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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得明珠福无泪全文阅读

作者:灵竹子     安得明珠福无泪txt下载     安得明珠福无泪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四回

    料想他是喝多了酒,浑身冒汗,回来路上风又大,一吹才致如此。明珠认为此病是因替她挡酒而起,是以甚感愧疚,才这般悉心照料。

    直到他额头不再滚烫,明珠才上了床歇息,却又听他喊冷,才刚烫得厉害,这会子身子又凉了,无奈,她只好掀开他的被子,与他同睡。

    忙活半晌,甚感困顿,打了个哈欠,明珠在他身侧沉沉睡去。

    福康安醒来之际,发现明珠在他被中,极为震惊,要知道若不是他死皮赖脸的抱着她,她平时绝不会主动与他同盖一被。昨晚她又没喝醉,难道他醉了把她按下了?可是她的衣服还在啊!

    捏了捏眉心,福康安仔细回想,好似昨晚有一阵儿觉着很热燥,后来又觉着冷。

    看她动了动,似乎要醒了,福康安赶忙闭了眼,假装沉睡,醒来的明珠头一件事便是触他额头,感觉不烫手,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舒了口气,"哎,终于退烧了!"

    "我发烧了么?"

    明珠闻声惊呼,"你早醒了?"

    "呃……才醒。"想着方才的情形,福康安忍不住问她,"你怎么……愿意睡我被中了?"

    "昨晚你一会儿说热,一会儿说冷,害我好一阵折腾……"

    扭头看到桌上的水盆,巾帕,水壶,再略作回想,福康安顿时明白了,"昨晚是你在照顾我?岂不是很累?怎么不唤丫头们过来。"

    "大半夜的又是冷天,折腾我一个就够了,何苦折腾一堆人!"

    福康安顿感心中一暖,"原来你也会关心我,明珠,我……"

    感动之辞尚未说完,却被明珠拦下,"你莫多想,不过是看你为我挡酒受了凉心生愧疚才照顾你。"

    "敢情若不是为这个,我无端发热,你就不管我了?"

    "管,"明珠自然不会见死不救,"喊苏果。"

    才刚还说不想折腾丫鬟,前后不能圆,福康安才不信她,"狡辩!承认你关心我就那么难?"

    "你爱怎么想是你的事。"

    "我偏爱往好处想!"既是身子不适,福康安便借口未入朝,也好陪陪明珠。

    "哎,许久没吃米线了,甚是想念。上次那位大娘问我们是否成亲,如今我们再去,可是夫妻了呐!"

    福康安提议晚上过去,算来已有半年多未去,明珠亦无异议。

    傍晚,福康安带着明珠乘坐马车出了府。

    到得巷口,福康安知晓此处有家古玩店,想进去瞧瞧,明珠不懂那些,不愿去看,便对他道:"前面走几步路就是了,我先过去,你看完再来。"

    福康安应声道:"那好,你先去跟柳大娘唠唠家常,我随后就到。"

    到得酒馆儿,柳大娘一瞧她这身装扮,喜笑着问,

    "明珠,你……成亲了?"明珠点点头,柳大娘又低声问,"不是跟札兰泰?"

    见她摇头,柳大娘也不惊讶,只是哀叹道:"我猜也不是,否则,他也不会一个人坐这儿发呆。"

    发呆?明珠奇道:"他,来过?"

    "是啊!"柳大娘道:"几乎每个月,他都会来一次,一个人,点碗米线,也就吃两口,而后就坐着,也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坐两刻钟,又默默走了。"

    那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明珠不再继续问,正想说些别的,忽见柳大娘看向门口,"哎?"

    还以为是福康安过来了,明珠回头一看,却是札兰泰!

    柳大娘暗叹了一声巧,明珠平静回首对她道:"吃好了,我先回了,改日再来看您。"

    明明才来,这又是何故?却不知这两人究竟有何误会,柳大娘也不敢多言。两人擦肩而过时,札兰泰忍不住开口问,"连打个招呼都不愿?"

    三月初三过后,两人再未说过一句话,明珠谨记当时的话,提醒札兰泰,"陌路人,何须打招呼。"

    随即走了出去,在门前等福康安,岂料札兰泰竟追了出来,她如今锦衣华服,不似从前,唯一不变的,是周身依旧散发着冷清的气息。

    凝望着她的身影,札兰泰问,"福康安他,对你好不好?"

    与己无关之事,札兰泰为何要执意去询问?好,又不是他的功劳,不好,他也帮助不了。但为了让他死心,明珠便道了一个字。

    能得她一句肯定,那便是真好了,"好就好……"此时的札兰泰当真是无话可说了,她已开始新的生活,他还能奢望什么呢!

    除了转身离去,他别无选择。

    明珠也不去看他,只是静静的立在门口,若有所思。

    福康安的马车到达时,却见明珠立在门前,便问她怎么不先进去。

    明珠却道:"不想吃了。"

    "怎么?"福康安顿感讶异,她不是最喜欢这儿的口味么?来都来了,为何又不愿吃了?

    明珠无奈,只得扯谎,"突然想吃旁的。"

    "哦?"她向来不挑食,今儿个主动说自个儿想吃什么,实在难得,"福康安喜道:"都随你,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扶她上马车时,福康安无意瞧见前面远处那个走路的身影,有些眼熟,"哎,那不是九公主的额附么?怎么瞧着他的背影好生落寞,莫不是又跟公主斗嘴了?"

    明珠径直上了车,也不回头去看,乌尔木在旁笑道:"又不是美人,主子有什么可瞧的?"

    福康安当即赏他一个栗子,"说得好像爷喜欢瞧美人一样!爷只爱我家明珠!"遂对帘内佳人笑道:"是罢夫人?"

    明珠心道:谄媚之态,不过如此。

    一到晚上,福康安便来讨那欠他的一个吻,明珠闪躲不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吻她香颈,总被他这样啃咬,明珠心下不甘,趁他不备,狠狠地反咬他一口,"嘶!"突然被咬,福康安痛得大叫,"你干嘛?"

    "谁让你总给我留印记!"

    这是报复?亏她想的出来,福康安既好气又好笑,"明珠,那印记是吸出来,不是咬的,咬出来的那是牙印!"

    她才不管,他痛就好。

    "居然敢咬我,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福康安说着,伸手解她衣衫,

    "不要!"明珠慌忙去捂,

    拒绝对福康安来说毫无用处,"还是省点力气留着**罢!"

    次日福康安去上早朝,乾隆未至等候之际,一年轻官员看到福康安不禁惊呼,"侍郎大人,你这脖子,可是被蚊虫咬了?这么严重!可有涂药?"

    "啊?"福康安闻言一愣。

    一旁的兵部尚书伊勒图见状,干咳两声,问那新官儿,"你……没成亲罢?"

    那人摇头,老实道:"尚未娶妻。"

    "原来如此。哈哈!"伊勒图带头一笑,福康安也忍俊不禁,唯有新官莫名其妙,不知有何可笑。

    札兰泰立在一旁,心头如万蚁啃噬,明珠怎会对福康安这么主动?也不一定是明珠留下的,或许,是福康安找别的女人呢?唉!两人已是夫妻,亲近再所难免,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的纠结?

    这一日午后,明珠到郭络罗氏院中闲聊,才坐一会儿子,灵芝也来了,瞧着她二人满身贵重珠宝,自个儿却只有玉石金银,心中自然不快。

    晚上福隆安来时,她便旁敲侧击的跟他说想要首饰,"明珠的碧玺多漂亮!她的耳坠,项链,戒指,连鞋子都是碧玺!姐姐她也有,独我没有呐!"

    "即便我有心给你买,你也没资格戴啊!碧玺是五品以上诰命夫人才有资格佩戴之物。明珠是二品,我夫人为一品,你只是妾,哪来品级之说?"

    "可是我想戴嘛!"灵芝娇声缠道:"我只在家里戴,出门不戴,好不好?"

    "你才来府上,万事谨慎,切莫招摇!"福隆安可不想有人拿这个在背后参他一本,得不偿失。

    他既不愿,灵芝也不敢强求,退而求其次道:"那过几个月,待我生下孩儿,你就送我碧玺,作为奖赏,好不好嘛二爷!"

    被她缠得不耐,福隆安只好先应下。

    "二爷真好!"灵芝美滋滋地抱住福隆安的脖颈娇声道:"爷,最近我总觉着心烦,看谁都不顺眼,唯有看见您,才能开怀。"

    "有了身孕都是这样心烦气躁。你想吃什么便跟老妈子们说,吃得好了将来才能生个大胖小子。"

    灵芝最近倒是胃口大增,只是有些怕发福,"我若吃胖了不好看,二爷肯定不喜欢我了。"

    "怎会?生完孩子还会瘦的,你怕什么?再说,爷不怕你胖,越丰满越好!"说话间,福隆安的手掌正放在她丰满处,用力摸了一把。

    "嗯……"灵芝羞涩一笑,佯装推拒,福隆安低声问她,"你没觉着,它比以往更大了么?"

    她也发现了,最近确是涨了许多,"可是身孕的缘故?"

    "还有我的功劳啊!"福隆安勾唇邪笑道:"越揉越大呐!哈哈!"

    "二爷最坏了!总是欺负人家。"娇羞一笑,灵芝又问,"我若生个女孩,二爷会喜欢么?"

    "当然喜欢,女孩生得像你,将来给她指个好婆家。不过……"

    见他略一沉吟,灵芝好奇问,"不过什么?"

    "若是男丁更好,女孩儿一旦嫁人,便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男丁,才能继承家业。"福隆安解释道:

    "反正我是儿女都有,所以你生什么我都喜欢,只是,为了你将来的地位着想,还是男孩好!"

    "知道了。"灵芝依在他怀中喜道:"多谢二爷为我考虑,奴家一定争气。"

第三十五回

    这一日,福康安与福隆安一道下了宴席回府,福隆安提议去他房中喝茶,福康安应声同往。

    瞧见三爷过来,灵芝内心暗暗欢喜,亲自在旁俸茶。

    兄弟二人边饮边聊,酒劲儿散了许多。

    赶巧看见苏果来寻灵芝,福康安顺口问她夫人何在。

    苏果回道:"夫人在与九公主说话。"

    "九公主?她一向与明珠不睦,怎会过来?"疑惑的福康安又问苏果为何不在房中伺候。

    "九公主让奴婢们都下去,云霄也被打发出去了。"

    福康安不禁猜测,"莫不是为了额附罢?"

    "札兰泰?"看样子福康安似是知晓内情,福隆安便问他怎么回事。

    福康安只觉好笑,略作概述,

    "是这样,前几日,他们夫妻二人又吵架,公主哭着回了宫,对她皇额娘说札兰泰打了她,正巧被来看望令皇贵妃的皇上在门口听到,皇上不由分说,便降罪札兰泰,将他关入宗人府。

    公主吓傻了,去求她额娘,皇上不给这人情,她又来找我,让我去跟皇上说情,我虽看她不顺眼,但想着到底人命关天,便去了。

    谁晓得皇上居然跟我说,他只是吓唬九公主而已,这个女儿刁蛮任性他是知道的,札兰泰素来温善,不是气极怕是不会动手,但皇家人也不能任他说打便打,才将他关入宗人府,也并未用刑,只是不许公主去见,想着关他些时日便罢,哪料公主还当了真,四处求人。"

    这不是自作自受么?福隆安听罢顿悟,"这么说她还是在乎她的额附啊!"

    "可不是!"福康安猜测道:"我寻思着她来找明珠,也许是以为我不帮她,才想让明珠来劝我。"

    还真能折腾,福隆安笑道:"那你还是跟她说出皇上的用意罢!省得她瞎担心。"

    福康安与他不谋而合,遂回往自个儿院中,刚要进去,听见里面说话,福康安倒想听听,这九公主是如何跟明珠说好话的。

    但听明珠问,"他向来性子稳妥,你又身份尊贵,他怎会动手打你?"

    只听九公主低泣道:"都是我一气之下口不择言,说了句明珠那个贱人,他便出手打了我,"道罢九公主慌忙解释,

    "明珠嫂嫂,我是无心的,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只是嫉妒你,嫉妒你轻而易举就赢得了札兰泰的心!

    我整日跟他闹腾,希望他忘了你,他才烦我,我也只是跟我额娘抱怨了几句,哪料会被我皇阿玛听到,竟给他招来祸害!"现今九公主是悔恨不已,泣不成声,

    "我现在什么都不计较了,我只希望皇阿玛不要杀他!他是我最爱的人呐!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因我而死!"

    明珠知晓九公主看她不顺眼,可待札兰泰的确也是真心,大约是相处方式有偏差,才导致两人不睦。可是她能如何,

    "你找我又有何用?"

    九公主忙道:"皇阿玛最疼瑶林,我求他在皇阿玛跟前说情,他却迟迟没有给我回音,不知他是否因为上次我表姐欺负你的事而耿耿于怀,才不肯帮我。

    明珠!当我求你!你跟瑶林说一声,让他帮帮我!他那么宠你,必定会听你的!"

    九公主想得太简单了,沉默片刻,明珠坚定道:"你们的事,我不便插手。"

    "事关札兰泰的生死啊!"九公主万未料到明珠居然会拒绝,"与我成亲至今,他始终对你念念不忘,你怎能如此狠心,不顾他的死活?跟着福康安你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丝毫不念旧情?"

    "那你要我如何?"明珠只觉公主欺人太甚,

    "如今他娶了你,我是福康安的妻子,各过各的,互不相干,让我为他跟福康安说好话,福康安若知道了又会怎样想?你非要闹得两家都不安宁么?"

    被拒绝的九公主恼羞成怒,"明珠!我看错你了!你根本不值得札兰泰爱你!"

    值不值得,轮不到她来评判,明珠冷声道:"他爱不爱我,与我无关,我不在乎。"

    "好!你既无情!我也不会再低三下四求你!"道罢,九公主恨恨转身离去。

    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刺入他耳中,立在屋外柱子后的福康安听得一清二楚,如雷轰顶!

    明珠,与札兰泰……不仅认识,还有颇深的渊源?札兰泰娶了九公主,却心系明珠?而他,竟如同傻子一般,一无所知!

    此刻,他多想冲进去问清楚,问问明珠她跟札兰泰究竟怎么回事,心在疑惑,身却退缩,他怕,想知道真相,又怕知晓真相。

    感觉快要疯了的他骑上黑风,一路奔向郊外,狂风呼啸,刺痛面颊,也抵不过心底深刻的折磨。

    此时河面已结冰,一如他心,寒彻骨。

    去年十月,他初遇明珠,今年六月,他如愿娶了她,他一直以为他是她此生唯一的男人,十一月,他才突然知晓,原来在他之前,还有一个男人与她有牵连。那么,他又算什么?拆散旁人的掠夺者么?这叫他如何接受?

    他奢求的唯一的梦,似是要灭了,为何!老天为何要残忍的让他听到九公主那番话!此刻的他,宁愿不知真相,宁愿被蒙在鼓里,也不想遭遇这般尴尬的境地,进无途,退无路,生平头一次,感受到不知所措的迷茫。

    九公主走后,明珠正在屋中,心烦意乱,做出这个决定,她不知是对是错,她只是认为,既为人妇,当须避嫌,不该再与札兰泰有任何牵扯。

    忽听乌尔木来禀,说是主子在河边等她,要她乘坐马车过去。

    "河边?"大冷的天,福康安怎会去河边,明珠问他是何事,乌尔木只道并不知情。

    不详的预感在心中隐隐升起,想了千万种可能,她却没想到,会是那一种。

    一刻钟后,马车到达河边,下面不好走,明珠只好下了马车,徒步走过去。

    河边的风格外大,冬月北风呼啸,寒凉刺骨,饶是披了袍子的明珠亦觉冷得难捱。

    知道她来了,福康安也不转身,也不说话,

    明珠问他,出来怎么也不披件袍子,福康安只道:"冻不死。"

    头一次听他说话语气这么冲,明珠不明所以,好心问他,可是在朝中受了气。

    福康安没有回答,默了半晌,才沉声问,"明珠,你心里爱的人,究竟是谁?"这是他最迷惘,最想知道的问题。

    明珠想不通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不管何时,她都不想骗他,于是如实回答,"我不爱任何人。"

    以往他信这句话,也不会生气,可是今时今日,他怎能不怀疑?犹豫不会让疑惑的念头消逝,只会令他更痛苦,而他,只想死得痛快,下定了决心,福康安开口问她,"你认识札兰泰么?"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难道……他听到了公主的话?似乎,也只有这一个可能了,事已至此,她知道自己不能说谎。

    "认识。"明珠平静地道出这句话,面上没有一丝慌乱。

    果然如此!气愤的福康安质问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你们认识?"

    这指责太过稀奇,明珠开始有些生气,"告诉你什么?你问过我么?"

    福康安记得清清楚楚,他问过,"成亲前我问过你,是不是心里有人,如果有,我断不会强迫娶你。"

    明珠自然记得那番话,反问他,"我当时如何回答的?"

    "你说除了你母亲,你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她的话,他都记得啊!

    既然记得,而今又为何多此一举的质问,"那你还怀疑什么?"

    "可是公主都说了,你跟札兰泰认识三四年,希望你念在旧情而救他!"福康安听到这些,唯一的反应就是自己是多余的!

    "所以你们才是一对儿?是我拆散了你们么?还是他要娶公主,伤了你的心,你一气之下才嫁给我,只为报复他?呵!怪不得你一直对我态度冰冷,像块暖不热的石头!原来你心里早就藏了人,所以任凭我如何努力也进不去!"

