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四回
防得这么严!"脚还在绑着呢!我又不会武功,跑不了。"
"女人的话不能相信,好不容易把你们掳来,万一跑了,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明珠冷哼耻笑道:"你们天地会,不是行侠仗义么?怎么还掳女人去威胁?这是大丈夫所为?"
"你怎么知晓我们是天地会?"抓她之际,他好像并没有表明身份罢?
猜到很难么?"我又不是傻子!"
好像他问这个问题很傻一样!罢了,抓都抓了,还怕人骂?无理也得做,救人要紧,就当一回土匪又如何?
"紧急时刻,便宜行事,无可厚非。听说福康安很在乎你,我们就想利用一下。"
瑶林对她的宠爱,倒成了软肋?是幸还是不幸?
"茶凉了,喝罢!"那人端着杯子,蹲下身来,看样子想喂她。
其实她倒不是很想喝茶,只是想手被解开,既然不给解,她也懒得喝了,"我怕有毒,不喝。"
刚想夸她机敏,不必解释,也知晓他们的目的,很快又被打脸,原来女人还是蠢的时候多,
"我若想毒死你,还劫持你做什么?直接杀掉好了!"正说着,他忽然注视到她胸前的首饰,
"这个项链……"
见他盯着她的碧玺,明珠往后了,紧张转身,似是很防备!"还要劫财么?说好的侠义呢?你们天地会和土匪有什么区别?"
盯着看了一会儿,青衣男子时而蹙眉,时而展眉,神色复杂,"这珠链你从何而得?"
这回该明珠蹙眉了,劫财还要问来历?难道是赃物他们不要?但是凭什么告诉他呢?
"与你何干?"
意识到自己的鲁莽,青衣男子又换了口吻,态度诚恳地看着她,
"这条链子,对我意义重大,我在很认真的问你,请你认真的回答!"
这算是客气么?虽不懂他的目的,但明珠能感觉到,他看到这碧玺后的确很震惊,却不知他怎会识得此物,
"这是我夫君送我之物,特地请人打造,除了那雕刻师傅,大约也未经旁人之手,何来的意义重大呢?难道……你是雕刻者?"
不应该啊,他这个模样,大约三十多岁,碧玺雕成那年,他也就十几岁而已,不可能有雕刻的功力,"或者,是雕刻师傅的后人?"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问,"敢问夫人,得这项链,有多久?"
"二十二载。"
"记得这么清楚?"莫不是诳人罢?
"此乃成亲当年,夫君所赠,我记得成亲多少年,这不稀奇罢?"他究竟为何在意这珠链呢?明珠快被他绕晕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正在此时,云霄醒转,一见现状,有些惊吓,"夫人,您没事罢?"
"无碍,"明珠笑慰道:"除了被绑,手脚有些发麻,其他都好。"
看了青衣男子一眼,云霄有些害怕,"这些是什么人?为何要绑架夫人?想要银子?"
摇摇头,明珠道:"他们要万守仁。"
"天地会?"府里传的沸沸扬扬,云霄亦有耳闻。
"正是。"想到一事,明珠转脸问他,"你还没说,我的项链有何意义?"
那人正想回答,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想是同伴归来,便站起了身,没再多言。
夫人一向养尊处优,突然被绑,云霄怕她惊慌,忙安慰道:"夫人别怕,三爷会来救您的。"
"不怕,我知道他会来,"她却怕他过来,
"但传闻,万守仁是下一代天地会首领,好不容易抓获他,瑶林已上了折子向皇上禀报此事,倘若突然放了他,又该如何跟皇上交待?
众臣知晓后,必然指责他因私废公,抓住把柄,纷纷弹劾,瑶林必将受到惩处。"
夫人所言有理,可是以主子的性子,不管什么条件,必然毫不犹豫地来救。
论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得暂时歇着,被束缚的身子怎么也睡不安稳,清晨,明珠实在坚持不住,睡了会子,没多久,又被人唤醒,但见大胡子端了碗清粥过来,"吃饭了!"
总不能又要喂罢!这大胡子,明珠才不愿与他接触!"你给我松绑,我自己喝。"
又来这套!大胡子居高临下的瞪眼道:"不可以!"
"那我不喝。"
那人也不将就她,"爱喝不喝。"
明珠果然将头一别,也不理他。
青衣男子走了过来,斥道:"凶什么?对待人质要有耐心。"
"你有耐心你来哄,老子不管了!"恨恨地将碗递给他,大胡子走了出去。
青衣男子来到她身边,蹲了下来,"若不是看在你是我恩人的份儿上,我也不会对女人有耐心。"
"恩人?"这话莫名其妙,明珠与云霄面面相觑,难道这就是他认得她项链的原因?可明珠并不记得眼前这个人。
"我帮过你么?什么时候?"
"二十二年前。"
明珠更懵了,当年她嫁与福康安后,一直待在富察府,没出门遇见什么人罢?仔细看了看他,明珠对他仍是毫无印象。
"夫人当然不记得我,其实这么多年了,我记得夫人的恩情,却已记不清夫人您的模样,脑海里只有这串项链。"她的碧玺,正好吻合了青衣男子的记忆。
"五颜六色,光彩夺目。"
可是,"我究竟帮过你什么?"明珠很好奇,自己究竟做过什么好事,居然不记得。
"当年你是否捐建过学堂?"
明珠略一回想,的确是有,"你在学堂念书?"
"那时候我已十五,没必要再念书,我弟弟才七岁,正好有幸进了你捐建的学堂里,当时学堂才安置好,可能你去观摩,正好看到我弟弟在哭,
听说我母亲病了,你便请了大夫过去看病,还嘱咐我弟弟,男子汉不能哭,要好好念书,成才后能做官,有银子就能孝敬父母。我弟弟就记住了你的话,一直发奋图强,现在的他,已然做官,为你们大清效力。"
背道而驰?"你弟弟做官,而你入了天地会?"
点了点头,青衣男子道:"我师傅是天地会的人,他对我有恩,我也就加入了。"
这就很尴尬了,"你弟弟知道你在天地会么?"
"不知,我很多年不曾与他联络。"他也从未想过要和弟弟联系,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
"因为你请了大夫,我娘又坚持了两个月,终于等到我爹打仗回来,也算了了心愿。所以我很感激你,但从此再未见过你,"看着她,青衣男子欣慰一笑,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串项链。"
"所以呢?你要放了我家夫人么?"云霄觉得他报恩的时候到了!这是天意啊!于是满脸期待地望向他。
他却冷冷道:"你想多了。"了云霄一眼,青衣男子又看向明珠,有些歉疚,
"纵然你是我的恩人,我也不能背叛天地会。你们还是等着福康安来交换罢!"
这拒绝,意料之外!云霄失望透顶!"那你说这么多做什么?让老天见证你的恩将仇报?"
老天的确喜欢和人开玩笑啊!青衣男子无法接话,打岔问明珠,"要不要喝粥?"
这江湖人不懂男女之防么?明珠别头道:"渴死饿死我也不喝。"
"我家夫人不想让男人喂她,你帮我解开,我来喂夫人。"
"不解,"青衣男子很坚决,表明自己不会轻易被攻破,"少有歪心思。"
"我一个丫鬟,手无缚鸡之力,能有什么歪心思,你还怕我跑了?我打得过你么?"
不愧是主仆,套路都一样,奈何他就是不上当,"女人耍起心机来,男人望尘莫及!"
正说着,有人在外头汇报,"香主,堂主说时辰快到了,要带她们出去。"
这么快?"你们知会我夫君了?"
"约了辰时三刻,看他会不会来。废这么大周折,别让我们失望。"
脚上的绳子被解开,几人带她们上了马车,行了一段路,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青衣男子先下了马车,又招呼她们下来,明珠一看,是江边,还有条船等着。
青衣男子也不多言,拉着她们的手臂径直往船上带,看样子,他们是打算换得万守仁就离开。
又是船!明珠已经被绑到船上两次了,她与船有仇么?不同的是,这一回,有云霄陪着她,想到此,明珠叹道:
"傻丫头,你要是及时松手,也不会被他们绑来遭罪。"
"有我陪着夫人,夫人也不至于惶恐无措。"
青衣男子也不顾她们情意深深,直接又将她们反手绑上绳子,云霄一恼,长长的指甲使劲儿掐着他正在打结的手。
"嘶!"疼痛猝不及防!这女人的指甲果然不是白留的,被踹一脚也不至于这么疼!身后的青衣男子俯首在云霄耳畔厉声吓唬道:
"再敢乱来,立即剪掉!"
"你敢剪我指甲试试!"
"试试就试试!"真当他是吓大的!青衣男子让人拿了剪刀过来,作势要剪。明珠呵道:"不许动她!"
第两百四十五回
云霄怕他真剪,慌着挣扎,
"你敢断我指甲,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她以为他惧怕?"漂泊江湖,我本就打算一辈子独善其身,怕什么断子绝孙?儿孙满堂的,我还怕受牵连呢!"
一旁有人哄笑道:"不如这女子不还了,留着给香主传宗接代!"
青衣男子"啧"了一声,警惕地看着云霄摇摇头,"福康安的女人我敢要?指不定哪会子趁我不备就要替她男人报仇呢!"
"我不是……"她本想说她不是福康安的女人,想了想,云霄又觉跟这些江湖流氓没有澄清的必要,干脆闭口不言。
明珠瞥了青衣男子一眼,十分不屑,
看出她的鄙夷,青衣男子忍不住解释道:"是你的丫头先掐我,不然我会逗她?"
"和女子斤斤计较,也算男子汉?"
"得!女人永远有理!你们欺负男人应该,我们还手就是小气!"
明珠未理他,忙问云霄,"没事罢?"
摇摇头,云霄愤然瞪着那人,她留了许久的指甲,若是被剪,必然得拼尽全力踹死他!
青衣男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女人如同小人,无理可讲。
此时有人来报,"香主,韦堂主请您进去。"
"嗯,"交待其他人看好这两个女人,青衣男子走过去,低头闪进了船舱。
终于得到消息时,福康安命人将万守仁戴上枷锁,准备去救明珠。
封廉劝他三思,福康安不耐怒道:"有什么可思考的?云川被人绑走时,你有空三思么?"
"可是放了万守仁,如何与皇上交待?"
封廉不是不知晓主子对夫人的在乎,可他说的,也是事实,身为下属,他不能不提醒,冲动的后果!
福康安顾不得思考那么多,明知是陷阱,也要跳,他总有法子自救,"以后自然有机会再将他抓回来。"
"那太难了,福爷,天地会没有头领,其他各分会的堂主为那总舵主之位,必有一番恶斗,我们趁机一网打尽,才是当务之急!倘若归还万守仁,以他的身份,必受拥戴,那么天地会很快便可重整旗鼓,这样一来,我们之前的努力都白费了!"
良机不可错,是以封廉不希望主子因私废公,忘了审时度势!
这局面,能否掌控是其次,福康安最先考虑的,是明珠的安危,
"没有万守仁,我顶多就是因私忘公,被皇上处罚而已,但是没了明珠,荣华的意义何在?
我从来没有认为官职比明珠重要!"
很明显的事,何必要他声明?"根本不需要犹豫的取舍,谁敢再多说一句,就地革职!"
杨芳拉住封廉,示意他不要再说,"主子一向不在乎旁人的议论,没了万守仁又如何?
万云龙不是死了嘛,这万守仁即便回了天地会,也不定能坐上首领之位,天地会中比他有能耐的多了去了,
万守仁不过仗着是万云龙的儿子,才得众人襄助,实则他本人,并无他爹的能耐!
即便总舵主之位归他,天地会也只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只是根深蒂固,又牵扯江湖势力,清除需要时日而已!
皇上也不会把主子怎样。你就莫忧心,听主子的便是。"
心知劝不过,封廉不再多嘴,"我守着总督府,你陪福爷去罢!"
"好。"
万守仁被带到后,福康安即刻带人出发。
江边,船上,辰时三刻将到,
为首的一人,立在船头,江风凛冽间,衣摆飘摇。眉目间沉淀着岁月馈赠的稳重,旁人都恭敬地称呼他为韦堂主,来到明珠身边,他从容开口,
"冒犯夫人,实乃不得已而为之,在下保证,只要福康安将我们的弟兄归还,你们两个,必安然无恙。"
假意的客套,明珠没有耐心去听,
"有本事就去劫狱,成了算你们的本事!劫狱失败,居然劫持女人去威胁,天地会的行径,令人不齿!还妄称什么替天行道,伪君子!"
大胡子听不得讽刺,拔刀威胁,"你再唠叨,割了你的舌头!"
明珠回眸,纵是女人,被威胁时仍十分镇定,毫不输阵!
"尽管动手,怕你我就不是福康安的女人!待会儿万守仁也许可以归还,但是你,就等着为你的冒犯赎罪!"
不过几句话,竟压得那人喘不过气来。大胡子还要再辩,被韦堂主呵退,立在一边,不敢再冒失。
正在此时,岸上有马蹄声传来,有辆马车驶向这边。
下来四个人,福康安,杨芳,宋孟阳,还有带着枷锁的万守仁。
看到她无恙,福康安总算安心,朝向她高喊一声,"明珠!莫怕,我来了!"
他果然如约而至,看到他的身影,明珠亦觉心安。
微微点头,明珠示意自己不怕,只因她清楚的知道,她的男人,不会让她置身险境太久。
韦堂主见状微蹙眉,"说好两个女人换我四个兄弟,为何只有一个?这交易,不想做了么?"
得寸进尺!福康安冷哼道:"我的夫人,换你们总舵主的儿子,不配么?"
"还有这个丫头呢?"指了指云霄,韦堂主提醒道:
"您的宠妾,不想赎了?"
"妾?"料想因着阮文名的事,流言已经传开,福康安懒得解释,顺水推舟,
"我福康安会缺?随你们处置。"
明珠闻言不依,"瑶林,你不能不管云霄!"
主子的选择,云霄并不意外,只是尴尬地惊呼了一声,"夫人,我好像……来月事了。"
"啊?"这个时候,她来月事?怎么办呢?明珠急忙转头对那人道:"她不舒服,得去方便,你们先把她解开。"
大胡子却态度冷硬,"忍着!"
"不能忍!"云霄一脸窘迫,"我来了月事,待会儿若是弄脏了衣裤,让你们所有人都瞧见痕迹,倒霉可就不怪我了!"
男人们对女人月事还是很避讳的,认为看到那污秽的血迹会撞邪,青衣男子看向韦堂主,询问他的意思。
韦堂主干咳了一声,只道船内无人,让她去收拾。
得了允准,青衣男子为她解了绳子,旁人都下意识远离她,才得松绑的云霄在一瞬间拔下簪子,抵向韦堂主脖颈,一手握住他受伤的胳膊。第一次劫狱,他也去了,幸未被捕,却也受了伤。
云霄的簪子紧戳着他肌肤。迫他自动退后,远离众人。其他人拔刀以待,不敢轻举妄动。
那边的青衣男子立即抓紧明珠,冷笑着印证他昨晚的论断,
"果然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饶是男子汉,也经不起她这样虐待伤口,韦堂主面色微变,"你疯了?"
福康安也觉得,云霄是不是疯了,她是要唱哪一出?破釜沉舟?
但见云霄毫不胆怯,命令韦堂主,"放了我家夫人!立刻!"
一个女人,也想对他下指令?"凭什么听你的安排?"
凭他的处境!"除非你不要命!"
"谁不想要命?"韦堂主大义凛然道:"但男人更得讲义气,不能因为你的威胁,而不救兄弟!" 一根簪子,就想要他的命?也太天真了些!
岸上的万守仁暗叹了声好兄弟!
武力她自然敌不过,攻心的胜算更大,船上的云霄忽然凑近他,附耳低语,"你是堂主,你也有资格当舵主啊!为何一定要是万守仁?"
明明是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却字字句句敲在韦堂主心上,仿佛震醒了心底沉睡的恶鬼,咆哮着想摆脱束缚!
见他不语,知他听进了心里,云霄又看向青衣男子,不耐催促,"快,放了我家夫人,否则我就杀了你们堂主!"
一旁有人不乐意,提醒青衣男子,"不可轻举妄动,一旦放了这女人,万舵主就有危险!"
青衣男子尚未接话,大胡子不服道:"韦堂主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几人争执不休,云霄又对牵制夫人的男子施加压力,
"我家夫人曾对你有恩,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
"恩?什么恩?"大胡子莫名其妙,其他人更觉奇怪,愤慨怒骂,"他娘的!你们跟那福康安是不是一伙儿的!"
"不可能!我家香主不可能背叛天地会!"
众人七嘴八舌,青衣男子听不下去,看了韦堂主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已明白了他的心思,再看看明珠颈上的项链,不得已松开了对明珠的牵制,
"我欠夫人的恩情,便算还了!"说着,反手一挑,割断了她脚腕的绳子!
