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离开明珠房中后,宝静忽觉心中有愧,"我们以往那般对她,她还肯送我们礼物,唉!我们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宝娴将装着翡翠链子的盒子递与丫鬟,嘱咐她仔细点拿好,又转头嗤了宝静一眼,"一点小恩小惠便将你收买了?真没出息!"
宝静不禁讶然,"这般珍贵!怎算小恩小惠?"
"于你来说珍贵,于人家而言却不一定,"宝娴才不信明珠肯割爱于曾辱骂过她的人,
"你没瞧见前几日福康安带了整整十箱聘礼!当中还有不少是皇上恩赐之物,宝贝见得多了,她自然不屑,人家瞧不上的打发给你,你还感激涕零!"
"哦!"想了想宝静又觉不对,"你既然嫌弃为何还要收她的礼,扔了啊!"
宝娴一时哑口无言,而后又逞强道:"不要白不要!"
人心叵测,喜怒哀乐善变的皮面下,很难看出真心实意或是狼心狗肺。是以明珠从来不肯相信与依赖一个人,怕的就是前后悬殊的变化,被捧至高处再摔落,倒不如一直安静的低在尘埃里。
凤冠霞帔,胭脂染唇,珠玉满身,这大概,便是母亲一生渴望而不可及的,看着镜中的自己,明珠喃喃道:
"娘,你放心,女儿一定会小心谨慎的活着,绝不辜负你的辛苦养育。"
终要来的,躲不过,明珠已然看开,顺命而行。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身着喜服的福康安架着御赐骏马来迎亲,气宇轩昂,意气风发,
喜不自禁的是福康安感激苍天有这成人之美。
悲从中来的是札兰泰妄想与她白首的心作废。
人群中的札兰泰看着明珠上了花轿,美艳一身红,残留他眼中,却如耳畔抓不住的风,
爱亦难,恨亦难,恩怨枉缠绵。
砍不尽,斩不断,情丝缕缕连。
挥不去,遮不严,如刺梗喉间。
忆不完,拼不全,前尘恍如烟。
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无恨月常圆。
自此后,恩断情绝,再无瓜葛。
拜堂时,盖头遮住了她的目无表情,福康安只能瞧见红唇若隐若现,
送入洞房后,福康安便去招待宾客,明珠手持玉如意,端坐在房中。
直至晚宴过后,福康安送罢贵宾,这才到得房中,依礼挑开盖头,
绕是时常相见,福康安也被她今日的妆容惊得眼前一亮,平日的淡雅,此时的精致,都是他所心仪的,而今,终于如愿以偿,娶她为妻。
丫鬟们为她卸下凤冠,简单洗漱,换上常服,福康安亦换了常服,众人领了赏,统统退下,此刻,屋中只余他二人。
"明珠……"
未等福康安说完,明珠忽然起身,来到桌边,手持酒壶,斟了两杯,"该饮合龛酒了。"
这般主动,倒不似她平日的性子,不过这酒确实得喝,
"好。"福康安走过来,与她共饮。
才饮罢,明珠又倒一杯,福康安纳罕道:"一杯就成了。"
"不过倒你杯酒,你还舍不得?"
"哪能啊!只是……"福康安想想都觉期待,低声笑道:"今晚大喜之日,还有正事要办,不宜多饮酒。"
"我想饮酒。"明珠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
"为何?"
"大喜之日,心情好。"
是么?也没瞧见她有一丝笑意,"没看出来你心情好。"
明珠坐了下来,不再将就他,"你不想陪我也就罢了!"
"陪!"福康安跟着坐下,脆声应道:"你发话,我怎能不陪?"
连饮了四五杯,福康安觉得不对劲儿,"你不能把酒当水喝。晚宴时皇上微服前来,我已陪他饮过酒,若是再喝,我怕……今夜冷落了你就不好了。"
想起上次他醉后倒头便睡,明珠心道:醉了才好!醉了老实!遂假意劝道:"无妨,醉了我会扶你休息。"
"不洞房怎能休息?"福康安柔声提醒道:"明珠,**一刻值千金……"
"先饮三杯再就寝。"
"……"这酒劝的,福康安是不得不喝啊!直到一壶酒饮罢,明珠不肯,还要继续,福康安只得唤人拿酒,却无人应声,这才想起他一早嘱咐过,今晚屋外不许留人,无奈他只能亲自起身到门外去唤。
待他拿了酒来,却见明珠手臂为枕,已是醉倒在桌上。
明明不胜酒力,偏要逞强,摇了摇头,福康安上前将她抱起,放到床上,"唉!傻丫头!想灌醉我,却自个儿先醉了……"
想想都觉可笑,此刻明珠闭眸昏睡,福康安半躺在侧,手指轻轻掠过她眉眼,滑到唇畔,薄唇小巧红润,分外诱人。
"拜过天地已是夫妻,今儿个可是名正言顺,你不能再打我了,"说着,福康安俯身一吻,
颈间隐隐的芳香令他沉醉,辗转吻到她耳畔,却被扎得生痛,福康安定睛一看,原是耳坠子碍事,便伸手将它取了下来扔在枕边,朝思暮想之人如今就在他身下,看着她迷醉而乖巧的神色,福康安郑重道:
"明珠,过了今日,你便真正成了我的女人,尽管你不信承诺,我还是要说,我福康安此生,独宠你一人,誓必要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皇后也不如你,她尚有妃嫔与她争宠。而我,眼里心上,唯有你。"
她醉得不省人事,许是听不到这些,然而福康安之言,句句发自肺腑,诚心而道。
此刻的明珠已睁不开眼,只隐隐感到耳畔有轻微的气息,耳垂似被咬住,柔软的感触,一阵**,她下意识哼咛一声,"不……"
柔弱的推拒毫无用处,反倒激起他深藏的**,"这是在诱惑我么?"
平日那般冷清,醉了酒倒是格外媚惑,惹人怜爱。
眉心微蹙,樱唇微启,这般情态,福康安怎生受的,上前吻住,探入,触到丁香小舌,又伸手解了她的肚兜儿,扔在床里边,
"不要……我要睡觉……"
"你就睡在我怀里啊!"气息紊乱的福康安柔声哄道:"明珠……我要你!"
"嗯……别……"明珠下意识推拒,他却将她拥得更紧,"别逃,让我爱你,如珠如宝……"
当明珠清醒时,睁眼便看到自个儿的内衫与肚兜儿散在帐中,千方百计想躲这洞房之夜,终是逃不过……
转头看到他睡在身侧,不愿与他亲近的明珠退出被子,起身又拉来一床新被将自己盖得严实,又悄悄将肚兜儿穿好,这才离他远远地躺下。
嬷嬷告诉她,这一夜,一对龙凤花烛不能熄灭,要燃尽,寓意白头偕老,而她,并不期盼这白头之缘。
喝醉了的新娘子,她怕是头一个罢,花烛夜就这般稀里糊涂的过了,只记得酒后头晕得厉害,忆不起后来的事,惟有身上的酸痛与褪尽的衣衫让她明白自己此刻已不再是处子之身。
眼前这个男人,就这样真的成了她的夫君,恍然忆起三个月前,他让乌尔木给她代话,说她将来必会是他福康安的妻。她以为的玩笑话也能成真,是天赐姻缘,还是造化弄人?
"想什么呢?"
听到说话声,明珠才知他醒了,翻了身不愿理他,
"咦?你何时又拿了被子?"福康安看她一人盖着被子并不似昨晚那般与他同被而眠,甚感疑惑,"不会是我将被子都抢走了罢?"
一个人睡惯了的福康安还以为是他睡相不好,忘了身边有人,将被子都盖在身上,冻醒了明珠,她才又拿了被子,忙问她可有不舒服,又触了触她额头,幸好不烫,这才放下心来。
忽听门外有丫鬟来唤,说是今儿个要给老夫人敬茶,得早起。
"等一刻钟再唤!"交待过后,福康安又问明珠,"你困不困?若不愿起,那便睡着,明日再敬茶。"
这话他也敢说,敬茶是规矩,明珠岂能不知礼,"你不怕你额娘生气?"
话能说出口,福康安便自有应对之策,"我自能替你圆过去。"
"不必。"新婚头一天,若不去请安敬茶,那老夫人又会如何想,她只想规规矩矩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明珠让他先起,他却不肯,"你先。"
赖不过他,明珠只得坐起身来,等着一览春光的福康安当即傻了眼,"你何时将肚兜儿穿了的?"
"要你管?"
失望的福康安只得坐起来,唤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丫鬟们端着首饰盒子,让明珠选耳坠,明珠只道还戴昨儿个那对,丫鬟却找不到,福康安想起他昨晚取了她的耳坠,便起身到床头枕边拿来递给她,"可是这对儿碧玺金坠儿?"
明珠不语,看样子是默认了。丫鬟随即为她戴上,又开始梳髻。
终于让福康安发现她在意之物,"原来你喜欢碧玺?日后我会留神,有好的碧玺都留给你。"
丫鬟不了解她的喜好,一再请她挑饰品,明珠不愿费神去选,一应首饰皆是福康安在旁为她挑选。
梳洗完毕,两人一同去往老夫人房中。
路上,饶是走得很慢,明珠还是不由身子一倾,幸得福康安顺手扶住,低头瞧见她今日穿着花盆鞋,想来是穿不惯,便叫丫鬟回房去拿双平底绣花鞋来换。
明珠只道不必,"头一日请安敬茶,穿着得体方显敬重。"
闻言,福康安心中甚慰,她虽对他冷淡,对外处事倒是颇有分寸。
第十七回
到了老夫人院中,跨门槛时,福康安体贴相扶,敬茶时,跪下以及起身,福康安怕她穿不惯花盆鞋而摔倒,都及时去扶,以致屋内众人皆看在眼里,明珠也有些难为情,一时也不敢多言。
敬罢茶,福康安又为她引荐屋内众人,"二哥福隆安尊皇命去了四川,这是二嫂,这是二哥的长子,丰绅济伦,才刚十岁,长女惠阳,六岁。这是我四弟,福长安,今年十四。"
明珠跟随他一一称呼,介绍完毕,即上朝食,用餐前,老夫人那拉氏开口道:
"明珠,既入了府,今后便是富察家的媳妇儿,平日须当尊老爱幼,对丈夫相敬如宾,与叔嫂和睦共处,体恤下人,勤俭持家。"
"明珠谨记额娘教诲。"
"嗯,开饭罢!"
席间,福康安为明珠夹菜,老夫人瞥见后悠悠道:"才说了相敬如宾竟又忘了?丈夫既为妻子布菜,妻子也自当效仿。"
"是。"明珠无奈,只得问他,"你想吃什么?"
福康安乐滋滋看着她道:"你夹的我都喜欢吃。"
摆在她面前最近的一盘菜是凉拌松花蛋,明珠随手夹了一块放在他碟中,福康安脸上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但还是勉强保持着。
二夫人郭络罗氏瞪着眼瞧着福康安将那块松花蛋吃下,实在难以置信,"瑶林不是一向不肯吃松花蛋么?"
是么?明珠转头瞧向他,福康安转了转眼珠一笑而过,"我有说过不吃么?二嫂记错了罢?"
嫂嫂或许可能记错,老夫人断不会记错,福康安的确自小不食松花蛋,他本可以拒绝,今日却肯咽下,怕也是因着明珠的缘故,他对她的在乎,已到了无法理解的地步。
用过朝食,福康安照例得入朝处理户部事宜,二夫人郭络罗氏提议带明珠在府中四处走走,认认地儿。
福康安知她素来不喜与生人相处,一心为她解围,对她道:"你若觉困顿,便回房歇息罢。"
岂料明珠却道:"无碍,走走也好。"
惊讶之余又觉欣慰的福康安叮嘱道:"你愿意去自是好的,只是得先让丫鬟回房给你拿双鞋换上。这花盆鞋你穿着不惯,多走些路,只怕脚该肿了。"
"瑶林何时变得这般细心?"
"呵!"福康安讪笑道:"二嫂见笑了,遇见心仪之人,便会不由自主为她着想。"而后又对明珠道:
"你且安心待在府上,以后这便是你的家了,想吃什么,缺什么,尽管跟丫鬟婆子们说,二嫂最是热心肠,有何不懂的,问她即可,等我回来。"
何其嗦,明珠微微点头,应了一声,"嗯。"
"快去罢!"郭络罗氏掩唇笑道:"有我在,尽管放心。"
福康安走后,明珠随二夫人转了一圈,午时,郭络罗氏定要留她在房中用膳,明珠推辞不过,便留了下来。
而后她又回到自个儿房中,本想小憩片刻,睡醒时却已过了一个半时辰。饶是如此,明珠仍觉身上酸痛依旧。
傍晚时分,下人来报,"三爷说本该回来陪您,只是皇上留他用膳,他怕您等得着急,便派奴才来知会一声,让您先吃着,不必等他,用过晚膳他即刻归来。"
他当真是多虑了,巴不得一个人待着的明珠并未等他。
用过晚膳,又看了会子书,困意来袭,明珠便唤来丫鬟伺候洗漱。
只着内衫的她坐在镜台前,苏果取了钗簪,散了发髻,此刻正在为她梳发,百无聊赖的明珠无意看了一眼妆台镜,突然瞧见脖颈处一片青紫,
"嗯?怎么回事?"明珠见状惊问,"床上有虫子?"
苏果闻言慌道:"昨儿个大喜,一应床品皆是崭新,今儿个早上才又换了新的褥子,不曾瞧见有虫子啊!"
恰逢福康安回来,才进门便听他嚷道:"哎呀!辣死了!可口的茶有么?"
"有,"云霄道:"桌上那杯是才刚倒给夫人的,她尚未喝。"
"正好,我喝点。那道菜太辣了!不过的确美味,得空让咱府上的厨子试着做来你尝尝!"端起茶盏的福康安瞧见明珠正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而丫鬟正在床上四下打量,便问她们怎么回事。
苏果回道:"夫人说床上有虫子,奴婢正在查看。"
"怎么可能?"福康安房中一向整洁,又有丫鬟时常清扫,怎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在此。
"怎么不可能?你瞧瞧!"明珠转身,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处,"都紫了,是不是中毒了?"
"噗!"彼时福康安正在饮茶,看到她脖颈的印记,想着喝完这口再解释,未料她最后一句着实惊人,福康安实在忍不住这才喷了一口!
他竟笑得出来,明珠白了他一眼,斥了句幸灾乐祸,转头又去看镜子。
"我笑不是幸灾乐祸,而是……咳咳……"福康安被才刚不及咽下的水呛得狂咳不止,放下茶盏走到她身后俯身低声道:"那印记是我留下的,不是虫子。"
明珠只知自己不是处子身,却记不得其他的事,板着脸怒气冲冲质问他,"你为何要趁我喝醉了咬我!卑鄙!"
"我……咳……"哭笑不得的福康安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床笫之事,只模棱两可地道了句,"情不自禁!"
丫鬟们闻言,在身后掩唇偷笑。
早已洗漱完毕的明珠不再理他,先行上床歇息,福康安由丫鬟伺候了这才跟着躺在床上。却见她又一个人睡一床被,外侧给他留了一床,不禁诧异,
"哪有夫妻俩分被而睡?"
"我冷!"明珠胡诌道。
"那正好该跟我睡,"福康安笑嘻嘻哄道:"我给你暖暖。"
"我习惯一个人睡。"
这话别扭,"说得好似我昨儿个以前是两个人睡一般。成了亲就该改了这习惯,再说昨儿个跟我睡得也挺好啊!"
"那是醉了,没有意识。"
福康安想要钻到她被中,她却捂得严实,
"哎呀!"福康安指着帐顶慌道:"原来虫子在那儿!"
"哪儿?"明珠惊得抬头看去,瞬时觉得肩上一凉,一低头,福康安已趁机钻进她被中,得意洋洋。
明珠无奈,转身侧睡,他紧跟着侧身贴了过来,环住她细腰,
明珠伸手想去掰开,"你别这样,我不习惯!"
"慢慢习惯。"一触碰到她,福康安便觉心神一恍,只想更亲近,"明珠,我想……"
"不可以!"
这拒绝未免有些早,福康安委屈道:"哎,我还没说呢!"
那点心思,何须他说,"我猜得到!"
"真聪明!不愧是我夫人!"
不合时宜的赞赏明珠听来只觉有诈,果不其然,下一句才是他真正目的,"那你也该料得到,拒绝不过是白费力气,我想……"
"我不想……"
话音未落,他已在她颈间婆娑,还探出舌来吸吮轻咬,又在她耳畔柔声呢喃,"那印记便是这样留下的,要不右边再印一个?"