    他是看戏看多了么?这样会想象?明珠讨厌他的随意猜测,"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用自己的想法揣测旁人,你既然把一切都想成你认定的样子,又何必来问我?"

    此情此景,她依旧是这般不屑的态度,对他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羞辱,羞愤难当的福康安忍不住命令道:"我要你给我一个解释!"

    明珠正待开口,福康安又问,"我想起来了,那天在柳记附近,我看到他的身影,而你突然不愿吃了,就是因为看到了他罢?你看到他伤心了?还是因为我也同去,你不方便跟他说话?"思及此,他冷笑一声,自嘲道:"看来我真是多余的存在!"

    他究竟把她想成什么人了,在他眼里,她就是如此水性杨花,朝秦暮楚?原来啊……呵!才在心头燃起的微光,承不住蜚语流言的突袭,蓦地一黯,此时的她,再没有解释的耐心,

    "自成亲后,我跟他没有见过面,那天只是偶遇,他问我,福康安对你好不好?我只回答了一个字。"明珠轻呵一声,唇间尽是讽刺,"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道罢,明珠转身要走,福康安一把拉住她,对于她的否定,极为不甘,"什么叫不过如此?我对你千般好万般疼,你居然认为不过如此?"

第三十六回

    明珠本不愿说,被他逼到这个份儿上,却也不得不说出心里话,"你所谓的好只是送珠宝,把你认为贵重的东西给我,这便是爱么?"

    "难道不是么?"他自认为最隆重的心意,原来她竟从不稀罕,福康安怒不可嗟,

    "除了你我还愿意给谁?夜明珠都是为你而买,两百万两!我不曾有一丝皱眉!我额娘想要我都没给!只留给你!你居然还说我不够爱你!"

    他总是改不掉的自以为是,"那是你认为的珍贵!我说过喜欢么?"

    她竟认为他是一厢情愿,可他明明问过,"那天我特意问你,它漂亮么?你说好看!"

    "好就代表我一定想拥有么?真正的好,不止是送东西,看得见的都是肤浅的,我爹当年也送我母亲一颗东珠,那又如何,最后还是负了她一生!真正的好,是遇事之时,不放弃,还信任,不怀疑!

    当初苏果突然跑进来,说灵芝在你房中侍寝,我信她了么?我怀疑你了么?我信任你,给你说话的机会。而你呢?你只听到九公主一面之词,你听到过我说什么了?我说我喜欢札兰泰?我说我放不下他了?你就一口认定我跟他怎样!"

    福康安在外听得一清二楚,叫他如何不多想,"九公主都那么说了,你也没否认!"

    "不否认就是承认?"明珠顿感无力,"你既然相信她,还来问我做什么?"

    "我是你丈夫!连问的资格都没有么?"福康安怒吼道:"明珠,今天我要你明明白白的给我一个解释!"

    "晚了,"她有意解释时,他一直在说话,一直在推测她的想法,怀疑她的忠诚。这对一心想与札兰泰保持距离的明珠而言,无疑是莫大的耻辱!

    "我现在不想作任何解释。对一个人信任,是发自内心的,强求不来。信我之人,不会逼我解释,不信我之人,不配我浪费唇舌。纵然我说了,你还是会疑神疑鬼,那么,随你。"

    明珠去掰他的手,他紧攥不松,气极的她狠咬他手腕,他一吃痛,才松开。看着她绝情转身的背影,福康安的心,如坠谷底,再没有纠缠的勇气。

    他瘫坐在河边,绝望的痛苦盈满眼眶,"阿玛……我最爱的女人,她不爱我,丝毫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该怎么做,才能不去想,才能不觉痛……"

    那一夜,福康安没有来她房中,明珠辗转至半夜,才勉强入睡。

    一连几日,皆不见他身影,明珠也不肯跟下人打听他的行踪,听天由命不强求。

    傍晚时分,乌尔木忽至,跪着哭道:"夫人呐,你快去看看少爷罢!少爷他……吐血了!"

    "怎会这样!"闻言,明珠一惊,他年纪轻轻,怎会吐血?

    乌尔木回道:"自从河边归来,少爷一连四五日饮酒不止,今儿个又醉,奴才扶他回房时他吐了,竟有血丝!"

    明明告诫自己不要去理会他的无理取闹,可是听闻他吐血昏迷,她还是不由自主的乱了心神,也罢,明珠暗劝自个儿,纵然是朋友,也该去探视。

    待她随乌尔木去往书房时,那拉氏正坐在床边擦眼泪,一见明珠就质问,"我儿究竟是怎么了?"

    明珠只道不知,那拉氏怎会相信,"你是他最亲近之人,他出事你岂会不知?我听乌尔木说我儿已连醉数日,纵然是醉,他也应该在你房中才是,为何一直在书房?你们是不是斗嘴了?告诉额娘,究竟发生何事?"

    "没事。"

    那拉氏以为她害怕,先将好话说在前头,给她吃颗定心丸,"你且放心,我虽是他母亲,也不会故意偏袒他,遇事自会公断。若是他的错,他醒来我自会教他给你赔礼,若是你的错,你也该给他低头。"

    明珠认定此事不能说,绝口不提,"额娘恕罪,我无话可说。"

    明显有事,那拉氏亲自问话,她竟还公然欺瞒,那拉氏怒指她厉声斥道:"平日瑶林宠坏了你!在我跟前也敢这般任性!给我跪下!"

    无端的指责,明珠不服,"儿媳无错,为何要跪?"

    "对丈夫照顾不周,以致他酒后吐血,便是大错!"

    此番话在明珠听来既好气又好笑,这也能怪到她头上?还说不偏袒儿子?"他又不是孩童,要喝酒我还能拦着?"

    "还敢狡辩!你……"气极的那拉氏正要再训,却听乌尔木惊呼,"醒了!少爷醒了!"

    "是么?"那拉氏闻言,赶忙去看福康安,"我儿啊!你终于醒了!"

    明珠见他清醒,也不言语,悄然退出房门。

    "你到底是怎么了,向来有分寸的孩子,怎么醉成这样?可是跟明珠吵架怄气了?"

    "没有,"福康安瞒哄道:"是朝堂之事,儿臣心烦,才喝多了,让额娘担忧,是儿臣的不是。"

    那拉氏拿手帕边拭泪边哭道:"下回千万莫再这样,吓死额娘了!"

    "嗯,儿臣记住了。"方才似乎听到明珠的声音,环视房中却不见她,呵!应是幻觉罢!她心里无他,又怎会来看他?怕是他死了她才觉得是解脱。

    看来,关心他的女人,只有亲娘了。

    那拉氏走后,福康安又是辗转难眠,胡思乱想,他出了事,下人必然知晓,那么明珠自然也会听闻,好歹夫妻一场,她都不愿来看看他?唉!心凉的他也不愿去问乌尔木关于明珠之事。

    眼见主子如此颓废,乌尔木于心不忍,第二日便擅作主张去找明珠,"主子不肯说,奴才也不知晓主子跟夫人之间究竟在闹什么,奴才只知道,除了太夫人与皇上,主子最在乎的,就是您。

    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但只要说开了,还是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合,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夫人性子向来沉稳,不爱多说话,与主子有什么误会怕也不愿解释,可是少爷那么在乎你,只要你肯跟他说两句好话,他必定欢喜!

    这些日子,少爷整天把自己关在房中,有次我还听到他痛哭失声!上一次哭,还是几年前,老爷去世之际,如今又为夫人哭,奴才看着都心疼,夫人真的无动于衷么?"

    叹了口气,明珠道:"我知道了,容我想想。"

    乌尔木走后,明珠也暗自思量: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二人怎么冷战都可,然而周围还有家人,那拉氏会问,会管。她本问心无愧,可是福康安会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犹豫了一天,她还是觉得,应该跟他一次说清楚,他信,则罢,若不信,继续怀疑,那便不是她所能管了。

    午后,明珠去往书房,恰逢乌尔木自外头端汤进去,看到明珠过来,喜不自禁,"夫人,您来啦!您先稍候,奴才去瞧瞧少爷醒了没!"

    "嗯。"明珠立在门外等着。

    乌尔木进去禀报,眉开眼笑,"少爷!夫人她来看您了!奴才让她进来罢!"

    她昨日不来看,今儿个等一上午也不见她,下午才来,躺在床上的福康安使气道:"不见。"

    "啊?"头一次听见主子拒绝夫人,乌尔木着实吃了一惊,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怎么?聋啦?"

    "可是……"乌尔木劝道:"夫人好容易才愿意过来……"

    "所以呢?"福康安一脸不服,"我就该受宠若惊的迎接?我就那么没出息?哼!天涯何处无芳草!"

    偏偏他单恋一枝花!乌尔木不明白他此刻在较什么劲儿,逞什么强。"少爷……我怎么回话啊?这不是为难奴才嘛!"

    装什么可怜,福康安才不信他,"那么机灵,还不知道怎么敷衍?"

    旁人可以敷衍,主子最重视的夫人,他岂敢糊弄?"奴才愚笨,不知。"

    福康安随口道:"跟她说,我在忙公务,让她先候着。"

    乌尔木又问,"候多久?"

    福康安不耐道:"说几句就行了,嗦什么?不是你说的,女人就该晾一晾,不能对她太迁就嘛!"

    "此一时彼一时嘛!"乌尔木告诫道:"奴才算是看出来了,夫人那性子,您不能晾她,越晾越糟!"

    "你甭管!"不管乌尔木怎么劝,福康安是铁了心不见,"爷咽不下这口气,就是要晾她一回。"

    这会子乌尔木十分尴尬,昨儿个他还求明珠过来,今儿个人来了,主子牛脾气上来愣是不肯见,唉!做奴才的实在是两头为难。

    出了房门,乌尔木朝明珠歉笑道:"夫人息怒,少爷说,他几日未入朝,户部压了一堆公文,需待他处理,让夫人在此稍后,等他忙完,再见夫人。"

    "知道了。"明珠面上应着,心里却是不舒服,大冷的天儿,他居然让她在外候着,进去等不是一样么?故意跟她置气罢?

    本以为两刻钟足够,岂料过了一个时辰他仍未出来,原本想走,又想着既然他说让等,她便跟他耗上了!

    在风里站了许久,手脚已是冰凉,明珠让云霄先回,云霄不肯,"奴婢陪着夫人。"

    "这是我的事,你不必陪我受罪。"

    "夫人的事便是奴婢的事,要不夫人您先回屋,等少爷忙完,我带他去找您?"

    明珠就不信他真的在处理公务,"不必,我且等着,看他能忙到何时。"

    云霄尚且知道心疼她,他竟一直让她候在门外,算他狠!

第三十七回

    足等了两个时辰,门终于开了,只见福康安出了房门,也不看她,道了句"我要去赴宴,没空见你,你回罢!"便径直走了。

    现在才说没空,那之前又何必让她在此空候?

    看着他潇然离去的身影,明珠忽然觉得他离她好远。

    她了解他么?不。他喝酒一定是为她么?不一定。即便他上一刻还在为她痛,下一刻或许也就释然了。这不是主动赶着去赴旁人的宴嘛!

    他现在已不需要她的解释,她来这一趟,于他而言,不过是笑话,是浪费他时间的多此一举。

    世上哪有非你不可啊!女子多的是!乌尔木说他为她宿醉痛哭,她便大意的信了,还跑来看他,实在愚蠢!

    的确有那么一刻,她是真心想跟他说清楚,澄清她与札兰泰之事。然而,有些念头,只是一时,过了,便消了。

    不会了,她再不会,将自己推上这般可笑的境地,令自己尴尬难堪。

    刚抬步,明珠顿感腿一麻,云霄赶忙去扶,"夫人当心。"

    "无妨,回罢!"

    坐在马车内的福康安暗自琢磨着:今儿个明珠肯来找他,是要与他解释么?如此说来,她心里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成亲大半年,他对她真心实意,她总能感受到,总会有所动容罢?也罢,等明儿个再去找她,此事若能说开,他二人以后的日子必定会顺畅许多。

    路上,乌尔木在马车外,看到天降飞雪,喜道:"少爷!下雪了!"

    福康安闻言,掀帘看去,果真是片片鹅毛雪,初落地面,不见踪迹,乌尔木适时劝道:"少爷,不如我们回府罢!您还可以跟夫人赏这头一场雪。"

    本有此想法的福康安听到乌尔木这么一说,生生将话憋了回去,倔强道:"不就下个雪嘛!有什么稀罕!凭什么非得跟她一道?"

    说罢放下帘子,闷在马车中,乌尔木撇撇嘴,也不敢再多言。

    屋内,明珠依在躺椅上,上身盖了貂裘,云霄正在给她捏腿,却听屋外的苏果唤道:"夫人快来看!下雪啦!"

    "哦?"明珠缓缓起身,云霄扶着她,来到屋檐下,外头雪花飞舞,一片片飞旋在空中,静谧的美,让人挪不开眼。

    苏果站在院中,开心得直转圈圈,"好大的雪啊!夫人!云霄,你们也下来玩啊!"

    "夫人腿疼,不能下去转。"云霄道罢,想起福康安才出府,忍不住说了句,

    "不知道少爷会不会拐回来?"

    闻言,面露喜色的明珠当即呆了脸,"休要提他。"

    用过晚膳,梳洗过后的明珠早早的上了床,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云霄叹道:"看来今晚要下一夜啊!"

    "那敢情好,"苏果喜道:"明儿个起来一看,入目一片苍茫,多美的景致!"

    明珠让她们去歇息,云霄道:"少爷不过来,奴婢还睡在外厢,有事您尽管唤。"

    "嗯,去罢!"

    夜里,明珠做了个梦,梦见自个儿正要洗脸,盆中清水忽然变成血水,吓了她一跳,惊醒后,发觉自个儿满头大汗,忽然又觉床上有水,不可能啊!大约是错觉罢!然而那种真实的感觉让她不得不怀疑,随即掀被一看,触目一片红,浸透衣裤,难道来月事了?

    明珠本想起身换洗,却觉小腹绞痛,忙唤来云霄。云霄听到动静,即刻应声下了床,披袄过来,见状也是一惊,"夫人今儿个来月事了?"

    明珠吃力摇头,忍痛低声道:"睡前也没来,若是才来,怎会这么多!"

    见她捂着肚子只喊疼,云霄只好让她忍着,先去唤苏果,苏果来后也是害怕,嘱咐云霄看着夫人,她速去找人。

    路上已有积雪,头一场雪本是开怀之事,白日里还在说笑,夜里怎么就出了岔子,当奴婢的最怕主子出事,难保不被上头怪罪。

    此时苏果也顾不得恐慌,大着胆子先去敲了太夫人的门,三言两语禀明情况,太夫人慌了神,赶忙起身穿衣,又即刻唤来小厮去请大夫,自个儿匆匆赶往明珠房中,嘴里直念着阿弥托福,"千万别是坏事啊!老天爷!"

    丫鬟在旁扶着,看太夫人走得太快,直提醒她小心。

    到明珠房中一看,太夫人的心咯噔一声,这情形,像是小产啊!然而大夫没来,她也不敢妄言,怕吓着明珠,又心存侥幸,希望是自个儿多虑。

    大半夜的不见福康安,太夫人又问丫鬟少爷何在。

    云霄只道:"少爷傍晚出去了。"

    "又是喝酒么?半夜都不回来!"太夫人怒唤小厮,分头去找福康安回来。

    小厮问了人,才知三少爷在他堂兄奎林府上,着急忙慌的冒雪驾车去寻。

    夜里太冷,守卫许是偷懒睡着了,拍了许久的门,他们才开。又说了半天才被放进府,找到乌尔木时,小厮看到福康安正躺在床上,乌尔木打着哈欠不悦道:"少爷醉了,你大半夜的找来做甚?有事不能等天亮?"

    "大事!天大的事,否则奴才也不敢来啊!"一路小跑的小厮大喘气道:"是夫人!三夫人出事了!"

    一听这话,乌尔木当即慌了神,追问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小厮笨嘴拙舌,急道:"奴才说不清楚,太夫人都惊动了,派奴才赶紧请三爷回府呐!"

    只要事关明珠,都是大事!乌尔木赶紧去唤福康安,"少爷!少爷!醒醒!"眼见唤不醒他,乌尔木乱喊道:

    "少爷!夫人来了!明珠!明珠来了!您不回家,夫人来找你啦!"

    感觉到吵吵的福康安朦胧睁眼,"明珠?在哪儿?"

    总算醒了!乌尔木速速回禀,"少爷!夫人出事了!咱们得立即回府!"

    "你说什么?"酒醉而头疼的福康安闻言当即醒了酒,"明珠出事了?她怎么了?"

    小厮回道:"奴才也不懂,只听说,夫人床上……有好多血!"

    血?下午还见她好好的,也就半夜光景,怎会突生变故?心急如焚的福康安不再多问,赶紧穿鞋回府。

    一下马车便飞奔回自己院中,暗自祈祷明珠不要有危险,若有什么,他该后悔一辈子!

    到得房内,气喘吁吁的福康安一身落雪,有丫鬟上前为他拍落雪,被他一手推开,忙跑到床边,"明珠!明珠……"

    那拉氏一见到他,怒火丛生,"你还舍得回来!"

    却见她紧闭双眸,脸色苍白,看得福康安心疼不已,"额娘,明珠她怎么了?"

    那拉氏叹息道:"失血过多,晕厥了。"

    "好端端的怎会这样?"

    "我还没问你,你反倒问我?"提起来那拉氏就愤怒,

    "她有了身孕你不照看还整日不在家!你怎么能让她站在风口一下午!她有了身孕啊!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冻!"