得到自由的明珠看向云霄,想与她一同离开,云霄着急催道:"夫人别愣,快下船!"
身后有人要来拦,被青衣男子提剑挡住,明珠心知不能辜负云霄的冒险,福康安亦在此时跑过来唤她,"明珠!下来!"
明珠不再犹豫,提着裙裳,踩着花盆鞋,摇摇晃晃的赶忙跑下船,青衣男子立即收了跳板。
拥住明珠后,福康安闭眸暗谢上苍!随后又赶紧为她解了绳子,问她疼不疼,明珠顾不得手腕是否勒伤,只一心催道:"救云霄!快!"
云霄心知没有希望,也就放下了簪子,轻松一笑。青衣男子顺势过去,将剑架在她脖颈上!
第两百四十六回
"我没冤枉你罢!不安分的女人!"
"是你解开我的,香主何必假仁假义,"凝眸温柔望着他,云霄瞎扯道:
"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答应我的好处呢?"
"什么好处?"青衣男子忽然觉得被她摆了一道,恼羞成怒,"警告你,不许胡说,血口喷人!"
"哼!"男人果真薄情,昨晚哄我时,可是柔情似水呢!"云霄说得跟真的一样,青衣男子不禁怀疑自己昨晚做了什么?娘的!什么都没做!她居然诬陷他!
"够了!你这个女人很歹毒啊!"
然而突如其来的变故更让旁人有理由信了云霄的话,"好啊你们,说要救万舵主,其实是要害他!狼子野心!"
青衣男子看向韦堂主,神色有些焦急,"韦堂主,我没有出卖天地会。"
"我知道,咱们都被这个女人耍了!"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云霄的话,正是他深藏心底的**,既然被看穿,那就顺水推舟罢!
"妈的!跟他们拼了!总舵主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管他的后人!"
韦堂主冷眼瞥道:"你以为拼得过?"
大胡子愚忠不怕死,"咱们八个,他们三个,还拼不过?我不如去吃屎!"
莽夫一个,从来不动脑子!"福康安会只带两个人过来?"
"算你识相!"福康安冷哼一声,似有动作。
看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阴狠,韦堂主不再犹豫,高声下令"开船!"
抓着福康安,明珠慌道:"云霄!瑶林,快救云霄,她还在他们手里!"
怎么救?"你要我游过去么?"
"她是对我很重要的人,你也看到了,是她救了我,你不必拿万守仁来换,不必被皇上责罚,也等于是她救了你啊!你不能不管她的死活!"
"我会感激她。"但却不愿再冒险。
福康安无动于衷,急哭了明珠,"瑶林,救救云霄,当我求你!"
"她不是我的命。我不想冒险。"
都已开口相求,为何,他还是这般铁石心肠?恼恨的明珠心急如焚,跑向江边,却被福康安一把抓住,紧紧抱着不许她乱跑。
明珠愤力挣扎着,"放开我,我要救云霄!"
"别胡闹!"
杨芳心中不忍,上前提议由他去救云霄,却被福康安拦阻,丫鬟与大将,哪个重要,他还是有数的。杨芳与宋孟阳,都不可冒险,其他士兵,也不能!
被抛弃的万守仁见状怒喝,"韦青山!你不管我了么?"
韦青山负手立在船头,面不改色地道着冠冕堂皇之言,
"身为堂主,我得顾全大局,不能让一船人为你陪葬!万总舵主在天有灵,想必也会谅解我。"
"韦青山!你就是有私心!……"船越开越远,万守仁骂人的话,他已听不清楚,只是平静转身,看向身后一众兄弟,
"你们谁想尽忠,大可以从这跳下去,我不会拦阻,"道罢,韦青山进了船舱里。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终是没有勇气。
果然,不止官场,江湖里也是明争暗斗不断,福康安毅然决然地吹了声口哨,后面立即窜出一批士兵,向此处飞奔而来!
见他们个个手持弓箭,明珠吓得拉住福康安,"不许放箭!云霄还在船上!"
福康安望向她,似是有些于心不忍,又不得不做出决定,
"斩草除根的道理你不会不懂,明珠,我不仅是你的丈夫,还是大清的官员,为了百姓的安宁,天地会的人,能杀一个是一个!"
道罢,不顾她的拦阻,抬手喝令放箭,点燃引线的火箭瞬时飞向江面,射向船只!
船只渐渐起火,躲在船舱的众人又跑了出来,明珠亲眼看到,一只箭,射中了云霄!
"云霄!"火光连天的江面上,看着她渐渐倒下江面,明珠的眼眶已然滚烫!那是她的姐妹啊!陪伴她的日子,比福康安还长!
在她刚入阿颜觉罗府,被人欺凌时,云霄这个小丫头一直在默默地照顾着她。
陪了她几十年的人,如今居然被自己的丈夫杀死!是怎样的讽刺与悲哀!
福康安紧紧抱着她,面色清冷,不敢看她,任凭她哭喊捶打泄愤!
"云霄……你杀了云霄!福康安!你好狠的心!我恨你……"
哭到沙哑的明珠晕倒在他怀中,福康安看了江面一眼,无甚表情,将她抱上马车。
回府后,昏迷了半个时辰的明珠已醒,却闭眸不愿睁。
丫鬟送来了吃食,福康安心疼唤道:"明珠,起来喝点儿粥,你一天未进食,怎生受得?"
明珠不理会,开口已是沙哑的嗓音,"我要云霄,你把她还给我!"
他再有能耐,也管不了阎王的生死簿,"她活不了的,明珠,你应该体谅我,不要为难我好么?"
"你就是故意的,你不管她也就罢了,偏偏放箭,就是想置她与死地!"明珠已认定福康安此次的行为有私心!
"从蓝碧玺开始,你就对她有意见,怀疑她的忠心,想除掉她,这次终于有机可乘了,对不对?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你就这么容不下她?"
福康安不承认,只道这是情势所迫。
明珠怎会信他?"你明明知道,她是我最信任的丫鬟,为何还要将她从我身边夺走?"
世事哪得两全?"你没看出来么?她救你的时候,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
"她下决心肯定也是因为我!"此刻的明珠好后悔,后悔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夺了云霄的命!
"因为我跟她说过,你若是放了万守仁,会被处罚,她才想帮你断了后顾之忧,她为你着想,你为何轻易放弃她?"
福康安心道:云霄这般,也是因为她当初帮过永琰,对不起自己主子,才想弥补。但是这话,即便说给明珠听,明珠也不会相信,不如不说。
"为什么要求我对所有人都仁慈?"他不是圣人,从来都不是!
"明珠,我很明确的告诉你,我做不到。"
"至少我在乎的人,你该对她与众不同些……"
"我对云霄还不够好?她与永琰暗中来往了那么久,若不是看在你的份儿上,我早就让她消失了!容忍到现在,你还想让我怎样?她又不是我的女人,我为何要不顾一切的救她?"福康安做决定自有他的考量,
"倘若救回了她,失去了杨芳,那么大清将损失一名将才,茉雅奇会失去丈夫!孰轻孰重,你应该懂得!为何要将罪行强加于我?"
他是认为她无理取闹么?可她觉得,他并没有尽力而为,"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
"我不在乎你,我会带着万守仁去换你?"那么深刻的在乎,居然被她轻视?奉出的真心,却不被人捧在手心,还要将它摔碎!真的很痛!
"明珠,你的话很伤人。你只在乎姐妹情,又是否考虑过我的为难?"
"做选择的是你!"刽子手还要装无辜,简直可耻!明珠回身瞪向他,恨得咬牙切齿,
"倘若你真的努力了,救不回来我必然不会怪你,可你非但不救,还要下令射箭!谁强迫着你了?我看不出你哪里为难,不过是私心罢了!"
"好好!你说怎样便是怎样!云霄永琰都是好人,我是坏人!"福康安被她气得无可辩解,心痛不能自已,起身警示道:
"明珠,有一天,当你发现永琰的真面目时,你别来跟我道歉!我不接受!"
道罢,福康安愤然转身,狠心不再哄她。
明珠想起云霄的惨状,想着她之前还在若无其事的与那青衣男子斗嘴,其实那个时候,她已经下定了决心罢?
却什么也没有告诉她,只默默做了决定,云霄一定理解她,可她无法原谅自己啊!
作为她最亲近的人,她奋不顾身的救她于危难,她却没能让她脱离险境,甚至于,她的丈夫,害死了她!
凄冷江水中,札兰泰、云霄,相继出现,那一夜,她噩梦不断,醒来,福康安在她身侧,刚拥住她,又被她推开!
转过身背对着他的明珠低泣着冷声斥道:
"你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冷漠令他酸涩难当,忍不住问她, "究竟丫鬟重要,还是丈夫重要?"
"道义重要!"明珠对他的行为失望透顶,"倘若你已经摒弃了道义,变得自私自利,那你还指望我欣赏你什么?"
不欣赏?是没有爱了么?想到这一点,福康安顿感心灰意冷。
他在书房呆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心不下,回来陪她,而她,连他的安慰也不需要,看着她隐忍颤抖的柔弱肩膀,压抑的哭声,碎在他心间,扎得他生疼,
真的错了么?纵然再来一回,他大约还会这么选择,明珠她,为何就不能理解他的苦衷呢?
次日,雅尔檀过来劝她,茉雅奇亦来,皆劝她想开些,她们为福康安的辩护,明珠根本听不进去,脑海中都是云霄中箭的画面……
是她连累了她,甚至于,害死了她,如何能原谅自己呢?
第两百四十七回
昏暗的烛光,刺痛了微睁的眸,慢慢适应后,她才勉强抬首,看了看四周,
破旧的桌子上,燃着一支烛,其余的,都是些简陋的摆设。
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如今这情形,倒像是被人救了,背部一阵刺痛传来,她才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的,那根箭呢?被拔掉了么?
她想起身,却很吃力,稍微一动,背部就撕裂般的疼痛。
"别动!我帮你。"
听到身后有男声响起,云霄看不到人,但记得这个声音,应该是那个青衣男子。
等那人走近,扶着她,帮她翻了身,她才勉强坐起来,却不敢挺直脊背,太疼,
"你救了我?"
"嗯。"
他居然点了点头?不应该啊?"我坏了你们的计划,你们应该杀了我的。"
还算明白,"外头那群人就想杀了你。我说等你醒了再。"
醒了再杀?那干脆不要醒,"已经醒了。"所以,他要行动了么?
看出她的顾虑,青衣男子开口道:"我不会杀女人。外面的人我会应付,你安心养伤。"
终归是救了她,不管好人坏人,她都该客气一些,"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起身为她倒了杯茶,他顺口回道:"我叫连越。"
名字倒是挺斯文,云霄接过茶,颔首致意,"多谢连香主。"
喝了两口,润润嗓子,云霄又将杯子递给他。
看她神色愣怔,连越动了恻隐之心,随口安慰着,
"你也别难过,男人嘛!没几个长情的。"
没有几个,她却见过,"碰巧,三爷就是个长情的男人。"
"他长情?呵!"到现在她还觉得他好?这个女人,也太傻了罢!"长情为何抛弃你?"
"我又不是他的女人,他为何不能抛弃?"
逗他?"你不是他的宠妾么?"
又一个误会的,还是解释一下罢!不然他会一直把她当作怨妇,
"不是,流言而已。能入三爷心的,永远只有我家夫人。我与三爷,只是主仆。"
"可他明明说什么,他不缺妾……"这不是默认云霄是他的女人嘛?
这也能信?云霄真佩服他的浮想联翩,
"你们偏要给他扣顶多情的帽子,难道要他剖心挖肺,对天起誓他只爱自己的夫人?没有必要,他们二人明白即可。"
连越突然有些明白了,此次失手的原因,"所以,抓你本就是多余?没有你,兴许还能成事?"
云霄看着他,不可置否,"后悔还来得及。"不就是一死么?不足为惧。
"我们八个弟兄,或中箭或被淹,死了四个,另外两个已经炸了,誓要让你陪葬。"
炸毛的人,必然不会是韦堂主,"韦堂主呢?他得感谢我罢?"
能不能不说实话?"心知肚明就好。"
"你呢?"云霄很好奇他的立场,"站在哪一边?"
他其实并不是韦青山的人,只是这一次行动,才接触颇多,也只有韦青山最沉着冷静,位份又在他之上,是以他才听从韦堂主的意见,
"我只是个香主,没有选舵主的资历,也就不在乎。"
"噢,"随口应了声,云霄没再说话,感觉有些冷,低头一看,她才注意到,身上的衣衫似乎不是她的,不由惊呼!
"我的衣服……"
"被箭刺穿,也被血迹染脏,就扔了,给你换了身,虽不好看,不过也无妨,粗糙的衣服也遮不住天生丽质。"
捂紧胸口,云霄只觉尴尬,"你换的?"那岂不是被看光了?
"我倒是想。"干咳了一声,连越解释说,是一位大娘帮她换的。
呶了呶嘴,云霄也不好说什么,幸好不是他,不然还怎么见人!
"若是我,你不会要我负责罢?"
云霄只觉这话不对,不免有些惊吓,"到底是不是你?别一惊一乍的唬人好么!"
"呃……"该怎么解释呢?
"你也知晓我们的身份,官兵必定还在探查我们的消息,实在不好大张旗鼓的找大夫,反正我也会包扎,就让大娘帮忙脱了你衣衫,将你反转过去,让你趴着,然后我给你拔了箭,又处理了伤口,敷了些药,"
小心翼翼地看了云霄一眼,确定她没有想要动手打人,连越才大着胆子继续道:
"所以说,我只看到了背而已。这样,需要负责么?"
怎么这么尴尬呢!云霄捂了捂脸,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毕竟人家也是为了救她,她若是回敬一巴掌,倒有些不知好歹了,可身子就这么被人看了,也是委屈,唉!
看她蹙眉难过的样子,连越也有些懵,当时只顾救人,并未想那么多,现今她问起来,他才考量到男女之防,实乃特殊情形,他也不是故意占便宜啊!
况且,根本没有占到便宜好罢!他的眼里只有伤口,哪顾得看其他!
只是这般狡辩,似乎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想了想,连越将心一横,对云霄道:
"你若是定要我负责,那我只好栽你手里了。"
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是做给谁看?"说得好似我赖着一般!"白了他一眼,云霄坚决拒绝,
"不需要,我又不是黄花大闺女,不需要你负责。"
"原来你有丈夫啊?"之前一直把她当作福康安的小妾,竟忘了这一点,看她的年龄,应该也是成过亲的人,遂问,"你丈夫人呢?"该不会突然蹦出来揍他一顿罢?
丈夫?她都忘了她有过,直至他问起,她才想起来,她还是成过亲的人,只是,"和离了!"
"和离?"连越惊道:"你丈夫是瞎子么?居然休了你?"不敢相信,漂亮的女人也会被休?
云霄纠正道:"是我休了他!"
这话听来更神奇!连越惊得下巴都合不上了!"不会罢?女人休男人?"
至于大惊小怪么?云霄斥道:"少见多怪!"
"哎,你为何会休他?他做了什么令你无法容忍?"
云霄懒得多言,警告道:"好奇心略重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说说呗!"
云霄正想斥他,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震得背部一阵疼痛,伤口似乎又撕裂了一些……
看她咬牙坚持着,不肯叫喊,连越动了恻隐之心,
"好罢!不逼你说了,你躺下,盖好被子莫着凉。"
云霄不想再趴着,连越便帮她侧躺着,想起一事,云霄有些歉疚,
"那会子在船上说的话,只是权宜之计,你别当真。"
"我明白,为救你家夫人呗!"连越自认清白,奈何众人不信,
"可我已经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加之我极力反对他们杀你,他们已经认为我们有什么了。"
"啊?"听他这般说,云霄更觉愧疚,"那真是抱歉了。"
"所以咱们千万不能有什么,不然真的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他可不想被人认作叛徒。
云霄只道让他放心,"你是天地会的人,我也不会喜欢你。"
"天地会怎么了?"这话连越就不爱听了,"我们天地会都是英雄好汉!"
"好汉劫持女人去威胁旁人?"
一句反问堵得连越哑口无言,"这又不是我的主意。"
"你也参与了。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是不会对你们这种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卑鄙奸诈的人有好感!"
"我奸诈?我若是坏人,才刚就该趁着给你疗伤的机会乱碰几下!"
"你还说?"云霄气得抬身想打他,却又扯到伤口,疼得她咬唇不语。
连越不敢造次,忙道:"好好,不说了!你休息罢!大好人!坏人我先告退了,有事您唤一声即可。"
道罢,连越给她盖好了被子,摇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云霄只觉很累,明明受了伤,还与他吵架,实在伤神,很想好好睡一觉。
而总督府里,明珠亦躺在床上。
看着她的睡颜,福康安只觉身心疲惫,无力面对。
明珠有许久不曾这般恼他了,以往即便有矛盾,也是当天,或者第二天就和好如初,不会再有芥蒂,然而这一次,他知道,明珠是真的恨了他。
这种恨,就好似当年害她小产时,她对他的怨念!