亲热的动作令她觉得很痒,"别!"辗转闪躲间,她成了平躺,他顺势欺上她身,"不!"
今晚的明珠十分清醒,用尽全力推拒的双手却依旧被他牵掣,
"别……别这样对我!"
本以为她口中的"不要"只是出于女儿家羞涩的欲拒还迎,可吻她时,她却一直闪避,挣扎得厉害,一直对她很有耐心的福康安终觉心下不悦,停下了动作,直视着她,"我是你夫君,拜了堂名正言顺,你为何不愿意?"
见她不言语,福康安提醒道:"昨晚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那是我醉了!"
她的面上,尽是不甘心,福康安的心忽然一凉,"你的意思是,昨晚你若没醉,便也不许我碰你?"
她也不回答,只是不情愿地嚷道:"你放手!"
"回答我!"失望的福康安羞愤难当,"你是不是不愿意?所以昨晚算我趁人之危了?你莫忘了,是你灌我酒不是我灌你!"
"疼!"又喊了一声,此刻的明珠深感无助。
福康安赶忙松了手,却见她手腕立时红了一圈,
"我不是故意,只是有点……"福康安也不知怎么了,看她拒绝自己,很受打击,坐起身来,心烦意乱的他不由捏了捏眉心。
他自问对她的迁就无人能及,并无丝毫怠慢之处,婚前对他冷淡也就罢了,成亲后竟还不愿与他亲近,这是什么道理?究竟是对他有所芥蒂还是她心中另有他想。
他中意她,想要得到她,也希望她是心甘情愿,纵使成亲之前她也曾说过没有很喜欢他,可她也亲口说过,不讨厌他,倘若她说出一句不愿嫁,他必定会尊重她而退亲,如今已是夫妻,除非她有旁的念想,否则不该拒绝……
福康安很想开口问她,又怕她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不信任她,只能将杂乱的思绪忍在心里,拼力压下。
蓦地想起父亲说:凡事忍让,必要时委曲求全,明珠才开口道:"今早醒来,身子很痛,你今晚若再折腾,我怕是下不了床,明日不能去给你额娘请安,又失了体统。"
原是为这个,福康安当即松了口气,兀自笑笑,暗叹自个儿多虑了,又转身柔声哄道:"昨儿我也饮酒了,失了分寸,今儿个我会温柔些。"
"是真的疼!"明珠微微皱眉,"走路都难受,你放过我罢!"
洞房初夜,本就心疼她,福康安也就要了两次而已,她竟受不了么?也罢,她都开口求饶了,他怎么忍心去强要,万一惹哭了她,又不知该如何哄了,
"那你今晚好好歇着,明儿个可不许再拒绝!"
"嗯。"明珠胡乱应了一声,明日愁来明日愁,只能躲过一劫是一劫。
第十八回
才说罢,福康安却又入了她被中抱着她,
明珠心中一慌,"你怎么……说话不作数么?"
"我只想抱着你睡,不乱动……你放心。"
起初福康安将手放在她腰间,的确老老实实,可闻着她身上的香气,杂念丛生,手又不规矩的缓缓向上移去,却被明珠及时拍了回来,接连三两次,都在明珠将将睡着之际,
困顿的明珠有些不耐烦了,"都三更天了,这样让人怎么睡?还是各睡各的罢!"
"好罢!"福康安也是睡不着,佳人在侧,血气方刚的男儿怎能没有欲念,奈何只能压制,不可尽兴,痛苦万分,无奈只能独自盖一床被子,转身背对着她,这才昏昏睡去。
次日明珠睡醒后,不见福康安在侧,问丫鬟几更天,云霄只道已是食时。
"什么?"岂不是误了请安的时辰,明珠不悦道:"怎么不唤我?"
"回夫人,是三爷不让奴婢吵醒您,三爷说您昨儿个没睡好。"
"他人呢?"
"应是给老夫人请安去了,爷交待,让您再睡会,不必担心请安之事,他自会跟老夫人交待。"
终是误了,她此时再起身过去,老夫人怕也不会高兴。罢了,既有他打圆场,她大可放心再睡。
且说福康安一个人去请安,老夫人自然要问明珠何在,他只道她身子不适,是以让她歇着。
终归是自家的儿媳,加之算过命后,那拉氏对明珠也不似当初那般排斥了,便问,"请大夫瞧了么?"
"无甚大碍,不必请了。"
"小病忽视,才养成大病来,否则你二哥的嫡妻和嘉公主也不会早逝,留下我孙儿丰绅济伦而去,皇上念他孤苦,又将他接入宫中去养,亲孙儿不得常见,我也是命苦啊!"
提及旧事,老夫人心中又是一阵悲痛,每每提及嫡妻二字,二夫人郭络罗氏便觉心中有刺,只因她是继妻,身份不比那公主儿媳尊贵,老夫人待她自是一般。
福康安上前安慰,老夫人又哀泣道:"你自小也是被皇上接到宫中当作养子,虽是无上荣耀,可终究不能母子团聚,难享天伦啊!如今孙儿又是如此,唉!"
好容易将她劝住,那拉氏又嘱咐他定要请个大夫瞧瞧,若是明珠身子骨弱,合该早些调理。
"额娘不必忧心,真没事,只是……"福康安压低了声道:"晚上累着了她,所以多睡会子也就好了。"
原是如此,倒是瞎担心一场,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摇头叹道:
"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可你也得有个节制,贪欢伤身呐!"而后又交待灵芝去吩咐厨子炖些补汤给他。
"呃……"福康安顿觉难为情,"额娘不必费心,孩儿还要入朝,晌午晚上都不再家中用膳。"
"无碍,"老夫人虑事自是周全,"让他们炖好煨在炉子上,待你晚上忙完归来让丫头们端给你。"
果不其然,晚上福康安归来已是戌时,却见灵芝端来一碗汤,说是老夫人嘱咐他必须喝下。
"搁着罢!歇会子再说。"福康安欲打发她走,灵芝却道老夫人说了,定要亲眼看着他喝下才能离开。
无奈,他只得勉强喝下,想着明珠昨晚的应承,满怀期待的福康安将将上床,哪晓得赶巧不巧,明珠居然说自个儿来了月事,得知此事,呆楞了许久,福康安只悻悻地道了句,"我去睡书房。"
汤都喝了,她才说她来了月事!这下若不睡书房怕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次日,福康安告知老夫人说明珠来了月事,这几日都不能来请安,老夫人也未说什么,府上规矩,来月事那几日都不必来问安。
只是老夫人又担心儿子睡书房太寂寥,便提议让他纳个侍妾,福康安闻言心中咯噔一声,又不好直接拒绝他额娘的好意,便找借口道:"额娘,我才成婚两三日,娇妻在侧,不需纳妾。"
"可她总会来月事啊!多个人照顾你也是好的,男人一妻多妾再正常不过,你大哥便是你阿玛妾室所生,我也待他视如己出,只可惜他战死沙场,英年早逝……唉!"
旁人是旁人,他是他,如今如愿娶了明珠,他断没有再去纳妾的念头,只是那拉氏不理解他的想法,话不投机,继续说下去只怕起争执,福康安便以入朝为由离开了。
晚上,福康安正在书房看兵书,丫鬟灵芝敲门而入,"少爷,太夫人说您素日辛劳,命奴婢炖了参汤给您。"
又是汤!福康安听着都头疼,明珠还在月事中,他才不想喝汤,免得肝火过旺又无解。
"才喝了茶,不想喝东西,搁着罢!"
看他揉了揉脖颈,灵芝适时道:"少爷可是肩膀疼?奴婢给您按捏一会子,保管神清气爽。"
"也好!"忙了一天的福康安确觉肩部僵硬又酸疼,"常听额娘说你手法好,她最喜欢你给她捶捏。"
"得太夫人赞赏,是奴婢的荣幸。"灵芝说着来到福康安身后,为他捶背,捏肩,按手臂,力道恰至好处,福康安不禁浮想联翩:明珠何时才能这般温柔的待他?大约只有做梦时……
瞧他闭目养神,十分享受,灵芝心道这功夫不是白练的,遂将手指上移,虎口张开,顺着后颈缓缓向上,停在耳后下方,拇指与食指同时用力打圈按捏,约摸四五转儿再用力向上提拉,轻微的疼痛过后,甚为舒畅。
看着他侧颜英挺的棱角,灵芝竟有些期待他能回头看她一眼,于是更为用心,但愿他能沉醉在这抚揉之下……
肌肤相触,阵阵**,福康安不由抚上她的手,那拉氏常夸她的手柔若无骨,灵芝虽是丫鬟,却不必干粗重活儿,只需伺候主子即可,又时常得那拉氏赏赐润肤膏保养双手,是以柔润无比。
羞涩的灵芝想闪躲,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一用力便带入怀中,仰慕之人就在眼前,这般近距离的四目相对,灵芝心潮澎湃,羞赧不已,低头不语,福康安抬手,捏着她的下颌,低头吻上……
忽听福康安道:"才刚还好,这会子怎么没力道,怎么?累了?"
"不,"灵芝这才回过飘忽的神来,"爷恕罪,奴婢重给您按。"回味才刚的臆想,她不由得红了脸颊。
福康安却道不必,"不早了,该歇了。"
灵芝闻言心中暗喜,原以为他会将她留宿在此,岂料福康安竟坐直了身子对她道:"我要就寝了,你也回去早点歇着罢!明儿一早还得伺候我额娘呢!"
本想顺其自然,未料会是这样的结果,灵芝只能自己开口,"少爷,太夫人要奴婢……"
见她欲言又止,福康安不禁问,"怎么?额娘还有什么事?"
灵芝红脸低首,声音几不可闻,"她要奴婢留下,侍寝……"
晨时已拒绝,额娘还是不肯打消这念头,福康安只觉头疼,对她道:"不必,你回去罢!"
直言后他仍是拒绝,灵芝慌道:"奴婢不能这么走了,完不成太夫人的嘱托,奴婢会被处罚的!"
明白她惧怕主子的心情,福康安慰道:"明儿个我自会跟额娘说是我让你走,不会殃及你。"
眼瞧着他转身要走,情急的灵芝忽然跪下哀求,"求少爷!您就当可怜奴婢,要了奴婢吧!"
她这般作践自己又是何必,许是受了太夫人的命,身不由己罢!瞧她低声下气也是可怜,福康安不忍叹道:"你相貌也不差,又是额娘身边得宠的丫头,本可以由额娘指婚给好人家做正室,何苦偏要做我的妾?"
灵芝低声抽泣道:"奴婢十岁便被太夫人买来做家奴,以后的路并不由自个儿做主,全凭太夫人一句话。"
他不怕他额娘,丫鬟却怕,无奈,福康安只得道:"那你今晚留在书房罢!我回我房中。"道罢旋即转身。
身后灵芝忙喊道:"三夫人来月事不吉利,您不能与她同寝!"
"住口!"谁敢拦着他去找明珠,便是与他过不去,福康安心中对她仅存的那一丝同情瞬时化为愤怒,
"你只管待在这儿,明早再走,便当你完成了额娘的嘱咐,至于我去哪儿,还轮不到你来管。"
而后转身离去,再不管她。
福康安上床时,明珠已然睡下,生怕惊醒她,是以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只是她素来眠浅,若非熟睡,一点儿动静便能将她惊醒。
她也不睁眼,侧睡依旧,开口问,"你不是该睡书房么?"
"你还没睡?"福康安讶然笑道:"可是在想我?"
才怪,明珠解释道:"睡了,惊醒了。"之后便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子,却听福康安道:
"想你了,在书房看不到你,想离你更近些,就过来睡。"
明珠提醒道:"我来月事不吉利,你不该与我睡一处。"
连她也这般说,福康安顿觉心烦气躁,"吉人自有天相!我生来富贵,怕什么不吉利?"
旁人都忌讳这个,她才以此作由,万未料到他竟不以为意。
见她不语,以为她是生气了,福康安又来道歉,"我不是故意冲你,只是今晚心情不大好!许多事你都不知道,我也不想告诉你,免得你也跟着烦忧。你只需知道,我心里只有你,就足够。"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感慨,明珠无言以对,倦声道:"睡罢,我困了。"
"好。"看着她因侧睡而垂在身后的及腰青丝,福康安伸出手指勾起一缕绕在指尖,黑亮顺滑,又芳香四溢。
他又凑近自身后抱住她,知她必会反抗,他提前道:"我知你身子不适,断不会碰你,只是想拥你入眠,你安心睡罢!"
困意来袭,明珠实在无力与他狡辩,只好任由他抱着,自个儿沉沉睡去。
第十九回
特许待在书房的灵芝羞愤难当,底下的丫头们都知道太夫人欲将她赐予三少爷作侍妾,是以对她尊敬有加,她也等着侍奉了福康安,荣升为半个主子,也可风光过活。
万未料到他竟会拒绝太夫人的安排,在府中的丫鬟里,她自认相貌出众,二少爷福隆安曾向那拉氏讨要过灵芝,那拉氏只道灵芝年岁尚小,不宜侍奉主子,如今她已年满十五,偏袒三儿子的那拉氏才想着把她赶紧指给老三福康安。
三少爷俊美又得圣宠,她心底自是欢喜,如今却是这般情形,令她十分难堪,明儿个太夫人知晓了又会如何看她,丫鬟们得知她被三少爷嫌弃,又会如何在背后嚼舌根?一心期待的美好日子瞬间化为泡影,灵芝实在无法想象明日以后的路,她该怎么走……
这一晚,忧心忡忡的灵芝辗转难眠,天一亮,她便回到那拉氏房中,那拉氏见她一夜在外留宿,以为好事既成,格外开怀。
侍奉过主子的丫鬟得将沾有血迹的锦帕上交过目,那拉氏问她要,她佯装镇静的将锦帕交出。
那拉氏接过锦帕一看,当即在嬷嬷耳畔低语了几句,嬷嬷点点头,上前也不说话,直接掰开她手指,果然发现食指有划口,那拉氏冷哼一声,嫌恶地将锦帕扔在地上,
"念在你这些年尽心侍奉的份儿上,我原本想让你作个侍妾高人一等!哪知你竟不识抬举作践自己!竟然割破手指来糊弄我!"
太夫人居然看出来了,灵芝闻言,心中一颤,正想着说出实情,岂料太夫人竟喝问道:"第一夜为何没有破?背地里又跟谁私通?说!"
灵芝吓得跪地不起,"奴婢没有!奴婢不敢啊!"
铁证如山,她还有脸否认!"没有私通你为何要割破手指来哄骗我?这血量能一样么?"
"太夫人,"灵芝再不敢欺瞒,慌忙解释道:"实则三爷他,并未宠幸我!"
"现在你跟我说没有?"倒令那拉氏如何相信,"那你这一夜都在哪儿?"
"在……"灵芝没了撒谎的胆儿,只能如实道:"在三爷书房。"
当真是奇耻大辱,那拉氏眯了眯眼,身子前倾,不由冷笑,"你的意思是,你在我儿房中待了一夜,而他并未碰你?"说到此,那拉氏眼神一戾,"难道我儿有障碍么!"
"不!"灵芝吓得不知该怎么解释,"少爷他去了三夫人房中……"而她接下来无论怎么说,那拉氏也不会相信,
"明珠来月事,他怎会过去?"那拉氏指着她恨声道:"死鸭子嘴硬!荀嬷嬷,给我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是!"荀嬷嬷毫不客气,上前便是一耳光,"丫头,早些说实话,便少受些皮肉之苦!"
"太夫人,您相信奴婢,奴婢真的没有跟人私通!"
……
苏果向来与灵芝走得近,得知她有难,忙跑到福康安房中跪求,"三爷救命!求您救救灵芝姐!她快被太夫人打死了!"
"什么?"
"灵芝昨夜去往您书房中侍寝,回来却不见处子血锦帕,太夫人怀疑她早已与人私通而**,要活活将她打死!"
听罢,福康安第一反应是看向明珠,澄清道:"我没碰她!"
明珠不关心他是否碰了她,只是奇怪他哪里有空闲,"昨夜你明明宿在这儿,难道你夜游?"
胡说!福康安辩道:"我才没有夜游症!"
"不对,"明珠想起一事,"你是后来才到这儿的,之前呢?"
"在书房。"道罢福康安又觉不妥,难道明珠怀疑他?"我就是为了躲她才回来寝房,我又不喜欢她,怎会碰她?明珠你要相信我!"