    身孕?她竟然有了身孕,福康安愣怔不已,"我不知她有身孕,她没告诉我。"他若知晓,断不会跟她置那闲气。

    先是他喝酒吐血,现在明珠又小产,那拉氏总觉得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隐情,"那你说,你们这几日究竟在闹什么?"

    "没,没什么。"

    "又是一个不肯说!都把额娘当外人?"心中一团无名火无处发,那拉氏指着两个丫头泄恨,"不知事的东西,竟把我的孙儿看没了!那便拉去陪葬!"

    苏果云霄吓得皆跪在地上,哭喊饶命,令她们无端受牵连,福康安其心何忍,开口求情,"额娘,云霄是明珠的陪嫁丫头,您若打死了她,明珠醒来会难过的。"

    这算什么,"我自会再找个机灵的丫头过来照看!"

    福康安又道:"额娘,此事与她们无关,是我的错!"

    那拉氏正要再说,忽听丫鬟回禀,说夫人手在动,回头瞧着明珠悠悠醒转,那拉氏才展愁眉,"明珠啊,你总算醒啦!傻孩子,有身孕怎么不早跟额娘说呢!"

    "身孕?"明珠一愣,否认道:"我没有……"

    "你有,"那拉氏道:"才刚大夫来诊脉,说你有了一个半月的身孕。"

    "什么?"

    见她神色吃惊,那拉氏奇道:"莫非你不知晓?"

    明珠摇头,"我的月事一向不准。"

    "唉!"那拉氏叹道:"好容易才有了身孕,只是……现在又没了。"

    没了?怪不得腹痛难耐,那么才刚流的血,不是经血?是……她的骨肉?死死咬住没有血色泛白的唇,明珠喃喃道:"为……为什么?"她走路向来稳当,也没有摔跤,怎么睡着睡着说没就没了?

    那拉氏问她今儿个是不是站了一下午,明珠点点头,"才刚大夫说,这可能就是导致小产的原因。"

    原来他才是罪魁祸首!他这个父亲,居然因为一时置气而大意的害死了自己的骨肉!在旁沉默半晌的福康安悔恨难当,愧疚开口道:"明珠,对不起。我……"

    看见福康安,所有的委屈与疼痛瞬时上涌,明珠闭目别过头去,"你走……我不想见你。"

    那拉氏劝道:"他人也回来了,有什么误会,你们好好说。"转头又对福康安叮嘱道:"瑶林,明珠身子不适,你一个大男人,千万让着她。"

    "儿臣明白,"福康安歉声道:"折腾了这么许久,额娘您也累了,早点歇息罢!明珠这儿由我看着即可。"

    那拉氏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什么,终是忍住了。

第三十八回

    人散后,福康安在床边坐下,不知如何开口,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

    "明珠,我……我真不是故意,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肯来找我,我其实很开心,当时没让你进来,都是自尊心在作祟,让你痛苦,其实我在屋里也难受,我几次都想开门见你,又硬生生忍住,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偏偏要在那时候跟你较劲儿……"

    "别说了!我不想听。"明珠哽咽道:"孩子都没了,你说什么都晚了。"

    明明那么深爱着她,却又无心伤害了她,此时的福康安再顾不得什么自尊心,顾不得她与札兰泰是否有过往,他只想两个人好好的,如同往常一般,过着平淡又温馨的日子,

    "明珠,我们和好,别再互相置气了好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我什么也不计较了!"

    "午后你怎么不这么说?你早这样,孩子现在还在我腹中!"明珠紧盯着他,化内心的痛恨为嘶哑的低吼,"而不是熔为一摊血!流在被单上,扔到荒野里!"

    明珠愤恨的眼神,如锥重刺!福康安心痛不已,自责又无力挽回。

    忽见她捂着腹部,弓着身子,咬牙皱眉,似是痛苦万分,福康安忙去扶她,却被她挥开,但见她额头冒汗,他又慌忙拿了手帕给她擦拭,她却转身朝里,恨道:"别碰我!"

    正在此时,门外有丫鬟求见,福康安声疲力竭,缓缓地道了句,"进来。"

    一看是太夫人身边那几个年长的丫头,福康安问她们来此作甚。

    丫鬟回道:"太夫人差我等过来伺候夫人,夫人小产不吉利,少爷这一个月不能在这儿过夜。"

    又是这般迷信之说,福康安烦不胜烦,"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信这个!我的夫人我自会照看,都出去。"

    "可是太夫人交待……"

    微微侧首,福康安敛目蹙眉,低吼如怒狮,"滚出去!"

    见此情形,丫鬟们再不敢多言,低首退出房门。

    福康安柔声对明珠哄道:"不会再有人打扰你,你安心休息。"

    不敢再说什么,生怕惹恼她,福康安只能在她身侧默默躺下,她似是隔一阵儿便会腹痛,大冷的天儿,她却痛得冒冷汗,看着她受罪的模样,他却不能替,连句安慰她也不愿听。

    "要不我帮你揉揉小腹?"福康安一伸手,才碰到她,又被她无情挥开。

    此时的他,恨透了自己!福康安啊福康安!你一个男子汉,怎么就那般小气?一个过去的札兰泰就轻易地将两人闹得不可开交!

    当初承诺过一辈子对她好,却在遇事之时不信任她,冷漠的她终于愿意低头解释,而你又装模作样不肯理!就为那所谓面子,生生害了你们的孩子!你让明珠还怎么相信你!

    内疚悔恨交织出的痛苦令他心塞难耐,呼吸都不顺畅,背对无言的两人,各自痛着,勉强熬过这一夜。

    晨起,福康安问她,可还觉得疼?她不理。想起一事,他又问,"昨日午后你找我,究竟想说什么?"

    如今他还好意思开口相问?"当时我愿意说,你却死活不愿听,你既不信我,我也不想再与你说话。"

    "就当我那是鬼迷心窍,"福康安懊恼万分,"我现在愿意听,只要你肯说,我便信!"

    然而刚失了孩子,仍受着阵阵绞痛煎熬的她已心如死灰,再没了解释的念头,"无话可说。"

    以为她是舍不得这孩子,福康安劝道:"明珠,孩子还会有的,你喜欢孩子,我们再要一个……"

    明珠缓缓回身,紧盯着他,"你给我一个孩子,又杀了他!我不会再要了,从今以后你都莫碰我!我不要再怀你的孩子!"汹涌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泪水打湿了她脸颊,落到他心底,她的目光狠戾如刀,划过他胸膛,轻而易举地摧毁了他的自信。

    福康安暗骂自己真是好本事!相识以来,从未令她开怀笑过,今日却还惹她哭一场。挫败感悄然而生,鼻头一酸,他别过头去,不敢让她瞧见自己湿润的眼角。

    "你出去!"明珠闭上眼,恨极生厌,"我不想看见你,不想听见你的声音。"

    "明珠,你就那么恨我?"福康安既心疼又委屈,"我平日里待你的好,你都忘了?"

    "平日的好只是锦上添花,并不稀奇,"那些好明珠记得,却远没有这一次的拒绝来得深刻,

    "患难见真情,日久见人心,昨日你若肯见我,无疑于雪中送炭,我自当铭记感激,可你非但没有,反而雪上加霜!"

    恰逢丫鬟端来药,明珠不肯喝,膳食也不愿吃。福康安无奈,只得道:"我知道你厌烦我,我走,只要你肯喝药吃饭就成。"

    离开后的福康安去了书房,心底没着落的他睡也睡不下,坐立难安。回想近日种种,他觉得人生似是步入了死胡同,他困在里面,走不出去,惟有饮酒后的醉,才能暂时将混乱的思绪麻痹。

    且说乌尔木半晌不见他,在书房找到他时,发现他正依坐在书案边的地上,手拿酒壶,醉眼迷蒙。情急之下,乌尔木夺了他手中的酒壶,摔碎在地!

    居然敢在他跟前放肆,气急的福康安指着他吼道:"混账奴才!不要命了!"

    "今儿个爷就是打死奴才,奴才也要说!少爷,你说你堂堂男子汉,遇点事就这样颓废不堪,借酒浇愁,那么夫人呢?她一个弱女子,是不是想不开便自尽算了?她最柔弱的时刻,需要的是你的鼓励安慰,而不是看你比她还低落!"

    他多想陪在她身边,陪她渡过这痛楚的日子,然而她连一眼都不愿多看他,

    "她不要我的安慰,她根本不想理我,她对我恨之入骨!"悔恨是最折磨人的情绪,此刻的福康安多希望时光能倒流,那么他绝不会将她晾在屋外,不闻不问,

    "乌尔木,你大约不会明白,我有多恨自己!半年了,我觉得,我已经看到光了,很快便能打开她心锁,而我居然,在最紧要的关头,又亲手将她推开!也害死了我们的孩子,天下哪有我这样的父亲啊!"

    说到痛处,福康安无力扶额,痛哭流涕!

    "这种情形谁也不想发生,爷您也不故意。您跟夫人都还年轻,孩子没了可以再要,可您不能因为夫人误会你就一个人躲起来喝闷酒啊!"怕他忘了,乌尔木提醒道:

    "爷才认识夫人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那时你们还是陌生人,她也对你不理不睬,你却是百折不挠,无坚不摧!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现在你们都做了半年夫妻,你还怕什么?她不理你,你想办法啊!

    奴才最敬仰的就是主子您!爷你那么聪明,只要你肯想,有什么事能难得到你?总这样饮酒算什么事儿?难道等夫人来找你和好?这样懦弱的主子,连我这个做奴才的都瞧不起!"

    随从的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福康安迷蒙的眼中渐渐有了亮光,"乌尔木……算你狠!"

    头脑发热的乌尔木大着胆子说完这番话,看福康安已然清醒,又忽然有些胆怯了,"主子,奴才这颗脑袋,还保不保得住了?"

    抹掉眼泪,福康安嗤道:"瞧你那点儿出息!活着就为保住脑袋?不想着发财?"

    "嗯?"乌尔木一愣,主子这话又是何意?正琢磨着,忽见福康安站起身来,昂首挺胸,一改颓废之态,精神抖擞地对他道:

    "待爷跟明珠和好,必定重重的赏你!"

    "哎!"乌尔木喜滋滋应道奴才先谢过主子!"

    明珠不肯吃饭,谁劝也无用,福康安甚感头疼,乌尔木道:"爷,夫人现在排斥你,不想听你说话,可是有一个人,她绝不会排斥。"

    “谁?”此言倒令福康安十分不悦,“我都感动不了她,谁能打动她?”

    "多罗格格啊!"

    "哎?"福康安一听,觉得有谱,遂去找了多罗,别的也没多说,只说因为他没照看好,明珠不小心小产,现在她难过不肯用饭,让她想法子劝一劝。

    "找我就对了!包在我身上!"她这般信心十足,福康安还将信将疑,直到他看到明珠真的肯用膳,才对多罗佩服得五体投地!

    且说多罗带着丫鬟端来佳肴到明珠房中,明珠见状只道"我没胃口。"

    "嫂嫂没胃口,我也不勉强,只是我饿了,顺道替你吃了好了!省得浪费!"说罢多罗也不客气,将盖子一揭,香飘四溢,随即坐在桌边大吃起来,"这鱼肉好嫩滑,比我们王府的厨子做得好哎!这鸡汤面也好,"

    云霄想把鱼汤的盖上,省得遇风即凉,多罗摆摆手,示意她莫要去盖,让明珠闻到香味儿才是她的目的。

    多罗边吃边道:"闻着都好香啊!嫂嫂闻不到么?"

    躺在床上的明珠忍不住道:"多罗你尽管吃,能不说话么?"

    多罗放下筷头,起身来到床边询问,"嫂嫂可有觉得头晕?"

    "嗯,是有点。"

    多罗也不懂,想当然地胡乱形容,"那是躺得太久了,这个身子里的血就不流了,头就疼,起来坐坐就好了。"

    多罗顺势扶她起身,坐在桌边,"嘶!"坐下时,腹内一阵绞痛,明珠忍不住**一声,

    "嫂嫂当心。"多罗细心嘱咐着,而后拿了勺子给她盛了鱼肉和汤,放在她面前桌上,又低首小声道:

    "嫂嫂,我有件事想请教你。"

    "嗯?"难得见多罗有羞涩的时候,明珠不由好奇。

第三十九回

    "小四快生辰了,你说,我应该送他什么作为贺礼?"

    "小四?"明珠愣了一瞬,将将反应过来,"你说四弟?"

    "对呀!"多罗不喜欢叫他福长安,"他名字太长了,还是小四顺口!"

    多罗诚心请她拿主意,她纵然身子不适,也该帮她想一想,可她并未给男子送过礼,一时也没什么好的建议,"送荷包?香囊?"

    "可是我不会绣哇!"自知不擅女红的多罗笑看明珠,"不如嫂嫂帮我绣?"

    本是小事一桩,可明珠深知这个忙不能帮,"这是心意,怎能找人代替?"正说着,明珠一愣,"哎?"她忽然发现自个儿居然在吃鱼。

    就是想让她不由自主的来吃,多罗计谋得逞,心下得意,面上一脸无可厚非,"惊讶什么?饿了自然该吃东西,吃几口总比不吃的好。"

    被腹痛折磨,几顿没吃的明珠坐在这儿还真觉饿了,既动了筷,便干脆将多罗盛给她那碗鱼块都吃了,多罗陪着她一起吃着,暗自庆幸不辱使命!

    这期间,福康安一直在屋外偷听,多罗出来时,他拉她到院外,盛赞不已,"厉害啊!这招都行?你怎么就确定她会吃?"

    因为她有经验啊!"以往我也爱赌气,有什么不顺心就不肯吃饭,我阿玛就故意坐在我面前吃,边吃边说,闻着那味儿我就饿了,什么怒气面子都是虚无!惟美味不可辜负啊!于是我就如法炮制咯!"

    "还是因人而异罢!"福康安颇有自知之明,"若换作我在她跟前儿吃东西,估摸着她会把饭菜带我一块儿扔出去!"

    "还是本格格面子大!我知道嫂嫂最喜欢我了!嘿嘿!"多罗笑的得意,而后又问他究竟该给小四送什么作为生辰贺礼。

    福康安听着不乐意了,"别老是小四小四的叫我弟弟,那我排行老三岂不是叫小三?"

    "哎?这个好听!比瑶林好听!我怎么没想到呢?哈哈!"说着又笑了半晌,福康安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对她道:"四弟喜欢宝剑。"

    "他身上不是有一把?"

    "嗯,"福康安点头道:"那是阿玛赠与他的,他入宫后一直带着。"

    赠人贺礼也这么难,她府上宝贝不少,然而她绞尽脑汁就想挑个独特的,能令福长安喜欢的,一时半会难以决定,左右离他生辰还有一段时日,多罗道:"我考虑考虑罢!"

    他这个做哥哥的都没想起来福长安的生辰快到了,她倒是上心!见多罗这般关怀福长安,福康安也觉欣慰。

    午后,明珠才喝了药躺下,郭络罗氏携了补品前来探望,身为女子,自然能理解她的苦楚,

    "我也曾小产过,前年已有六个月身孕,却被人暗害滑了胎,是个男婴……"此事是郭络罗氏心底的伤疤,"自那之后,我再也怀不上孩子了。"

    她是福隆安的妻,也有人敢去谋害?不怕后果么?明珠不由问道:"被谁所害?"

    "二爷的一个妾,虽然太夫人最后将她杖毙,可我的孩儿终是没了,谁也补偿不了。大夫说,以我的状况,很难再有身孕,调理了两年,至今也不见好转……唉!这大约就是命罢!"

    如今再说起这些,唇角带着一丝苦笑的郭络罗氏似乎云淡风轻,可一个女人,若不能生育,看着丈夫身边的妾接二连三的有身孕,她心底的苦恼,又有谁能明了。

    "所以你现在也莫多想,调理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多子才多福啊!"

    明珠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多谢二嫂。"

    富贵最怕攀比,人比人,气死人。可痛楚一旦比较起来,明珠又忽觉自个儿并不是最悲哀之人。

    然而,小产过后这五六日,日日腹内阵阵绞痛,躺着也无用,大夫来瞧,说是淤血未清,嘱咐她定要按时喝药,才好清除淤血。

    那种痛,她又能与谁说,说了又如何,谁也不能替她挨着。是以福康安的任何安慰之辞于她而言都无足轻重,不是所有的错误都可以弥补。

    这一日,福康安又来探望明珠,却只立在门外,不敢进去。恰巧云霄端了药出来,未料他在此,不由惊呼一声,"哎?少爷!"

    "嘘!"福康安示意她小点声。云霄不明所以,这本就是少爷的家,他又不偷鸡摸狗,何必小心翼翼?

    福康安小声问她,"夫人睡了么?"

    "没呢!"云霄浅浅一笑,"才喝了药躺下,少爷进去罢!"

    "不,不,我就不进去了,省的招她厌烦。"她难得心绪平静,福康安不想惹她动怒,"等她睡了,你知会我一声,我再来看她。"

    "是。"云霄脆声应下,替夫人感动。

    待明珠午睡醒来,正瞧见苏果将红梅插在瓶中,雪天寒风中,忽见艳丽一枝红,分外明丽,明珠阴冷的心,霎时一暖,

    "红梅开了?"

    "是啊!可漂亮了!"苏果笑道:"奴婢带夫人去瞧瞧?"

    一旁的云霄闻言赶忙道不可,"夫人身子才好些。见不得风,我听人家说,这坐小月子更伤身,千万注意,免得以后落下病根儿。"

    "哦!"苏果不懂,云霄说什么便是什么,"那等天暖了再。"

    过了两三日,雪融天暖,日头高升。又折了枝的福康安准备将这红梅给苏果,只因苏果说明珠很是喜欢这花。

    刚进院子,忽然瞧见明珠坐在院中,福康安当即把花枝背在身后,却是欲盖弥彰。看到他手中的花枝,明珠不禁问,"屋里的花枝是谁折的?"

