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回
福康安对他,实在没话说,博和托自知自个儿不争气,辜负了他的期望,然而云霄一事,他怎么也忍不住。
"吃一堑长一智!你却屡教不改!我真对你失望透顶!为一个女人,就要毁你一生么?"福康安不明白的是,同样受了情伤,处理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
"封廉从云南跟着我,当中出了变故,他妻子离开了他,他虽消沉了一段时日,后来也振作起来,不为情所困,这才像个男人!"
委屈的博和托忍不住辩解道:"那是大人与夫人恩爱,倘若您爱夫人,而她心中无你,您不会愤怒着急?"
男人可以愤怒,却更得讲理,"她若真不喜欢我,我若一直打动不了她,我自会放手,不会看到她跟旁人在一起而去阻挠,还打人家!有何意义?只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道理谁都会说,遇事谁还记得?"大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敢顶嘴?"你说什么?"
"没什么,"自知失言,博和托心不甘情不愿地附和道:"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不服气是罢?"原本冷静沉稳的博和托如今怎么偏钻牛角尖?"你自己想想,你打了吴琼山有何用?惹了官司不说,云霄只会更恨你,绝不会再与你重修旧好,还有你那钰儿,她会作何感想,定认为你忘不了云霄,对你凉透了心!"
提起她,博和托没有一丝耐心,"我不喜欢她!跟她在一起只是勉强!"
福康安心道睡的时候怎么不说不喜欢,想了想又觉不妥,终是忍住了,"可你这样伤害的是两个人!"
"那我的痛苦谁又能理解?"拍拍自己的胸膛,迷茫的他有种走投无路的挫败感,"我错一次就不得翻身么?我后悔了想挽回,云霄为何不给我机会?为何要变心?"
他这般固执己见的在一棵树上吊死,不禁让福康安想起了已故的札兰泰,皆是为爱痴狂,索幸在最后一刻,札兰泰迷途知返,但这博和托,究竟何时才能从自己束缚的枷锁中醒悟,将心解放,
"我只知道你是作茧自缚!你莫打扰云霄,大家都相安无事,这样闹得鸡犬不宁,你以为你能拆散他们?不!只会让他们患难见真情!最后真正受伤的是你,你的家人!"
心凉的博和托除了自嘲还能如何?"这世间根本没什么感同身受,没人懂我的苦!"
当头棒喝还是打不醒他,福康安顿感丧气,"你若觉得我们都是害你,往后我也不再管你,你自个儿解决!"道罢,福康安再不报希望,再不肯浪费唇舌,甩手离去。到门外吩咐巡抚将他押入牢中关十日,让他好好反省自个儿的罪过!
被押入牢中的博和托十分颓废,也不反抗,依墙而坐的他冷漠地看着铁门的链子被锁上,那沉重的哐当声,刺耳,又搅心。
男人本该以仕途为重,他有皇帝身边的宠臣福康安作主子,将军德楞泰还是他的亲哥哥,本该一帆风顺的他,却两次为了云霄一个女人而陷自个儿于危地,他究竟,在图什么啊!
次日,福康安收到消息,说博和托在狱中被打折了腿。
这就奇了怪,谁敢打他?
询问之后,福康安才知,原来那吴琼山的姐姐嫁的丈夫是甘肃盐商之首,家中颇有势力,她丈夫的姐姐又是仪亲王的侧福晋,这亲姐姐得知弟弟被打折了手臂,咽不下这口气便找人去牢里将博和托打折了腿,左右有后台,又占理,便也不怕,定要为弟弟讨回公道!
若是以往,福康安必不会允许旁人这般欺负自个儿身边属下。
但博和托这次实在是咎由自取,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负他对他的期望,这般狂妄也是被他惯的,不得些教训,难以悔改。
是以他便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过问此事。
明珠得知此事,问云霄要不要去看博和托,云霄只道不去,"我若看他,他必定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又生事端。"
看来云霄是铁了心,"不去也好,断就该彻底。"
瞧着云霄忧心忡忡,福康安与她商议,"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吴琼山?"
"我?可以去?"无缘无故,她若过去,岂不惹人非议?
"那有什么?人是为你而伤,你若不去探望,那才说不过去呢!"知她羞怯,他又宽慰道:"左右我也得去看他一回,说起来是在这儿出的事,你就很在我身后,默不作声即可。"
思量片刻,云霄点头答应,"也好。"
成功说动云霄的福康安朝着明珠眨了眨眼,得意一笑。明珠亦感欣慰,希望经此一劫,能令他二人更近一步,如此,也不枉这场莫名的折腾。
待福康安携礼去时,吴琼山才由丫鬟伺候着洗漱,瞧见云霄随行,心中虽喜,却也只能笑看她一眼,不好当众多言。
吴镇得知总督亲来,忙到孙子房中迎他,
"咱们出去说话,让他安心用朝食。"福康安故意找借口离去,示意云霄默默留下。
众人走后,房中只余他两人。看着他绑着的手臂,云霄更觉愧疚难当,"还疼么?"
"疼倒是不疼,"吴琼山如实对她道:"只是右手不能动,凡事都得有人伺候,我差不多就是个废人了!"
倘若他的手真的废了,她又该如何弥补啊!
看得出她因此难过,吴琼山笑道:"也无妨,大夫不是说,养养也就好了。"
"大夫还说不敢肯定呢!"明知是废话,云霄还是忍不住问,"你会不会怪我?"
摇了摇头,吴琼山坚定道:"是我自己要去说那些话,自然不会后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他纠缠,纵然我一介书生不会武功,却也要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
喜欢的?这样直白的话,倒教云霄红了脸。
吴琼山见状,才意识到自个儿太过愤慨而将心里话冲口而出,不过说出来也好,至少能让她清楚自个儿的心意。
才说了几句,门外有丫鬟端了朝食过来,吴琼山不想让丫鬟在此打扰,随即吩咐她退下,"等会子凉了我再喝。"
"啊?"丫鬟作难道:"凉了就不好喝,还是奴婢喂您罢!"
"不必了!"难得云霄过来与他说话,他可不想被打扰,一刻都不愿。
云霄看那丫鬟面露难色,许是担心伺候不好少爷被罚,便安慰道:"无妨,你先下去,我来喂。"
丫鬟抬眸看了云霄一眼,并不知这女子是谁,但少爷既要她走,她只好乖乖听从。
当云霄从容地端起粥要喂他时,他只觉难为情,"还是搁着罢!我左手也能拿勺子!"
云霄微笑却坚持,"你就让我做点什么罢,否则我于心难安呐!"
佳人如此柔情,他若再拒绝,倒显得不识好歹。随后吴琼山不再拒绝,安稳地由她喂着吃粥。明明未放糖,他吃着却是清甜无比。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信了那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他习惯于将细腻的感情用诗词来表达,却实在不擅长宣之于口,在云霄拒绝收下镯子时,他又不知该如何继续向云霄表明心迹,而博和托这一闹,反倒成全了他与她,奇巧之事,不由令吴琼山暗叹天意之妙!
从捕快处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又知他被打伤了腿,钰儿虽然恨他心不在自个儿身上,到底是自己丈夫,想着他受伤还是忍不住心疼,只好花了银钱买通狱卒,才得以请了大夫于夜半时分到牢里为他诊治。
待她去时,看到博和托依在墙角,膝盖流着血,从未如此凄惨过。
听到锁链响动,博和托疲惫抬眸,看到钰儿到此,并不惊喜,干裂的唇迸出的只有冷漠无谓的声音,"我的腿要废了!还看什么!"
她是他的女人,来看他也有错么?然而此时不是质问他的时候,忍着心酸,钰儿劝道:"及时接骨,还能恢复!"
"恢复?呵!"博和托苦笑自嘲,"只怕也无法再练武!"
"能不能练武是后话,先将腿接好再说。"
大夫也道不可耽搁,越早诊治越好复原。
忍着剧痛,由大夫接着骨,博和托愈加痛恨,打那个吴琼山时,他怎么也未料到会有如此下场,一个文人,竟有此等后台,而他的主子,福康安,也真不肯再帮他!
接好了骨,清理了伤口,简单包扎后,大夫告辞离去。
钰儿打开放在一边的食盒,端出菜来,博和托依在墙角,扭头不愿看她,"你走!我现在这个样子,跟乞丐没什么区别!"
"不管你是高官还是乞丐,都是我的丈夫!"
此刻她坚定的眼神于博和托而言却像是一种羞辱,"我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可怜!"
他说出这样的话,显然没把她当家人,而是外人!"我不是旁人!我是你的女人!"
"如今的我,如此狼狈,已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官儿!”这样的自己,连博和托都恶心嫌弃,“腿也断了,四处碰壁,没出息,对你也不好,你跟着我,什么也图不来,你走罢!"
第一百四十回
"你认为我当初跟你是图你什么?"他的误解终是激怒了钰儿,
"图你是官儿?我若只想嫁当官儿的,我哥能给我介绍很多,我却不肯做旁人的妻,跟着你做妾,受人冷眼也心甘情愿,还不是因为感念你对我的好!
那年我手上无端起红疹,难看至极,才与我定亲的那家人以为我得了什么传染病,便背信弃义退了亲,虽然我对那人并无感情,但被人嫌弃,终归心里难过,
正好我在那时遇见你,而你看到我的手,未有丝毫惊诧的神色,还拿了福爷赏给你的宫中御制药膏给我哥,交待他给我涂抹。
幸得有这药,那红疹渐消,手才不至于留下大片疤痕,"如今再看自己的手,虽然还有一丝痕迹,到底不那么明显,"我正是感念你的恩情,后来才死心塌地想跟着你。"
他当年犯糊涂,也是因为不小心受伤,由她照看了许久,才擦出火来,如今又被人打伤了腿,他还有什么用处呢?
"我这次落得这个下场,都是为云霄,这么多年,我心里一直还在念着她,从未真心待过你!"
"我知道,我都知道。"忍住心中悲苦,钰儿哽咽道:"
你总说我无理取闹,那是你不懂,女人都有直觉,你是否真的放下云霄我都能感觉到,我嫉妒吃醋才会跟你闹,你若真的不再在乎她,我也不屑于提起她!
你还说我对你母亲摆脸色,那是因为你母亲和你一样,在她心里,只有云霄才是她的儿媳,她一直在期待着你们破镜重圆,她不喜欢我,我又如何对她好?
埋怨旁人的同时,可否先反省自己?人对人的态度,都是相互的……"
她说的都是实情,他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既是如此,我咎由自取落得这般下场,你就不该再管我!"
"我也想就此放手!可我做不到!还不是因为没出息的爱你!"抬手抹了抹眼泪,钰儿也觉自个儿很丢人,一心付出,幻想着有一天他会感动,却不知旧情已铭刻在他心底,挥之不去!"我妄想取代她在心里的位置,实在天真!"
"不需取代,你做你自己就好。"
他们才是结发夫妻,她不过是后来者,怎能消弥他愧疚的深情,"我知道,从此后,不会再奢望。"
奢求的这些年,真的很累,她用尽一切办法,终是徒劳无功,也许真如她嫂嫂所言,"除非男人自己先爱上你,否则,莫要妄想用真心感化他。"
以往她不信这话,坚持跟着博和托,非得到今日,遍体鳞伤时,才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太傻。
往后的日子,博和托每天都能看到狱卒给他端饭菜时还会带来一碗煎好的药,钰儿总是把药熬好送给狱卒,人却不肯再进来,大约是因为不方便,也可能是因为,她不想再来见他。
十日后,苦熬许久的博和托终于被释放回府。
念在以往的交情,那捕快悄悄给他叫了顶轿子,送腿脚不方便的他回府。
才进屋,便见钰儿抱着女儿坐在桌边,桌上放着包袱,地上还有箱子。
博和托不由蹙眉,"这是做什么?"
终于等到他归来,钰儿也可安心离去,"我已然想好,儿子留给你,女儿我带走。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再缠着你不放,你想要的自由……我……"迟疑了一瞬,她终于鼓足勇气说了出来,"还给你。"
这话实在稀奇!"我何时说过我要自由,我要你走?"
"我不是傻子,我感觉得到。"提起来又是一阵心酸,不想让孩子看着他们争吵,钰儿放下女儿,站起身来,丫鬟赶忙将孩子抱了出去,关上房门。
没有否认,博和托如实道:"以前的确有过这种想法,希望你走,希望云霄归来,但是现在……"博和托走近她身旁,直视于她的目光一派坦然,
"你不是说女人直觉很准,现在我在想什么,你感觉不到么?"
"想什么?"看着他的眼睛,钰儿有些发懵。
"你猜!"
观察着未有情感流露的面色,钰儿懊恼侧首,回了句"猜不到。"
哼!看来所谓的直觉,不过是诳人!"我心里想着云霄时你能觉察,当我想着你时,你为何猜不到?是不是傻?"
再回望博和托时,他的眸间只有玩味的笑意,回想着方才的话,钰儿十分怀疑自个儿听错了,又或者是他在逗她?"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自己亲口所言,他当然笃定,"我很清楚,只有你,还在糊涂!"
不可能!震惊与疑惑,这是钰儿唯一的反应,"为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博和托看向她道:"不想解释,总之从今天开始,我已经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该做什么,至于往事,不须提。"
当他说罢,她还在愣怔,直至博和托上前伸出一只手,揽住她腰,低头吻住她薄唇时,她才真正清醒过来。
他从来不喜欢吻她,以往同房,都只是本能需求,才会找她。而今……这吻,竟如此霸道又缠绵,令她呼吸不畅又渴望继续被融化……
深吻后,松开她时,她已是泪流满面的喜极而泣,为她拭去泪珠,博和托又再次拥她入怀,"钰儿,从前,是我不懂珍惜眼前人,如今后悔,不知算不算晚,你可否留在我身边,不要离开?"
钰儿假装为难,嘟嘴道:"你让我留下我便留下,岂不是很没出息?"
"出息是什么?能吃么?"
一句话惹得钰儿破涕为笑,轻锤他一拳,又被他拉入怀中。
这般温情的场面,时常在她梦中闪现,美梦成真的感觉,好不真实!也许是在狱中的日子让他得以思索,有了转变,他既不愿多提,她也不想再追究。
抬手拥住心爱的男人,能抓住的幸福,再不是空梦。
两日后,博和托又去了总督府,如今的总督府不许他自由出入,他在大门处等了许久,才得福康安允准通传。
福康安本以为他又要为了云霄惹是生非,岂料他竟拱手道:
"钰儿说,想回吉林老家,博和托不自量力,恳求福爷,将下官调至吉林。"
哎?这什么情况?浪子回头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转变如此之快,是真被触动,还是另有所图?"这次,是真的回心转意?"福康安担心他像上次那样,面上答应放手,心底还是不甘。
"是!求大人成全!"
福康安之所以选择相信,是因为他坚定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当年的光彩,于是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如此,也算皆大欢喜。此事我记下了,会尽快安排,你且等等。"
得他应承,感激的博和托再次拱手,"多谢主子!"
吴府。
这吴琼山才喝了药,漱了口,但见一女子盈盈而入,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姐姐,吴白寇。
自个儿不中用,受了伤,劳亲人记挂,吴琼山实在过意不去,"我的伤好多了,大姐不必日日过来。"
"怎的?嫌姐姐烦啊?"
"怎会?"吴琼山笑道:"只是不想你累着。"
"难得有借口回娘家来探望,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嫌累?"说着,吴白寇在桌边坐下,瞧着她弟弟,沉吟一笑,"我瞧着那个女子不错呢!"
"啊?"突然其来的一句,却不知她在说谁?难道是云霄?大姐又怎会认识她?
"跟姐姐还装糊涂啊!"吴白寇嫣然巧笑,一派了然之色,"我都知晓了,她的情况,我已打听过,总督府的人皆对她赞誉有加。"
"这么说,大姐也喜欢她?我……"犹豫了会子,吴琼山鼓起勇气道:"我想跟她提亲,大姐不反对罢?"
"当然不反对!"他能有续弦的心思,她这个做姐姐的欣慰还来不及呢!“姐姐觉着你们挺合适。”
然而吴琼山却心生忧虑,"就怕爷爷反对,你也明白他的个性……"
"无妨,"吴白寇无谓地笑笑,"爷爷那边由我去说。"
吴琼山闻言大喜,乐呵呵道谢。
云霄又来看他的这一日,吴琼山想趁早把话说开,也好知晓她的态度,"云霄,有件事……我想与你说……"
岂料她也不抬首,手指捻着汤匙,动作轻柔,边搅着银耳粥边低声回了句,"我知道。"
"你知道?"她怎么会知道?是他大姐提前泄露,还是?
抬眸,云霄与他对视,并无不悦,"你找人打博和托,我不会怪你,毕竟是他有错在先,是以你不必怕我对你有意见。"
吴琼山闻言一惊,"博和托被打了?"
瞧他的神色,好似并不知情,"怎么?你,不知晓?"
疑惑地摇了摇头,他是真不知,若不是云霄提起,他依旧不会知情。
又或许,这只是吴白寇自作主张?"你姐姐没告诉你?"
"难道是她派的人?"若论实力与胆识,他们吴家,也只有他大姐有这个能耐去动博和托。想到此,吴琼山不禁有些担忧,"福制台可有追究此事?"