明珠沉吟道:"碰了便碰了,你没有瞒我的必要,我又不会将你怎样。"
"明珠……"她居然这般无谓,还认定他与灵芝有什么,福康安此时是有口难辩,失望又难过。
却听她继续道:"所以你说没有便没有,我信。"
"明珠!"福康安转悲为喜,开怀笑道:"你居然信任我!还好你信我!"
他一直以为明珠对他有成见,此次的事,她未亲眼所见,却肯相信他,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可是太夫人不信灵芝的话,所以恳求三爷帮她澄清,救她一命!"苏果在旁一个劲儿的哀求,明珠心中不忍,对他道:"你去瞧瞧罢。"
"好罢!"她既如此说,福康安只得答应。
到了那拉氏房中,福康安将事情原委讲出,"额娘,灵芝虽好,奈何孩儿对她无意,昨夜我并未碰她,她担忧您怪罪,不敢回去,我才让她留宿书房,而后我又回了明珠房中。"
"既没有侍寝也就罢了,"那拉氏痛恨的是,"她又为何将手指割破,佯装处子血来蒙骗!"
福康安猜测道:"许是怕您降罪,才想了这法子糊弄,丫头胆小,情有可原,并非是与人私通,额娘大发慈悲,饶了她罢!"
"正是……"俏脸已然红肿,唇角带血的灵芝在旁哭道:"奴婢一时糊涂,怕太夫人不悦,才想了这蠢法子妄图瞒天过海的交差,"灵芝边说边跪着爬到那拉氏脚边,"太夫人,奴婢知错,您饶了奴婢罢!奴婢再也不敢了!"
想不到她身边之人也能闹出这等荒唐之事,那拉氏甚为气愤,毫不理会灵芝,转头又问福康安,"你既不喜欢她,又为何要替她求情。"
"明珠不忍看她被打,让我过来澄清。"担心太夫人误以为他对灵芝有情,福康安才说了实话,道罢忽觉不妥,这般说岂不是将明珠拉下水来,然而此刻悔之晚矣!
但见那拉氏面色愈加难看,"她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额娘让你纳灵芝为妾你就不肯?"
"孩儿并不是故意忤逆额娘,只是实在不喜欢她,不想沾染。"
"灵芝的相貌在府中也是数一数二,你怎会看不上?"那拉氏不信自己的眼光有差,"你老实说,是不是明珠不许你纳妾?"
"是孩儿自个儿不愿,与明珠无关。"
纵然福康安这么说,那拉氏也不肯罢休,"来人,叫三夫人过来!"
"是。"荀嬷嬷应道,刚要动身,却被福康安叫住,"慢着!"
不过小事一桩,额娘却兴师动众,福康安面露不悦,"额娘,此事与她无关,就不必劳她过来了罢?"
"怎么?"儿子居然当众给她使脸色,那拉氏也不甘示弱,"她是我儿媳,几日不来请安也就罢了,我请她来还没资格?"
"她未来请安只因身子不适。"
"我知道!"那拉氏见不得他一味护着她,"不就是来月事嘛!有什么大不了,还走不动路了?不然我派轿子接她过来?"
太夫人执意如此,福康安也不好再说什么,荀嬷嬷依命去请明珠过来。
本以为福康安一个人去便能解决的事,竟又牵扯上她,也罢,既是太夫人要求,她不得不照做。
明珠到得屋内先行礼,"儿媳给额娘请安。"
"安?"那拉氏冷哼道:"毫不安生!"
福康安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对她道:"你身子不适,还是坐着说。"
他虽这般说,那拉氏却不应声,眼见情势不对,明珠哪能去坐,只道无碍,"我没事。"
坐得久了有些子累,那拉氏斜依在软榻上谆谆教导,"明珠,男人一妻多妾再正常不过,尤其是我们这般富贵人家,养几个侍妾不在话下,你为何不许瑶林纳妾?须知争宠专横可是妇人大忌!"
却不知那拉氏为何将此事怪罪在她头上,难道福康安把责任都推给了她?斜看了他一眼,明珠低眉恭敬道:"回额娘的话,儿媳并没有不许他纳妾,这是他的自由,儿媳不会干涉。"
闻言,福康安心里百感交集,此事的确与她无关,他也不想她因此受连累,可亲耳听到她说: 她不在乎他是否纳妾时,他的心里,还是觉得缺点什么,他其实那么渴望她的在乎,渴望她因爱而生的专横。
"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那拉氏微微一笑,遂道:"今儿个当着众人的面儿,我便做主,将灵芝许于我儿瑶林作侍妾。"
此时福康安愤恨不已,他自认是个孝子,却不是个只能屈从在孝字之下的懦夫,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自己很清楚,不需要旁人帮他争取,也不需要旁人硬塞过来。
福康安决心不再沉默,扬首表态,"额娘!孩儿不纳妾!"
明珠已无异议,他竟还不肯,那拉氏怒起拍枕,"放肆!额娘的话你也不肯听了?"
"强扭的瓜不甜,退一万步来说,纵使我收了她,也不会宠幸她,她今后的日子无疑于守活寡!
可即便是个虚名,我也不愿给她,我与明珠情投意合,我心里只有她,她眼里只有我,我不想有第三个人夹在中间破坏我们的感情!"
这样的话,傅恒从未对她说过,虽说傅恒有妾室之后也未曾冷落她,依旧把她看得很重要,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唯一,如今那拉氏亲耳听到儿子为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突然就有些羡慕明珠了,然,事已至此,她的面子不能丢,依旧不肯退让。
第二十回
"额娘若再逼迫,"福康安突然走向墙边,取下悬挂于墙上那把他阿玛生前的配剑,直指灵芝,"我只有杀了她,一了百了!"
宁愿杀她都不肯要她!灵芝不明白自己是有多不堪,那把剑就在她眼前,他再进一步,便能要了她的命!
那拉氏也不劝阻,只低头转了转自己的护甲,无谓地道:"你若不肯要她,她大约也没脸活了!"
既如此说,福康安再不犹豫,上前一步亲手了结这矛盾。
原以为他只是吓唬他额娘,哪料他真打算杀人,明珠再也看不下去,一把拉住他手臂,"福康安!你堂堂二品侍郎,居然不顾理法,草菅人命?灵芝她有什么错?不要便罢,就不能留她一条生路?"
瞪了他一眼,明珠俯身去扶伤痕累累的灵芝,心疼道:"你跟我走。"
岂料灵芝不肯,奋力甩开她,未曾留神的明珠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幸得福康安扶住,"明珠!"
居然敢推他的女人!这次荀嬷嬷不打她,他也不会留情,刚要上前,却被明珠拦住,福康安甚感不解,"她那样对你,你还……"
却听灵芝哭道:"我不走,不必你猫哭耗子假慈悲!你若真可怜我,就该劝三爷收了我!"恨声道罢,她又转头对那拉氏乞求道:
"太夫人,念在奴婢尽心尽力伺候您四五年的份儿上,您就原谅我罢!我今后定会好好服侍您!您饶了我罢!"
任她苦苦相求,那拉氏未有丝毫动容,只冷冷道:"瑶林收你,我才能咽下这口气!"
灵芝又赶忙爬到福康安脚边,拽他衣摆,"三爷,奴婢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
皱了皱眉,福康安毫不留情地将她一脚踹开,"莫用你肮脏的手来碰我!下作不是说你的身份,而是你的行为,你不配我救你!"随即对外喝道:
"来人,将她押到后院柴房,让她自生自灭!"
"是!"小厮应声过来,两人将她架起,拖离屋中,灵芝不甘地哭喊着,"太夫人,三爷!你们好狠的心!"
"孩儿告退。"福康安冷声道罢,也不去看那拉氏的脸色,拉上明珠便走。
一路将她送回房中,他坐在桌前倒了杯茶,见他不走,明珠有些奇怪,
"你不去户部?"
"你我新婚,皇上特许我假,不必上早朝,只需每日到户部去一趟即可。今儿个不想去,我担心……"顿了顿,福康安才道:"我走之后,额娘她再传唤你,只怕你无法应对。"
"你打算如何?"
"什么如何?"却不知她问得哪件事。
"灵芝,"明珠郑重道:"你不能害死她!"
"怎么能说是我害她?"福康安顿感委屈万分,"我做什么了?我冤不冤?"
明珠直视他,反问,"你们都冤,她就该死?"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好像我是罪魁祸首一般!"他的苦心难道她都不懂?"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而坚决不纳妾,不惜得罪我额娘!"
这不足为由,明珠道:"你可以纳妾,我没说不许。"
她说他可以纳,额娘说他应该纳,个个都站在她们自个儿的立场来看他,又有谁真正考虑过他的感受,此刻的福康安怒火中烧,
"我不想纳妾也有错?额娘让我纳我就必须得顾及她的面子而听从?凭什么?我心眼小,只容得下一个叫明珠的没良心的女人,容不下第二个,我也是错!你明明清楚我的心意为何还要跟着她们指责我?"不被理解的他忽觉心力交瘁,
"明珠,你究竟有没有一丝丝顾及过我的想法?我爱对你笑不代表我没心没肺,我也会痛!"
明白什么?明珠也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这般,她似是看得透一切,又似乎什么都看不透,现在说不纳妾,不代表以后不纳妾,男人不都是喜新厌旧么?理智的她早已想过了一切可能,免得那一天真的到来时,难以接受。
眼见他暴躁的发火她也不想安慰,不想道歉,她只是想让灵芝活着,她并未觉得自己有错,是以没什么可道歉的。
明珠也不言语,静静转身出了房门。
荷月天,后花园中绿荫成片,看着园中的葡萄架,明珠不禁想起了府上的那棵,偌大的园子,满目繁盛,然而两地都不是家,只是住处罢了。
她一直告诫自己:莫把自个儿看得太重要,便不会有被冷落的孤独感。
"明珠。"
忽闻一道女声响起,明珠回头一看,原来是郭络罗氏,遂起身唤了声,"二嫂。"
"坐着说,"郭络罗氏来到她身边坐下,见她面色不愈,似有心事,便问她,可是为了灵芝之事烦忧。
太过复杂,明珠不知该如何评判,郭络罗氏劝道:"其实也没什么,左右瑶林不喜欢她,三弟这般专情,你该高兴才是。我家二爷,唉!已有两个侍妾,我这个妻子,必须大度,不能说什么。"
她知道此次之事福康安并无过错,"只是觉得灵芝也挺身不由己,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郭络罗氏忍不住笑道:"弟妹是太过心软,须知灵芝这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
明珠才来府上,对她并不了解,只是甚感疑惑,"都说她是太夫人身边最得宠的丫头,为何太夫人竟也不肯留情?"
"你当太夫人定要瑶林收了她,是一心为灵芝着想?"郭络罗氏掩唇轻笑,"额娘不过是吃你的醋罢了!"
"吃我的醋?"明珠大为不解,婆婆怎会吃儿媳的醋?
现下无外人,她也愿意为明珠释疑,"只因瑶林待你太好,她认为瑶林是听你的话才不肯纳妾,才定要他收了灵芝,以证明在瑶林心中,母亲重于妻子。"
"母亲当然重于妻子,"明珠也认同这一点,"太夫人对他有养育之恩,而我对他,什么也没有。"
"这便是爱恋与亲情的区别,亲情需要多年付出才能培养,而爱情,似乎没什么道理,有时候只需一眼……所以你是幸运之人,三弟是因为爱慕而娶你,而我与二爷,"说到此,郭络罗氏眉眼间是难掩的落寞,
"不过是父母之命,并无多少感情……"
明珠与她的想法恰恰相反,"一眼而来的感情太过冲动,来得快,只怕去得也快,二嫂与二哥虽是父母之命,但日久生情,方得长久稳固。"
但愿如此罢,又说了会子话,郭络罗氏请明珠到她院中用午膳,"天气炎热没胃口,我吩咐厨子炖了鱼,清淡些。"
明珠本欲推辞,奈何她诚意相邀,想着若是回去,估摸着福康安又会给她脸色看,倒不如随她去也好。
午时正待上菜,却见乌尔木寻来,说是三爷今儿个不去朝中,唤她回去用午膳。
明珠却道:"你去回他,说我在二嫂这儿,断不会饿着。"
"是。"没完成嘱托的乌尔木郁郁而去,听了乌尔木的回话,福康安瞧着一桌子菜突然就没了兴致。
上午两人不欢而散,他本是气恼,后来又觉自个儿不该因为旁人的事而对她发脾气,这才吩咐下去做了佳肴唤她共享,明摆着的低头,她却拒绝,真就这么不在乎他的感受么?唉!
看主子这般郁闷,乌尔木在旁劝道:"奴才去的时候,她们那边已经上菜了,许是二位夫人早就商量好了要在一处用膳,咱夫人若是突然离席,岂不失礼?"
"也许罢!"福康安以手支颚,闷声道。除此之外,他还能怎么想?
午后福康安本想小憩片刻,躺下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又不见明珠回来,心烦意乱的他遂乘坐轿子出了府,与他堂兄奎林一道,去了戏园子听戏。
晚上又到吏部尚书府上赴宴,酒宴过后,吏部尚书又请了舞伎跳舞助兴,福康安虽没兴致,却勉强坐着,故意不想早回去,想让她担心,又觉得自个儿想多了,也许她根本就不在乎他是否回去罢!
待他回了府,洗漱完毕,已是亥时将尽,明珠早已就寝,福康安亦晕晕睡去。
清晨,饮酒太多的福康安硬生生被渴醒,口干舌燥的他下床倒了杯凉茶,一口饮下,这才解了渴,而后又躺回床上。
却无意瞧见明珠此刻正面对于他侧睡着,以往她都是面朝帐里,今儿个许是睡得太熟以致何时翻了身她自个儿也不知。
此刻她紧闭眸眼,纤指放在枕边,模样是难得一见的乖巧。
这丫头啊,对他自始至终都是不屑一顾的冷淡,竟也莫名其妙的令他魂不守舍,无可奈何。对她说话的语气稍微凶一些,也许她都不在乎,他却开始自责难受,悔恨自个儿不该那样说,也许换一种神色和语调,她就能理解他的苦心。
然而一切都是他在担忧,他也不知她转身后是否会顾念他。
纵然如此,他对她的喜爱仍是有增无减。
悄悄挪开她挡在唇边的手,福康安倾身吻去,怕惊醒她,是以动作很轻,得手的福康安正要回身,抬眸却见明珠缓缓睁开了眼,这一幕,似曾相识!机灵的福康安赶忙坐起身来,生怕又被她一巴掌糊来!
却见她只是看看他,也未发火,也不说话,转个身又继续睡。
又被逮个正着!唉!福康安闷闷躺下,忍不住问她,
"你是不是认为我无情无义?"
等了一会子,不听她回答,明明才刚她已然醒转,不可能转眼便又睡着罢?醒着却不理他,又是何道理,正想再问,却听明珠道:"不敢。"
第二十二回
难得见她有反应,福康安心中甚慰,"莫忍着,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料想她开始动心,忍得辛苦的福康安这才敢拥她而入,
霎时间,明珠疼得惊呼出声,说什么美妙之愉,于她而言,不过是痛苦的折磨。
而福康安一如烈马,不甘束缚,渴望驰骋……
夜明珠辉映良宵流光溢彩,
鸳鸯帐柔缠悱恻不知疲怠。
两刻钟后,停歇的福康安紧紧抱着她,呢喃着她的名字,"明珠……你就是我的明珠,我的珍宝。"
终于……结束了罢!明珠喘息着,香汗淋漓,舒畅而满足的福康安紧拥着她,舍不得松手。
她不愿唇被吻,福康安便去吻了她的脸颊,"明珠,上次你醉了,意识模糊,这一回,你感受到了么?我对你的爱,热烈而澎湃。"
明珠自不会相信这是自个儿的魅力,只认为不过是男子本能罢了!"换个美人在你身边,你也可以。"
"我……"他发自内心的深情,却被她一句话草草打断,福康安撇嘴道:"我就是那么随便的人嘛!我只要你,只会欺负你。"说着又去啃她耳朵,以示惩罚。
他这般趴在她身上与她耳语令她十分难受,明珠忍不住道:"你能不能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儿来。"
还嫌弃他啊,福康安狡辩道:"我有那么重么?"
站着说话不腰疼!明珠使劲儿去推他,"不然你被人压试试?"
"好啊!"福康安翻身躺平在一侧,对明珠笑道:"你来压我?乐意之至!"