    苏果一愣,谎称"是奴婢。"

    是么?明珠自是不信,厉色看着她,苏果害怕她发脾气,只是望望福康安不敢说话,

    福康安只好承认,"是我折的。"

    明珠遂叫苏果将屋里的花枝扔了。

    福康安一听急了,"你讨厌我也就罢了,花是无辜的,你何苦拿它出气?"

    明珠不理会,见苏果不敢动,自个儿起身进了屋,隔着窗将花枝扔到屋外。

    散落一地的红,似血在滴。福康安的心,又是一阵痛,想着乌尔木说的越挫越勇,才强忍着不去悲痛。他告诉自个儿,无妨,不就是被扔支花嘛!没什么了不得。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他还是不敢随意找她,只敢趁她睡了去坐一会儿,看看她,已是心满意足。

    这一日,福康安正打算去看明珠,路上却瞧见灵芝迎面而来,微笑着与他打招呼,

    "三爷这是去哪儿?"

    福康安本不愿理她,可看她行进的方向,不禁有些怀疑,转头问她,"你这是打哪儿来?"

    "明珠夫人病了,奴家作为妹妹,自该去探望。"

    福康安心道:黄鼠狼拜年!冷着脸不客气地对灵芝道:"既知她身子不适,就不该去打扰!"

    灵芝闻言心下不悦,敛了笑容微拧眉,"我本好心,还送了补品过去,三爷这么说,实在伤人心!"

    "补品你还是留着自个儿补罢!你有的她都有,你没有的,她也有!就不必劳二姨娘破费了!"

    "哼!"灵芝忍气道:"二爷中午要过来,我还得回去准备膳食,告辞!"

    "不送!"

    懒得理她,福康安继续走他的路。

    待他过去时,但见云霄正立在院外,愁眉不展,福康安奇道:"怎么了这是?你怎么不在屋里伺候?"

    云霄回道:"被夫人打发了出来,夫人这会子正哭呢!谁也不想见。"

    眼见她这几日心绪已平复,又怎会突然哭得厉害?"我才刚瞧见灵芝从这儿出来,明珠可是因她而哭?"

    提起灵芝,云霄自是气恼,"她大着肚子,过来炫耀,说有了身孕肚子不舒服,吃什么都吐,又说二爷对她有多疼,还说……"

    "还说什么?"

    福康安追问,云霄不敢不回,低声道:"她说,要不是夫人小产,等明年,这两个孩子就有玩伴了……"

    火冒三丈的福康安暗骂了一声娘,又责问云霄,"明知她不安好心,见她来了,你怎么也不拦着?"

    云霄又岂是没眼色的,"奴婢知道夫人不喜欢她,当然拦了,可是她将奴婢推开,说我一个下贱丫头,没资格挡她的路。"

    "这个贱人!明珠才稍稍缓过来,她又加油添醋!"福康安本想去安慰明珠,又觉得灵芝对她的伤害已然造成,软言细语的宽慰毫无用处,并不能抚平她心底的痛楚,找到挑事者为她出气才是他这个做丈夫的应尽的责任。遂交待云霄看好明珠,"爷去收拾那个贱女人!"

    怒气冲天的福康安人未至声先到,"灵芝!你个长舌妇!给爷滚出来!"

    此时,屋内的灵芝正笑着在给福隆安剥桔子,一听这话,吓了一跳,"二爷!"

    刚咽下一口桔的福隆安听这声音,顿感疑惑,"三弟这是怎么了?"

    福康安一进门,看到他二哥,也不理睬,恶狠狠地瞪着灵芝,灵芝吓得忙躲在福隆安身后。

    见不得她遇弱趾高气扬,遇强又胆小如鼠的嘴脸,福康安呵斥道:"躲什么?敢说不敢当?你去嚼舌根儿的时候就没料到爷会来找你?"

    福隆安见状不由蹙眉看向灵芝,"你又闯什么祸端了?"

第四十回

    灵芝一脸无辜,委屈否认,"奴家没有啊!"

    "没有三弟会这样?"福隆安又去问福康安,福康安怒指灵芝训斥,

    "你闲得无聊做什么不好,偏去找明珠!明知道她小产失了孩子,还到她眼前炫耀你的孩子,你是何居心?"

    灵芝拽着福隆安的衣袖解释道:"我只是好心探望,二爷,我不是故意刺激明珠夫人。"

    "弟妹痛失孩儿,对孕妇格外敏感,这段时日你就莫再去了,"福隆安又对福康安道:"灵芝她一个妇道人家不知事,难免言语有失,你看在二哥的面上,莫再怪罪,回头我会训她。"

    "明珠一滴泪,是我一滴血!今儿个只是训你已是宽容,若不是看在二哥的份儿上,我早将你活活打死!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任福隆安在场,福康安也毫不留情地警告道:

    "你若再作践,再敢踏进明珠院中半步!别说你是二哥的妾,别说你怀着孩子,爷照样把你赶出去!"

    福隆安好言好语劝了半晌,保证这样的情形绝不会有第二次,才把福康安送走,回头便瞥了一眼灵芝,不胜其烦。

    灵芝慌道:"爷,您听我解释。"

    "不需要!故意是错,无意是傻,我接你来府上是教你安心养胎,别整日的惹是生非!以后明珠那儿断不许你去,三弟脾气不好,再惹他爷也保不住你!"

    "爷!"灵芝故意岔开话头奴家可是你的女人,三爷总该顾着您的面子,对我这般大呼小叫,他眼里,还有你这个二哥嘛!"

    "他眼里要是没我,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与我说话?少在这儿挑拨离间!"

    二爷对她越来越没有耐心,难道男人一旦得到就不会长久的对你好么?如今看来,她只能指望自个儿怀个男胎,才能保住地位。

    路上,思量半晌,福康安并未直接去找明珠,而是命人叫来苏果。

    苏果过来请安,依在椅子上的福康安瞧着她,笑得无害,

    "不如,你去灵芝那儿伺候好了。"

    三爷这笑莫名其妙,不祥的感觉顿时在她心中升起,"三爷,奴婢可是犯错了?奴婢一直伺候三夫人,为何突然要我去二姨娘那儿?"

    "你不是跟她要好么?"福康安渐渐变了脸色,"整日的往她那儿跑!"

    苏果不懂她去灵芝那儿有什么错,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只是念在以往的情分,才和她多有来往。"

    "听闻你昨儿个去过灵芝屋里,若不是你跟她说了什么,她会跑到明珠那儿嚼舌根?"

    她的确去过,却并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不该说的,"奴婢只是说,我家夫人是奴婢见过的最幸运的主子,少爷对夫人一直疼爱有加。仅此而已,旁的都是闲聊,奴婢并未多话。"

    苏果想的太天真了,"你认为无所谓的,于灵芝而言,却是嫉妒生恨,她来找明珠说些不该说的,惹她哭一场,虽不全是你的错,却也有你的责任。

    我身边的奴才,必须绝对忠心,倘若有一丝二心,纵然只是可能,我也绝不姑息!你还是出府罢!月俸与卖身契都会给你。"

    一听这话,苏果慌忙跪下,"少爷!奴婢对夫人和您绝无二心啊!求求您,不要赶奴婢走!"

    "我意已决,不必再说。"对于她的哀求,福康安未有丝毫动容,让她出去。

    眼见求情无用,苏果哭着起身出去。

    过了会子,乌尔木敲门而入,

    "爷,您要赶苏果出去?"

    敢情他在门口碰见苏果了,不然怎会这么快知晓?福康安也不瞒他,而是反问,"怎么?"

    "爷您能不能……"乌尔木试探着问道:"留下她?"

    "哦?"难得见他替女孩儿求情,福康安自然忍不住多想,"莫非你……"

    "哪有的事!"乌尔木当即否认道:"我才没那心思,爷莫要瞎想!"

    "我瞎想什么?"福康安不由乐了,"哎,我还一句话没说呢!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你!"

    眼瞅着瞒不过,乌尔木也不好再在主子面前假装,难为情笑道:"爷就莫要笑话奴才了!"

    看来是真的了,福康安顿感稀奇,"什么时候的事?爷竟没发觉!"

    "哪有什么!"主子似是想多了,乌尔木尴尬地挠挠头,"只是,只是奴才一厢情愿罢了!"

    原来如此,福康安又问,"她不同意?还是她压根儿就不知你的心意?"

    "她不知晓,奴才也不敢说。"

    "怕什么?"福康安怂恿道:"你不说还等着人家姑娘找你说?"

    乌尔木也想过,只是,"奴才没胆儿啊!"

    "吆!"福康安故意呛道:"前几天说我时的底气哪去了?"

    乌尔木嘿嘿一笑,"奴才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就怕说了出来,万一她没那意思,岂不是连朋友也没得做?"

    "想那些没用的做甚?"福康安做事向来不会前怕狼后怕虎,"既是喜欢的人,怎能甘心只做朋友?还是说出来心里舒坦些,成就成,不成便罢!何苦藏在心里,整日思来想去,担惊受怕!"

    "奴才只是觉得,只要能时常看到她,这样就挺好!没想其他。"

    那么一旦苏果出府,乌尔木岂不是要忍受相思之苦?乌尔木是福康安跟前儿最得宠的奴才,他既开口,福康安总得卖他这个面子不是!得了空又命人请来苏果,故意问她,

    "想好了吗?你到底是想去伺候灵芝,还是出府?"

    "奴婢都不想,"苏果磕头坚持道:"奴婢只想继续伺候夫人,夫人是好主子,奴婢能伺候她,三生有幸!三爷若不喜欢,奴婢以后再不去找灵芝便是,但求三爷留下奴婢。"

    此时的福康安已没有将她送出府的打算,顺水推舟道:"这次有人替你求情,我就先留着你,只一点,你对明珠忠心,爷自然重重的赏,保证你们会是府里最得势的丫头,若敢有二心暗地里害她,那就不是赶出府那么简单了!绝壁扒了你的皮!"

    "奴婢知晓,奴婢谨记!"感恩戴德道了谢,苏果好奇问了一句,"敢问三爷,是夫人帮奴婢求情的么?"

    "才半日光景,明珠还不知晓此事。为你说好话的,是乌尔木。"

    "乌尔木?"苏果闻言一怔,竟会是他?

    "怎么?"乌尔木不敢说,福康安倒是没什么顾忌,故意笑道:"难得乌尔木对你一片真心,你可莫要辜负。"

    "啊?"这怎么可能?平日里也没见乌尔木与她多说话,苏果闻听此言,又疑又窘,"没有的事,三爷您莫要瞎说!"

    瞧她红了脸,福康安不再逗她,"有什么疑惑你尽管问他,你先下去罢,爷还有事。"

    苏果福身告退,福康安忽然有种做红娘的圆满感,不由摇头轻笑。

    晚上,福康安照例待明珠熟睡后去看看她,悄悄推门,却猛然瞧见她正坐在桌边,手提一壶酒正往杯中倒,福康安赶忙上前制止,

    "明珠!你身子尚未恢复,怎能饮酒!"他要去夺,她却藏在身后不肯给,"不要你管!"

    "是不是因为灵芝那些话,你才难过得要喝酒?"

    "她有孩子,我明明也有的……"明珠想起来便哀痛不已,"现在没了,她还偏来炫耀!"

    果然是因为那个贱人,福康安抚慰道:"我知你不想见她,已经去警告过她,禁止她来你院中,你放心,以后她断不敢再来打扰你。只是这酒你不能再喝,小产后一个月必须注意身子,否则日后落下病根儿我再心疼也不能替你啊!"

    "可我睡不着,"明珠也是无可奈何,紧握酒壶不松手,低泣道:"醒着越想越痛,你行行好,告诉我,除了喝酒能醉,怎样才能入睡?"

    福康安不顾她的反抗将她的酒壶夺了过来,"你醉了!我抱你上床睡觉。"

    将她揽腰抱起,她却蹬脚捶打,挣扎得厉害,"你放开我,我不去睡觉!"

    到了床前,福康安想让她顺势躺着,她却坐在床边紧紧抱住他腰,不肯躺下,"我不睡,睡不着。"

    她必是已经醉了,否则断不会软言细语与他说话,福康安柔声哄道:"闭上眼睛躺一会儿,过会子就睡着了。"

    "才刚已经睡了!我梦见灵芝抱着孩子对我笑,又梦见我母亲,母亲问:我外孙呢?我无言以对,我对她说,我好累,母亲说她带我走,我起来到她身边,她却突然消失了……我找不到她了!"迷醉的明珠依在福康安怀中,声泪俱下,

    "醒来后,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怎么也睡不着,想着以往喝了酒迷迷糊糊睡了,我就在屋里找了壶酒,想灌醉自己。"

    试图用酒来麻醉的感觉,福康安深有体会,疼惜不已,"明珠,你莫要这样折磨自己!是我小气,我错了,我再不计较了,不管你曾经跟札兰泰如何,我都不去想了,如今我们已是夫妻,我定会好好待你,你就忘了他,试着接受我,好不好?"

    明珠对他的话深恶痛绝,"从不曾铭记,又何谈忘记?"过往的一幕幕,在酒后酝酿出止不住的感慨……

第四十一回

    "当年,我爹找到我母亲与我时,母亲已然病重,许是见到了牵挂之人,了了念想,她才不愿再缠绵病塌,撒手人寰。母亲去世后,十三岁的我被父亲带到府中,却受尽欺负,他们都说我是私生子,只有一个人站出来保护我,那个人就是札兰泰。

    他一直认为我是哑巴,因为我认识他许久,都不曾跟他说过一句话,直到一年后,才开口理他。

    去年我生日,他要送我一颗东珠,我没有接受,我说,只有我的夫君才能送我,因为我不想重蹈母亲的覆辙,所以将一切感情都扼杀在萌芽中,把心锁起来,不愿意交给任何人。

    又过了一个月,他突然找我出去,说他必须得娶公主,才能保住他父亲的性命。我说那你就娶,他说我没有心,不在乎他。而后就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河边,庆幸自己没有将心交出去,否则那一刻,又该会多痛。恍神间,我的手帕掉进河里,就有一个讨厌的人出现了……"

    "我是讨厌的人?"明珠居然那么形容他,不过也是,开始她的确讨厌他,这个他是知道的,福康安听罢只觉自个儿幸运,"他离开你的那一刻,我出现了,证明我才是你的真命天子,他只是你的过客。"

    明珠头一晕,蒙蒙的,有些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一瞬清醒,一瞬迷糊,恍惚听到他问,"他,有没有牵过你的手?"

    "有。"

    "啊?"福康安心中一慌,又告诫自己不该计较太多,要镇定,牵过手也只是过往而已。正安慰自己,却听她又道:

    "上下马车时。"

    "哦"那是出于礼节,无可厚非。想了想,福康安又好奇问了一句,"那……他有没有吻过你?"

    "你说呢?"明珠一听这话就来气,"没有成亲,我怎么可能让他亲近?"

    那可不一定,福康安小声嘀咕道:"我跟你没有成亲时也……"

    他的话尚未说完,气恼的明珠狠狠地捶了他一拳,正中胸口,"你以为谁都像你那般色胆包天!"

    "哦!"猝不及防的福康安疼得**一声,"打出内伤了!"

    不过听明珠这么说,福康安十分欣慰,"原是我误会你了,你要肯早些说清楚,也不会有这后来的是非,"怕她误会他在责怪她,忙又解释道:

    "我也不是怪你,只是觉得我们因误会而闹得不愉快,太过可惜。也怪我不好,没有先给你解释的机会,见面就质问,你才会那么生气。现在说开了就好,你莫再恨我了,好么?"

    说了半晌却不听她应声,低头一看,她已闭上眸眼歪头倒在他怀中,似是睡着了,"哎?"说好的睡不着呢?

    "明珠,你可有听到我说的话啊?"

    真心诚意一番话,她却睡着听不到,无奈,福康安只得为她脱了鞋与外袍,抱起放在床上,盖好棉被,自个儿则在她身侧又盖了一床被子睡下。

    听过明珠醉后无意的解释,福康安顿觉神清气爽,现在心底唯一的石头,是要想法子让她不计前嫌,莫再因为失了孩子而恨他。

    寅时,福康安起身准备入朝,他走时,明珠还在睡着,想着回来后等她醒了再说好话哄她,然而待退朝后回来,他的面上却是说不清的神色,喜忧掺半。

    福康安回到院中时,正碰见云霄端药出房门,问她明珠可醒,云霄只道:"夫人醒了,才吃了药,在歇着呢!"

    自她小产,他已有七八日没有在她醒时出现在她房中,今日进来,实属情非得已。

    犹豫片刻,福康安进得屋内,瞧见明珠正歪在躺椅上,侧脸闭目。

    来到她身边站定,他缓缓开口,"小金川已被定边将军温福攻克,大金川比较棘手,皇上派我去四川督军增援。

    此仗艰辛,少则一年,多则……两三载罢。我们新婚半年,便要分离,实不情愿,然而战况愈烈,我身为大清官员,不能只图安逸,上阵平乱,改土归流,为皇上排忧解难,才是臣子应尽之责。"

    道罢,也不听她应声,云霄明明说她才喝了药,不可能这么快睡着,福康安又对她道:

    "现在要收拾行装,午后我就得去军营集合整军,明日一早自京城出发。"

    说了要走,她依旧无言,分别在即,他恋恋不舍,她却无动于衷,福康安忍不住问,

    "你……无话与我说么?"