倘若他追究,那他姐姐岂不是惹了祸端?
"少爷不曾过问,大约他也看不惯博和托的行径,才睁只眼闭只眼。"
第一百四十一回
"那就好。"想了想,又觉不妥,忙解释道:"我真不知道,并不是我找大姐去打他。你……"
瞧他着急的模样,云霄只觉很逗,掩唇低眸巧笑道:"我都说了,纵然是你,我也不会怪你,更何况不是,我怎会不相信你的话?"
"那就好。"看着她清浅的笑容,吴琼山只觉心花盛放,愉悦满足。
云霄又问起他方才想说什么,被她打了岔,吴琼山尴尬一笑,鼓起勇气说出想跟她提亲定亲的打算。
"啊?"愣怔了半晌,云霄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受伤的手臂,她真不知该如何拒绝他的心意。
"我是认真的,"吴琼山郑重道:"云霄,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他凝望着她的眼神,似诗一般含蓄,又似诗一般厚重,若说没有一丝感动,是谎话,但她又不知该如何说服自己,再去相信一个人,默了半晌,只愣愣问了句,"你家人,同意么?"
她这么问,可是代表同意了?想到此,吴琼山喜不自禁,"家人这边,我会去说,只要你同意,其他都不是问题。"
他为她而受伤,还不知能否痊愈,她若拒绝,岂不是忘恩负义?除了同意,似乎别无它法,又默了默,就在吴琼山以为她会拒绝之际,云霄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你决定罢!"
"好,好!"痴恋许久,终得她回应,吴琼山笑得开怀,一心设想着将来之事。情投意合的两个人,若成了家,该是怎样的恩爱。
然而吴白寇与她爷爷提起此事,吴镇却是一口拒绝,"你们的母亲才去世一年,三年内子峰不可再成婚!"
这点她自然知晓,"我也没说让他们现下成亲,只是定亲而已。"
吴镇却道:"短期内既不可成亲,又何必定亲?"
"他二人两情相悦,定了两个人都安心呐!等过两年直接成亲就是。"
"两年内会有什么变故,谁也说不准,万一子峰再有旁的心思,再退岂不麻烦,还是过两年再说罢!
任吴白寇说破了嘴皮子,吴镇愣是不肯同意先定亲,说到最后,吴镇只道该午睡了,就此将她打发走了。
出了门的吴白寇不悦撇嘴,"老爷子真是……冥顽不灵!气煞我也!"
丫鬟小枣提醒道:"夫人小声些,咱们还没走远,万莫让老爷子听到。"
"听到如何?我说错了么?"提起来吴白寇就心火又旺,
"子峰定个亲怎么了?那云霄虽嫁过人,到底是个好女子,嫁过来必然会疼子峰的女儿,若真再娶个黄花大闺女,自个儿还不懂事儿,又怎会疼前妻的女儿?真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哼!"
事未成,吴白寇黑着脸来到弟弟房中,不好意思张口。
吴琼山看她这神色也猜出了个大概,他早猜到依着爷爷的性子,不会答应让他娶个嫁过人的丫鬟过门,但是这一次,他再不会像以往那般,顶着孝顺的压力去妥协。
当吴琼山亲自找上他爷爷时,吴镇态度依旧,早作好打算的他便以自个儿的手臂做威胁,"爷爷若不同意让孙儿定亲,我便不治这手了,拆了反倒利索!不能娶云霄,我的诗文也不知该为谁而写!"
"你!"一向孝顺乖巧的孙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着实惊了吴镇,"男子汉大丈夫!满腹经纶难道就为一个女子而活?目光如此短浅,我养你何用?"
任吴镇再怎么疾言厉色的训斥,吴琼山愣是铁了心固执己见,作势要拆这手臂上的绑带,下人们赶忙去拦,到底没拦住,被他拆散了。
失望的吴镇气急败坏,吹着胡子呵道:"不管了!翅膀硬了都不听话!老夫不管了!你爱怎样便怎样!"
就在吴琼山喜出望外的第二天,吴镇跟前儿的老奴又过来交代,"太老爷说了,即便定亲,也要等到两个月之后,您的手臂伤后一百天,完全复原时,才可与人定亲。"
"为何?"吴琼山急道:"早晚有何区别?"
"哎呀!"闻听喜讯赶过来的吴白寇在旁劝道:"既然爷爷松口,许你定亲,你就莫再计较其他。两个月就两个月嘛!一晃就过去了!"
"那好罢,就依姐姐所言。"此事既有谱,吴琼山亦觉欣然。唯一料不到的,是两个月后,云霄的态度……
此时的他,行动自如,大夫查看之后,确认手臂已痊愈,吴琼山约了云霄出来,再次与她商讨定亲一事。她却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凉了吴琼山的一腔热情,细思之下,悲从中来,
"我受伤那会子,说要娶你,你并未反对,如今我好了,再提此事,你却借口推辞,究竟为何?
难道……那时候你只是因为愧疚想补偿,才答应了我,实则心里并没有我,如今我好了,你不再愧疚,便不想嫁给我?"
心里的感觉,模棱两可,云霄不知该如何描述,"其实,这些年,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并不想再成亲,觉得下半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一个人终会生出孤独的恐惧,"有个人陪在身边关怀着,终归要温暖些。"
她不怕,适应了的孤独,其实也算一种自在,"我觉得,我们并不合适,你想想……"
猜到她的顾虑,吴琼山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你又想说身份么?只要我认定,纵然我家人反对,我也会坚持。"
"不止是身份,"许多事,他不知情,她也觉得没有说给他听的必要,"我怕的太多,心不纯粹,配不上你的情深。"
吴琼山不明白她为何将配不上三个字挂在唇边,"你这是借口!"
"就当是借口也好,总而言之,我……不想定亲,"没有看他的勇气,她惟有看向天边,她与他的纠葛,便如这夕阳,轰动绚烂过,终躲不过沉落,
"你值得拥有更好的女子,希望你走出这一段,另觅佳偶。"
本以为手好了,可以正式娶她进门,长相厮守,岂料,竟是这样的打击!
早知如此,他真的宁愿,一辈子折着手,那样云霄就会陪着他,然而,强留的她,也只是出于同情与愧疚,并不是真心爱他罢?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束缚她的感情,那与博和托有什么两样?
痛苦纠结了许久,就在她起身要离去时,吴琼山也跟着站起身来,极不情愿,却又十分坚定地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云霄,我对你很认真,但也……尊重你的决定。你不愿,我绝不会强迫你。但我会等你,只要你转身,说愿意,我们立即成亲。"
有一瞬的愣怔,她终是没有停步回首,她怕一回头,再陷进他的温柔……
苏果与明珠都以为这次可以喝上喜酒,岂料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容,明珠不禁怀疑,"云霄,你真的,不喜欢吴琼山么?"
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云霄只道:"吴山长曾来找过我。"
苏果闻言一惊,"那个老头子?找你作甚?"
还能说什么?云霄苦笑,"无非是说,我是嫁过人的女人,与他孙子不配。"
"什么?"苏果闻言顿感恼火,"那吴琼山不也是死了妻子嘛!咱们还没嫌弃他呐!"
这怎能相提并论,云霄深知世情如此,无可怨怪,"男人没了妻子随意再娶,女人若是没了丈夫,活该守寡,谁若娶了寡妇,便会被人指指点点,明知不公平,也无法。"
明珠听罢,全然没了对吴镇的好印象,"那个吴山长,本以为他才华横溢,与众不同,没成想竟又是个老顽固!"
"就是!"苏果附和骂道:"讨厌的老头子!拆人姻缘!"细想又觉不甘,遂问云霄,
"因他一番话,你才决定离开吴琼山么?咱们姐妹自己人,你也不必不好意思,你就说,到底喜不喜欢他?若是喜欢,咱们让少爷赐婚,看那个老头子还敢说什么!"
云霄也知道,若然少爷来赐婚,吴镇纵然有微辞也不敢不遵,然而她并不想强求,"不必折腾,我不想,总是被人说闲话。"
"怕什么?当初乌尔木他娘还嫌弃我是个丫头呢!我不是照样嫁了,"心宽的苏果才不愿顾忌那么许多,"人活一世,自个儿开心就好,何苦理那些闲言碎语。"
奈何今时不同往日啊!她若不曾嫁过人,也是不怕的,
"有的人能做到洒脱,我却做不到。以往跟着博和托时,年纪小,还天真,也不怕旁人说什么,如今,却是最惧怕被人议论,我不想勉强嫁到他们家,却受尽他爷爷的冷眼,旁人的指点,异样的目光会令我更累,还不如我现在这般自在。"
苏果也怕,"我怕你孤单。"
有这么多人为她着想,她这辈子也值了,"有你和夫人,真的不孤单。"
明珠不由在心底感叹:看来并不是每个男人,面对钟意之人时,都能像福康安那般,去死缠烂打,吴琼山这样的文人,还是中规中矩的,期待两情相悦,没有太多争取的勇气,本性如此,难以改变。
几日后,吴白寇贸然找上门来,说是要见云霄。
第一百四十二回
她来能有何事,无非是为了吴琼山,云霄不肯出来,吴白寇便坐在堂中不走,到底是吴镇的孙女,明珠也不好让下人去赶她出府。
僵持了好一会子,云霄只得妥协,出来见她一见。
瞧见云霄,吴白寇也懒得废话寒暄,开门见山地问她,"你跟姐姐说,是受了什么委屈,还是我家太老爷来找过你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为何突然变卦,不愿与子峰定亲?"
看来她还挺了解她爷爷的为人,云霄却不愿提,望向她一派坦然道:"没人找我,是我自个儿不愿意这门亲事。"
"这没道理啊!"吴白寇不明白她为何转变如此之快,"先前你可是同意的!"
"先前是看他为我受伤,出于愧疚,我才同意,如今他大好了,我也可放心,便不想再提婚事。"也不管所说之言是否伤人,此刻云霄只想尽快撇清这段关系。
原来这才是真相!吴白寇闻听此话,竟有种弟弟的真心被侮辱的感觉,"这么说你只是可怜他,对他并无丝毫感情?"
不带任何犹豫,云霄干脆答道:"没有。"
"子峰他哪里不够好?你竟看不上?你不知他待你有多用心,我这个姐姐看了都感动!"吴白寇的情绪似是有些激动,也不顾吴琼山的交待,直言不讳,
"那时爷爷不同意,他便以不治手臂做威胁,才赢得爷爷点头,他还不许我将此事告知你,怕你知道爷爷不喜欢你而不悦,如此为你考虑,你竟毫不动心!"
吴琼山真的如此争取过么?她的确不曾听他提过,若不是今日吴白寇提起,她更不会知晓,然而知晓又如何,她终是无法回应,"感情之事,强求不得,吴大哥人很好,只是,我没那个感觉罢了。"
"你……"话已至此,吴白寇无言以对,只得放弃,"好好好!你既如此绝情,我也不管了!"
既已打算放弃,也不必去可惜,也许感情不够深,她才能轻易放手,了断一切的勇气里,虽免不了有些疼痛,但此刻的她,却又觉无比轻松,终于不再有忧虑与顾忌。也许,她就适合自在。
回府后,瞧见他还在借酒浇愁,吴白寇一把夺过他的酒壶,窝火的她不忍看弟弟这般颓废,毫不留情地斥道:
"喝酒有何用!她不喜欢你,终究不会喜欢,你这样麻痹自己根本无济于事!还是放下执念,振作起来罢!天涯何处无芳草!"
酒杯中还有一口,吴琼山一仰头,尽数饮下,烈酒过喉,从嗓子辣到腹中,呛得他一阵轻咳,
"大姐不必与我讲道理,道理谁不懂?自己陷进去时,听不进去的却都是废话,你回去罢!天天往娘家跑,姐夫会不悦。我自个儿的事,我会调节,你无需忧心。"
写诗时是饮酒助兴,而今,却是酒入愁肠烫心伤。
吴白寇还想说什么,却被丫鬟小枣劝阻,"还是让少爷自个儿冷静一阵子罢!心结难解,总得给他些时日。"
无奈地放下酒壶,吴白寇又忍不住嘱咐了句"少喝点!",这才出去。
回府路上,看着小枣默然不语,吴白寇有些心疼。
在她尚未出嫁时,这丫头就一直暗恋着她弟弟,可惜她不识几个字,不懂诗词,自然入不了吴琼山的眼,眼看着他成亲,有孩子,妻子离世,而后他又喜欢上云霄……
自始至终,他的目光都不曾落在小枣身上,小枣嘴上不说什么,吴白寇却是明白,她是为了他,才至今未嫁。
奈何天不遂人愿,小枣得不到吴琼山的心,吴琼山又得不到云霄的心,唉!孽缘啊!
吴琼山受伤那段时日,福康安另为德麟寻了临时的师傅,原本说好,等他痊愈后再来教德麟。但如今,他与云霄已了断,为免尴尬,福康安不再请他来府里教导。
尽管德麟很想他,也不得再见。
夏去秋来,吴琼山也未再来过,大约是不希望云霄看到他心烦,如此,不相见,不相扰,甚好。
菊月赏花,看着院中仪态万千的美菊,明珠一时兴起,提笔画菊,末了又在画纸上写下宋代诗人郑思肖的一首《寒菊》:
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
正写着,忽听身后有人吟诵道: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又是突然而至!微侧首,明珠回望他的眼中尽是埋怨,"怎么回回你走路都没个声响?"
"是你太专心罢?"福康安笑问丫头们,"你们可曾听到爷的脚步声。"
几个丫头异口同声地笑着,"听到了!"
"好啊你们……"指着她们,明珠假意怨怪道:"平日里白对你们好了,竟都帮着他来欺负我!"
"她们是帮理不帮亲!"说笑着,福康安将一封信递给她。
本以为是家书,岂料打开一看,越瞧越糊涂,这并不是家人来信,而是海宁所写。
信中提到海升,若不是今儿个瞧见这信,她几乎都要忘了,海升也算是她的弟弟,阿颜觉罗家最小的儿子。
耐心看罢海宁的信,她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是这海升因琐事之争,盛怒之下踢打自己的妻子,不想竟失手将其打死,又怕她们娘家人来吵闹,遂谎称妻子是自缢身亡。
其妻弟乌雅贵宁认为姐姐不可能是自缢,于是报了官,刑部派左都御史纪晓岚,以及刑部侍郎等官员前往海升府上开棺检验,纪晓岚等人又以自缢回奏。
贵宁不服判果,认为海升是大学士阿桂的姻亲,刑部才故意袒护,不甘心的他得了和撑腰,继续到九门提督那儿控告。
海升当时是礼部主事、军机章京,当官的居然打死妻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得知此事而震怒的乾隆帝决定彻查!
再派侍郎曹文植等人前往检验,命阿桂、和会同刑部官员再次检验,认定海升妻子并非自缢,这海升走投无路之际,只得交代了殴杀妻子的事实。
明珠不由摇头叹息,"一桩命案,惊动了皇帝,亲派当朝两位军机大臣亲审定案,海升也算闻名天下了!"
小事闹大,自有因由,"明面上只是一起命案,背后却是两大重臣暗中较力!"
"哦?"
看她面露疑惑,福康安解释道:
"阿桂和海升比较亲近,和则是贵宁背后的推手,纪晓岚本乃一介儒生,怎懂查案?亦无端被连累。
而和认为此乃扳倒阿桂的大好时机,于是暗中贿赂曹文植,许以重金高官,指使他污蔑阿桂,说是国公阿桂授意他偏袒海升。
这曹文植是进退两难,既不愿陷害阿桂,又得罪不起和,只好以“母老”为由,辞官了之。
而海升不顾伦常,殴杀妻子,妄图瞒天过海,罪无可恕,以欺君之罪被下令处斩!"
海宁寄来这封信,正是希望福康安看在海升是他小舅子的份儿上,出手相救,在皇上跟前儿为他三弟求个情!
此事于福康安而言易如反掌,但他在乎的是明珠的态度,"不论是非难易,我只问你一句,救,还是不救?"
明珠至今难以忘记,十三岁那年才被她阿玛接进府时,海升与宝娴是如何捉弄于她,偷偷在她的面条碗里放蚯蚓,还好被眼尖的她看到挑了出来,但没瞧见之前有吃下去过面条,一想起来便腹中翻滚,直吐了两天吃不下饭!
这还不算,更过分的是,有一回,海升还捉了一条蛇,趁她午睡时偷偷放到她屋里,幸得札兰泰赶巧来看她,一进门便发现了那条蛇,当即将其拍死!
后来听府里的下人说,那是条毒蛇,她阿玛得知此事,狠狠地将海升训了一顿,他却狡辩说不知那蛇有毒。
纵有父亲警告,他依旧时不时地去欺负她,这些往事,深刻地印在心底,而今被唤醒,恍如昨日。
但这些事,她并不想告知福康安,只怕他听了反倒要落井下石,教海升必死无疑。
她不想插手此事,帮或害,她都没那个工夫,一切但凭海升造化罢。
深吸了一口气,明珠才道:
"我找不到一个帮他的理由,倘若父亲还在,看在父亲的面上,我可能还会让你出面,但父亲已逝,而且在我回去祭拜父亲那天,海升还出言讽刺,如今他自作孽,于情于理,我都不愿帮他!"
