啊!可不是忘了你!"
"少跟我扯那些!"明珠没有耐心听他胡诌,"我问你,她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福康安看看郡主,呵呵笑道:"我自当谢她!"
谢?一个谢字?"这就没了?"
"那要怎样?难不成真叫她姑奶奶?"福康安瞥了一眼郡主道:"我怕她折寿!"
"她既有了身孕,你自然要娶她,奉她为姑奶奶。"
"身孕?"福康安闻言惊得瞪眼,"你有了?你怎么这么傻?看你阿玛不打死你!"
他居然还有脸说人家傻,明珠斥道:"她就是傻才看上你这个无情无义始乱终弃之徒!"
"嗯?"福康安一时不明白明珠为何骂他,"等等,有点乱,她怀身孕跟我有什么关系?"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好意思装糊涂!明珠拉了郡主道:"你怎么不骂他?到现在你还心疼他吗?不值
得!"
福康安忽然觉得眼前有一场好戏,却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瞧瞧明珠,再看看多罗郡主,他喃喃道:
"你们……是不是应该先跟我解释一下?"
小郡主吐了吐舌头,打算转身开溜,"我只管把人带来,其他我就不管了啊!"
"站住!"福康安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拦住她板着脸问,"你究竟跟明珠说了什么?"
"说出你的真面目!"看不惯他威胁一个小女子,明珠上前去护小郡主,见她怯怯不说话,不觉诧异,
"你方才的底气呢?怎么见了他什么也不敢说?我们虽是女子,却也不该这般没骨气,你怕他作甚?有
我在,我会帮你!"
却见小郡主尴尬一笑,"姐姐真是好人!只是我……"
原来多罗郡主本是和硕和亲王永璧之女,她与福康安确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但只有兄妹之情,并
无男女之意。
昨儿个多罗来寻福康安,看他无精打采,便问他因由,福康安也未瞒她,只说想去找心上人,奈何自
个儿夸口说一个月不去烦她,去了又怕她拿他的承诺来揶揄,是以犹豫不前。
胆大的多罗夸口能把明珠带来,福康安压根儿不信,
"我都请不来,就凭你?"
"我若请来,你待如何?"
不把她这话放心上的福康安随口诺道:"我叫你姑奶奶!"
就为这个,思量一夜的多罗才跑到明珠府上演了一场戏。
她信以为真的,居然只是一场闹剧,当真可笑,得知真相的明珠转身便走,福康安赶忙去拦,"明珠
,你莫恼,她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为一个赌注就该骗我?很好玩么?"她发自内心的愤怒与同情,成了笑柄,明珠再一次深切体会到,
信任是最不该有的情感,"你们继续,恕不奉陪。"
多罗见她恼了,忙上前解释,"姐姐我错了,我也是不忍见瑶林哥哥深受相思之苦,才出了馊主意。
实则他并不知情,你莫怪他。你若因此怨他,我便是罪人了!"
然而心凉的明珠并不理会,径直上了马车毅然离去。
福康安此时是一个头两个大!捶胸顿足无计可施,转身对着多罗就是一顿吼,"你是姑奶奶,她是祖奶
奶!我也是服了你,你扯什么借口不好,偏说你有身孕,你这不是坑我嘛!我宁愿忍痛一个月不见她
,也不愿她这般误会我啊!"
多罗撇嘴,无辜地翻了翻黑亮的眼睛,"我没想到她经不起玩笑嘛!"
"玩笑一旦过头,那就不是可笑而是可怕了!"福康安多少还是了解明珠的,也明白她为何如此生气,
"你以为你一个陌生人她为何要管你?她母亲当年怀着她却不能嫁给她父亲,你又说了那样的理由她才
肯跟你一起来,结果只是闹剧,她不生气才怪!"
原来如此,多罗自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却戳到了人的痛处,她才难以一笑而过。
"你把我的明珠哄回来!"福康安当即撂了狠话,"不然我就跟你阿玛说你有身孕了,看他怎么收拾你!
这是威胁?多罗满脸不可思议,"你……你好狠!"
"彼此彼此!"居然好意思说怀了他的孩子,福康安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打定主意不再耽误,多罗带着福康安乘坐另一辆马车追上明珠,硬生生将她的马车逼停,两人强行挤
了进去,才又让车夫驾车,
"哎,我听说南郊有好大一片池塘,荷花都开了,不如我们去游湖罢?就当我给姐姐赔罪?"
明珠依旧不理,多罗十分尴尬,看向福康安求助,福康安扭头不愿理多罗,心想你惹得祸端你自己摆
平,
理屈词穷的多罗只好用激将法,"真没出息,女人都不会哄!"
还敢怪他?福康安不服反问,"哎!是谁惹恼她的?"
"是不是你的女人?不是你就别哄!"
