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回
午宴后,福珠隆阿习惯性的想睡,人多太吵,他又哭又闹,明珠接过儿子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伊贝尔见状,挣扎着从嬷嬷怀中下来吵着"要额娘抱!"
"回回一抱小的她就过来争怀!"明珠也是无奈,嬷嬷只好抱走福珠隆阿,伊贝尔在明珠怀中咯咯笑。
郭络罗氏提议带福珠隆阿出去转转,"池里荷花开了,我带他去瞧瞧新鲜,兴许就不哭了呢!"
明珠得陪多罗,不能随行,便请她二嫂照看孩子。
岂料两刻钟后,明珠正在房中与多罗说话,丫鬟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跪在地上,"夫人不好了!"
明珠见状,面带愠色,"你这丫头忒不知轻重,小少爷才满月,经不住吓,这般惊慌大喊万一吓到孩子你吃罪得起么?"
丫头不怕这个,怕的是接下来的话她无法接受,"奴婢也是迫不得已,实在是有要事!二夫人带了夫人您的孩子去赏荷花,二姨娘正好路过,要抱小少爷。却不知为何,抱得好好的,突然脚底打滑,在平桥小径上落入池中……"
灵芝?"什么?"明珠慌的站起身来,放下伊贝尔,忙问福珠隆阿现下如何。
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禀道:"小少爷呛了许多水,奄奄一息……四爷和十五阿哥都在,正在尽力抢救!只等着大夫过来!"
"我的儿!"明珠再顾不得其他,心急如焚的跑出房门!
多罗跟在身后,丫鬟拦着不敢让她出门,"格格您才坐完月子,外头有风,不宜出门!"
烦躁的多罗一把挥开她,"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你们留在这儿,照顾好伊贝尔!"道罢紧跟上明珠的步伐,"嫂嫂等我!"
此时,福珠隆阿已被福长安抱至亭中的石桌上,远远听到明珠呼喊,回头瞧见她过来,福长安面露哀色,
心惊肉跳的明珠扑上前,一把抱起福珠隆阿,"儿啊!"看他浑身湿透,双眸紧闭,紧张的她忙问福长安,"我儿子怎么了?晕过去了?"
福长安看着他三嫂,欲言又止,这样的神色急坏了明珠,焦急催道:"你快说啊!"
见他没勇气开口,永琰只好替他道:"小侄子,怕是……不行了!"
"胡说!"明珠才不信这妄断,"我儿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大夫!大夫来了么?快叫大夫啊!"
等大夫的时刻,多罗看了一圈,不见灵芝,问她何在,郭络罗氏只道:"她也落水,昏迷了过去,你来之前,二爷才过来带她回了房。"
丫头都替郭络罗氏抱不平,忍不住抱怨道:"二姨娘失足落水,连带小少爷一块儿遭殃,夫人赶忙去救,也全身湿透,二爷来了却只顾抱走二姨娘,不顾夫人!"
在福隆安眼里,她这个正妻,大约只是个摆设罢!苦涩一笑,郭络罗氏自我安慰道:"二爷知我水性好,人没事,而灵芝不会水,才格外关怀。"
明珠听罢愤恨不已,"她为何要抱我孩子?又偏偏落水!是何居心?"
郭络罗氏猜测道:"福珠隆阿像极了三弟,三弟与二爷又是一母同胞,灵芝瞧见福珠隆阿,大约是觉得与自己死去的儿子神似,才想来抱。"
多罗虽进府不久,却也看不惯灵芝平日里仗着二爷的宠爱嚣张跋扈,"她死了孩子那是天意,与人无尤,何苦要来害嫂嫂的儿子!"
此刻的明珠不信任何人的话,只紧紧抱住福珠隆阿,期待大夫到来能将他从鬼门关救回!
大夫来后,看了看症状,摇头叹息,只道小少爷鼻中进了泥沙,早已断气。
"不!不可能!"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汹涌而出,明珠哭道:"儿啊!你醒醒,你快醒醒!你才一岁啊!还没来及去享受这世间的美好,怎么能先娘而去?我可怜的孩子!"
"弟妹……"酿此悲剧,郭络罗氏愧疚难当,"实在抱歉,都是我的错!不该抱孩子出来!"
"二嫂莫自责!都是灵芝那个贱人作的怪!"多罗劝了几句,又去劝明珠,"嫂嫂,谁也不想这样,奈何事已至此,无可挽回,你千万保重身子!伊贝尔还等你照顾呢!"
一口气喘不上来的明珠晕厥过去,身旁的永琰眼疾手快,及时相扶,她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明珠!明珠……"
唤她不醒,永琰只好命丫鬟带路,将她抱回房中。
那拉氏得知噩耗,晕坐在塌上,老来得孙的喜悦转瞬变成了哀痛,悲伤的她不禁暗叹自己究竟造了什么孽?富察家的子孙竟接二连三的早殇!
从哀涕中清醒过来的她赶忙将此事呈报皇上,以求能快马加鞭将消息传送至远在盛京的儿子。
乾隆闻讯,悲痛不已,即刻传旨,六百里加急,送信于福康安。
多罗本欲陪着明珠,等她苏醒,奈何天降暴雨,电闪雷鸣,丫鬟来报,说是小少爷受了惊吓,哭闹不止,多罗无奈,只得与福长安回房去安抚孩子。而郭络罗氏与永琰则留下守着昏迷的明珠。
阿哥在此,郭络罗氏只觉不妥,"有劳十五爷将弟妹送回来,烦您忙活许久,实在过意不去,您还是去客厅歇着罢!"
"无妨,在哪里都一样,"明珠未醒来,永琰不肯离去,"万一她醒来想不开,你一个人大约也拦不住,我在此还能有个照应。"
他执意如此,郭络罗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待她醒转,睁眼便起身要见儿子,郭络罗氏只道孩子的遗体已被送至后院佛堂安放。
不顾雷电的明珠冒雨跑到佛堂,却见那小人儿的身上已蒙了白布,"儿啊!"
明珠跪哭不能自已,泪如雨下!她的孩子啊!上午还活蹦乱跳,在她眼前转悠,叫她额娘,在她怀里闹着要睡觉,转眼居然天人永隔!
见她伤心如斯,永琰也跟着难过,正想劝慰,却见她骤然起身,到佛堂案上翻出一把剪刀,永琰见状,赶忙上前按住她手腕,"你别想不开啊!"
"放心!"敛了哀色的明珠眼中只剩恨意,"我儿大仇未报,我不会轻生!"
"你要去找灵芝么?"郭络罗氏拉住她劝道:"弟妹万莫冲动啊!"
明珠一把甩开她手臂,失去爱子的她已没了往日的风度与理智,"我现在就要杀了灵芝为我儿报仇!不要跟我讲道理!不要拦阻!我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哎……"
听到永琰说话,明珠不愿理会,"即便你是阿哥也一样!当我草菅人命也好,要抓我报官也等我杀了她再说!"
"我只会帮你,怎么可能抓你?"见她这般,永琰越发心疼,"丧子之痛我理解,所以我不会阻止你!"
明珠不再多言,揣着剪刀毅然出了佛堂。
郭络罗氏怕出乱子,亦跟上前去,明珠也不回头,边走边道:"二嫂还是不要跟来,你毕竟是二爷的女人,待会儿帮谁都不好,回避是最好的选择。"
闻言,郭络罗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永琰停下对她道:"二嫂还是回房去罢!权当你不知情,我会看着她。"
道罢,永琰又跟上明珠。
郭络罗氏长叹一声,只盼不要闹的不可开交才是。
雨水打在脸上,这刺痛不及她心痛的一分,而这痛楚的根源,这飞来横祸,都是灵芝所惹!当初对她心软,她竟然恩将仇报!既如此,她再不会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手下留情!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灵芝!"进了屋的明珠不顾福隆安在场,咬牙怒视灵芝骂道:
"贱人终归是贱人!永远不可能改邪归正!我好恨自己当初为何心软,没让瑶林杀了你!而今你居然丧心病狂!害死我的孩子!"
"二爷!二爷救我!"瞧见她手持剪刀,灵芝惧怕不已,忙躲在福隆安身后!
见她一直往床边走,福隆安起身挡住明珠去路,"你干什么?"
这还用问?明珠恨声道:"我要她的命!为我儿祭奠!"
"灵芝又不是故意,"福隆安解释道:"她自己都落水了!"
"那是她的苦肉计!谁都知道她掉下去只会喝几口水,根本死不了!她自己死了儿子便看我儿子不顺眼!偏要害死他!简直毒妇!"同为母亲,她为何不能设身处地为旁人想一想,
"好歹你还有个女儿,你也不想想倘若你女儿被害死你是什么感受?你不会痛么?"说到此,明珠耻笑自己的天真,"不!我忘了!你这个女人根本没有心!"
"我真的不是故意!"灵芝哭道:"我只是看他可爱,想抱抱他而已!哪料会……会……"
"少在那儿猫哭耗子!"明珠丝毫不为所动,"我不想费心思追究是天意还是人为,总之今天我要你为我无辜的孩儿陪葬!"说着竖起剪刀向她刺去!
"弟妹向来端庄,今儿个是疯了!"福隆安护着灵芝,使劲儿推开她,明珠敌不过他的力道,踉跄后退,身后的永琰赶忙扶住她,抬首怒喝,"福隆安!你太放肆了!"
无端被人指责,福隆安心有不甘,"她是我弟妹,我们之间的矛盾是我富察家的家事,十五阿哥凭何插手?"
一句话噎得永琰无言以对,只好搬出他三弟,"福康安不在家,你欺负明珠一个弱女子便算男子汉?"
"我没有欺负她,是她要杀我的女人!我能不管么?"福隆安对明珠道:"才刚大夫来诊,发现灵芝有了身孕,所以你不能动她!"
"好啊你!"明珠暗叹她早有预谋,指着她怒斥道:"你就是算准了!仗着有了富察家的骨肉才敢为所欲为!"
第八十回
"不!我不知情!我也是才知晓我有了身孕,大夫说我惊了胎,我的孩子差点也没命!"
竟还有脸装无辜?明珠看着她只觉恶心,"如你这般蛇蝎心肠的女人根本不配有孩子!"
"明珠你够了!"看在福康安的份儿上他才一忍再忍,岂料她竟得寸进尺,福隆安怒眉警告,"再敢在我房中大呼小叫别怪我不客气!"
"你要怎样?"明珠继续上前,扬首与他对视,"杀了我孩子再杀我么?"
这女人实在咄咄逼人!气急的福隆安不愿再忍,抬手便是一耳光,却没能落在她脸上,竟在半空被永琰抓住手臂,只见永琰直视于他,向来温润的眸色变得阴沉陌生,
"福隆安!你胆敢动她一指头!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你若不信,大可试一试,看咱们谁要谁的命比较容易!"
福隆安一直当这个十五阿哥是个软柿子,然而就在方才,有那么一瞬,他眼中的凌厉竟似乾隆皇帝一般,不怒而威,令福隆安顿感压迫。这才猛然想起,眼前这个年轻人,当朝的皇子,很有可能就是大清下一任君主,他若与他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
思量再三,福隆安放下手臂,叹气道:"你带她走,等她恢复理智再说。"
有福隆安护着,明珠无法如愿以偿,永琰劝明珠先走,明珠不肯,永琰只得去拽她,硬拉她出了房门。
这一路明珠不停拍打,又抓又挠,"放开我!你放开我!谁阻止我就是我的仇人!"
到得拐角处,永琰才松开紧拉着的她的手腕,岂料她如此执拗,转身又要往回走,永琰无奈,一把将她扯回,按在墙边,双手穿过她双肩,将她堵在墙角,令她暂时不得再走,"福隆安在这儿,你动不了灵芝!"
永琰的提醒并未被明珠放在心上,此刻的她已被仇恨染红了双眼,视死如归,
"她别以为仗着有身孕就能逃过制裁!这样的侥幸怎能令人甘心?我不允许!正是我当初的心软才埋下祸根,酿成今日的悲剧!现在我若对她再留情,便枉为人母!福隆安护着又如何?我不怕死!大不了玉石俱焚!"
"不值得!灵芝那样低贱的人不配让你为她牺牲自己!你冷静点!听我说!"永琰别无他法,惟有高声呵斥,以求能让她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我拉你出来不是不让你报仇!只是让你等一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等不了那么久!"儿子枉死,她怎能让仇人逍遥法外,"我恨不得立刻杀了她!"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你等那么久,她有了身孕,这便是最好的借口,看在孩子的份儿上,谁都会有所顾忌,倘若你一意孤行,不但亲手杀了福隆安的女人,还杀了他的骨肉,你可曾想过后果?
福康安毕竟与他是亲兄弟,你让他们兄弟以后还怎么相处?"
几句话惊醒明珠,福康安是她的丈夫啊!一心为她,她又怎能不顾他的处境,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
其实这不是重点,永琰想说的是下面的话,
"当然我不可能就此让你罢休,小侄子那么可爱,这么去了实在冤枉,这口气连我都咽不下去!
此路不通,我们可以想别的法子!你能不能告诉我,灵芝是怎么入府的。"
"她本是府中伺候太夫人的丫鬟,太夫人欲将她赏给瑶林作妾,瑶林以有妻为由不要她,又怕我看她不快,遂将她赶出府,而后福隆安从金川归来,不到三月,竟又将她带回府,说她有了身孕,不顾太夫人反对,硬要纳她为妾。"
听罢明珠的概述,永琰心中已有了结论,看来灵芝也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遂对明珠道:
"十天,你给我十天!灵芝的事,我会帮你查探,只要能抓住她的把柄,谅福隆安也不好再护她,你心力交瘁,莫想这些,等我消息。"
想起福珠隆阿,她又一阵心痛,脑中浑浑噩噩,不知在想些什么,
云霄疼惜的扶着六神无主的明珠,心下十分感激十五阿哥耐心规劝她家夫人,看他手上破了皮儿,不由惊呼,"十五爷!您的手背……"
明珠这才瞥见他的手被她抓得流了血,心中有愧,低眸道了句"对不住"。
"无妨,"永琰淡然一笑,"我知道你不是故意。"
明珠让云霄替他包扎,他却道不必,倘若一包更显眼,府上人问起,他总不能说是明珠抓的,干脆就这样,还不容易被人发现。
临走前,永琰暗中解了一块玉佩给云霄,"看好你主子,万一她又冲动,立即带着玉佩来找我,不管我在府上抑或宫中,不会有人拦你。"
"是。"云霄领命收下,心中只觉这十五阿哥对夫人太过关怀,当下也不敢乱说。
六月十六,既是札兰泰的祭日,又是福珠隆阿的死期,这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
难道是老天记恨她欠札兰泰一条命么?那也该找她偿还,为何要算在她儿子头上?倘若天注定她无福留住这孩子,又为何要让她生下他,再残忍的夺走?
屋外,依旧大雨滂沱,如泣如诉,是哀悼还是嘲笑?看来她还是福薄,第一个孩子滑胎,第二个好不容易生了下来,养到一岁竟被人害死!难道她真的命中无子么?
蜷缩在床上的明珠哭得撕心裂肺,而远在盛京的福康安还不知晓他的儿子已不在人世。
这一夜,噩梦不断,一会子梦见札兰泰冷冷地看着她,一会子又梦见福珠隆阿站在远处喊她额娘,声音空灵又清晰,等她过去要抱他时,札兰泰忽然出现,将福珠隆阿抱起,看她一眼,漠然一笑,而后带着孩子纵身跃入水中……
惊醒后的明珠浑身汗湿,脸上泪迹斑斑,她多么希望,白日里的灾祸才是一场梦,梦醒时,福珠隆阿还在她身边,暖呼呼地笑着要她抱,
而今,母子缘尽,一切竟成了奢望啊,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等不到他长大……
可爱的孙儿溺亡,悲痛的那拉氏命人带灵芝过来问罪,岂料福隆安竟陪她一同过来,一口咬定她不是故意,又说她有了身孕,"额娘真要定罪,也好歹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富察家本就子嗣单薄,那拉氏虽想为福珠隆阿抱不平,奈何灵芝有了富察家的骨肉,她也不好将灵芝母子治罪,只好将她禁足在院中,算是惩罚。
这几日,每个人都来劝她用饭,然而心被堵得没有空隙,又何来食欲?
她总在悔恨,若当时不抱伊贝尔,将他抱在怀里,哄他睡着了,大约就能避过此祸罢!然而恼就恼在,可恨的光阴无法倒流,她始终无法避免这灾难来临……
福珠隆阿的小衣衫放了一柜,还有一件尚未完工的,明珠坚持要将它做完,云霄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也不好去阻止,绣着绣着,泪就不由自主的落了……
裁衣将成无处寄,除非焚烧至幽冥。
从郭络罗氏处得知灵芝只是被禁足,明珠满心愤恨无处泄,"禁足算什么?一条命就换个禁足?"
随后欲找太夫人说理,郭络罗氏劝她莫去,"去了也是徒劳无功,于太夫人而言,福珠隆阿已经不在,回不来了,富察家需要更多的子孙,所以即便你去讲理,太夫人也不会在此时动灵芝的!"
"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怀孕!指不定又是诳人!"
岂料待她找去时,才得知福隆安已将灵芝迁至别院暂住,为的就是防她!