福康安本以为,当年明珠请他帮过海宁,现下同为弟弟的海升出事,她亦会搭救,才让她看了这信。
既然两人有过节,明珠说不,那他更是乐得省事儿,抚上她手,他看着她,眼中惟她,"我只听你的,你说不帮,我绝不理会。"
在他眸中,她总能找到被重视的感觉,漂浮的心,在他这儿才能踏实安稳。
京城,
海宁兄妹几人为了海升之事聚在一处,海升的小妾抹了眼泪问海宁,"二哥,你可有写信给侯爷?"
宝娴闻言,愣是没听明白,"侯爷是谁?咱们谁还跟哪位侯爷沾亲带故?"
海宁不耐解释道:"自然是明珠的丈夫福康安,他因军功封侯,你竟不知?"
第一百四十三回
是么?宝娴心道:老天真是不开眼,明珠那个贱人竟会有如此福气?不愿露出羡慕之色,她只好佯装不屑地撇撇红唇,"又不是我丈夫,我关心他干嘛?"
斤斤计较的妇人,海宁实在懒得理她,"你丈夫要是侯爷,我也不必大费周章的写信去求明珠,求她丈夫帮忙!"
沉默了半晌的宝静悠悠道:"上次二哥有难,我去求了明珠,她很爽快地答应帮忙,只是这回是海升,却不知她……会不会记仇?"
"记什么仇?"宝娴认为,明珠就该帮海升,"既是阿颜觉罗家的女儿,家人出了事,她好意思袖手旁观?好歹海升也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难道她就不念阿玛的恩情?"
什么是理所应当?宝静听不下去,忍不住提醒道:"当初她进府时,你们有谁把她当作是阿颜觉罗家的女儿,那时候你和海升是怎么欺负她的,你都忘了?"
"呵!"宝娴逞强哼笑道:"她不会那么小家子气罢?十几岁的事儿还记到现在?没气度!"
一听她瞎掰扯,海宁就来气,指着她呛道:"你有气度,你想法子救老三啊!"
"我……"吃瘪的宝娴无话可说,不自在地扯着手绢逞强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嘛!"
海宁心道:指望你,老三只有等死的份儿!福康安会不会帮忙,大约也就是明珠一句话的事儿,惟看明珠她,愿不愿一笑泯恩仇……
十五阿哥府上,
书房内的永琰正沉声交待下属,"密切关注福康安的书信来往,一旦得知他为海升向皇阿玛求情,立即汇报!"
"是!"下属才得令而去,又闻守卫来报,说是富察家的伊贝尔姑娘求见。
永琰一早交待过,这府中,伊贝尔可自由出入,是以只要她一来,守卫都会自觉将她带至十五爷跟前儿。
守卫才报罢,伊贝尔已从门外蹿了进来,"十五叔!我又来看你啦!"
"这回这么乖,半个月都未过来蹦影儿,在家忙什么?"
"噢!"说起这个,伊贝尔可是入了迷,"四婶教了我一套拳法,我正加紧练习呢!我和豪雅一块儿学,四婶夸我学得比他快呢!"
"那是,"永琰笑赞着,拉她过来桌边坐下,"伊贝尔聪明伶俐,学什么都比旁人快!"瞧见她将一锦盒放在桌上,永琰又问她,
"这是何物?"
"给十五叔送的礼呀!"
"哦?伊贝尔这么懂事,还给叔叔送礼?"能被一个孩子这样依赖和惦记,倒令永琰十分动容。
"是我额娘从甘肃寄回来的,好大的人参!还有鹿茸,额娘写信嘱咐我,让我务必亲自带给十五叔!"打开盒子,伊贝尔继续道:
"额娘还说了,她知晓你贵为皇子,不会缺这些补品,但这是她的心意,望你莫要嫌弃,千万收下。"
明珠?她怎会想起来给他送东西?思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你额娘这是感谢我帮她照看你?"
"对呀对呀!"惊喜的伊贝尔拍手赞道:"你没看信就能猜到啊!嘿嘿!我就说十五叔最聪明了!"
除此之外,明珠对他,也不可能有特别的情愫,看着伊贝尔带来的礼,永琰忽然心生愧疚,明珠还在感激他时,他却在等着抓她丈夫的把柄,是不是太不厚道!
然而如今的他,已分不清,自己针对福康安,究竟是因为看不惯他人桀骜,得圣宠,还是因为明珠……
只是恍然记得,小时候,他的确是一看到福康安便兴高采烈地唤着瑶林哥哥!
变了的,是旁人,还是自个儿?
福康安最终还是没有为海升求情,而海升在十一月被乾隆下令处死。
乾隆认为,阿桂并未授意刑部官员偏袒海升,但真相未明之际,的确为海升说过好话,是以罚公俸五年,刑部官员因查案不利,皆被降级,纪晓岚因是书生,只挨了训,并未处罚。
得知海升死训,明珠未有丝毫愧疚,不过是他咎由自取罢了。
猛然想起贵宁是乌雅家的人,福康安好奇问她,"那么海升的妻子乌雅氏,与札兰泰是何关系?"
"她,是札兰泰的堂妹。"明珠记得这个女子,温婉却胆小,不大爱说话,当年札兰泰曾带他堂妹出来见过她。
两人说话虽不多,往后偶尔再见,还是会含笑致意,不曾想,夫君不疼也就罢了,反被打死!实在可怜!海升活该偿命!
而今再提札兰泰时,两人已无嫌隙,像是说起一位故人一般,云淡风轻。
重阳过后的一日,用罢朝食,待福康安走后,苏果忍不住问,
"夫人,少爷昨儿个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戌时左右,怎么?"
听到这话,苏果心更凉,"最近,乌尔木总是很晚回来。昨晚亥时才回,少爷却比他回来得早,这就不对劲儿了!"
云霄顺口问了句,"他回来后你没问问?"
失落的苏果抿了抿唇,"我也只是奇怪,没有去问,本以为他是跟着少爷耽搁了,夫人却道少爷回来很早,那我也不知是为何。"
这种情形,云霄听来只觉蹊跷,"不会是,外头有人了……罢?"
"啊?"苏果吃了一惊,会么?"
"不会么?"
"可他,不像那种人啊!"苏果还是不愿相信。
明珠在旁提醒道:"我们也只是猜测,并不肯定,不过你还是留心些好。"
苏果甚感为难,"又不能直接问他,我该如何呢?"
思索片刻,云霄提议道:"不如,我们跟踪他,看看他究竟去了何处!"
跟踪?"这样好么?"
看她面露胆怯,云霄有些不明白,一向大大咧咧的苏果,为何在此事上缺了胆气,"你怕什么?又不是你夜里晚归!"
苏果怕的是,"万一被他发现……该怎么解释?"
这有何难?"就说碰巧遇见啊!他出现之地,你就不能出现了么?"
云霄的提议,她很想尝试,又怕是自个儿疑神疑鬼,小题大做。
见她犹豫不决,云霄只道陪她到底!"他若光明正大,我们只当出去遛弯儿,他若有鬼……你也不能傻得被蒙在鼓里呀!"
犹豫不决的苏果又问明珠,"夫人以为呢?"
明珠自是赞同云霄的意见,"探一探究竟也可,真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莫如云霄一般,被人登堂入室,才知晓。"
既有夫人与云霄支持,她也就放心应了。
到了傍晚,飘起了小雨,乌尔木竟又要出去。
两人也不敢打伞,悄悄跟在他后面,看他坐轿走了,云霄招呼提前请来的等在旁处的轿夫过来,两人一同乘轿,跟在乌尔木轿子后面,又交待轿夫,既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
轿夫收了银子,自当奋力做事,不紧不慢地跟着。
坐了一阵,忽觉轿子停了,云霄掀帘一看,这地方不是旁处,正是翠华苑!
而那乌尔木,下了轿便往里进,门口的姑娘们都与他打招呼,而他也笑嘻嘻回应,好似很熟一般!这……莺莺燕燕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地儿啊!
苏果一瞧见这情形,目瞪口呆,虽然曾经也听他说过,会陪少爷来这种地方应酬,但今儿个少爷并不曾来,他却来作甚?
云霄提议进去瞧瞧,苏果却不敢,"两个女子,人家许你进去?"
"倒也是哦!"想了想,两人决定先回府去,问过夫人,再作打算。
回去的路上,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轿顶,听得苏果心乱如麻,云霄劝她先莫多想,"如今只是奇怪,并未有证据证明什么,待水落石出再说罢!"
苏果忐忑道:"云霄,我真的很害怕,你说,倘若他真的有了别的女人,我该如何?"
当初看到博和托带了女人回来,云霄不必问旁人该如何,自个儿心里已有了主意,总之就是不想看到他们。苏果如今这样问,只能证明她并没有离开乌尔木的想法,哪怕他真的有二心,她也只是会难过,不会想其他。
也是,每个人的性子不同,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如她这般要强,她们一辈子只能跟着丈夫,或者被丈夫休掉,根本没有主动离开男人的意识或勇气。
想到此,云霄不由笑了笑,既庆幸又悲哀。
明珠知情后倒是没说什么,只问苏果想如何。
"我……"苏果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我想去探个究竟……可又害怕……"
"怕撞见不想见的情形?"
"是……"迟疑应了声,苏果泫然欲泣,恼恨自个儿的懦弱,"夫人,奴婢是不是很没用,没一点儿骨气!"
"不,你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她矛盾的心情,明珠很是理解,"哪个女子不想自己的男人一心一意?纵然是奢望,也会忍不住去期待这难得的专情。"
"可我一想起他一个人进了翠华苑我就……就心里难受,我真的很想去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可惜我们是女子,进不去那种地方……"
"真想去的话,"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不如,扮作男装。"
闻言,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男装?"
点了点头,明珠道:"如此,才好混进去。"
第一百四十四回
此招似乎有谱,然而苏果还是担心,"可我们都未去过,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形,万一出丑闹了笑话可如何是好?"
几人沉默了会子,云霄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是不是该找个男子带我们去?"
有人带更好,只是,该找谁呢?这种事,不宜大肆宣扬,得找个熟人才是。
想来想去,她们只想到了一个人,封廉!
除了与他熟识,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但当她俩神神秘秘地趁夜将他叫出来说明来意时,封廉却一口拒绝,连连告饶,"两位姑奶奶饶了我罢!我不能去!"
"为何不能,"还装纯良?"你又不是没去过那种地方!"
"我跟乌尔木相识多年,兄弟一场,我却带你们去抓他的把柄?"他有那么傻么?"那我们以后还怎么相处?"
苏果闻言更是急躁,"说的这么肯定,莫非你也知晓他的秘密?"
封廉顿感莫名其妙,女人的思维当真奇怪!他好像没说什么罢?"我不知道,不是你们说要去嘛!我是说万一,万一真有什么,我也在场,多难堪!你们还是找旁人罢!"
道罢,也不等她们再开口,随即借口溜之大吉!
两人无奈,只得又回去找明珠出主意。
旁人不肯去,只能她亲自出马了,"要不,我也扮作男装,给你们壮壮胆儿?"
"好啊!好啊!"有夫人在场,苏果又多了分底气,"只是,少爷那儿……?"
明珠只道不必担心,"明儿个他要去兰山书院,明晚还要去一位老将军府上赴宴。"只要晚上他不在家,一切好商量!
定好此事,苏果回房时已很晚了,又等了许久,乌尔木尚未归来,待她迷糊进入梦乡时,才听到敲门声。
困乏的苏果不情愿地起身给他来了门,也不理他,回房倒头又睡,却是睡不着,几次冲动想问他,又想着夫人的嘱托,不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无奈,只得强忍着疑惑与怨恨。
乌尔木不知她心中怨气,还来招惹她,皆被她推拒。苏果谎称来了月事,他也记不清她的日子,只得作罢!
九月十六,秋高气爽,福康安欲往兰山书院视察,明珠也想同往,一赏风景,遂带了德麟与封云川一道儿,此次跟来的,只有苏果,云霄不愿同行,只因不想见那吴山长。
理解她心思的明珠自不会勉强。
到得书院,一众师生来迎,福康安忙着寒暄应酬,明珠很有眼色地带了德麟去往清净之所,等待他忙完过来,再一同去后山。
他忙罢已近晌午,用了午膳,德麟又要睡会子午觉,只等孩子醒来,她们才去往后山。
山上草盛林茂,昨儿个才下过雨,是以格外清新,总督府虽有后花园,到底不如此处遍地奇花异草来的新鲜!
德麟与云川兴奋的跑来跑去,乌尔木与侍卫紧跟在他身后保护着。
野外的风景不由令她忆起从前,"儿时跟着我娘,也会上山,还会下地,煮个玉米棒子来吃便觉好幸福!如今竟是吃什么也难觉满足。"
福康安看着她,却是笑得心满意足,"我吃你的时候最满足。"
正儿八经地感慨,竟又被他调侃,明珠懒得与他再扯,想起最近苏果怀疑乌尔木,更觉人生无常,遂好奇问他,
"假若你是女子,你想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这还用问?"调整了站姿,福康安一脸本侯玉树临风的优越感,"当然是嫁给我这样的!才貌双全,文武兼备,有财有势!最重要的是用情专一!不嫁我嫁谁呢?"
亏他说的出口!真不害臊!嫌弃地瞥他一眼,明珠又问,"假如你不幸嫁了不好的男人呢?"
怎么可能那么傻!"我瞎啊?"
他似乎忘了一点,"你该知道,女子大都无权选择嫁于何人,"明珠顺口打个最简单的比方,"当初我也是碍于圣旨才嫁于你啊!"
闻言,福康安凑近她,故意问,"被迫啊!不愿啊?后悔么?"
转了转眼珠,她假意诱导,"是啊!肠子都悔青了!"
"是……么?"拉长的语调,危险的眯眼,福康安不悦撇嘴,醋道:"那你打算嫁与谁?"
待他栽了坑里,明珠才望向他,悠然解释道:"我遗憾的是,老天没有让我早些遇见你,后悔的是,才相遇时一直冷脸相对,如今回想,总觉惭愧,幸得你一直有耐心,不然你我之间,也不会有后来。"她虽不信来生,却也开始期望来生,身边人还是他,
"若有来生,我希望爱你多一些,算作补偿你。"
福康安却觉不妥,"万一我不爱你呢?你岂不是很痛苦?所以还是让我来爱你多一些罢!女人不是脸皮儿薄嘛!我是男人,我可以死缠烂打啊!"
话虽胡闹,却也是这个理儿,明珠正笑着,福康安却又疑惑,"为何突然问我这个?我怎么觉着你弦外有音?"
"没有啊!"本想与他说乌尔木,却又被他带歪了话头,犹豫了会子,想着问他无用,干脆不提。
她说没有便没有罢!他也不再计较,俯身摘了朵花,簪在她发间,明珠也去摘了一朵,别在他耳边,正巧德麟跑回来时瞧见,捧腹大笑,直呼阿玛真好看,又跑到他额娘跟前,也要了一朵花,自己别在耳朵上,而后递给云川一朵,他却不要,
"女孩子才戴花!"
胡说!德麟指指自己,"我也戴了,没变成女孩子呀!"说着硬要给他戴上,云川随即跑开,德麟又去追赶嬉闹。
看着两个孩子和睦相处,明珠心中甚慰,幸得有封廉的孩子陪着德麟长大,不然德麟该多孤寂。
只是不知,香儿如今在何处,过得如何,是孤身一人,还是另作他嫁?不论如何,只要她自在过活就好。
傍晚,众人自书院归来,福康安依约去赴宴。明珠几人悄悄装束好,便从后门出发,提前坐轿候在翠华苑附近,看这乌尔木是否今晚还会来此。
原本很希望昨晚只是个特例,但当她看到乌尔木再次出现时,苏果的心,又凉了一截,他果然是这儿的常客!
不敢跟的太近,待他进去一会儿,她们才敢跟上,然而已不见他踪影,苏果跺脚恼道:"跑这么快,必然熟门熟路!"
三人皆未来过此地,沾染了酒气的脂粉香,对男人而言,是致命的毒药,对女人而言,却想作呕,也只能勉强忍着,到楼上转了一圈。
放眼望去,走廊上皆是搂搂抱抱的一对对儿,房间的门皆是紧闭,她们根本不知乌尔木在哪个房间。
且说琴姨刚跟客人打完招呼,发现这三个年轻人,模样甚是俊俏,最重要是穿戴十分富贵,想来又能敲上一笔,于是赶忙上前去笑呵呵询问,"三位客人,是头一回来咱们翠华苑罢?看着眼生呢!"
"正是,"明珠站直了身子,故意扬声道:"慕名而来,却不知哪个姑娘才貌双全,劳大姐介绍介绍!"
"哎吆!公子真是客气!叫我琴姨即可,咱们苑子里的姑娘呀!个个都貌美如花……"
听她说了几个,想来皆是今晚尚未接客的,那就不可能是陪乌尔木的女子,于是明珠又问她,"本公子要头牌,说几个姿色出众的!"
"头牌,有四个,可是点她们需预定啊!"琴姨为难道:"今晚她们已经有客人,公子若是想见,可交些定钱,明个儿我给您安排得妥妥当当!"