其实福康安心知肚明,他若真想救云霄,也不是不可以,杨芳,宋孟阳皆在,还有诸多士兵。即便船开走,他也可以命他们游过去,打一场,纵有牺牲,也有可能救出云霄。
但他却不愿尝试,他不认为云霄值得他的士兵冒险豁命去救。
此事,若搁在避暑山庄之前,他兴许还会为了明珠去尝试救云霄,但自从他发觉云霄与永琰串通之后,他就对这个丫头有了戒心,没有动她,也只是看在明珠的份儿上,如今出了意外,他怎么愿意全力以赴呢?
忍不住抬手抚上她脸颊,想为她舒开紧皱的眉。
明珠似是被他的触摸惊醒,睁眸瞧见他,怨漠地看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一言不发,转了身又继续睡。
两天了,她还是不愿理他,福康安感觉心好累,"明明是天地会的人抓了她,怎么现在好似我是凶手一般?"
"见死不救,即为帮凶。"
这是什么道理?"每日都有许多人,会因各种情形死去,难道我都是帮凶?"
"那支箭,是你叫人攻击的!"
她总是抓着这一点不放,福康安无可反驳,又觉委屈,"我是要消灭天地会的人,她中箭是意外。"
说到底还是不顾云霄的生死,"不想听你狡辩,没有意义。"
她开始烦他了么?对待她的怨恨,他居然无可奈何。若是因为他对某个女人好,她才吃醋生气,他尚可理解。可是如今,却是因为他对一个女人不好,而遭她怨怼,实在匪夷所思。
第两百四十八回
云霄啊云霄,福康安真怀疑自己前世和她有仇,这一世,她才来帮着永琰折磨他,教他不得安宁!
接连几日,福康安见谁都冷着一张脸,杨芳、封廉皆因为一点儿小事被他训斥。
幸好杨芳脸皮厚,浑不在意,安慰自己,无妨,男人嘛!每个月总会有那么几天,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过几天就会好了罢!
两个孩子在书房做功课时,云川与德麟说起,他爹挨训一事,德麟也觉着阿玛最近很反常,也不来督促他的学业,遂决定去看看父亲,以证父子情深。
又不好直接询问,于是拿着兵书,故意找了个深奥的问题去提问,却碰了一鼻子灰,被父亲以"你师傅是白拿俸银的么"为由而轻易打发。
此计不成,德麟只好再接再厉,状似关怀地打听,"阿玛为何愁眉苦脸?"
福康安拧着的眉似乎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老子不想说话,抑郁着呢!别来烦我!"
凶神恶煞,近身易化啊!"可是因为额娘不理你?"
"知道还问,欠揍?"不客气地呛了句,福康安又回躺在椅上,继续抑郁。
"孩儿可以帮阿玛呀!"德麟自告奋勇地讨好道。
是么?福康安半信半疑地瞥向他,"你有法子?"
阿玛教过他,说话要给自己留余地,不能太绝对,遂道:"不保证效果,但,试试呗!"
福康安顿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来,期待地看着儿子,"说来听听。"
"嗯……"德麟沉吟道:"我可以装病,额娘肯定会来照看我,阿玛也守在一旁,两人不就有话说了嘛!"
好主意!"转移重点,我怎么没想到呢?"不过,"装什么病好呢?"这是个问题!
德麟只是灵机一动而已,尚未想好下一步,"这个孩儿还没想好。"
"发热?"
这病不可取罢?"可是我好好的呀!额娘一摸就感觉出来了。"
简单如写一!"水桶浇下去,有助于发热。"
亏父亲说的出口!德麟目瞪口呆!"阿玛,我还是个孩子啊!你也舍得?"太可怕了,阿玛为了亲近额娘,都可以不顾他的安危么?"真发热了多痛苦!"
"那怎么作假才不会被发现呢?"福康安是谁?略一提点,他便能生出十个八个主意来,
"哎?就说你跟着师傅学骑射时被摔下马,脚崴了!"
太丢人了罢!他已经十四岁了哎!德麟很不乐意,"孩儿有那么笨?"
"计较这些作甚?"福康安开怀许诺,
"只要能让你额娘理我,你就是大功臣!阿玛定会好好奖赏你!"
等的就是这句话!德麟忙问,"赏孩儿什么?"
"随你开口!"
生怕良机错失,德麟趁机撒娇,"孩儿不想念书!"
"是你想太多!"这孩子,想浑水摸鱼,门儿都没有!
"老子不想当总督,行不行?不念书,便是傻子!要你何用?"
德麟以为,不念书,还有旁的出路,"我想和阿玛一样,做个大将军,上阵杀敌!念书有何用啊?枯燥乏味!"
"你以为,将军只有武艺即可?不念书,你怎么看得懂兵法?不懂兵法,如何调兵遣将?"
现成的师傅在这儿,不用白不用!德麟凑过来满目崇敬地讨好着,"那阿玛给我讲兵法呗!"
"你应该主动去看,自个儿理解,何处不懂,再来问,如此才能领悟得更透彻。"
"那样多麻烦,有阿玛这条捷径,为何不走呢?"
道理很简单,"一块红烧肉,闻起来香气四溢,但若我嚼碎了给你吃,还有什么味道呢?"
撇撇嘴,德麟嫌弃道:"我才不要吃旁人吃过的!"
不想就对了!"那就自己啃!"
好罢!又掉阿玛的坑里了,不过阿玛说要给他好处,他就先记下了,总会讨回来的!
傍晚时分,屋中渐渐昏暗,丫鬟正在掌灯,明珠收拾着云霄的衣物,睹物思人,以泪洗面。
忽闻下人通报,说是小少爷摔伤了腿,惊得她擦了擦泪,急忙赶过去,发现德麟只是崴了脚,腿已被大夫固定。
小厮未讲清楚,她还以为腿折了呢!问了大夫,确定没有大碍,没有骨折,明珠这才放下心来。
立定后,她发现福康安早在一旁守着,似乎没有离去的意思,便对德麟道:
"乖乖听医嘱,这些天莫要乱动。这儿有人照看你,你就歇着罢,娘回房了。"
眼看额娘要走,德麟故意耍赖哼唧,"我不喝药,那么苦!"
这孩子,捣什么乱,"这么大的人了,还怕苦?"
"腿伤养腿就好,才不喝什么汤药。"
"喝药可以活血化瘀。"
福康安趁势帮腔,"听你娘的话,不许任性啊!"
德麟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福康安遂与明珠商议,"要不,你留下喂他,监督他喝药?"
为何是她?"你不会喂?"
"我……倒是愿意,"福康安看向德麟,挑了挑眉,德麟会意,耍赖嚷嚷道:"不要阿玛喂,阿玛太凶!"
明珠没接话,德麟假意哼咛道:"哎呀!脚好痛!我不想躺着,想出去玩儿!"
"乖乖养伤,很快便能恢复。"明珠遂问丫鬟,"药煎好了么?"
丫鬟低眸道:"回夫人,尚未,还得两刻钟。"
明珠只得在床边坐下,"你师傅不是说你骑术不赖么?怎会摔下来?"
"那个……只顾望天了,天上飞过一只见所未见的大鸟,没抓好缰绳,就摔了。"
福康安原本还替他捏了把汗,怕他漏洞百出,明珠会怀疑,没想到这小子反应挺机敏!
"下次当心点,幸好这次无大碍,若是摔断了腿,可得躺三个月了!"
如此这般,明珠为儿子留下,福康安也能接几句她的话茬儿,总比之前不理他好许多。
奈何这德麟终归是孩子,耐不住躺,睡久了难受,第二天就偷偷下床跑来跑去,与看望他的云川玩耍,被半晌突然过来的明珠撞个正着!
德麟吓得顺势一坐,手中还拿着弹弓,也藏了起来,云川默默立在一旁,吐了吐舌头。
"呃……"德麟惊慌失措,强自镇定地笑笑,"还未到喝药的时辰,额娘怎么来了?"
明珠此番过来,也只是担心他躺着无聊,命人请了几个玩杂耍的,想带到他房中给他解闷儿。
奉命守在外头的小厮瞧见夫人过来,正慌着想进去通报,却被夫人制止,不许他出声,说是要给德麟一个惊喜。
于是,就被明珠看到这一幕!
"怎么这么不听话?让你躺着……"话未说完,她已觉察到不对,才刚他跑得很欢实,完全不似受伤的样子!
明珠不由起了疑心,当即命令小厮拆开德麟脚腕的纱布。
德麟想躲,明珠不依,定要一探究竟。
小厮不敢违逆,听从夫人命令拆开后,明珠发现他的脚腕如常,并未红肿,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装病!
看着儿子,明珠一派了然,"是不是该给额娘一个解释?"
她已经猜到真相,只等他自己承认,倘若他还继续蒙骗,就真的不可原谅了!
眼看瞒不过,德麟只好从实招来,低头悻悻道:
"其实是……孩儿希望额娘与阿玛多说说话,才装病,"
"你阿玛出的馊主意?"
"不,"德麟忙为父亲辩解,"是孩儿自个儿想的,阿玛并不知情。"
"他会不知情?"明珠才不信,"定是你们父子俩串通好了来骗我!"
另一个小厮眼见情势不对,一溜烟儿跑去请主子过来,福康安一听事情败露,急忙赶过去救场。明珠瞧见他,不由冷笑,
"你来的正好!"
"怎么?"福康安若无其事地笑笑,"夫人想见我?"
"想抽你!"他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居然教唆德麟来骗我!"
"我骗你什么?"无辜地与她对视,福康安打算硬撑到底。
"还装蒜?"毫无悔改之意,犯了错,毫无悔改之意,罪加一等!
"德麟的脚根本没有受伤,为何诳人?"
福康安当即倒戈,大义凛然训斥道:"好小子,居然骗你娘?"
德麟一脸懵怔,父亲这反目也太自然了罢!
"别扯他,"明珠认为德麟不过是被他哄骗,"你才是主谋。"
"我完全不知情!"福康安一摊手,想置身事外。
德麟虽然想替阿玛独揽罪过,可是亲耳听着阿玛推卸责任,还是有些受伤的。阿玛忒不仗义啊,还不如他有担当!尚未来得及辩解,又听母亲竟对父亲道:
"德麟已经把你供了出来。"
"居然出卖我!"痛心疾首的福康安瞪向德麟,训斥道:"看错你了,臭小子!"
"我没有。"德麟心呼冤枉呐!
痛心疾首的福康安锤了自个儿的手掌一拳,摇头叹道:"墙头草,经不住审讯啊!"
经不住审问的是阿玛才对!德麟不禁扶额,"阿玛,你被额娘唬了,我和额娘说一切都是我自个儿的主意,您并不知情,额娘就诳了一句,你怎么就招了呢!"
第两百四十九回
这么说是,中套了?福康安愣愣地看向明珠,明珠了他一眼,实在不愿与他浪费口舌,转身就走。
玩杂耍的已经收了银子,询问还是否表演,云川想看,就让他们在院中耍起来,福康安与德麟坐在椅子上,垂头丧气,父子俩不约而同地支着脸颊,哀声连连,怎么也提不起兴致来。
失算呐!
这下明珠铁定更恨他了!
往后的两天,明珠依旧不肯给他好脸色,福康安忧郁成疾,惹得旧病复发。
乌尔木心疼主子,过来请夫人去书房看望,刚吃过亏的明珠又怎会再相信?
"夫人,奴才没骗您,主子他真的病了,昨夜他没回房,您不觉着奇怪么?正是因为他咳得厉害,怕扰您休息,才歇在书房,没去陪您。"
不过是早有预谋罢!"他惯用的把戏,再上当我就是傻子。"
"这回是真的,大夫都来过。"无论乌尔木怎么说,明珠都不信。
乌尔木无功而返,怕主子伤心,又去请小少爷帮忙。
德麟才骗过母亲,哪敢再得罪,于是先去看望父亲,确定他真的病了,才有些心疼,
"阿玛,你听过狼来了的故事么?"
臭小子居然想说教,身心俱疲的福康安缓缓张口,嫌弃地吐出一个字,"滚!"
"额娘不信你,也是常情嘛!谁让您有过前科。"德麟亦觉为难,
"再想请额娘过来,必然不易。"
福康安登时坐直了身子,"谁说要请她过来?"
"乌尔木咯!"阿玛干嘛这么吃惊,"难道不是您的意思?"
福康安看向乌尔木,不悦斥责道:"怎么又自作主张?说了不让你告诉她。"说着又咳了起来,真他娘的肺疼啊!
乌尔木也是护主心切,小心翼翼地辩解道: "奴才不是担心您嘛!大夫说您忧思太重,看开些才好恢复。也只有夫人到来才能令您开怀,奴才不得已,才擅作主张。"
"阿玛甭怪乌尔木了,他也是为您着想。"德麟在旁劝着,福康安没再训人,只是叮嘱德麟,
"你也不许去。"
"为何?"这不应该啊!"阿玛不是想见额娘么?"
他自然有他的顾忌,"我是想见她,却不想这样病怏怏的见她,等我好些再说罢!"
"这是绝佳时机啊!额娘看您病了,定然心疼,你们不就和好了嘛!"
儿子还是太嫩!"等你将来爱上一个人时,你就会明白,那种不想让她担心的感觉。"
德麟的确不懂,只觉感情太复杂,并不希望爱上谁。但是他想让父母和好的想法还是很强烈的。
是以,他顾不得父亲的嘱咐,最终还是悄悄跑去找母亲。
彼时,明珠正在陪冬阳玩耍,有女儿打岔,她空荡的心总算安慰些。
德麟过来说起父亲的病况,明珠只当耳旁风,"再陪他胡闹,我就将你禁足!"
"孩儿可以起誓,句句属实。"竖起了手指,德麟一本正经道:
"阿玛真的病了,孩儿总不会无聊到诅咒自己的父亲罢?"
不是没可能,"你不是已经诅咒过自己么?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默了默,德麟无言以对,耷拉着脑袋闷闷地道了句,"可是阿玛真的不舒服,额娘不信就罢了!"
之前的信誓旦旦,她都不信,可这最后一句,德麟黯然的神色尽落明珠眼底,她忽然就有些心酸,罢了!再信他一次好了!
得母亲答应,德麟欢呼雀跃,可小冬阳也要跟上,被德麟一把拽住,"小丫头,你去做什么?不要打扰额娘!"
冬阳伸着小手要明珠抱,"要额娘,额娘陪我玩儿!"
德麟只好蹲下来哄道:"哥哥陪你荡秋千好不好?"
"好!"冬阳立即收回手,欢快地跑向秋千,"坐秋千咯!"
明珠这才得空,去往书房。
听到下人禀报,说是夫人求见,躺椅上的福康安一怔,随即掀开毛毯,起身去迎。
"明珠!"看到她,他就忍不住笑意蔓延,"你怎么来了?"不会是来看望他的罢?难道儿子不乖,没遵从他的嘱咐?
看他气色不错,明珠略感诧异,"你不是病了么?我看你面色红润着呢!"
"主子这是……"乌尔木刚想解释,却被福康安一记瞪眼打断,只好乖乖闭嘴。
福康安轻松一笑,"谁说我病了?他们骗你呢!不必当真。"
"又骗我?"明珠登时火冒三丈,"福康安,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么?"
"我……"反正她已经误会了,将错就错罢!福康安故意对她嬉皮笑脸,
"只是想见见你,听你说说话。"
"所以就拿病来骗?博取同情心?"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她的心软,实在可恶!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傻瓜!勾勾手就来,被你哄得团团转!"
见她怒了,福康安委屈又尴尬,依旧笑道:"其实我不是故意的,明珠,你就原谅我罢……"
不等他说完,明珠毅然转身,离去的那一眼,恨意更深!
看她离开,福康安收了逞强的笑容,让乌尔木关门,自个儿即刻进了里屋,脸憋得通红的他这才敢咳出来,
这两天,何时咳一回,他已掌握了规律,明珠过来时,他已觉胸腔很不舒坦,很想咳出声,又不想让她看到,憋得快要喘不过气儿来,只好故意气走她。
出了院子,明珠心火难消,然而越想越不对劲儿,以福康安的性子,他若是装病,必然借机继续假装,好让她心疼,又怎会说出真相,故意拆台,惹她生气呢?
她要走,他也未拦,好似还听到关门声,难道,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思及此,明珠又拐了回去,屋里的福康安正咳得难受,乌尔木端了水过来,好让他漱口。
始料未及的,明珠就这么破门而入了!
为何又回来?福康安勉强直起身子,擦了擦唇角的水,换上笑脸,"夫人不会是气儿不顺,想揍我一顿罢?"