    福康安开口相问,明珠仍不吭声,昨晚醉后那么温柔又话多,今儿个又是冷若冰霜,简直判若两人,福康安提醒道:

    "昨儿你醉了,与我说的那些话,或许你不记得,但我都听进心里了,是我误会了你,我保证,这是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只是希望,待我征战归来,你对我的恨意能逐渐消逝,但愿那一天,我能看到你的笑容。"

    昨晚?她只隐约记得他来夺她酒壶,又将她抱上床,她没有就此睡了么?她又跟他说了什么?难道提起了札兰泰?否则福康安为何会承认是他误会了她。

    如此思量着,明珠本没有睁眼,忽觉额头一暖,下意识睁眼一看,他亲吻了她的额头,复又抬首,瞧见她正睁眼看着他,知她没睡,他也不计较,不多问。

    只道了一句,"我走了",随后转身。

    佯装从容的福康安其实心底十分期待她能开口对他说句话,哪怕一两个字也好,她都倔强不肯言。

    也罢,昨晚能听到她的倾诉已是上天怜悯,明知她还在因为孩子而恨他,又怎能奢求她温柔以待。惟愿静静流淌的岁月能愈合她的伤痛。

    明珠微启唇,似是想说话,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看到他已行至门口,只好又作罢。

    走便走了,身为武将之妻,这大概便是她的命,他走了也好,她也落得清净,明珠如是安慰自个儿。

    乾隆三十七年十月,温福率海兰察等将士已攻克小金川的美诺官寨,土司僧格桑逃亡大金川,与索诺木汇合,阿桂令索诺木交出僧格桑,索诺木置之不理,而后阿桂奏请乾隆,继续攻打大金川!

    十二月,乾隆遂令福康安挟印前往阿桂军中,助其一举攻下大金川,福康安必当领命。

    知儿要去四川,那拉氏亲自过来,指挥丫鬟为他收拾行装。"腊月天寒地冻,路上行军,格外艰辛,有银子都没处买物什,多带些厚衣裳御寒,再带些夏日穿的,以防这仗打个一年半载。"

    福康安在旁笑道:"还是额娘想得周到。"

    对此赞赏,那拉氏受之无愧,"你阿玛常年征战,我为他收拾过多少回行装,自然有经验。"

    午后,一切收拾妥当,福康安准备启程去军营,太夫人率府上亲眷送他至府门处,依依惜别。

    "额娘莫要惆怅,待儿子打了胜账归来,也好光宗耀祖。阿玛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那拉氏强颜欢笑,"娘没事,瑶林不必担忧,你尽管去罢!额娘等你凯旋归来。"

    这话若是明珠与他说,他又该多感动,只可惜,望了望府里,仍不见她人影,乌尔木知他心意,在旁宽慰,"夫人还在小月子里,不能出来吹风。"

    也只有这么安慰自己了,福康安勉力一笑,"我知道。"

    尽管如此说,他还是期待她能出现,哪怕她只是站在门口看他一眼,不说话也是好的。

    时辰已到,不能再耽搁,福康安不再观望,转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送完福康安,苏果回来后,对明珠道:"夫人,少爷坐马车去军营了。"

    此时明珠午睡才醒,云霄正在给她挽发,她也不说话,望着镜中的自己,心乱如麻,又心如止水。

    她恨的人离开了,不再烦她,安稳的日子,不正是她所希冀的么?

    上次中秋过后,福康安随皇上到木兰围场,一去二十多天,她只觉没有他的日子分外轻松。而如今,为何感受不到那份如释负重?

    福康安走后,那拉氏心下不舍,不由抱怨道:"年关了,我儿却要去打仗,唉!皇上也是的,就不能等过了年再派他去。"

    福隆安安慰道:"军情岂能延误,慢一天都有可能逆转战局。"

    "我知道,只是舍不得吾儿啊!"福康安才走,那拉氏已开始担忧,"有子在沙场,家母总牵肠。"

    "额娘放宽心,三弟不是金丝雀,鸿鹄必经风雨,遨游天际,一展其志!"

    福隆安此言,深慰那拉氏之忧心,"你阿玛必会保佑你们兄弟几个,洪福齐天!"

    自上次福康安提及那事后,苏果总是对乌尔木避而不见,以往并不是如此,乌尔木心想:难道是主子跟她说什么了?

    这一日,乌尔木迎面而来,苏果又想躲,被他快一步拦住,"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苏果低头小声道:"多谢你上次在三爷面前替我求情。"

    "三爷跟你说什么了?"

    苏果摇摇头,只道少爷什么也没说。

第四十二回

    乌尔木才不信主子会那般老实,忙对苏果解释道:"主子向来爱开玩笑,他的话你莫当真,我为你说话是出于朋友之义,并无非分之想,你莫害怕我。"

    "真的?"苏果闻言,又惊又喜,"这么说你并不喜欢我?"

    乌尔木不明白苏果为何面露喜色,如释负重,却听她道:"吓死我了,你可知秋萍一直对你有意,而她又是我的好姐妹,那时听三爷那么说,我一直觉得,心里对她有愧,而今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秋萍?那不是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么?居然会对他有意?纵然如此,乌尔木也不欣喜,解释道:"我……我其实有心上人。"

    "是谁?"苏果顿感好奇,猜测道:"云霄?"

    这丫头怎么这么笨呐!乌尔木将心一横,正待说出实话,忽听有人来唤,"苏果,夫人找你呢!问你她的佩玉放哪儿了?"

    "哎,我知道了,马上过来。"苏果转头对乌尔木笑道:"我去忙了!"

    随后便转身跑开,留下乌尔木一脸郁郁之色,"唉!乌尔木你这个胆小鬼!若有主子一半儿勇气就好了!"

    腊月十八,福长安生辰这一日,会回府来庆贺,午宴由那拉氏为儿子操办,许久不见小儿,那拉氏自然想念。

    然而福长安归来时,却带回几箱行装,那拉氏见状,心中一紧,她虽盼望见着福长安,却也希望他是风光归家,而不是不声不响的回来。

    担忧之色溢于言表,那拉氏忙拉着他问,"儿啊!你可是犯了什么事儿,被皇上逐出了宫?"

    "不是啊!"未料到母亲居然会这么想,福长安顿感好笑,又怕母亲担忧,忙解释道:"是三哥让我回家住的。"

    "瑶林?"

    "嗯,"福长安点头道:"三哥临走之前找过我,说他要去打仗,二哥又时常忙于公务,不能日常陪伴额娘,三哥便向皇上请旨,让我归家,伴于额娘膝下。"

    "是么?"那拉氏疑惑的是,即便皇上同意他回宫,至少宫里会提前来人知会一声,怎的先前没一点动静,"我怎么毫不知情?"

    "是三哥不许人说,想给额娘一个惊喜。"

    原来如此,那拉氏确是惊喜又深感欣慰,摇头笑道:"唉!你三哥啊!那么大个人了,还这么调皮!"

    福长安又与那拉氏说了会子话,忽闻下人来报,说是和亲王府的多罗格格恭贺四少爷生辰之喜。

    那拉氏不禁纳罕,"你怎会认识多罗格格?"

    "说来话长,儿臣回头再跟额娘细细道来,现下得去会会她,省得她在府上乱窜。"

    儿子大了,有自个儿的主意,那拉氏只能由他。

    当是时,小厮们正在搬运行装到福长安院中,多罗跟随福长安去他屋里,说是要参观一番,

    "有什么可看,乱七八糟,尚未拾掇。"

    多罗才不嫌乱,她向来喜欢热闹,"我可以帮忙啊!"

    "你?"福长安断不敢指望她,"只怕越帮越乱,你还是消停会儿罢!坐着就成。"

    于是两人在院中坐着说话,看下人们进进出出,忙前忙后。

    这多罗来到府上,见了福长安,又不见福康安,总觉得不大热闹,

    "可惜瑶林哥哥去了四川,不能陪你过生辰。"

    "三哥可没忘,"福长安道:"他领军出发之前,还特地过来看我,给我送了宝贝,算是生辰贺礼。"

    "哦?"他倒挺有兄长的样子,多罗好奇,问他送了什么。

    "喏!"福长安指了指箱中之物,"这把宝剑。"

    剑鞘上镶嵌着玛瑙,红宝石,绿翡翠。

    这福康安送夫人的礼总能推陈出新,送弟弟的礼怎么就这般没新意,不是说他阿玛已经送过福长安一把宝剑么?他怎么又送一把?虽说没心意,到底也是十分珍贵,多罗不由感叹,"你哥总是一堆宝贝!等我生辰时也要他送礼!"

    她还是莫要指望,"指不定到那时三哥还在战场呢!"

    "需要那么久?"

    福长安料想没个一两年怕是攻不下,"平定大小金川,这已是第二次了,我阿玛在世时,打了三年,这一次,又打了两年,才攻下小金川,保不齐大金川还要多久呐!"

    多罗甚感诧异,"我听说那边统共才两三万人口,我清军多少人,怎会攻不下那弹丸之地?"

    "那是你想当然而已,你没去过,不了解那边的情形,大小金川虽然偏居川西一隅,仅数万人口,纵深不过两百余公里,但地形险恶、战碉坚固、阴晴难测,加之那些藏民彪悍善战且誓死同心,给我军带来巨大的阻遏!诸如火炮之类的大型武器根本运不上去,勉强运上去也难以补给。"

    他说得如同身临其境一般,多罗奇道:"你不曾去过,又怎了解?"

    "我三哥说与我听的,他经常研究这个,为的就是将来作战便利,为此皇上还在西山建了圆型城堡,就是为征讨大小金川而建的战场,八旗精英健锐营的两千勇士日夜在此操练,演习山地战与攻艰战,知己知彼,方能得胜。"

    "皇上下了好一番功夫啊!看来瑶林哥哥这次要辛苦咯!"多罗不明白的是,

    "既然皇上那么疼爱瑶林,又为何让他去战场,刀剑无眼的,多吓人!在家岂不安稳?"

    福长安也曾有过此种疑惑,现今已然明白这道理,"正是宠爱,才想委以重任,想重用,必先历练。"

    皇上何必大费周章,多罗想当然道:"这天下都是皇上的,想让谁当什么官,还不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说得轻巧啊!小女子还以为皇上这江山坐着有多容易,福长安耐心解释道:

    "三哥本不是皇家人,皇上想给他高官厚禄,奈何他年岁不大,无端封赏,难免惹人非议,名不正言不顺,对三哥也不利,惟有让他上阵立军功,才好封赏。"

    "当个皇帝也这么麻烦!瞻前顾后的,不能随心所欲,"多罗摇摇头,一脸嫌弃,"送我我都不当!"

    皇位谁肯送她?福长安哭笑不得,"你倒是想!"

    午时福长安留多罗在此用宴,以往多罗时常来此找福康安,那拉氏也认得她,亦客气相留,多罗自然是同意了。

    然而宴时,明珠并不在场,只托人送了礼与福长安。

    宴罢,多罗想去看明珠,福长安答应陪她去往明珠院中。才应声,她便飞跑出去,说风就是雨啊!

    "哎!先穿上袍子!外头冷!"福长安带上她的衣袍追了出去。

    那拉氏见状,摇头轻笑,这两孩子倒是年纪相仿,又门当户对,只是可惜,多罗太不稳重啊!

    "我热得冒汗,才不穿袍子!"多罗不理福长安,跑得飞快。

    到得明珠院中,"嫂嫂!"多罗人未至,声先入,福长安恭敬地唤了一声"三嫂"。

    明珠瞧见他们过来,放下手中的汤婆子,起身相迎,"四弟又长高了,险些认不出了。"

    多罗不服,上前转了一圈给明珠看,"嫂嫂不觉得我也长高了么?"

    明珠瞧瞧她,夸赞道:"高了,还瘦了!"

    多罗看向福长安得意道:"没骗你罢?我就说脸会变小的!"

    人家随口一说,她也信,福长安撇嘴道:"你要问三嫂,三嫂总不能说你胖了罢!多伤你心!"

    "你的意思是嫂嫂奉承我了?"多罗扬首哼道:"嫂嫂一向只说实话,才不会骗我呐!是罢嫂嫂?"

    她愿意自欺欺人,谁也拦不住,福长安不意与她争执,趁机告饶,"说不过你,是在下输了!"

    见他二人斗嘴,明珠只觉好笑,问福长安,"你的生辰,多罗送了什么贺礼?"

    福长安奇道:"三嫂怎么知晓多罗送了贺礼?"

    "她为了给你送礼,可是煞费苦心,还特意跑来请教我呐!"

    "是么?"福长安看向多罗,多罗红了脸不肯承认,"才没有提前准备,我是昨儿个才随便找了个礼送他。"

    想着她的礼,福长安倒是真的相信她只是随便一送,"她送我一条鞭子,说是看到鞭子就能想起她,这不是巴不得我头疼嘛!"

    看样子他是不稀罕咯!多罗闻言不悦,嚷道:"你不喜欢还给我啊!旁人我还舍不得送呐!你还嫌弃?"

    "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福长安道:"等你过生辰之际,我给你送份好礼。"

    一听这话,多罗消了气,瞄他一眼,"什么礼?"

    "现在莫要多问,不然到时候没惊喜。"

    多罗面上撇撇嘴以示不屑,心里却是略微期待。她又邀明珠一道出去游玩,明珠只道身子不适,让他俩去。年轻人相约,她总不能跟上煞风景。

    福康安不在府上的日子,明珠不许她们再上六道菜,每顿只要一荤一素一汤。

    "这怎么成?"苏果有些担心,"少爷回来瞧见夫人瘦了会责怪奴婢侍奉不周。"

    "谁一顿吃得了六道菜?他在家时奢侈惯了,我才没那毛病!"明珠安抚道:"你且放心,有我在,断不会轮到他训你。"

    少爷训人自是避着夫人,上次险些将她赶走,明珠不知情,苏果也不敢多说。

第四十三回

    乾隆三十八年,正月,福康安到达四川,总督阿桂授其为领队大臣。

    龙抬头这一日,明珠来给那拉氏请安,那拉氏对她道:"瑶林来信了,说是正月到了四川。"

    明珠一时无言,那拉氏又递给她一封信,说是福康安特意写给她的,明珠收下信,陪那拉氏用了朝食,这才回房。

    到得房中,她将信放在桌上,并未去拆,愣愣地看了许久,苏果虽不识字,却认得福康安的字迹,问,"这是少爷的信罢?

    "嗯。"

    "夫人怎么不瞧瞧少爷说了什么。"

    山高水远,几行字,又能代表什么,"有什么所谓呢?"

    不忍见少爷的一番心意被辜负,苏果提议,"夫人若是觉得看字费神,让云霄念给夫人听。"

    明珠也不说话,算是默认了罢!苏果将信递给云霄,云霄拆开信封,缓声念道:

    "才离京都思欲狂,数月别离莫相忘,

    惟愿山高生恋念,不教恨意噬心殇。"

    明珠正听着,却不见下文,"没了?"

    "嗯,就这些。"云霄将信纸递与明珠,明珠接过,瞧着那几行字,闭了闭眼,没有出声。

    这一程山水中间隔着恨,又如何生得出恋念?

    犹豫半晌,云霄道:"有些话,奴婢本不该说,怕夫人不愿听……"

    "那就莫说。"她想说什么,明珠大约也能猜个七八分。

    "不说奴婢难受!"仗着是明珠的陪嫁丫头,云霄将心一横,决心使一回性子,不顾她的反对,继续道:

    "少爷走之前那半月,与夫人有误会,夫人不愿见他,他也不想惹您动怒,又想见你,回回都趁你睡着了才敢过来看看你,那痴心的模样,奴婢们瞧着都不忍……"

    "莫再说了。"明珠起身,行至床边,"我想休息会子,你们先下去罢!"

    "是,夫人。"两人福身告退。

    她总是不愿听人说起福康安对她如何的好,倒显得她是多么无情无义,可孩子终究是因他而没了,如若不然,他离京征战,她尚有腹中孩儿作伴,也不至于整日孤寂,噩梦连连。

    六月,定边将军温福刚愎自用,驻军木果木,饮酒作乐。山后要隘未能严加防备,小金川叛军作乱,袭击木果木,军心涣散,弃粮而逃,争相入大营,温福紧闭垒门,不顾士兵死活,混乱中,温福中枪而亡。

    才被清军攻下的小金川又一次失陷,乾隆听闻兵败,十分震惊,重新部署兵力,命阿桂为定西将军,丰升额、明亮为副将,又即刻调遣健锐、火器营和吉林索伦士兵各两千名,进剿金川!

    灵芝于五月半间生了一个大胖小子,福隆安与太夫人自是喜不自禁,唯有郭络罗氏,心里不痛快,还得强颜欢笑。

    自她嫁入富察家,只生了个女儿,这一年,福隆安虽有妾,也没有太过冷落她,但她竟未再有身孕,灵芝竟能一举得男,这福气,她只有羡慕的份儿。

    到八月,灵芝的孩子已近百天,明珠与郭络罗氏正在园中亭内赏花,"二爷说要给孩子办百日宴,我觉得不必麻烦,二爷偏要办,拦都拦不住!姐姐以为如何?"

    这话明珠听来都觉别扭,郭络罗氏又能说什么,只能笑道:"既是二爷一番好意,你也无需拒绝。"

    灵芝甜甜一笑,洋溢着幸福之态,"姐姐都这么说了,那妹妹恭敬不如从命。"

    这笑在郭络罗氏看来,分外刺眼,只好转身去逗弄嬷嬷抱的孩子,"瞧这小家伙笑得多开心!"