"有客人?"明珠顺水推舟,"您倒说说她们陪了谁,本公子认识的大人物多了去了,若是熟人,还可一道儿喝杯酒!"
瞪眸打量着眼前人,琴姨却是不信,"这布政使您还能搭上话啊?"
布政使算什么,明珠傲然道:"总督福康安见了本公子也得礼让三分,更何况区区一个布政使!"
"哎吆!公子说笑了,"琴姨只当此人是胡诌,又不想嘲笑,以免伤了和气,遂打哈哈想圆场,"今儿个总督大人没来,不过他身边的红人可是来了!"
"乌尔木?"
琴姨点头连连,笑嘻嘻道:"正是木爷!"
"哦!"了然一笑,明珠又问,"他是您这儿的常客?"
"也是最近才常来,"琴姨笑得颇为自豪,"还不是我们家谣歌姑娘魅力大!被勾了魂儿呢!"
苏果闻言便恼了,明珠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而后又假装对美人很感兴趣的模样问,
"谣歌?很美么?"
"当然!"琴姨试探着问,"要不,明儿个给公子安排?"
明珠却是不依,"佳人怎可候?我想今儿个见,乌尔木在哪个房间?"
"这不好罢?"琴姨为难道:"人家两人正喝着小酒,聊着风花雪月,你们去打扰不合适啊!"
"无妨,我跟他很熟,你带我去见他!"
琴姨却不愿冒险,生怕被乌尔木训斥,正僵持之际,明珠无意中瞧见一人,忙挥手与他打了声招呼,
"杨佐领!"
第一百四十五回
明珠所喊的杨佐领正是杨遇春,且说这杨遇春是福康安当初在四川任上的下属,瞧出他与封廉皆属将才,福康安有意提拔,便将他二人带回了京城。
时遇甘肃回民叛乱,福康安举荐他们随军镇压叛民,杨遇春有幸立功,才被升为佐领。是以对福康安感恩戴德,对他夫人亦是恭敬有加,却不想今儿个会在此处相遇,实在尴尬!目瞪口呆,"夫……"
明珠赶忙接口道:"正是我!傅公子啊,我真怕杨佐领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呐!"
"你……"
"我来找美人啊!"尚未等他问出口,明珠已潇然作答。
本以为此人是装模作样,岂料真的认识当官的,琴姨尴尬问道:"杨佐领,你们认识啊!"
"哦……"看了看明珠,领会到她的眼神,杨遇春顺口对道:"认识,我朋友。"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我先去忙了啊!"说着,琴姨甩着手绢扭腰离去。
眼瞧琴姨走远,杨遇春这才敢拱手相问,"夫人,您怎会来此地?莫不是查岗罢?侯爷不在这儿啊!"
明珠趁势问他乌尔木何在,他只道不知,"我没瞧见他进来!"
"你们一向交好,你会不知?"
杨遇春一脸诚挚地回道:"夫人!属下真不知!"
瞧他义正言辞的模样,明珠差点就信了呢!"我听说,你才定了亲,预备成亲呢!你说,你那未婚妻若是知晓你来这儿……"他不实诚,就莫怪她出言威胁。
明珠欲言又止,却是吓坏了杨遇春,忙澄清道:"夫人冤枉呐!我是受了总督大人之命,替他应酬客人,我只是喝酒,并未找女人,夫人万莫告状!"
终于怕了?可惜她此刻不愿讲道理,"那你就老实告诉我,乌尔木在哪儿?你只需指指房间即可,不必随我们进去。我们也不会出卖你。"
"真的?"既如此,他只好妥协答应,为她们指了指路,明珠这才放他离去。
到得门前,苏果却不敢上前,"夫人,我怕……"
"怕什么,他还敢打你不成。"说着,明珠上前推门,却发现门里反锁着,只好敲门。
"谁呀?"屋里一道清丽的女声询问着。
云霄装腔道:"回姑娘,是琴姨吩咐奴婢给您送壶好酒来!"
跟着便听到了脚步声,想是来开门了。
待那谣歌开门一看,不由一愣,方才明明是女声,这外面怎么是几个男人,"哎,你们……"
话未说完,云霄推门进去,谣歌想关门,却抵不过几人的力道。
门才推开,苏果便看到屋内坐着一人,果然是乌尔木!
这乌尔木正在饮酒,瞧见门口突然出现一行人,惊得站起身来!"苏果?"
苏果见状,气得声音都开始颤抖!"你果然在这儿!佳肴美人,悠闲得很呐!"
"我……"乌尔木正想着该如何解释,苏果冷笑道:
"不会要与我说你是来谈公事罢?"
说了也是废话,苏果定不会信,无奈,乌尔木只得含糊回应,"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么?不是那样是怎样?"见他不言,苏果又问,"昨晚也是来谈公事?谈到半夜才回去!"
昨晚?她怎么知晓他昨晚也在此?难道……"你跟踪我?"
他如此恼怒却是为何?"不做亏心事,何必怕人跟踪?"
动了动唇角,乌尔木逞强道:"我是个男人!来这儿喝酒解闷儿怎么了?"
谣歌跟着小声咕哝道:"木爷只是来喝酒而已,又没过夜……"
看不得她这幅无辜的神色,无名火顿冒的苏果瞪向她,厉声呵道:"我跟我丈夫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看不惯的乌尔木斥道:"谣歌又没说错,你凶我就罢了,凶她做什么?"
苏果万未料到的是,有朝一日,乌尔木居然会为了别的女人而斥责她!"怎么,你心疼了?这般护着她!还说你们没什么?"
在家凶也就罢了,在外也是这般,不给他留一丝脸面,实在过分!乌尔木忍无可忍,高声呵道:
"莫再跟我无理取闹!简直受够你了!这么多年了,你也不改改那脾气,真当我还可以像年轻那时候那么有耐心,一味惯着你!"
认识那么多年,这是头一回,乌尔木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那种嫌恶的眼神,不耐的语调,令她难以接受!
"人都是会变的,我就知道,我早该知道!"说着,苏果哭着跑开,云霄瞪他一眼,没心思理会,赶忙去追。
明珠见状,忍不住斥道:"乌尔木,你如今可真是能耐了!"
"夫人,我……"面对明珠,乌尔木不敢再强硬,委屈道:"我也没做错什么,不过喝酒而已,怎么你们还这么伪装跟踪找来?"
"你没错,苏果在乎你才是错!"看了那谣歌一眼,明珠又对乌尔木呛道:"美人敬的酒格外香,您请悠着点喝!"
道罢,亦转身离去。
乌尔木顿感头疼,复又坐下,兀自倒了一杯酒。
重新关上房门,谣歌过来陪他坐着,"才刚那个,是你妻子啊?"
乌尔木闷闷点头,谣歌道:"挺漂亮啊!"
看她一眼,他随口调笑道:"没你漂亮!"
"呵呵!"谣歌掩帕巧笑,"木爷真会哄人!"
苦涩一笑,乌尔木未再言语,继续喝着闷酒。谣歌见状,娇声凑近他,"怎么?不开心啊!"
"被这么闹一出,兴致全无!"
谣歌又问,"你不回去,哄哄她?"
"回去还不是吵架?"是以乌尔木懒得回去,
"以往一有矛盾,回回都是我先低头,我哄着她,这次不愿哄了,烦!多大点事儿,私下说不好么?居然带人找来!她不嫌丢人我都嫌!"
"被你宠惯了呗!"
烦躁的乌尔木对谣歌笑了笑,举起酒杯,"我们不说她了,来,喝酒!不醉不归!"
"好!"谣歌娇笑着攀上乌尔木的胳膊,"奴家奉陪到底!"
干了一杯,乌尔木又问,"才刚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主子。"
"哦,我主子这个人呐……"
回府路上,苏果哭的厉害,三人的手绢给了她,皆被打湿。
边哭边恨道:"果然……男人都……善变!没一个好东西!"
明珠闻言,在心底默默道了句,瑶林还是好的!却也只是想想,没敢说出来,怕刺激她。
原本苏果还想着,假如乌尔木真的背叛了她,她就上去给他一耳光,但真到了那时候,她又怂了,顾虑太多,
"我也想像云霄姐这般果断,可是我……我担心的太多,我娘家人,我弟弟,皆是靠着乌尔木的接济照顾,才过了好日子,倘若我离开他,她们所有的一切都没了,而且,她们会怎么看我?"
云霄的父母不在,她没有后顾之忧,是以当初才断得干脆利落,而苏果不一样,她有顾虑也是人之常情,
"苏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这无关错对,只能说在乎的重点不同,不管你怎样决定,我们都支持你。"
沉默半晌,明珠劝道:"还是等他回来,你们单独谈谈再说罢!万一是误会呢?"
"夫人不必说好听的安慰我,"她也想是这般,却深知不可能,"若是误会,他才刚怎么不解释?还态度那么恶劣,为何不追出来?说到底,还是他厌烦了我!"
看着苏果如此伤心,云霄突然有些后悔,"我是不是错了,不该怂恿她去跟踪?"
"早知道,总比一直被蒙蔽得好,纸终究包不住火。"拉着云霄的手,明珠宽慰着,"你无需自责,我想苏果也不会怪你。"
苏果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女子,"姐姐多虑了,错的是乌尔木,你是为我着想,我怎会怪你?"
到得府中,回房后,洗了把脸,洗净了泪痕,苏果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的确不如十五六时那般娇嫩,可人都会老啊!男人看够了,就会变心么?
然而少爷看了夫人那么多年,对夫人的宠爱却是有增无减,为何,乌尔木就烦她了呢?
也许,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女人对衣裳都是喜新厌旧,而于男人而言,女人就是衣裳而已。厌烦,不过是人之常情,她又何必,哀哀戚戚,他看上旁人,想纳妾,那就迎进来罢!
她只管过自己的日子,继续伺候夫人即可,她的要求并不高,只要他看在夫妻一场,还肯庇护她的弟弟们即可,心是否在她身上,是否对她好,都无所谓了。
如此想着,苏果也就释然许多,躺床上闷头睡去。
乌尔木何时回来,她并不知晓,直到他给她盖被子时,才惊醒了她。
她也不睁眼,也不说话,就那么睡着。
当他的手抚上她脸颊时,苏果终于忍不住推开了他。
乌尔木居然还笑出声来,"好了,莫装了!睡不着就起来,跟我说说话。"
只这一句,已惹得苏果委屈地哭了出来,他果然是没良心的!
见状,乌尔木吓了一跳,忙去为她擦眼泪,"怎么又哭了,还在生气啊!至于么?你看到什么了?不就跟女人喝个酒嘛!"
抹了抹不争气的眼泪,苏果继续哭道:"你随意喝,过夜都没问题,想迎回家也成!左右我是不会拦阻,男人纳妾很正常,我有什么资格计较?"
第一百四十六回
"哎吆!你想哪儿去了?"乌尔木委屈道:"谁跟她过夜了?我哪天没回来?"
回来又如何?"半夜才归,足够你们亲热!"
这万恶的想象力啊!"你看到了?"
苏果抽泣着斥道:"猜都猜到了,还用去观赏?"
"得了罢!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呐!莫哭了,"乌尔木又去为她擦泪,心疼哄道:
"听我说,你看到的都是假象,难道我乌尔木在你心里就是那种受不了美**惑之人?果真如此,咱们家早就姬妾成群了!"
方才在那女子跟前不敢解释,如今回了家才说软话,倒教她如何相信,"男子汉大丈夫,敢做便敢当,我不想听你狡辩!"
看来她是认定了他做了背叛她之事,乌尔木憋屈至极,攥了攥拳头又告诫自己要对媳妇儿有耐心!本来就是自个儿惹她误会,解释也是应该!
"你听我说完再骂我好不好?"
尽管苏果捂着耳朵不愿听,乌尔木还是说了下去,
"你又不是不知晓,主子他不收女人,可是那些个官员不死心啊!就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变着法儿的找美女接近我,想借机贿赂我,灌醉我,从而得知主子的秘密。
我将此事告知主子,主子便想着将计就计,让我假装被这谣歌迷惑,顺口与她透露些假消息,看看她会汇报于何人,看哪个官儿会拿此事参主子一本。
是以我这些日子才总往翠华苑跑,假装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模样,那会子你们去时,我话说一半儿,还没说完呢!所以你走后我才没追出去。我得把计划进行到底啊!不然有负主子所托,还白被你们误会一场!我多冤!"
果真如此,他之前几天为何只字不提?"那你为何不提前告诉我一声,说了我也不会管你!"
他哪里料到她会突然袭击!"你一向不管我,谁料到这次你会较真儿!我牺牲自个儿,出卖色相,为少爷查找与他作对之人,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还被你们误会成负心汉!唉!"
乌尔木仰天长叹,好似自个儿多委屈似的,苏果却觉他是掉进了福窝里!"少爷把这样好的差事交给你,也不怕你假戏真做!"
"哎吆!香儿那样的我都看不上,我会看上这个谣歌?这种风尘女子我向来不会碰,"说着,乌尔木凑近她小声道:"我怕得病!"
"是么?那你们,孤男寡女的,在房间,不会只是饮酒罢?拉手没?"
"呃……"纵使为难,乌尔木还是得实话实说!假话连他自个儿都不信!"拉了,不然,如何让人家觉着我神魂颠倒啊?"
还真拉了!苏果急道:"那亲嘴儿没?"
"这个嘛!"
看他迟疑的模样,她就猜到肯定有!冷脸揶揄道:"什么滋味儿?一定特别甜罢?"
"没!没!"乌尔木忙解释道:
"就象征性地亲了一下,当时我满脑子都在想,这被几个男人亲过啊!心里只有嫌弃,哪来的享受!"
"是么?"狐疑地看着他,看他一脸急切的模样,姑且信他一回罢!遂又不甘心地问,"可还有旁的了?"
"没了!"道罢!乌尔木总算轻松许多,"其他皆是饮酒说话,没有过分!"
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生气,乌尔木忙又哄道:"哎呀!苏果,我们成亲这么多年,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退一万步来说,真有什么心思,我也会老实告诉你,断不会欺瞒哄骗!"
"是否有心思,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她会进门儿的打算!"
"是么?看这么开啊!你不吃醋,不伤心?我于你而言,就这么不重要?"
苏果一派无谓地摊手道:"随时可让!谁稀罕给谁!"
"哼!那刚才哭的梨花带雨的人是谁?铁定是你以为我变心了,才晓得我有多重要,而伤心哭泣!快说!说你舍不得我!"
"那是!"苏果无奈点头承认,"谁家一百来斤的猪丢了不心疼啊!"
原本苏果点头时,乌尔木乐呵呵地预备听好话,岂料后半句险些把他呛死!"媳妇儿咱能不能不坑人!能不能说句甜言蜜语哄哄我?现在云霄和夫人可都还以为我是负心汉呢!我往后可怎么混呢!"
他为何在乎那么多,苏果故作不悦地瞪他一眼,"旁人如何看你很重要么?"
当然重要!"夫人若是讨厌我,随口跟少爷说一处我的不是!我就死翘翘了!"
"瞧你说的!夫人才不是随意给人穿小鞋的人!再者说,若真是少爷派你去,少爷也会与夫人解释清楚啊!你怕什么?"苏果指着他目露疑色,"难道你心里有鬼?你骗我?"
"哪能啊!不就是逗你玩儿嘛!想让你自责担心我呗!岂料被你识破了,嘿嘿!"
误会开解,两人总算和好,乌尔木搂着苏果甜蜜睡去。
而明珠这边,亦是如此,当她睡不着在福康安跟前儿数落乌尔木,惊讶的福康安赶紧与她说出真相时,明珠也是满目讶然,责怪他不早说。
她们的行动,福康安始料未及!"不过是官场之事,想着过了这两日也就罢了,没想到会被你们发现啊!"
你也是,"福康安摇头叹怪道:"堂堂侯爷夫人,居然扮作男装,跟着她们一块儿跑到那儿胡闹!若被人认出来,可是要传为……"稍稍顿了顿,他还是将笑柄二字改成了佳话!
定是怕她心里不舒坦,他才故意改了口,知他不是真的怪她,她便顶嘴道:"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我去是……"想了想,福康安故意逗她,"看女人,你去看什么?"
明珠一本正经地回望着他,"我看文人公子哥儿啊!"
真真好笑,"公子哥儿们都在酒桌上,抑或美人帐,谁站在走廊里等你看?"
两人又说笑几句,明珠深感歉疚,"如此说来,是我们冤枉乌尔木了,也不知他与苏果是否和好,明儿个我去给他道个歉。"
那倒不至于!"你是主子,给他道什么歉?"
这不是主仆的问题!"错了便错了,我还怕承认么?"
她执意如此,他只能由他!而后交待道:"往后再遇到疑惑之事,可先来问我,你也不必这般大费周章!"
"我们当时认为他背叛了苏果,若果真如此,问你有用么?你是他主子,必然包庇他!"是以她才不问!
"我……"
还想狡辩?"你敢说不会?"
仔细一想,那种情况若然真的发生,他的确会包庇,至少在乌尔木没有坦白之前,他绝不会戳穿!被明珠说中的他也不答话,只是笑笑,意味深长。
次日,苏果笑嘻嘻来伺候明珠洗漱,云霄顿感诧异,"苏果,你这是……怎么了?"