说着忍不住咳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
也许,方才她看到的面色红润,其实是他咳得脸颊通红罢!他为何不肯说出实情呢?生气又心疼的明珠板着脸质问他,"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儿,喝水呛住了。"
乌尔木的手一直背在身后,不敢吭声,明珠让他伸出手来,乌尔木看向主子,意在询问。
福康安使了眼色,让他出去,"没什么,我给他的公文,让他下发。"
公文需要藏在身后么?乌尔木正要走,却被明珠拦下,命令他交出手中物事,他不敢动,明珠便绕到他身后,掰开他手,
竟是一方手帕?叠在一起,明珠展开一看,赫然看到上头有血迹!咳血?
触目惊心的红血丝,看得明珠恐慌顿生,看向他,怜与愤,在眸中痛苦的交织着,"你旧疾犯了?"
福康安没有回应,她已能笃定,怨怪轻呵,
"为何不告诉我?"
"奴才说了,夫人您不信。"乌尔木的声音,难掩埋怨。
"放肆!"居然敢挤兑他的女人!不能容忍的福康安呵斥道:"下去!"
不甘心地道了声是,乌尔木悻悻离去。
屋里就剩他两人,都等着对方开口,又都默契的无言。
"请大夫了么?"最终,还是明珠先开了口。
"看了,正喝着药呢!"说实话,他虽不想让她知晓,但她能自己回来,对他随口关切两句,他晦涩的心也能开出花来,他的明珠,到底还是在乎他的,不是么?
"可有轻省些?"
"好多了。"他笑得轻松,她却看出他面色通红,必是才剧烈的咳过,仿佛被什么触碰到,冷硬的心一缩,瞬时柔软起来,
"才刚故意气我走,就是不想让我知晓你病得严重?"
"你怎的晓得?"居然能看透他的心思?虽说夫妻多年,摸透对方也算不得稀奇,但人在愤怒之时,往往容易忽略许多细节,而夫人明明很气愤,居然还能察觉出异样,着实难得!
"感觉……"她的确是要离开,又感觉到他的反常,是以才折返。
"你……不是恨我么?怎的又来看我?"
好奇的话一出口,他就开始后悔了,暗骂自己脑子有坑!居然能傻兮兮地问出这样的话,倘若再把她气走,估摸着也就不可能再回来。
她在沉默,福康安最怕她不说话,正想说些旁的,翻过此篇,未料她忽然开了口,无奈地叹息,
"恨与爱,矛盾么?原本就是互相交织的,我再恨你,也不可能不关心你。"
关心?夫人居然承认关心他?"这么说,你原谅我了?"
"没有,只是关心你的身体而已,云霄的事,你错的很明显,我不可能原谅你。"
她耿直的实话,碎了他才萌生的欣喜,越发令他难受,
"那你还是不要关心我,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倘若只是出于妻子的义务才关怀,不是发自肺腑,我也不会开怀。"
正说着,大夫依约过来为福康安请脉。
明珠问他为何咳血。
第两百五十回
大夫回道:
“因咳嗽而见血,或干咳,或痰中见红丝血点一两口,气急喘促,此乃肺体自燥,亦为火逆,咳伤血膜,是以血随痰出。"
这医理,明珠听不太懂,只想问大夫,"他的病,严不严重?"
福康安听着这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严重如何?不严重如何?她就不管他了么?
大夫拱手道:"调养好便无大碍,大人向来公事繁忙,最近还是得注意身子,莫要太过操劳,保持心绪愉悦平稳,勿动肝火,按时用药,半月可见效。"
这模棱两可的回答,听得明珠甚感焦躁,心绪平稳?可他此刻正呆着一张脸,只怕还在不顺,当下也不好多说,送走了大夫,才又来到他身边。
座椅上的福康安瞧着明珠,回味着她方才之言,越想越不顺心,置气道:
"你回罢!我没什么大碍,吃着药也就好了。"
只吃药,怕是无济于事,恢复得太慢,"大夫说了,让你放宽心。"
那他该如何?她一直与他冷战,他如何宽心?站着说话不腰疼!福康安不由气苦,"不然你将我打晕,我就无法胡思乱想。"
她没有与他争吵的意思,他却句句带刺,扎得人无名火顿冒,"能不能好好说话?"
怪他咯?"是你不肯与我和好,我心里头自然别扭。"
"福康安,云霄之事,本就是你有错在先,莫指望我会与你道歉,说自己冤枉了你。
你若是觉着我的关怀多余,我不来便是!左右我也不是大夫,治不好你的病!"
这般不识好歹,看来他很享受独处书房的滋味,大约觉得清气了许多罢!
他都这样了,明珠还不肯哄一哄他!望向她倔强不屑的目光,福康安心寒之至!
"你的丫鬟比我重要,任何人都比我重要!走!你走!老子就是咳死也与你无关,正好赔了你家云霄的命!"抑制不住的愤怒,怂恿着他,起身挥手摔了桌上的茶盏!
碎片就蹦落在明珠脚下,他这是,跟她发火?
"你……"他居然用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这么多年来,他在她面前从未如此粗鲁过!
福康安也不看她,只是紧攥着拳头,克制着隐隐升腾的怒火!
看来在这件事上,两人是不可能和解了,他既然不稀罕,她又何必一厢情愿地贴过来,大夫自然会尽心为他医治,下人也会尽心伺候,她的探访,不过是多余,也许不见她,他才能顺心些。
夫妻几十载,怎么可能还是一如既往的珍视呢?是她高看自己了,他想耗下去,她只能奉陪。
忍着泪,明珠微扬首,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高傲地转过身。
花盆鞋踩在地面上,清脆作响,那声音,渐行渐远,他始终没有抬步追出去。
明明渴望见面,却硬是将她逼走。
如果一句道歉能让她欢颜,他必然不会吝啬去说致歉的话语,可云霄的事,牵扯着永琰,他才一直执拗着不肯低头,不想服软认错。
一旦认错,就等于承认曾经的他冤枉了云霄,可是他明明知道真相,知道永琰深藏的心思,实在不甘心去退让!
本以为两人会和好,未料越吵越严重,乌尔木甚感头疼,只得求助于苏果。
云霄与苏果姐妹情深,突然离世,苏果亦难接受,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怨怪主子的,只是不敢明言而已。现在乌尔木居然让她去劝夫人原谅主子,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我与夫人一样沉痛,哪有心思替主子说话。"
女人呐!皆是目光短浅!乌尔木夹了块牛肉咽下,才摇头叹道:
"夫人现在还有闲情与主子怄气,那是主子还好好的,倘若主子的病越来越重,她后悔都来不及!
咳血可不是小事,主子一直这样抑郁着,怎能好利索?若然病情加重,你就等着看夫人哭罢!"
"你少唬人!"乌尔木那张嘴,能活死人,肉白骨!她才不会轻易相信,
"主子一向身子硬朗,八成是装病骗夫人,夫人才越发恼他。"
"哎吆我的姑奶奶,谁没事儿喜欢装病啊!"见她质疑,乌尔木干脆搁下筷子为她举例,
"海兰察的死你知道罢?正是去西藏遗留之症!咱们主子福大命大,没有生命危险,却是落下个咳嗽的毛病。
之前好些了,这阵子忙着天地会之事,才导致旧疾复发,偏偏夫人又给他脸色看,吃药也不怎么顶用,主子这是心病,想解还需系铃人!"
"说得好似是夫人的错一般。"苏果翻他一记白眼,为姐妹打抱不平,
"夫人失去了云霄姐,她就很好受么?云霄姐何错之有?一心救夫人,还活该被抛弃?"
乌尔木不禁仰天长叹!他的媳妇儿怎么就这么执拗呢?
"让你劝人,不是让你讲理!现在不是争论对错之时,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而已。逝者已矣,珍惜眼前拥有的才是真!"
想了一夜,苏果最终答应,去做说客,将乌尔木之言,用自个儿的口吻又复述给明珠。
"夫人的心情,奴婢最是理解。然而事已至此,夫人还是看开些好,云霄姐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到夫人因她一直伤怀,甚至与主子闹翻。"
"我没想闹,是他太过分,事后没有一丝歉意,态度嚣张。"明珠一直认为,福康安再怎么任性霸道,也算是个明事理之人,对待自己人一向甚有分寸,还爱护短,偏在云霄一事上,所作所为,无可理喻!
"官儿越做越大,就可以草菅人命么?"
"主子的身份,怎肯为一个丫鬟致歉?奴才的命,本就是主子的,他有生杀大权。当奴才的,没有资格怪罪主子的取舍。"这一点,苏果甚有自知之明,
"再者说,云霄姐已去,没有挽回的余地,难道,非得让主子以命谢罪,夫人才能原谅?"
"我没说让他怎么谢罪,只是想让他承认错误,给云霄的冤魂道歉,可他就是不肯,总认为自己无错。"她要的态度,他明明晓得,却始终不肯让她如意。
"老爷是官儿,在他眼里,兵将的命自然重于丫鬟,而云霄与咱们是姐妹,咱们才格外在乎,说个底儿朝天,也论不出是非,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
昨晚乌尔木与她这么说时,她还听不进去,细想想,倒也是这个理儿。
难怪旁人总说什么妇人之仁,正是因为眼界不够开阔,无法纵观大局,才不好调兵遣将,如此一想,倒也原谅了主子,又故意与夫人说起主子的病情,
"大夫都说了,老爷得静心养病,夫人这般与他怄气,他如何静心?老爷年纪轻轻的,若是因此落下病根儿,日后可有得受了!"
纵然明珠无可反驳,也咽不下这口气,"难道还要我与他道歉不成?明明是他对不起云霄!"
苏果掩唇轻笑,暗叹夫人糊涂,"夫人需要道歉么?只消一句话,主子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明珠不懂她的意思,苏果笑了笑,只道交给她即可。
次日,日落时分,红彤彤的晚霞绘于天边,夕阳拉长了一双身影,一高一低,手牵着手。
小冬阳攥着德麟垂放在身侧的食指,紧紧追随着他的步伐。
德麟之所以拉着妹妹在府里各处转悠着玩儿,为的就是和他父亲不期而遇,自书房出来的福康安瞧见他们兄妹,甚感稀奇,
"难为你愿意带妹妹玩耍啊!"如此温馨的画面,就差明珠了。可惜她,依旧在闹别扭。
"没法子,"德麟状似不情愿地道:"额娘身子不适,妹妹总缠着她,我只好带这小丫头出来,好让额娘休息。"
明珠不舒服么?福康安忙问德麟,"你额娘有恙?哪里不适?"
怂了怂肩,德麟一摊手,"不晓得。"
儿子一脸无谓的模样惹火了福康安,"这都不晓得?你这儿子怎么当的?不懂关心母亲么?孝道呢?"
还好意思说他?德麟不服,扬首反问,"该脸红的是阿玛才对,你夫人哪里不舒服,你都不知晓,你这夫君怎么当的?"
"我……"福康安被他堵得心火过旺无处发,是不是亲儿子啊!居然专挑他痛处戳!很想揍他,却理亏,怎么办?算了,让他将功赎罪罢,
"你去打听打听,回来告诉我。"
"不去,孩儿忙着呢!妹妹要去花园,是罢?"
"对呀对呀!"小冬阳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道:"去花园!"
临走前,德麟故意将道:"阿玛想知晓,自己去问呗!"
站着说话不腰疼!福康安抿了抿唇,憋屈道:"你以为那么容易的么?我们在冷战!"
"哦,"这个德麟当然晓得,甚至觉得父母的冷战是互相折磨,
"可是额娘病了哎,她很难受啊,我出来那会子,她正躺在床上呢!眼睛红红的,唉!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儿,然而额娘不舒服时身边却只有丫鬟,好可怜!"
少年夫妻老来伴!曾经,他那么纵容她,如今却因为旁人,与她赌气这么久,福康安忽然觉得自己很傻啊!争那一口气有什么用?折磨的不还是自己?
执念开解,往往就在一瞬间,放下了怨气,他也就释然了!随后径直去往明珠院中,不,那是他们两个人的院子才对。
第两百五十一回
进得屋内,但见明珠歇在床上,面色不大好。侧身躺着的她低垂着羽睫,正走着神,听到脚步声,她也未抬眸,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理会。
"德麟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瞧瞧。"跟自己妻子说话,也要事先想好开场白,不是一般的尴尬啊!以往想说什么,直言不讳,如今却要思量着怎样说话才不会被她呛回去。
"没什么,来了月事,腹痛而已,就躺下了。"
还好,她回答了,没有说出与你何干的绝情话来。轻松了许多的福康安来到床前坐下,语带关切,
"喝点药,以作缓解,让她们把汤婆子拿来,你也好暖一暖。"
"暖着呢!"明珠并不娇气,痛经也不是很严重,往往只有第一天痛而已,坐着难受,躺下会好很多。只是今日,躺不得。
看她坐起了身,欲穿衣。他不明所以,
"躺着就好,起来作甚?"
"有事。"
"何事?"看她的神色,好似很郑重。
正想再问时,苏果敲了敲门,进得屋内,给主子行了礼,才对明珠道:"夫人,你吩咐的物什,奴婢已准备妥当,何时出发?"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福康安看向明珠,神色埋怨,"身子不适,怎的还乱跑?"
"今儿个是云霄的三七,我想到江边去祭奠。"
一提到云霄,福康安顿感头疼,总觉得他与明珠说不了两句话又要吵起来,偏偏苏果又火上浇油,问了一句,
"爷您要去么?"
他才不想去!"我去做什么?"隔着江面跟云霄道歉么?他做不到!
"江边风大啊,夫人吹不得风,爷您又不是不知晓,万一夫人晕倒,奴婢可扶不动。"
苏果说这话时,一直瞧着福康安,眼神意味深长,福康安顿悟!
怪不得乌尔木早上与他说什么,各退一步海阔天空,而今日,明珠说话也温和许多,看样子,必被苏果劝过,他不能不识好歹,大好机会,必得把握才是!
许久不听他应声,明珠以为他会拒绝,心里不自在,将话说在前头,"人不想去,何必勉强。"
"去,当然去!"自觉不妥,福康安又逞强解释道:"我是不放心我夫人,又不是为旁人。"
到得江边,苏果与另两个小厮摆出祭品,江面暗沉无边,北风凛冽地呼啸着,吹开了明珠袍上的风帽,饶是披着蓝狐,她仍觉风长了眼一般,一股脑儿的往她袖口领口钻。
然而一想到云霄葬身江中,她又觉自己这冷,算不得什么。
心底不由又怨起福康安,可正如苏果所说,再埋怨,云霄也不可能回来,那就只能放下。
毕竟,曾历磨难时,福康安从未抛弃过她,她若因为一件事,就将他判了死刑,对他太不公平。
给云霄烧着纸钱时,明珠祈愿着,她的在天之灵能听到她的心声,"云霄,下辈子,希望我们还能做姐妹,你不再是丫鬟,找个如意郎君,相伴一生。"
苏果在旁跟着祈祷,"那我还做丫头,伺候夫人和云霄姐。"
希望做丫鬟?明珠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傻,你就不想做主子?"
"做夫人的丫鬟是奴婢的荣幸啊!夫人从未让我做过什么苦活,自在的很呢!"苏果一向乐天知命,明珠与乌尔木,皆对她很好,她也未觉自己的人生有什么不幸。
一直立在一旁的福康安沉默了半晌,终是走了过去,拿了些纸钱来,投入乱蹿的火苗儿中。
明珠等的就是他这个举动,只要他肯,她就原谅。
道歉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那就烧些纸钱罢,希望明珠能懂,他的意思:
我在向你示好,因为在乎。
两人冷了这么久,总算达成共识,也算万幸。
约摸一刻钟后,福康安都被风吹得脑仁子蒙蒙作响,更怕明珠受不住,遂提议回去,"江边风太大,你又来了月事,得格外注意。"
明珠的确有些头疼,额前一阵儿一紧的收缩着,仿佛被什么紧箍着一般。再待下去,若是晕倒,又给人添麻烦,该说的,该做的,她已尽力,她与云霄,缘尽于此,只能寄希望于来世。
回府的路上,马车里,明珠依在角落,歪在马车边缘,闭目不语。
福康安问她可是头疼,她点了点头,眉心微紧。
唉!明明不舒服,还要硬撑过来,福康安都有些嫉妒云霄了,"他年我三七时,你也这么上心就好了!"
"乌鸦嘴!这样不吉利的醋你也吃!"明珠狠狠地朝他的腰间拧了一把。
"嘶!"冷不防被掐,福康安惊叫一声,逼近她,目光警示,"男人的腰不能乱摸,你不晓得么?"