当然是咯!福康安当即哑口无言,想了想又觉不对,"可是她在生你的气,又不是我的错!"
纵然他们在旁争执,明珠也全然不理会,福康安越想越觉憋屈,又转头对明珠道:
"话说回来,她信口雌黄,你便信么?我在你心里就是那样朝三暮四不负责任之人?"
"所以说怪我?"一听这话,明珠更为火大,"我不信她是冷血无情,信她是愚昧无知?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这个意思!"冤枉呐!福康安哪敢这么想,"我是说你应该信任我,我既然跟你说喜欢你,要娶
你,我怎么可能沾花惹草?你这是质疑我的品行!"
"所以还是我错!"想起自个儿方才的义愤填膺,明珠恼羞成怒,"傻傻的为她出头,而后再被你指责。
"我心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指责你?我是伤怀!"似乎怎么解释都是错,"算了我不说了,越说越乱!
解释不清,心烦意乱的福康安靠在窗边无精打采的看向外面。
眼见他二人误会弥深,多罗甚感后悔,
"姐姐,我真的只是想带你来见瑶林哥哥,并无恶意,是我太鲁莽,玩笑过了头,我知道错了,保证不
会再有下次,你莫生气了,好么?"
福康安也跟着调解,"多罗心善,虽是顽皮了些,终无恶意。你若不原谅,她会愧疚的。"
那会子她的确很愤怒,可她追来道歉,她若一直不理,又似乎太过小肚鸡肠,气氛一时间很尴尬,无
奈之下,明珠道:"仅此一次,下次若再胡闹,决不原谅。"
"知道啦!"得她谅解,多罗开怀笑道:"游湖咯!"
明珠又嘱咐她,"你是女孩儿,有身孕这样的话可不能再乱说。"
多罗觉着无可厚非,"也没什么嘛!说说而已,又不会真的有!"
"这关乎女子的清誉!"
一旁的福康安不忍看明珠浪费唇舌,解释道:"她在蒙古待了许久,你说这些她体会不了。"
既是礼教不同,明珠惟有作罢。
到了南郊,看到卖莲蓬的,多罗想尝,乌尔木便买了些,明珠刚要去剥,却被福康安接了去,"我来罢!万一弄断你的指甲可不好。"
多罗见状故意扬声起哄,"咦!瑶林哥也不怕我的指甲断了!"
"乌尔木,给郡主剥莲子!"
可怜的乌尔木即刻回道:"奴才正剥着呐!"
"哎,"多罗凑近乌尔木低语,"瑶林哥惯被人伺候,何时学会伺候人了?"
乌尔木是见怪不怪了,小声回道:"主子那是自学成才!在明珠姑娘面前他是无所不能,在奴才面前那
是能张口绝不动手,能示意绝不张口,我若做不到心领神会,就等着挨揍咯!"
到得湖边,雇了一条船,
小舟轻荡,荷花满池,有明珠在侧,福康安只觉心满意足,暂时抛开官场与家国,惟愿与她这般相守,相伴余生。
感觉有道目光注视,明珠也不看他,只道:"让你来是看荷花的。"
"人比花娇。"福康安自认是来陪佳人而不是看荷花,"我不想知道花在想什么,只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若是瞎子该多好。"
"我变成瞎子你遇到危险谁来保护你?"重新审视了她这句话,福康安又觉他似乎有些想多了,问题是,"你居然想让我变成瞎子?你不想让我看你,想让谁看你?"
"盯着旁人看十分无礼!"
那正是他所期待的,"我希望你对我无礼,你随意看,我绝不介意!"
"你……"回回跟他说不上几句话,明珠就无名火冒。
眼见天有些阴沉,明珠提议让船靠岸,
才到岸上,忽下暴雨,
"还是明珠有远见,说下便下,"福康安随即脱了外衫替她遮住,"那边有亭子,我们先去避避雨!"
说罢便走了,留下乌尔木与多罗头顶荷叶,
这赞赏多罗实在听不下去,"天阴欲落雨,除了瞎子谁都看得出来啊!"
"唉!你不理他,那是不知礼数,明珠姑娘不理他,那是性子耿直。你敢训斥他,那是以下犯上,明珠姑娘训他,那是忠言逆耳的教导啊!"乌尔木已然看透,"惯意就好。"
多罗心中一软,心生羡慕,"我也想遇见一个像瑶林哥哥这般用心的男子!"
第十五回
到得亭中,被他护着的明珠并未沾什么水,福康安却是一脸雨水,明珠本不想管他,念在他是为她遮雨才淋湿,犹豫许久还是递出了手绢,
"嗯?"福康安不明所以,明珠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道:"擦脸。"
"你给我擦?"福康安受宠若惊,却见她眯了眯眼,忙识趣道:
"其实不必麻烦你,我自己来就可以,真的。"说着接过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水。
正在此时,亭中又来两个避雨人,那女子看着男子,温柔地为他擦拭着额头的雨珠,福康安顿感脆弱的心被狠狠撞击,可怜兮兮地看着明珠,
明珠无视他的眼神,只问,"多罗呢?"