还以为她伤心过度精神异常,岂料众人皆笑,明珠为她讲解后她才明白,"原来我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啊!"
既是误会一场,云霄也替她高兴,"如此甚好,我再不必为你担忧。"
点点头,苏果欣慰一笑,瞧了瞧门外,这才悄声道:"乌尔木候在门外等少爷,都不敢进来呢!"
"怎么?怕我们打他还是吃他啊!"
正由苏果系扣子的福康安忍不住道:"怕你们的目光杀死他!"
明珠对苏果笑道:"让他进来罢,今儿个外头风大得很呢!当心吹个风寒你还得伺候他!"
"是!"苏果应了声,欢喜地跑出去将他叫了进来。
乌尔木刚进屋,便听明珠唤他,
"昨儿个误会了你,害你与苏果生了误会,原是我的不是,我给你道个错,你万莫放在心上。"
"哎吆!折煞奴才了!"乌尔木受宠若惊地笑笑,赶忙澄清,"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夫人莫要放在心上才是!"
"你呀!没有对不起苏果最好!"云霄威胁道:"如若不然,我见一次骂一次!"
"云霄姐放心!"乌尔木伸指保证道:"我铁定不会欺负苏果,我可不想被少爷、夫人和你轮番轰炸!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误会就在这欢声笑语中消弥而释。
乾隆五十一年,正月十五,上元节,吴琼山立在繁闹灯会上,无心猜谜,几次回首,也无人等在那灯火阑珊处。
去年今日,猜谜言甚欢,
今岁此刻,孤心怨婵娟。
正惆怅之际,又遇福康安一行人,只是,人群中并无云霄的身影。
相离甚近,打招呼是免不了的,寒暄几句,他想问云霄为何没出来,试了几回,终是道不出口。
皆知他爱慕云霄,而云霄心中无他,他再问,岂不自讨没趣。
看着他告辞离去的背影,明珠只觉世事无常,难如人意,云霄也是怕相遇,才不肯出来,果然,就遇上了呢!
如此有缘,为何无份?
天定的缘分,终究,还是败在勇气么?
二月的一天,乌尔木回屋后一直笑个不停,苏果还以为他中邪了呢!
好不容易止了笑,乌尔木才拉苏果坐下,与她讲述趣事。
第一百四十七回
"哎吆!笑死我了,我的牺牲果然没有白费啊!那个谣歌,我不是故意给她泄露咱们少爷的消息嘛!
我与她说,少爷初来甘肃任上,向朝廷请求拨款,扩建兰山书院的经费,都被少爷变着法儿的中饱私囊了!
她居然信了!真以为我被她美色所迷,出卖主子呢!遂将这消息通传给她上头的人,消息传回京里,很快便有人向皇上告主子的状,说主子贪污公款。
皇上本是不愿理会,奈何他们一再上折子,只好做做样子,派人来查,这不查还好,一查呀!吴山长老泪纵横地告诉那些官儿,说扩建经费不够,福制台不愿再跟国库要,于是大公无私,亲自捐款!
好嘛!他们本来想抓主子的把柄,结果挖出功德一件!皇上知晓后龙颜大悦,给主子好一番赏赐!又将那些个进言的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还将其中一个降了级!"
真是太解气了!道罢乌尔木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啊?少爷是故意的罢!"苏果也觉这事儿太扯,如听戏一般,"那些人该气得吹胡子了罢!"
"是啊!他们还以为谣歌叛变,再不许她做清倌儿,直接就接客了!"乌尔木心情大好,依在躺椅上得意哼笑,"敢和少爷作对,就等着被摆一道儿罢!"
日子如水,平静流转,转眼重阳又至,来甘肃后,这已是第三回过重阳了。
明珠来看孩子们时,德麟与封云川正在开满菊花的院中习字,花香与墨香,沁人心脾。
瞧见他母亲过来,德麟快快跑了过去,欢喜地叫嚷着终于可以歇息了!"嗷嗷!额娘又带点心来咯!"边跑边招呼封云川过来。
这孩子懂得分享,不会吃独食,倒令明珠很欣慰。
吃了几块点心,又净了手,德麟依在明珠怀中,观赏着她的首饰,"额娘,这是什么宝石?可有法力啊?"
"法力?"明珠忍俊不禁,不懂他为何这样问。
德麟忙道:"师傅最近与我们讲了许多故事,说神仙都有宝贝!可变出想要的物什,还有法力哦!额娘你有那样的宝贝么?"
明珠摇摇头,轻笑着,"我没有,那你有么?"
晃了晃小脑袋,德麟神色失落,"我也没有,"而后又满是期待,"不过我们正在寻找!等我发现,我就成神仙咯!到时候,我给额娘寻那长生不老的仙丹!"
儿子事事想着她,明珠既好笑又感动,应承着"好啊!德麟真乖!"
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今儿个瞧见德麟跟他额娘撒娇,封云川忽然想到自个儿没有娘亲,心底一阵儿失落,转了身看向旁处。
明珠又问他,"你喜欢额娘,还是喜欢阿玛?"
挤眼嘻嘻一笑,德麟抱着她小声道:"我喜欢额娘!额娘不要告诉阿玛哦!"
还秘密啊!明珠故意好奇追问,"为什么呢?"
德麟紧张道:"阿玛知道了会生气的,生气了就不疼我了呢?"
正说着,福康安过来了。
瞧见封廉跟在身后,封云川赶紧过去抱住他的腿。
这孩子一向心大,今儿个这般呆着脸抱着他却不知是为何。问他可是受了委屈,他只道不是。再问他也不说,封廉只得作罢。
见状,福康安走了过去,问他们母子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德麟笑着说没有。
在一旁桌边坐下,福康安不依不饶,"我分明瞧见你们在咕哝,是不是在说阿玛坏话?"
从明珠怀中跳了下来,德麟又蹭到他阿玛怀中附耳悄声道:"额娘问我喜欢你们哪一个。"
"哦?"福康安好奇问他,"那你如何作答?"
德麟又小声道:"当然最喜欢阿玛了!"
"是罢!"与明珠对视一眼,福康安得意洋洋地挑了挑眉,而后又低首夸德麟,"好儿子!阿玛没有白疼你!"
不用猜,明珠也知这孩子是墙头草!两边儿倒得挺利索!
道罢,德麟又特意交待,"你不要告诉我额娘哦!"
模样颇为认真,福康安忍笑应了声"好!"又问他想不想姐姐。
"想啊!"分别这么久,德麟一直没有忘了伊贝尔,"阿玛把姐姐接来陪我玩儿好不好?"
"不必接,"抚了抚他的小脑袋,福康安提醒道:"你可以回家见她啊!"
"真的么?"
德麟尚不解其意,明珠闻言,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眸露喜色,忙问他,"怎么?皇上调你回京了?"
就知明珠知道后定然开怀,点了点头,福康安如实道:"京里来了旨意,皇上要我十月启程回京。可我想九月底启程,走得太晚,怕你生辰时还在途中,早回去还能在家给你庆贺,有女儿陪着你,岂不快哉!"
德麟没听懂他们的讨论,只听清了一句!"额娘过完生辰,很快就轮到我了呢!阿玛!到时候你要送我礼物哦!"
如此期望的眼神他怎忍拒绝,当即脆声应道:"好!一言为定!"
来甘肃两年多,如今终于可以回京,与女儿团聚,明珠怎能不开怀!回房后便急不可待地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两个丫头。
云霄与苏果知情后亦是欣喜若狂,尤其是云霄,待在此地,有着太多刺痛无奈的回忆,令她压抑不堪,一心期望回京,忘却纷乱前尘。
封廉平日忙着操持军营之事,这封云川便与德麟吃住在一起,皆由嬷嬷照看。
今日看儿子神色有异,他才将云川接回家住一夜。
现下无人,封廉又问,他才肯说,"旁的孩子都有娘亲疼爱,唯独我没有,"以往他也曾问过他爹,有关他母亲之事,却得不到任何回应,今日,他有一次忍不住问,"爹,我到底有娘亲么?还是,她已经死了?"
闻言,封廉的面色当即沉了下来,"胡说!你娘不会死的!"
这么说,他的娘亲还在,"可是她在哪儿?她为何丢下我不管?她不喜欢我么?"
云川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封廉乱了心神,"你娘她,很好,她独自一人,怀胎十月,生下你,受尽了苦楚,是爹不好,爹对不起她,才弄丢了你娘。"
不明白含义的云川知道自个儿也有娘亲很是开心,又问他爹,"在哪里丢的?我们去找娘亲!好不好?爹,好不好嘛!"
纵然孩子撒娇,封廉也没有底气应承,人海茫茫,他又该去何处找她?只能骗云川,说等回京后打探一番,云川这才肯消停,闭眸睡去。
夜深人静,窗外明月高悬,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容,封廉又忍不住思忆妻子香儿,也不知她此刻人在何处,可还记得她还有个丈夫,有个儿子。是怨憎他,还是忘了他?
九月底,福康安一行人启程回京,封廉与杨遇春等人暂且留在甘肃,听候调度,云川虽不想离开父亲,到底还是得听大人的话,乖乖随德麟他们一道回京。只因他相信,他爹说的,年关时会归家。
十月,一行人终于到得京城,看着城门处熟悉的景物,明珠格外期望着马上到家与女儿重逢。
福康安上午才到府上,沐了浴便着急进宫面见圣上。
午宴自然也被皇上留在了宫中,而明珠则在家里,陪着太夫人与多罗她们,欢宴畅谈。伊贝尔又见娘亲时终于不再认生,钻在她怀里就不愿出来。德麟则被太夫人抱着,众人聚在堂中,惬意闲聊。
"儿媳两年不在家,太夫人身子可好?"
"我这身子啊!一向硬朗,平日里没什么大毛病,但每年一入冬,就容易犯那风湿旧疾。看遍了名医,皇上的御医也派来过几回,皆道无法根治,慢慢的,我也就习惯了!"
那拉氏笑挽着明珠,家长里短的说着,俨然一副对女儿那般和蔼的态度。
晴蕙不免心酸,犹记得当初,明珠才进门时,太夫人一味刁难,如今,却是喜欢得成日夸赞,全然忘了她晴蕙才是叶赫那拉家的亲外甥女!
而多罗是格格,身份尊贵,无人敢给她摆脸子,算来算去,如今,只有她在这个家中地位最尴尬,丈夫去了,儿子不是亲生,两个女儿,又能指望她们什么?
众人欢声笑语,根本无人在意她内心的不平衡,多罗的女儿已有两岁半,伊贝尔对小妹妹十分关切,行走皆拉着她。
晚上福康安从宫中归来,陪着他额娘用膳,晴蕙借口身子不适未去,伊贝尔突然又说起想要个妹妹,明珠尴尬笑笑,却不知是女儿天真想要个伴儿,还是太夫人教她说这些话。
福康安接口道:"现在我们只有你一个,什么都是你的,再有个妹妹,会与你争宠,争东西!"
"瞧你怎么教孩子的!"那拉氏半嗔半笑道:"咱们家缺什么?还怕孩子们争?你们再生五个十个我也养得好!"
十个?闻言,明珠偷瞄福康安一眼,发现他也正好笑地望着自己,不由咽了口唾沫,以示惊讶与抗议。
福康安似是联想到什么,唇角含笑,而后又对他额娘道:"逗她玩儿呢!"
伊贝尔却不怕人争抢,左右她什么都不缺,只希望有个可爱的小妹妹能陪她睡在一起,一起玩耍,虽然德麟是亲弟弟,但毕竟他是男孩子,很多他喜欢玩儿的,她都不喜欢。
而明珠听着他们的对话,似真似幻,时而清醒,时而头晕,福长安一直给他三哥敬酒,而福康安午时在宫中已陪皇上喝过,明珠怕他晚上再喝多不好,便想替他挡杯酒,哪知多罗瞧见不依,硬来给她敬酒,既喝了多罗的酒,她不能只坐着,又起身给太夫人敬,这一来二去,也就晕乎了。
第一百四十八回
酒宴何时散的,她也记不清了,只感觉是福康安扶她回了房。
回房后她直嚷着口渴,一口饮下福康安端来的一杯茶,才稍微清醒些,发现自己坐在桌边,想起身去床边睡觉,刚站起来又觉腿一软,竟又坐下,福康安忙来扶她,"还逞强给我挡酒,也不知自个儿几斤几两?"
扭头看向他,明珠不悦道:"我……没……醉!我很清醒,就是……就是脚太重,不好抬!"
说话的音调如此缓慢,不是醉了又是什么?
才扶到床上,她身子一软,便倒下了,云霄与苏果原本想来伺候,福康安却让她们将热水放这儿,退下即可。
少爷饮酒向来脸不变色,这会子却是涨红了脸,想必是抱着夫人时生了念想,才会着急打发她们离开。
待到识趣的两人福身告退后,福康安这才为她脱了鞋子,泡了脚,岂料才碰到她脚时,她竟嘤咛一声,好奇的他又碰了一次,她又缩了缩脚,口中溢出无意识的哼唧,难道脚也是她的敏锐所在?以前竟从未发现!
为防止她乱动溅起水花,福康安只得匆忙为她擦了脚,将她重新放好,好让她睡得舒坦些,而后又动作轻柔地解开她外衫,这才俯身,看着她粉嫩的脸,被酒晕染过,格外迷人,
才碰触,已惹她嘤咛一声,以往她的声音又细又碎,今儿个却是婉转悠长,许是饮了酒无意识的缘故,才能听从内心的渴望,随着他的触探,吟出悠歌,此起彼合。
主动的攀附,酡红的双颊,指尖轻滑,于他而言,都是致命的魅惑,忍不住想要去探索……
清晨醒来,明珠只觉浑身酸痛,看了看被中未着寸缕的自己,便知昨儿个又被他吃干抹净,福康安醒来却道他昨晚困顿不已,本想睡觉,是她八爪鱼一般缠着他索取,他才勉为其难地配合。
明珠才不信他,找到肚兜儿在被窝里偷偷穿好,"睁眼说瞎话也不害臊!真当我醉了?我都记得!你还给我沐足,对不对?"
"真记得?"哎呀!那他给她换各种姿势,她也记得咯?
再回想皆是清清楚楚,"所以说什么醉后乱来,不记得的,都是诳人,我记得一清二楚,只是没有力气罢了!"
"那是你没再喝,继续喝下去,可就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么?明珠不信,问他可有醉得一塌糊涂过。福康安虽是笑着,眸中却闪过一丝苦涩,"有,为一个女人……"
女人?闻言,明珠心中咯噔一声,难道他心底,除她之外,还有旁的女人?
原本她该问一句是谁,却实在问不出口,怕他说出来的,是她不愿听的。
见她一直沉默,福康安按耐不住了,"怎么不追问?我等着回答呢!"
咬了咬唇,明珠幽声道:"爱说不说!"
若只是赌气也正常,可他却隐约听出一丝哀伤,不知是不是自个儿的错觉,心慌的他不敢再卖关子,赶忙解释道:
"那时候我们尚未两情相悦,为了札兰泰之事闹了误会,我一个人闷在屋里喝酒,酩酊大醉,醉得醒不来,后来还吐了血,那么大动静你却不去书房看我,我太过失望,是以第二天你来看我时,我才逞强不见你。"
原是为她啊!明珠听罢松了一口气,而后恼道:"你不早说是为我!害我以为……"
"以为什么?"福康安唇角含笑,明知故问。
她还以为他心中藏着旁人呢!还好是虚惊一场,不想说出来教他看笑话,她又顺着他方才之言继续道:
"你怎知我没去?当时乌尔木过来知会我,我便赶去了,太夫人也在,她心疼你,以为是我害你如此,让我跪下,我不肯,与她争执几句,恰巧你醒来,我才默默离开。"
"还有这事儿?我竟不知!"今日才头一回听她说起此事,福康安讶然之余又开始后悔自责,
"倘若我知道你来看我,第二天断不会给你摆脸子不许你进来!也不会酿成大错……"
若不是当年害她失了孩子,只怕他二人早就心心相印,也不至于蹉跎光阴,冷战多年。
换作今时的他,绝不会再如此意气用事,争一口气,不如多一丝体谅珍惜,以免悔之晚矣!
看他一脸怅然,明珠钻入他怀中,安慰道:"所幸后来我懂你情深,误会开解,只管过好将来即可,不必追悔过往。"
两人正谈着心,忽听丫鬟来报,说是伊贝尔姑娘来了。
福康安顿时仰天长叹,"唉!难得我今儿个不必去上朝,也不让我睡个好觉,又来打扰我!"
说得他很困似的!"你早醒了,还埋怨什么?"
"可我还想在亲热会子呢!"福康安翻身搂着她撒娇道:"你不知道晨起它会有反应么?"
"昨儿个你还没折腾够啊!"明珠推搡着催他起身,"快起来,莫让女儿等太久。"
且说这伊贝尔昨晚就想跟她额娘同睡,母女俩好亲近亲近,奈何额娘醉了,她便被嬷嬷拉走了。
才一进门,她就嚷着今晚一定要住这儿,丫鬟正在伺候福康安穿鞋,福康安不悦抬眸,"你住这儿,那我呢?"