明珠只顾恼他说的话,管它哪个部位,随手一捏而已。
"不喜欢听你说那种话,我很忌讳。"
他就喜欢她的训责,这是在乎的信号,欢喜在内心跳跃着,快要抑制不住,福康安揽臂搂住她,讨好地哄道:"我错了。"
这道歉着实轻易,早干嘛去了,依在他怀里的明珠没有挣扎,语带埋怨,"若肯早些说这话,也不至于闹这么许久。"
"意义不一样,"这声错,仅仅只是为他的口无遮拦,提到了自己的三七而致歉,无关云霄,
"我和你之间,我可以无下限的退让,但牵扯到旁人,我做不到。"
完了,她又沉默了,暗恨自己又说了不该说的,福康安着急想打断这话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们翻篇,往后谁也不许提,好不好?"
若是还计较,她又怎会老老实实地软在他怀里,这么明显的答案,他何须再多问呢?
又往他怀里缩了缩,明珠轻轻蹭了蹭他胸膛,贪恋着他给予的温暖和他身上独有的气息,她果然还是喜欢他的啊!纵然生他的气,也不妨碍这喜欢。
而福康安,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到一团火在胸腔燃烧,尤其在他听到明珠娇呼的一声"我冷"时,他再也忍不住,伸手抬起她的小下巴,顺势吻了上去。
夫人冷,他的唇,刚好火热!
明珠怎么躲也躲不过,直被他吻了好一阵儿,喘息的时刻,她赶忙提醒,
"莫要自讨苦吃,我还在月事中。"
"瞧你思想多**,吻你就是想要你么?"福康安一本正经地表明着自己的心意,"只是喜爱而已。"
被他义正言辞的教训着,明珠当即红了脸,真的是她想多了么?
转眼已有月余,二月中旬的一天,花开春暖,浅草萌芽,用过饭的云霄坐在外头晒太阳,帮着这家的曲大娘做做针线活儿。
连越走了过来,拉了凳子在一旁坐下,曲大娘只道她的面发了,要去蒸馒头,云霄想去帮忙,大娘轻轻按住她肩膀,让她坐下,
"我做的馒头最劲道!不需你们插手,等着开锅就好。"
曲大娘走后,连越才开口,道明来意,
"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再养两个月,大约也就彻底好了。最近城门逐渐放松,我们可以趁机出城,估摸这两天,就会离开,临走前,我送你回总督府罢?"
"回去?"可惜许多事,不是自己想,就能做的,"我不能回去!"
她的拒绝出乎连越意料,"为何?你不是很想念你家夫人么?"
"落在天地会手里,我居然还能活下来,也就摆明了你们还有活口,那么主子一定会继续追踪你们。"
她点明的,正是韦堂主所担心的,私下里,韦青山曾与连越提过,云霄不能归还总督府,要么留在身边,他可以保她安稳,若要放她自由,难保弟兄们不会追杀于她。
可连越认为,强迫一个女人跟着他们天地会的人,有些过分。若是将她护送至总督府,想来她也是安全的,他们的弟兄,不可能再入府里杀人,于是安慰云霄道:
"我们自有脱身的法子,你不必担心。"
云霄心如明镜,"其实,主子早已经不信任我,他巴不得我离开夫人。"是以她的归去毫无意义,夫人会开心,主子只怕对她怀疑更甚!
"你们的关系,略微复杂,不懂。"连越不太明白,一个男人,怎么会对自己女人的丫鬟有成见?
到底是她背叛主子在先,苦也只能自己咽,"牵扯的太多,你不懂很正常。"
这就没了?连越还以为能听听故事呢!"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凭什么?"她又与他不熟,坦白一切?傻么?
"凭我救了你。"
亏他还能义正言辞地说出来,当真厚脸皮!云霄哼笑道:"你还绑架了我呢,扯平了,算不得恩人。"
"不信任便罢。"连越佯装着不在乎外加怨怪的神色。
这无关信任,不说,只是不想连累,"牵扯到其他人,甚至于朝政,恕我不能明言。"
看她认真解释的模样,连越又觉自个儿有些过分了,轻松一笑,缓了尴尬,
"明白,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也不是定要逼你说出来。逗逗你而已。"
第两百五十二回
两天后,几人乔装打扮,出了城,赶往杭州。
云霄自然不可能加入天地会,连越便将她安排到他师娘那边,在武馆中给人做饭。
他这师娘有个女儿,名唤莫鸢。丈夫也是天地会的人,却在三年前死于官兵之手,是以连越不敢说出云霄的身份,只说是韦堂主的一个表妹,如此一来,众人看在韦堂主的面上,也对她格外照顾。
用晚膳时,莫鸢时常给连越夹菜,过后云霄打趣问他,
"你那个师妹,可是对你有意?"
连越一怔,难得涨红了脸,"莫瞎说!她的丈夫我也认识,曾经共事过,我怎么可能对人家的妻子有意思?"
"可她丈夫不是去世了么?"为何不能呢?"你们江湖儿女,还计较这些?"
"我这辈子是不打算成亲的,既入天地会,朝不保夕,也不想祸害哪家女子,免得再让人守寡,岂不可怜?"
"说得好似挺有道理,"云霄轻笑道:"说到底你还是没有真正爱上哪个女子,若是爱了,便一心想娶。"
"也许罢!"他也不懂,漂泊江湖,从未认识思考过自己的感情,习惯了孑然一身,便打心眼儿里害怕被束缚。
晚上,莫鸢的举动便印证了云霄的猜测,她似乎在旁敲侧击的询问,云霄与连越的关系。
若不是在乎,怎会想知晓呢?看来这莫鸢,真的对连越有意,
"我只是韦堂主的表妹,跟着他来了杭州,与连大哥,并不相熟。"本就不熟,她可不想让莫鸢误会什么,只想安稳过日子而已,树敌就太傻了。
"我看他,待你很好啊!"
"连大哥心地善良,待谁都这样罢!也许是看在我表哥的面儿上,才对我客气些。"
云霄的话,并无纰漏,且神色自然,莫鸢也就信以为真了,让她安心在此住下。
一直做丫鬟的云霄,实则并未做过什么粗重活,明珠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她在府里真如半个主子一般,所有丫鬟都对她甚是尊重,各种巴结讨好,
所幸她很有分寸,并未骄傲自满,做什么过分之事,除却当初与嘉亲王有过联络之外,真没做过对不起主子之事。
活了大半辈子,如今突然离开夫人,到了陌生之地,她只能小心谨慎的过活。
戴在发间的簪钗在落水时已然丢失,但耳环,手镯,项链之类的都还在,这些皆是明珠赏赐于她的贵重之物,怕被人看到怀疑她的身份,她便将这些收了起来,希望能平静下来,过着新的生活。
偶尔也会觉得对不起夫人,让她一直担忧愧疚,但她深知,福康安对谁都可以放弃,唯独不会放弃他心爱的女人,是以,他一定有法子,安慰好夫人。
而她,也可以放下包袱,过自己的生活,也许,他年有缘,还会重逢。
二月,福康安又率金川的土司入朝觐见皇帝。他的姑表兄弟恒秀当时正任吉林将军,因为采集人参、府库货币亏缺和扰民等原因被人揭发罪状。
乾隆即派福康安前去审判定罪,结果他给恒秀论定了轻刑。
当年台湾一役,福康安偏袒恒瑞有情可原,毕竟,恒瑞的母亲是先皇后富察氏的亲姐妹,同为福康安的亲姑母,
但这恒秀与恒瑞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照理来讲,与福康安算不得血缘至亲,但自小一处长大,也算有些情份,是以福康安才想从轻处理,蒙混了事。
奈何恒秀之罪早有人弹劾,吉林被他管理的乌烟瘴气,乾隆怎肯轻易罢休,严厉指责福康安袒护自己的亲戚。
随后又派和前往复审,和又是瞻徇情面,将就完案。
和坤与福康安虽然素来有嫌隙,并不和睦,但毕竟同在官场上做事,得遵守官场规则,如这般可大可小能伸能缩的案子,又有着扯一半动一圈的关系,当然能弥缝就弥缝了。
个个都没能认真办案,仗着宠信胆大妄为!乾隆不肯罢休,即令军机大臣缮写饬谕,拟定福康安、和徇私枉法之罪。
然而这两人可是朝中数一数二的文武重臣,阿桂等军机大臣意存瞻顾,迁延观望,并未即日拟旨进呈。
乾隆震怒,又将一干军机大臣集体处罚!
随后亲自判决,令将此案首犯诺穆三拟斩,抄籍家产入官,托蒙阿发往新疆,恒秀交宗人府拟罪。
福康安、胡季堂、松筠、和坤及参预审理此案的阿桂、王杰、董诰等人皆交部议处。
本是小案一桩,却因福康安有心庇护表兄,众臣又想给福康安面子,导致众多军机大臣被牵连,和违心替福康安说好话,亦未能幸免,暗叹失算!
丈夫被赏赐褒奖惯了,偶尔被训斥一回,明珠心里就不踏实,即便如此,她心里还是笃定,皇帝对他的惩处不会太严重。
但晴蕙沉不住气,忍不住在旁火上添油地嚼舌根,
"上回袒护恒瑞,这次又包庇恒秀,三弟真是不长记性,惯爱维护亲戚,可别因此连累咱们富察家!"
拨弄着项间垂下的珊瑚珠子,明珠抬眸斜向她,悠悠开口,气定神闲,
"瑶林不是没记性,而是根本不在乎,他办事,自有分寸,富察家,终究也得靠他来庇护支撑,说什么连累?呵!二嫂若是怕被连累,不如搬出去住罢!"
居然敢在她面前摆出当家主母的架子!她凭什么?晴蕙不服气,疾声反驳道:
"太夫人临去前可没提要分家,你凭什么让我搬出去?"
看来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明珠面露不耐,仍是顾着风度,好言提醒道:
"既知晓你还是富察家的人,便该明白什么叫荣辱与共,少在那儿说三道四,传出去叫外人笑话!"
一个弟妹,也配训斥她?不服气的晴蕙直言不讳地斥道:
"明珠,你现在是越来越大胆了!莫忘了,我可是你二嫂!"
凌厉的眸子扫向晴蕙,明珠仅有的耐心似乎也被她的给脸不要脸耗光,
"也正是因着二哥,你才多活那么多年!如若不然,我早就送你去见福珠隆阿,向他额头认错了!"
福珠隆阿!这四个字,于晴蕙而言,是一生的噩梦!"你……"
"我什么?你不会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晓罢?"如今太夫人已仙游,明珠也没什么可顾忌的,所幸摊牌也好,
"晴蕙,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诉你,当年约你去花园,让你将德麟错认成福珠隆阿,二哥又恰巧赶来,皆是我一手安排!为的就是让二哥认清你的真面目!"
她还以为,那是老天的惩罚,原来,所谓的巧合,不过是阴谋的设计!顿悟的晴蕙颤抖着手,指向明珠,肝胆俱颤的控诉着,
"原来是你!明珠,你好歹毒的心!若不是为此,二爷也不会一病不起,你是罪魁祸首,是你害了二爷!"
她以为这样推卸责任,明珠就会愧疚么?过度的心软是懦弱,而明珠,早就摒弃了软弱!
"一切后果,皆缘前因。若不是你先动邪念,害我儿性命!那么你还是我从前最亲密最信任的二嫂,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业果。归根究底,都是你的心魔惹的祸端,自食其果罢了!"
其实晴蕙早就感觉到,明珠已经知晓了真相,只是从未捅破,今日才晓得,这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一早,她就被算计了!而明珠的沉着冷静简直出乎她的意料!
一直以为,她只是个被丈夫宠坏的小女人,直到此刻,她才发现,是自己低估了明珠啊!
如此一来,她必须为自己谋后路才是!
七月,福康安又被调任云贵总督。原本定了死罪的恒秀,又被改罚为在家闭门思过。
冬月,严寒之际,乾隆特赐黑狐大腿褂于福康安。
至此,之前的惩处又一次不了了之。
由于清廷在湘黔苗区实施"改土归流"的政策,屯田养勇,苛捐杂税,欺压苗民,乾隆六十年正月时,吴八月与石三保等人各自起义,重创清军!
随后,起义军队伍迅猛增加到十万人,被派去镇压的湖广总督与湖南提督纷纷战败!
清廷大为震惊,立即于二月十四,指令急调云贵、两广、两湖以及四川等七省兵力,由云贵总督福康安、四川新任总督和琳统兵,分成两路开赴湘黔边对苗民起义军进行残酷弹压。
大敌当前,吴八月于三月二十四在天星山,与石柳邓、石三保、吴半生等人商议反清大计,吴八月被推举为"吴王",带领苗人抗争到底!
石柳邓率起义军围攻正大营、嗅脑营、松桃厅三个城池。
福康安的大军开到四川后,清军与苗族起义军进行了激战,先后解了三座城池的围!
因战绩卓著,乾隆特赐其三眼花翎的顶戴,以资鼓励!
三眼花翎,曾是福康安的梦想,放眼乾隆一朝,除宗室王爵之外,并无大臣得赏三眼。
福康安的阿玛傅恒,当年征战缅甸,收服猛拱之际,乾隆欲赐三眼孔雀翎,以示褒宠,傅恒恳请待功成后再用。奈何最后军队染上瘴病,缅甸虽然求和,到底未能如愿攻克贼巢,
乾隆碍于众臣舆论,只好收回赐予傅恒的三眼花翎。
是以,今次福康安得此花翎,便是当朝臣子首例!
第两百五十三回
话说那石柳邓战败后,进入湖北投奔了石三保,石三保正围困永绥厅,福康安指挥部队增援永绥厅清廷守军。军队本应当渡河,但苗族起义军们增筑工事关卡拼命抵抗。
清军被迫分兵奔向河水上游,绑缚筏子,纵民放牛,同时设置伏兵。
等到起义军到外抢夺牛群时,清军伏兵四起,夺取了起义军的战船,官军所制造的筏子也顺流漂下,清军遂全部渡过了河。
随即大举进攻石花寨,越过得拉山与起义军作战,屠杀了不少起义军士兵。
福康安又命总兵花连布抄小道增援永绥守军,大队清兵也随之进发!
经过三天的激战,清兵终于解除了苗族起义军对永绥的围攻。
九月,战事稍缓,乾隆皇帝调任福康安为闽浙总督,同时进封贝子!
荣获三眼花翎,本就开怀,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半个月后,皇帝居然又因胜仗而下召,封福康安为固山贝子!照宗室贝子例,所有护卫官员,听其自将家人拣放。
廓尔喀战役以后,乾隆未能履行承诺,将福康安封王,福康安心中有愧,也不会主动与皇帝提起此事,但乾隆心中一直介怀,
是以这一回,乾隆没有事先放话,毫无征兆的,突然将他封为贝子,旨意已下,众臣再有意见,也为时晚矣!
领旨谢恩后,福康安拿着那道旨意回到房中时,一时间,默然不语。
不会是,挨训了罢?可最近,都是捷报,皇上没理由训斥他啊!难道他又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我能看看圣旨么?"
他没有说话,似是还在愣怔,明珠的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乱爬,但又不好逼问他,直等他缓过神来再说。
感觉到她握上了他的手,温暖的触感拉回了他漂浮的心,福康安这才回过神来,定定地看向眼前的女人,
"明珠,告诉我,现在不是做梦。"
"本来就不是啊,你发烧了?"担心的明珠抚上他额头,不烫啊!
"可我觉得不真实。"拉她坐在怀里,他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茫然,让她掐他一下,或者吆他一口。
明珠只觉好笑,凑上去真的吆了他一口,却是吆了他的唇,"感觉到疼了么?"
"没有。"
不会真的病了罢?明珠蹙着眉,忧心忡忡,"你莫吓我,这都不疼?怎么可能?"
"只感觉甜,"福康安又顺势吻上,索取那一丝甜蜜,夫人主动吆他,这是暗示啊!他不能不回应,也无法做到没反应。
缠绵着吻了好一会儿,明珠才得以喘息,搂着他脖颈,看着他逐渐恢复一贯的笑容,她预感到这圣旨绝不是坏消息,"不是说圣旨之事么?怎的又乱来?"
"这样我才感觉真实。"
明珠还是不明所以,问他到底出了何事。
"没有出事,"福康安笑着纠正道:"是有喜。"
"你有喜了?"明珠故意误解,被福康安惩罚似的又咬了咬她的唇,"不乖哦,居然敢拿夫君打趣!"
轻呼一声,明珠倾身后退,稍稍远离他,"那你直说嘛!故意卖关子,真真讨厌!"
等不及与她分享喜悦,他不再逗她,如实道:"皇上又给了我封赏。不止三眼花翎,又加官进爵。"
"再进?"明珠不敢想象,睁大了双眼,眸色讶然地询问,"你已是嘉勇公,还能怎么进?"
神秘一笑,福康安提点道:"公爵之上是什么?"
"呃……贝子爵?"