不甘心的明珠寻至别院,府前却有士兵把守,不许她进,
"夫人请回,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倘若您再强入,刀剑无眼,伤到您就不好了!"
"我是将军夫人,皇上亲封的一品诰命!你们谁敢动我?"
这是明珠第一次拿身份压人,却并无任何作用,只听士兵道:"诰命夫人并无实权,没有资格调动士兵。"
没有实权又为何要封?难道她这个诰命夫人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戴碧玺么?明珠忽然觉得这个所谓荣耀的夫人身份很可笑!
"她没有资格,那我呢?"
忽闻沉喝,士兵抬首一看,但见一人身着金黄色朝服,上绣正龙,负手威颜而至,
士兵见状,跪了一地,"卑职参见十五阿哥!"
永琰也不理会,只问明珠,"你想进去?"
"是。"
默了默,永琰道:"我不赞同,但若你想,我就带你进去。"随即抬了抬手,示意她先请。
明珠心下感激,微颔首,抬步进了府,再无人敢拦。
那是头一次,明珠深切体会到权势的好处,她终于理解,为何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只为往上爬,只为抓住那操控一切的权力!
可是十五阿哥又怎会在此?不会只是路过这么凑巧罢?明珠好奇相问,但听他道:
"我跟你的丫头说过,你若冲动,就让她去找我,我才从宫中下朝归来,还未来得及换下朝服,听闻她说你要找灵芝,便急忙赶来,多有失仪,还望见谅。"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有苏果跟着她,不见云霄,原是请帮手去了,明珠不由暗叹她这丫头也算机灵,"有劳十五爷,你是担心我冲动杀她么?你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暂时不会动她,只是找了大夫,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有身孕。"
"普通的大夫谁敢得罪福隆安?即便没有也会说有罢!你还是让他回去罢!我带了御医过来,是我的人,信得过。"
永琰这么一说,明珠忽然觉得自己太幼稚,只好谴退了大夫。
第八十一回
为让她安心,永琰又道:"那件事稍有进展,我的人找到了灵芝的弟弟。"
闻言,明珠并不开怀,"有什么用?我恨的是她,要杀的是她,不是她弟弟。"
"我知道,你不会迁怒无辜,"永琰耐心解释,
"那日回去之后,我反复思量了灵芝的经历,觉得有一点甚是可疑,便想查个究竟,而后派人明查暗访,找到了这个小男孩,我便想在他身上查到蛛丝马迹,毕竟,她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但是那个孩子性子内向,不怎么说话,我也不想让人逼迫他,万一吓到他,适得其反就糟了!只能好言诱哄,所以,还需等待。"
明珠开始还不太明白,永琰与她非亲非故,为何肯用心帮她,后来想起瑶林是皇上的侄子,那么永琰与富察家的兄弟也算是表兄弟了,尤其是老四福长安与永琰年纪相仿关系甚密,想来他也是看在富察家的面上,才愿帮她死去的孩儿讨回公道,
"多谢十五爷劳心劳力。相比之下我就很没用,太夫人顾念灵芝的胎儿不肯为我做主,我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灵芝还活在这世上!"
"那只是暂时,你一定能为孩子报仇,她一定会得到制裁,早晚而已。"道罢,他又问起伊贝尔,明珠不由哀叹,"弟弟在时,她时常与他争抢,忽然不在,她也不习惯,直吵着要找弟弟……"
提起孩子,她不由眼中泛泪,这样美好的女子,本该美满幸福,老天又为何无情地要她承受丧子之痛?
看着她脸上的泪珠一颗颗下坠,永琰很想,伸手为她拭去,然而微抬的手,终是没有勇气向前,黯然落下。
他怕自己的举动会吓到她,现在还能与她说话,还能帮她,万一被她发觉什么,只怕她会对他退避三舍罢?
擦了擦眼泪,明珠亦不愿让外人看到她的软弱,尤其是灵芝还没死,她必须坚强!
当灵芝看到明珠进屋那一刻,惊得花容失色,"守卫呢?二爷不是派了士兵把守么?你怎么能进来?"
但听一男声飘然而至,"你以为士兵只听兵部尚书的调遣?别忘了,所有人都得听我皇阿玛差遣!"
"十五爷?……你们……"灵芝吓得直后退,拿出匕首防卫,"你们要杀人灭口么?"
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实在可笑,明珠冷眼瞧她,目光鄙夷,"瞧你吓得!不是问心无愧么?怕什么呢?"
"只是来为你请脉而已,"永琰扬首,示意御医上前,"无需害怕,只要你真的有身孕,便能暂留贱命!"
御医诊罢,断定她的确有了身孕,明珠失望冷哼道:
"我今儿个过来,不是要杀你,瑶林处处为我着想,而我不能因为一时冲动,而害得他与亲兄弟反目,这样杀了你太便宜你,而且福隆安也必定会觉得愧对你们母子而对你念念不忘,你这个贱人不值得任何人怀念!"
她相信福康安,待他归来,必定有两全其美的法子,既能杀了灵芝为儿报仇,又能平覆他二哥的不满。
鄙视又怜悯地看着她,明珠认真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有空多瞧瞧日头月亮啊,花草树木之类的!指不定哪天就见不到了呢!"
明珠转身前的笑容,看得灵芝脊背一凉,难道她的人生已开始倒数了么?不!二爷一定会护着她,她腹中有富察家的骨肉啊!
且说领旨侍卫日夜兼程,四天赶赴盛京将军府,门前士兵拦阻欲询问,那人远远亮出令牌,喝道:"六百里加急!御赐金牌!拦者死,逆者亡!"
士兵一见金牌,皆退让下跪。
彼时,将军府内,丫鬟刚沏了一壶茶,泡好,等正可口时递与福康安,他才接过,品了一口,忽听门外有人喊道:"将军!六百里加急!"
以为是朝廷有什么要事,福康安本不在意,还让侍卫拆了信,左手端着茶盏右手接过信一瞧:
汝子溺亡,朕心甚悲,特许速速归京,以慰汝母失孙之哀,职务可交由副都统暂代。
当那些字句映入福康安眼帘时,一恍神,手便松了,茶盏落地,一如碎裂的心!
脑海中当即浮现出福珠隆阿那稚嫩的脸蛋儿,奶声奶气的叫他阿玛,他的儿子啊,出生后与他相处甚少,本以为以后有的是机会弥补,岂料老天竟无情的夺走那幼小的生命!
他这个父亲,不曾带过几天孩子都这么痛,那么明珠呢?辛苦怀胎十月,又养了一年,她又如何接受儿子不在的事实?
来不及细想,福康安即刻召来手下的盛京副都统,将所有事务交由他暂代管理。遂安排车马,备足车夫,每夜只许休息两个时辰,日夜兼程望回赶!
此刻的他,恨不得如天上飞雁一般,插翅飞回明珠身边,也好让她有个安慰。
十日之期已过,已经第十二天了,也不见十五阿哥过来,兴许是并未查到灵芝的把柄,而不好意思与她说,又或许,他公务繁忙,转身便忘了此事,也罢,本不是一家人,又怎能指望人家为她报仇?
坐立难安的她预备再去找灵芝,才要出门,却听门外有动静,恍惚听到有人在唤她,"明珠……"
那声音,由远及近,似是……他的声音?疑惑的明珠出了里屋,但见一人跨脚进门,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
一见他面容,念及福珠隆阿,明珠又是一阵心痛,扑进他怀里哭道:"瑶林!"
"明珠!"七日兼程,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身心俱疲的福康安终于在今日归来,紧抱着扑上来的人儿,看她形容憔悴,福康安心疼不已,"明珠,苦了你了!是我不好!你最痛的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
"你回来晚了!我们的孩子……他已经入土……你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啊……"明珠说着,泣不成声,福康安紧紧拥着她,无声安慰着。
明珠忽然抬起头,看着福康安,眼中尽是愤恨,"灵芝!杀了灵芝!是她害死了福珠隆阿!我要她为咱们的儿子偿命!"说着又悲恸哭道:"可是你哥拦着,不许我动她!"
福康安收到的信中只说孩子溺水而亡,也未具体说是因何落水,听明珠说起,他才知晓,原来又是那个不安分的贱女人在作祟!这一次,他绝不会轻饶!
"现在我回来了,谁也不能拦阻你为咱们的孩儿报仇!"想了想,他又道:"不,不需要你动手,我自会了结她!"
随后福康安松开她,让她留在家,他一个人去往别院,明珠本想同去,福康安只道:"这一去,我们兄弟间难免起争执,你若跟着,我还得分心照看你,所以你就乖乖待在家,等我消息。"
既如此说,她只好留下,目送他离去。
且说福康安走后,明珠正坐在屋内,静候佳音,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难道是福康安回来了?不会这么快罢?
她刚疑惑起身,但见一人火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正是十五阿哥,稳重的男人面上是少有的急切,还有一丝欣喜,
"明珠!我找到证据了!"
"多谢十五爷,"明珠心怀感激,又觉他来晚了,"不过没必要了,瑶林已经去找灵芝了!"
永琰闻言一怔,"他……回来了?"
"嗯,"明珠点了点头,"他回来了,我什么也不怕了!"
那一瞬,永琰分明瞧见明珠疲惫了许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难得的神采,可惜这神采,不是他给的,大约只有福康安,才能令她有这样的安全感,
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想帮她,毕竟他辛苦了这么些天,终于抓住灵芝的把柄,有了这把柄,福隆安大抵会倒戈相向!
"可他若不由分说杀了灵芝,他二哥会恨他的!我已经有了证据,能让福隆安也恨她!"
真的可以么?明珠有些怀疑,"什么证据?"
"事不宜迟,我们边走边说!"
"好!"明珠遂带他去往福隆安的别院。
别院门前的士兵一见盛京将军归来,无人敢拦,皆退让行礼,福康安怒气冲冲进了别院,小厮瞧见他,欲快跑进屋通报福隆安,却被他厉声呵斥,"想喝孟婆汤你就再跑快些去通报你主子!"
小厮闻言,吓得停步不敢再动。
屋内,灵芝正在给福隆安按捏肩膀,尚不知大祸将临头。
"灵芝,爷来亲自送你上路!"
声带雷霆之怒,骤然传来!灵芝惊诧回首,忽见一人踏进门,目光狠厉,紧瞪着她!吓得她紧抓住福隆安衣衫,如遇鬼魅般慌乱,"二爷!三爷……三爷回来了!"
"三弟?"福隆安瞧见福康安,也是一惊,"你回来了?"
"兄弟回来,该是惊喜,何故惊惧?"福康安冷笑而问,"可是问心有愧?"
这是什么话!福隆安闻言负手正色道:"我没有做对不起你之事。"
"你没有,你的女人有!"
"这是误会,三弟你听我说……"
"都是屁话!你不必说,我也懒得听!"此刻的福康安并无耐心听他鬼扯,只觉他这个二哥自从有了灵芝后,已不再像当初那般英明神武,
"二哥向来妾室众多,男人风流可以理解,可沉溺女色甚至被她左右而不分青红皂白那就让人瞧不起了!"
这是一个弟弟该说的话么!福康安眼中那鄙夷的神色惹得福隆安动了怒,"瑶林!我是你兄长,你怎能用这样的态度与我说话?"
原来他还记得他们是一家人!"你若还当我们是兄弟,就交出灵芝,莫管闲事!"
"她是我的女人!我护她何错之有?倘若我要杀明珠你会同意?"
第八十二回
反问不过是狡辩之辞,想起枉死的儿子,福康安恨道:"明珠没有做坏事,没有杀你儿子!"
"灵芝是无心之失,难道就不能被原谅?"
谅解?她配么?福隆安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谅解她,谁谅解我?二哥你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都已十七岁!可我呢?我与明珠成亲七载,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福珠隆阿才一岁啊!对她有什么威胁?却被她丧心病狂的害死!"
盛怒的福康安掂起桌上的茶盏摔向灵芝,却被她弯腰避开,破碎的瓷片溅落在她身上,吓得她紧紧抱住福隆安,对福康安解释道:
"三爷我真不是故意!"
"好啊!"懒得听她争辩,福康安眯眼与她商议,"我杀了你,再说我不是故意,二哥如果谅解我,我就原谅你!"
福隆安无奈,只得好言劝道:"瑶林,就当给二哥一个面子,灵芝已经有了身孕,你就放过她罢!"
"不可能!"此事没有挽回的余地,"害吾儿者,若不杀之,我枉为人父!"
"那我呢?她怀着我的骨肉,你让我把她交给你,眼睁睁看着她去死?你的孩子宝贵,我的孩子就该死?"眼看福康安态度强硬,福隆安只觉心酸,
"从小到大,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在让着你,好东西都是随你先挑,你要什么,做什么,都是呼来喝去,理所当然!我从不曾有过一句怨言,只因你是我弟弟,可你呢?何曾考虑过我的感受?"
"你以为只有你为我忍让,我就没有为你着想过?若不是我变着法儿的贿赂那些自命清高的军机大臣,你以为九门提督的职位能轻易落在你身上?"不管他二哥是早就对他心怀怨怼,抑或只是想转移话头,福康安都不会上当,
"你对我哪里不满咱们过后再细算,现下算的是灵芝的帐!只要你肯交出她,咱们还是兄弟!"
"若不呢?"
不?他若坚持己见,他也不会再顾念情分,"恩断义绝!"
他的亲兄弟,竟轻易说出这样的话,几十年的情谊,就能枉顾么?"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不顾兄弟情,要与我翻脸?"
"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女人的问题!"
争执中,忽闻明珠呼喊,"瑶林!"
一见明珠过来,红了眼的福康安当即缓了神色,温声道:"不是让你安心待着么!你不必挂心,我会处理此事。"
明珠信心十足,"我有证据,证明灵芝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嗯?"福康安不明所以,但见跟来的永琰看向灵芝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的伎俩不会被揭穿,却忘了抬头三尺有神明!"
灵芝闻言,顿生不祥预感,
微侧首,永琰使了个眼色,下人会意,出了房门,片刻后,带进来一个人,灵芝一见来人,不由软了腿。
乍见此人,福隆安只觉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永琰道:"所有始末你最清楚,老实交待。"
"是。"那人低首,缓缓道来:
"小的曾是赌坊看场子的,也负责追债,灵芝他爹是个老赌鬼,欠了许多债,先将他一个女儿卖了,后来又欠,这又想拿子女来抵债,我们收不来银子,只好收人,卖了她才能换银子给上头交差不是!
哪料这丫头毫不惧怕,居然与我们讲条件!她说她藏的有银子,足够还债,可以先把她爹欠的银子给我们,但是有一个条件,
让我们杀了她爹,再陪她演一出戏,假装在一个人面前追杀她,事成之后,她会给我们兄弟一百两作为酬劳,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兄弟想着不至于玩不过一个女人,便答应了她……"
他这么一说,福隆安想起来了,过往的一切瞬时被串联,他才恍然大悟,惊愤交加!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那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继而你有了身孕,飞上枝头,再拿着我的银子去打赏赌场之人!
而我完全被蒙在鼓里,还以为你被父出卖,楚楚可怜,于是将你接进府中,任你为所欲为还百般相护!殊不知你蛇蝎心肠,居然买通人手杀害自己的父亲!"
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故意害死福珠隆阿,偏他不信,认为她只是仗着他的宠爱而性子娇纵,倒不至于害人性命如此狠心,而今听人指控她谋害生身父亲,福隆安只觉眼前这个女人很陌生,他以为的她,根本不是真正的她!究竟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你说!"福隆安阴着脸沉声怒呵,"我给你机会解释!你父亲是怎么死的?是不是你教唆人将他杀害?"
事已至此,灵芝无可否认,颤声道了句"是",又赶忙解释,"可是我有苦衷!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他简直不是人!
他将我姐姐卖了换银子,我姐姐被迫入了青楼,被人**,羞愤自尽,后来他又想卖我,甚至连我五岁的弟弟都不放过,我听他跟人商议,欲把我弟弟卖给大户人家做养子!
他不喜欢女儿也就罢了,那可是他亲儿子啊!他也不放过!他简直毫无人性!我若不杀了他,我弟弟就要遭殃了!"
弑父之罪,天打雷劈!福隆安始终难以理解,"纵然他千错万错,终究是你父亲,你怎么狠心下得了手?"
"我走投无路啊!"本以为可以永远尘封的阴暗忽然破了窗纸,被人窥探,令秘密暴露无遗,惊慌失措的她退无可退,
"原本在府中做丫鬟,每个月的银钱都会被他抢走,但好歹我能挣钱,又卖给府里做丫头,便是富察家的人,他也不敢乱动我,可自从我被三爷赶出府,成了自由身,他便总是骂我是没用的赔钱货!"想起那段日子,想起那个没有人性的父亲,灵芝至今后怕,
"那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痛快的办法!他死了,也算我为我姐姐报了仇,就不会有人把我唯一的弟弟带走了!"
明珠听来未感同情,更觉气愤,"灵芝杀人成性,你还敢说她不是故意害我儿子!"
事实摆在眼前,灵芝再无可辩,只好拽着福隆安衣袖含泪乞怜,
"二爷!就算那时我欺骗了你,使了手段接近你,可是我对你的心是真诚的!跟你这么多年,你难道感觉不出来么?我爹的事我是被逼无奈,可福珠隆阿,我真不是故意要害他,爷您要相信我啊!"