转了转黑黝黝的眼珠子,伊贝尔笑道:"阿玛的书房不是很宽敞嘛!"
"你喜欢?"微微一笑,福康安提议道:"那你今晚住那儿去!"
"不!"伊贝尔当即抗议,"我要跟额娘睡!我想额娘了!阿玛天天跟额娘睡一起,你也不嫌烦!我都没睡几次!"
"她是我媳妇儿!我睡一辈子都不烦!"
知他没有生气,伊贝尔大着胆子跟他杠上了!"她是我额娘!反正我今晚睡定了!"
父女俩一直在旁争执,云霄给明珠梳着发,两人面面相觑,但笑不语,直到伊贝尔来找她评理,让她决定时,她看了福康安一眼,只见福康安目露威胁,一直盯着她,
明珠笑了笑,拉来伊贝尔,悄声道了几句,伊贝尔拍手叫好,这才罢休,不再争执,乖乖陪着父母用朝食。
直到晚上,福康安才明白她们母女两的阴谋!
原来这伊贝尔居然跑去怂恿德麟来缠着他,此刻的他只能带着德麟睡了书房。
以往德麟在甘肃时很自立,从来不会缠着他与明珠,也不知伊贝尔今儿个是怎么哄骗了他,他竟偏要跟他睡!
哼!定然是明珠教女儿的好主意!
才刚孩子还在跟他说话,没一会儿居然闭目睡着了,可真快!
抚了抚他的小眉毛,静静地看着他,福康安轻笑出声,他总会忘了自个儿是个当了父亲的人,平日里时常忙于公务,或者陪着明珠,甚少去管孩子,有时也会觉亏欠,却又觉得男孩子就不该太惯着。
也不知德麟将来,会如何,他尚有三个兄弟,两个姐妹,而德麟只有堂兄,没有亲兄弟,虽然明珠可以再生,他却不愿让她再遭罪。惟愿德麟平安长大,继承他的优良,光宗耀祖!
入秋后一直有风,难得今日天朗气清,明珠约了多罗,带着孩子们去寺庙祈福,回来后,竟见福康安坐着由大夫把脉。
明珠慌了神,忙问他哪里不适,他只道无妨。
又问大夫,大夫只顾把脉,闭眸不语,眼见她着急又想说话,福康安以指挡唇,示意她先噤声。
她只好坐下,焦急等待着,直等得大夫开了药方走后,才又问他,他却笑得轻松,说无甚大碍。
越是隐瞒,越怕有问题,今儿个才去求佛祖保佑他身子康健,难道他竟得了什么病?为何不肯告诉她?
思前想后,明珠都快急哭了,"有什么不能与我说?是病情太严重,怕我担忧么?我是你妻子,不仅同富贵,还要共患难,你不该瞒着我独自承受……"
明珠此番泫然欲泣的模样着实惊了福康安,忙到她身边哄她,拉她坐下,"哎吆!怎么要哭了!我真无碍,找大夫只是个幌子,做给外人看而已,实则是我不愿去赴喜宴,才出此下策,对外称病。"
"什么?"明珠闻言,哭笑不得,"你没诳我罢?"
"我骗你作甚?真没事儿!"
"谁家喜宴这般重要,你不想去便罢,怎么还得装模作样?"
"后天十五阿哥福晋的女儿两周岁,大摆宴席。"
闻言,明珠恍然,才忆起前些日子好似听多罗说过此事,只说快了,原来竟是后天,"就为这个,你装病啊?是不是明儿个后儿个都不必去上朝了?"
"反正我不想去,就找个借口,既可以歇息,又不必应酬。"
得知真相的明珠斥他小题大做,"害我以为你得了重病呢!担心了那么久,原来不过是你的伎俩,你不早说!"
"我是想等人都走了再说,还没开口你就哭,"心疼的福康安拥她入怀,哄道:"你一哭,我会觉得自个儿对你很重要,这样我会自负的!"
"不哭的时候也很重要!"
"我没事,乖,莫再伤心了!"福康安轻拍着她哄了好一阵儿,她才平息了委屈与紧张。
傍晚,伊贝尔跑来缠着明珠,说起后天有喜宴,她想同去,早猜到这个情形的明珠看了福康安一眼,见他不吭声,她又转头对女儿道:
"你阿玛身子不适,估摸着后天不能去你十五叔府上。"
"他不去,你代他去嘛!咱们总不能不递贺礼罢!"
这小丫头管的挺多!但听躺椅上的福康安悠然道:"贺礼由你四叔捎去即可,你甭操心!"
"礼都送了,咱们都不去吃宴席,多亏啊!"
明珠忍俊不禁,这穷酸借口说得令人无言以对啊!
扶了扶额,福康安是恨铁不成钢啊!"缺你吃的还是少你喝的了?说这话丢你老子的人!出去别说是我女儿!"
第一百四十九回
吐了吐小舌头,伊贝尔又去到她阿玛跟前,软磨硬泡,"既然贺礼都让四叔捎了,不如把我也捎去罢!后天肯定很热闹,我想跟那些小伙伴们玩儿!整日待在家里多闷呐!阿玛许我出去玩一天,我就一个月不出门!好不好?"
只怕到时候又会找别的借口出去罢!其实福康安早就知晓这孩子肯定想去,即便他不同意,她也会拉上她母亲来说好话,是以拦她只是嘴上说说,心里早已同意。
然而,夫妻俩没料到的是,宽容的许女儿去赴宴,竟令她招此祸端!
喜宴这天,伊贝尔欢喜的随着多罗去了。
明珠与福康安才用罢午膳,但听院中有呼喊声,好似是多罗的声音!
她不是随福长安一道去了十五阿哥府上么?这会子应该才开宴,怎会回来?
正疑惑间,房门已被推开,
"嫂嫂!"
来人果然是多罗夫妇,可是福长安怀中,竟然抱着伊贝尔,哭得哇哇直响!
明珠见状,赶忙上前,"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多罗也是急哭了,"都怪我不好,没看好她,她被开水烫了!"
"烫到哪里……?"话未说完,明珠已瞧见伊贝尔脸颊上那红肿的水泡!赫然惊心!
跟来的福康安一瞧,既心疼又恼火,"怎会这样?"若是自个儿不小心,该是烫到手或腿,谁会把水往自个儿脸上倒?遂问她,"是谁害你?"
福长安将她放在躺椅上,伊贝尔才哭道:"是绵怡!"
慌乱的明珠立即命下人去请大夫,福长安只道回来的路上已让小厮去请,估摸着就快到了!
看着女儿遭罪,明珠的泪瞬间就下来了,脸颊火辣辣的刺痛感,伊贝尔承受不住哭道:"额娘……痛……好痛!"
握着女儿的小手,明珠含泪道:"乖女儿,娘更心疼啊!你且忍忍,大夫很快就来!"
大夫来后,稳着性子为她清理了烫伤的肌肤,用药膏抹了红肿处,又嘱咐道:
"这会子,姑娘的皮儿特嫩,千万不要人为碰破,明天可能自个儿会起水泡,很痒,很疼,但也不能用手抓,不然会留下小块小块的疤痕。"
明珠又问大夫给的药膏用了什么材料,可能保证伊贝尔将来不留疤,大夫却是不敢肯定,"姑娘已经八岁,可能会留下浅浅的疤痕,但这已是宫中御用的烫伤药膏……"
未等他说完,着急的明珠不耐回身,对福康安道:"你速速派人挨家挨户的去问,我要老鼠油!"
闻言,众人大吃一惊!"什么?老鼠油?"
"对!"明珠解释道:"才出生的小老鼠,身上无毛时,用它泡制的油!"而后又强调道:"必得泡过三年以上方可!"
伊贝尔一听这话哭的更厉害,"我不要老鼠!好恶心!我讨厌!"
"没有老鼠了,只是油,药而已!"
解释不清楚,明珠不再多言,让他立马派人去,众人皆半信半疑,尽管福康安亦是持怀疑态度,但仍照做。
吩咐下去之后,福康安拉她到一旁,问她真的有用么,明珠点头道:"我敢保证,大夫却不敢,所以老鼠油必定比他的药膏有效!"
正说着,伊贝尔又开始哭了,多罗守在一旁,自责不已,好好的姑娘跟她一块出去,回来竟成了这般模样,她实在愧对三嫂!
耐心安抚了多罗,明珠又问伊贝尔,那绵怡为何欺负她,她哭着道:
"我正带着嫡福晋的女儿玩耍,给她喂点心,绵怡跑来说不许我碰他妹妹,要拉走她,可是那小女孩不肯跟他走,就咬了他一口,
绵怡恼了,打了他妹妹,把人家小脸都打红了,我气不过,上去理论,他就掂起茶盏泼我脸上……"说着,伊贝尔又哭了起来。
明珠哄道:"莫哭,才擦了药,流泪不好。"赶忙又拿手绢为她轻轻擦拭。
"绵怡!这个小屁孩!好大的胆子!"立在一旁的福康安暴跳如雷,"我的女儿他也敢欺负!看我不打得他屁股开花!"
见他要出门,明珠赶忙起身拦道:"这会子永琰府上的宾客还在,你不能去闹!"
福康安才不顾忌这些,"我管他有没有宾客!我的女儿不能受人欺负还不敢声张!"
"三哥,这事儿若闹起来,皇上也会知情,绵怡毕竟是皇上的孙子,你看在皇上面儿上……"
福康安却是懒得听他讲理,"皇上的孙子怎么了?伊贝尔还是皇上的侄孙呢!况且是他有错在先,皇上还能偏袒他不成!"
说着他又要走,正在此时,下人来报,说是十五阿哥来了。
他来作甚,是想趁早平息此事?
伊贝尔一听永琰来了,忙仰头张望,
眼瞧他进屋,福康安负手而立,怒眉冷对,"我还没去找你算账,你倒送上门来!"
"我一直在前厅招呼客人,才听说伊贝尔之事,匆忙赶来。"永琰说想看看伊贝尔的伤势,福康安却道:"你又不是大夫!看有何用?"
明珠正待说话,伊贝尔抢先道:"阿玛,十五叔是担心我,你凶他做什么?又不是他害我受伤!"
"他儿子害的!"福康安瞪向永琰道:"子不教,父之过!"
对于福康安的指责,永琰无可反驳,叹了口气深感自责,"的确是我的失误,对孩子教育不够。"
说着走向伊贝尔,看到她烫伤的脸颊,永琰愧疚又疼惜,半晌,才忍不住问了句,"很疼罢?"
他这一问,豆大的眼泪又从眸中流出,伊贝尔哽咽地点点头,
永琰张口,想说什么,却觉什么话都是多余,"我带了那个逆子过来,让他给你道歉!"
随后永琰唤人将绵怡带进来,福康安一瞧见绵怡上前就想打,幸得福长安及时将他拽住,"三哥!您是大人,不能打孩子啊!"
"做错了就该教训!"盛怒的福康安听不下劝,福长安与多罗险些拉不住他,直到明珠过来,紧握住他手,唤了声"瑶林",他才勉强平静下来,压住盛怒的火焰!
"发生此事谁也不想,想必十五阿哥已经教训过他,他若知错肯道歉,也就罢了!"
女儿受这般伤害,明珠也心痛,恨不得将这个孩子打一顿泄愤,只是永琰在此,他一向疼爱伊贝尔,伊贝尔又在他府中受伤,他心里定然愧疚难当,为他的面子着想,明珠才强压着愤恨去劝福康安。
他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却不想与明珠唱反调,只好努力克制着,往桌边一坐,紧攥着拳头未再言语。
岂料那绵怡竟不识好歹,永琰让他道歉他还别着脸不肯,如此蛮横的态度惹恼了永琰,
"错了就该认!你是难为情还是到现在都不知悔改?"
绵怡不服,狡辩道:"阿玛偏心!以往伊贝尔打我时,阿玛怎么不让她给我道歉!"
"你们还打过架?"福康安却是不信伊贝尔会出手打人,站起身来问她,可有打过绵怡。
"我……"伊贝尔都快忘了此事,这小子居然还记得!
见她吞吞吐吐,福康安只觉事有蹊跷,又问了一遍,伊贝尔只好点点头。
问及她为何打人,她却瞄了永琰一眼,没有回答。她记得,他曾交待过,不可将此事告知她的父母,否则,福康安定不会允许她再去他府上。是以如今,阿玛问起,她不敢回答真相。
她向永琰投向询问的目光,这细微的动作,都尽收福康安眼底,不肯罢休的福康安又去问绵怡,绵怡看他方才凶神恶煞,正犹豫要不要回答,却被他阿玛甩了一耳光!
"逆子!平日只知玩乐,念不好书还做不好人!伤了人又不知悔改!实在可恼!来人!将他带回府禁足,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随从领命将不停哭喊的绵怡带走,永琰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生怕这孩子将当年那句骂明珠的话再重复一遍,明珠福康安皆在场,假使追究起来,只怕明珠要开始怀疑他的心思了!
若真如此,那明珠定不愿再理会他!
再留下也是尴尬,永琰无奈,只得对伊贝尔道:"你好生修养,得空我再来看你。"
伊贝尔很舍不得他走,忍不住问,"十五叔,明日来看我么?"
苦涩一笑,永琰应承道:"好!你乖乖听话,这些水泡肯定很疼,但不要抓,按时抹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永琰离去时,明珠与多罗她们皆起身相送,唯独福康安懒得理会,坐在伊贝尔跟前,又问她当初为何要打绵怡,伊贝尔却道记不清了!
"现在才说记不清?方才我看你欲言又止呢!"
"方才在思考啊!"不愿再提,伊贝尔又吵着脸疼,福康安不悦道:"跟永琰说了半天,你就不脸疼?"
"那是在忍着!"
福康安醋意大发,"跟我就不能忍着?"
"忍不住了!疼!"
赶巧明珠回来,轻斥道:"女儿脸疼,你就不能让她歇歇!"
夫人都发话了,他也不好勉强,只得妥协,"好罢!"
第一百五十回
派出去的人找了一下午,总算找来了老鼠油,伊贝尔闻见那气味,又想着是死老鼠,死活不肯抹,明珠耐心劝道:
"抹了好得快,不会留疤痕,难道你想让你十五叔看你有疤的脸?"
一句话戳中她心弦,伊贝尔不再闹腾,乖乖涂抹,然而皮已起了水泡,涂抹时稍有不慎,便会将水泡戳破,又让伊贝尔疼得哇哇大哭,明珠看不下去,遂亲自为她涂抹,轻轻柔柔,小心翼翼。
那拉氏闻讯赶来,一见孙女毁了脸,心疼得直掉泪,"这好好的姑娘家,破了漂亮脸蛋儿,将来可如何嫁人呐!"
福康安说明珠找来了药,抹后不会留疤,那拉氏半信半疑,这才止了眼泪。
跟来的德麟守在床边,轻轻的吹了吹伊贝尔的脸,明珠问他做什么,德麟天真道:
"有时我摸茶盏时烫到手指,额娘你会给我吹一吹,我给姐姐也吹一吹,姐姐就不疼了呀!"
他可真会想,伊贝尔想笑又扯到脸,疼得她哎吆一声,"好弟弟,姐姐烫伤得太严重,你就算把我吹瞎了我也还是疼!"
"那怎么办呀!"德麟很着急,明珠看她姐弟二人相亲相爱,悲痛之余甚感安慰。
让她用膳她不愿,说是嚼东西脸疼,明珠只好勉强喂她喝一些粥。
夜里,明珠守在她床边,生怕她疼痒时抓破了脸,福康安劝她回房休息,她说不放心,要亲自守着。
"有丫头看着她,不会让她抓伤。"
丫头们并不能令她宽心,"终究不是自个儿的孩子,万一她们受不住困,打个盹儿……"
"你且放心,"福康安自有规矩,"我安排她们两班守夜,不允许女儿有一丝差池,如若照看不周,有一点疤痕,唯她们是问!"
"可是……"
明珠还想再说,福康安不允许她再辩,强行拉她回去,"你休息好了,明儿个才有精力照顾她!孩子已经睡着,我们再争执下去把孩子吵醒就不好了!"
被他拖走的明珠思来想去,也只好听从。
回房后,洗漱罢,明珠躺在床上,虽有福康安抱着她为她取暖,但心还是郁结难解。
孩子遭此横祸,做父母的,自然难过,巴不得替她受罪,若不是心软,许她去十五阿哥府上,大约也不会如此。
正想着,忽听福康安道:"我就说不让她去永琰府上,这回好了,果然出了事!往后我再制止她,你可别再为她说好话!"
他这般抱怨又是为何?"你的意思是怪我咯?难道我想让女儿烫伤?"
自觉语气冲了些,福康安解释道:"我不是怪你,我是怪永琰。"
那就更没有理由了,"祸是他儿子惹的,你怪他作甚?"
"怪他没教好儿子!咱们德麟就绝对不会办出这种事!"
他的功劳么?"那是我教的好罢!你管过他几回?十五阿哥更是没空管孩子!"
"你怎么总是为他说话!"他最不喜欢听!
"我不是袒护他,只是讲理而已,"她对谁都一视同仁,不会胡搅蛮缠,"你没瞧见么?伊贝尔受伤他也很心疼,难道我再去指责他么?那叫蛮不讲理了!"