"嗯哼。"
嗯?是什么意思?明珠当即瞠目结舌!"皇上总不能封你为贝子罢?"
"为何不能?"挑了挑眉,福康安眉开眼笑,难掩得意之色,"往后,你就是贝子福晋了,开心么?"
非宗室的福康安也能封贝子?"皇上不怕旁人议论?"
"他怕过?"反问过后,福康安又推翻了自己的认知,"好像是怕过。
当初廓尔喀之役,皇上本想将我封王,群臣揪着我的失误不放,碍于攸攸众口,皇上不得已,才放弃了这个念头,所以皇上他,也还是忌讳议论的。
但是此次不同,各路总督被击败,你夫君我一到军营,立涨清军士气,连战告捷,给皇上长了脸,皇上也就有借口封赏于我,堵住他们的长舌!"
"所以说,皇上没有死心?一步封王不成,便循序渐进,先封贝子?"
"聪明!"夫人这般机敏,真想亲她一口,以示奖励。
"有些懵啊!我得反应会子。"毫无征兆的,皇上说封就封,也太过雷厉风行了些。
"我也是,"其实上回没封成,福康安已不报希望,并不希望皇上因此被众臣非议,三眼花翎,他已经很满足了,
"虽然皇上一直对我特例优待,但公爵已是臣子的极致荣耀,突然进封贝子,感觉很不真实。"
虽是殊荣,但明珠认为他当之无愧,"这是富察家从未有过的荣耀,瑶林,你做到了!"
拥着她,福康安才觉踏实,"明珠,你可以以我为荣了。"
回抱着他,明珠毫不吝啬地给予赞赏,"我一直都以荣啊!"
"公爵,旁的臣子也有过,贝子却不一样,那是宗室才有的,才值得你自豪!夫人,我厉害罢?"
"厉害!"
"空口无凭!"点了点她的红唇,他意有所指,"我没有感受到你的崇敬。"
"那要怎样表达?"
明知故问,粉面含羞,这般小女儿情态,光是看着他,什么都不必做,他已心猿意马,"我想要什么,你懂的。"
吻?不能总是索取罢?"才刚已经给了啊!"
"那是吆的,我要温柔的。"
看着他自信的笑容,勾起的唇角,明亮的眼眸闪烁着趣味的光芒,那一刻,她竟有些沉醉,缓缓靠近,贴上他的唇,伸出舌尖来,轻探他唇瓣,
在他忍不住要捉住这调皮的舌时,她又灵巧躲开,移向他耳垂,暖住,而后又顺势将他推倒,紧贴着移向他喉结,缓缓撩动……
他爱极了这取悦,又怎么能真正老实,真的不动,任她采撷呢?
"不错,我喜欢。"语调里满是迫不及待,急切的反客为主,翻了个身,让她躺在塌上,迫不及待地覆上她的玲珑,两人一同,感受欢愉…
这边有喜讯,然而京城并不安宁,福长安寄来的书信里,说晴蕙欲分家业,想将他们赶至别院,独霸富察府!
福长安也可与她相争,晴蕙却以他是老小为由,指控他没资格反对。无奈之下,福长安只好让三哥做主。
然而福康安正忙着剿匪,哪有空闲管家事?这重担,自然也就落在了明珠的肩上。
那么,分离,就成了必然。纵然两人都不愿意,可为了富察府的安宁,必须有一个人回去主持大局。
"苗匪根深蒂固,你先回京等我,约摸再有半年,就能肃清,到时我回京后,会向皇上请求,再不外任,安稳的陪你在京过日子。"
当她瞎,还是蠢?"少哄我!武将能安稳么?英勇公阿桂年事已高,还不是经常东征西战。"
"我跟他们不一样。皇上会偏袒我的。"这是他对明珠的承诺,当初就因征战外任,忽略了母亲,才不能在她最后的时刻守在她老人家身边一尽孝道。
如今有了前车之鉴,福康安更不想因为职务而辜负了明珠。
是以,尽快铲除苗匪,是他心中最强烈的愿望,之后就可以郎情妾意在京任个闲职,做个逍遥贝子了!
然而明珠还是担忧,"可是皇上年事已高,他已经将嘉亲王封为皇太子,你不是说,过了年,皇上就要禅位么?你与永琰,一向不合,待他登基,不定会是怎样的局面。"
"他能如何?莫忘了,皇上不是皇上,却是太上皇,永琰还是得遵从太上皇的意思。莫担忧,我纵横官场那么多年,必然有法子保全自己,永琰他,扳不倒我!"
"好罢!相信你!"明珠圈住他,倚在他怀里,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而茉雅奇这边,她的母亲亦写了家书给她,让她速回京城。
福康安决定派杨芳护送明珠她们回京。
临行前,想着下个月就是明珠生辰,他却不能陪她庆生,便想提前为她过个生辰,操心为她备礼,明珠只道不必,
"你呀!年年都送奇珍异宝,该有的我都有了,也不稀罕什么珠宝,真有心的话,可以送其他的。"
"比如?"他得确定,夫人想要哪一类啊!
眼波流转间,明珠沉吟道:"不是用银子买的那种,又有意义的。"
的确,他的礼,都贵重,却是寻来之宝,而明珠的意思,是想让他亲自动手么?
会意一笑,福康安没再说话,只说明日会给她惊喜。
她相信福康安,永远都有带给她惊喜的本事,但当次日,明珠看到这碗长寿面时,有些难以置信,"你做的?"
点了点头,福康安笑得极不自信,"做饭菜还真没有天赋,一碗面,我做了五回,这次我尝了一口,尚可。才敢端过来给你。"
"五回?"明珠心下愕然,他哪来的耐心啊!
第两百五十四回
"是啊!让厨娘在旁指导着,我来做,不满意就倒掉,这回总算色香味过关。"
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是,从锅里捞面条他都没技巧,手还被烫了个小泡,厨娘要去盛,他还不许,从洗小葱开始,他都亲力亲为,不许旁人帮忙,这才能承载他满满的心意。
惯用山珍海味,已无甚惊喜,这碗他亲手做的面,倒能令她吃得热泪盈眶,算不上十分美味,却是饱含心思的,蛋花与葱花覆在汤面上,油珠晕开,漂浮在碗中,清淡淡,又香喷喷!
福康安这样的贵公子,自然从未下过厨,这回能想到给她做面,特殊的礼物,也算十分惊喜。
明珠就着筷子轻挑长寿面入口,而他,就坐在一旁看着她。明珠这才反应过来,面,只有一碗。
"你就做了这么点儿?"
"是啊!怎的?不够你吃?"夫人饭量变大了么?
"够我吃,可你呢?"
"看着吃得开心,我就饱了。"
故意曲解的明珠微呶唇,"意思是说,你看到我,不吃就饱了?"
"是啊!"机智如他,怎会掉她坑里,"因为秀色可餐啊!等你吃完,我帮你消化消化……"
"又来?"明珠实在怕了他!
"很快你便要回京了,到时候我又得做和尚,所以得趁现在,让我吃饱些,以备往后回味。"
回回总有他的道理,明珠说不过他,不过这个提前庆贺的生辰倒是令她满意之至。
随即挑了一筷头面,亲自喂给他,"你一口,我一口,我们都长寿!"
夫人满意,便是对他最大的鼓励,"你若喜欢,明年我还给你做长寿面,好不好?"
她当然愿意,可又担心,"明年我生辰之际,你能回去么?"
"当然!"夫人也太小看他了罢?
"难道你认为,我一年都打不了胜仗?等我降服了那吴八月,他们那些虾兵蟹将也就成不了什么气候!"握上她手,福康安保证道:
"你且放心,为了你明年的生辰,我也必须得凯旋归去!"
"那就好。"他打仗的本事,她还是信得过的,只是,"那边多瘴气,你还是小心为妙。"
"我会的。"微抿唇,他抬手,覆上她脸颊,笑得格外宠溺。
奈何啊!许多事,不是你小心,就能避免……
三日后,杨芳带领侍卫护送明珠、茉雅奇、德麟、云川等人回京。
临别一拥,眷恋忽生,蔓延心房,勒得他心头一疼,"明珠,要不……莫走了,我……舍不得你。"
夫妻几十年,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当着众人面说出这样的情话来,真的不害臊么?
明珠已然红了脸,心底与他一般不舍,"我也不愿离开你,然而府上有变故,不得不回啊,大伙儿都整装待发了,我再不走,岂不是折腾人么?
再者说,回京也是为了德麟,如今他已近十五,皇上让他进宫当差历练,你忙着战事,我得跟他回去,也好敦促教导。"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略感惆怅的福康安只得松开怀中人,依依不舍地凝望着她。
一阵风吹来,明珠拨弄发丝时,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落,立在身后的乌尔木刚想去捡,却见主子已俯身,不由想起他两人初见那一幕,识相的不去掺和。
福康安亦是忆起初见,拾起帕子递与她,"姑娘,你的手帕。"
迎眸而来的他笑意清浅,看得她一阵儿恍然,仿佛回到了十六岁那年,回过神来,明珠失笑道:"多谢公子。"
夫妻俩这般配合,见证过这一幕的乌尔木忍不住感慨,"当年若是这般客气,也不知会不会有后来的故事。"
谁说得准呢!也许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许,缘分命定,怎样都能相遇。
而此刻,明珠只想对他说一句,"幸甚有你。"
如此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福康安喉咙一紧,挽住她的手,亲自扶她上了马车,
"等我。"待她上了马车后,掀开侧帘时,他望向她,如是说。
这两个字,一直在她脑海回旋着,他的声音,就是勇气,富察府,她一定会打点好,不会让它乌烟瘴气!然后静静地等待着,夫君的归期。
京中的晴蕙自然知晓明珠欲归来,那又如何?老三,还想和老二争?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有备而回的明珠,才不在乎什么排行,她有更大的筹码!
再次归来,她必须端起架子,不能再对晴蕙有一丝客气忍让,
"这些年,辛苦你打点富察府,如今我回来,你也可歇一歇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就不劳弟妹费心。"晴蕙端着茶盏,坐在当年太夫人的位置上,以一副女主人的姿态,俯视着明珠。
唇角微翘,明珠轻易地将自己摆在了不得已的位置上,
"我也不想费心,奈何,这当家主母的担子搁在这儿,我不得不操持。"
一旁的多罗走近明珠,满目欣喜,暗叹三嫂好气势!
明珠会意一笑,她知道多罗和四弟都不会争什么,现今孤立无援的,是晴蕙,而她,还洋洋得意而不知处境窘迫。
主母?这个位置是她的!这也是她在二爷去后唯一的希望,晴蕙怎允许旁人与她争夺!
"你什么意思?当初太夫人去的突然,来不及立下任主母,那么,长幼有序,自然由我担任。"
"你怎的知晓太夫人未立?"自信一笑,明珠提醒道:
"你莫忘了,太夫人临去前一晚,陪着她的人,是我。"
果然有秘密?还是在炸她?晴蕙试探着问,"太夫人与你说了什么?"
立着太累,明珠坐了下来,丫鬟为她奉茶,她却摆了摆手,现今没心思,等解决了晴蕙,再细品不迟。
明珠一直不语,晴蕙不免心急,冷嘲热讽,"有话直说,除非你是在诳人,才需要花心思想着如何扯谎!"
看不惯的福长安帮腔道:"三嫂既然回来,自然会说明白,二嫂何必急于一时?怕什么呢?"
"谁怕她?"晴蕙逞强,故作冷静,"我是不想让她妖言惑众,故弄玄虚!"
有必要么?倘若太夫人那时候真的选了晴蕙,明珠也不会去争抢,乐得自在,大不了住别院去,福康安的家业多的是,但既然太夫人信任她,她就不敢辜负太夫人的期望,该争必不让!
"太夫人那时候找我,当然是说,这个家,往后由谁来做主。"
"别说太夫人选中了你!"晴蕙才不信!她的舅母会选择外人当主母!
为何不能是她?说得好似她不配一般,难道她就配?明珠一句话将她无情否决!"定然不会是你。"
多罗忍不住道:"也不可能是我,我的性子太毛躁,所以只能是三嫂。"
"凭什么?"晴蕙怒指他们,恶声控诉道:"你们串通一气,故意打压我么?"
"凭这祖母绿翡翠扳指!"松开交叉互握的双手,明珠镇定地将左手反转示人,
但见大拇指上的翡翠,绿得浑厚亮泽,套在无名指与小指上的金镶红宝石镂空护甲熠熠生辉,华美夺目!
晴蕙认得,在场所有人都认得,这翡翠扳指,正是太夫人常戴的那一枚!
有了这个,看她还怎么瑟!多罗上前一步,向晴蕙炫耀道:
"富察府每一代当家主母的信物,此刻就在三嫂手上,你还不服?"
"不!我不信!定然是被你偷了!"晴蕙在太夫人离世后,翻查了许久,都寻不见这枚扳指,居然会在明珠手上!
"偷?"她可真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会像你一样,做这种下三滥之事?"
"没有证据!"晴蕙一口咬定,
"当晚只有你一个人陪着太夫人,兴许是你趁着太夫人昏迷不清醒之际,拿走了她的扳指也未可知!"
明珠微微一笑,早猜到她不会轻易相信,胡搅蛮缠之人,怎甘心屈服?鸡蛋里也要挑出骨头来!可惜,要让她失望了,
"扳指你不信,还有遗书。"
"遗书?"她怎么不知遗书一事?"不可能!太夫人没有遗书留下!"
无知的女人!"你没瞧见,不代表不存在。"
明珠随即唤了声,"煦嬷嬷,将太夫人的遗书请出来。"
煦嬷嬷应声称是,转身进了内堂,片刻后,便捧着一方盒子,神情肃穆地走了出来。在众人面面相觑的疑惑里,宣读了遗书:
"三子福康安之妻,阿颜觉罗明珠,品行端庄,素善尤孝,特立为富察家族第五代当家主母,传祖母绿翡翠扳指为证。
癸丑年四月初六,子时。那拉瑜真书"
这遗书的时辰,是在太夫人去世前半个月,太夫人早就有准备了么?晴蕙愣怔当场,难以置信!走过去紧盯着遗书看了许久,才确定那是太夫人的大印!为何?一切都不在她掌控之中?
"煦嬷嬷,当时我也问过你,太夫人可有留遗书,你只说她老人家去得突然,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如今又凭空蹦出来这劳什子遗书,只怕是你们伪造的罢?"
第两百五十五回
事到如今,居然还敢栽赃陷害!明珠也算服了她的耐心!
"是我不让煦嬷嬷拿出来,我若不在家,她拿出遗书,只怕你留不得她的命。"
煦嬷嬷看向明珠,低眸恭敬道:"老奴只是遵从主母的吩咐,待她归来时,再奉出遗书。"
"不可能!定然是你们合伙儿作假!"晴蕙不死心,继续质疑,
"若真有遗书,太夫人去世当天,你为何没有公之于众?"
"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打理家业的打算,瑶林须外任,我得陪同前往,就没有亮出遗书的必要。
左右你喜欢管事,只要你一心为富察家着想,也算有功之人,我也不会动你。但你居然包藏祸心,盘算着分家,赶走我们两家,独霸富察府!是可忍孰不可忍!"
晴蕙并不认为自己想分家有错,
"三贝子花园是三弟的,那么华丽的庄园,大过富察府。多罗格格也有自己的府邸,四弟也有几处别院,你们放着那么多宅子不住,偏要与我们孤儿寡母争抢?"
明珠据理力争,毫不输阵!
"三贝子花园是皇上所赐!瑶林的私有物,与你何干?这富察府,当年太老爷去世时有明言,归三子福康安所有,外头还有几处别院,分与二哥与四弟,这是众所周知之事,你还想瞒天过海,胡乱分配?"
"哼!"多罗抱臂嗤笑道:
"孤儿寡母怎么了?你弱你有理?我的宅院,是我阿玛所留,你有本事也做格格啊!凭什么要求所有人都让着你?"
福长安亦在后头煽风点火,"二嫂,恕我直言,二哥也没少给你留家业罢?你在这儿哭穷,倒是想蒙谁?"
所有人都排挤她!晴蕙心酸至极,悲声哭诉,
"二爷还在时,你们装什么兄弟情深,他一走,你们就露出了真面目,你们都有男人撑腰,看我是寡妇,就合起伙来想把我们赶出富察府!"
真是恶心的女人!多罗浑不怕她,近前一步反驳道:
"没人提要分家,说这话的人是你,现在你不占理,又想示弱博同情,谁吃你这一套!"
此时的福长安对二哥深表同情,他怎么就娶了这么个伪善的女人呢?
"我们尊重的是二哥,不是你,你的行径,不配得到任何人尊重!"
"四婶,四叔,为何要这样说我额娘?"沉默了半晌的茉雅奇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她是晚辈,本不该管,可是大家这样指责她母亲,她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多罗提醒道:"茉雅奇,你忘了,她是如何给你灌打胎药的么?"