    灵芝对明珠道:"姐姐你看,他在冲你笑呐!想让你来抱抱!"

    明珠一愣,有些发怵,"我没抱过孩子,怕抱得他不自在。"

    "无妨,"灵芝笑道:"现在多学学,以后有孩子了就有经验,不至于手足无措。"

    以后?会有孩子么?明珠不想再有身孕了,若不是去年小产,这时候她的孩子也该降生了。如是想些,她原本明媚的心又蓦地一黯。

    忽听身后有人朗声道:"明珠不想抱,你何必勉强?她是我的夫人,不是你儿子的奶娘!"

    闻听此声,恍在昨日,又似很遥远,

    灵芝回首一看来人,甚感惊讶,"三爷?"

    郭络罗氏也是一愣,"三弟?你不是在四川么?怎的回来了?提前也没个音信传回!"

    只听福康安道:"皇上急召,走得匆忙,又风雨兼程的往回赶,未及写信。"

    "回来就好,"郭络罗氏笑道:"你离家数月,太夫人天天念叨,而今瞧见你归来,必定欢喜。"

    "我也甚是挂念额娘。"道罢,福康安这才去看明珠,这个他心心念念的女人,除了报以微笑,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明珠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他并未在她眸中看到他所期望的神采。他一直在想着她,而她,时隔八月,还在恨着他么?

    郭络罗氏虽不知内情,但也大概知晓在福康安临走之前他二人闹过矛盾,怕他二人尴尬,她笑着上前打岔,"三弟你先去拜见太夫人罢!"

    "也好。"不想让外人知晓两人的矛盾,福康安也不好在外人面前多与她说话,免得她不理,反教灵芝看笑话,随即去往那拉氏院中。

    那拉氏见爱子归来,忙问他这一趟可有受伤,福康安只道不曾有伤。

    "可是打了胜仗?你二哥日日上朝,也未听他说有捷报传来啊!倒是听闻小金川又失守。"

    "正因为小金川失守,大将温福之死颇有争议,七月底,皇上传旨命我回京汇报军情。"

    "汇报军情,派谁皆可,何必劳你来回奔波?"那拉氏笑道:"我看皇上是几月不见你,颇为挂念,想让你回来陪他过这八月的万寿节与中秋节罢!"

    乾隆对他的疼爱,比父子更甚,心知肚明的福康安自是感念,"额娘是明白人,一眼看破。"

    "这样也好,我也有机会看看我儿!"那拉氏又问他能在京城待上几日。

    "明日去避暑山庄,待上三日,过完中秋,十六又要自山庄离京,怕是没机会与额娘话别了。"

    那拉氏欣慰道:"得见一面,知你无恙也是好的,只是难为你来回奔波了。"

    "无妨,只要能见额娘,这点辛劳不足挂齿。"

    "嗯,快去瞧瞧明珠罢!你们两夫妻分别甚久,她必定也对你牵挂不已。"

    是么?福康安也希望如此,又知这不过是自欺欺人,才刚她看到他的神色,竟无一丝惊喜。

    忐忑地走进自个儿院中,屋里的丫鬟见福康安回来,皆退出房门回避。

    "我回来了。"福康安朝她笑笑,不似久别归来,倒似平日打招呼一般,他只是想用熟识的语气掩盖两人的疏离。

    然而明珠并未给他这台阶下,她见状,也不做声,只是默默转过身去。

    福康安上前一步,紧紧拥住她,闭眼轻嗅她身上那令他朝思暮想的香气,"明珠,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得多辛苦,这八个月,思而不能见,我只在梦里,才能拥住你,告诉你我有多想你。"

    她的无言以对令他慌乱莫名,"跟我说句话,好不好?打我,骂我怎么闹都可以,我最怕你沉默。"

    明珠回头,漠然抬眼,看向他,"我应该说什么?"

    应该?他从不想迫她说什么,只是希望她自愿与他说话,仅此而已。她望向他的眼神,冰冷得让福康安惭愧胆怯,不得不松开环着她的手。

    正伤怀间,忽闻丫鬟来报,说二爷请他过去共聚。

    二哥好意,他岂能辜负,明珠又对他爱搭不理,他也只有借口出去,才好免了这尴尬。

    晚宴,福隆安要陪他欢饮,福康安却不敢尽兴,喝了几杯不肯再饮,推辞道:"明儿还要起早去避暑山庄面见圣上,醉了岂不耽搁行程。"

    "你是怕醉了不好跟弟妹交差罢!"福隆安顽笑道:"也罢!小别胜新婚,我也不多留你,免得弟妹怪我。"

    福康安巴不得明珠在等着他,然而也只是想想。

    与兄长别后,他回了房,有明珠的屋子,令他向往又忐忑。

    进屋后,但见云霄正为明珠取下发饰,梳理青丝,苏果端来水,伺候福康安洗漱,大半年不见,苏果觉得少爷多少有些变化。

    "少爷是不是晒黑了?"

    回来一趟,听得最多的便是这句,福康安顿感懊恼,"都说我黑了,唉!在军营不比家中啊!风吹日晒的,尤其是山里,时雨时晴,吃尽了苦头,不黑才怪!"

    "无妨,"苏果好言安慰道:"男人不必太白,黑一些才有精气神儿。少爷现在看起来更英武了呢!"

    "是么?"这丫头向来嘴甜,福康安断不会吃她的糖,"少哄我!我总不能黑成李逵那样,那夫人这朵鲜花岂不是插在了牛粪上?"

    苏果、云霄一听这话皆是忍俊不禁,他本以为能逗明珠一笑,岂料她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

    明珠也觉着他黑了,以往他肤色白嫩润泽,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而今形容有些消瘦,倒显挺拔干练。

    依旧不言不语,她心里,对他还是有所芥蒂罢?

第四十四回

    待丫鬟退下后,福康安鼓起勇气问她,"明儿个,你陪我去避暑山庄罢!"

    "我不想去那种场合。"诸多规矩,繁文缛节,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去年去过一次,她再不愿去第二次。

    猜她会拒绝,福康安解释道:"你若不同去,过了十五,十六我又得启程赶赴四川,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才能再会。"

    接下来便是令人发怵的沉默,明珠不接话,他也不知该怎么说,以往她若不应,他定会缠着她,软磨硬泡,直到她同意为止,而今,他却没有那个勇气再去强迫她,怕自己的一厢情愿给她带来困扰。又不甘心就这般算了,顿了顿,他继续道:

    "难得回来,我想多看看你,多与你相处几日。"

    "我来了月事,浑身疲惫,不愿奔波。"明珠以此为由,料想福康安不会再执着。

    福康安闻言,当即心头一塞,天不遂人愿呐!他只能在府上住一晚,她偏又月事,唉!

    话说回来,纵然没有月事,他想碰她,她怕是也会拒绝罢!

    "好罢!"话已至此,他也不能再强求。

    福康安翻身抱住她,在她尚未推拒时开了口,"我只是太想你,想感觉你的存在。你别拒绝,我不乱动。"

    她就真的没再动,他也只是抱住她,十分老实地在她耳畔说着话,

    "你在府上过得好么?我不在家的日子,可有人欺负你?若有委屈,你可以写信告诉我,虽然战事紧张,我尽量还是每个月给你寄回一封信,你不想回信也没关系,只要你肯看我的信就好。

    你喜欢看书,我的书房你可以随意进出。

    再去也不知要多久,你要照顾好自个儿,多吃一些。我听丫头们说,你每餐只是一荤一素,为何要委屈自己?咱府里又不缺银子,我都交待过了,你要珠宝银票尽管去库房拿,不必跟额娘请示。

    灵芝那丫头心术不正,她的孩子你莫要靠近,最好莫去抱他,免得被她诬陷,府里的女人为了争宠,什么都做的出来!"想了想他又微微一笑,

    "你且放心,我绝不会纳妾,不会有人与你争宠。"

    说着说着,也不知是谁先睡着了,自他出征后,从未睡过一个囫囵觉,这一觉,难得踏实!

    然而好梦不长,天未亮,乌尔木来唤,他又得起身准备去避暑山庄。

    "明珠,我走了。"习惯了她的无言,他也不多作期望,转身出了房门。

    她佯装仍在睡梦中,待他走了,这才睁眼,看到他最后一抹背影,似有一丝落寞,是错觉么?

    触手,枕边还是一片温热,很快,又会凉了罢!

    中秋这一日,苏果自妆台上拿出一锦盒,递给明珠,"夫人,少爷临走前交待奴婢将此物送于你,他说,你十月生辰,他必不在家,先赠上礼物。"

    明珠接过一看,是一支金簪:

    这金簪柄头镶嵌着翡翠雕刻的手形执如意,如意头上又套翡翠活环,环上系六颗珍珠,珍珠下用四瓣式金托包着祖母绿的翡翠坠角。

    云霄赞道:"少爷有心,此簪造型别致,殊为少见。"

    去岁中秋,两人同在避暑山庄,那时虽然才成亲两个月,并不相熟,面上还算过得去,也不至于水火不容,而今,却是这般境地。究竟算是他的错,还是她对他的恨意太过执着?

    孰是孰非,难有论定。

    乾隆初闻爱将温福战死,念其功勋,追封为一等伯爵,世袭罔替!然,四川总督刘秉恬上书直言温福玩忽职守,罔顾士兵性命,致小金川再次失守,震怒的乾隆决定一查究竟,才诏福康安归来,一问军情。

    到得避暑山庄,福康安如实向乾隆汇报温福在军中之态,

    "起初他的确骁勇善战,率海兰察攻下小金川,但此人好大喜功,为立军功而急进,疏于防范,才教叛军有机可乘,大营被攻,他又不顾士兵安危,导致军心涣散而营破!"

    看来此事属实,刘秉恬并未冤枉温福,乾隆一怒之下夺其爵位,降为三等轻车都尉。

    无明珠作伴的中秋过得十分怅然,八月十六一早,福康安自避暑山庄出发,赶往四川,也没空去与明珠道别。

    只怕,她也不屑听他一句话别罢!她若愿听他说话,让他半夜不睡赶回府,他也心甘情愿飞奔回去。

    十月,将军阿桂再次收复小金川。

    乾隆三十九年二月,清军攻喇穆喇穆,福康安

    督兵攻克其西各碉堡,又与领队海兰察合军,乘胜攻下罗博瓦山,并北攻得斯东寨。

    是夜,雪雾迷蒙,已在营中入睡的福康安忽然听到告急枪声,料想应是副将军常禄保驻扎的营地被大金川土司之兵袭击。

    福康安即刻起身,命令道:"常禄保有难,立即整兵一千,出发营救!"

    夜里风雪扑面,寒得令人难以睁眼,盔甲裹身亦无温,福康安不许士兵有一丝懈怠,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常禄保军中支援。

    危急时刻,得军相助,常禄保信心大增,奋勇杀贼!

    幸得福康安及时督兵赴援,击退了土司的进攻,常禄保才护住营地,保住性命。感恩戴德的常禄保上书乾隆,乾隆得知此事,特旨嘉许福康安。

    三月春回大地,莺歌燕舞,晨起,明珠来请安时,那拉氏留她在此用朝食,席间,那拉氏问起多罗,明珠只道她"心地善良,美丽聪颖"。

    那拉氏沉吟道:"这丫头确是机敏,但太过活泼,不够稳重,做老四的妻子,似乎有些不太合适。"

    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明珠试探着问,"可是四弟跟额娘说什么了?"

    "没有。只是我看在眼里,暗自琢磨,他二人也认识两年了,以往还小,不提也罢,而今都十五六了,孩子们大了,渐懂男女之情,只怕越往后局面越不好掌控。我寻思着,是时候给老四物色个好姑娘,先订下婚事,待瑶林归来,一家人团圆,再教老四成亲。"

    那拉氏心意已定,明珠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味说多罗有多好,只怕适得其反,更让那拉氏反感。便想着哪日见了多罗,问一问她的想法,他二人若郎情妾意,也该趁早定亲,免得被拆散。

    三月初四,福长安去找多罗时,多罗怨气十足,"昨儿个约好了去放风筝,你怎么失约?"

    福长安自知有错,当下致歉,"临时有事,实属情非得已。"

    "何事?"多罗不满追问,"比跟我的约定还重要?"

    "额娘安排让我见了伊尔根觉罗家的一个姑娘。"

    见姑娘?多罗闻言大吃一惊,"这……是要给你娶媳妇儿了?"

    福长安也未多问,不太清楚,"大约是罢!"

    让他见他便见,他可真听话!多罗醋意大发,问道:"她漂亮么?"

    其实福长安也没怎么看那姑娘,不知该如何评价,只能道:"还好罢!"

    又是这句,她就不该问他,"改日你带她出来,我看她美不美。"多罗倒要瞧瞧,什么样的女子,配跟她抢心上人!

    岂料福长安竟是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你又不是男子,怎么还好女色?"

    多罗一本正经地假意装好人笑道:"我帮你把把关啊!"

    "哦!"福长安随口应道:"再说罢!"

    多罗心中不快,也不好明说,心烦意乱的她等不及,次日就来到明珠院中。

    未见福长安同行,明珠问她,"怎么?四弟不在府上?"

    "不晓得,今儿个我不是来找他,我是来看嫂嫂的。"

    以往她都眉开眼笑,今日看起来却是郁郁寡欢,明珠问她可是有心事,多罗点点头,说想出去走走,明珠欣然陪同。

    两人乘坐马车来到郊外,一池荷叶尚无花,忽忆旧时伴三俩。

    "还记得初遇那日我们一道来看荷花么?那时候嫂嫂与瑶林哥哥还未成亲呐!不知不觉可都两年了哎!"

    明珠不由暗叹,原来她嫁于福康安已近两载,光阴,说慢又快,来不及细细感受,它已飞逝。

    "这一仗打了好久啊!"多罗思量着,"不知今年荷花开时,他会不会归来。"

    他归来的日子,明珠并不期盼,实则她不愿去期盼任何事,没有期盼,也就不必承受落空的怅然。

    忽听多罗道:"嫂嫂,我听小四说,他额娘正在给他安排婚事。"

    那拉氏不太中意多罗格格,此事明珠是知晓的,可那番话她断不能跟多罗提起,她若听闻,必定心中难过。

    身为她的朋友,又有幸得她唤声嫂嫂,明珠定会尽量在那拉氏面前为她争取,但最终如何,也只能看他二人的缘分了。

    "四弟可有跟你说,他是什么意见?"

    "他没有意见,"这才是多罗最头疼之处,"我觉得他根本就不懂男女之情,他看谁都是还好,从来没有跟我表明过心意,也不曾听闻他说喜欢谁。"

    说到此,多罗忍不住叫嚷道:" 啊!我好惆怅啊!嫂嫂!你说我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榆木疙瘩!他要是有瑶林哥哥一半主动就好了。"

    这大约是性子使然, "许是你们一直要好,他也没有多想。"

第四十五回

    那可如何是好?多罗觉得脑袋都快炸了!"总不能要我去主动跟他说罢!万一他真的不喜欢我呢?那多尴尬!"

    女子主动表明心意,的确为难,明珠提议,"你可以试他一试。"

    多罗一听这话,来了兴致,"怎么试?烦请嫂嫂指点一二。"

    明珠附耳低语,多罗点头连连,觉得主意甚妙!

    四月十一,是多罗生辰,她故意让福长安带了伊尔根觉罗氏出来,而福长安依约来到酒楼厢房时,却见多罗身边还立着一个男子,送了她一株蓝田玉雕刻而成的盆栽,正摆在桌上。

    那人一见来人,打量一番,问多罗,"这位是……?"

    多罗大方介绍道:"福长安,富察家的四公子。"

    "哦"那人了然一笑,"幸会。"

    多罗又向福长安介绍身侧之人,"这是定郡王。"

    还有旁人,她也不早说,未料有此情形的福长安点头致意,"见过小王爷。"

    定郡王颔首笑问,"不知富察公子给蓝灵儿送了什么贺礼?可否一观?"

    "略备薄礼。"说着,福长安命人将锦盒打开,里面装的是一串成色极好的紫牙乌手串,无冰裂,少雾棉,虽也是十分珍贵,但与定郡王的蓝田玉盆栽比起来,似乎有些相形见绌。

    通透的紫色手串,又是福长安送于她的,多罗自然十分珍视,当即戴在了手腕上。皓腕紫珠,入眼甚美。

    看福长安有些不太高兴,多罗忙安慰道:"礼不在贵,最重要的是心意。"

    福长安勉强一笑,也不多言。

    伊尔根觉罗氏亦命丫鬟送上贺礼,"初次会面,正赶上格格生辰,小小心意,格格莫要嫌弃才是。"

    闻声,多罗看向她,这女孩倒是眉目清秀,若不是被那拉氏相中欲配给福长安,多罗倒也愿意与她做朋友,只是如今这情形,多罗难免对她有敌意,也不好表现的太明显,勉力一笑,道了句"多谢。"

    宴罢,几人相约去郊外游玩,多罗与伊尔根觉罗氏乘坐马车,福长安则与定郡王骑马并行。

    途中,福长安忍了忍,终是开了口,看向定郡王问,

    "你……是多罗的什么人?"

    "我?"想了想,定郡王得意一笑,"我是她最亲近,也最疼爱她之人。"而后又故意问福长安,"你呢?"

    他是她什么人,福长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大约,只是朋友罢!

    马车中,一向话多的多罗也不开口,闷闷坐着,还是伊尔根觉罗氏先开了口,"我叫西春娜,你呢?"