说得好似很有道理,但他就是不能接受,"反正你跟女儿都看他顺眼,就我看他不顺眼!你们一个鼻孔出气儿,我说什么都是针对他!"
"难道你不是?"好似冤枉了他一样,明珠举例道:"假如是四弟的孩子豪雅伤了伊贝尔,你会不会责怪四弟?"
这……
明珠一句话问得他哑口无言,而后两人皆不再言语,话不投机的明珠背对着他睡去,福康安也翻了身,赌气不再说话。
第一天受伤的伊贝尔只顾疼了,未在意其他,到了第二天,她下床照镜子时,才发现自个儿的左脸皱起一层薄皮,恶心得她要摔镜子!
是以听闻丫鬟来报,说永琰来看她时,她赶忙躺床上,翻了身用手帕挡住脸。
进屋后,瞧她还在床上,永琰问丫头们,"不是说她起床了么?怎么还在睡?"
"回十五爷,姑娘的确起了,只是……"
"怎么?"
丫鬟本不敢说,奈何阿哥问话,她不能不回,只好如实道:"姑娘照了镜子后,就……"
原是为此,永琰会意,走向床边,示意丫头们先出去。
摒退丫头后,在床边坐下,永琰又去唤伊贝尔,她却不肯转过身来。
"可是讨厌十五叔了?若是不愿见我,那我走便是了。"
"不是!"伊贝尔赶忙否认。
"那为何不回身?"永琰趁机教导,"你可知背对旁人很不礼貌。"
她当然知晓,只是,"我现在的模样太丑了,我怕……怕吓到你。"
轻笑着,永琰并不在意,"昨日已看过,没觉着丑。"
他定是故意安慰她,才这般说,"今天变得皱皱的,老太婆一样!太吓人了!"
"哦!"永琰故意曲解她的意思,"那表叔大你那么多,很快就会有皱纹,你就讨厌我了对不对?"
"我才不会!"急忙辩解的伊贝尔忍不住回了头,对上永琰的目光,又吓得赶忙拿手帕来遮,却被永琰拉回了手,"无需遮挡,我不介意。"
是么?伊贝尔之所以怀疑,是因为,"我自个儿看了都恶心!"
"按时涂药,很快会好。"
"万一留疤了呢?"已到了爱美的年纪,伊贝尔很是担心,"奶奶说,若是有疤,就嫁不出去了。"
"怎么会?定然会恢复的!"
话虽如此,她仍是放不下心,"可若将来真的有疤,旁人嫌弃我,不肯娶我,那十五叔会不会娶我?"
"啊?"闻言,永琰一怔。
迎上她天真的眸光,永琰觉着自个儿有些想多了,伊贝尔还这么小,根本不懂嫁娶的含义,也许只是担心自己的伤势,才会这样问。
思及此,永琰微微一笑,道了个"会"字。
听到回答,伊贝尔喜出望外,"真的么?"
"是!"永琰笑容依旧,又劝她不必担心将来,只管按时喝药涂药即可。
得他一句应,伊贝尔宽心许多,也不担心这脸是否能好利索了!开心地嗷了一声,又扯着脸皮,痛得她不敢再有太剧烈的表情。
而后他又亲自为伊贝尔涂了药,伊贝尔直言这药难闻,永琰却道无甚感觉,"良药向来苦口,难闻也正常,只要能治你的伤,何必管它什么气味儿。"
明珠过来时,瞧见永琰在此,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但他亲自动手为伊贝尔上药,倒是令明珠过意不去,欲去接手,永琰只道即刻就好,不必她费事。
只见额娘,不见阿玛,伊贝尔试探着问,"阿玛可是上朝未归?"
这个永琰最清楚,"下朝后,皇阿玛将他唤了过去。"
得知此讯,伊贝尔心下暗喜,跟她额娘提议让她十五叔留下用朝食。
明珠正有此意,亦出言相留。永琰明知自个儿应该拒绝,然而明珠的话竟似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应承。
往年也曾有过两回,永琰与众人一道在酒楼,明珠也在场,今儿个却是头一回,没有其他男人,只与她共用朝食,
加之伊贝尔也在旁边,这情形,竟像是一家人一般。纵然他心底已是暗潮汹涌的欢喜,面上也只能尽量平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只是觉着今儿个的银耳粥格外香甜。
不知福康安何时会归来,用罢朝食,他便告辞离去,只因他不想福康安瞧见,误会明珠。
细水长流,平淡的相处,总比误会弥深刻意的逃避要好。
昨儿个他下令将绵怡禁足后,刘佳氏已来求情,他避而不见。今儿个才从富察府归来,她竟等在书房门口候着他,强行跟进书房。
坐在书桌前,永琰懒得看她,"我说过不准任何人求情,昨儿个吉兰过来都无用,你还不自量力!"
"爷!绵怡是您的儿子啊!他只是犯了小错,至于将他关起来么?"
"小错!泼热水那是要毁容的!这也叫小错?是不是杀了人才叫大错?你的儿子害了人,你也不觉愧疚,反倒认为我罚得重?都是你行为不端,他才有今天!"
刘佳氏不甘辩解道:"孩子跟了福晋那么久,出了这样的事,爷怎么还怪我?"
训斥,自有因由,"绵怡始终不是吉兰亲生,他有不对,她只能教育,并不能打骂训斥,免得你又说他虐待你儿子!说到底还是你把他从小惯成这样!随心所欲,目无王法!"
刘佳氏满脸不服,扯着手绢倔强道:"什么都能怪到我头上,爷您就是针对我,对我们母子有偏见!"
"你说是便是了!"永琰懒得与她讲理。
自不量力的刘佳氏趁机要求,"福晋既然教不好,妾身恳求爷把儿子还给我,让我来教!"
她还敢谈条件!被点燃的怒火瞬间烧到她身上,
"让你教,他下一步就该杀人了!你还傻兮兮的跑去跟皇阿玛求情!你不晓得皇阿玛最是看不惯儿孙作威作福么!真是人头猪脑!"
刘佳氏还要再说,永琰已不耐烦,"你再多言一句,母子俩皆禁足!"
狠辣的眼神惊得刘佳氏心肝皆颤!温润的十五阿哥,向来很少发脾气,却独独对她没有耐心,她究竟哪里做的不够好,竟令他如此唾弃!
再不甘心,她也只能含着委屈忿然离去,不敢再挑战他的耐性。
第一百五十一回
福康安归来时,看望了女儿,又问明珠,"十五阿哥来过?"
他既这么问,想来是在哪儿看到永琰的轿子,心知瞒不过去,明珠随即点了点头。
福康安想说什么,又觉是废话,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他不喜欢永琰,明珠是知道的,但永琰好心来看女儿,她总不能赶人家走,并未觉得自个儿有错的她也不想跟他解释什么。
伊贝尔怕他质问,忙说自个儿脸疼要歇息,让爹娘出去。
出了房门,两人一路无话,回到屋中,明珠坐在妆台前发愣,福康安憋着难受,便找话与她说,"你怎知那老鼠油有用?"
"母亲给我用过,儿时烫伤了脚,邻居送来的,的确不留疤。"
"那时你几岁?"
"三岁多罢!"她也不敢肯定,"我记不清了,我娘告诉我的。"
"伊贝尔都八岁了,"怕是年纪越大,疤痕越难消,"也不知能不能长得和原来一样。"
福康安的担忧,正是她的顾虑,旁处也就罢了,偏在脸上,那样明显,将来若是耽误嫁人,她该自责一辈子。
见她眉深锁,"希望有用,你也莫担心,先抹这个,实在不行,再换其他的药膏,皇上今儿个也赐了好多药给我,"
"皇上怎会知晓此事?"永琰不可能跑去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你与皇上说的?"
"我有那么无聊?屁大点事儿也跟皇上告状?"
不是他?"那会是谁?"
明珠似是不信他,好似他敢做不敢当一般,福康安不悦道:"是永琰的侧福晋,没头没脑的跑去跟皇上求情,皇上才来问我!总而言之不是我告状!"
他这般着急澄清又是为何,"我又没说是你。"
"你怀疑我了!"仅仅只是怀疑,都令他堵得心慌。
"我那是自然而然的联想,不是怀疑,即便是你所言,我又不会怨怪,你怕什么?"
怕的太多,"怕你觉得我小气,认为我昨儿个没机会教训那个小兔崽子,就跑到皇上跟前儿告状,认为我针对永琰……"
福康安郁郁寡欢的模样令明珠哭笑不得,"平日里大方,怎么一遇到跟十五爷有关的事儿,你就变的斤斤计较,像女人吃醋一般!"
本以为她在训他,可一扭头,却瞧见她唇角含笑,这一刻,他可以肯定,明珠并未生他的气,随即松了一口气,主动拉住她手,也不否认,
"我在乎你,才格外在意你对我的看法。你若对我呆着脸,我就觉着乌云密布,只要你对我笑一笑,我就神清气爽!"
明珠委屈道:"我没有呆着脸,是你不理我!"
福康安更委屈,"我哪有不理你,我是怕说错了话,惹你生气。"
实则他们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你不说话我才生气。"
"是么?你喜欢听我说话?"福康安顿感欢喜,"那我话多你可莫嫌烦!"
明珠故意气他,"左右都嫁了,烦又如何?能躲么?"
"能!"揽上她肩,福康安宠溺一笑,"躲我怀里,或是床里。"
有何区别?前有狼后有虎!话说开后,两人又和好如初。
一个月后,伊贝尔的脸已经长出新皮,只是那一片皮肤相对娇嫩,颜色甚浅,晒了太阳容易红,吹风容易乌紫,明珠嘱咐丫鬟定要照看好她,好了也要按时抹药,方可痊愈。
这一日,福康安下朝归来,并不似往常那般喜笑颜开。看他愁眉不展,明珠问他有何困扰,他却突然将她拥至怀中,
"怎么了?"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不明所以。
"不开心!好烦躁!皇上又让我去甘肃!"
"不是才回来嘛!怎的又去?"
"咱们走时,有人暂代,可惜他没福,父亲突然逝世,如今他不能再代总督之位,一时又没合适人选,皇上便想让我再去。"
那可真是折腾人!然而臣子只能领命,"皇上如此安排,必有他的用意。"
"可我想去台湾!"上战场是福康安心心念念之事,林爽文之事尚未摆平,我应该去战场才对,实不愿再去甘肃当总督!"
明珠观察他的神色,似乎只是不乐意,并没有违抗圣意的打算,那么他要的,该是她的宽慰了,遂对他好言相劝,"不如先听从皇上的安排,等有合适人选,皇上自然会调你回京。"
也只能如此了,福康安极不情愿地道:"吩咐丫头们开始整理我们的行装罢!皇上命我五日内启程。"
我们?明珠闻言愣愣地看向他,"我也要去?"
这还用问!"难道你不去?"
"我也想陪着你,可是……"明珠甚感为难,"伊贝尔伤未痊愈,云霄再不愿去甘肃,苏果才有了身孕,也不能奔波,我不能走啊!"
"那我呢?"福康安顿感惆怅,"你为每个人都考虑,偏不管我!我原本就不想去,现在你又说你不去,那我……"一瞬间,他只觉生无可恋!
"你可以带上乌尔木。"
她的好心提醒令他几欲崩溃!"我能睡他么?"
"好啊你!"明珠恼火地捶他一拳,面含薄怒,"你带我就为了睡我啊?我就只有这一点用处?"
福康安嘿嘿一笑,"不止能睡,还能看,你也知道我脾气急躁,惟有瞧见你才如沐春风,你若不随行,我心烦时又该如何排解?相思时又该如何慰藉?唉!"
想想都觉头疼,然而明珠之言有理,他也不能强求她过去,看来这往后的日子难熬啊!
送他走这天,冬月的日头很暖,却还是很冷,幸得前天雪已化,否则只怕道路难行。
身披貂裘的福康安,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如工笔描摩的脸庞,是一如既往的俊逸。
之所以多看两眼,是想让梦有迹可循,明珠正想夸他两句,然而下一刻,上马车前,他忽然不舍地回身拥住她,"我不想走了!明儿个再走罢!"
"多一天有何区别?"若注定别离,多一天相处也是不安的煎熬,"已经第五天了,你再不走,皇上该问了。"
松开怀抱,福康安凝望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来,"等我回来,"说着,抬手抚上她脸颊,大清早的出来吹风,如此冰凉,他赶忙催她回去,"进屋去罢!外头太冷!我走了,不要太想我!"
原本不觉得有什么,可他最后这一句忽然就惹得她红了眼眶,他说不想便可不想么?思念总是情不自禁,趁人之危悄然入侵,纵有防备,也无力招架,只能寄情于承载相思的书信。
多罗在旁看着,心酸之余打岔道:"哎呀!羡煞人也!都老夫老妻了,还似新婚夫妇般难舍难分!"
福康安微扬首,语态傲然,"不服?憋着!"
气得多罗伸手搂住福长安,"咱们也恩爱一个给他瞧瞧!"
福长安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又叮嘱了几句,福康安这才上了马车,掀开侧帘回望明珠一眼,狠狠心放下,命令出发。
马车上的他,座位旁是空的,心底是空落落的,好似失了依靠一般,若打仗,他可以不带她,若做官,他真不愿一个人,这些年带她带惯了,就好似爱她爱惯了一般,她若不在身边,他只能按部就班地品尝着无聊的生活,少了期盼与甜蜜,多了苦涩与压抑。
而明珠,亦是如此,顾虑旁人而未与他同行,实则她心里,很是不甘。只是人生何处不离别,旁的夫妻,只怕丈夫外出上任从不会带上妻子,而福康安回回带她,已是难得,
此次无奈分离,也只是暂时,她相信,不久之后,皇上还会调他回京。
怕她难过,多罗还来劝慰,不意让她担心,明珠勉力笑着,只道有孩子打岔,也不觉有多难过。
福康安离家后,伊贝尔无甚感觉,毕竟在她成长的年岁里,他大都不在身边,而德麟则是享惯了父爱,忽然见不着父亲,总觉着少了点什么。
当德麟钻进明珠怀中,低落地呢喃着,"额娘,我想阿玛了!你让他回家好不好?"
蓄在心底的泪,瞬间就下来了,今岁的她,已有三十,她以为,成熟的自己不会轻易被思念打败,然而福康安走了还不到一天,想念的枝芽已开始疯长,缠得她喘不过气,忽然觉着自个儿好没出息,竟在儿子面前哭了。
德麟不明所以,慌张地为她擦着泪,不敢再说想阿玛的话。
想着他入眠,为的是在梦里团圆,然而清晨醒来,再回想,却并未梦见他,为何梦也要和她作对?
为她梳妆时,云霄发现,她的眼睛已然红肿,想是昨夜哭了许久,
"若不是顾及奴婢,夫人早该随少爷去甘肃,"云霄一自责,苏果亦难过,"都怪我这身孕来的不是时候!才耽误了夫人的行程……"
"两个傻丫头,说什么傻话?我若真想去,大可带着其他丫头,说到底还是我自个儿不愿,你们莫再怪自个儿!"
然而夫人与少爷一向情深,她怎会不愿去呢?这么说,不过是安慰她们罢了!
第一百五十二回
自脸受伤后,伊贝尔好似有了阴影,再未吵着要去永琰府上,永琰过意不去,隔三差五的会来看看她,福长安一瞧见永琰与明珠立在一处时,总是莫名心慌,知道的越多,忧虑便越多。
除夕这一夜,守岁的孩子们精神头儿十足,皆不肯睡,多罗困得歪在福长安怀里,明珠看着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府邸,心事满怀。
新婚时,福康安去金川打仗的三四年,明珠对他并无感情,分离也不觉难过,而后的十年,每一年,两人都在一起过年,而今年,却是别离两地。
纵然他的信中诉尽衷肠,她还是渴望他一个实实在在的拥抱。不知远在甘肃的他是否与她一样,相思难眠。
三月初三,本该放风筝的好日子却下起了雨。
春雨淅淅沥沥,滴得福长安坐立难安,乘了马车找到永琰,神色紧张。
永琰问他有何事,他却抿唇不语,眼神闪烁。
默了半晌,他才开口,"三嫂她……"
一听这话,永琰顿时紧张起来,"明珠怎么了?"
"她……她两个月未来月事……"
月事?永琰一愣,有些尴尬,此等隐晦之事,福长安怎么清楚?遂问他如何知晓,福长安只道:"三嫂担忧,告知多罗,无意被我听到。"
"大约是气血不通罢,请大夫了么?让大夫调理调理。"他虽关心她,却终究不是大夫,况且又事关月事,他总不能过去探望,只能暗中帮忙,"若觉民间大夫不好,我可请御医过去。"
"调理什么?女人不来月事,那不是有孕了么?"
怎么可能?"你三哥都走几个月了,明珠哪里来的身孕?"
"所以才来问你!"
看他神色复杂,欲言又止的模样,永琰顿时明白了他的来意,"你不是……怀疑我罢?"
福长安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地坐下,永琰顿生无名火,"难道你认为明珠不来月事是有了身孕,而孩子是我的?"
"这阵子你时常去府上,与三嫂接触很多。"而他原本就对明珠有意,是以最有可能。
"我是去看伊贝尔,又不曾与明珠单独相处!"