"心?你这个势力的女人有心么?"下定决心的福康安不再隐瞒,将她的恶行尽数抖出,
"二哥当时在金川,大约不知晓,她是如何到我书房投怀送抱,如何在额娘面前求我收她!我不要她,将她赶出府后,二哥正好回来,她转身又去装可怜勾引你!
哼!她谁都不爱,只是想借二哥的身份过好日子而已!这样的女人还敢谈真心?实在是侮辱了爱这个字!"
自灵芝做了福隆安的妾室之后,为保全他二哥的颜面,福康安本想将这些话永远的烂在腹中,今时今日,迫不得已,他只好火上浇油,好让福隆安看清她的真面目,不再被她蒙蔽!
原来,这才是真相!每一桩,每一句,都与她曾经所言不符!"你还口口声声与我说,你不喜欢三弟,是额娘逼你做他的妾,你的心里自始自终只有我?"这样的话,他竟轻易信了!现在想来,实在可笑,"贱人!"
猛甩她一耳光,福隆安指着她恨道:"我从来没有少疼你,你却把爷当猴耍?"
"二爷!"灵芝捂着火辣辣的脸,他这一巴掌用尽了力气,疼得她眼泪不止,还试图辩解,"可我跟着你之后并无二心啊!"
"心在你身上,你心里想着谁我怎么知晓?"狂吼一声,暴跳如雷的福隆安一把推翻桌上的茶具,再没耐心听她说话。
看着一地碎片,灵芝花容失色,最后的防护,也没有了么?
漠然看了灵芝一眼,福康安对福隆安道:"我要带走她,二哥还反对么?"
得知真相的福隆安十分烦躁,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扶额叹道:"你先回府,我还要跟她算账!给我一天时日,后天,我会给你一个答复。"
"为何要等?"明珠等了那么久,耐心早已快耗尽,遂急切地看向福康安,福康安知道她害怕夜长梦多,却也知道他二哥深受打击,需要时间来缓,只好覆上明珠的手,示意她安心,继而抬首道:
"看在二哥的面上,我再让灵芝多活两天!希望到时二哥不再心软,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否则,即便你不同意,我也会想尽千方百计了结她!"
道罢,福康安带着明珠离去,走在身后的永琰看着福康安紧握着明珠的手,心中不是滋味,可他比谁都清楚,福康安才是她的丈夫,最有资格牵着她,正伤神之际,忽闻明珠道:
"多谢十五阿哥帮我查探灵芝的过往。"
本以为福康安回来后,明珠便没空理他,突然道谢,永琰受宠若惊,面上一派淡然,"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第八十三回
"明珠无以为报,还请十五爷到府上一坐,我亲自下厨,略备薄宴款待,聊表心意。"
福康安闻言当即不乐意,"这么热的天你怎能去下厨?"
"呵!"看出福康安不太欢迎他,永琰也不屑赖在这儿,遂对明珠笑道:"三哥说得是,劳烦你我怎么过意得去?不过还是多谢你一番好意,今儿个天色已晚,改日得空,必当登门拜访。"
明珠正要再留,忽听福康安道:
"既如此,我们也不强留,慢走不送。"
倒是如了他的愿,永琰也不在意,对明珠微颔首,随即离去。
"哎……"待他走远,明珠看向福康安怪道:
"你今儿个怎么不懂礼数了?十五阿哥辛辛苦苦为咱们,你不该留他用晚宴?"
福康安未觉不妥,义正言辞,"我怕他回去晚了他的福晋担忧啊!"
这也算理由?"左右在富察家,有什么可担忧?十五阿哥又不是小孩子!"
默了默,福康安才道:"我不许你到后厨忙活儿,纵使要做,你也只能做饭给我,不能为旁的男人下厨!"
原是为这个,明珠总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这也值得计较?你不想我做,大可让下人做啊!何故赶人走?"
"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与外人周旋。"
"可他帮了我们,再说他是你表弟,也算不得外人。"
本以为他走了也就罢了,哪料明珠一直与他计较此事,令福康安微感不悦,"你就那么想留他用宴?"
明珠看向他,坦然道:"我只是想感谢他。"
"那很简单,明儿个我就派人给他福晋送上厚礼,这下你不会再觉亏欠了罢?"
"也好,"道罢,明珠并未展眉,
福康安问她可是还在想灵芝的事。明珠点头道:
"她一日不死,我一日难安。"
揽着她的肩,他柔声安慰,"你放心,今日过后,二哥不会再对她有情!"
"话虽如此,我只是害怕,有变故。"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
"我只等两日,即便二哥最后变卦,我也会杀了她!祭奠我们的孩子!"
两人边走边说,在府中瞧见太夫人身边的丫头,福康安这才想起回来半晌还未去拜见他额娘,遂让明珠先回房,他去给那拉氏请安。
那拉氏一见儿子归来,痛哭流涕,直道对不住他,看没了他的孩子!福康安虽然心痛却不能对他母亲有一句怨言,还要出言安慰,解释这是灵芝作祟,不是她老人家的错。
怕他心中有怨,那拉氏忙解释道:"你莫怪额娘没有杀灵芝泄恨,实在是她有了身孕,你二哥又百般相护,额娘不忍残害富察家的子孙啊!待她产下孩儿,我必定想法子让她消失!"
不意让那拉氏知晓他与他二哥的争执,福康安佯装顺从,"孩儿明白,额娘不必忧心,保重身子要紧。"
晚膳时分,一家人坐在一起,却气氛凝重,并无欢声笑语,多罗也不敢多言,生怕哪句说错,惹明珠不悦就麻烦了。
这期间,明珠只喝了几口粥,夹了两筷头青菜便不再吃了,福康安劝她多吃点,她只道吃不下。
无奈他只好拉了女儿过来,"莫忘了我们还有伊贝尔啊!你该保重身子,为女儿,为我,也得勉强吃一些。"
福康安遂教伊贝尔,"叫额娘,让额娘吃菜。"
太长的话,伊贝尔还不会说,只看着明珠模糊喊道:"额娘,菜……"
将伊贝尔揽在怀中,明珠忍泪道:"好,额娘吃菜,伊贝尔也吃,好不好?"
懵懂地点点头,伊贝尔道:"好!"
看着女儿乖巧的模样,明珠既欣慰,又心酸。
心想她是看着女儿思及儿子,郭络罗氏便叫嬷嬷将伊贝尔抱走,"这些菜伊贝尔吃了怕受不住,后厨特地做了她能吃的,宁嬷嬷,你将孩子抱下去喂罢!"
嬷嬷领命抱走伊贝尔,不愿让福康安担心,明珠只好又勉强吃了些。
晚上,洗漱过后,两人躺在床上,心事重重。纵然分别许久,却因为痛失爱子而无心缠绵。
回想今日之事,福康安有些许愧意,"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分?"
"什么?"
"我在二哥面前说他的女人曾经对我投怀送抱,他必定觉得很没面子。"
明珠不觉得这有什么过分,"这是事实,你也没有诬陷她。我明白,你都是为照顾你二哥的面子,才忍了多年,没有告诉他,灵芝为了地位可以如何作践自己,之所以今日说起,也是迫不得已,我相信,你二哥会理解你。"
"唉!管不了那么多了!"福康安叹道:"这几日我总是在想,倘若四月我走时坚持将你们母子带走,也许就能避免这灾祸……"
他越是这样说,明珠越难过,"如今说这些有何用?太夫人不让走我能如何?难道现在要我怪太夫人留下我们母子?还是怪你远赴盛京不在家中?你在又如何?灵芝想害人随时都可,这是天意,我不怪旁人,只怪我福薄,留不住孩子……"
说到此,明珠忍不住泪如泉涌,
"你别这么说,这怎能怨你,明珠……别哭了,我在,我再不会离开你……"
她的泪不断,擦也擦不干,看着挚爱的女人忍受着心如刀割的折磨,福康安亦如凌迟般痛苦,只好俯身去吻她脸上滴落的泪珠,吻至唇上,想以柔情慰她心痛,然而明珠无心回应,"不!"躲过他的唇,她低头将脸埋在枕边,瑟缩着哭泣。
福康安怜惜又不知所措,拥着她轻抚,"明珠,我该怎么做,才能抚慰你心中的伤?"
依在他怀中,明珠低声啜泣,"什么都别说,只要抱着我就好……"
"好!"福康安柔声应道:"我不说了,现在我回来了,有我在你身边,你什么都不用怕,安心睡罢!"
今夜,福隆安回了府,歇在郭络罗氏房中。
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然而想起他护着灵芝时的糊涂,郭络罗氏又实在懒得与他说话,躺在床上装睡不理会。
醉酒归来的他吵着口渴,郭络罗氏只好下床为他倒了杯茶,倒罢正想起身回床上,却被他拉住了手,
"就那么烦我?连句话也不愿与我说?"
回首看向他,那是郭络罗氏头一次,在这个风流自傲的男人眼中捕捉到一丝落寞,这个男人,本是她的丈夫啊!却也同样是另外几个女人的男人,从未体会过独宠感觉的她,对眼前的福隆安,其实很陌生,默了片刻,她终是开了口,不温不火地道了句,"晴蕙不敢。"
"不敢?呵!"福隆安心知肚明,"即便灵芝罪大恶极,我也没有即刻杀了她,我知道,你们都恨极了我,恨我包庇她,可我为何如此,根本无人知晓。"
拉她坐下,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孤立无援的心想寻求倾诉,
"我之所以看上灵芝,是因为她像一个人,在娶公主之前,我曾与一个女子两情相悦,她是我教书师傅的女儿,温婉娴静,知书达理。
奈何我额娘嫌弃她家世太一般,硬要我娶公主,三弟娶弟妹那时候,额娘也不同意,他却敢抗争到底,当时我有多羡慕他,就有多恼恨自己!
因为当年的我不够坚持,怕惹祸端,从了母命,尚了公主。然而,就在我大婚那一日,儿她……她在家中自尽了。
灵芝的眉眼有几分像她,我才对她格外青睐,额娘知晓我的心事,一直不愿将灵芝许给我,后来她有了身孕,额娘没有法子,才勉强同意她入府。
与灵芝相处之后,我才明白,她也只是容貌酷似儿而已,性格千差万别,灵芝总爱斤斤计较,但她静默不说话时,还是像极了儿,所以,尽管她时常犯错,有时也会惹我厌烦,可我始终舍不得将她赶出府。"
郭络罗氏原本以为自己输给了他的亡妻公主,却原来,所有他身边的女人都输给了另一个早逝的女人。儿,儿,也不知她是什么模样,能得福隆安痴心多年不忘。
"爷现在打算如何?"
叹了口气,福隆安不许她再提,"来你这儿就莫要说灵芝了,"而后看向她,醉眼迷蒙,
"你可知,我为何总是歇在妾室房中,而甚少来你这儿?"
夜深人静,独守空房时,她曾无数次在心底想过这个问题,但当福隆安与她提起时,她却突然不想知晓答案了,只因她怕,怕他即便说了原因,她也无从改变,于是只好故作轻松道:
"这是二爷的自由,晴蕙不会过问。"
就猜她会这么说,没有一丝悬念,福隆安笑笑,突然想与她把话说开,
"因为你……什么都好,就是少了点……人情味儿……总是十分正经的与我说话,不苟言笑,不吃醋,不计较,就连欢爱时,你也几乎从不**,似是在我身下只是例行公事一般,让我觉得……很无趣!"
难道女子成亲后不该规规矩矩的相夫教子,顺从丈夫,孝敬公婆么?"晴蕙自小就被如此教育,大家闺秀理当如此,二爷不说,我也不知哪里不妥。"
第八十四回
"如今我说了,你能……改变一点么?"说着,福隆安将她拉坐到自己怀中,
"比如:与你亲热,不要在我兴致正浓时,让我熄烛,拉帘子,那样很扫兴!偶尔也学着跟我撒撒娇,适当的撒娇,男人不会嫌烦,只会觉得你娇气可人……"说着,他借着酒意吻向她脖颈……
突如其来的温存,令郭络罗氏无所适从,他究竟是怎么了?难道只是醉了酒来了兴致,需要一个女人来发泄?如果仅仅如此,她岂不是很可悲?可她终究是他的女人,对于他的需求,无可拒绝啊!
欢爱过后,看着郭络罗氏的睡颜,他突然觉得,她也很可怜,身为他的妻子,却甚少得他关爱,看着他不断纳妾,还得强颜欢笑。
相较之下,他便很可恶了!身边的女人一个又一个,而他,究竟爱谁?爱灵芝?不,很多时候,他对她都是不耐烦的,因为她的不懂事,让他经常处于尴尬的地步,甚至于今时今日,还要面对兄弟反目的风险。
爱儿?可他终究还是娶了公主啊!说到底,还是他胆小懦弱罢?妻妾成群的日子,看似很风光,其实他也很烦躁,每天不但要处理公务,还要周旋于几个女人之间,心无定所,不似他三弟福康安,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女人,他每次与人欢好之后惟余落寞,而两情相悦之人的床笫之欢,才是真正的身心舒畅罢?可惜,他从未体验过……
该如何……才能改变这局面,改变这处境?
这一整日,福隆安都未来别院,灵芝心中焦急万分,奈何被禁足,不得出府找他。
傍晚丫鬟问她想喝什么粥,她只道没胃口,二爷真的要放弃她了么?难道他不顾多年情分,不顾她腹中的孩子了么?
踌躇难安之时,丫鬟忽然来报,说是二爷来了!
"二爷?"灵芝闻言,破涕为笑,忙出门相迎,看他进来,灵芝也不敢如往常一般放肆的去挽他胳膊,只默默观察他的神色。
福隆安进屋坐下后,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灵芝甚感忧心,忙为他斟茶递水的讨好,又小心翼翼地道:
"爷,奴家知错了,当初的确骗了您,可奴家自从跟了您,一直尽心侍奉,从无二心啊!您就大人大量,原谅奴家罢!明日便到期限了,二爷会把我交出去任他们处置么?"
却听福隆安道:"他要护他的女人,我也要护我的女人。"
"二爷……您这是……?"灵芝闻言,难以置信,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起身,福隆安来到窗前,夕阳已落,这天仍热燥得没有一丝风,再犹豫,也终要做出一个选择,这是他必须面对承担的责任,
"罢了,每个人都应该有一次被原谅的机会,以往犯错,也是你爹做的太过,你也只是想保护自己与你弟弟而已。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往后,你断不可再做伤天害理之事!"
他这番话,着实出乎灵芝的预料,"所有人都指责唾弃我,惟有二爷不计前嫌,相信我是清白,奴家真的很感动,也不知我前世修了什么福分,能得二爷眷顾!"灵芝说着,抱住他腰身,埋在他胸膛,心甜如蜜。
愣怔了一瞬,福隆安伸手拥住她,好言安慰了一阵儿。而后又道:
"我记得,头一次吃你做的菜,还是初夜那晚,那道回锅肉做的不错。"
"二爷想念了?"难得他有想吃的菜,灵芝欣喜不已,"那奴家去后厨,做给你品尝。"
"可是你有了身孕,方便么?"
灵芝一笑,娇俏依旧,"炒个菜又不算什么!二爷你先坐,我很快回来。"道罢喜滋滋的去张罗。
晚膳时分,忙了好一阵儿的灵芝额头渗出了汗,福隆安拿她手帕为她擦了擦汗,"你坐着歇歇,让丫头们去端菜。"
"多谢二爷体贴。"灵芝只觉福隆安温柔异常,心里想着以后再不惹是生非,好好与他过日子,不给他添麻烦。
待丫鬟端来菜与绿豆百合汤,盛好之后,口渴的灵芝拿起勺子欲喝汤解渴,
福隆安忽然"哎……"了一声,
"怎么?"灵芝奇怪地看着他,福隆安温声嘱咐道:
"小心烫,你忘了上次,烫到舌头,疼了许久。"
回想起那次的情形,灵芝羞红了脸,低笑道:"烫了也无妨,二爷吻一下就好了!"
看着她满足憧憬的笑颜,福隆安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
正喝着绿豆汤的灵芝忽觉心中一堵,有什么从嗓喉中渗了出来,伸手拭了唇角,一片腥红,暗叹终是躲不过啊!