    人家主动与她说话,她总不能不理,多罗遂道:"我小名叫蓝灵儿,不过他们都习惯叫我多罗。"

    "蓝灵儿?"西春娜闻言赞道:"好听的名字,比多罗更好听。"

    "是么?"多罗倒从未在意旁人如何称呼她。

    到得郊外,绿茵成片,溪水潺潺,大好风光,几人却各怀心事。

    定郡王过来搂着多罗,多罗瞪他一眼,怕身后的福长安看到会不开心,忙警告道:"哎,别太放肆哦!"

    瞧她吓得!定郡王看她紧张的模样只觉好笑,"不这样他怎么会酸呢?才刚他问我是你什么人。"

    他居然问了!这算是吃醋么?心下暗喜的多罗忙问,"你怎么回答?"

    定郡王附耳低语了几句,被后面的福长安看在眼里,觉着心里有些不舒服,怪怪的,一时又说不出什么感觉。

    西春娜看在眼里,总感觉这几人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定郡王回头瞧了瞧,小声问多罗,"哎,那个美人是谁?"

    "伊尔根觉罗西春娜,她是额驸富僧额之女。"

    又看了一眼,定郡王点头赞道:"嗯……眉目温婉,又不柔弱,不似一般的千金。"

    "你不会是……"多罗听他这语气,不由乱想。"那什么罢?啊?"

    "嗯?什么?"定郡王扬首看天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哎,你看今天的太阳好大啊!"

    打什么岔!多罗瞥眼道:"每天都一样好罢!"

    思量片刻,定郡王心生一计,"话说回来,我要是搞定西春娜,不就没人跟你抢福长安了!"

    "咿!"多罗嫌弃道:"还敢说你对人家没有想法?"

    "小王这是为你的幸福牺牲色相啊!你非但不感激,还挖苦我!"逞强的定郡王佯装恼怒道:

    "那你自己争取罢!我不管你了!"

    "哎!"不会真恼了罢!多罗见状又将就道:"堂堂小王爷,别这么小气嘛!"

    计谋得逞,定郡王暗自欢喜,义正言辞道:  "看在我们关系好的份儿上,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回!就这么定了!我负责俘获西春娜的芳心!"道罢,定郡王去往西春娜那边,笑嘻嘻与她说话,多罗趁机拉走了福长安。

    "听闻你是和硕额附之女,我是皇上的长孙,算来咱们也是远亲呐!"

    "是么?"西春娜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你。"

    定郡王与她并肩走着,笑容轻佻,俨然一副十分相熟的模样,"今日偶遇实属缘分,说说话互相了解,这便算认识了。我听蓝灵儿说,你叫西春娜,小王名唤绵德。"

    他才刚不是跟多罗很亲近么?转身又来跟她说笑,怕又是个登徒子罢!西春娜有些不习惯,默默远离他,"你这样,多罗格格怕是会不高兴。"

    定郡王随即解释道:"姑娘误会了,多罗是我皇叔之女,我跟多罗可是堂兄妹!"

    "那你们……"

    "为何那么亲密?呵!"定郡王猜到她的疑惑,神秘一笑,"那是为了做给某人看。"

    某人?那就只有福长安了!"难道……"

    转了转眼珠,定郡王将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我什么也没说。"

    "明白了。"西春娜会意一笑,看来她的预感没有错。

    这个多罗格格看福长安的眼神都不像看普通朋友。思量间,总觉着有道目光一直在打量她,西春娜侧首看向他,不悦道:"看够了么?没人告诉你,盯着人看最是无礼么。"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多看几眼实乃情不自禁,不是我的错,只怪你太美。"定郡王说出这番话,料想女子都该羞涩,而他,最乐得看那粉里透红的娇颜,然而,西春娜听闻他的话,并未显出一分羞赧,而是直视于他,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须知这世上没有最好的,只有更好,赞誉太过,或是说话太绝对,都会给人强烈的虚假感。"

    一番话说得定郡王哑口无言,豁然笑道:"姑娘说的是,小王受教。哎,话说回来,你看到福长安与格格一道,也不生气?"

    为何要生气呢?"不属于我的心,何苦要费神去争?他二人若两情相悦,我自不会在中间横插一脚。"

    说得轻巧,"可是父母之命呢?"

    "我相信事在人为。福长安若心中有她,必然会想法子断了我与他双方长辈的念想。若他做不到,也证明他并不是多钟意多罗格格,那么他也不配格格对他好。"

    "你看得倒是通透。"定郡王好奇问了一句,"敢问姑娘,可有心上人?"

    "没有。"西春娜实话实说。

    定郡王又故意问,"过了今日,会不会有?"

    西春娜回头瞧他,但见他正看着自己,一脸寻味之意,了然的她从容道:"悦与厌只在一念之间,但看那个人是否能把握好那个度了。"

    "难呐!须知这世上还有情不自禁四个字……"道罢,定郡王偷瞄西春娜,想看看她的反应,她却只当耳畔风,看着远处惊喜道:"哎,那边有株兰花!"

    说着跑了过去,定郡王锲而不舍,亦跟上前去。

    被多罗拉走的福长安问她有何事,多罗却道:"没什么,跟你闲聊呗!"

    "哦!"两人就这般静静的坐在草地上,多罗看他一直不吭声,问他怎么了,福长安叹了口气,默了会子,才开口问,"那个……小王爷,他是不是喜欢你?"

    哈!他果然是为这个不开心了,多罗抑住内心的喜悦,强自镇定道:"何出此言?"

    "我看他跟你说话很亲热,而且,你似乎也并不反感。"

    见他面带不悦,多罗高兴之于又担心他误会自己的心意,忍不住想解释,又怕功亏一篑,想了想,才故意曲解道:

    "怎么?你看他不顺眼?是因为他跟西春娜在一起说话,你心里酸啊?那你去找她啊!不必陪我。"多罗起身,假意道:"我去找小王爷!"

    "哎!"福长安忽然拉住她。

    "怎么?"多罗很期待他能跟她说些什么,然而他开口居然是,

    "你少跟那个小王爷来往,我看他油嘴滑舌的,你若中意他,日后必定免不了伤心。"

    他这么说代表什么呢?老说旁人,为何不趁机表明自己的心意呢?多罗故意不领情,"我伤不伤心与你何干?你都要跟人家姑娘定亲了,何苦管我的闲事!"

    "朋友一场,好心提醒也有错?"

    又是朋友!多罗恼道:"我讨厌跟你做朋友!"

    居然厌恶他了,福长安只觉一片好心被她当作驴肝肺,"当初是谁喊着要跟我做朋友?现在又说讨厌我?那好,你爱跟谁随你,我不管了,反正你朋友多的是!"道罢福长安起身离她而去。

    "哎!"见他真走,多罗慌张去追,情急之下,一不小心歪了脚,"啊"

    已走的福长安听到她痛声**又回了头,看她坐在地上捂着脚踝,只好又折了回来,"你就不会当心点?"

第四十六回

    他不是要走嘛!回来作甚!多罗不由气苦,"不用你管我的死活!你走!找你的西春娜去!"

    福长安只觉得她莫名其妙,边给她揉脚踝边抱怨道:"我发现你最近总爱跟我无理取闹,以往你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

    果然是认识了美人就开始嫌弃她了,多罗冷哼道:"是比不得你们西春娜温婉贤淑!"

    "你怎么老提她!"福长安听来只觉头疼,"不过是见了一面而已,至于么?"

    才一面么?多罗可是记得,上次他都见过,"今天不是又见!"

    福长安好生委屈,"不是你让我带她来的嘛!"

    "我让你带你就带?"他竟好意思说出口,"你何时变得这般听话?"

    "我一直都很听话啊!"揉了会子,福长安停下手,问她能不能走。

    多罗在他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试了试抬步,皱眉道:"不能,疼!"

    "我背你罢!"

    这还算句人话,多罗心底颇感安慰,面上却是扭脸拒绝,"不必!让你的西春娜看到了可不好!"

    "我跟她又没定亲,别老说是我的西春娜,让人听到多不好!"

    他这是害羞咯?多罗闻言又来了无名火,"哼!胆小鬼!等你定了亲,只怕都不敢与我说话了!"

    福长安被她挤兑的无话可说,故意将道:"我看你是怕你的小王爷看到罢!"

    "对呀!"多罗顺水推舟道:"我怕他看到,误会我跟你有什么那就糟了!"

    "苍天可鉴,"福长安竖指以证,"我与你可是清清白白!"

    "你!"多罗恼恨至极,照着后背捶了他几拳,福长安吃痛,皱眉道:"你打我作甚!我哪里说错了?"

    "你没错!我错了!"多罗后悔不迭,"你笨我瞎!"

    "你哪里瞎了?"福长安不明所以,"眼睛不是又大又亮又有神嘛!"

    快要被他气死时,他又来夸她,多罗的气儿顿时消了,无可奈何的感觉真真讨厌!

    傍晚,几人又去逛夜市,下了马车看到人群熙攘,兴奋的多罗跑跳到小摊前,左看右看,福长安瞧着她活蹦乱跳,瞪直了眼,"说好的腿疼走不了路呢!"

    听到他的质疑,多罗吐了吐舌头,又回头犟道:"休息了会子又好啦!"

    料想又被她耍了,福长安暗自叫屈,白背她走了那么远的路!

    因着定郡王的关系,多罗常来帮他给西春娜送信,一来二去两人便熟识了,多罗再不像开始那般对西春娜有意见,而是如同姐妹一般真心对她。

    这一日,定郡王约她出来,西春娜不好意思一个人前去,便央着多罗陪同,

    多罗也不拒绝,只是有一点,"先说好,我陪你去等他,他若来了我就要走了哦!"

    西春娜只得道:"依你!"

    在亭中等待时,多罗无聊问她,"哎,你觉得小王爷如何?"

    才开始对他并无太多好感,只觉得他太过轻浮,后来通过几次信,见他言语不凡,常常能说到她心里去,西春娜对他大有改观,多罗突然问她,倒令她有些难为情,红了脸道:"实则,我对他并不了解。"

    多罗对他可是十分熟识,"你想了解他什么可以问我啊!"

    也是,既然多罗提起,西春娜也不必再扭捏,大方相问,"他,多大年纪?"

    "十九,比我大四岁,长你三岁。"

    那样的年纪,不该没有成婚,"那他一定成亲了罢?"问出这句话,西春娜的心忽然有些慌乱。

    只见多罗点点头,"是啊!"

    "啊?"西春娜闻言当即变了脸色,果不其然。

    看她面露失望之态,多罗忍不住笑道:"他成不成亲与你有什么关系呢?哎,听说他成亲了,你好像很不开心啊!"

    西春娜强忍失落,挤出一丝笑容,"我才没有,你看错了。"

    多罗觉得无可厚非,"即便他成亲了,你也可以跟他呀!"

    不可能!西春娜倔强扬首,"我才不屑做妾。"

    "没说让你做妾!你听我说完嘛!"多罗笑道:"我堂兄他虽然成亲了,可那嫡夫人博尔济吉特氏福薄,早在一年之前已去世,所以他现下无妻。"

    原来如此,西春娜闻听此言总算松了一口气,"你不早说!"害她难过了好一会子!

    "还说没什么!"她的神态有任何细微的转变,多罗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看你对他就是有什么!"

    "没有!"西春娜不肯承认,"你莫要瞎说!"

    "反正他肯定对你有意。"多罗料定她二人之间并不纯粹,"不然怎会给你写信?"

    "只是朋友。"

    "是罢?"这解释太过牵强,岂能瞒过多罗,"我才不信。"

    忽闻背后有人问,"在说我什么呢?"

    多罗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谁提你了?自作多情!"

    "我可有顺风耳!"随后,定郡王来到西春娜身侧坐下,问她多罗说了什么。西春娜却不肯告诉他,"秘密。"

    定郡王故作不悦地批评道:"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哎?"多罗故意起哄道:"本格格怎么是外人?西春娜又没嫁给你,你们也不是一家人啊!"

    "指不定哪天就嫁给我了!反正是不会嫁给你!下辈子投作男子再来与我抢!"

    多罗不服,哼道:"我要是男人我就娶她!断轮不到你来抢!"

    听他们无聊争论,西春娜也不应声,说到最后,多罗扮了个鬼脸跑开了,"不跟你们玩儿,我要去找小四了!只有他不欺负我!"

    定郡王得意一笑,回头看向西春娜,见她若有所思,好奇地问她在想什么。

    "没什么。"

    放眼望去,野花遍地,定郡王遂去摘了一把花儿送给她,她接过,闻了闻,淡淡芳香,沁人心脾。

    "花虽好,却易凋谢,"说着,他自怀中拿出一物,放在她手心,西春娜低头一看,是一金簪。

    此簪由碧玉、珍珠与红宝石以细丝串联而成。碧玉为叶,红宝石为花瓣,加饰珍珠,清新脱俗。

    "这是?"

    定郡王凝望着她,眼中尽是温柔,"赠与你的。见花如春,正配佳人。"

    西春娜却道:"我不能收。"

    定郡王闻言,神色一怔,"你不喜欢它,还是不喜欢我?"

    西春娜不知该怎么说,只能道一句,"无功不受禄。"

    "两情相悦,赠以定情信物,天经地义啊!"

    其实西春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他若不肯表明心意,她又凭何收那礼物?心中安慰的她却故意装傻,"谁与你两情相悦?"

    "原来是我一厢情愿啊!"定郡王神色落寞,看着她手中的簪子叹息连连,"可怜的簪子,被人嫌弃,唉!生无可恋啊!你说你的存在有何意义?工匠把你做的这么美又如何?不能博我中意之人的欢心,徒来人世走一遭!"

    "好了!你要嗦到何时?"西春娜随手将簪子递给他。

    说了半晌仍未打动她,定郡王失望至极,扭头不肯接。

    傻瓜!西春娜嗔他一眼,"我自个儿看不到,怎么戴?"

    "啊?"定郡王闻言,转悲为喜,"哦!"遂开心地接过簪子,仔细为她戴上,看来,她还是喜欢他的嘛!

    "我也不想故意隐藏自己的心意。"西春娜决心跟他表明态度,"喜欢的时候是真的用心,有朝一日,你若辜负,那便老死不相往来!"

    "我就是喜欢你敢爱敢恨的性子!"定郡王欣喜之余又有些许担忧,"不过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我曾成过亲,但她福薄,去世了,你……介意么?"

    "不介意。"西春娜摇摇头,淡然一笑。

    定郡王看她并无一丝惊讶,料想应是多罗跟她说过,"那就好,只是想提前说清楚,不愿瞒你。"

    且说那日多罗生辰宴罢,福长安在朝中略微打听,才知定郡王名唤绵德,是大皇子永璜的长子,永璜薨逝后,绵德自三岁起即有幸承袭王位。而多罗的阿玛勤亲王永璧,是皇上的皇弟弘昼之子。

    如此说来,多罗与定郡王应是堂兄妹,亲热也属正常,倒是他多虑了。

    待福长安又一次见到多罗时,忍不住抱怨道:"定郡王居然是你堂兄,你为何不早说?"

    他故意去打听了么?多罗嘟嘟嘴,推卸责任,"你又没问!"

    "唉!你真是……"福长安摇头轻叹,对她满是无奈,"害我以为你爱上了纨绔子弟!白白担心!"

    他还会担心她的归属啊?多罗低头窃喜,转身又佯装浑不在意的模样,"我嫁给坏人还是好人与你关系不大罢?"

    "终归是朋友,当然希望你嫁个对你好的。"

    多罗状似无意地捋着辫子道:"那你给我介绍个好人啊!"

    "嗯……"思量片刻,福长安想起一人,喜道:"英勇公阿桂之孙那彦宝,才德兼备,你若愿意,我带你见见他……"

    闻言,多罗当即变了脸色,"不见!"

    这丫头还不领情,"你不是让我介绍么?说了你又不给面子!"

    真真讨厌,他怎么就不开窍!急煞多罗,气恼的她不由白他一眼,"你怎么不介绍你自个儿?"

    "这种事,哪有毛遂自荐的!"福长安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再者说,咱们认识那么久,熟得不能再熟,你怎会喜欢我?"

    认识久了就不能喜欢么?多罗伤心之至,唉!话已至此,还要她怎么说呢?

第四十七回

    这一日,定郡王送来的信上约好了午后相见,待西春娜想法子出了府,满怀希望的赶去时,却远远瞧见绵德正在林中与一个陌生女子在说话,那女子与他拉拉扯扯,眼中还有泪,西春娜上前冷声道:

    "小王爷可真是大忙人!"

    定郡王闻声回首,既惊又慌,"西春娜?"

    冷笑一声,西春娜自嘲道:"早听闻定郡王风流多情,我还天真的以为自己于你而言是非同一般的存在,而今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

    眼见心上人眸中恨意渐浓,定郡王慌道:"不是你想的那般,西春娜,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狡辩之辞,西春娜不屑去听,"关于你的事,我再也不想知晓。"

    道罢,西春娜转身跑开。

    那女子见定郡王神色中露出少有的慌乱,似欲离开,忙上前拉住他手臂,"小王爷!"

    "话我已然说的明白,你莫再来找我了!否则莫怪我无情!"定郡王甩开那女子,转身去追西春娜,却见她已上了马车。

    说得好似他如今有情一般,望着他绝然转身的背影,那女子悔恨难当,落泪连连。

    定郡王顾不得管她,立刻骑马赶上西春娜,与她的马车并行,大声喊道:"西春娜,你听我说!"

    西春娜掀帘对他道:"你只需要回答,她是不是跟你相好过?"

    "是。"定郡王不想说谎,"但是……"

    "这就够了!我明白了,你不必再说其他!"

    放下帘子,西春娜叫车夫再快些,莫教身侧骑马人赶上。

    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怕是他如何解释她也不愿听罢!