是啊!那小丫头去哪儿了,"没瞧见。"怕明珠担心,福康安安慰道:"许是看到什么稀奇儿了,放心,
有乌尔木在,自会照顾好她。"
过了会子,只见两人执伞悠悠走来,
离老远多罗就开始挥手,"明珠姐姐!"
"爷,奴才去买伞了!"
四个人,两把伞,明珠问他,"为何不多买一把?"
"姑娘见谅,摊主就剩两把了!"
是么?这样巧?
乌尔木看看主子,得意地挑了挑眉,福康安暗暗伸出大拇指,赞他机敏。
"多罗……"
多罗心知明珠唤她定是想与她一道,扭头唤了声,"乌尔木,替本郡主撑伞!"佯装未听到转身就走,
福康安暗叹够意思,无奈之下明珠只能随他一起,
撑着伞的福康安没话找话说:
"明儿个我得去喝喜酒,札兰泰与公主大婚。"
大婚?明珠闻言先是一惊,而后又觉理所当然,是啊!定了亲,自然该成亲。
"原本该是我二哥去,可他被皇上指派到四川,是以我得前去。"
说到此,福康安顺带一提,"原本此次征战金川我也该去的,可是皇上说我应该先成家,是以不让我出征。
我已托额娘去算个好日子。我们也尽快成亲,如此,便能天天见到你,再不必受相思之苦。"
满腔柔情无人应,见她半晌不理会,福康安看看她,奇道:"明珠,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他已有所安排,她还有何话可说,"一切由你做主,我没意见。"
没意见便是愿意嫁罢!如此想着,福康安倒也心安理得。
如今既有圣旨钦定明珠为福晋,那拉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加之看生辰八字时,老先生说他们是天作之
合,说明珠之命旺夫,是王妃之相。
那拉氏不禁疑惑,自三蕃之乱后,清廷再不肯封异姓为王,富察氏又怎能出王?
"祖训旧制,不可尽信,圣意难测,极尽荣宠,也未可知。"
若是旁人这般说,她必定不信,但这算命的那拉氏一早便认识,所批之命十有九准,他既如此说,那
拉氏也就半信半疑了。
札兰泰成亲的这一日,明珠也说不清自个儿是什么感觉,痛么?早知道他不会属于自己,也明智的没有去付出感情,有何可痛?此缘终究逝沧海,情花终谢不该栽。
午后,福康安又至,如今他在这府上倒是出入自由,无人拦他。
彼时明珠正在绣团扇,一见他步子浮飘,不由拧眉,"你饮酒了?"
瞧见葡萄架下有张躺椅,福康安顺势一躺,醉眼看美人,"你怎的知晓?"
这还需问?"一身酒气,想闻不到都难!"
"成亲不是喜庆嘛!我心情好,才多饮了两杯。"
明珠不解,"旁人成亲,你高兴个什么劲儿?"
"旁人成亲我才喝酒,等我成亲之时我便不喝了,"福康安笑眯眯地瞧着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道:"醉了晚上如何与你洞房?"
随口调笑,他竟毫不忌讳,恼怒的明珠瞪他一眼,"莫要仗着醉了就不注意言辞,若再胡说,我要赶你走了!"
"好好,我不乱说,"见不得她恼,福康安识趣地止了话头,又小心翼翼地问,"我有些口渴,你能不能……帮我倒口水?"
得寸进尺,不外如是,"想喝水回你府上,自有人伺候你!"
福康安不依,"等不及,现在就想喝!"
明珠本不愿伺候他,可丫鬟云霄才刚出去,嬷嬷又去洗衣裳了,现下无人惟有她,无奈她只好进屋拎水壶,出来时,满斟了一杯放于桌上,冷声对他唤道:"水来了!"
却不听他应声,明珠回头看去,却见他已闭上了眼,眉头微蹙,似是睡着了。
"喂!福康安!"又唤了两遍,不听他答应,明珠只好作罢,继续自个儿的活计。
葡萄架下阴凉宜眠,直睡了一个时辰,福康安才悠悠醒来,打了个哈欠,昏昏沉沉,恍然瞧见自个儿身上盖着绒毯,心下暗喜,忙问她,"你给我盖的?"
"云霄盖的。"
"哦!……"福康安正觉失望之际,却听一旁修花枝的云霄道:"是姑娘让奴婢盖的。"
"是罢?"福康安立刻转悲为喜,明珠斥道:"多嘴。"
云霄扮了个鬼脸,只笑不说话。
福康安暗自欣喜,"实则你还是关心我的,别不承认!"