泪,不由自主的滑落,灵芝苦涩一笑,"多谢……多谢二爷……陪我用这最后一顿……"
她心里其实明白的罢?早料到可能会是这样的结果,又天真的期望,他能在最后关头对她留情,只是可惜,"我始终做不到,像三弟那样,为了自己的女人执着无顾忌,原谅我在兄弟与女人之间,选择了兄弟。"
顷刻间,只觉呼吸困难,腹部绞痛,她的孩子,大约已经没了,灵芝明白自个儿没资格埋怨,"能在……二爷身边……了此残生,总好过……落在……三爷手中。"
浑身无力的她推洒了绿豆汤,趴在桌上,用尽最后力气,想抬手,覆上他的手,"女儿……"
"稚子无辜,你放心,我们的女儿我必会疼爱有加。"
她放不放心也都这样了,无从改变,原来他终究,对她没有那么留恋,也罢,本就是妾,又奢望什么呢?她一心想改变的命运,还是没能向她期望的方向发展,天意注定她孤苦,期间这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片刻后,灵芝永远的闭上了眼,没能触碰到他的手臂垂落在半空,晃悠了两下,归于沉寂。
那道回锅肉,他终是没尝一口,有些美好的感觉,只能埋葬在记忆里。
突逢变故,眼见主子逝去,丫鬟不敢大叫,只是惊得跪在地上,无声啜泣,福隆安起身,不敢再看灵芝,只对丫鬟道了句,
"二姨娘身染恶疾,回天乏术,暴毙。"随后转身离去。
夜幕降临,偶有风,终于亲手了结这矛盾,福隆安是解脱还是悔恨?情绪被凝重的神色敛掩,无人知晓他此刻的心思。
身外身悲也欢也已然离魂,
梦中梦哭也笑也难分幻真,
何泣何叹何必再愁与慨,
何必痴傻恨与爱,
人间不过一汪炼狱苦海,
回头岸还在,
人已散,情不待。
回府后的福隆安将一切告知郭络罗氏,默然听罢,她无从评判。
此时此刻,连福隆安都恶心这样的自己,"我是不是一个很懦弱很无情的男人,连自己的女人都下得了手。"
郭络罗氏并未这么认为,她知道他也是思量许久才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你知道,就算你不动手,以三弟的性子,迟早会了结她,你好歹会给她一个痛快,落在三弟手里,只会死的更惨。
而且,你终归是兄长,三弟可以为了报仇不顾兄弟情,你却做不到为了一个女人而与兄弟翻脸,非得有一人低头,那必然是你,这就是做哥哥必须得承担的责任。"
此前他并未与郭络罗氏商议此事,如今她竟能说到他心坎儿里,让他不再有负罪感,
"你能懂我,我很欣慰。"想起一事,福隆安交待道:"纵然她有错,可她的女儿才两岁,懵懂无辜,以后就劳你多看顾了。"
"她的孩子本就该叫我一声额娘,也算我的孩子,不必二爷说,我自然会多加照看。"抚上他的肩,郭络罗氏立在他身后宽慰道:
"别想了,都过去了。明天,又是新的开始。"
晨起,福康安已然入朝觐见,明珠只等他归来后再去找灵芝了帐,却忽闻小厮来报,说是灵芝已然身亡。
此讯令明珠难以置信,福康安尚未动手,她怎会死去?难道福隆安忍心亲手杀了她?
疑惑的明珠请了大夫一同到别院去查看灵芝尸身,直到大夫诊定她的确中毒身亡,明珠才松了一口气。
冷眼瞧着她乌紫的遗容,明珠心中不会再有丝毫怜悯,有的只是愤慨的叹息,"儿啊!额娘终于为你报仇雪恨,然而,你却不能死而复生……"
查看过后,坐轿回府的明珠在府门前瞧见一顶轿子停下,轿夫掀帘,但见一人下了轿,不是旁人,正是十五阿哥。
"十五爷!"
闻听呼喊,永琰扭头瞧去,竟见明珠正立在府外东墙边,不由纳罕,"我正要进去找你,怎的你在外面?"
"我去看灵芝的尸身。"
原是多此一举了,永琰笑笑,"我也是为此事而来,正想着知会你,看来你知晓的比我早。"
"有劳十五爷记挂,还是要多谢你不辞辛苦,派人查找证据,揭露灵芝的恶行,二哥才肯大义灭亲。"
"你是打算每瞧见我一次就道一回谢?这般客气是把我当外人罢?"永琰佯装不悦,"再这样我可不高兴了!"
明珠闻言,掩唇而笑,"明珠谨记十五爷教诲,以后再不嗦道谢。"
自福珠隆阿去世后,这十几天,都不曾见她畅快笑过,今日一笑,永琰看在眼里,只觉如沐春风般清丽,她唇角的弧度依然那么美,勾魂摄魄,令人挪不开眼。
酷热炎夏,正沉浸在她清凉的笑容里的永琰忽被一声呼唤无情惊醒,
"明珠!"
福康安?下朝之后他不是被皇上请到御书房了么,本以为他会耽搁一阵子,永琰才借机过来看看明珠,熟料他回得这般快。
瞧见福康安乘轿归来,明珠欣喜走向他,迫不及待地告知他灵芝已亡的消息。
"是么?看来二哥自个儿想开了!"两人终于不必再正面冲突,福康安亦觉欣慰。
大仇得报,明珠感激永琰,再次请他入府。
心知明珠不请他一次不会安心,福康安只好顺水推舟,"既然你三嫂盛情相邀,你就留下罢!莫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面上这么说,心底却十分期待永琰能开口拒绝,岂料这小子并不肯如他的意,竟然应了。
无奈,福康安只好含笑请他入府。
三人并行,上台阶之际,身心疲惫的明珠冷不防腿一软,踩着花盆鞋的她险些摔倒,紧张的福康安与永琰皆去相扶,异口同声唤道:"明珠!"
那一瞬,福康安微侧首,狐疑地看向永琰。
第八十五回
永琰自知失仪,即刻松了扶着她手臂的手,佯装镇定,听着福康安对她关怀备至,明珠只道没事,福康安却是不信,
"看你面色苍白,定是这些日子操劳过度,又吃不下饭,才没精神罢?回去好好将养,万莫再东奔西走。"
到得厅堂,请永琰入座后,福康安让明珠回房歇着,她却道不累,要亲自去给永琰泡茶,请他稍坐。
永琰实在不想看她劳累,忙道:"不必麻烦,让丫鬟去即可,你坐着歇息会子罢!"
"无妨。"明珠执意想报答,淡笑离去。
待她走后,屋内一片寂静,两个男人各怀心事,都不愿开口。
沉默良久,福康安先开了口,"我听闻,去年皇上欲调我回京,是你向皇上提议,让我去盛京,却是何意?"
说辞他早已想好,永琰故作真诚道:"因为皇叔在盛京没有作为,而三哥你治理有方,好钢需用在刀刃上啊!"
就猜他会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福康安与他提起此事,也并不是想要他一个答案,只是想让他知晓,任何人在皇上跟前儿吹什么风,都逃不开他的眼线!"如此说来,我还得感谢你瞧得起我?"
"三哥哪里话,"永琰轻笑道:"毕竟我们是表兄弟,我对你,自然比对旁人亲厚。"
以往他还会信这句,可如今,福康安只觉这笑容太虚假,不客气地警示道:"对我亲厚可以,但是对明珠,你只需敬重,不需亲厚。"
无缘无故,福康安不可能说这样的话,永琰觉得他必是察觉了什么,果不其然,但听他又道:"
"你应该称她为表嫂,而不是唤她明珠!"
既然他要较真儿,永琰也不愿再顾念情分去讨好他,"那么,你是不是也应该叫我一声十五爷,而不是永琰!我说的对不对,福康安?"
永琰说这话时看向他的眸中,已没了尊敬,惟余漠然。
犹记得以往他总是跟在他身后,亲热的叫他瑶林哥哥,如今,他长大了,知道了身份之别,呵!当真是好事啊!福康安淡笑应之,"随意。"
话已至此,多留无益,永琰随即起身,不告而别。
待明珠提茶进来时,却不见他人,"哎?十五爷呢?"
"哦!皇上急召,他进宫去了。"
"这么巧?"唉!两次想宴请都不成,明珠心中总觉亏欠。
"你也不需愧疚,他无缘无故帮你,指不定是图什么,须知无事献殷勤……"
下一句他没有说出口,明珠想来只觉难听,"照你所说,这世上就没有善良的人?"
"有!"当然有!必须有!这还用问?福康安当仁不让,"我!只有我对你好是真心诚意,其他男人都是居心叵测!"
"伊贝尔一直很喜欢他,他对孩子也很好,时常陪她玩耍,拉她学走路,送她东西,他对咱们一片赤诚,能有什么祸心?"
看来他不在京的时候,永琰是经常来府上了!福康安闻言更觉窝火,"我的女儿,自有嬷嬷招呼,不需他来照看!"
他这人怎么不领情?"你又不在家,不能陪孩子,他念着你们的情分来看看你女儿,这也有错?"
"我跟他没有情份!"怒火中烧的福康安说话已失了分寸,"他究竟是来看女儿还是来看你?"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明珠忽觉他不可理喻,"我比他大四五岁!我是他嫂嫂!他对我恭敬有加,怎会如你所说?他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要这样想他?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万未料到明珠居然会这么形容他,福康安深感震愤,"他是君子?我是小人?"
最令明珠气愤的是,他居然认为永琰对她有非分之想!"你这么说对我也是一种侮辱你懂不懂!怪不得回回请他吃饭,你都不愿,说什么皇上召见,其实是你故意赶他走的罢?难道你认为我留他也是对他有意?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水性杨花?"
"你说完了没有?"
本以为他只是开玩笑,抑或吃醋,岂料待她抬眸看时,他的面上只有眉头深锁的不耐,并无任何玩笑之意,他竟开始厌烦她了么?
以往他从不会用这样的语气与神色跟她说话,而今才回来,居然是这样……
他不想听她说话,那她可以走,凉凉的看他一眼,明珠不再多言,即刻起身离去。
待她走出院子,他也未追出来,果然是今时不同往日么?时隔半年不在一处,他就变得不再像以往那么在乎她,难道他有了别的女人?惊觉自个儿如今竟像个妒妇一般想东想西,明珠很是讨厌这样的自己。
她最后的眼神,凉到他心底,道罢那句话,他当即就后悔了,追到门口,看着她毅然离去的背影,他却又没勇气继续追上她,回想她句句都说永琰的好话,好似他们才是一家人,而他成了外人一般。
其实他只是吃醋而已,尽管永琰可能对她有意,但明珠又无错,他为何要对她那么凶呢?
回坐在椅子上的福康安懊恼不已,只觉诸多事情堆积在一起,压得他喘不过气!
得了空的乌尔木本想进来与福康安商议他与苏果的婚事,看主子心情不佳,他只好忍住,再寻时机。
午时明珠没有回她院中,而是带了伊贝尔在多罗院中用膳。
多罗得知灵芝已死,拍手称快!"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她终于不能再祸害旁人了!"
明珠却只是看向旁处,目光飘忽,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多罗还以为她是为了福珠隆阿难过,并不知她与福康安起了争执。
"嫂嫂,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敢与你提及,怕越提你越伤心,可是,看你一直颓废我心里也难受,人总是要往前走,遇到坎儿,停下徘徊无用,只有忍痛艰难爬过去,日子才能继续。莫忘了还有伊贝尔,她的将来,还需要你的庇护!"
倘若这番话从郭络罗氏口中说出,明珠并不意外,但多罗与她说起,她甚感讶异,心想多罗成亲后并无太大变化啊!即便她如今有了孩子,时常说话还是冒冒失失,今日怎会与她讲大道理,还头头是道?
"何时转性了,怎的学会说起这般文绉绉的话来?"
"哎呀!被识破了!"多罗说来也觉别扭,装不下去的她只好如实道来,
"其实是诚斋看我不开心,知我担忧你,便教了这些话让我说来劝你,你知道我挥鞭子在行,说话却是笨嘴拙舌,总是记不住,只好慢慢背下来,得空说与你听,乱七八糟的,嫂嫂莫见怪啊!"
多罗这般费心劝她,只愿她能放宽心,她再郁郁寡欢,岂不是太没良心?
相比之下,福康安就……唉!强颜欢笑的明珠心底却是凉得透彻,人总是会变的罢?尤其是感情,想起白居易那句:彩云易散琉璃脆,明珠只觉爱如烈焰瞬化灰。
午时不归也就罢了,晚间也不见她回来,福康安不免有些沉不住气,干脆去找福长安,意欲留下蹭饭,福长安着丫鬟去请她二人过来共宴,哪料明珠与多罗都不过来,许是听下人说他来了,她才不肯出来。
料想哥嫂大约是闹了矛盾,福长安也不敢多言,只与他畅谈其他,"如今和入值军机处,飞升速度着实令人惊叹!"
"他的确是可造之才!只是……有些操之过急,在朝中竖敌甚多,"想想自个儿也树敌颇多,福康安浑不在意,
"其实竖敌也不怕,只要你有后台!所以只要皇上看他顺眼,他就可继续嚣张放肆。"
"他总是有意拉拢我,"福长安不知如何是好,借机请教,"依三哥之见,我该不该与他走得近?"
独饮一杯辣心酒,皱了皱眉,他才道:"不必疏远,毕竟他如今也算宠臣一个,但也不可太近,指不定哪天他就湿了鞋,连累你就不好了。"
"这……"说了等于没说,福长安顿感惆怅,"岂不是很没立场?"
"立场?"福康安失笑道:
"为官根本不需要坚定立场!我的立场就是没有立场,见风使舵即可!当然前提是你得高瞻远瞩,看清局势与旁人的处境,一时的风光不可攀附,一时的失势也不可踩低,凡事皆留余地,需知风水轮流转,荣辱瞬时幻。"
"三哥说的是,诚斋谨记。"为官之道,福长安自知没他哥哥们参得透,做不到像他二哥那样事故圆滑,更没有他三哥那样狂傲不羁的底气。
朝中文臣没几个是福康安瞧得上眼的,他一向敬重武将,一如阿桂、海兰察等身经百战之人,方能得他由衷钦佩。
默了默,福长安又道:"只是,我担心你与二哥……终归是亲兄弟,僵着不太好罢?"
既然福隆安肯大义灭亲,福康安自然不会再计较,兄弟间低个头也不算什么事儿,"放心,我会处理。"
第八十六回
饭毕,又喝了会子茶,福康安这才回房。
本以为待他回去时,明珠早该在屋里,岂料等他洗漱过后,也不见回来,这么晚了,她能去哪儿?总不可能歇在多罗那儿罢?人家若问起她又会如何说?
问了苏果,苏果只道不知晓。
瞥她一眼,福康安假意威胁道:"少跟我装蒜!你是她的贴身丫鬟,她去哪儿你会不知?真不知那就是失职,罚你月俸!"
苏果一听这话吓得服软,"别啊!三爷!奴婢多无辜!"
"那你快说!"
左右都是主子,哪个都不能得罪,苏果只好如实道:"夫人去了后院佛堂歇息,哎,少爷您可别说是奴婢说的!"
福康安嘴上应承了"好",心里却道:明珠不用猜都知道是你出卖她!
待他到得佛堂后院,正见云霄端水出来,云霄见他福身小声道:"夫人才躺下。"
"嗯。"
识趣的云霄正要离开,福康安忽然道:"博和托受了伤,他不让我与你说,但我觉得你是他妻子,应该知晓。你还是给他写封信罢!"
云霄闻言惊心,忙问如何受的伤,严不严重。
"也不是太严重,手臂骨折,需要修养。"
"那会不会影响他练武?"心知他最在乎什么,云霄很是替他担忧。
"应该不会罢?轻微的,"想了想福康安又故意调笑道:"影不影响行房我就不知道了!"
云霄闻言,当即红了脸,"少爷您真是没正形!……实在不能与您说话!"道罢再不理他,扭身离去。
笑了笑,福康安又觉苦涩,今日他说话语气太重,也不知明珠会不会谅解他。
迟疑着进了屋,见她正侧身朝里睡着,云霄才走,料想她也没有睡着,行至床边坐下,叹了口气,福康安才解释道:
"其实你走的那会子,我也起身了,追到门口,终是没有踏出去。
我明明知道,失去孩子,你心里疼痛,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惹你难过。可话已脱口而出,我也很懊恼。
其实我也很痛,我们第一个孩子,因我而失,第二胎,儿子又出了意外,遗憾的是出事之时我居然不在你们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为什么不坚持带你们去盛京!
若是去了,大约就能避开这事故,但如今悔恨又有何用?孩子终究是不在了……"说到此,福康安的声音有些哽咽,
"可我再痛,也只能藏心里,除了你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连额娘都不敢,否则她会觉得我在怨怪她。"
本是无声啜泣的明珠听他说罢这些哭得更厉害,几乎喘不过气,只好坐起身来继续哭,福康安看着她叹道:"你难过可以哭,但我是男人,我连哭的资格都没有!"道罢,抚着她肩将她拥进怀中,
明珠推开他委屈道:"你心里苦你可以好好与我说,为何要借题发挥,无中生有,将气撒在我身上?"
"我说他是有依据,并不是无中生有!"冷静下来的福康安不再出口伤人,而是温言提醒,
"明珠,不要轻易相信旁人对你释出的善意,永琰是宫廷中人,自小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下,决非善与之辈。罢了,我不说了,说多了你会觉得我是故意诋毁他。
但你要知道,他是继承人,不出变故,将来会登基为帝,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
乾隆对他富察家自是恩宠备至,但永琰此人阴沉,福康安始终琢磨不透他的性子,料不准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倘若他真对明珠有心思,那么登基后他会如何……
"你怕丢了高官厚禄?"
她居然这样想?"呵!你说怎样便是怎样罢!"
明珠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他为何懒得解释?是她说错了么?他这语气,是对她太失望?
猜测令人烦躁,明珠回身,看着他,"我要你明确的答案,你只要肯说,我就信。我讨厌模棱两可的回答,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已经厌烦我了。"
回答,他该如何回答?