"你……真是没羞!"明珠懒得与他瞎扯。
"我又不是大姑娘,怕什么羞?再说跟娘子还害羞,那还不如做和尚去!"
浑话自知说不过他,明珠转身想睡,他却又凑了过来,"你歇会子,咱们继续。"
明珠当即瞠目结舌,"你还要?……"
至于大惊小怪嘛!福康安道:"这才是今晚头一回啊,还有二三四……啊!把这几日的都补回来……"
此刻的明珠当真是无言以对,只想逃离!
第二日她自然又没能去请安,一直睡到晌午,福康安倒是生龙活虎,还唤她起身用午膳。
下床走向梳妆台时,明珠只觉腿有些发抖,福康安扶着她心疼道:"今晚少折腾你,三回好了……"
明珠看看他,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只在心中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蜜多时……"
府上珠宝众多,福康安知她独独钟意碧玺,便命人做了绣着碧玺珠串的花盆鞋,粉碧玺为花瓣,黄色碧玺为花蕊,衬以绿色碧玺为叶,五彩斑斓,耀眼夺目。
看到鞋子的那一刻,明珠眼中是藏不住的惊喜,"听闻碧玺珍贵,将它绣于鞋上,是不是浪费了些?"
"你不爱穿花盆鞋,可每每在外总得穿,一如受苦刑一般,如今有了这双漂亮的鞋子,你穿着大约心里也舒坦些。"
明珠忽然觉得福康安这人虽然常常令她头疼,倒也有细心的时候,"谢谢你为我着想。"
"怎能跟我说谢?"福康安闻言不觉讶然,"多见外!再说我日日为你着想,你难道每日都要道谢?以后不许跟我说谢字,我不爱听。"
才给他点好脸色他竟得意忘形了,明珠微微蹙眉,"我发觉你很嗦。"
这点福康安倒是承认,"我不嗦只怕咱们之间只剩沉默了罢!"
又在暗示她话少,明珠无言以对,福康安见状当即举例,"你瞧瞧,我没说错罢!"
八月初六,魏清泰寿诞,魏家本是包衣出身,只因女儿入宫为妃,颇得圣宠,今已封为令皇贵妃,是以魏家被乾隆抬为正黄旗,改姓魏佳氏。
皇贵妃之父寿诞,众人自得捧场,富察氏虽是贵族,暗地里瞧不起他汉人出身,到底面上得过得去,是以福康安得去贺寿,福隆安不在家,继妻郭络罗氏便代为贺寿送礼。
明珠自回门后一直待在府上,没怎么出过门,福康安怕她烦闷,便想着带她一道,"左右二嫂也得去,有她陪你,你也不会孤单。"
明珠只道考虑一下,郭络罗氏一个劲儿的在旁劝说,耐不住盛情,她便答应同去。
宴罢,男子们在欣赏歌舞,女眷们相约去了后花园。
祖父寿诞,同札兰泰一道前来的九公主也在园中饮茶,瞧见明珠她便觉气儿不顺,打量着她今日的这身装扮,冷声一笑,而后对表妹魏佳氏低语了几句,魏佳氏点头会意,上前问明珠,"这位妹妹是几品诰命夫人?"
当是时,明珠正在与她二嫂赏园中珍品茶花:十八学士,听到有人询问,便正身回道:"没有品阶。"
果如表妹九公主所言,她不是诰命夫人,魏佳氏深沉一笑,又问,"那你可知,碧玺是五品以上命妇才有资格佩戴的宝石。"
还有这个讲究?明珠从未听人提起过,便如实道:"不知。多谢姐姐提醒,明儿个起,我不会再穿戴。"
见她欲走,魏佳氏伸手去拦,"哎,方才不知也就罢了,现今既然知道了,就该立即拿下。"当即便吩咐丫鬟,
"翠儿,帮她取掉耳坠,脱掉鞋子。"
眼见情势不对,郭络罗氏暗地里推了推云霄,使了眼色,云霄随即会意,悄然离去。
明珠正待说话,却见嫂夫人立在她身侧,暗暗握住她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面上却是笑脸迎人,
"这是我弟妹,才嫁入府中,不懂规矩,明儿个自会换了鞋子,今儿若没了鞋子,如何走路?"
"那又与我何干?"魏佳氏冷笑道:"她既爱显摆,便该付出代价!"
说着指着两个丫鬟上前,一人按着明珠手臂,另一人上前扯掉她耳坠儿,毫不留情,挣得她耳垂一热,疼痛难忍。
不能任由她们这般仗势欺人,郭络罗氏在旁提醒道:"她是我富察府上三公子福康安的妻子,福康安又是先皇后的侄子,夫人您又是令皇贵妃的侄女,念在这层情份上,便大事化小罢!"
"哼!"魏佳氏满目不屑,"不过一个短命的先皇后,这关系也敢拿出来说?不到品阶就不该戴,我也没有诬陷她!"
明珠看了一圈,周围的妇人皆是瞧着热闹,没有上前劝阻的,瞥见人群中九公主那得意的神色,她心下了然,原是有人针对她,然而明珠却不甘就这般迫于威逼之下,冷脸对丫鬟道:
"我可以不戴,把耳坠还给我。"
丫鬟看看魏佳氏,魏佳氏从丫鬟手中拿过耳坠,"你又没资格戴,放着真是可惜了。"说着便朝她递来,明珠伸手去接,哪料离老远魏佳氏便松了手,又佯装惊呼,
"哎呀!不小心啊!"
碧玺贵而脆,一摔即碎,看着地上的碎片,明珠的心蓦地一痛,福康安送她那么多珠宝,她只钟情这对碧玺耳坠,日日戴着,异常珍视,三个月了,如今竟被人故意摔碎!
且说云霄得了郭络罗氏的示意,早已悄悄退出人群,请来还在宴席上的福康安,待他急忙赶来时,恰见明珠蹲在地上,默不作声,福康安赶忙上前,"明珠,怎么了?"
却见她一粒粒拾起碎片,疼惜的将它们握于掌中,目光黯然,"耳坠……碎了……"
他最是清楚她有多喜欢那对耳坠,旁的首饰可以随意替代,这耳坠她却日日戴着不肯换,丫鬟们说有的衣裳颜色与这耳坠不配,她只道无碍。
于是福康安私下吩咐裁缝给她挑选能与碧玺相配的料子颜色给她做新裳。
这般珍重之物,不可能是她自己摔碎,福康安扶她起身,询问她发生了何事。
明珠恨恨地盯着魏佳氏,指着她一字一顿,"是她,叫人扯掉我耳坠,又故意摔碎它!"
福康安也不说话,径直走到魏佳氏面前伸手扯掉她耳坠,扔至草丛中。
待魏佳氏反应过来时,耳坠已经没了,"你……"魏佳氏指着福康安怒喝,"放肆!胆敢对我无礼!"
他福康安有何不敢,"你敢对我夫人无礼,我为何要对你客气?"
"瑶林!"九公主上前提醒道:"她是我表姐!是令皇贵妃的外甥女!你不能这样对她!"
令皇贵妃的亲戚?那又如何?"触及我的底线,谁的面子我也不会给!"福康安横眉怒目对魏佳氏喝令道:
"立刻跟我夫人道歉,她若原谅你便罢,若不肯原谅,那只能由她处置了。"
"让我给她道歉?"魏佳氏只觉可笑,"做梦!我又没做错!她越级戴碧玺,本就是错,我提醒她不应该么?咱们到皇贵妃那儿说理去!"
她以为他会怕?福康安冷笑道:"到皇上那儿我都奉陪!"
九公主本不想闹大,然而事已至此,拉不下面子的她只好陪同表姐一道进宫,郭络罗氏没有品级,亦不是当事人,不能随行入宫。
在他们上马车之前,她拉住福康安悄悄说了几句,福康安会意一笑,"多谢二嫂。"
第二十三回
路上,马车内,福康安向她询问事情的经过,明珠大致讲了一遍,他仔细听罢,只道明了,"如此,我好回话。"
见他如此郑重,明珠忍不住问,"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没有啊。"福康安轻描淡写的说着,似乎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之事,握上她的手,感觉到她手心尽是汗,知她面上从容,心底紧张,他微笑安慰,
"以往你被人欺负而无力反击是因为没认识我,而今成了我的夫人,怎能由人欺压?你不爱旁的,只爱碧玺,倘若连戴的资格都没有,我又怎配做你的夫君?"
除了情话,福康安说其他的,明珠总会相信,相信他出言不虚,有处理的能力。
她也不知自个儿为何喜欢碧玺,大约是那五彩斑斓的颜色让人觉着十分有朝气,令她黯然的心绪略有舒缓,却不知道它的佩戴还有品级限制,才惹出今日这祸端。
众人到了皇贵妃宫中,门外公公说是皇上也在,"正好!"福康安叫他进去通禀一声,
皇上听闻是福康安与九公主来了,当即召见。
进得宫内,众人叩拜行礼,道了平身,乾隆不由朗笑,
"你们二人怎会一道?是商量好了还是凑巧?"
九公主低首道:"回皇阿玛,儿臣与瑶林哥哥有些争执,故来请皇额娘做主。"
"你们还能起争执?"乾隆颇觉有趣,"说来听听,朕来评理。"
九公主抢先道:"今儿个是祖父大寿,宴请宾客,宴罢,我们在后花园乘凉,我表姐宁容发现这个阿颜觉罗氏没有品阶却穿戴碧玺,好心提醒,瑶林哥哥却认为我们故意刁难她。"
这般避重就轻,也亏她好意思说,福康安也不忍让,直言不讳,
"公主为何不仔细讲述你们是如何好心提醒的?"而后又面向乾隆拱手道:
"皇上,当时微臣的夫人明珠还特意向她们道谢,说自个儿不懂规矩,回了府便脱下不再穿戴,那魏佳氏却要她当众脱下鞋子,试问她没了鞋子如何走路?
还扯了她的耳坠又故意摔碎,即便明珠没有资格戴,但这耳坠却是她的,魏佳氏凭何毁之?这究竟是好心提醒还是故意羞辱?"
许多时候,福康安在她面前总是嬉皮笑脸,犹如孩童一般,但此刻,她被人欺压之时,他却能挺身而出,不畏皇权,据理力争,这担当,又如大人一般,不必她去担忧。
九公主不甘示弱,故意挑刺,"即便她是新妇,不知规矩,那么你,可是朝中官员,自当知晓礼数罢?又为何看她戴碧玺而不阻止?"
此事的确是福康安疏忽,正想着如何辩解,却听乾隆道:"前几日你奏请阿颜觉罗氏为二品诰命夫人,朕已准,交由内阁大学士填给,不日诰书便会下来。"
福康安闻言一怔,他并未奏请,想来是皇上在替他解围,当下会意的他即刻谢恩。
令皇贵妃看在眼里,心如明镜,倘若福康安真的有奏请,那么他早该澄清,说他的夫人是有诰封的,也不至于闹到宫里来,现下看来,分明是皇上有意维护他,那么他是否奏请并不重要,只要皇上肯封,何时都是一样的。
皇上意欲维护的,她又何必去损毁?为解这尴尬,令皇贵妃温声笑道:
"多大点事儿,和恪你也是,算来你与瑶林也算表兄妹,宁容不知道这层关系也就罢了,你也该从中调解才是,一家人争执,倒教旁人看热闹。"
想息事宁人?欺侮了他的女人,福康安怎会善罢甘休,故意道:
"魏佳氏如何不知?不过装糊涂罢了!当时我二嫂与她说过,我是先皇后的侄子,要她们化干戈为玉帛,岂料魏佳氏竟道……"
当时只顾逞口舌之快,未料会进宫对质,如今皇上在此,魏佳氏吓得急吼道:"福康安!你莫要血口喷人!"
"放肆!在朕面前也敢喧哗!"乾隆面露不耐,龙威昂然,震得魏佳氏低头再不敢出声,遂又对福康安温声道:"瑶林你且说。"
福康安继续道:"魏佳氏不屑道:不过一个短命的皇后,也值得你们攀亲带故!"
她说这话时,福康安尚未到场,又怎的知晓?回想上马车前嫂夫人曾拉住他低语,明珠料想,应是那个时候,嫂夫人将此话告知福康安,以备反击。嫂夫人看似温善,倒也精明,会抓重点,今日也对她奋力相护,此恩明珠自会谨记。
且说福康安道罢,屋内霎时寂静的可怕,饶是皇贵妃魏佳氏亦是心中一颤,原本只当是少年人年轻气盛的争执,断个对错一笑而过也就罢了,最后这一句,却是性命攸关的大言不惭啊!令皇贵妃暗叹宁容惹了大祸!
"来人,"沉默良久,乾隆沉声喝道:"将魏佳氏押入宗人府,朕要让你瞧瞧,你与朕的孝贤皇后,谁更短命!"
宗人府?魏佳氏吓得扑通跪在地上,"皇上,皇上饶命!臣妇无心之失啊!"又看向令皇贵妃泣求道:"皇贵妃娘娘!姑母,您要救我啊!"
"皇上……"
令皇贵妃将将开口,乾隆当即打断,"跟朕多年,朕的底线,你也要触碰么?"
心思百转间,她已打定主意,"妾身自知不该偏袒自家人,宁容的确有错,可是……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宗人府断不能去啊!孩子是无辜的!"
"皇上……"此刻的魏佳宁容再无半点傲气,只顾哭道:"求您饶了臣妇,臣妇再也不敢乱说!"
眼见表姐性命堪忧,心虚的九公主也跟着跪下,"皇阿玛!您饶了表姐罢!她是有口无心,并不是故意冒犯先皇后。"
沉吟半晌,乾隆道了句,"胎儿无辜,孝贤大约也不希望朕为她徒添罪孽,"遂命李玉着小太监到太医院请御医来看,"你最好是真的有身孕,若再是蒙骗,斩立决!"
魏佳氏闻言,吓得瘫坐在地上,她并未有身孕,上个月月事才来过,皇贵妃本想救她才扯了谎,哪知皇上竟会追究到底,这该如何是好?
御医进宫门前,被候在宫门处的李玉拦住,交待他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说魏佳氏有两月身孕,御医也不敢多问,点头称是。
魏佳氏被皇上封为皇贵妃,又远比皇后受宠,李玉如今卖她个人情,救了她的娘家人,料想日后皇贵妃必会知恩图报。
御医请脉时,魏佳氏颤抖不已,想着御医过会子公布她并未有身孕时,怕要人头不保了,岂料他竟回禀皇上道她的确有了两个月身孕,这又是怎么回事!
"魏佳宁容?"乾隆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遂问令皇贵妃,"两个月前,你让朕赐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便是她?"
"正是。"令皇贵妃十分尴尬,才替她求了封,竟闹出这等事来!
"褫夺封号,永不加封!"
才嘲笑旁人无品级,转眼便被夺了诰封,明珠不由暗叹老天有眼。
左右饶她一命,令皇贵妃感恩戴德,"谢皇上恩典。"又看了宁容一眼,魂不守舍的她慌张磕头,"谢皇上不杀之恩!"
乾隆道:"魏佳氏,摔了人的耳坠,便该赔对儿新的。"
"回皇上,夫人她只爱这对儿,旁的怕是不喜欢,也就不必魏佳氏来赔,"福康安故意推辞,"微臣会照着那只完好的再为她打造一模一样的。"
这好办,乾隆责令道:"那便交由魏佳氏出资打造。"
"臣妇……遵旨。"魏佳氏也不敢拒绝,喏喏称是。
终于为夫人争回一口气,福康安携明珠叩谢圣恩。
"和恪你难得回来,就留在宫中陪陪你额娘罢!"乾隆遂命众人散了,自个儿也起驾回宫。
出宫路上,魏佳氏怨恨地看着明珠,明珠冷眼看她,"咎由自取,莫怨天尤人。"
魏佳氏心中不服,斥道:"小人得志,哼!"
福康安指着她警告,"你再敢说一句,本官告你诽谤朝廷命妇!"
魏佳氏怒火攻心,却不敢再多言,扭头加快步伐,以致步子不稳,若不是丫鬟相扶,险些摔倒,"死丫头,扶好点!"
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身影,明珠心中甚慰。这算不算幸灾乐祸?可明明是她挑事在先,否则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回府路上,马车内,福康安忽生感慨,"明珠,你会不会怪我?"
明珠不知他此话何意,"怪你什么?"