    无奈,定郡王不再追赶,看着她的马车渐行渐远,暗叹自个儿玩火**,报应不爽!

    五月多连阴雨,驻扎在山麓上的金川贼军借着雨天的掩护,悄悄筑起两座碉堡,探子上报此事,福康安决定亲率八百士卒,攻打贼碉。却被手下拦阻,

    "大人在此坐镇即可,卑职愿率兵前往!"倘若福康安有什么差池,只怕乾隆降旨怪罪。

    福康安丝毫不惧,"打仗本就该吃苦,若图安逸,我在家即可,何必跑来这深山?身为朝廷命官,我若贪生怕死,又凭什么叫你们提头卖命?"

    士兵闻言,军心大震,八百勇士整军待发,随福康安冒雨夜入碉中,袭杀贼人后毁其碉。

    乾隆得知此事,特旨褒奖,嘉许福康安"壮军威、破贼胆"!

    遂各赏海兰察、普尔普、额森特、乌什哈达、福康安、成德等人上用黄地金花粉彩燧囊一件,以示优异。

    燧囊可盛火镰,有孔,穿系黄绳,绳上饰有米珠、珊瑚珠,内壁及底部施以松石绿釉。外壁周边饰描金卷草、朵花及缠枝花纹。

    小巧玲珑,实用又美观。

    而在此期间,定郡王让多罗约了西春娜两三次,她都不肯再出来见他。

    多罗表示无奈,"谁让你还要跟别的女子纠缠,你若真喜欢西春娜,就当改改你那风流性子,以往我是懒得管你,可现在西春娜是我的朋友,你若只是想玩弄她的感情,依旧朝三暮四,我第一个不答应!你自个儿想好!"

    定郡王只是笑笑,也不说话,晚上约了一群朋友去喝花酒,夜半,该回家的都回了,没妻妾的各自拥了美人入了鸳鸯帐,他却只是坐在房中喝茶,要伺候他洗漱,他也不肯,只教她陪着他说会子话。

    "你说,是自在欢场,无拘无束的好,还是成个家有人管束的好。"

    好端端的他怎会问这个,见他神色颇为认真,便也与他说了心里话,

    "我们这些风尘女子,最奢望的,便是能有一个家,欢场之中,大都虚情假意,**过后,只觉空虚。愿遇一人偕老,不过梦一场。"

    见她这般感慨,定郡王好奇问她,"你可有钟情之人?"

    彼时,正在给他添茶,听他问起,手中一顿,目光微怔,苦涩一笑,"不提也罢。"

    "看样子是有,"定郡王又问,"没成?"

    点了点头,"他家里嫌弃我的身份,另给他娶了妻。"

    "你若喜欢他,也可给他做妾,至少能陪在他身边。"

    摇了摇头,"他也提过,但我不愿,我前半生受尽冷眼,不想后半生还活在旁人眼皮子底下。待我攒够了赎身的钱,就从良,找个普通的老实男人嫁了,做他的妻,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道罢,见他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自嘲道:"小王爷可是在想,如我这般的残花败柳,还挑三拣四?"

    "哪里,"定郡王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样想。"

    以往他可是如狼似虎,今儿个却只规规矩矩的坐着,似是有什么心事,试探着问,"小王爷可是遇到了情感之惑?"

    惑?以往他只管风流潇洒,并未认真思考过真与假,这段日子,他的确开始有些迷惑了,"我身边的女人太多,我已分不清,什么是感情,什么是**。"

    "其实我觉得很简单,看到美人,想脱她的衣裳,想睡她,便是**裸的**,若是想与她朝夕相伴,听她说话,想娶她,便是感情了。"道罢,轻笑,"这只是我妇人之见,小王爷以为呢?"

    "对,也不对,"西春娜倔强的面容忽然出现在他脑海之中,"有一种女人,让人想征服她,既想娶她,又很想立刻扒光她衣裳,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这便是男人惯有的征服欲罢,饶有兴致地问他,"若她不愿呢?"

    那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那就先娶,再洞房。"

    一笑,十分妩媚,然而这妩媚入得了定郡王的眼,却入不了他的心,他怜惜的处境,但可惜,她并不是他想娶的女人。

    这一夜,定郡王并未留宿在此,喝过茶又披星戴月地回了府。

    而后几天,他时常派人打听西春娜的行踪,得知西春娜今日会出门进香,便守在府门外,等她出来。

    行至半路,坐在轿中的西春娜忽然感到轿子停了,可这路才走没多远,不可能到地儿啊!西春娜掀帘一看,却不见轿夫,"人呢?"

    纳闷儿的西春娜刚下轿,忽见一人自轿旁探出头来,倜傥而笑,"小美人!"

    居然是他!

    西春娜不客气地问他,"我的轿夫呢?"

    定郡王也不瞒她,故意悄声道:"被我的人打发走了!"

    微蹙眉,西春娜面露不耐,"你想怎样?"

    "这还看不出来么?"定郡王看着她,眯眼一笑,"劫财又劫色!"

    瞥了他一眼,西春娜冷哼一声,径直向前走去,

    她居然毫无反应,"哎,你就不害怕么?"

    定郡王伸手拉她,一用力,将她带进怀中,搂上她腰身,"娜娜,你越是这样,我越是喜欢。别否认,其实,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你想多了。"西春娜用力推拒,却挣不开他的怀抱,恼羞成怒的她喝道:"放开我!流氓!"

    "你说我流氓?我若不动手动脚,岂不冤枉?嗯?"

    语气如此轻佻,这调戏的手段他已经习以为常了罢!西春娜恨道:"绵德!我讨厌你这样!"

    女人说讨厌,男人若当真,便是不解风情了,深谙此理的定郡王凑近她耳畔低声笑言,"嘴上说讨厌,心里还是欢喜的罢?"

    西春娜忍无可忍,觉得他这般调笑对她而言是一种侮辱,

    "你够了!当我西春娜是什么人?青楼女子么?任你调戏玩弄?腻了再随手甩开?你若只是想要女人,拿着你银子去找那些残花败柳!别在我这儿把下流当风情!我瞧不起你!"

    原本只是想逗她一笑,未料她会反应如此之大,定郡王当即慌了神,"你生气了?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在我心里是那么纯洁美好,我没有轻薄你的想法,只是想博你一笑,没想到惹恼了你,你不喜欢我再也不乱说了,你原谅我罢!"

    "放开我我就原谅!"

    定郡王才不会上她的当,"放开你就跑了!我有话与你说,说完自会放开你。"

    "我不想听!"

    "我偏要说!"定郡王不顾她的反对,倔强继续道:

    "那日你看到的,是一个绣坊的女子。我承认,在你之前,我确是跟她好过,可认识你之后,我跟她再没联系过,那日她来找我,问我为何许久不肯见她,我就跟她说清楚了,说我要成亲了,跟她彻底断了。

    你说我多情我不否认,之前我娶的妻,也只是遵从父母之命,婚后我对她并无感情,经常出去花天酒地,后来她病逝了,我本想着就这般潇洒一生,无拘无束也好,直到遇见你。

    说实话,最初接近你,与你说话,的确只是为了帮多罗。只要你不能嫁给福长安,他跟多罗便有希望。

    慢慢与你接触之后才发现,你与我之前认识的女子都不一样,不但有才情,知书达理还很有性格,有主见,并不似那些柔弱女子只会依附男人,为男人而活。

    你是第一个,让我有娶妻念头的女子。"

    听他说这些,西春娜已软了心肠,却听他又道:

    "这并不是一时冲动,我想了很久,确认了自己的心意,才决定与你说这些,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的确都是肺腑之言。一旦认定了你,我断不会再招蜂引蝶,令你不快,如若再犯,随你处置!"

    "断子绝孙!"

    "这么狠啊!"定郡王故作惊慌,而后又笑道:"只要你舍得!"

    "你敢背叛,我有什么舍不得?"对不起她的人,西春娜才不会难舍难分而留情。

    她这般说,定郡王更加确定,"娜娜,其实你也对我有感觉的,是不是?如若不然,那日你瞧见我与别的女子说话,怎会那般生气?分明是吃醋!"

第四十八回

    "我才没有!"

    倔强的否认,欲盖弥彰,定郡王面带笑意,凝望着她,她开始还敢与他对视,渐渐的红了脸,"你要看到何时?"

    理了理她耳鬓的碎发,又抚上她脸颊,"看不够!要娶回家,用一辈子慢慢看。"想到以后,定郡王情不自禁地笑出声,"你说,我若去你家提亲,你阿玛会不会同意?"

    他这话问得稀奇,"我怎么知晓?"

    "富察家不是也有意要你做儿媳嘛!"

    "与我何干?"西春娜没有决定权,"婚事我也做不了主,但看你的本事了!"

    "你且放心,我看中的女子,断不会叫旁人娶走,"定郡王已打定主意,"回府我就找媒人,去你家纳采。"

    月上柳梢,浅吻正当好。

    乾隆三十九年八月,福康安率军进色普山,破坚碉数十,歼贼数百。又与额森特、海兰察合军,攻下色普山,尽破喇穆喇穆诸碉卡。

    金川贼军时常趁夜出击清军,福康安防卫森严,与战屡胜。

    打了胜仗时,自然会有俘虏,这一夜,下士又带了五个女子进入福康安营帐,

    "启禀大人!这是被俘的女眷里姿容娇好的几个,供大人挑选以作消遣。"

    自与明珠别后,入金川作战以来,福康安已有两年未近女色,年轻气盛的他不是不想,只是不愿。

    一想起明珠,再有**他也得忍住,即便她并不似他爱她那般钟意自己,即便她还恨着他,他也断不肯做一回对不起她之事。

    "本官还要部署兵力,没这些兴致,带下去论功赏给下士罢!"

    "是!"出了营帐的士兵的纳闷道:"怎么每次富察大人都不要这些女子,这不正常啊!"

    另一个如获至宝,懒得琢磨这些,"管那么多作甚,大人不要不就便宜了我们!今晚可以好好泄泄火了!哈哈!"

    这一天,才攻下一座寨子,福康安累得躺在营中,想起已是九月,忙问今天初几,士兵回道:"九月初六。"

    下个月十六就是明珠生日了啊!想到此,他赶忙起身,提笔写信。

    而后福康安派了两名亲信士兵回京送信,又嘱咐他们务必送至,"事成之后,本官自会奖赏。"

    十月初九,跋山涉水的士兵将信送至富察府,交到明珠手上。

    以往都是信差来送,这次居然是士兵,只听他们解释道:"夫人生辰将至,大人给您捎来贺礼,是以派我等亲送。"

    赶巧多罗在此,替她拆了信,

    "我欲飞梦摘星辰,映你疏离淡漠神,

    若卿远眺遥相望,得见相思两字真。

    见此诗,多罗羡慕不已,"瑶林哥哥实在有心,在外打仗还不忘嫂嫂的生辰,又是诗词又是礼物!"遂打开礼盒一看,是块老蜜蜡金鱼坠子。

    "哇!瑶林出手,样样精品!这深黄色的蜜蜡细腻温润,佳品啊!嫂嫂喜欢么?"

    明珠但笑不语,差云霄给了赏钱,他们却未走,明珠不觉讶异,"怎么?还有何事?"

    士兵拱手道:"请夫人给个回信,也好证明卑职将信送至。"

    "不必了罢!"

    这是福康安故意使的小心机罢!看破他计谋的多罗在旁劝道:"嫂嫂就写个回信嘛!莫让他们为难。"

    明珠无奈,只得命苏果拿来笔墨,提笔写下,"勇谋兼备,三思后行。"

    见她停了笔,多罗一愣,"就这个?"

    "不然呢?你说写什么?"

    多罗接过笔,又在后面写下,"遥祝瑶林哥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早日凯旋归来,嫂嫂对你甚是挂念。"

    "哎?写我作甚?"明珠要去夺她的笔,多罗赶忙将信背在身后,折了起来,装入信封,趁她不注意,多罗又拔了她头上一根簪子,递给士兵,"好了,你们拿去罢!"

    "多罗,莫瞎闹!"

    "不闹啦!"多罗一笑,回头打发他们快走,"替我给瑶林哥哥问安呐!"

    "是!"士兵道罢,随即带上信物告退。

    待福康安收到回信,已是十一月,见到明珠的字,他甚感惊喜,明珠从不回信,这次居然肯写信给他,实属难得,虽然只有八个字,也够他欣慰许久。

    又瞧见后面还有不一样的字体,猜测必是多罗格格所写,那念字的最后一笔划得很长,福康安料想,应是明珠不许多罗写最后一句,来夺她的信纸,她慌乱之中才将那一点划得太长。

    "甚是挂念",他真希望明珠在挂念着他的安危。

    冬月,那拉氏望着窗外的雪,惆怅满怀,"又到年下,瑶林在外,冒雪行军,艰苦作战,虽立军功,得皇上嘉奖,可我这作娘的心疼啊!巴不得他快快归来,一避风雪之寒。"

    那拉氏又问明珠,"几月不见他有书信,给你写信了么?"

    明珠摇头,"儿媳也许久没有收到他的书信。"

    "唉!老二在朝中,也未得军情。"

    郭络罗氏温言劝慰道:"额娘且放宽心,这冬日大雪封山,路途险阻,书信难往,军情难通,过了年就好了。指不定三弟哪天就突然回来了呐!"

    "我时常做梦,梦见他出现在我床前啊!唉!"那拉氏一声叹息,忧心忡忡。

    其实福康安给明珠写了信,那拉氏却说她未收到信,是以明珠也不敢说她有,免得那拉氏不快。回房后,她才将那封信拿出。

    昨儿个收的信,她尚未拆开,他抽空给她写了信,却未给他母亲写,她若不看,是不是太无情,思量许久,明珠最终拆开了那封信,但见信上两行字,

    "枪林弹雨博生死,身伤仍不忘相思。"

    信纸上隐约有血迹,许是他写信时沾染的,看着抽屉里放着的一二十封信,两年了……唉!明珠轻叹一声,思绪万千。

    乾隆四十年,三月,福康安欲攻格鲁克古,然而此地多悬崖峭壁,军士望而止步,莫敢前行。

    "已至此,后退便是前功尽弃!流血流汗的苦不能白吃!只要翻过此崖,胜利在望,功成之日,便是返京与家人共聚天伦之时!"

    福康安鼓舞士气,备绳索,率兵裹粮,逾沟攀崖,攀爬悬崖,极易踩空,必须紧抓绳索,稍不留神,便要坠亡。

    有一刻,他在想,若是他死了,明珠会不会想念他,继而原谅他?

    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阿玛去得早,额娘尚在,虽说家中还有两兄弟,但额娘那么疼他,他若出了意外,他额娘必定心碎,而且明珠已经嫁给他,他若死了,她岂不得守寡,半生孤苦,他怎么忍心呢?

    想到此,他告诫自己,必须小心谨慎,挨过这关。

    经过一天一夜的艰难攀爬,福康安的军队自山隙进入当噶海寨,克陡乌当噶大碉、桑噶斯玛特木城石卡。

    至四月,这三年来,福康安屡立军功,被乾隆帝一道圣旨授为从一品的内大臣。

    五月,福康安克荣噶尔博山,进至第七峰,乾隆甚为欣喜,又赏他"嘉勇巴图鲁"的封号。

    自大清开国以来,赏"巴图鲁"号的仅几十人,诸如多尔衮、鳌拜等重臣才得此封号,且都是满文赐号,并无汉文封号,封号之前冠以"嘉勇"二字,福康安是第一人!

    而后,福康安与额森特逐一克服多种碉垒营寨,攻巴木图,登直古脑山,拔木城、碉寨五十,焚冷角寺,到八月中秋夜,清军分兵自西北攻入勒乌围土司营寨,大金川土司索诺木落荒而逃。

    直至乾隆四十一年正月,清军俘获索诺木及其家眷。大小金川遂平,清廷在此建懋功厅。

    又是一年四月到,福康安从军已有三年多,明珠似是已习惯了他不在身边的日子。

    夜里,睡着的明珠翻了个身,忽然碰到柔软之物,被子?不对,触手一片温热,这是……人?

    明珠打了个冷颤,不由叫出声来"啊!"

    下一瞬,她便被人封住了微张的唇齿,探入她口中,压住她身便是一阵深吻。

    她能感觉到,这是福康安的气息!但是怎么可能?难道是梦?她想闪躲,他却紧追不舍,不得已的明珠只好咬了他的唇,他一吃痛,这才松唇。

    "咬我作甚?这就是你欢迎我的方式?"

    果然是他,明珠甚感诧异,"你不是在四川么?"

    "是,我在四川,"福康安也不辩解,顺势哄道:"这是梦,你太想我而做的春梦……"

    "不可能!"她才不会做春梦,明珠又窘又恼,"我从来没有梦见过你!"

    "一次也没有?"

    明珠倔强道:"没有。"

    "你就那么吝啬,"满怀期待的福康安心下一凉,"连说句谎话骗我也不肯?"

    "我不喜欢说谎,累。"

    "我知道,"福康安了解她的性子,却又不自量力的奢望,"可我竟期待你骗我,因为你的实话令我很痛!"

    骗他他就好受么?明珠无言以对。却听他又问,

    "你那么恨我,没有梦见我死了?嗯?"说着他又去吻她的唇,才刚是她张口惊呼,才被他有机可乘,这次她有了防备,禁闭牙关不准他侵入。

    这拒绝令他心酸不已,"还不许我吻你?三年的光阴,仍不能磨灭你对我的恨意?"福康安顿感无力,身心疲惫,"明珠,究竟要我怎样做,你才肯原谅我?"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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