有些话,他不能说出来。一是没有确凿证据,二是,这些勾心斗角,他一人背负就好,不想让她知道太多而为他担忧,却又忍不住想给她提个醒,怕她被永琰的表象蒙蔽。
见他半晌不语,明珠赌气挪到床边,欲穿鞋离去,却被他伸手拉住,
"不要一言不合就转身离开我,你这样我也会觉得我对你来说根本不重要,看着你的背影,我感觉我被你遗弃了。
回望着他,沉郁的眼,微蹙的眉,令她心生不忍,然而他的欲言又止又让她无所适从,这不是他的性子啊!
"那你有话直说,你不说我怎么明白你为何那么排斥十五阿哥?"
今日不说,她怕是不会罢休,福康安也不愿两人因为一个外人而起了争执,只好和盘托出,
"去年十月你带着孩子回京,那时候我也向皇上请奏回京述职。原本皇上已经同意,岂料永琰竟然在皇上跟前儿提议,让我去盛京。"
"所以你恨他?你认为你若能顺利回京,也许福珠隆阿就不会出事?"
她说的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永琰看明珠的眼神不是一个表弟看表嫂的神色,尤其是他情急之下唤的那声"明珠",更让他起疑!
然而福康安明知若与她说这些,她定会认为他疑神疑鬼,又会说他不信任她,其实他很相信明珠,他只是讨厌永琰罢了!
不意再提,福康安随即转了话头,"你跟我这么多年,还不知晓我最在乎什么?你是故意气我,还是真不知道?居然说我在乎高官厚禄!你说我能不心寒么?"
她猜得到,只是不愿说,觉得说那样的话有些自作多情,"难道……你在乎的,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是啊!"福康安觉得她的自我形容十分贴切!"那个女人就是没心没肺!常常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把我气个半死!而她只要再主动与我说一个字,我又立刻屁颠儿屁颠儿的跑过去蹭她!想想都觉得没出息呢!"
蹭?消了气的明珠故意曲解道:"那是雪团儿罢?"
又被说中了!福康安委屈道:"我就是你的跟宠啊!它是小的,我是大的!"
闻言,明珠忍俊不禁,总算逗笑了她,福康安心中那根绷着的弦终于松了些,
"都说夫妻意见不合有争执是家常便饭,可我不想跟你闹矛盾,一天我都忍不下,才又半夜跑来找你,我懂你,你懂我么?"
"你不懂我,"明珠嗔道:"你若懂,那会子就该追出来,何苦等到现在?"
原来她也在期待他么?"你的意思是你在等我?一直在等我来找你?"
见她扭头不肯承认,福康安撒娇道:"你就不能去找我一次?"
"为什么?"明珠才不要跟他低头,"你是男人,只有男人哄女人,哪有女人哄男人?"
"我也想尝尝被人哄的滋味啊!"福康安与她约定,"下次我们若有不愉快,你要去哄我,好不好?"
这才刚和好又说下次?这人冷战上瘾么?明珠不悦地瞥他一眼,"我怎么觉着你很期待与我闹矛盾?"
福康安喜悦一笑,抱住她道:"我期待你温言软语哄我呀!"
随后福康安欲带她回自个儿院中,"这是佛堂,咱俩都睡这儿佛祖会瞪我的!"
"那你一个人回去,"明珠懒得折腾,"我的外裳都脱了,在这儿住一夜好了。"
"不可!脱了再穿上嘛!"福康安哄道:"你得跟我回去,不然我睡不着!"
有什么睡不着的,"难道你在盛京时天天不睡觉?"
"非也!"摇摇头,福康安笑道:"那时我天天期待睡觉,因为梦里有你啊!"
"好了,少贫嘴!佛祖不爱听。"说着明珠起身穿了衣裳。
本以为很难劝动她,岂料她竟还肯与他说几句玩笑话,对于这转变,福康安微感惊诧,"我怎么觉着你今儿个心情好了许多?"
他也感觉到了么?明珠笑笑,只道这是多罗的功劳,"难为她那么费心的劝我,我也想通了,总是这样郁郁寡欢,谁瞧见我都不好受,你们又不欠我,我怎能给你们摆脸子?"
福康安自愧不如,心道多罗好本事,居然能令明珠振作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很是欣慰。"
待明珠穿好衣服,两人出了佛堂,回房路上,夜风清凉,吹得人心情舒畅,想起一事,明珠道:
"灵芝已死,孩子的事无可挽回,也就这样了,那么你呢?还得回盛京罢?"
想到又得分别,明珠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敢说出来,毕竟那是他的差事,她不愿说三道四,令他有后顾之忧。
实则福康安也不愿再与她分离,
"今儿个皇上召我入宫,商议我的职位,我说不想待在盛京,皇上便许我暂留京中,盛京的差事先由副都统暂代。只是我走得匆忙,什么都没带,还得派人将我的家当运回来。"
"是么?"听闻他说不必离京,明珠欣悦一笑,又问他欲派谁前去,"不会要派乌尔木罢?"
"除了他我也不信任旁人呐!又不是只有衣装,还有许多金银珠宝……"
明珠提醒道:"可是他与苏果定亲已久,也是时候成亲了!"
"着什么急?左右已是碗儿里菜!"
他说的倒是轻巧!"乌尔木可是盼了许久,就等着你回来做主,不是你成亲你就不上心?站着说话不腰疼!"
福康安怎么可能不管乌尔木,实则他早有打算,"炎炎夏日,成亲不是遭罪嘛!等天凉了再说!去盛京来回也就个把月,待他归来,正好成婚。"
"你看着办罢,反正苏果不着急!"
第八十七回
回房躺下,两人又说了会子话,明珠只觉眼皮子酸疼,撑不住昏昏欲睡,他说话她都是模糊应声,完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嗯嗯"几声以示回应。
无意之举,却惹得他心浮气躁,"这样**是故意勾引我么?"嗅着她身上的清香,福康安有些不安分了,想与她亲热,她却不肯,勉强睁开眼推拒道:"我不想……"
"怎么?"福康安不明白她为何拒绝,"不是说已经想开了么?"
"我怕……有身孕,我不想,要孩子了……"一想到这个,她就不由自主的心生恐惧,"我怕……有了身孕,生下他,却又养不大……"
才失去孩子,她肯定有阴影,福康安安抚道:"我懂,不要就不要罢!可是这不妨碍我们亲热啊!"
"同房就会有孕,"明珠恐而生惧,"还是不要了!"
"谁说的,我不让你怀,你便不会。"
"可以么?"明珠偶有耳闻,并不知详细,"我得喝药?"
"总喝药也伤身,"福康安抱着她笑道:"我有旁的法子。"
"什么法子?"
"到时候你就知晓了,"说着,福康安俯身去吻她,"只要你不想要孩子,我就不会让你有身孕,除非哪天你说想要。"
他这般说,她便相信。困顿的明珠无力反抗,任他上下其手……
随后的日子,福康安继续在朝中军机处当差,又派乌尔木去往盛京运行装。
因货物太多,来回耽误了一个多月,乌尔木等人终于在中秋之前带个福康安的家当赶回了京。
八月十二,万寿节将至,又得去避暑山庄,明珠本不愿去,福康安却想带着伊贝尔去看看风景,如此,她只好随行。
福康安在庄中陪伴乾隆之际,明珠与多罗便带着各自的儿女在山庄游玩,
看着一岁半的伊贝尔自个儿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多罗对她将近百天的儿子念叨着,"小宝宝快快长大罢!到时候额娘教你姐姐伊贝尔练武,你也跟着学!"
一听她说想教伊贝尔练武,明珠忧心忡忡,"男孩子学武功是理所当然,女孩子该学学琴棋书画。"
"女孩子学武也不多余啊!"多罗是未雨绸缪,"倘若遇到坏人便不会一味被欺负,而是将他打得满地找牙,跪下叫奶奶!"
假使如此,明珠还真怕这女儿将来无人敢娶啊!想着多罗就爱挥鞭子,明珠也不敢多言,怕她认为自个儿嫌弃她,但笑不语。
既有福康安伴驾,不愿与他共处的永琰便借口从乾隆殿中出来,本是要去给太后请安,行至半路,远远瞧见明珠她们在假山处闲坐,又改了道儿,向她们那边走去。
彼时,明珠正与多罗说话,尚未瞧见他,伊贝尔眼亮,瞅见熟人便咧嘴笑,挣扎着要从嬷嬷怀中下来,迈着极不稳当的小步子歪歪扭扭跑向永琰。
见状,明珠不由摇头苦笑,"这孩子……"
永琰迎上前笑吟吟俯身去抱她,"伊贝尔,一个多月不见,还记得叔叔啊!叫叔叔!"
"叔……叔……"
"哎,真乖!"
明珠起身,福身行礼,"十五爷!"
多罗瞧见他哼道:"你好偏心!只抱嫂嫂的孩子,也不来瞧瞧我的孩子!"
永琰看向明珠道:"你该学学多罗,对我从不客气!"
"对你何须客气?"多罗还从未给他行过礼,"客气就见外了不是?"
永琰故意看向明珠轻笑道:"多罗这话很对!"
无可辩解的明珠咬了咬唇,眸光微转,一脸无辜。
笑了笑,永琰又戏弄多罗,"你也叫我声十五叔,我就抱你儿子!哎,你说你都叫我叔了,你儿子应该叫我什么?"
"不能这么算!"心知吃亏,多罗道:"你跟诚斋是表兄弟,所以我儿子还是叫你叔!"
"狡辩!你让明珠评评理!"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你们的辈分太乱,"明珠是帮理不帮亲,
"不过按理说,多罗嫁进富察家,自然该按富察家的辈分来算。"
"听到了没?"得意的多罗哈哈笑道:"嫂嫂都说了,所以你以后莫要占我便宜!"
"既然明珠替你说话,我也不与你计较,"说着,永琰对怀里的伊贝尔道:
"十五叔抱你去摘朵花戴在头上好不好?"
"好……"
得明珠允准,永琰抱走伊贝尔在不远处的花园中玩了会子,太监有事来请,他才将伊贝尔抱给明珠,"我有事得先走,这山庄风景甚好,天儿也凉爽,你们再四处逛一逛。"
"恭送十五爷!"
待他走后,她们又往湖边去,路上,多罗无意瞧见伊贝尔颈间链子,"哎,伊贝尔这块黄龙玉真好看,还是小兔子,正好应了中秋的景儿!"
黄龙玉?明珠闻言,不觉纳罕,"她没有戴兔子罢?"
遂停下瞧了瞧,才看到伊贝尔颈间多了条红绳,坠着一块雕着小兔的黄龙玉。
想了想,多罗已然猜到,
"我晓得了!定然是永琰!才刚他带了伊贝尔去旁处玩儿呢!好一个永琰!说他偏心真没冤枉他!偷偷给了伊贝尔礼物都不给我儿子!哼!下次见了定要向他讨要!"
永琰时常给伊贝尔送东西,明珠已经见怪不怪,只是福康安明确表态说不待见永琰,倘若让他知晓永琰又送了伊贝尔玉坠儿,只怕他心中不悦。但永琰一番好意,倘若她再退还,岂不尴尬?
无奈,明珠取下了那项坠儿,想着先帮伊贝尔保管着,等过几年她长大了再给她,反正府中库房里珠玉多不胜数,到时候即便福康安问起,她也可推脱说日子太久,记不得这玉从何而来。如此两不得罪,是唯一的法子!
十六一早,福康安随乾隆去木兰围场,明珠带着伊贝尔回府,才到府上,便见有阿颜觉罗府中的家奴候在院中,
"怎么?"明珠见状,顿生不祥预感,怕是父亲生病,又暗自祈祷是自己想太多。
"小姐,老爷他……"
眼瞧着他欲言又止抹着泪,明珠更是惊慌,强自镇定道:"我爹怎么了?生病了?"
摇了摇头,家奴低声道:"老爷他……昨儿个去世了!"
"怎么会……"好端端的,怎会如此?明珠愣怔了半晌,喃喃道:"这么突然?"
"老爷早就病了,却不许我们知会您,这两日病情恶化,他念着中秋佳节,料想您与将军定是去了避暑山庄陪伴皇上,不意让您担忧,想着等您归来,再见您一面,怎奈昨儿个实在撑不住了……"
低低哀泣着,家奴遂将一个盒子递与她,"老爷临去前,交待奴才将这个交给您!"
这盒子,是她母亲的命啊!一颗明珠,牵连一段情,又将她带至人世,明珠一辈子都不会忘。然而这毕竟是父母之情的见证,父亲为何不留着陪葬,而要给她?
"老爷说,他要下去见小姐的母亲了,不需要这个,便将这盒子留给您,做个念想。"
收下盒子,抱在怀中,她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原本对这个父亲没有多少感情,之前还一直怨怪他,婚后都不怎么回府,直到去年,有了孩子,她才理解为人父母的辛酸与伟大,也就原谅了她父亲,本以为往后有的是机会报答,然而,不到一年,父亲竟然……
身上的衣服太过艳丽,明珠回府换了素衣,未有耽搁,即刻带着伊贝尔回了娘家。
看到堂前停着的棺材,明珠黯然神伤,拉着伊贝尔一同跪下,六月失了儿子,八月父亲病逝,当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见她进来,门口有人喊报道:"长女盛京将军夫人到!"
次女宝娴闻声抬首,瞥了一眼,"哼!还以为她不会来呢!"
宝娴迈着小碎步向明珠走去,虚笑堆了一脸,"听闻姐姐得了龙凤胎呐!哎,怎么只见女儿,不见儿子啊?"
一旁那同父异母的弟弟海升嘲笑道:"她的儿子命薄淹死了!你还不知晓罢!"
"哎呀!这么惨啊!真是可怜呐!"宝娴佯装惋惜叹道:
"这么多年,姐姐就得了这么一个女儿,子嗣单薄,香火不旺,姐夫会不会后继无人呐?也不知您家的老夫人是如何容你到现在,真是菩萨心肠!
哎,姐姐是不是身子有毛病啊?那可得找大夫瞧瞧才是,我认识个大夫,瞧这个特别有经验!"
"这么多年你的嘴还是那么臭!"嫌恶地看她一眼,明珠冷声斥道:"给我闭嘴!"
"怎么?妹妹是为你好啊!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反倒还训我?这么坏心肠,难怪儿子被天收!"
正是以前的容忍才导致宝娴今日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众讽刺她,被刺痛的明珠不愿再忍,反手就是一巴掌,
"啊!"被打的宝娴羞愤交加,"你……你居然敢打我?"
"嘴痒就该挠!"怕吓着孩子,明珠看了嬷嬷一眼,示意她先将伊贝尔带至一边,而后又冷眸直视宝娴,"打你都是轻的!"
"明珠你好大的胆子!"宝娴欲讨回这屈辱,却被她丈夫拦住,低声提醒道:"别给我惹麻烦!福康安我可惹不起,你也别惹他夫人!"
第八十八回
"她先动手,是她没理!"
他这夫人不但嘴碎还愚蠢至极!"这是讲理的地儿?这是讲权的!"
胆小怕事的丈夫简直丢人!宝娴鄙夷道:"瞧你那点出息!"
"我是没出息!你有出息你也嫁个将军!不然就别做长舌妇!挨打活该!"那人道罢,愤然转身离去,不再管她。
"哎……"丈夫走了,明珠又嘲笑,宝娴有火无处撒,干急没法子。
宝静将她拉过来劝道:"罢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负的私生女明珠了!你莫要惹她!"
一听这话宝娴更窝火,"姐姐我受欺负,你也不帮我,还让我受窝囊气?"
"今时不同往日,你看姐夫都走了,在座的谁有她丈夫官儿大?姐姐就忍忍罢!阿玛尸骨尚未入土,你们这般争执,实在不好。"
"你怎么不劝她忍忍?"
宝静心道:那还不是你先挑的事儿!奈何她两人一母同胞,她也不好指责自个儿的姐姐,只能宽慰道:"好了,姐姐宽宏大量,莫计较了!"
"难道我这一耳光就白挨了么?"
"那你想如何?"劝得再多,她也冥顽不灵,宝静也嫌烦。
正说着,忽闻门口高声报道:"长女婿,盛京将军到!"
闻声,明珠回首望去,果见福康安进得屋内。
"你不是去了围场么?怎么……?"
"才启程,消息传到皇上那儿,说总督明山病逝,皇上特许我不必随行木兰,归来祭拜岳丈。"
在场的官员一见福康安到场,忙围过来行礼打招呼。
见此势,宝娴心知再争下去必然得不了便宜,遂逞强道:"哼!看在阿玛的份儿,我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
她再计较一句试试!不屑理她,明珠去向院外看孩子。
丧葬事宜由明山的三个儿子以及叔伯家操持,福康安也不需帮什么忙,人多太喧嚣,伊贝尔一直哭闹,他便提议不要在此用晚饭,早些回府。
在此面对宝娴等人,明珠也没心情,于是随福康安回了府。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圆么?柔柔的月光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回想起自小与母亲过的苦日子,明珠年轻的心早就历经风霜,被周围人嘲笑欺负的创伤忽然清晰的涌现在记忆中,她想隐藏,总欲盖弥彰。
看她立在窗前恍神,福康安将她拉回床上,"入秋天凉,窗口有风,你也忙了一天,早些休息罢!"
"嗯。"躺下后,回想今日之事,明珠心生感激,"今日多亏了你。"
福康安不明白她的意思,直到听完她的概述,义愤填膺,"居然敢说我后继无人?我去那会子你怎么不告诉我?我让她断子绝孙!"