"我……"茉雅奇看了母亲一眼,见她瞪着自己,不敢说出埋怨的话,只得低眸,
"那也是我有错在先,丢了额娘的颜面。"
"你额娘的恶行远不止如此。"明珠刚开口,晴蕙赶忙制止,
"住口,不要挑拨离间,破坏我们母女感情!"
说出事实而已,怎算挑拨呢?"你怕什么?心虚?"随即吩咐侍卫,
"请二夫人出去。"
晴蕙才不肯听她的话!"我不走,我一走,你们就会跟我女儿胡言乱语!"
侍卫来拉,晴蕙一把挣脱,"放肆,你们谁敢动我!"
平时都是晴蕙当家,这些人也都受过她不少恩惠,是以不好贸然下手。而明珠,今日必须立威!
"你们是看人情,还是讲规矩?从今往后,富察府由我当家,若你们只认准晴蕙,也无可厚非,大可追随她去别院当差,我绝对不拦。"
侍卫都是富察府的家奴,自然知轻重,当即做出选择,拱手齐声道:
"奴才等人誓死效忠富察家族,绝无二心!"
"哼!"晴蕙讥笑道:"果然是拜高踩低的!平日里给你们的好处都当喂狗了?"
"奴才不认好处,只认主母的扳指。"两人不再犹豫,过去强拉晴蕙出去,晴蕙往后挣着不肯走,"谁敢动我,我要你们好看!"
杨芳上前劝道:
"岳母大人,请罢!动粗可就不好看了!"
"既然知道自己是我女婿,还敢这样对我?"
自己的丈夫不给母亲好脸色,茉雅奇亦觉难堪,"通达,你不能这样对我额娘!"
杨芳这般对岳母,并不是低看自己的妻子,他只是帮理不帮亲而已,"小雅,夫人没有冤枉你母亲,只是有些事,你不知晓而已。"
"你们一个个,都要诬陷我!女儿,不要相信他们的鬼话,他们陷害我!"
听不得她吼叫,杨芳过去帮忙,架她出去!
眼看着人被拉走了,明珠招呼茉雅奇坐下,
"有些事,是时候与你说清楚了,否则你还以为婶婶是恶毒的女人,欺负你额娘呢!"
最先发现此事的是多罗,多罗便先开口,与她讲述当时的情形,
后来,明珠知晓后,她用的计策,便由她自个儿来讲。
听罢这一切,茉雅奇如梦初醒,难以置信!"难道……我额娘真的是这样一个人?"
多罗自认没有说谎,"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信不信由你。"
明珠自是理解她的心情,"也许你一时难以接受,罢了,你也累了,回去歇着罢!"
此时的茉雅奇浑浑噩噩,无法清晰思考,只能先回去再说,随即起身行礼,"多谢三婶、四婶体谅,侄女儿先行告退。"
看茉雅奇神色哀痛,杨芳不禁猜测,"夫人和你说清楚了?"
他似乎并不惊讶,也不好奇,茉雅奇这才明白,"通达,你老早就晓得,对不对?"
"嗯,"杨芳实在不想瞒她什么,只好点了点头。
"何时知晓的?"
"我们互明心意后没多久,我就又去了广东,在广东时,我想求福爷帮忙赐婚,福爷不肯,在我追问之下,他才告诉我原因。"
原来如此,"倘若真是我额娘害死了三叔的儿子,那么三叔不想帮忙也是常情,可三婶最后还是帮我了。"
"夫人心善,不忍见我们有情人被拆散。"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明明知情,居然瞒了她那么久!
"我怎么能和自己的妻子说岳母不好?"即便他说了,她会信么?信了又如何?不过是徒赠烦恼。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希望茉雅奇知晓她母亲的真面目,免得心寒。
"唉!"拨弄着窗台上盛放的白珠茶花,茉雅奇喟然长叹,
"我实在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居然会是杀人凶手,在我的印象中,额娘除却重名利之外,待人接物还是很有分寸的。"
名利,能成人,也能吃人,"正是因为追名逐利,她才生出一念之差,害死夫人的儿子。据夫人所说,最初她来府上时,你额娘待她还是很友善的,也许正因为走错那一步,两人才渐行渐远。"
"额娘逼我打胎时,是三婶救了我,我不能对三婶倒戈相向,可是母亲生我养我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茉雅奇真的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那就袖手旁观。三夫人是当之无愧的主母,你母亲,名不正言不顺,注定失败。你放心,她若真迁到别院去,莫再惹是生非,三夫人也不会故意找她麻烦。
她有你阿玛留给她的家业,日子也不会难过,就看她能不能过了自己心上那道坎儿!
你是嫁出去的女儿,不需管那么多。"
"听说嫂嫂的阿玛去世,我哥去帮忙了,他都不管母亲,我也无能为力啊!"越想越觉头疼,茉雅奇决心不再去管,
"罢了!就这样罢!希望母亲能好自为之,抛开一切,安享晚年。"
"嗯,"杨芳揽她入怀,安慰道:"放心,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被遣回房的晴蕙气不过,当即命人找回儿子,哭诉自己的遭遇。丰绅济伦似乎并不在乎,只因他早就知晓,这座祖宅归三叔所有。
福康安对他多有提携,他对三叔也敬佩得很,哪里会有争抢之心,左右还有几座别院,住哪里都一样。
晴蕙听他这么说,直骂他不上进!丰绅济伦不愿再听母亲抱怨,便借口他岳父的丧事未完,又匆匆离去。
留下晴蕙失声痛苦,"果然不是亲儿子啊!关键时刻也不站在我这边,只管自己的媳妇儿,死了的岳丈都比母亲重要啊!"
只是再哭,也无人管她。儿女都不帮衬,最后晴蕙只能搬离富察府祖宅,免得每日还得去给明珠这个主母请安,她膈应得慌!
这祸害一走,多罗顿觉府里清气了许多,时常抱着小儿子锡麟去找小冬阳玩耍。
如此乐也融融,倒也自在。只是夜深人静时,明珠还是会想念福康安,
夜微凉,我织一片明月光,为君衣华裳,君可思远方?
忽闻凯旋扬,纵马当歌提缨枪,酒一觞,醉一场,梦里河山复开疆。
冬十月,苗匪吴半生投降,念及福康安的功劳,乾隆宣布,福康安之子,富察德麟加恩赏给副都统职衔,皇帝命其在御前侍卫上行走。
年仅十五岁的他,便得了从二品的副都统一职,德麟兴奋不已,"我可以到皇宫任职?终于不用读书了,哈哈!阿玛太厉害!"
第两百五十六回
明珠欣慰之余不忘提醒,
"那也是沾你阿玛的光,比之旁人,起步高一些,但不能以此为傲,目中无人,当需勤勤恳恳,学人之长,补己之短。对得起皇上的提拔,莫要让人嚼舌根儿,说你担不起此任。"
"是!"母亲说什么都是对的,德麟拱手,像模像样地道:
"孩儿谨遵额娘教诲。"
德麟入宫当差后,因着他阿玛的关系,无人敢刁难他,都对他十分照顾,所幸他随了母亲谨慎的性子,不懂之处也会虚心求教,并未惹是生非。
回府后他便向伊贝尔炫耀宫中的好处,说得伊贝尔心痒痒,想让德麟带她进皇宫。德麟却不同意,
"不可,无诏不得入宫。"
干嘛那么死板呢!"哎呀!咱们走个后门嘛!我扮个小侍卫,或者小太监,跟在你身后呗!"
"万一被发现,我就完了!"德麟才入宫,可不想被人抓住把柄。
"怕什么?真被发现又如何?就说我是三贝子之女,谁奈我何?"
话虽如此,德麟还是担忧母亲责难,"额娘说了,不许我惹事,若是出事,你和额娘解释。"
伊贝尔竖指起誓,"保准不连累你,行了罢?"
威逼利诱之下,无奈的德麟终是答应了姐姐的要求。
次日,伊贝尔扮作小太监,跟着德麟溜进了皇宫,避暑山庄她去的最多,这皇宫,她还是很少来的,一进来,只觉**肃穆,皇宫的侍卫来来往往,整齐划一,无甚表情。
德麟提醒道:"小太监都是低着头,你莫要昂首挺胸的!"
"知道啦!"伊贝尔这才乖乖垂下小脑袋,眼睛还不忘滴溜溜的四处瞄,心想着不知是否会在此遇见她的十五叔,如今十五叔可是皇太子了呢!想想都替他开心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德麟肃声道:"下官参见王爷。"
王爷?十五叔?不对,十五叔是太子哎!伊贝尔好奇抬眸,但见面前说着免礼的人,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哪个王爷这般年轻?
恍然想起,去年二月时,郑亲王世子乌尔恭阿承袭王位,也就这个人是个年轻王爷了。可是乌尔恭阿,不就是那个与她有婚约之人!
可怕!
伊贝尔略带惊恐地看着此人,郑亲王也注意到她,只因这个小太监太大胆,居然敢盯着他看,且毫无畏怯之意!
"哪里的奴才,这般不知礼?"
说话的,是立在郑亲王左边的男子,名唤绵庆,德麟认得他,他是皇六子质亲王永的儿子,早在乾隆五十五年,永病逝时,袭为质郡王。
德麟不由暗叹姐姐太大意,居然又没低头!心虚解释道:
"哦,新来的小太监,富察府一个奴才的亲戚,让我帮衬着。"
打量着眼前人,郑亲王出声询问,"你在何处当差?"
"我……"话才出口,伊贝尔赶紧改口,"奴才在钟粹宫。"
"挺胸抬头,我瞧瞧。"
原本弯着腰的伊贝尔只好直起身子,抬首却垂目,心下默默想着,不要被看出什么破绽才好。
郑亲王走过来,反手拍了拍她的胸脯,"发育过头了罢!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
她的胸哎!居然光天化日的被男人摸了?不对!敲了!伊贝尔当即火冒三丈!"你居然敢碰我……?"
郑亲王心道:拍你怎么了?"太监还怕人拍?你又不是宫女。"
伊贝尔总觉得,他已然看穿,故意整她罢!这不,他接下来的话,更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正好,皇上赏了本王一些宝贝,本王的奴才拿不动,你也来帮把手,随我到宫门口,放进轿子里即可。"
帮个屁!伊贝尔恭敬拒绝道:"王爷见谅,奴才还有其他事要办,回晚了怕主子训责。"
一旁的绵庆训斥道:"王爷的要求,你也敢拒绝?"
伊贝尔不悦地翻了翻白眼,"王爷也不能蛮不讲理啊……"
"小贝子!不得无礼!"
小贝子?伊贝尔一愣,看德麟面色严肃,不敢违抗,只好应了声"哦"
郑亲王一听这名儿,忍不住轻笑出声,"你叫小被子?"
好难听哎!伊贝尔也不敢反驳,只好道了声"是"。
德麟拱手致歉,"王爷见谅,他真的有事,您可以指派其他奴才。"
正说着,忽闻一声呼唤,"德麟!"
德麟一见来人,立即拱手道:"参见太子爷!"
瞧见永琰的伊贝尔惊喜交加,忍不住小声念叨了一句"十五叔",又被德麟一记瞪眼给憋了回去,规规矩矩地道: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居然真的是伊贝尔,永琰还以为眼花了呢!她要做戏,他只能配合,随即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郑亲王行礼后便告了辞,先行一步。
永琰这才问伊贝尔是闹哪样。
伊贝尔吐了吐舌头,只道对皇宫好奇,就想来看看。
"你又不是没来过,我看你就是贪玩儿罢!还穿着太监服!简直不成体统!"
啊!十五叔是在嫌弃她么?伊贝尔看了看自个儿,极不自信,"很丑么?"
"你这装扮若是让你额娘瞧见,不定怎么训你!"
惊惧的伊贝尔赶紧好言相求,"十五叔千万莫与我额娘说,额娘若知晓,会连德麟一块儿训的!"
假惺惺的姐姐!德麟斜她一眼,"你现在才顾及我?昨日何必威胁我?"
伸了伸舌头,伊贝尔假装听不到他的控诉。永琰交待德麟,"你去忙罢!我送她回府。"
"多谢太子爷。"不必招呼小祖宗,德麟终于松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遇见永琰的伊贝尔自然没兴致看什么皇宫了,喜滋滋地随永琰往宫外走。
到了太子轿旁,轿夫压轿,永琰扶她先进,随后也入了轿中,就此离开。
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里,绵庆给郑亲王使了个眼色,
"瞧见了罢!那小太监绝对是伊贝尔无疑!否则怎能得太子爷搀扶?"
郑亲王放下帘子,默然不语。
绵庆提醒道:"那可是你未婚之妻啊!瞧这模样生得不错,估摸着女装更动人。"
郑亲王不为所动,"皇上曾说过,这婚事,也可不做数。传闻中伊贝尔刁蛮任性,除了模样生得漂亮些,其他都像男孩,我可不想娶个祖奶奶作王妃。"
"此言差矣,"绵庆耐着性子为他分析道:
"王爷应该这样想,年后正月,皇上可是要禅位的,到时候,太子爷登基,而伊贝尔又是太子爷最宠爱的侄女,之前她害死了绵怡,太子爷都未追究责任,这般疼爱,便如亲闺女一般,更有甚者,说她就是太子爷的私生女!"
郑亲王不由蹙眉,绵庆这张嘴,最易招至祸端,"这话你也敢乱传?那伊贝尔出生在吉林,流言早就不攻自破,怎的你还乱说,也不怕被人听到告你一状?"
"我这不是和你闲扯嘛!总而言之,你娶了伊贝尔,百利而无一害!"
"再说罢!"郑亲王不想多提,随即吩咐车夫起程。
回府后的伊贝尔利落地换回女装,跑去与母亲说起这郑亲王,满脸嫌弃,
"额娘,我才不要嫁给这种目中无人的王爷!"
明珠与多罗听罢,忍俊不禁,这才想起,伊贝尔已经十七岁了啊!因着太夫人去世,她三年之内,不好出嫁,便从十四岁耽误到十七岁,如今正好三年期满,是时候为她张罗婚事了。随即笑道:
"哦?女儿喜欢宠你的?"
"那当然,"双手支着脸颊,伊贝尔甜蜜憧憬着,
"一定要阿玛宠额娘那样的!宠到骨子里,事事都依我才好。"
"得了罢!"多罗打击道:"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到像你阿玛那样的专情人。"
那也不一定,明珠可不敢说福康安是唯一的专情人,再者说,谁也不可能一味顺从谁,
"你阿玛也不是事事都依我啊!我们也有分歧的时候。"
无妨,伊贝尔也没有那么苛刻啦!"十有**都顺着你,这就够了!"
看她的模样,多罗察觉出异常,笑着打听道:"告诉婶婶,你可是有了心上人?"
"没有。"
嘴上这么说,可她的羞赧的神色,已出卖了她的心思,明珠哄道:
"对额娘还要隐瞒么?即便你不想嫁与那郑亲王,也得告知我,你的心思,额娘才好为你安排。"
"我……"伊贝尔倒不是想瞒母亲,只是,
"我还不确定他的态度,还是等我确认一下,再与额娘禀明。"
看来果真是有,"这么说,他还不曾与你说什么?你要去主动表明?"
主动,不好么?"额娘可是觉得女儿太不矜持了?"
伊贝尔的性子,本就与矜持无缘,明珠也不是古板的长辈,不会阻挠她,
"无妨,女儿这样勇敢,额娘支持你,我相信,你看上的男子,不会差,他也定然与你同心。"
伊贝尔又羞了,红着脸跑开了。
多罗不由感慨,"我可是等着看,我的侄女,会被谁娶走!"
而明珠,更想知晓,女儿究竟看上了何人。
第两百五十七回
次日,伊贝尔正在梳妆,茉雅奇过来找她,暗叹自个儿来得不凑巧,
"妹妹今日打扮得如此精致,可是要见情郎?"
"姐姐莫笑我,"伊贝尔羞红了脸,小声对她道:
"其实我是要去……表白……"
"哦?"看来妹妹有情况啊!茉雅奇忙问她,"是哪家公子?"
"不能说,"其实伊贝尔是害羞啦!"等我回来,若然成了,再说与姐姐。"
"定然能成!"茉雅奇相信伊贝尔的魅力,"妹妹如花似玉,哪个男人会不喜欢?除非瞎了!"
那可不一定,他可不是一般的男人,不过伊贝尔还是希望能成功,笑挽着茉雅奇眨了眨眼,
"借姐姐吉言啦!"