福康安看着她,眼中尽是歉疚,
"若不是我执意带你来此,你便不会被人欺负,耳坠也不会碎。未能护住你心爱之物,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你没有品级,如今皇上亲封你为二品诰命夫人,日后再不敢有人说你不能戴碧玺了。"
"怕被人欺负便不与人相处了?因噎废食?"明珠不明白如福康安这般的聪明人怎会说出这等话来,
"是你糊涂还是我糊涂?仗势欺人的多了去了,我不能只是一味害怕,这样她们只会更瞧不起你,把你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第二十四回
明珠此言,倒令福康安刮目相看,本以为她独来独往,不喜纷争,惟有教她躲避是非,岂料她竟毫不惧怕,"我是关心情切,但你能这般想我很欣慰,
只可惜女子不能当政,不能为官,不能凭借自己去获得权利,只能以夫为天,荣辱与共,所以我得更努力,不断加官进爵,才能带给你无尚荣耀,让旁人忌惮你,不敢欺负你,而你,也要改掉心软的毛病,
我听我额娘说,她初嫁于我阿玛时,也十分善良,日子久了,下人们便逐渐胆大起来,竟敢偷她的珠宝与银两,对她的命令也爱搭不理,都知道她性子温顺,不会随意惩处下人。额娘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才逐渐改了性子,严厉起来,以儆效尤!"说到此,福康安笑笑道:"当然我也不是教你做坏人。"
"我知道,恩威并施嘛!"
"聪明,一点即通。"
每每听他赞赏,明珠只觉他是明褒暗贬,"不是我聪明,是你把我想得太愚笨。"
"哪有!我夫人是最聪明的!"他喜欢称赞她也是有原因的,
"我额娘说:常常夸赞一个人,他会变得更好,时常贬低一个人,也有可能刺激他,令他发愤图强,但是大多会适得其反,令他自卑,一蹶不振。"
想不到太夫人面上骄奢,育人倒是颇有本事,"你额娘说得很有道理,难怪教出你这么个好儿子。"
"那是!"提起他额娘,福康安颇为自豪,"我额娘当年可是满蒙第一美人!嫁于我阿玛少年英雄,武将世家,那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说到一半,福康安忽然回过神来,
"哎?你才刚说什么?你说我额娘有个好儿子?"明珠这话不是明摆着的夸他嘛!头一遭啊!福康安喜闻乐见,"我哪里好了?你倒是说来听听!"
不过随口一说,他倒听得真切,明珠不肯承认,只道是他听错了。
"你明明说了!我听得很清楚!我到底哪里好啊?"福康安一个劲儿的追问,"哎,你说啊!"
"别闹!"明珠不意与他纠结此事,遂正色道:"多谢你今日帮我出气,还与我说这些。"
"怎么又道谢?"福康安一听"谢"字就不乐意,
"上次我说的你浑忘了?我明明是你夫君,怎么感觉你把我当朋友了?"说着又感伤怀,"明珠,你是我第一眼就喜欢的人,怎么甘心只做朋友?我希望你说爱我,而不是感谢我。"
"知道了,"她只说了一句,他能对一长串,明珠也是佩服,"能不嗦么?"
"不嗦你能记住?"其实嗦也无用,她最擅长装聋作哑,得想个她怕的招儿来治她,哎?福康安灵机一动,
"这样好了,以后你每与我说一次谢,我便吻你一次,这么好的主意我居然才想到!就这么定了!"福康安微微一笑,神思飘飞,"突然有些期待你对我说谢了呢!"
"……"明珠再次觉得想跟他说几句正经话颇有难度啊!还是不理他的好!
入夜,延禧宫中,
今日之事,九公主越想越觉憋屈,不由在晚膳过后与她额娘抱怨,"皇额娘!您是皇阿玛最宠的皇贵妃,怎能由着福康安一家作威作福!"
"圣意难测,宠辱皆在皇上一念之间,无论何等位份都必须谨言慎行,稍有差池,便极有可能万劫不复。"令皇贵妃想来仍觉后怕,
"今儿个是皇上仁慈,没有继续追究,倘若他疑心起来,以为是额娘教宁容说了那大逆不道之言,那额娘也得跟着受牵连啊!"
九公主竟未想到这一点,"儿臣大意了,以后必定小心谨慎。"
"多年来,额娘每行一步,皆小心翼翼,才有幸走到今天,你皇弟永琰年纪尚小,额娘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所以你千万莫要在外给额娘惹是生非!"
九公主心疼母亲,连连答应,略过此事,令皇贵妃又问她,"你跟你的额附,日子过得如何?"
提起这个,九公主便心绪不佳,"将就罢!"
"什么叫将就?"令皇贵妃拉她在身边坐下,耐心询问,"有什么不如意的,跟额娘说说。"
九公主委屈嘟嘴,"我觉得他还是忘不了那个明珠,对我不够体贴。"
"傻丫头,很多时候,你认为的,不一定是事实,你们已然成为夫妻,那明珠也嫁给了福康安,他二人再无可能,你还怕什么?"令皇贵妃对这个女儿是了如指掌,"你老实说,今日是不是你故意怂恿宁容,让她去找明珠的麻烦?"
心知瞒不过她额娘,九公主只好承认,"我只想挫挫她的锐气嘛!哪知会闹那么大!"
"须知男子最厌恶女人猜疑,"陪伴乾隆多年,令皇贵妃深谙此理,"再者说,他们二人纵然有情,也是之前的事了,成了亲便一刀两断,你若一味揪着不放,只怕他都快忘了她,偏又被你提的记起来了。"
额娘说得也有道理,九公主甚感迷茫,不知该如何挽救她与札兰泰的感情,"那女儿该怎么做?"
"你只管做好你的本分,收敛脾气,温柔以待,日子久了,他自会看到你的好,也不忍辜负你啊!"
"我试试罢!"得母亲开解的九公主心情好了许多,晚上留宿宫中,甚觉窝心。
帐中,
得不到她一个答案,福康安是寝食难安,苦苦追问而未果,他只好威胁以制,"你若不说,我可要惩罚你了。"说着便将手伸到她后颈,扯住带子。
当是时,明珠才上床,坐在帐中挪枕头,铺被子,却被他偷袭,吓得连忙退后,靠在墙边,若被他强行解了肚兜儿,只怕又少不了折腾,无奈明珠只有妥协,"我若说了,你今晚得老实点,让我睡个安稳觉。"
"好!"福康安脆声应道。
想了想,明珠道:"你对你额娘很有孝心。"
"就这个?"福康安好生失望,"我就没有别的好了?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好?不好?似乎不能轻易论断,明珠只好随口敷衍,"一般。"
"这还叫一般?"福康安自认对她十分上心,却得不到她一句赞,"那怎样才算好?你说我听,以后加倍对你好。"
本是胡言,他却深究,明珠自然无可应对,"我不知。"
没说出他期待的,失望的福康安耍赖道:"我不管,你再说一条,孝心太普通了,我不开心。"
"说什么?"明珠只觉头疼,"我一时想不起来。"
福康安心道:想蒙混过关?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么?哼!太小看人了!"想不起来那就莫怪我惩罚你咯!"说着便作势往她脖颈咬去,
"哎,我说!"见他这般,明珠只能屈从,苦思冥想才道了句,"你……为人仗义,帮我解围。"
这话听来怎么这般别扭,"哎,纠正一下,那不叫义气,我那是爱你!换作旁人我才懒得理会。"
他说怎样便是怎样,明珠只认定自己答了他的疑问,"说完了,我要睡了。"
"好,"说着福康安又凑了过来,明珠赶忙伸手捂住系带处,
"哎,事先讲明了,我说了你就老实,怎的说话不算话?"
"算话啊!我的确不惩罚你,"方才还义正言辞的福康安微勾唇角,斜斜一笑,"我这是奖励你!"
"不必了,我不需要!嗯……"依在墙边的明珠退无可退,被他捉住,拥入怀中,满嗅一气,女儿香似有若无,荡人心魄,福康安忍不住用英挺的鼻尖轻蹭她香颈,"不怪我要得太多,只怪你太诱惑,让我欲罢不能,"
不承认自己好色,净把责任推给她,明珠嗔怪道:"莫诬陷我,我又没脱了衣服勾引你!"
"不脱我更想要,指不定你脱了我就不想了呐!"福康安趁机诱哄道:"不然你脱了试试?"
明珠才不信他的鬼话,福康安心知她不会中计,只好自个儿动手,尽褪衣袖……
"啊……别……你……唔………"
芙蓉帐挡住了春光,却关不住细碎的**……
第二日,魏佳氏的丈夫散秩大臣佟佳兆丰携礼到府上致歉,
"贱内不懂规矩,冒犯了三夫人!实在抱歉,还请三爷海涵!"
"无碍!"福康安故意叮嘱道:"听太医说,尊夫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到时喜得孩儿,可要记得请我喝喜酒啊!"
"啊?是是!一定一定!"佟佳兆丰的面上有一瞬的尴尬,遂问福康安要了那只完好的耳坠,打算请人依样重新打造,又寒暄了几句,匆匆告辞离去。
回到府上的佟佳兆丰见了魏佳氏便拳打脚踢,"你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居然被夫偷汉!老子这几个月都与小妾住在别院,不曾与你同寝,你哪来的身孕?"
被打得生疼的魏佳氏哭道:"妾身没有身孕啊!"
"太医说有!"
太医?诰封被夺之事她回来便与夫君说了,可身孕这一风波她并不曾提起,他又如何知晓?魏佳氏忙问,"是不是福康安说的?"
"你还有脸问是谁说的!看爷不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娼妇!"说着又猛踢一脚。
"啊!"疼得魏佳氏躺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爷您别打了!妾身真没有身孕!太医是骗皇上的!若不说我有身孕,皇上便要将我送往宗人府了!"
佟佳兆丰自是不信,"太医天大的胆子,居然敢蒙骗皇上?再说他与你非亲非故,怎会帮你?"
第二十五回
"妾身不知啊!"魏佳氏哭道:"应是看在令皇贵妃的面上才网开一面……"
"还敢狡辩!事发突然,你又告诉我,昨日皇上与皇贵妃皆在宫中,皇贵妃如何当着皇上的面与太医串通?"
魏佳氏有口难辩,"总之妾身没有身孕!你不信可以请大夫来看!"
家中老夫人闻讯赶来,忙拉开儿子劝道:"莫打了,莫打了,左右她是皇贵妃的亲戚,真有个好歹又如何向皇贵妃交待?"
只觉颜面尽失的佟佳兆丰哪还顾得了管这些,"她做出这等败坏门风之事,我打了她到哪儿都有理!"
老夫人只道请个大夫来瞧瞧再下论断。
大夫来诊脉后说她并无身孕,佟佳兆丰这才作罢,不再打她,
"旁的女子娶来是旺夫,你是克夫!一天到晚净惹是生非,那福康安我是巴结还来不及,你竟敢在他头上动土!日后在朝中若是被他挤兑,老子第一个休了你!"气儿不顺的他又咧口骂了几句,挥袖离去。
丢了诰封又白挨了打,魏佳氏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由怨起公主表妹来,然而她始终是公主,她这个表姐又能说什么。
离了宫的九公主回公主府时,瞧见札兰泰明明前往寝房方向,看见她归来随即转身拐向书房处。
"你站住!"九公主上前呵问,"为何躲着我?"
札兰泰停步,却不回首看她,"公主多虑了。"
"你当我瞎?你明明是要去寝房,见了我为何掉头?"
"突然想起还有旁的事。"
敷衍之辞,九公主听够了,"我知道你是为明珠之事与我置气。那是我表姐为难她,又不是我。"
这样的推脱,札兰泰只觉很可笑,"你表姐跟她远无仇,近无怨,怎会无端找她麻烦?"
他果然不信,九公主挑眉道:"你的意思是我怂恿咯?"
懒得与不讲理之人纠葛,札兰泰面露不耐,"是不是你心知肚明!"
想起母亲的叮嘱,九公主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是想杀杀她的威风而已,谁知会闹大,我又不是故意。"
刁蛮任性,敢做不敢当,对她这一点,札兰泰深恶痛绝,"现在才说不是故意,未免有些推卸责任。"
她都低头了,他听不出来么?他就不能大方的说句算了?不过是旁人之事,他何必耿耿于怀,对她横眉冷目,一心想压制脾气的九公主见札兰泰这般态度顿时怒火丛生,
"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个都护着她!福康安护她也就罢了,人家是夫妻!你又凭何护她?你对她念念不忘,孰不知人家此刻正躺在别的男人身下**!"
他不愿面对不愿想象的事却被她无情提及,句句如剑,刺得他鲜血淋漓,痛不欲生!拳头紧攥,青筋毕现的札兰泰低吼道:"住口!"
"怎么?戳到你痛处了?"札兰泰怒气的烈焰点燃了九公主心底那妒忌的火苗,烧得她无处发泄,出口成刀,
"我说的是事实!那会子福康安来护明珠,你也跟来了罢?看她那样你是不是很心疼?你怎么不敢上前为她出气?你也知道自己没资格罢?福康安才是她的丈夫!人家有先皇后这个姑母,我皇阿玛这个姑夫撑腰,他能为明珠出气,而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用处的愤怒与心疼,除此之外,你什么都不能做!"
当时看明珠的丫鬟云霄来席间低语,福康安匆忙离席,札兰泰料想应是明珠出了事,也起身跟去,然而他的确只能远远看着,并不能上前做什么。
那一刻,他又恨又窘,如今九公主又说这些话来刺激,札兰泰那心底堆积许久的愤怒终于爆发,指着她愤恨道:"若不是你,明珠嫁的人便会是我!哪轮得到他福康安!"
"你是说我阻了你们的好姻缘?"
"是!"札兰泰忍无可忍,再不愿在她面前懦弱的隐藏自己的想法。
"你终于肯承认了?说出心里话了?"他如今好放肆,竟连瞒她都不愿了,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我便与你合离,再告诉皇阿玛,株连你全家!"
"随意!"他受够了这样的威胁,自两人成亲以来,他一直顾念家人,对她任性的脾气步步忍让,札兰泰只觉在她面前毫无尊严,这样的日子他竟开始期盼尽头。
他今日怎会是这样的态度,她的威胁竟然不管用了,"你不管你父母了么?"
"我就是顾念他们,才舍弃了我最心爱的,可结果呢?"此刻的札兰泰满脸疲惫之态,不似九公主曾爱上的那个英姿飒爽的少年,
"我与明珠相识三四载,真实存在过的感情,怎能说忘就忘?可成亲后,我自知你是我的妻子,我也没有做对不起你之事,没有慢待你,本想与你安稳度日,从不在你面前提她,只是把她存放在心底某个角落而已,而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明珠,提及我与她的过往,日日这般闹腾,我怎生受得?
这日子你若不想过,那便找你皇阿玛做主去,你想怎么说都随你,我无可辩解,无所谓了,大不了就是一死!"道罢,札兰泰转身欲走。
本来只是想吓唬他,岂料札兰泰竟说出这番话来,令九公主难以接受,"札兰泰!我是你的妻子啊!你当真就没有一丝留恋么?你若无情,就别怪我无义!"
札兰泰停步,微微侧首,"在你心里,你从未当自己是我的妻子,你永远都觉得你是公主,高高在上,你要的不是丈夫,只是点头哈腰的奴隶!"
随即抬步离去,再不回头。
九公主顿感无力,身子不由一倾,幸得丫鬟扶住,"公主当心身子。"
回房后,瘫坐在椅子上的九公主目光怔怔,皇额娘才嘱咐过她,回来的路上,她也打算好好跟他说话,但一提到明珠,她就忍不住发脾气,她是那么喜欢札兰泰,那么想嫁给他,如今终于如愿以偿,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
八月初十,福隆安押解罪臣桂林从四川赶回京城。
福康安一见兄长,分外开怀,"二哥回来得正是时候,赶上过中秋佳节。"
"瑶林啊!二哥对不住你,"福隆安心中有愧,"你成亲大喜之日我竟然不在家,实在可惜!"
"二哥身负皇命,也是身不由己,"福康安体谅笑道:"哥哥若真想弥补,今晚不醉不归!"
"好!"福隆安爽朗应道:"等我将桂林带入朝中,面见圣上,晚上归来,自当与兄弟痛饮一番!"