"还不是看在父亲面上?"心知福康安脾气不好,若当时让他知晓,必不会饶她,灵堂之中,怎可乱来,"给她些教训也就罢了,再闹将下去,便是对父亲不敬了!"
"那倒是!"既然明珠不再追究,他也不提这些扫兴之事,想想亦觉欣慰,"即便我不在你身边,我的身份也能为你排忧解难,我很荣幸,不过,我对你来说只有这一个好处么?还有没有旁的?"
明知他想听好话,她却不肯如他意,"没有了罢?"
"真的么?"不肯罢休的福康安继续追问,"你好好想想。"
"暖床?"
这句实在,福康安凝望着她,挑眉坏笑,"我不仅会暖床,还会陪睡吆!"
"不过夏天好像不需要暖床啊!你睡这儿我还嫌挤,太热!"
"是身热还是心热?"说着向她伸出魔掌,自小腿游走到大腿内侧,明珠拍开他的手,"莫闹!"叹了口气,她心思郁结,不理解自己的心态,
"母亲当年去世,我消沉了一年才走出来,而今父亲不在了,我也只是难过了一瞬,作为女儿,我应是痛哭流涕的,可是我,居然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没良心?"
抚了抚她的秀发,福康安十分理解,"你自小没有父亲疼爱,只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后被你父亲接入府上,他却忙于公务,无法照看你,而你也对他心有芥蒂,父女生分也属常情。
哭不出来就罢了,感情是真实流露,在我跟前儿,你不需伪装,只要做真实的自己就好。"
"母亲半辈子没有真正幸福过,空得父亲一辈子惦念又如何?亏欠的,终归弥补不了。"
人来这世间一遭,享受或煎熬,最终皆会幻灭,而这死别,时常无法预料,尽管明珠明白,却突然很怕那一天的到来,怕失去身边人,不舍的拥住他腰身,她闭眸依偎在他怀中,
"我不求虚无的来生,只希望你今生对我好就足够。"
咬了咬牙,福康安欲罢不能又不得不拒绝,"你能不能,别这么抱着我。"
他竟然拒绝她的亲近?明珠抬眸,不敢相信,瞪着他委屈道:"怎么?你嫌我烦?"
"岂敢!只是你得为我考虑一下啊!"福康安觉得自己才是最委屈的一个,
"我是个正常男人啊!你这样把胸贴在我身上,手又摸我腰,我已经快控制不住气冲丹田想把你按倒!只是……只是你父亲的事……唉!我现在碰你说不过去啊!所以你还是离我远点罢!"
"谁摸你了!"斥他一眼,明珠即刻收回了手,"那叫抱好不好?"
这不都是一个意思嘛!"摸跟抱有什么区别?"
于明珠而言,区别太大,"抱是拥着不动,摸是拥着之后还不老实的乱移乱动!"
"是,你没动,我心在动!"
"不理你了!我要睡了!"说着明珠翻了身,"明儿个还得早起回娘家,就不带伊贝尔了!"
待次日明珠去时,阿颜觉罗家的长子海宁对她道:"阿玛临终前的意思是,想将你母亲的棺木迁过来,与他合葬。"
"以什么身份?嫡夫人还是继夫人?又或者是妾室?"
"这个……"海宁也无法做主,倘若她母亲成了嫡夫人,那么他们的额娘又算什么?便道:"阿玛没交代。"
"那就不要迁,"明珠相信,母亲也不会稀罕这逝后多年才得的合葬,"母亲已入土为安,我不想打扰她!"
她既不同意,海宁也可得清闲,不必再大费周章。
丧葬结束后,明珠离开阿颜觉罗府,心想:所有的牵扯已断,这辈子怕是不会再来此地。
十一月,博和托调职回京,新婚即别,时隔一年,云霄满心欢喜期待与丈夫相见,明珠自是体贴,特许她回婆家,等候博和托归来。
一大清早,云霄买了许多菜回去,与婆婆丫鬟们一同张罗了一上午,等他回府,为他接风。
熟料晌午时,明珠才用罢午宴,正待午睡,竟见云霄又回了富察府,哭成了泪人!
明珠见状心疼不已,忙问她发生何事,"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博和托回来了么?是与婆婆争执了?还是你们吵架了?"
云霄一味摇头,泣不成声,明珠递上锦帕,拉她坐下,待她情绪稍稍平覆,才又问她。
但听云霄啜泣道:"不仅他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人!而且那女的已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
"啊?"原来如此,怪不得云霄会如此伤心。
说着云霄又悲泣道:"我真没料到他是这样的人!"
明珠也觉不可思议,"你们才成婚,他不该变心如此之快啊!"
擦了擦泪,云霄抽泣道:
"七月那时,少爷因为小少爷的事回京,曾与我说过,博和托手臂受了伤,在盛京修养,今日他告诉我,他受伤之际,他一个下属的妹妹经常照顾他,一来二去,两个便熟了。
他看得出那个女子对他有意,明知他已成亲也不介意,依旧待他很好,我又不在他身边,久而久之,他们便……"
一想到博和托背着她与旁的女人做了苟且之事,云霄只觉恶心,"这样的事,他在信中从未对我提及,而今突然把人带回来,让我原谅他!说她已有了身孕,想纳她为妾!"
"唉!"男人呐!明珠听罢只觉心酸,"你不同意?便跑了出来?"
"我没说不同意,"云霄恨道:"我说不要问我,你想如何都随意!夫人,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去了!他既然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那就让他们如愿过罢!"
"可你才是他的妻子啊!"
"他跟别的女人上床时是否还记得我是他的妻子?"说来还是二人情投意合才喜结连理,如今竟是这般,实在难堪,
"他不在我身边我没有背叛他,为何他就耐不住寂寞?"
"我知道你的委屈,"同为女人,明珠深感难过,"也罢,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这里永远是你的家。走着说着罢!"
果不其然,晚上,博和托过来请云霄回去,云霄不肯回,"那是你们的家,不是我的!"
"云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都怪我一时没把控住,才做了糊涂事,"博和托后悔不迭,却无可挽回,"然而事已至此,我也不知该如何,总不能让她把孩子打了,无奈之下,只好带她回来。
但我心里爱的,始终只有你一个,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啊!"
"呵!"云霄自嘲道:"人家是武将之妹,我不过是丫鬟,根本不配做你这个四品大官儿的夫人!还是她更配你!我祝福你们!"
"云霄,"听她妄自菲薄,博和托更觉愧疚,"你何故说这些话来气我,我若嫌弃你的身份,当初又为何要娶你?"
为何?冷笑一声,云霄斥道:"你瞎了!"
第八十九回
深爱他的人,在新婚之夜将初夜交与他的人,如今竟对他如此鄙夷,都怪他做了对不住她的事,才令她心凉如斯。"云霄,你这样我也很难受!"
"我不难受!你没错,她没错,错的是我,不该以卑贱的丫头身份霸占你!"思量了一下午,下定决心的云霄开了口,"你回去写封休书罢!"
"你说什么?"闻言,博和托如雷轰顶,"你……让我休了你?"
"对!"云霄很肯定。
"你又没错,我为何要休?"
"错没错不重要,我不想做你的妻子,我不想再看见你!"说着云霄打开了房门,"你走!"
"云霄!我……"
"你再不走我找人赶你!"
"云霄,你听我说好不好……"博和托上来拉她,却被她一把甩开,"别再碰我!"
随后云霄出了房门,明珠候在院外,但见云霄出来红着眼道:"请夫人赶他走,我不想再见他!"道罢,她转身去了旁处。
博和托追了出来,想再跟上云霄,却被明珠拦下,"你还是先回罢!她正在气头上,听不进去你的话。"
"夫人,我也是迫不得已……"没脸再说,博和托也不愿推卸责任,"是我有错在先,我承认,只希望她能原谅我,我真的,不想失去她。还请夫人帮我劝劝她。"
明珠当下也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夜里,明珠辗转难眠,已知详情的福康安叹息不已,"这个博和托……为官治人确实有一套,我倒是挺看重他,才委以重任。平日里并不见他与女子勾搭,还以为他也是个专情之人,我才把你的云霄许给他,万未料到……唉!"
"这样的事若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也无法接受,所以我根本不知该如何劝云霄。"
"怎么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福康安听到这种假设就不乐意,"我对你忠心不二!怎么可能纳妾?"
"博和托向来话不多,人又稳重,难道他就长了一张要纳妾的脸?"
看人的确是看不出来啊!他也觉博和托这事儿的确打脸,"好罢!又不信我!"
"不是不信你,我在说云霄,你非要扯你自己!唉!"明珠叹息道: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倘若云霄想通之后可以接受,那就还继续与他过日子,毕竟我也不希望看到她这个家破碎,假如她实在不能容忍,而博和托又不肯放手,那就只有让你找博和托,逼他写休书了。"
为什么又是他唱黑脸?福康安甚感为难,"我赐的婚,再让我逼人家分开?岂不是很可笑?"
"不然呢?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其实很简单啊!"法子多的是,单看博和托愿不愿了,
"当初喜塔拉说她有了我的孩子,我压根儿就没当回事儿,不可能因为孩子让她跟着我,那会子我还想打掉她的孩子呢!还好是假的,也不劳我费事了!
但博和托这个,他又不忍心打掉那孩子,想纳个妾,又想让妻原谅,原本也算稀松平常的事儿,只是云霄性子傲,不肯接受,那谁也没法子,就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劝动她了!唉!想想我也觉得很头疼!不提了!睡罢!明儿个还要早起上朝呢!"
打了个哈欠,福康安翻身欲睡,搂着明珠抱怨道:"大冬天上朝真是折腾死人!"
下人嘴碎,此事很快就在府中传开,闻讯,才与乌尔木成亲两个月的苏果担忧不已,"怎会如此呢?博和托当初那么爱云霄,如今竟然……"
乌尔木却是见怪不怪,"他有多爱?他们才相识多久?一年多而已,就成亲了,咱们认识多久?都算得上青梅竹马了!"说着乌尔木好奇问了句,"哎,我若纳妾,你会如何?"
"如何?"苏果扭脸笑道:"问这个作甚?你纳一个试试看呗!"
乌尔木才不上这当,"得了罢!万一把你气跑了可如何是好?"
苏果玩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物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妙!"说着,乌尔木捏了捏她的小下巴,"时候不早了,咱们是不是该歇了?"未等她应声,他便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了身下,开解衣衫……
次日清早,云霄正在给明珠梳妆,忽闻小厮来报,说是有人找她。
"告诉博和托,我不见他!"
"不是佐领大人,"小厮回道:"来了两个女人,有一个说是你婆婆。"
婆婆?闻言,云霄默不作声,明珠劝道:"既是老人家来了,你总不能拒之门外,还是见一见罢!"
纵使博和托有错,但婆婆无错,云霄心一软,便去前厅见了。
老太太一见儿媳,拉着她的手含泪道:
"云霄啊,自你嫁过来,因你父母早逝,我又没有女儿,便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啊!我两个儿子都不常在家,你对我这个老太太也是关怀备至!那么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儿上,原谅他一次!跟我回家,好不好?"
"婆婆,您对我好我知道,可他才是我的丈夫,他有他的选择,我也有我的原则,我不想将就过一辈子!"云霄自嘲道:
"他要纳妾没有错,错的是我小心眼。您身子不好,莫要来回奔波,还是回去罢!我不会走的!"
老太太正待说话,忽闻身边的女子抢先对云霄道:
"姐姐,都是钰儿不好,破坏了你与相公的感情,然而事已至此,我一个弱女子,也没法子,可相公心里一直惦念着你,你若不回家,他无法安心呢!姐姐是妻,我是妾,妹妹在府里一定本本分分,尊重姐姐,孝敬婆婆,伺候相公,不会惹你生气。"
相公?还未真正进门,她叫得可真顺口,不过也没关系了。妻或妾,云霄都不在乎了。
见她无动于衷,那钰儿忽然跪下,求云霄谅解。
"哎,你这是做什么?"云霄见状,一时不知所措。
"姐姐若不原谅相公,我就没脸起来!"
这算威胁么?压抑了许久的云霄愤恨道:"为什么要逼迫我?我不原谅就是我的错?我都说了让他写休书休了我,我退出,我远离,你们还要我怎样?"
"姐姐……"钰儿还想再说,却被云霄打断,
"莫叫我姐姐,我承受不起!"不意与她瞎耗,云霄扬首道:"你爱跪多久是你的事,我无权干涉!"道罢随即转身离去。
冷眼旁观了许久,明珠忽然开了口,"起来罢!当心跪掉了孩子,失了王牌,被人抛弃就惨了!"
钰儿闻听此言,心里不是滋味,"夫人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您认为我是拿这孩子威胁相公才得以入府?"
"什么意思?字面儿上的意思啊!哦!我忘了,"明珠故作恍然大悟状,
"听说你是满族女子,汉文都说得不大流利呐!难怪不懂我的意思!按照我们汉人的习俗,成婚之前就与人苟且有了孩子,此等伤风败俗的行为,可是要浸猪笼的!"
钰儿被羞辱,气的直咬牙,却无可反驳。
云霄与她情同姐妹,惹云霄不快的人,她自然也看不惯,又何须客气?自福珠隆阿去世后,明珠发现自个儿越来越没有耐性,听不惯的就想打断,看不惯的就想训斥,再不像以往那般好脾气的能忍则忍。
不愿再理会她们,明珠转了身,想起一事,又侧首嘱咐道:"你们回罢!莫再来了,若欺人太甚,别怪我翻脸赶人!"
心知再跪无用,钰儿起了身,忿忿然扶着老太太出了府。
今夜,苏果没有回乌尔木那儿,而是来陪云霄,见她一言不发的收拾床铺,苏果忍不住道:"咱们是多年的好姐妹,你若心里难受莫强忍,哭出来也许会好些。"
"昨天已经哭够,不想哭了,"铺好了床,云霄坐了下来,目光怔怔地道了句,"不值得。"
"唉!"叹息的苏果忍不住道:"这两天,府上好多闲言碎语……"
"无非就是说:我这飞上枝头的麻雀风光不了多久,丈夫就另觅新欢,再不就是说我不自量力,人家大官能瞧得起你就不错了,纳个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又何必闹腾!"
"你听谁说的?"竟然与她听的一样。
"呵!"云霄无谓地笑笑,"猜都猜到了,何须听?"
苏果好心提醒道:"你要想清楚,若真的合离,便会被人指指点点,也许会孤单一辈子,很难再嫁出去。"
她没想那么多,"我也不指望再嫁。只要能远离令我恶心的人就行。跟着夫人,我也会过得很好。"
毕竟曾经相恋过啊!苏果不太理解她为何能做到如此决绝,"你对他,就没有一丝留恋?"
"留恋?留恋我们所谓的曾经,我们的感情?"如今再谈及这些,云霄只觉虚无缥缈,
"来得时候的确热烈如火,可看到他带着的女人,怀着的孩子,我对他的恨意,瞬如冰结,早熄灭了曾经的热情。
其实我也明白,男人有妻有妾很正常,可是,跟着夫人那么多年,看着少爷对夫人一心一意,我也不由自主的期望自己能遇见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恩爱两不疑。若说男人做官儿难免变坏,可他的官儿能大过少爷么?关键还是看他有没有自控力,他不能自控,我也无法容忍,那惟有了断,各不相关。"
看来云霄已打定了主意,苏果也不再多劝,陪她睡下。
第九十回
晚间,博和托归来,一身酒气,直唤着云霄,说想喝茶。
钰儿起身扶着他嗔怪道:"云霄不在这儿,我是钰儿!"
"钰儿?哦!"博和托想起来了,"是啊,云霄还在生我的气,她在夫人那儿,不肯回家!"
连喝了几杯浓茶,博和托醒了酒,钰儿又扶他上床,他只道没事儿,不晕了。
盖好被子,她将要躺下时,"嘶"了一声,见她捂着腿,博和托问她怎么了。
小心翼翼地看他一眼,钰儿低声道:"今儿个我与婆婆去富察家请姐姐回来,我下跪求她原谅,她还是不肯回。"
博和托听闻后甚感头疼,"昨晚不是说不让你去找她嘛!你怎么不听?我去请她都不肯回,你去她不是更生气?"
委屈的钰儿嘟嘴辩解,"我只是想为你分忧解难嘛!"
只怕她越帮越乱,博和托不耐道:"此事你不必管,切记莫再去找她。"
"哦!"躺下后,钰儿心中不是滋味,她的相公,就这么睡了,也不问她是否伤了膝盖,肚子痛不痛!
十一月底,得知苏果有了身孕,明珠让她在乌尔木家安心养胎,不必过来伺候。苏果却不想待在那儿,"闲在家多无聊,奴婢想陪着夫人和云霄姐,伺候夫人的活儿又不累,这才两个多月,不必歇着。"
明珠也喜欢有她陪着逗乐,奈何也得考虑她的身子,"马上就腊月了,这寒风呼啸,又时常飘雪,路面湿滑,你说万一你不小心摔一跤,我可赔不起啊!所以你还是老老实实住在家里罢!"
云霄亦劝道:"你舍不得我们,我们明白,但一切还是要以孩子为重,待你生产过后,你若还愿过来,夫人自然不会拦你。"
"云霄说的是呢!"