明珠抬首,定睛瞧着他,声音是难得的温柔,"我是怕你生了病……"
福康安闻言得意洋洋,"你看我就说罢!"
"还要赖我出银子给你请大夫。"
"……"笑容立时僵住,福康安颇为不满,哼道:"打碎旁人的梦,实在残忍!"
"不,"蓦地停下手中的针线,明珠神思飘飞,"这是仁慈,编织一个梦,才是残忍。"
不知她此话何意,福康安也懒得纠结,酒醒后的他猛然记起此行的目的,"对了,我额娘亲自去合了我们的生辰八字,算来两个日子,一个是六月初六,一个是七月初八。你说哪个好?"
下个月与下下个月,似乎并无区别,"随你。"
"六月还不算太热,七月我怕你穿着婚服坐一天会受不了,还是六月好!"
他这人当真稀奇,"你既有了打算,何必问我?"
"我这不是与你商议嘛!"福康安凡事都会顾及她的感受,"太急着成亲我是愿意,只怕你不乐意。"
明珠一直认为自己的感受并不重要,"亲都定了,何时成亲,有什么所谓?"
"也是哦!"平日处事果断的他如今却瞻前顾后,福康安暗叹自个儿因为太在乎而太过纠结,"那婚期就定在六月初六!"
六月初五,明珠出嫁前一晚,明山禀退下人,进入屋内,坐在桌前,将心中想说的话一并说出。
"当年,我与你母亲两情相悦,奈何门第之见,老夫人不许我们成亲,我们也曾私奔过,却在船上被他们拦截,挣脱之际,你母亲落入水中,我去救她……之后便没了知觉,待我醒后,母亲告诉我,你娘她,溺水而亡……
直至前几年,老夫人病重,才告诉我,原来当年你娘并未死,救上来后发现她有了身孕,老夫人要她堕胎,她死活不肯,为了保住你,她只得听从老夫人的安排,远走他乡,只因老夫人曾要挟她,若是敢带孩子来找我,她可以进门,孩子必定遭不测,是以她多年不敢与我相认。
十四年后才得知真相的我,四下打听,寻你母亲,终于找到,想去弥补,奈何你母亲等了一辈子,终是等不及了。"
这段往事,明珠从未听她母亲提过,今日听她父亲说起,才真正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然而母亲终究是不在了,道歉与悔恨,皆无意义。
"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恨我,今日我与你说这些,也不是想得你谅解,大错终究已铸成,连我都无法原谅自己,又怎能奢求别人原谅。
这么多年,她一个人把你养大,也不肯嫁人,蹉跎一生,是我辜负了她啊!我一直没能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明山于心有愧,
"很多时候我在想,若是自小把你养在身边,你大约也不会是现在这般冷清的性子。札兰泰是个好孩子,对你也很照顾,我还想着,你若嫁给他,也算有个好归宿。不料他家突逢巨变,他必须得娶公主,只能叹你们无缘呐!
这个福康安,倒也是少年才俊,虽骄横了些,我看他待你倒是用心,你嫁过去,必不会再受欺负。只是大户人家人多事杂,不比自家,爹爹了解你的性子,不会介怀你的冷淡,可是旁人不会那般宽容,你千万小心谨慎,晨起须问安,待人当恭敬,必要时委曲求全,切记莫要得罪人。你过得安稳,是你母亲"
"多谢父亲提点,明珠谨记。"
纵使客套话,也总比不说话的好,明山也知足了,又交待了她早些休息,这才起身离去。
六月初六,将将五更天,明珠已被嬷嬷唤醒,起来洗漱穿戴。
才上了妆,正梳发时,那两姐妹相约来到明珠房中,宝静看看宝娴,宝娴示意她来说,一番推推搡搡过后,宝静这才不情愿地开了口,
"虽然我们姐妹素来待你不算亲厚,可终归都是阿玛之女,也相处了三四年,今儿个你要出嫁,我们也该来恭贺一声。"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明珠没心思探究,正如宝静所说,终归有一丝血缘,遂看了丫鬟一眼,云霄会意,将桌上小盒拿来打开,只听明珠道:"这绿幽灵手串,你既喜欢,便留着罢!"
"啊?当真?"宝静喜出望外,赶忙接住,乐呵呵道:"那可真是谢了!"
明珠又将那串翡翠项链赠与宝娴。
宝娴不由吃惊,平心而论,这翡翠若是她自个儿的,纵然宝静来讨,她也是舍不得给的,明珠居然肯相赠,也是难得。
"多谢你了,明珠。"
明珠肯赠,也不是为得她们一句谢,不过是底下嬷嬷丫鬟对她好的她都赠了物什,倘若独独她姐妹没有,只怕她们气不过,找丫鬟婆子们麻烦,是以明珠才决定将这两样送与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