二儿子归来,欣喜的那拉氏忙命人备下晚宴,一家人坐在一处,开怀畅饮。
席间,福隆安起身举杯,"三弟大喜,不在家中,未及恭贺,自罚一杯。"
福康安朗笑起身,拉上明珠一道敬他二哥一杯。
打量明珠一眼,福隆安心道:这弟媳妇样貌不错,就是冷清的些,不似他夫人这般亲和,大约是新进门的缘故,遂笑道:"初见弟妹,回得匆忙,竟未备礼,再罚一杯,改日定当补上。"
"二哥客气了,"明珠不知如何应对,福康安便教她再单独敬二哥一杯。
"只敬你二哥,倒忘了我这个嫂嫂。"郭络罗氏笑言一句,明珠又得再敬一杯,既开了头,那拉氏在上,自当也敬。
来回敬酒,几杯下肚,不胜酒力的明珠有些头晕目眩,福康安见她这般,提议送她回房。
"无碍,让云霄送我即可,你留下与二哥多饮几杯。"
"那好,你先回,我随后就到。"明珠走后,福康安又问他二哥,
"金川战况如何?"
"惨烈啊!"福隆安叹道:"此地易守难攻,如今老将阿桂坐镇四川为总督,皇上指派温福为定边大将军,正在艰苦作战……"
"我曾几次向皇上请旨赴前线,皇上只说时机未到,唉!"心系战事,却不能亲自上阵,福康安不免心中焦躁。
"等着看罢!看这次温福能否拿下小金川,若攻克,便不必你再跑一趟,若不能,你就得离家赴战场了。"
兄弟二人的话勾起了那拉氏的回忆,"当年你们的阿玛在大金川征战多年,如今小金川又祸乱两载未平,实在可恶!"
"所以得尽早平定大小金川,以慰阿玛在天之灵。"
自明珠离席后,福康安明显魂不守舍,福隆安看出这点,遂笑道:"弟妹既是醉了,瑶林你也该回去多加照顾。"
不甘心被二哥笑话,福康安应声道:"那我也不打扰二哥与二嫂久别重逢,共话巴山夜雨了。"
郭络罗氏羞涩一笑,内心确是十分期待。
与兄长分别后的福康安回到寝房时,但见明珠斜依在床边门围子上,云霄正在给她浴足。此时她已卸了妆,散了发,闭目而歇,美人面姣,青丝柔顺,静好如画。
虽不是自小生在官宦之家,但明珠身上总是散发着安静而高贵的气息,时常不必她说话,都能摄他心魄,轻而易举。
摒退了丫鬟,福康安坐在床边,过来扶她,"明珠,洗好了,你上床再睡。"
"嗯……"明珠无力倒在他怀中,也不动弹,晕极似是睁不开眼,福康安叹道:"今儿个是我没招呼好,下次再不能教你喝这么多酒了。"
原本想着她这般困乏,让她早些睡了也好,正待抱她上床,福康安忽觉胯间温热,低头一瞧,却不知何时,她的手竟无力地垂在他腿侧,手掌不偏不倚,正覆在怒龙之上,一触即硬的尴尬,此刻福康安是静不下心来了,
"这可怪不得我了,明珠……点了火,就要负责灭……"
意识模糊的她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任他摆布……
第二十七回
福康安自认管不住她,又问,"你不在山庄内玩耍,倒候在这大门处,却是在等谁?"
“等你们呀!”多罗十分佩服自个儿的神机妙算,“我就猜着你们会来!”
说得好听,福康安才不信,"是想瞧瞧这过往的王孙贵公子哪个是你的意中人罢!"
被他猜中心事,尴尬的多罗抽出鞭子瞪眼道:"你知道得太多了!不想挨鞭子最好闭嘴!"
"哎吆!天子脚下,你还敢威胁我?简直目无王法啊!"
懒得听他嗦,多罗上前推他离开,"你不是得先拜见皇上嘛!快去罢!我带明珠嫂嫂在山庄转悠一圈!"
原本还担心明珠在此三日会觉寂寥,而今有多罗格格相伴,福康安也算放了心,遂去往乾隆身边伴驾。
兴高采烈的多罗拉着明珠在山庄游赏,为她介绍景致,
"姐姐,哎呀你看我,竟又叫错了称谓!"
多罗忍不住拍拍自己的嘴,尴尬一笑,明珠只道无碍,"不过是个称呼而已,顺口即可。"
"嫂嫂比瑶林哥哥好多了!他竟给我出难题!"
正说着,多罗瞧见前面有熟人,"哎!九公主!"
明珠一看前方,暗叹不已,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冤家路窄偏偏遇见他们,幸得多罗在场,她不必说话,免了尴尬。
闻声,九公主扭头一看,是多罗格格,而立在她身边的,竟是明珠,然而已到跟前,不能不理,只好笑脸相迎,"多罗?好久不见啊!"
"是啊!如今你都成亲了呢!"多罗看了看她身边的男子,猜测道:"这位……是姐夫罢?"
"嗯,"九公主羞涩地点点头,"这是我的额附,札兰泰。"每每遇见明珠,她总是既愤怒又暗自得意,怒的是又让札兰泰见到了心上人,得意的是可以在明珠面前炫耀,札兰泰如今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她明珠的!
将这札兰泰上下打量了一番,多罗由衷赞叹,"姐夫真是威武不凡!公主好眼光!"
那是!她选的夫婿,自然是才貌双全,九公主微低首,故作难为情地道:"多罗你说笑了!"
明珠在旁一直未语,多罗好心介绍,"这位是瑶林哥哥的夫人,明珠嫂嫂。"
何须人介绍,九公主比多罗更早认识她,遂对明珠笑道:"之前见面叫姐姐,而今得唤嫂嫂了。"
这笑容,看得明珠一阵恶心。她不愿理会,却听多罗声音惊讶,
"咦?你们不会认识罢?"
"当然!"不仅认识,还颇有牵连!
"那公主不早说!害我傻傻的介绍!"
九公主掩唇轻笑,多罗看了看札兰泰,眼珠一转,"哎,姐夫定然不认识嫂嫂,所以我也不算浪费唇舌!"
他不认识明珠?九公主还真希望他不认识她,然而希望只是希望,成不了事实。
九公主抬首去看札兰泰的反应,只见他正望向远处,面无表情,并未在看明珠,当下也不多言,但愿他能时刻谨记他的明珠已为人妇,渐渐将她忘怀。
正说着,忽听背后有人唤道:"格格,夫人呀!你们走得真快!让奴才好找!"
乌尔木怎么跟来了,多罗奇道:"何事?慌慌张张的!"
"三爷让奴才来寻你们。让奴才跟格格说:莫带我家夫人逛太久,夫人舟车劳顿,一路都没精神,又穿这鞋子,走久了怕她受不了,又担心她不好意思跟您说,才遣了奴才过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多罗不耐道:"瑶林哥何时变得这般嗦!"
明珠深有同感,"看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他很嗦!"
"哎?"乌尔木闻言惊讶又沮丧,"少爷就猜到夫人听完定会说他嗦!奴才不信,还跟他打了一两银子的赌!这下亏大发了!"
他们是有多无聊,明珠道:"你就当我没说。"
"真的?"夫人真仁慈,乌尔木喜滋滋道:"那少爷问起,夫人万莫露馅啊!"
"嗯,"明珠吩咐道:"你回罢!我们四处转转。"
"奴才不能离开,少爷交待奴才定要跟着姑奶奶与祖奶奶,万一出什么岔子也好及时回报,上次……"正说着,迟钝的乌尔木才瞥见九公主在场,立马住了口,
居然将明珠奉为祖奶奶?还怕人找她麻烦?福康安对明珠当真是好的让人嫉妒,札兰泰何时才能这般对她?不甘被比下去,九公主拈着手帕掩唇讽笑,
"瑶林可真逗,看来他对夫人了如指掌啊!"
"是啊!瑶林哥哥对嫂嫂好得简直没天理!"连多罗都羡慕不已。
不甘的札兰泰心道:谁又知道他曾对明珠有多用心?
多罗又邀九公主与她们一同游玩,九公主只道尚未拜见她皇阿玛,先走一步。
自始自终,明珠也未去看札兰泰,正如她当初所说,此后便是陌路人,再无瓜葛。
公主走后,多罗不禁感叹,"都嫁人了啊,不知日后我的夫君会是怎样的男子。"
看她这般期许,明珠问她,"你的意中人是怎样的?"
"我的意中人?"说起这个,多罗颇有兴致,掰着手指一条条道:"要有家世背景,相貌俊朗,高大威武,对外冰冷霸气,对父母孝顺,对我专宠!"
要求这般多,明珠越听越觉不可思议,"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有!瑶林哥哥就是啊!"多罗一直很欣赏福康安,"嫂嫂没听说过么?瑶林可是被人称颂为隋唐的第一美男子罗成呐!只可惜我才十三,他已经十八该娶妻了!若我年长几岁,一定嫁给他,那就没嫂嫂你的份儿咯!"
说得好似她多稀罕似的!明珠摇头轻笑,蓦地想起一人,遂道:"他还有个弟弟,福长安,倒是与你年纪相仿。"
"是么?"只见过他二哥福隆安,多罗居然不知福康安还有个弟弟,"怎的我没见过呢?"
"听闻也是被皇上接走,与皇子们一同教习,养在太后宫中。"
"是罢?"多罗不由生了好奇之心,"不晓得比之瑶林哥哥如何?"
明珠不知该如何评价,"成亲那几日见过他一两次,而后他又入宫,不在府上,我也不甚了解。"
"夫人不晓得,奴才晓得啊!"跟在身后的乌尔木道:"四少爷不似三少爷这般英武,相较之下要清秀些,但也是文武全才,话不多,性子内敛……"
听乌尔木这么说,多罗的好奇心又暗暗升腾,"得空进宫一趟,去给太后请安,顺道瞧瞧他的模样!"
这丫头真有意思,一旦有了念头定要想法子去实践,左右也不是坏事,明珠也不去阻拦。
两人又在园子中转了许久,景色宜人令她流连忘返,倒也不觉得脚疼。
八月十三,万寿节盛宴,叩拜皇帝,恭贺寿诞,而后,男臣与女眷分坐,共享酒宴,观歌舞。
席间,有妇人夸赞身侧的郡王福晋,"福晋,您的翡翠镯子翠色浓郁,这般水润,当属极品呐!哎吆!还有这红碧玺戒指好通透啊!听闻碧玺有驻容养颜之功,福晋的气色倒是越发好了呐!"
福晋听来十分受用,笑容不自禁地自红唇间洋溢,"王爷回回得了宝贝都会拿来尽我先挑。"
"那算什么,"不屑地瞧了一眼,多罗拉起明珠的手让众人来看,"明珠嫂子的西瓜碧玺戒指才漂亮呐!"
众人闻声看去,饶是邻桌的九公主也投来目光,只见那碧玺外有一圈绿皮,中间红瓤,且其轴心外沿是淡绿色,宛如切开的西瓜一般,
贵妇皆知西瓜碧玺可遇而不可求,贵于其他颜色的碧玺。郡王福晋都没有西瓜碧玺,她一个二品诰命夫人竟有,福晋一听这话,瞥了瞥眼,不大乐意,
明珠尴尬一笑,收回了手,多罗虽是无心之言,却怕听者有意,遂对多罗低声道:"莫要比较,招人嫉恨。"
宴散后,众人各自归客房歇息,福康安想着往年那情形,不由头疼,"后天中秋,又得听那些文人雅士吟诗作对,乏味啊!奈何皇上爱此道,我也不能有微辞。"
"你只管随声附和,滥竽充数。"
"可是皇上也会指我作诗啊!我最不擅长了!浴血奋战可以,探讨兵法我也奉陪,唯独作诗,苦煞我也!"
福康安坐在桌前,提笔苦思冥想,游玩一日,困乏的明珠先行睡去,也不知他何时才睡,
清晨醒来,他仍在呼呼大睡,明珠下了床,瞧见几团废纸扔在桌边,还有一张完好的,写着一首五绝:
岁岁月常圆,不见旧人颜。
霄汉若有知,对望慰此念。
字尚能入眼,冥思片刻,明珠提笔,改成一首七绝,附在后面。
待福康安醒来看到新诗,不由赞叹,"夫人写得比我好,我拿这个充数好了!"
十四这日,福康安依旧御前伴驾,多罗陪着明珠继续游赏。
晚上,九公主许久不见札兰泰,问了随从,才知他去了烟雨楼。
待她乘轿前往找到他时,却见他正低着头看向手中。
九公主走近一看,是枚戒指,"碧玺戒指?你怎会有?"
札兰泰一看是她,回道:"哦,捡的,我正在找失主。"
这戒指好生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九公主略一回想,当即变了脸色,"这么巧?"
第二十八回
"何巧之有?"
"昨日在宴席中,我瞧见有人戴着这枚戒指,不是旁人,正是明珠。"
"是么?"若真是她的,那可真是巧,只是他不能去找明珠,免得公主又误会,札兰泰遂将戒指递给九公主,"你拿去问问,若是她丢的,顺道还她。"
九公主却不肯接,只是盯着他,目中有疑,"这样便想糊弄过去?她掉的戒指偏偏被你捡到?"
这般说又是何意?她又在怀疑什么?"那你觉得应该是怎样?"
他还反问她?非得她说出口他才肯承认么?"你们约好了在幽会!她才走对不对?不小心落下戒指,你看到便想藏起来,偏偏被我撞见,才装腔作势说不知是谁丢的!"
幽会两个字实在不堪入耳,札兰泰登时怒道:"你侮辱我可以,别侮辱她!她已为人妇,怎么可能单独与我相会?你莫要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九公主眼中冒火,难以自控,"我也希望是自己多疑!可为何她的戒指在你手中?"
札兰泰不明白的是,"你怎么就那么肯定这是她的?又不止她一人有戒指!"
"因为这西瓜碧玺!十分罕见!"笃定的九公主硬拉着札兰泰满园子找明珠。
当是时,忙了一天的福康安正陪着明珠在半月湖,九公主找到她,强压着怒火,上前微微一笑,"听说嫂子有西瓜碧玺,我想瞧瞧嫂子的戒指,改日也寻些碧玺,打造一枚。"
就等着明珠找不到戒指,九公主便要当面问问,她方才去哪儿了!当着福康安的面儿,看她如何解释。
不过一枚戒指,惹人问,明珠抬手,取下给她,
九公主一看,愣在原地,明珠手上居然有戒指,那札兰泰拿的戒指,真不是明珠的?看着两枚戒指,九公主糊涂了,"怎的一模一样?"
少见多怪,福康安耐着性子解释道:"此戒本有两枚,皇上将其中一枚赐予我,另一个给了和静七公主,想来应是她丢的。"
居然是皇上赏赐?给了她亲姐姐,都不肯给她!九公主一听这话更来火!
"公主瞧够了也该还给我夫人。"福康安上前一步,自心思郁结的九公主手中取回明珠的戒指,亲自给她戴上,状似无意地笑着叮嘱,
"明珠,你的手指嫩白细长,最是好看。只有你戴着它,才会为它增辉。还有,碧玺认主儿,除你之外,最好莫让旁人碰它,回头我给你找些白水晶来给它净化。"
福康安明里暗里的嫌弃,九公主都未听进去。
明珠似乎并不排斥福康安,听着福康安柔声对她说的恩爱缱绻之词,札兰泰竟没有勇气再去看明珠,他也不说话,转身就走。
他居然天真的相信九公主的话,相信她会消停,会改变,会不再提明珠,不再怀疑他,呵!昨日还信誓旦旦,转脸就疑神疑鬼,当真可笑!
"札兰泰。"又一次误会他了,九公主顾不得生气,转身去追他。
"九公主实在无聊!"福康安不懂她为何多此一举,只有明珠看明白了,九公主定是以为札兰泰手中的戒指是她的,误会她二人私会,才找来想问个明白,结果不是,反倒教她难堪了。
八月十五,中秋已至,
天清云淡,皓月升空。
一年月色最明夜,千里人心共赏时。
胜地云山真表地,中秋风月正秋分。每一年今夜,乾隆都会率领群臣在云山胜地赏月吟诗,皇太后则与一众女眷赏月闲聊看歌舞。
"风景皇洲争较异,彩棚瓜饼货街头。"乾隆写下诗句,众臣争相传阅,而后文人墨客各展才学,呈于乾隆。
福康安懒得思索,直接将明珠改好的诗写下呈上:
邀娥助兴宴时圆,笑问旧人恍不见,
黄泉霄汉若有知,月下长立慰此念。
刚开始负责编纂《四库全书》的大学士纪昀先观览,有出彩的随即呈于乾隆,看到福康安的诗,纪昀不觉赞道:
"好一个邀娥助兴宴时圆!看来这月亮不是自个儿圆的,而是圣上相邀,为圣上的万寿节而圆了三日!"