既如此,苏果只好回家住闲,这可如了乌尔木的意。
心知母亲醉碎爱唠叨,又不待见苏果,婚后的乌尔木便没让苏果与他母亲同住,福康安曾赏他一处宅子,一直空着,两人便搬到那儿去,自由自在,无长辈管束。
有了孩子后,怕她辛苦,乌尔木又特意给她请了几个丫鬟婆子伺候她。
"这怎么成?"瞧见那些人为她端茶递水,苏果只觉别扭,"我本就是丫鬟,什么都会做,如今反过来让人伺候,我是不习惯!"
"可你有了身孕啊!就该歇着,不能自个儿劳碌!"
苏果心疼道:"请她们不得花银子嘛!你还请这么多!"
"银子的事儿你不必担忧,"乌尔木可不是没有积蓄却胡乱花销之人,
"我跟着主子那么多年,攒得银子多的是,不为你花,难道你要我找个小妾为妾花?你当丫头辛苦那么多年,嫁给了我,自然得过好日子,若还如以往那般辛苦,那你要我这个丈夫有何用呢?"
这话说得实在动听,大冷的天儿,苏果心头一暖,但愿他不只是嘴上说说,想了想她又担心,"万一让老太太知晓,只怕她老人家不高兴。"
"我娘就爱嗦,你理她做甚,这么多年听她唠叨我都习惯了,当耳旁风呗!"
常听有些女子嫁过去,因与婆婆不合而起争执,丈夫总是帮着亲娘,这乌尔木深知他娘的性子,是从来不站她那边。
对比之下,苏果更觉得自个儿幸运,嫁了个不错的男人,倘若那时候博和托喜欢的是她,两人成了亲,只怕如今要哭的该是她了!
然而世事总无常,谁也不敢保证永远不变心,惟愿乌尔木像少爷一样,是个特例。假使有一天,他真的要纳妾了,只怕她也做不到像云霄那般果断,说走就走。
只因她已有了他的骨肉啊!抚着小腹,苏果如是想着。
腊月初,一日傍晚,永琰派人去请福长安,想找他喝酒。福康安还在盛京时,他尚可借着去找福长安的由头借机见一见明珠,自福康安归来,灵芝死后,他只在中秋节见过明珠一次,除此之外,再无碰面,今日的他,忽然很想看看她,又不能去富察府,只好邀了福长安过来,饮酒排忧。
到地儿后,福长安一愣,"就咱们两个?"
"不然呢?"永琰调侃道:"你若想找美人相陪,我给你请……"
"哎!甭逗!我若找女人,不说睡觉了,就是喝个酒,多罗必定跟我闹翻天!"
"呵!"永琰笑笑,为他斟了杯酒,"知道你不会,也就没请。"
福长安既来,永琰便叫随从吩咐上菜。
"我是以为还有旁的兄弟呐!"
兄弟?对于这些称谓的定义,永琰分得很清晰,看似他有许多哥哥弟弟,其实都只有血缘关系,并无兄弟情义,
"旁的谁与我亲近?自从六年前,那消息放出去之后,除了你对我一如既往,还有谁是真心待我?惧怕,抑或恭维,比比皆是。"
"友不在多,知心就行。"看出他有心事,福长安也不多问,心知他若愿意说,自然会说,若不愿,那他就陪他一醉解千愁!
菜品上桌,他甚少夹菜,只是一味饮酒,"明知没有结果,为何还要去喜欢一个人?这是不是叫做犯贱?"
"那是……情不自禁罢!"福长安虽不太懂,却觉得每一份真情都值得被尊重,当然,前提是要适可而止,倘若为得到而不惜一切去破坏,那便真的为人所不耻了,一如府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博和托的小妾。
一心想寻求理解的永琰问他,"你……有过那种感觉么?"
"没有。"这点福长安没有撒谎,是真没有!"我跟多罗,十四岁就认识,你懂的!"
"多好……"叹息一声,永琰又自顾自的灌下一杯。
"永琰,你喝得太快了。"这是他二人的默契,有人时称他十五爷,无人时唤他名。
几杯下肚,身已热,心却凉,本以为酒可消愁,然而这时候的他,却比清醒时更痛苦,"你说我该如何?我喜欢上一个女子,可她……已成了亲。"
"……"成亲了?他还喜欢?默了半晌,福长安忽然问了句,"她丈夫不在了?"
"呵!"永琰苦笑道:"真不在了就好了……他活的好好的……"
"那你为何还要……"福长安小心翼翼地问出下半句,"喜欢她?"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呢?"永琰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这执念的因由,"大概……是因为她笑起来好看?"
这……也算么?好罢!也许感情本就不需要理由,福长安不再纠结,又问他,"那她……喜欢你么?"
"不知道。"才说罢,他又改口道:"说不知都是自欺欺人,其实我知道,她心里不可能有我。"
"她……还不喜欢你?"惊讶了一瞬,福长安又觉这惊叹有些多余,"……好像即便喜欢了也没用罢!你都说她有丈夫了!"事情有些复杂,他也不知该如何评判,"那个……感情之事,我也不太懂。"
"不懂没关系……"他也知道,这本是不该有的情愫,一般人都无法理解,他堂堂皇子,更是大清皇位继承人,怎能爱上一个大自己五岁的有夫之妇?
然而感情总是不由人控制,心一旦放出去,便很难收回,他想收回,又该管谁要?明珠么?不,她无权决定啊!放逐执念的线,其实还是在他手里啊!
又饮下一杯,永琰为自己还有人可倾诉而庆幸,"我没有跟任何人提过,你是头一个。"
"那……她知晓么?"
摇摇头,永琰道:"怎敢让她知晓?她若晓得,大约是不会再理我了。"
原来如此,明明喜欢一个人,却不敢让她知晓,那种拼命压抑的感觉,大约很难过罢?如若不然,他何须借酒麻痹自己,"其实以你的权势,若真想得到一个女子,不管她是否成婚,你都能做到。"
"倘若明知不能做到也就死心了!最可恨的是,我可以,但是我不敢,"瞻前顾后的感觉,压抑得令他喘不过气来,"我怕……怕她恨我……我想要她的心,不是只想霸占她的人啊……"
福长安亦如他三哥一般,自小被养在宫中,与永琰一同念书将近十载,是以情同兄弟,这么多年,在宫中历经风雨的他,都不曾这么伤心过,今日却为一个女人而醉,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么?
看他如此痛苦,福长安也觉怅然,"她是谁啊!我认识么?"问罢又感多余,忙道:"你若不想说也就罢了!"
却听迷醉的永琰喃喃轻唤,"明珠……明珠……"
闻声,福长安深感巧合,"你喜欢的人怎么跟三嫂同名啊!也叫明珠?哎?她是哪家的姑娘?"
头很痛,永琰扶额,只觉一时清醒一时迷糊,愣怔的一瞬,再睁眸,好似过了许久一般,意识渐失的他模糊道了句,"……阿颜觉罗家……"
阿颜觉罗明珠?那……那不正是他三嫂的全名嘛!成亲了?笑起来好看?天呐!永琰喜欢的人!不会真的是他三嫂罢?
意识到这一点,福长安瞠目结舌,一时无言以对。
怪不得最近,他三哥总是有意无意地与他说起,不要与永琰走得太近,问他原因,他又不肯说,难道,三哥已经知晓永琰的心思?可是永琰说,那女子并不知晓,那么三哥又怎会看穿?
福长安猛然想起福珠隆阿出事那天,三嫂晕倒,正是永琰将她抱回房中,难道那个时候,他已经对三嫂心生好感?
第九十一回
福长安正想再问,他却趴在桌上沉睡再不回答。
假使如此,那可真是孽缘了!他哥嫂二人恩爱异常,三哥不可能因故休了三嫂,三嫂也不可能离开三哥,那么永琰这执念,注定是痴心妄想了。唯有放下,否则,便是悲剧!
而后福长安将醉得不省人事的永琰送回了府,次日上朝未见他,猜想他许是醉得太厉害。
下了朝,他顺道拐去永琰府中,但见他将将起身,正在喝粥。
见他过来,永琰起了身,招呼他坐下一同用朝食。
"不必了,我不饿。"
"天未亮便去上早朝,跟着又来我这儿,你会不饿?与我还这般客气,是不想我再去你家蹭饭了罢?"
本是自己人,福长安恭敬不如从命,爽朗一笑,坐了下来。
丫鬟为他添置碗筷,盛好了粥,福长安忍不住问他,"十五爷没事罢?"
"好多了。"永琰一个眼神瞟过去,他的福晋便福身退出房门。
见人都离去,福长安才敢畅所欲言,"昨儿个,你与我说了许多……"
"唔……"永琰兀自笑笑,清醒时,他也曾略作回想,"记得一半儿,记不全。"
"我会帮你保守秘密,但是……"
明白他的顾虑,永琰将话说在前头,"你放心,我不会,去破坏她的幸福,从前不会,往后亦不会。"
那就好,他认为永琰也不是那样极端的人,只是事关他的家人,他才格外担忧,"你将来是要肩负大清的,人生不能有污点。"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胃里不舒服,吃不下去的永琰搁下调羹,叹息自他鼻间溢出,几不可闻,"这只是自我安慰之辞,倘若,她对我有意,我必不会在意众人的目光!"
"她不会……"福长安相信,他三嫂不是那样的人。
他自然知道,她不会啊!永琰苦涩一笑,"只是假设……而已……"
腊月初八,傍晚,福康安从宫中归来,一身风雪,伊贝尔正好在屋里,瞧见他便从明珠怀中挣下来,跑过去要他抱,"阿玛!阿玛!"
丫鬟为他解了貂裘,取下顶戴,福康安瞧着女儿笑道:"等拍了落雪再抱你!"
"雪……雪……"伊贝尔欢喜地咯咯笑着。
整理好衣袍,他伸出臂膀,"来!让阿玛抱抱!又重了呢!是衣服太厚了罢?哈哈……"福康安抱着她向明珠走去,伊贝尔却一直抬着小手指向窗外,"雪……吃雪……"
"啊?"福康安一愣,明珠哭笑不得,"那会子雪停了,她非要到雪地玩儿,我便带她去了,哪料她竟然抓了把雪就往嘴里填!怕她吃坏肚子,我只好又将她抱回来,不许她再出去!"
"我说呢!"福康安恍然大悟,"平日里瞧见我都不怎么让我抱,今儿个这么热情,原是你额娘训你了,你才知道来找阿玛呀?连雪也吃?你怎么什么都想尝尝?"
伊贝尔嘟着小嘴儿可怜兮兮的仍嚷着要出去,福康安假装委屈道:"不能出去,外头冷得很!你看阿玛的手,冻得冰凉,你给我暖暖!"
瞪着大眼瞧了瞧他,伊贝尔伸出小爪抱住他的大手,瞬间冰得她一哆嗦,赶忙收回手,惊讶一笑,又不许他抱了,挣扎着下了怀,钻到明珠怀中,"凉!阿玛凉!"说着拽住明珠的手往福康安那边拉。
"做什么呀?"
伊贝尔边拉边道:"暖暖……暖……"
"哎吆!"福康安心头一热,几乎热泪盈眶,"宝贝女儿真会心疼阿玛!"
明珠不由好笑,故意逗她,"为什么要我暖?他那么凉,我才不暖!冻着额娘了怎么办?额娘会生病的!"
一个不肯去,一个手冰凉,伊贝尔站在中间,撇了撇嘴,大家都瞧着她,忍俊不禁,没人说话,想看看她会如何。
低头愣了会子,她紧抱着挂在脖间的暖手捂,犹豫半晌,似是下定了决心,费了好大劲儿才取下来,走到福康安跟前儿,塞到他怀里,只看了看他,也不说话,转身又回到明珠身边,一直盯着他看。
"给我暖啊?"福康安拿起暖手捂瞧了瞧,"你这太小了,不够我伸两根手指啊!"
"得了便宜还卖乖!"斥了一句,明珠解释道:"她这兔子暖手捂是云霄做给她的,做好了她就抱着不撒手,可喜欢了,谁哄也不给,连我要都不许碰,居然肯给你,也是怪了!"
几句话听得福康安是得意洋洋,"我女儿嘛!当然最疼阿玛了,是不是伊贝尔?来!乖女儿,让阿玛再抱抱!"
伊贝尔欢喜跑过去,在他怀中蹭了又蹭,仍指着窗外道:"雪……看雪……"
福康安当即一愣,觉得哪里不对,明珠掩唇笑道:"这叫什么来着?吃人家的嘴软……"
云霄亦笑道:"拿人家的手短……"
福康安心道:小丫头片子,不带这么坑爹的罢?
明珠提醒道:"还不去抱人家看雪,不然你以为白让你捂手了?"
"外面还在下雪,可大的雪,"福康安好言相哄,"等雪停了再去看,好不好?"
伊贝尔一听不让去,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暖手捂,跑到明珠跟前儿指着福康安哭道:"阿玛坏!阿玛坏!"
"……"这下福康安彻底懵了,我招你惹你了?居然说我坏?无奈之下,他只好起身去拉她,生气的伊贝尔使劲儿挥手不让他抱,无奈,福康安只好哄道:"看雪,看雪好不好?"
哭声戛然而止,伊贝尔脆声应道:"好!"
晶莹的泪花还挂在脸上,然而抬眸已成笑靥,伸出手准他抱了。
"唉!"抱起她,福康安叹道:"你娘都没这么难伺候!为什么你这么小都要折磨我?我上辈子欠你们娘俩儿的!"
行至门口,丫鬟打开房门,一阵风吹进来,"瞧瞧!多冷啊!有什么好看的?"尽管如此,他还是得抱着小千金出去,不一会儿两人又进来,伊贝尔手里多了个小雪球,冰得她左手换右手,却爱不释手!
明珠想让她放下雪球,福康安只道无妨,"一会儿手就热了,随她罢!"
正说着,丫鬟来请,说是腊八粥备好了,太夫人请众人过去欢宴。
"知道了!"于是福康安带了她们母女去往太夫人院中。
用罢晚饭,嬷嬷抱走了伊贝尔,云霄做好了汤婆子,福康安让她下去休息,睡不着的他想跟明珠说说话,
"札兰泰之死,我与皇上说了。"
"啊?"未料他会突然提起此事,明珠难掩讶异。
"这不是又过节了嘛!皇上无意与我提起额驸失踪一事,说令皇贵妃想让九公主改嫁,奈何公主痴等额驸,不肯听从,我是想着她这般空等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之人,未免可怜,心一软,便告知皇上,札兰泰已然亡故。"
这也合乎情理,瞒了几年,是时候说了,只是她若主动提及,怕他不悦,如今他自个儿与皇上说,也算了她一桩心事。明珠又问他,"你怎么说的?"
"当然不能实话实说,扯了个谎呗!"晚上吃了许多菜,总觉口渴的福康安又去倒了杯茶,喝罢才回到床上对明珠讲述过程,
"我跟皇上说,我还在吉林时,无意中瞧见他,劝他回京他不肯,他说他过得很好,与一家好心的爷孙俩儿住在一起,后来有一次,那孩子不慎落了水,他为救孩子而不幸丧生。水流湍急,他的尸首我也没能打捞上来……
我还给皇上看了一块玉佩,皇上一眼就认出那是札兰泰的。那本是一对儿,皇上赠与他们夫妇二人的。"
玉?明珠奇道:"札兰泰的玉,你从何而得?"
"你忘了,开船那老头子?那玉佩算是札兰泰给他的酬劳,被我搜了出来。皇上说快年下了,先不与九公主说此事,等过了年,让令皇贵妃找个时机告知札兰泰的家人。消息已传达,旁的咱也不管了。"
明珠点头道:"这么说,倒是真假掺半了,料想皇上也不会真的派人到吉林去打探罢?"
"毕竟札兰泰离家出走,抛弃公主,也让皇上脸上无光啊!皇上只要九公主死心而已,怎会计较真假?"既然敢说出来,福康安便料到了后果,"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追究打探,我也早在吉林安排好了一切,不会走漏风声。"
"那就好,"提起札兰泰的死,明珠不由想起她惨死的儿子,又不愿与福康安提起,惹他难过,只好默然承受,郁郁而眠。
腊月二十二,九公主去延禧宫给她母后请安,令皇贵妃又一次提议让女儿改嫁,和恪急道:"儿臣不改嫁!我丈夫还在!"
"他在哪儿?"回回都是这般回答,饶是性子好的皇贵妃也不由恼怒,痛恨她的痴傻,"失踪那么多年,指不定早去了黄泉!"
"不会的!"九公主最怕旁人说札兰泰已故的言辞,"他那么年轻,不会死的,他肯定还在人世!"
她这女儿,平日里十分嚣张,但关于札兰泰的事,却实在糊涂,自欺欺人的模样令人恼火,"那他为何不回京来找你?"
为何?她等了整整七年啊!等他回心转意,等他归家,却总是奢望一场空,等得久了,她也习惯了,时常安慰自个儿,"大概……还在生我的气……等他消了气,就回来了。"
"你是金枝玉叶!是公主啊!何故如此低三下四的等一个心里根本没有你的男人!"
第九十二回
气急的令皇贵妃也不管这是不是年下,当即吩咐宫女,"去把那玉佩拿来!"