实则伊贝尔一直很想去说,但母亲不在家,无人为她做主,如今母亲归来,又主动提及她的婚事,她才想试一试。
却不知,他会是怎样的态度。
永琰被立为皇太子后,似乎格外繁忙。
原本太子应该住在宫中的珍宝馆,可永琰这太子之位立得太晚,还有两个月,乾隆即将禅位,永琰也就不想兴师动众的搬入珍宝馆,只等着他皇阿玛禅位之后,直接入宫。
是以,这嘉亲王府就变成了太子府。
伊贝尔也是在府里等了他许久,才等得他归来。
瞧见坐在花团锦簇的亭子里的姑娘,永琰愣了愣,"伊贝尔?"
自绵怡去后,伊贝尔几乎不再来府上找他。突然过来,不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但当他看到她笑意深深时,便否定了自己的担忧。
"十五叔。"
见他归来,伊贝尔起了身,双手规规矩矩地互捏着,眼波流转间,柔声轻唤。
怎么感觉她有些羞涩,是他的错觉么?伊贝尔也会有羞怯之时?
又或者,是他忽略了,这个侄女,已经十七了,长成了大姑娘,到了嫁娶的年纪,会害羞也是常情罢!竟是他大惊小怪了!
回过神,永琰招呼道:"进去说罢!外头寒凉。"
进屋后,丫鬟俸了茶,退了出去。
伊贝尔忍不住问,"十五叔,我和郑亲王的婚约,可以解么?"
"怎么?你不喜欢他?"永琰倒是对此人印象不错,
"其实乌尔恭阿也是仪表堂堂,且品行端正的一个贵族。"
"他再好,都与我无关。"转了转眼珠,伊贝尔决定拿母亲起头,
"额娘说,只要我有心上人,她会为我做主。"
"哦?你的心上人是谁?"永琰欣慰笑道:
"若然真有,我就向皇阿玛禀明,解除你与郑亲王的婚约。"
他真的没有一丝感觉么?为何会这样问她呢?伊贝尔不喜欢瞎猜,如实对他道:
"他……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
最尊贵?那就只有一个人了!懵了一瞬,永琰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是……"皇阿玛?"
十五叔可真逗!伊贝尔哭笑不得!"皇上能当我爷爷了,怎么可能嘛!"
"那还有谁?"最尊贵?这个词,可不能乱用,大清最尊贵的男人,该是君王才对。
伊贝尔又提醒道:"即将是最尊贵的!"
即将登基的,唯有他自己了!想到此,永琰诧异地看向她,满脸不可思议,
"伊贝尔,皇太子是我,你不会不知道罢?"
"当然知晓,"有关于他的一切,她都时刻关注着呢!"十五叔你是不是傻啦?"
"你这话……很容易引发歧义。最尊贵的男人,便是大清的君主,皇阿玛,或者,明年的我。"
手指轻绕着垂在两侧的小辫子,伊贝尔不自在地呶了呶小嘴,"我晓得啊!"
"那你所谓的尊贵又是谁?阮光垂?不对,他的哥哥继承了王位。"永琰的自言自语胡乱猜测惹急了伊贝尔,
"哎呀!怎么可能是他嘛!我都说了,不喜欢他!"
十五叔这么明白的一个人,怎么今儿个就糊涂了呢!提醒的这般明显,他不会还不懂罢?
觉察到伊贝尔看向他的眼睛,有着从未显现过的柔情,永琰一颤,有些不敢面对,希望自己的猜测只是误解,不可能!不应该!收敛起心中的讶异,永琰对她道:
"突然想起还有要事需办理,我着人送你回去,改日再说。"
"不!我已决定今日要说清楚,就不想再等!"再等是折磨,她才不要折磨自己。
"伊贝尔!"永琰想制止她,却被她迅速伸出来的小手捂住了嘴,
"你别说话,听我说!"
不容他反驳,她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十五叔即将继承皇位,我是知晓的,所以我说的最尊贵的人,就是你,我喜欢你,难道你感觉不到么?"
一口气道罢!伊贝尔惊觉自个儿心仍在咚咚乱跳,心虚地收回了手,强自镇定道:
"好了,我说完了,你可以发表意见了。"
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永琰才想好应对之策,"我也喜欢你,伊贝尔……"
"我猜也是。"心甜似蜜的伊贝尔低眸一笑,复又听他道:
"是叔叔对侄女的亲情。"
笑容顿僵,伊贝尔抬首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亲情,是男女之情啊!我想嫁给你!"
"你……"永琰真不想打击她,可是她,为何会有这样的心思,难道真是冤孽么?如此想着,不禁又是一声长叹!
叹气是什么意思?伊贝尔心好累啊!"我在表白哎,你能不能给个回应嘛!"
他可以给答复,却不是她所希冀的,
"伊贝尔,别再胡思乱想,我对你,只有亲情,没有男女之爱,也不可能娶你。"
这,就是他的答案?她的表白,就这样轻易的被拒绝了么?十五叔的拒绝为何这样干脆?让满怀期待的她如何相信?
"不可能!你一直对我那么好,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好,分很多种,她要混淆,他只能说清楚,"那只是叔叔对侄女应有的关爱。"
倔强的伊贝尔不肯承认,仍坚信自己的认知,"不一样,你对自己的孩子都不似对我这般好!"
"那是因为……"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口。
"因为什么?"
伊贝尔期待着他的原因,他却不肯再说,总不能让他告诉她,是因为爱屋及乌?在乎你母亲,才对你好?
而他的欲言又止,又让伊贝尔无法死心。
"难道因为你是我表叔,你比我大,你才拒绝?"这个根本不是问题啊!
"我记得十五叔曾说过,真爱一个人,是不会在乎年龄与世俗。"
"真爱自然不在乎,可我对你不是爱。"这丫头,执着得让他心疼,却始终无法给她想要的回应,
"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
"或者是因为我阿玛,你与他不合,才不想接受我?"闪着天真的眸子,伊贝尔猜想着各种可能,自我安慰着,
"没有关系,只要我额娘同意就好,她定会想法子说服我阿玛。"
纵然心疼,也不能心软,她还小,永琰实不想害她,
"那都不是问题,关键是我不爱你,伊贝尔,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打消这个念头。"
"十五叔……"
眸色渐冷的永琰隐藏起无奈,将决绝展现,"你回去罢!别逼我叫侍卫过来请你。"为的就是,能让她死心。
曾对她百般呵护的叔叔,如今居然会赶她走?为什么?期待已久的表白,竟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那么疼爱她的十五叔,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难堪的伊贝尔只觉脸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甩了耳光一般无地自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吞声忍泪,转身出去!
永琰没有追出去,没有安慰。冷漠,是为了避免误会继续疯长,不闻不问,是他唯一能给的回应。
想着永琰的拒绝,伊贝尔悲痛不能自已,在轿子里痛哭了一路的她回到府里,坐在妆台前,看着精心打扮过的自己,恼羞成怒,拔了所有簪钗,扯下首饰,扔得满地都是!
丫鬟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请夫人过来。
明珠急忙赶来,路上问丫鬟出了何事,丫鬟只道不太清楚,
"姑娘说是去见人,回来就发脾气,好似很伤心。"
难道真去表白了?被拒绝了么?否则女儿怎会如此难过呢?
进了屋,明珠便为女儿抱不平,"哪个混小子,居然惹我女儿!告诉额娘,额娘去教训他!"
彼时,伊贝尔正无精打采的趴在床上,卷翘浓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晶莹,谁能管的了太子爷呢?"额娘教训不了。"
"哦?身份很尊贵么?"明珠笑道:"你告诉额娘,额娘掂量掂量。"
当真是身份尊贵的话,母亲就真的不管她了么?可怜巴巴地看向母亲,
"额娘!女儿很伤心,您还有心思玩笑?"
行至床边,明珠坐在她身旁,抚着她凌乱的发髻,命丫鬟拿来象牙梳,让伊贝尔坐起来,她亲自为女儿梳着发,动作轻柔且耐心,女子的青丝,缠绕着斩不断理还乱的情思,她能理则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哪能不管呢?
"出了天大的事,你也得与额娘说啊!额娘才是你最亲近之人,永远为你着想。"
第两百五十八回
"真的么?"如今的伊贝尔茫然失措,只能寄希望于母亲了,回过身来眼神恳切地望向她,"额娘,你得帮我!"
"说说看。"
耷拉着脑袋,伊贝尔怅然若失,"我被十五叔拒绝了。"
"拒绝?"明珠未往深处想,只以为女儿是要他帮什么忙,
"你可是想让他帮忙解除你和郑亲王的婚约?"
摇摇头,伊贝尔愁眉锁眼,"我说喜欢他,他不肯娶我。"
女儿喜欢永琰?愣了好一阵儿,明珠才恍然,她说的喜欢,似乎不再是小时候那种,对永琰的崇敬,而是另一种感情,否则,怎会牵扯到"娶"?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呢?明珠百思不得其解,
"伊贝尔,他是你表叔啊!
那又如何?"表叔又不是亲叔叔,可以嫁!"
"你真的确定自己想法么?"站在明珠的立场,她不认为女儿对永琰,是真的爱。
猜到母亲接下来要说的话,伊贝尔先行将她打断,
"我晓得他大我十八岁,晓得他是我表叔,可我就是喜欢他,额娘,你不要再反问我了,我很焦虑!"
"也许,是你自己误解了呢?错把依赖当作爱,永琰的确对你格外照顾,你一直对他印象很好,额娘也知晓,但是男女之情,是不一样的感觉。"
"我很确定!"伊贝尔郑重其事地回望着母亲,"额娘,我想嫁给他!"
"他有福晋,侧福晋,将来登基后,会有后妃无数,你也要做其中之一?"她的女儿,怎能去给旁人做妾呢?还只是佳丽如云当中的一个,那样的爱,完整么?幸福么?
"我愿意,"这个问题,伊贝尔不是没想过,"我不在乎,就是想天天陪着他,就足够。"
女儿还是太天真,"那也是奢望,皇帝有很多女人,哪能容你天天霸占?"
"一个月见一回总可以罢!"伊贝尔可以妥协。
她都忘了自己的愿望么?"以往,你不是说,要找你个像你阿玛那么专情的夫君么?而永琰,不可能给你专情。"
她是说过啊!然而感情哪里由得人控制,道理总是很简单,爱上后却阵脚大乱,"想象是一回事,真爱上了之后,又是另外一回事,为了他,我可以忍让。"
等等,如今好似弄错了重点,女儿说,永琰拒绝了,那么,还需要她去阻止女儿么?
即便她支持也无用罢!想到此,明珠竟有一丝庆幸,幸好永琰拒绝了女儿,否则,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嫁入帝王家么?到时候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可是,他拒绝了你,你也该明白,强扭的瓜不甜。"
"不,"伊贝尔有自个儿的考量,"我问他为何对我那么好,他回答不上来,我觉得他是有隐情的!"
女儿未免,太自信了些,还是说,陷入感情之人,都会变得盲目?不断的给自己寻找坚持下去的借口?
伊贝尔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想法,心里明明很痛,还是安慰自己,明珠无奈,只能期待她慢慢想开,私下里,又让茉雅奇去开导她,毕竟两个姑娘年纪相仿,更好说话。
茉雅奇也是今日才晓得,伊贝尔所谓的心上人,居然是她表叔!当今皇太子!
未等她开口惊叹,伊贝尔先将丑话说在前头,"莫说年龄差距,辈分差距,我不听,我不管!就是男女之情,我很确定!好了,想说什么你继续罢。"
茉雅奇无奈地耸耸肩,"你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俗,你们都俗!"伊贝尔扬首不服气,"我喜欢他有何错?"
"没说有错,只是惊讶嘛!"惊讶也是人之常情罢!
茉雅奇正想着如何劝慰她,却听她欢喜笑出声来,"哎,我想到法子了!"
这般一惊一乍的吓到了茉雅奇,"什么法子?"
但见伊贝尔挑了挑眉,惆怅的眉眼放出光来,"以往我若病了,十五叔便会过来看我。"
"你现在病了么?"茉雅奇看她很精神啊!
"有啊!相思病!"
好罢,这也算,"你想装病?"
"嗯!姐姐要配合我,待会儿你去告诉我额娘,就说我病得很严重,不肯喝药,不肯用膳,让额娘请我十五叔过来。"
"这样假不假?"明摆着诳人嘛!
"我可以装得像一些嘛!放心啦!你只管报信即可。"
"好罢!"为了妹妹的心愿,茉雅奇只得照做,去请三婶。
明珠去看她时,伊贝尔正病怏怏地躺在床上,不肯喝药,又吵着让她十五叔过来。
以往她还小,由她胡闹,如今既知晓她的心思,就不该再容她乱来,
"傻丫头,身子是自个儿的,何苦为旁人作践自己?母亲心疼,你不在乎,非得他心疼么?"
她就是要试探他的心意,"我不信十五叔会无动于衷!"
"这般强迫他来看你,即便他来了又如何?"
"至少证明他在乎我啊!"
明珠真是拿女儿没办法,回房后与多罗商议,多罗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小侄女若是跟了永琰,我得怎么称呼?虽然永琰没我大,但按辈分,他可是我叔啊!好乱!"
"现在不是讨论辈分的时候!"明珠忧心如焚,不知如何是好。纵容还是强制?似乎都不太好。
多罗提议,"不如让诚斋去与永琰说。"
福长安知晓此事后,暗叹孽缘啊!多罗莫名其妙,问他何出此言,福长安不敢明说永琰暗慕明珠的心思,只借口道:
"喔,没什么,三哥与永琰不睦,伊贝尔偏偏喜欢他,这不是孽缘么?"
"如今三嫂担心伊贝尔,伊贝尔脾气那么犟,若然真的绝食,只怕饿坏她。只能请永琰过来,劝劝这孩子。"
"好罢!我试试。"难得多罗请他做事,福长安不能不应啊!
福长安遵守承诺,的确与永琰说起此事,然而永琰执意不肯过来,只道最近很忙。
"得了罢!跟我还打官腔?"亏他说的出口,"再忙也抽空过去瞧瞧她呗!"
永琰不愿去,自有他的原因,"我越是关心,她越是误解,所以我不能去。"
可他也得顾忌后果,"你不去,小侄女不吃饭,她若饿坏了,三嫂如何平气?你忍心看她为女儿伤心难过?"
居然拿明珠来压他,手法太精准,斜向福长安,永琰暗暗咬了咬牙,"诚斋,你可知,掐人软肋很不道义。"
看来他掐得很准!"所以同意咯?"
他可没点头,"有待考虑。"
永琰现在是大忙人,别考虑两天又忘了,伊贝尔得饿到什么时候?于是福长安又跟在身后继续念叨着,
"毕竟是小侄女嘛,你就先哄哄她,兴许慢慢的,她自个儿也就想通了!"
永琰脚步忽停,福长安没刹住,又往前走了两步,发现永琰没在身侧,这才又拐回去,看到一旁的轿夫,福长安才发觉两人已经出了宫门,永琰只道他要坐轿了,福长安预备厚脸皮一回,
"挤挤呗!"看了看那金灿灿的黄色轿纬,福长安又觉不该逾制,
"罢了,太子轿,我可不敢乱坐。"
"坐呗!谁敢乱说?"永琰倒是不介意,福长安却懂规矩,不想惹麻烦,随即告辞,临上马车前,他还不忘嘱咐,
"我说的你千万放在心上啊!"
"知道了!"嗦!摇摇头,永琰抬步上了轿。内心难以决断,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
富察府,伊贝尔整日趴在床上,望着窗外发呆,看日出,待日落,等来的只有母亲,弟弟,婶婶和姐姐的探望劝说。
两天了,十五叔居然不来看她,若不是她偷偷吃些糕点,只怕都要饿坏了!
他真的不关心她了么?以往的他,若是知晓她有一丝不适,再忙也会抽空过来,绝不会袖手旁观,就因为她的表白,他就厌恶到不想见她了?
早知如此,就不该表白,那也不对,终究是她的心意,迟早还是要说的,可是他的反应,令她太过难堪,难道说,他理都不想理她了么?
她该如何是好呢?正担惊受怕时,忽听丫鬟来报,说是太子爷来访。
"十五叔?"一抬首,瞧见立在门口,身着杏黄色五爪四团正龙补服的永琰,伊贝尔惊喜得快哭了,谢天谢地,他终于来了!笑容顿时蔓延在她红彤彤的脸蛋儿上,
"我就晓得你会来看我。"
她的惊喜,却是他的不情不愿,"为了让我过来,这样折磨自己,不值得。"
"值得!"伊贝尔就那样定定的看着他,面容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倒是那双眼睛,还是因为他的到来而泛起了灿烂的光芒,
"只要能看见你,怎样的代价都值得!"
永琰最怕的,便是带给她没有结果的希望,"那天我已经与你说得很清楚,再见又有什么意义?"
意义?如今她想见他,还得需要意义?"你的意思是,往后我们都是陌路人,你都不会再理我了么?"永琰是她自小的信仰啊!她怎么能接受,他的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