乾隆看后亦点头,"瑶林这句颇有新意!赏金月饼!"
金月饼统共六枚,通常是诗文全部评定完毕,再挑出六首好诗行赏,而今才开始看诗,乾隆便先赏福康安一枚,恩宠颇重,众臣皆附和。
乾隆看完整首诗,却并未展欢颜,永趁机指责道:"中秋佳节,该吟作喜庆诗句才是,福康安你却作哀诗败兴,惹皇阿玛不快,是何居心?"
阿哥之言,纪昀不敢苟同,"十二阿哥此言差矣,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人之常情。"
凭他也配指责,福康安既然敢写出来,便料到后果,遂对皇上道:"想起我阿玛,才涌哀思,皇上见谅。"
"无碍,瑶林不必自责,纪昀说得对,朕要你们吟诗作对,是要有感而发,哀与乐皆可,而不是让你们虚情假意,堆辞砌句,只会歌功颂德!"乾隆怅然道:
"瑶林的句子不禁让朕想起了孝贤啊!诸如此夜,美景良辰,我想问问她,这月色,可有往年的美,却不听她应答,才想起她已先朕而去……她若天上有知,大约此刻也在遥望人间,寻觅朕的影子罢!"
众臣齐道:"臣受教,皇上请节哀。"
敛了哀情,乾隆道:"欢宴而已,尽兴同乐即可,不必像朝堂那般拘束。"
中秋宴罢,八月十六,乾隆便从避暑山庄启程前往木兰围场行猎。福康安亦受命随行,明珠与多罗一齐打道回府。
这一日,福隆安才下酒宴,坐轿回府,忽然轿子一歪,轿夫似是停了下来,正待发火,便听他的随从普博特喝道:
"大胆!竟敢冲撞朝廷命官之轿!"
那女子一听是官,哭喊道:"大人救命啊!有人要抓我!"
这声音,好生耳熟!福隆安掀帘一看,竟是她,"灵芝!"
"二爷?"灵芝抬头一见轿中人,先是一惊,而后哭道:"二爷求您救我!"
福隆安自轿中下来,扶起她,问她因由。
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却见对面一群大汉追来喝道:"死丫头,居然敢逃跑!活得不耐烦了!"
福隆安将灵芝护在身后,对那群地痞怒目扬首,"胆敢在本官面前喧哗闹事,你们是嫌命短?"
为首的也不害怕,理直气壮道:"官家怎么了?也得讲理不是?她爹欠我们赌债,还不起,便将她卖于我们,她便任由我们处置!"
"二爷!他们要将我卖到勾栏去,那便是死路一条了!"灵芝紧拽他衣袖哭道:"二爷!奴婢不要去勾栏!"
福隆安轻拍她手,以示安慰,又问她爹欠他们多少。
"十两。"
“十两便把你卖了?”福隆安惊诧之余恨声痛斥:“你爹真是毫无人性!”
但见灵芝委屈哭诉,"我爹把我卖了三十两给他们,他得了那二十两便不管我一个人跑了!"
福隆安遂命人给他们三十两银子,那头领却不肯收,"三十两买她,我们再将这丫头卖了,就不止这个数了,最少八十两!"
面露不耐的福隆安没功夫与他们瞎耗,普博特会意呵斥道:
"居然敢跟九门提督讲条件,识相点拿着银子快些滚蛋,否则立刻将你们那赌场一并封了!"
步军统领!那人一听是一品高官,也不敢再计较,带着兄弟悻悻离去。
待他们走后,福隆安转头安慰她,"灵芝莫怕,他们不敢再找你麻烦了!"
灵芝感激涕零,俯身拜道:"多谢二爷救命之恩。"
"小事一桩,与我万莫见外。"打量她一番,福隆安心疼道:"瞧你身上都脏了。"
"他们把我关在柴房里,哪来干净之地,我趁他们开门送饭之际逃了出来,幸亏遇见二爷,否则奴婢怕是又被他们抓了回去。"说着又是一阵轻啼。
福隆安只道前面的胡同里有座别院是他的,可以顺道带她先去沐浴更衣。
"谢二爷。"
"甭左一个谢右一个谢的,"福隆安让她随他坐轿,灵芝慌忙摆手,只道不敢。
"总不能我坐轿你走路罢?"想了想,福隆安又道:"不然我下来走路,你坐轿?"
灵芝闻言惊吓道:"那万万不可!"
"那便乖乖的随我坐轿,轿子十分宽敞,足够两人共乘。"
盛情难却,灵芝只得听从。
到得别院,福隆安吩咐丫鬟们去准备热水,又对灵芝道:"你先洗着,工部尚有要事需待我处理,约摸两个时辰也就好了,你且在这儿等我回来,晚上带去出去吃顿好的。"
"二爷身兼数职,深得皇上器重呐!"灵芝微微一笑,十分乖巧,"您快去忙罢!奴婢等着您。"
而后她在丫鬟的伺候下,沐浴更衣,以往都是她伺候主子,今日也终于享受到被人伺候的滋味。的确惬意,怪不得人人都想当主子,那待遇,与丫鬟简直千差万别。
福隆安回到别院时,天已黑了,回来瞧见灵芝正坐在房中等他,桌上摆着六道小菜,一壶酒,见他归来,忙起身来迎,"我才做好,二爷正好回来。"
福隆安甚感惊讶,"你做的?"
"是啊!请二爷尝尝奴婢的手艺。"
"我说了带你出去吃,你怎么又张罗?"
"二爷救我,我不知如何感激,我也不会别的,只能亲自下厨,做几个小菜,聊表心意,二爷莫要嫌弃才是。"
"累坏了罢?真真辛苦你了。"
"不辛苦,"灵芝低眸,含羞带笑:"能为二爷做菜,是奴婢的荣幸。"
灵芝这丫头果然最善解人意,福隆安心中甚慰,坐下与她举杯共饮。
饭毕,交待她在此安心住着,福隆安转身欲回府,灵芝见状,情急之下唤了一声,"二爷……"
第三十回
心事忍了一下午,到了晚上,福康安终是鼓起勇气开口问她,
"你为何把药倒掉?"
"嗯?"此时明珠正坐在桌前绣手帕,不懂他怎会这样问。
"我回来便觉屋中有很浓的草药味儿,苏果说你最近在喝药,可也不至于将屋子都熏出味儿,因为我对气味儿很敏感,就好奇在屋中寻看,发现一盆长青盆栽的叶子有些枯萎,太过异常,我刚一凑近,便闻出那土中竟散发着草药味儿……那药不是调理身子的么?你为何偷偷倒掉不肯喝?"福康安试着揣摩她的心思,
"是闻不惯那苦味儿?"却又觉不可能,"可你又不是孩子,还怕苦?明珠,我们成亲三个多月了,你不想要个孩子么?既然身子不适,便该遵从医嘱,好好调理才是。"
说了这么多,她并无反驳,也无解释,福康安有些心急,"怎么又不说话?你若有什么想法,可以明白告诉我,莫要总是藏在心里一个人撑着,我是你的夫君,不仅可以与你分享喜悦,也可以与你分担苦痛。"
这么久以来,明珠已经习惯了自己承受,不希望也不需要谁替她分担什么,阴暗的情绪一个人受着也就罢了,告诉旁人,人听了心里堵得慌,又帮不上什么忙,何必多此一举呢?
还有一种可能,福康安想到就心痛,这也是他迟迟不敢问她的原因,"难道因为你不喜欢我,就故意不想怀我的孩子?"
他也是会想,她什么都没说,他已浮想联翩,对于他怪异的思绪,明珠甚感拜服,只好停下手中的针线,如实相告,
"你不知道我闻了多少年药味儿,我母亲一直身子不好,都是我为她熬药,我常常在想,到何时,我娘才能不用吃药,不必遭受病痛折磨,身子彻底好起来。
后来,她终于不再吃药,因为……她再也睁不开眼,张不开嘴……
这些年,我若有风寒或是发热,都忍着不肯请大夫,不愿喝药,因为那味道,容易让我想起我娘。
这次是太夫人请人开了药,我不得不喝,母亲许久都未入我梦了,自我喝药开始,几乎每晚都能梦见她,又甜,又痛。
我没有将药倒掉不喝,只是将喝剩的碗底,倒在了盆栽中,闻着它,像是回到了我最初的那个家,如同我娘还在身边一般,饮鸩止渴……"
她的声音明显哽咽,脸上却无泪,看似十分平静。这是她头一次,愿意跟他提起她母亲,说出她内心的感觉,福康安既觉欣慰,又愧疚不已,
"原是我误会你了,又害你忆起伤心事,你一定在怪我罢?"福康安起身,来到她身后,俯身拥住坐着的她,贴上她面颊,安慰道:
"明珠,你且放心,今后有我陪着你,你再不会孤单,你娘未能得到的幸福,会加倍积攒在你身上,这一生,我都会给你无以复加的宠爱。"
他的誓言,明珠听来无动于衷,"我不要什么,你不记得?"
"不要承诺,我记得,"想起她曾经的话,福康安忙道:"我不说空话,只做不说。"
最近这几日明珠并未再继续喝药,"那药才喝了几日,月初我便来了月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真的管用。"
原来这个月她来过月事了,"月事结束了么?"
"结束了。"道罢忽觉不对,明珠忙改口道:"没有!"
不承认也没用,福康安笑话道:"聪明的明珠几日不见我变成了小呆瓜,下次说谎前先打好草纸!笨!"说着他将她打横抱起,明珠惊呼一声,"别!小心……"
话未说完,已听他轻呼出声,
果然还是……明珠睁大了双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不知所措,尴尬解释,"不是我故意,我说了小心……"
"说的时候已经进去了!"眼见她愣愣地看着绣花针隔着衣服刺进他臂膀中,福康安问她,"疼不疼?"
他傻了么?她怎么会疼?"又不是刺到我。"
"所以你就只管看着,也不拔出来?"
明珠恍然大悟,赶紧拔出绣花针,顺口问他疼不疼。
针扎一下而已,本不算什么,可是难得她关心,福康安自该装一装柔弱,"很疼,扎的有些深,我觉着出血了,你看看。"
"放我下来,"明珠挣扎着,福康安顺势将她放下,哄骗道:"我手臂疼,你帮我解了衣衫瞧瞧。"
她平时做女红也会偶尔不小心刺到手指,不过冒出一点殷红而已,哪有他说的那般夸张,"小题大做,骗人!"
"真的哎!"
他倒挺会装,明珠轻哼道:"你当我没被扎过?"
"可你手狠扎得深啊!"
明珠回眸,问他,"很疼?"
福康安连连点头,作可怜状,明珠却轻描淡写地回他一句,"忍着。"
"啊?哎!可怜啊!"福康安哀叹道:"没人疼没人爱啊!"
任他再怎么装模作样,明珠也不理会,收了针线铺被欲眠,福康安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当了二十多天和尚,今晚我要开荤!"
明珠暗叹他一回来她就不得安生!
这边厢,言出必行的多罗真的去了一趟慈宁宫,给太后请了安,又问起福长安,太后说他在尚书房还未归来。
得了太后允准,多罗便着了太监小旭子带她去往尚书房,当是时,他们刚刚散学,准备学骑射。
多罗也不羞涩,对着众人扬声问,"谁是福长安?"
众人面面相觑,永琰上前问她,"你是何人?敢来尚书房?"
多罗才不怕这质问,"本格格是和亲王之女,太后许我来的!怎么?你有意见?"
"和亲王?那不是我堂兄么!"想不到他还有个这么大的漂亮侄女,永琰哈哈笑道:"叫声叔!"
多罗从未见过他,瞧了他一眼,不屑扬首,"哼!十多岁的小屁孩!胆敢占本格格便宜!"
小旭子在旁小声提醒道:"多罗格格,这可是十五阿哥,的确是和亲王的堂弟啊!"
"可我比他大呀!"再纠结下去只怕吃亏,多罗不耐烦道:"我又不找你,我找福长安!"
忽听一少年开口道:"你找我做甚?我不认识你。"
多罗闻声看去,但见那少年果如乌尔木所说,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美中不足,下巴左侧似有一道小疤痕。
"你就是福长安?你三哥福康安叫我来给你送东西。"
"送什么?"福长安不觉纳罕,三哥常在朝中行走,有事自会亲自来见他,怎会叫个女子前来?
多罗朝他招招小手,甜甜笑着,"你过来我告诉你。"
待他走近,多罗负手轻晃,眸带天真地看着他,"给你送个朋友,就是我,多罗格格。"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倒令福长安很难为情,怕旁人再笑,他只好领她去别处,"借一步说话。"
身后有人起哄道:"多罗格格!我也想跟你做朋友!"
多罗回头,朝他们扮了个鬼脸。
带她离开人群,福长安又问,"三哥让你找我有何事?"
这孩子怎么跟福康安一样嗦,不愧是兄弟俩,"才刚我已经说了,还问?"
送朋友?明显开玩笑,福长安摇头转身,"没事我走了。"
"哎,"多罗一愣,"你就这么走了呀?"
不然呢?"你想怎样?"
"嗯……"多罗眼珠一转,提议道:"咱们比比功夫罢!我若赢了,你就要把我当朋友,跟我玩儿!"遂又问他会什么。
福长安道:"我会用剑。"
"正好!"多罗抽出腰间鞭,"我会这个,咱们比试比试,看谁厉害!"
"那好罢。"女孩子找他比试,他总不能退缩,提剑让她出招。
福长安剑法学得不错,只是与她不熟,又念在她是女子,不意伤她,才招招留手,而多罗一心想赢,鞭鞭想败他,一鞭抽到他手腕,趁他恍神间,又甩一鞭卷走他手中剑。
"哈!我赢啦!"多罗拍手称快,见他去看衣袖,忙凑近问他,"是不是很疼啊?"
这还需问?福长安抬首,看她一眼,"你猜。"
本想跟他做朋友,却又弄伤他,多罗心中有愧,撇撇嘴,"抱歉啦!不是故意想伤你,只是想赢你嘛!不然你不跟我做朋友啊!"
"我又没说不跟你做朋友。"
"是么?你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这么拼命了!"多罗赶忙叫来小旭子去拿纱布帮他包扎手腕,福长安只道不必,"小伤无碍。"
"包起来好得快些,免得生脓。"
她这么一说,福长安咽了口唾沫,顿感恶心,只好依她,作了简单包扎。
而后两人坐在草地上,稍作歇息。
多罗偷瞧他一眼,见他正望向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便好奇问了一句,"哎,你觉得我漂亮么?"
这女孩,头一次见他竟这么问,她倒好意思,福长安不知该如何评价,随口回道:"还好罢!"
"什么叫还好!"这个回答多罗不满意,"那你嫂嫂漂亮么?"
他的嫂嫂可不止一个,"哪个嫂嫂?"
"瑶林哥哥的夫人啊!你三嫂。"多罗只与她相熟。
"还好罢!"
他怎么看谁都是还好!多罗又问,"那我跟她比,谁更漂亮?"
"她……"福长安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再说嫂嫂是三哥的女人,他也不可能盯着人看啊!只是略有个印象,"嘴唇挺漂亮,是鹅蛋脸,而你……"侧脸看了看多罗,多罗故意朝他眨了眨大眼睛,呼闪的睫毛又浓又翘,很是迷人。
然而福长安的关注点似乎并不在这儿,只见他微微皱眉,诚心请教,"你这……是包子脸罢?"
"啊?"等了半晌等来这么一句,多罗嘟嘴嚷道:"你才包子脸呐!我小嘛!当然脸圆啦!长大了就会变小脸!"
第三十一回
是么?"只有越长越大,哪有越长越小?你蒙我还是你被人蒙了?又或者是自欺欺人?"
他居然还在纠结她的脸!多罗恼道:"你会不会说点好听的?连女孩子都不会哄,这样下去,以后你是娶不来媳妇儿了!"
他才不担心这个,"不是还有你嘛!"
"我?"他什么意思?多罗忽然心跳不已。却听他道:
"你不是要跟我做朋友么?朋友不是该仗义相助么?若我将来真的娶不来夫人,那就勉为其难娶你好了。虽然你是个包子脸,但子不嫌母丑,狗……"说到这儿,福长安忽然闭口不再言。
"哈哈!"看他贬到了自己,多罗笑得前仰后伏,虽然他损她是包子脸,可是她竟然觉得他损得很真诚,觉得他是在说出心里话,而不是故意损她,哎呀!多罗都不明白自己怎么对他这般宽容?