宫女领命进去,不一会儿,带了一个盒子出来,递给九公主,九公主诧异接过,打开一看,欣喜不已,"这……这是札兰泰的玉佩!他回来了?见过皇额娘了?"
"没有。"令皇贵妃冷声道:"实话告诉你罢!札兰泰已经死了!"
闻言,九公主并不相信,她还认为那是她额娘为了让她死心而编的假话,"皇额娘为何这么说?"
"福康安在吉林时捡到这块玉佩,"令皇贵妃将福康安的话转告与九公主,她却如何也不信,
"不可能!他为何不归来?为何要救旁人!不会的!一定是福康安在骗人!定是他与明珠害死了札兰泰,才找个借口为自己洗白!"
她的心被怨恨嫉妒蒙蔽,连最简单的是非也无法辨别,"福康安有那么蠢么?他若当真谋害札兰泰,大可不说出来,远在吉林,无人知晓!又何必跟你皇阿玛提起?"
紧握着手中的玉佩,倾刻间,九公主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不会的……札兰泰……他怎么可能死了呢?"
"我信这事实,"令皇贵妃趁机又劝,"你莫再自欺欺人,你还这么年轻,不能为他守寡,有好人家,你就听额娘的话,改嫁了罢!"
接下来的话,九公主根本没有听进去,等了那么多年,居然等到他的死讯,这块玉佩,她一直戴着,如今两块重聚,人却未能重逢,阴阳两隔!
穷其一生,还是得不到他的心啊!真的是她错了么?爱一个人而已,为何是错?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博和托又一次来接云霄,云霄干脆避而不见,待他走后,她求了明珠,让主子去逼博和托写休书。
明珠一再要求,福康安只好硬着头皮与博和托提起此事,博和托死活不肯,"云霄还在气头上,才做出这样不理智的决定。等她消了气,自然愿意回家。求主子开恩,我真的不想与她分开!"
"你们这般来回闹腾,不是为难我嘛!唉!"
最是难断家务事!福康安实不愿做坏人,思量再三,与明珠商议,"要不,再等等罢!"
"有什么可等的?"办事需利索,明珠不喜欢推拖,"云霄已然下定决心,再等也不会改变主意。"
"假使现在合离,只怕他们年都不好过,博和托的母亲身子不好,为此事已经卧病在床,倘若决意在此刻了断,万一他母亲再气出个好歹来,云霄也不会好受罢?"为做和事佬,福康安是挖空了心思说好话,
"再让他们给彼此两个月时日,好好考虑,倘若过了年,云霄还是执意合离,那便没什么可说,缘分尽了,这休书算是写定了!"
诸多借口!明珠不由气恼,"我不喜欢听你帮着博和托说好话!你是觉得他做的对咯?"
"冤枉啊!我可没这么想!只是,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姻!更何况曾经的指婚人是我,我当然希望他们能一直走下去。"
"愿望是好,"他的期盼又何尝不是明珠的期盼,奈何博和托不争气,"只是爱若变了味儿,便只剩勉强,毫无意义……"
"我懂,可毕竟博和托是我一手提拔的人,看他那样哀求,我也不忍心回绝啊!你就当卖我个面子,答应了好不好?"
难得他为旁人说好话,明珠也不好再态度强硬,惟有退而求其次,警告道:"莫等两个月之后你又继续往后拖!"
"不会,"福康安保证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跟博和托说,谅他也不敢有异议,云霄那边你去劝劝。"
明珠遂劝云霄过了年再说,"你不愿回去便住这儿,不想见他,我便不许他一家人再过来打扰你。"
云霄只想快刀斩乱麻,不想再节外生枝,"这样拖着有什么意思呢?回不到从前了!"
"我明白你的决心,可是瑶林却怕你是一时冲动,"明珠向她允诺,"且等年后,倘若你还坚持,我也不会再顾忌瑶林的面子,定为你做主,了断这桩姻缘。"
让少爷出面唱黑脸,本就是为难人,旁观者皆是好心,不敢说狠话,也是人之常情,云霄无法,只得暂时应允,好歹将这个年头糊涂过去,之后,她再不会顾忌!
正月十五,上元节,民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明珠本想在今夜带着伊贝尔去街市上看花灯,奈何孩子前几日得了风寒,这两日稍有好转,太夫人不想让孩子再出去吹风,以免加重病情。
宫中设宴,一品大臣与命妇皆可入宫享宴,福康安便带了明珠进宫。
宴罢,福康安等臣子陪皇上与众亲王看歌舞,命妇后妃格格们皆在另一处陪着皇太后。
期间,明珠离席去如厕。
从乾隆那边溜走,在远处候了许久的永琰瞧见她起身,微感欣喜,只因他得了串珍贵的蓝碧玺,想找机会相赠,然而如今日这般,她会入宫的机会并不多,他便想在此时找个由头送与她。
看她去的方向,应是要如厕,他便立在暗处的大树后等她归来,再上前与她说话。
煎心得等待了一会子,恍然听到动静,他立即拐到前面瞧了瞧,的确是她回来,很快就要上小桥了。
永琰正待过去,忽又瞧见东边走来几个人,正与明珠迎面,停下说话,仔细一看,竟是他的皇姐,和恪九公主!
真是不凑巧,这会子他也不能过去,若让他皇姐知道他送明珠碧玺,只怕她又要说三道四。
计划被打乱,勇气被磨灭,永琰只得又拐回大树后,瞧见有个石凳,他便坐下等候,料想她二人应不会说太久,反正明珠若要回太后那边,必然会从他这边经过。
这边厢,明珠偶遇九公主,忆起七年前,她去她府上闹腾,害她与福康安头一次起了争执而滑胎,明珠对她,难有好脸色,敷衍行了礼,便欲离去。却又被她挡住去路。
知她不待见自己,九公主也不嗦,直言道:"你不必对我呆着脸,我也没心思找你麻烦,我就是想问你一句,你在吉林也看到札兰泰了,对不对?他可有……跟你提过我?哪怕说一句恨我也好。"
明珠默然,她又问,"一个字……也没有么?"
那声调,似哭腔一般,明珠侧眸瞧向她,见她形容憔悴,目露哀色,习惯性的心头一软,然而下一瞬,她又收回目光,亦收回同情心。
心知不能与这种女人多言,明珠便道没有。
"你不想说,也就罢了……"九公主示意丫鬟将一物递给她。
丫鬟打开外面的锦帕,露出一方盒子。
但听九公主道:"这颗明珠,他一直留着,我知道他想送给你,而你不肯收。"
下意识接过盒子,看着里面那颗硕大的东珠,明珠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是她十六岁生辰那年,札兰泰欲送她做贺礼,她没有收,他就一直保存了七八年?
那又如何呢?既不爱,便没有理由接受这盛情。也许有些人,注定要辜负罢。
然而这是什么盒子?竟有异香?像是檀木,可是檀木不是这味儿啊?心中纳罕的明珠合上盖子,将盒子递向她,"当日不收,今日也不能收。"
她想要的,他吝啬不肯给,他想给的,人家又倔强不肯要。呵!人生真是讽刺啊!鼻头一酸,九公主以帕掩鼻低泣道:"他又不是送我的,你若不收,我留着何用?"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刚道罢,明珠只觉身子渐软,手一松,盒子掉落草地,那颗东珠滚落水池,溅起水花,而后沉于水底。
"夫人!"静立一旁的云霄见状,赶忙去扶,"夫人怎么了?"
用尽力气,明珠将盒子踢远,"……这盒子……有毒?"
瞬时间,九公主一改可怜状,娇笑道:"瞧你说的,我怎么会狠心下毒杀人呢?不过是**散而已!"美眸一瞪,姣容出恶言,"哼!杀了你太便宜你!"
"你简直丧心病狂!"扶着明珠,云霄斥道:"你这样对我家夫人,少爷绝不会放过你!"
"他能如何?杀了我?我不怕!"得知札兰泰死讯的九公主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咬牙恨声道:
"明珠,我最见不得你幸福!得了你丈夫瑶林的宠爱也就罢了,为何要抢走札兰泰的心?"
"我何须去抢?"她既然疯了,她也不会再留情,直言不讳,
"他的心,从来都不属于你!你冥顽不灵,刁蛮任性,害他入宗人府,气死他阿玛,才将他逼走,他才会死于吉林!真正杀他的凶手是你!当初若不是为救他入狱的阿玛,你以为他会娶你?"
"不!"不信明珠的话,恼羞成怒的九公主争辩道:"当初是因为你移情别恋,跟了福康安,他伤心之下才要娶我!在你没出现之前,他对我还是有情的!"
"是他说的,还是你自以为是?他只是利用你的身份救他阿玛而已!对你,一丝情份都没有!"猖狂的女人也有软肋,明珠故意挑她的痛处去刺,
"札兰泰曾与我说过,他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被迫娶了你这个疯女人!误他一生!他连一个孩子都不屑给你!"
"若不是你横在中间,我怎会跟他吵架?都是你害的!我没错!我只是爱他而已!得知他的死讯,我本想殉情,可是一想到你还活的好好的我就不甘心!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红了眼的九公主抹了抹泪,夜里一身红衣的她,笑容阴森,
"福康安不是爱你爱到骨子里嘛!倘若他心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上了,他又会是什么滋味呢?"说到此,她狠戾的眸中又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芒!"哎呀!你猜他还会不会要你?即便要了,心里会不会有芥蒂呢?"
第九十三回
今日晴无雪,但入夜后的冬,偶来一阵北风,也萧寒彻骨,惟有明珠觉得身体十分热燥,很想解开狐领,让寒风钻入衣袖,以慰身子里的辛辣之火。
眼见夫人满面潮红,云霄厉声怒呵,"快把解药交出来!"
"解药?"掩唇笑了好一阵儿,九公主才敛色道:"解药就是男人啊!呵呵!放心!一会儿自然会给你家夫人准备解药!"
这时,九公主身后的两个太监上前,制住云霄臂膀,"公主,这个丫头怎么处理?"
"莫动她,"打量着云霄,九公主道:"她的丈夫是德楞泰的亲弟弟,而德楞泰又是我额驸的表兄弟,看在远亲的份儿上,本公主网开一面,打晕即可。"
言毕,云霄尚未开口,已被太监一臂劈中后颈而击晕,又将她拖进花丛后撂下不再管,九公主随即吩咐他们带明珠去偏殿。
"云霄……云霄……"此时的明珠已浑身无力,只能被他们架走。
两个太监将她带至房中,搁在椅子上,识趣后退。
软绵绵的明珠趴在桌上,瞪着她恨声道:
"毒妇!"
光会骂有什么用呢?待会儿就让她知道贵为公主的厉害!
"尽管一逞口舌之快罢!我不介意,"看她蹙眉,似是十分难受,九公主心中顿觉畅快无比,
"是不是觉得浑身热燥呢?你且放心,我这么好心定会救你,"遂吩咐道:"去把我安排的那几个假太监带过来!"
"是!"太监领命退下。
看着下人离去,九公主又回头安抚明珠,"你且等一等啊!很快就会有人来给你消火!"
此刻的明珠满脑子都是福康安,"瑶林……救我……"
"哎呀!你的瑶林正陪着皇上呢!没空管你!等他找到你时,只怕你已被人轮番上了!呵呵!"到时候这自恃清高的明珠便成了残花败柳!"哼哼!想想那场面本公主就开心呐!"
且说永琰等了许久也不见明珠回来,便去瞧了瞧,却不见人影,这不应该啊!明珠若与公主说完话,理当原路返回才是,再往前面是偏殿,并无人住,几乎荒废,只有宫人定期打扫而已。
心急的永琰快步行至小桥那边,环视一周,并无影踪,转来转去的他猛然踢到一物,俯身捡起一看,忙又扔掉,只因那香气太刺鼻!
难道明珠被人算计了?暗叹不妙的永琰赶忙四下找寻,却见有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带了三个人过来,随即上前立在路口,挡住去路。
未料十五阿哥在此,太监一愣,假装镇定,行至他身边施了礼。
狐疑地看着他们,永琰问,"做什么的?"
"回十五爷,奴才们是延禧宫中。"
"废话!"他常去请安,这两个自然有印象,"我问的是他们!"说着,永琰将目光移向小太监身后,
"他们……"小太监顺口胡诌道:"是新来的。"
"也是延禧宫的?"永琰故意诱导,那太监果然上当,道了声"是"。
紧接着永琰诳道:"前些日子,皇额娘还与我说,宫中人太多,想遣散一些去旁处,又怎会再招人进来?"
"这……"小太监当了真,脑袋一懵,不知如何接话。
见他支支吾吾,永琰更笃定自己的猜想,"混账奴才!连爷也敢蒙骗!是不是想去慎行司!"
一听到慎行司三个字,小太监吓得腿发软,"爷饶命!奴才不敢!"
永琰厉声呵道:"还不老实交待?他们从何而来?"
小太监正要招供,忽闻九公主的声音由远及近,"皇弟好大的火气,他们是我的人!"
"皇姐?"九公主果然没走,永琰不禁问她,"你在这偏殿做什么?"
"看风景啊!"
睁眼说瞎话,亏她说的出口!永琰勾唇耻笑,"真有闲情逸致!皇姐莫跟我说,这大冷天的,你是过来吹吹风?"
"是又如何?怎么?碍着你了?"
不意与她废话,永琰开门见山,问她明珠在哪儿。
"谁?明珠?"九公主嗤笑道:"我怎的知晓?"
"少跟我装蒜!"永琰最恨睁眼说瞎话,"我看到你与她交谈!"
九公主就纳罕了,"你找她做甚?"
"与你无关!"
"她在哪儿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她的皇弟,对她一向恭敬,今日居然对她这般不客气,又是为何?见他如此紧张地询问明珠的下落,九公主不由起了疑心,
"难道……"想到此,九公主怒气更盛!"哼!这个贱女人!不但勾引我丈夫,又嫁给福康安,婚后还恬不知耻的勾搭我弟弟!她当真是不要脸的下贱娼妇!"
听不得明珠被人诬陷,永琰怒指她警告,"你再骂她一句莫怪我不客气!"
她这弟弟越发蹬鼻子上脸了!九公主扬首挑战他的耐性,"怎样?"
威胁不是重点,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明珠!倘若她真的中了什么毒,那么早一刻找到,她便少一份危险!想到这一点,永琰不再逞强,压抑着怒火再一次质问,"告诉我,你把她带哪儿了?"
"那你先回答姐姐,"九公主好奇问道:"你……跟她欢好过吗?"
听到这污言秽语从自己亲姐姐口中说出,永琰一阵恶心,怒斥道:"别再污蔑她,我跟她是清白的!"
"可是你喜欢她!你敢说不是?"
他本没必要跟她说实话,想用"不是"两个字来狡辩,却发觉根本说不出口,"是"这个字,更是没有勇气,那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爱得那么卑微,连承认都不敢……
不回答,九公主便当他默认了,好心哄道:"我可以帮你啊!实话告诉你,我给她下了媚药,正等着男人去救呢!你可如愿以偿了!呶!明珠就在偏殿里。"
那么,这几个陌生的所谓太监,就是她叫来的罢!想趁机期侮明珠?同是女人,这样的事她竟然下得了手?他这个皇姐简直是蛇蝎心肠!"你……卑鄙!"恨声斥罢,永琰转身跑进院中!
"公主,这……"小太监生怕自个儿坏了事,被公主斥责,岂料九公主竟道:
"不必管他,这出戏,远比我想象的精彩呐!哼哼!"倘若只是旁的男人糟蹋了明珠,福康安虽然心里不好受,却还有本事杀了那男人,但若是皇子……福康安有胆子动永琰么?痛恨,却无法报仇的感觉,他们夫妇也该尝一尝!
待他心急火燎的进入偏殿推开门,但见她伏在桌上,有气无力,"明珠!"
永琰跑过去叫她,她已快失去意识,满脸通红,十分痛苦的模样。
看她嘴唇干涩,永琰问她是不是很渴,"要不要喝水?"然而环视一周,这里根本没有茶壶。
"热……好热……难受!"
这样歪坐着也不是办法,怕她趴在桌上太久会脖子疼,他便将她抱起,放在西边的床上,碰到她手的霎那,永琰不由惊呼,"你身子好烫!"
看着燥热的她想解狐狸毛领,又手上没劲儿,迟疑了一瞬,他伸出手,帮她解了领口,心疼不已,"这样好一点了么?"
"还是热……水……"无力睁眼的明珠闭眸痛苦哀求,"凉水……浇我身上……"
这感觉,大抵如发高烧一般罢?永琰忆起自个儿发热时,也是头疼身热,期待冰凉的沁润,"可这是冬天啊!不能这样!"
"可是……好……痛苦……"身如千蚁啃噬般痛痒,此刻的她很渴望有人能将她揉碎,将她融化!
"明珠……我……我该如何……救你……"
看她难过的流泪,永琰心疼地抚上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潮红的脸颊十分烫手,正无措时,明珠竟然覆上他的手,紧紧握住!
这是她头一次,离他这样近,柔情似火,"明珠……"
"嗯……"难过的**细细碎碎,自她唇齿溢出,触到冰凉的手指,她赶忙抓住,希望这手能多停留一会儿,缓解她的滚烫。
许是太热燥,她的薄唇,越发红润,他最爱的她的唇,发出醉人的**,近在咫尺,吸引着心神荡漾的他俯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