纵然他否认,福长安依旧持怀疑态度,永琰失望至极,"即便你怀疑我的为人,也该相信明珠的品行,难道她会背着你三哥与我怎样?哼!"说到此,永琰自嘲地冷笑,"我倒是想!"
永琰说的如此决绝,难道真是他误会了,可多罗从未月事不准过,他三嫂又是为何?难道真的只是月事紊乱,而他杞人忧天?
思量半晌,福长安无言,只好告辞离去。
他不过是去看看伊贝尔,竟又给明珠招至非议。一直以来,他都在刻意的压制,从不曾表明什么,也自觉说话行事并不过分。这样的暗恋,也天理难容么?
窗外的雨,和着酒,烫着喉咙流到心底,福长安看他的眼神越来越怪,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在他内心深处,他依旧想把福长安当作唯一的兄弟,知心人,希望他懂自己的无奈与隐忍,
然而,他却忘了,福长安与福康安才是亲兄弟,流着相同的血液,自然为自家兄弟着想更多。
福长安怕他给福康安戴了绿帽子,是以对他有所防备,只要他去富察府,福长安的眼神似乎总是在盯着他与明珠。
之前他总认为是自个儿想太多,今日过后,他总算明白,原来在福长安眼里,他竟是一个会不顾明珠名誉去私下勾搭的无耻男人!
谩说他没有这样的心思,即便有,他也只会在能给她名份地位之时,才会碰触,如若不能,他绝不会自私的去占有她!
唯一的知己也没了,永琰只觉心沉似海无人懂,惟酒暂醉不言痛。
这雨,一连下了三四天,今儿个总算晴了,伊贝尔趴在窗边,期盼又失望,"十五叔好久没来看我了呢!"
明珠猜测着他许是在忙,进门的多罗却道,"都病倒了,还忙什么?"
伊贝尔闻言大惊,"什么?十五叔病了?"慌张的她忙爬下椅子,抓住她四婶追问,"你见他了么?他怎么会生病?什么病?严不严重?"
多罗看她这般紧张,只觉好笑,"人吃五谷杂粮,生病也很正常,你不要大惊小怪好不好,永琰只是风寒而已啦!"
尽管她如此说,伊贝尔还是放心不下,跑过去央求明珠,"额娘,我想去看看十五叔,可以么?"
"你忘了你的伤?"
她当然记得,却还是想去,"我不多做逗留,只看看他就回来,好不好嘛!"
若不许她去,她怕是不会死心,无奈的明珠决定让云霄陪她走一趟,又叮嘱她快些回来,若是碰见绵怡,不要与他说话,免得起争执。
伊贝尔一一应下,迫不及待地随着云霄一道坐马车去往永琰府上。
天是晴了,永琰的心却依旧阴沉,花香随风袭入窗,不懂思量,似炫春光媚,孤寂灌入肠。
吉兰与刘佳氏皆来看望,想亲自与他喂药,都被他打发走了,他只想安安静静地睡着,让心歇一歇,不理是非。
将将睡着之际,忽听得一阵敲门声,小厮来报,说是伊贝尔求见。
这孩子怎么来了。
永琰回了声进来,声音很低,伊贝尔听着都觉有气无力,待进去后,瞧见他面色苍白,更是一阵心疼,"四婶还说无甚大碍,可您竟憔悴成这样了!"
"我真没事,只是没精神罢了!"说话间,瞧见她身后跟着云霄,还以为明珠也来了,再往她们身后看,却是再无其他人。
看来是他想多了,明珠又怎会来看他呢?
他失望的神色尽入云霄眼底,不等他问,云霄已福身道:"回十五爷,我家夫人最近身子不适,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但在调养中,是以未能过来探望您,奴婢临走时,夫人曾嘱托奴婢,让奴婢代她向您问好。"
"是么?"
果不其然,云霄简单一席话,立即令他欣慰许多,甚至,笑容也开始浮现。
伊贝尔自然不明白他因何而笑,但只要他开心,她就会开心。
她虽然想多与他说说话,可是又怕他累着,希望他多休息,又想起母亲的嘱托,不可多留,不舍的她只好告辞,还像模像样地嘱咐他多喝水,按时喝药,不要怕哭之类的。
小丫头这么关心他,也不枉他疼她这么多年。
眼看着她们要走,永琰忍不住喊了声,"云霄……"
云霄闻声回首,恭敬地问他有何吩咐时,他又说不出口,其实是不知该说什么,内心深处渴望提一提明珠,又明知没有理由,是以才尴尬无言。
心知肚明的云霄让伊贝尔先走,说她稍后跟来,伊贝尔虽然心底疑惑,还是出去了。
待她走后,云霄又回到他跟前,低声道:"十五爷的心思,奴婢都明白,您只管安心休养便是。"说着,自鬓间抽出一根簪子递与他,
"这天河石簪子夫人一直戴着,前两日才赏了我,今儿个我才戴着,十五爷若不嫌弃,奴婢斗胆,将这簪子转赠于您,聊以慰藉。"
明珠的簪子?云霄果然最知他心,伸手接过,他空荡的心总算有了一丝安慰,却又担心,
"若是明珠问起?"
"十五爷放心,夫人赠与奴婢的首饰多不胜数,即便我不戴,她也不会过问。"
如此甚好。
怕伊贝尔等得不耐,云霄随即告退,赶上伊贝尔。
伊贝尔自然会问他,永琰和她说了什么,云霄扯谎道:"十五爷说,因为绵怡之事,他没再留你住下,希望你不要介意,他是怕你吃亏。"
伊贝尔闻言嘿嘿一笑,"十五叔多虑了,我明白的!"
好再她未继续追究,云霄轻舒一口气,既轻松,又内疚,永琰深情的眼神总容易令她心软,忍不住想去帮他,但回过头再想想少爷,她又不免心中生愧,但一根簪子而已,十五阿哥必然会妥当收好,料想也不会被谁发现。
台湾那边,林爽文起义迟迟难以平定,乾隆面上无光,渐无耐心。
闽浙总督李侍尧请求皇上派武将海兰察赴台,会同将军常青一同作战。
海兰察的确能征善战,却桀骜不驯,除却恩师英勇公阿桂之外,对谁都不服气。乾隆惟恐常青无法驾驭这头雄狮,求益不成反被损。
当年和以钦差大臣身份指挥镇压田五起义时,海兰察就曾给过他钉子碰。
思来想去,乾隆最终还是决定调福康安去台湾,当年金川之役,两人曾有过合作,福康安年富力强,于军旅素为谙练,恩威并施,方可驾驭海兰察、鄂辉等战将!
于是,乾隆于六月中旬,调陕甘总督福康安回热河行在待命。
终于可以一展宏愿上前线,意气风发的福康安得令后随即着手安排,带封廉、杨遇春、杨芳等勇士随军出发回京!
七月的一天,明珠正算着福康安何日能到家时,忽闻小厮来报,说是瞧见乌尔木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奏报三爷马上到府!
"是么?"喜出望外的明珠赶忙起身相迎,临行前又看了镜子一眼,确定妆容无碍,这才出了房门。
未等她到府门口,已在拐角处看到将将进大门的他!
然而这重逢,竟令她僵了笑容。
但见福康安负手而行,还是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身后跟着封廉、杨遇春等人,这很正常,但他身边竟还有一位妙龄女子随行,低眉娇笑,如花似玉,更令人惊诧的是,福康安居然也笑脸相对。
他甚少对其他女子露出这般情态,也就很熟的云霄、苏果以及当初的香儿,他才会打趣几句,而今日,他对旁人的笑容竟如此亲切,明珠甚至还能觉察出一丝宠溺!
云霄也觉不对,正要开口,明珠已黯然转身,"回去罢!"只因她瞧见,福康安行进的方向并不是她们自个儿院中,而是太夫人的房中。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回到房中,坐在妆台前,仔细看着镜中的自己,三十的年岁,的确不如二八年华的小姑娘那般,吹弹可破,她老了,而他,看够了么?
猛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那句"反正我找了你也不知晓",当初是玩笑,而今呢?可是玩笑成了真?
等了两刻钟,也不见他回房,福康安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都令明珠忐忑不安!
云霄劝她宽心,明珠点头道:"你且放心,夫妻多年,不问清楚,我不会随意下结论。"
第一百五十三回
将近午时,才有太夫人那边的丫鬟来请,"夫人,三爷回来了,正在太夫人屋里说话呢!太夫人请您过去用午膳。"
"知道了!"懒懒地应了一句,明珠并未立即起身,而是目光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丈夫归来,她面上竟无喜色?丫鬟虽觉怪异,到底不敢多言,只在心里想着,难道夫人不悦,是因那三爷才带回府上的美貌女子?
三爷十几年独宠夫人一个,是众所周知的,难道这一次,要打破这局面了么?想到此,丫鬟不禁暗喜有好戏看了!
坐了半晌,没有拒绝的理由,明珠只得起身前往,云霄知她心乱,干脆不多言,陪她前去,看情形再说。
明珠去时,众人皆已落座,她一眼便瞧见晴蕙的眸色意味深长,似是看笑话一般,果不其然,那陌生女子竟坐在太夫人身边,而挨着她的,是福康安!
福康安身边还有空位,本该由明珠来坐,明珠却绕道行至多罗身边坐下。
那女子望向明珠微笑着,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姐姐",明珠闻言心火顿冒,这福康安还真给他找了个妹妹回来么!不悦的她毫不领情,冲口而出,"谁是你姐姐?"
"啊?"那女子一愣,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凶。
福康安闻言"咳"了一声,对那女子提醒道:"叫嫂嫂!"
嫂嫂?"她是你夫人?"
"恩,"福康安点点头,那女子只觉奇怪,既是夫人,为何不坐他身边?尴尬的她嗔了福康安一眼,又抬眸对明珠解释道:
"嫂嫂勿怪,雅尔檀初来京城,还不识得府中人,我是看您年轻貌美,还以为你是哪家姑娘……"
福康安却觉这话十分别扭,当即不悦打断,"你的意思是我老了,她年轻,我配不上她对不对?"
"哎呀!表哥!我哪有这个意思嘛!"雅尔檀解释不清楚,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索性不再理他!
年轻?明珠却觉她是在故意讽刺!他俩还是表兄妹!他的表妹可真多!先有一个喜塔拉,又来一个雅尔檀!这般亲切,果然是有什么的!
太夫人笑道:"这雅尔檀可真会夸人!也会损人!"
众人正说笑着,福长安赶来时发现自个儿的座位被占,郁闷又不好多问,只得在他三哥身边坐下,
"三哥终于归来!到时候一举灭了那林爽文的贼军,看他还如何猖狂!"
"唉!"福康安不由慨叹,"你不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皇上一直不愿让我去台湾,一是怕渡海有难,二是觉着一群起义军算不得什么,那么多将军应该能摆平,岂料拖到现在还是抓不到林爽文,起义军的队伍却越来越浩大,皇上这才松口宣我回来!"
宴中,福康安一直为雅尔檀夹菜,甚少与明珠说话,明珠也懒得理他,只等着宴后问个清楚,他若真变了心,她必然会成全他!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宴后他竟然主动提出送雅尔檀回房歇息,说是她初来此地,怕她找不到路!
敢情那些个丫鬟小厮都是瞎子!非得他亲自去送?
而福康安也未去看她的神色,径直送人去了。
多罗憋了半晌,终是忍不住问了句,"什么情况?表妹一般都……"
那拉氏唤来明珠安慰道:"你放心,儿媳我只认你一个,纵然瑶林有心思,我也绝不应允!
她才嫁入富察家时,那拉氏一心想给儿子纳妾,开枝散叶,如今,那拉氏疼她,不许儿子有二心,倒是明珠的福分。
只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婆婆的袒护,而是丈夫的真心,即便婆婆不同意,一旦福康安有二心,她是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晴蕙不禁在心底冷笑,太夫人现在说的好听,倘若那女子有了富察家的骨肉,她会不要自己的孙子么?
多罗在旁劝明珠想开点,"现在三哥什么也没说,也许只是误会呢?"
"可是三弟从未对别的女人这么好过,误会……呃……"晴蕙欲言又止,阴阳怪气地道了句,"也许罢!"
晴蕙的话,明珠虽听见,却不想理会,她与福康安的事,她自会处理,由不得旁人挑拨离间看笑话!
今儿个天阴,甚是凉爽,多罗提议去出去骑马,明珠却无心思,哪儿也不想去。
知她心堵,多罗便带了几个孩子一道出了府,希望在她回来前,他们夫妻俩能将误会消弥。
自上次永琰病后,伊贝尔只见过他一次,这回又是一个多月未见,他未再来过富察府,她讨厌绵怡,无事也不想去他府上,
今儿个出去,她很是想他,央求四婶多罗去永琰府上,看他在不在,请他出来游玩。
多罗去时,永琰正打算午休,却被她硬生生拽了起来,"睡什么睡!晚上还没睡够?难不成夜里纵情过度?年轻人!要节制!"
"不知节制的是你们夫妻罢!"白了她一眼,永琰穿鞋下了床坐在床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皇阿玛吩咐我将他御批的奏折全都再看一遍,是以昨夜熬了许久,这才想补觉。"
"教你看奏折?"多罗惊奇不已,"可是要传位了?"
圣意难测,永琰不愿瞎猜,"莫胡说!"
不说便不说!多罗邀他出去游玩,永琰却推辞不愿去,多罗说伊贝尔在外等着他,他又没精打采地推说下次。
被拒绝的多罗十分不悦,忍不住抱怨道:"今儿个真是诸事不顺!三哥回来居然带了个女人,请你出去玩儿你又不去!诚斋又在忙公务!你们男人真讨厌!"
闻言,永琰惊诧不已,"福康安带了个女人?"
"是啊!"多罗惆怅道:"嫂嫂瞧见别提有多难受了!"
永琰又问,多罗看他来了兴致,趁机要挟,"想知道?跟我出去我就告诉你!"
明知是威胁,但事关明珠,他实在做不到不闻不问,只好忍着困意随她出了府。
府外,伊贝尔瞧见永琰眉开眼笑,永琰却是心事重重,又不好一个劲儿的追问,怕多罗看穿他的心思,只能忍着,到得郊外,他才又状似无意的提及。
多罗将大概情形复述了一遍,替明珠愤愤不平,"你说这是普通的表哥表妹么?你表妹若是来了,你会亲自带她去房间?"
他自然是不会,可他料不准福康安,"他不是很爱明珠么,不应该啊……"
"我也觉得不应该,所有人都认为不应该!"多罗真怕这难得的美好被打破,"三哥可是专情的典范!不能有二心!"
不止福康安罢!"你们诚斋也是专情的典范。"
"他?得了罢!"多罗撇嘴委屈道:
"他是没有别的女人,可不够贴心,三嫂生辰,三哥从未忘过,我的生辰,诚斋却是从没记得过,不提醒你就别指望他给你送礼!"
多罗又问他最近为何不来府上串门,永琰并不想说他和福长安的嫌隙,便以太忙作为借口糊弄过去。
沉默了半晌的伊贝尔好似听懂了,"你们的意思是,阿玛要给我再找个姨娘?"
多罗也不好贸然下结论,只道:"不确定,有可能。"
伊贝尔当即不乐意了,"我额娘是最好的女人!我才不要什么姨娘!他若是敢找,我就不认他这个阿玛!"
"可别乱说!"多罗提醒道:"当心他打你!"
上回福康安打她,是三年前,那时她虽小,却依旧记得,但却不怕,"只要他敢欺负我额娘,打我我也不认他!哼!"
午睡了一个时辰,明珠已醒,也不知她是真睡着,还是在假寐。云霄正为她洗漱,仍不见少爷回房。不由暗恨少爷这次太反常!真是误会还好,若他敢对不起夫人,她也不会原谅他!
夫人面上没说什么,心底一定难受,云霄随即悄悄吩咐小厮去打探一下,过了会子,小厮来禀,"云霄姐,小的问过了,三爷被皇上宣进宫了!"
"有多久?"
"大约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恩,知道了,你下去罢!"既是进宫那就罢了,只要不是在那雅尔檀房中就好。
云霄又回去跟明珠禀报了此事,明珠嘴上说"他爱去哪儿去哪儿,与我无关",但云霄明白,夫人心底定然好受了些,只等着晚上少爷回来,道明因由,也就该冰释前嫌了。
傍晚,永琰被宣入宫时,在宫中晚宴上遇见了福康安,想起下午多罗说的话,他看向福康安的眼神,敌意更深,而福康安与众人把酒言欢,似乎快活得很呐!
御宴散场时,月色正好,永琰却无心欣赏,刻意行至福康安身边,负手边走边道:"听说你带回了一个女人?"
不过半日的事,永琰怎会知晓?即便心中疑惑,福康安也不想白费口舌的去问,明知他不会说。
随即冷笑,"我还带了几个男人呢!十五阿哥也要一一盘问么?"
他带谁,并不能引起永琰的兴趣,永琰在乎的,只是明珠的感受,"我只是警告你,不要伤害明珠。"
如今的永琰,竟然猖狂到连心思也不屑隐瞒了么?莫名其妙的警示令福康安怒火中烧,
"你有什么资格警告我?即便我伤害了她,你能如何?我们夫妻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