有那么好笑么?福长安看着笑疯了的多罗,眼神里颇有嫌弃的意味。实在想不通三哥怎会让这么个女孩来找他做朋友?故意坑他么?
好容易止了笑,多罗想了想又问,"那万一哪个瞎眼的偏偏看中你,愿意嫁给你呢?"
"那咱们还是朋友。"
凭什么!多罗觉得他的想法太随便,"人家愿意嫁给你你就要娶啊?你也不问问自己喜不喜欢?"
遵循常理也有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谈什么喜不喜欢?再者说,女孩子不都一样嘛!"
"不一样!每个都不一样!"多罗甩着辫子洋洋得意,"又不是所有女孩都像我这般可爱又聪明又会武功又善良!"
"也是,"虽然才相处了一会子,福长安倒是深切地感受到了她的与众不同,"并不是所有女孩都像你这么好动、脸皮厚、话多又凶!"
"你说什么?"多罗转头怒视,抽出长鞭,福长安机灵退后,指认道:"我没说错罢!开始凶了!君子不动手,淑女不动鞭!"
"没有鞭子我也打得过你!"多罗说着,扔掉鞭子,向他出拳。
结果却被他轻松制住手臂,多罗动弹不得,不服气地扭动道:"哎,你怎么能欺负女孩子!"
她倒会狡辩,松开牵掣她的手,福长安自是也不服,"你赢了我是女中豪杰,我赢了你便是欺负你?"
"那当然,女孩子本来就比男子柔弱啊!你该让我几招才是。"
还让?得寸进尺啊!"我手腕被你打伤,等于让你一只手,你还想怎样?"
两人争执不停,谁也不服谁,再吵却也不恼,直至傍晚,多罗才与他道别出了宫。
第二日多罗便迫不及待去找明珠,汇报进展,"嫂嫂!我昨天去看那个福长安了!"
明珠还以为她只是说说,未料竟实践了,不由轻笑,"你还真去了?"
"那当然!本格格从不说空话!"
明珠问她感觉如何,可有跟他说话。
多罗又不是淑女怕羞,让她跟陌生人说句话简单得如同写"一"!"岂止说话,还打了一架!"
"什么?"才见面就打架?还真是凶悍!
见明珠神色惊讶,多罗劝她莫慌,听她慢慢道来。听罢事情经过,明珠由衷赞叹,"你倒是有招,这算是不打不相识?"
"这样他才对我印象深刻啊!"
如此说来,多罗对福长安应是印象颇好,否则不会笑这么甜。明珠提醒道:
"你打伤了他,还弄烂人家衣裳,是不是该赔一件新的?"
"哎?"还真是这个理儿,多罗不由赞道:"嫂嫂这个主意好!我正愁下回该怎么找他呐!"
还有下回?看来她是真的动了心思。
晚上,明珠跟福康安说起此事,福康安大吃一惊,刚夹的肉都掉在了桌上,"多罗跟我四弟?"
"怎么?"他的反应似乎更甚于她。
"多罗太凶啊!连我都挨过她的鞭子!"福康安不敢往下想,啧啧叹道:"甚为我弟弟担忧!"
明珠觉着他言之过早,"多罗才十三,他们现在只是朋友,不过认识而已,你担忧什么?多罗又不一定嫁给他。"
"千万别!她要是做我弟妹,只怕这日子要闹腾咯!"
说罢两人未再言语,继续用膳,福康安却一个人轻笑出声,"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你头一次主动与我唠家常,以往都是我找着你说话,你还不是回回应我,今儿个却是难得,是不是该喝一杯?"
"没兴致。"想着上次他二哥归家那天她醉了酒,被他欺负,明珠已下定决心,再不贪杯。
"小酌怡情!"
怡的是他,亏的是她,明珠才不上当,"想喝你自个儿喝,我不喝。"
计未得逞,福康安暗叹失败啊!
几日后,多罗将做好的衣裳拿到宫中给福长安,"前些日子弄烂了你的衣衫,而今做了新的还给你。"
他都忘了,她竟还记在心上,"大男人怎会跟你小女子仅仅计较,我又不缺一件衣裳。"
"哎,你只比我大一岁哎!十四岁的大男人?"多罗撇撇嘴,"缺不缺是你的事,送不送是我的事,弄坏了我过意不去,我可不想欠谁什么。"
福长安奇怪的是,"你怎的知道我能不能穿,就做了?"
只要是她想做的,就算不得难事,"我找了小旭子,让他想法子找来你平日制衣的尺寸,听他说这尺寸是夏日量的,这又过几个月,我想着你必又长高了,所以叫裁缝做的稍稍大一些。"
还算聪明,"想不到你脸圆心挺细。"
"那叫可爱!"多罗警告道:"以后不许说我脸圆!"
"本来就圆还怕人说!"福长安苦口婆心道:"人得正视自己,才能扬长避短……"
"你们师傅在哪儿?"听不下去的多罗抽鞭道:"我得谢他教了个好徒弟!学以致用啊!"
福长安看到她鞭子,赞她挥得好,多罗听来自然开怀,"想学么?我可以教你!"
她肯教,福长安自是乐意学,可多罗却让他叫声"师父。"福长安哪肯,只道待她教会了再唤。
不过逗他玩儿,多罗也不计较,另找来一条鞭子给他,开始用心教他。
十月,天渐冷,这一日,日头难得的暖,明珠正在院中,与丫鬟们踢毽子,踢得累了才坐下歇着,正巧郭络罗氏进得院中,
"二嫂来得正好,与我们一道踢毽子。"
却见她也不应声,只是抿嘴侧着头,诧异的明珠起身走近,才发现她已是红了眼眶,忙拉她坐下,问她出了何事。
"二爷他……要纳妾!"郭络罗氏抽泣道:"原本他已有两个妾室,我也没说什么,他就算再纳旁人,我也睁只眼闭只眼,男人嘛!都是喜新厌旧,可他如今要纳的人,却是我最厌恶的!"说话间,郭络罗氏眼中的愤恨难以用迷蒙的泪眼隐藏。
却不知二嫂厌恶谁,明珠与她相处以来,她都是和蔼待人,甚少与人有争执或过节,今日伤心,却是为哪般?
"二嫂莫慌,慢慢道来。"
拈起手帕擦了擦泪,她语带哽咽道:"今儿个二爷突然带了一个女子回府去见太夫人,说要留她做妾,那女子不是旁人,居然是灵芝!"
"啊?"明珠闻言,也是一惊,"灵芝不是被打发出府了么?二哥又怎会跟她……"
提起她,郭络罗氏恨恼至极,"我早就说过,她不是省油的灯!肯定是她被赶出了府,不甘心,又想法子勾引二爷!"
"即便二哥这样想,太夫人不一定会答应啊!毕竟上次……"灵芝是太夫人原本要赐给福康安的女人,他不要,现在这个女人又跟了福隆安,终归是兄弟,旁人论起来,多少会笑话。
"太夫人自是不同意,可二爷居然说,说灵芝有了他的骨肉!这贱蹄子!倒是有备而来,怪道二爷这两个月时常不在家,连侍妾也不怎么得宠,原是陪那小妖精去了!"说起来郭络罗氏便泪流不已,想着以后还得面对她,更是烦躁,
"却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招惹这等人!"
"那太夫人同意了?"
郭络罗氏恨道:"暗里怀了富察家的骨肉,太夫人能不同意?太夫人说,不摆酒,明儿个晨时让灵芝敬茶,便算二爷正式纳她为妾。事已至此,我若说什么,争风吃醋,有失风度,可心里实在难受,才找你说说。"
"我明白,"明珠宽慰道:"二嫂有话尽管与我说,我不擅长劝解,但会聆听。说出来,总比藏在心里好受。"
晚上,想了许久,明珠对福康安道:"明儿个我不想去请安。"
除却月事,她一向请安及时,突然这么说,福康安还以为她身子不适,忙问她哪里不舒服。
"没有不适,不想去而已。"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因为灵芝?"
他白日不在府上,倒也消息灵通,"你也知晓?"
"二哥带她到额娘面前,与额娘起了争执,动静如此之大,我怎会不知?"明珠的心思,福康安猜了个大概,"明儿个她要敬茶,你不想见她,才不想去请安?"
明珠"嗯"了一声,福康安怪道:"最不想见她的人该是二嫂,她又不是我的妾,你为何不想见?"
"我替二嫂生气,二嫂得做好人,不敢不去,我可以不去。"
"生气也能替?"福康安呵呵笑道:"头一次听说,涨见识了!"
"当时好心送她出府,如今她偏要想法子回来,真不明白她如何想的,作妾那样好?找个老实本分的男子嫁过去做妻不好么?"
明珠对灵芝此举惊讶是因为不了解这个丫头,福康安却是见怪不怪,"你是不知她心比天高,在府里过惯了,见惯了好的,怎能不向往?让她去过普通人家的生活,她怎会甘心?
做妾至少是半个主子,有人伺候,做普通人的妻,她还得洗衣做饭,侍奉公婆,伺候丈夫,自个儿带孩子。两相比较,她倒宁愿做妾了。"
第三十二回
明珠暗叹福康安看得倒是透彻,"人与人的想法大相径庭,当初我是看她被太夫人胁迫,觉得她无从选择很可怜,才放她出府,好过自由生活,而今她又想方设法回来,我实在不能理解她。"
"所以那时候就该让我一剑了结了她,也不至于今儿个给二嫂添堵。"
他无心之言,竟令明珠心生愧意,"算来倒是我的错了。"
不过是说旁人,她竟想到自己,自觉道错了话,福康安轻抚她肩膀,柔声劝解,"不需自责,你当时也是好心,我们也不是神算子,谁也料不到后来之事。"
心知他是宽慰之词,明珠也不好再为此继续纠结。只见他又躺下,枕着手臂跷着二郎腿,望着帐顶悠悠道:
"额娘不让二哥摆酒,二哥便打算明儿个去外面酒楼摆,宴请同僚。二嫂还不知情,若知道了又该窝火。不过二哥向来多情,对灵芝一时新鲜很正常,能不能长久留住二哥的心,就看她的本事了!"
家中一妻二妾,他还不满足,"唉!"
"你叹什么气?"歪头看见她这般懊恼的模样,福康安只觉好笑,"人家纳妾,瞧把你气的!"
旁人之事,明珠本不愿多做评判,只是二嫂是好人,看她委屈流泪,明珠也跟着难过,不由叹息,"男人都是朝三暮四!女人于他们而言,不过玩物。"
"哎!哎!"福康安闻言当即坐起身来看着她,很是不乐意,"你这一棒子打得远啊!把我都带上了,我有朝三暮四么?"
谁提他了,明珠白他一眼,"我说男人又没说你!你起什么哄?"
这比提他更严重!"敢情我不是男人?"揪住她一句话不放,福康安借机翻身将她压住,"我得让你瞧瞧,我是不是男人……"
明珠忙去推他,"是是!"
"还未尝到你便说是,太过敷衍!"
回回他都有理由来折腾她,明珠早知反抗无用,只能由他。
十月初八这一日,福隆安果然带了灵芝到酒楼中大摆宴席。
原是几日前,福隆安又去别院找灵芝时,灵芝却不许他亲热,一问才知,她有了身孕,这本是喜事,而她却面露愁容,
"二爷,你找人开副药,将孩子打了罢!"
福隆安闻言大惊,"怎么?你不想怀我的孩子,不想跟着我了?"
"奴家当然想,可是……难道我就这样一直藏在别院中,肚子一天天大了,又不能时常见你,爷是不知道我有多痛苦,万一哪个嘴长的泄露了风声,再被太夫人,二夫人知晓,岂不是要将我连孩子一起打死!"
想着自己艰难的处境,灵芝不由低泣,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福隆安一阵心疼,
"你既有了我的骨肉,我自然会接你入府,好让你名正言顺的与我住在一处。"
他虽这般说,灵芝却是担心,"可我是被太夫人赶出府的,她怎会容我再回去?"
"太夫人虽然严厉,然而现今你怀了她的孙子,她怎会不顾念。你且放心,此事我会处理,你安心养胎便是。"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宴,而今重回富察家,却不再是丫鬟,而是以九门提督福隆安妾室的身份归来,还怀有子嗣,灵芝大可昂首挺胸,再不必卑躬屈膝,摇尾乞怜。
傍晚时分,裁缝拿来才做的几件新袄呈与福康安,福康安让她试新衣,明珠不愿,只道晚上洗漱后再说,他便自个儿先试穿,丫鬟才系好扣子,便听有人进来禀报,说是二姨娘过来看望三夫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明珠不悦道:"我有什么可看?她何必巴结我?该讨好二嫂才是。"
"你若不想见她,我替你打发她走。"
明珠点头,福康安便去往院外。
外头有风,吹起奢华的玄狐围领,衬得剑眉星目的福康安愈加俊逸非凡,雍容华贵。
院中的灵芝抬首看着他,这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却对她不屑一顾,走投无路的她,惟有去做他二哥的女人,如今的她,锦衣华服,珠翠满身,容貌莹润,却依旧赢不来他一丝注视。
"我夫人身子不适,不便见客,你回去罢!"福康安瞧她的眼神仍是高高在上的藐视。
灵芝尽量温笑道:"初来府上,我给姐姐带了礼。"
福康安吩咐丫鬟收了礼,"我会转告你的好意,慢走不送。"
道罢便进了屋,没再多看她一眼。
灵芝心有不甘,却也无话可说。
回屋后,福康安对明珠道:"她给你送了礼。"
"搁着罢!"
福康安打开一看,是对玉镯,成色中等,也就百十两的样子,"必定是今儿个摆宴时那些人送的贺礼,单指望她,怕是身无分文。"
随即将镯子各赏给苏果与云霄,两个丫鬟喜不自禁,她们一个月的月俸也才一二两银子,也就指着主子大方,好歹能得些赏赐。
次日上午,苏果忙完自个儿的活儿,云霄正陪着明珠,得了空的她喜滋滋去找灵芝,进了屋,苏果笑道:
"灵芝!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
灵芝闻言,不大高兴,"苏果,你现在不能直呼我名字了。"
她很介意啊,苏果忙低头致歉,"哦!抱歉,我是看见你太开心了,忘了规矩,该叫你二姨娘才是。"
怕她心里多想,灵芝又解释道:"我今时的身份不同往日,你这样唤我,怕那些丫头们乱嚼舌根儿,你也知道,我本是丫鬟出身,底下肯定有人看我风光而不顺心,万一她们因此找你麻烦,挑你的刺儿,倒是我的不是了。"
原来如此,苏果听罢十分感动,"多谢你为我着想。"
灵芝拉起苏果的双手亲切笑道:"我们是好姐妹嘛!当然要互相扶持。"说话间,瞧见她手上戴的镯子好生眼熟,不由变了脸色,
"我送给明珠的镯子她赏给了你?"
"不是夫人赏的,"灵芝如今得了势,还肯真心待她,苏果感念旧情,自然不会瞒她,"夫人并未过目,三爷看了一眼,就赏给了我和云霄。"
福康安到底是不待见她,连她好心送的东西也不放在眼里,直接赏给了丫头们!灵芝心恼却也不明言,遂换了笑脸对苏果道:
"左右你是我最好的姐妹,这镯子给了你也算肥水不留外人田,我还特地给你准备了礼物呐!就等着见着你了再给。"
如此盛情,苏果心中一软,然而她却不是个贪得无厌之人,连忙摆手拒绝,"不必了,有这个镯子我就很知足了,我又不是主子,要那么多好东西做什么?"
灵芝笑道:"留着将来当嫁妆呀!"
苏果害羞一笑,"八杆子打不着的事,莫要瞎说取笑我!"
又坐了会子,苏果怕主子找她,便起身告辞,临走时,苏果嘱咐她,如今有了身孕,千万当心,得空会再来看她。
苏果这丫头果然最心善,灵芝心想,现在也只能拉拢她才最放心。
十月十二,福康安为着明珠即将到来的生日操心不已,"十六就是你生辰了,合该好好庆祝一番。"
怎么叫好好庆祝?明珠甚感忧心,"你想如何?"
"大摆宴席啊!"
"别!"就猜他要这么说,明珠是不稀罕,"不就一个生辰,吃碗长寿面也就罢了,何必闹得人尽皆知。"
"你嫁过来的头一个生辰,当然要办得热热闹闹!"福康安是不愿她受半点委屈,"一切由我来操持,必不让你费心。"
"铺张浪费,我不许。"
福康安无视明珠的拒绝,"旁的我都依你,此事不行,我已然决定。"
他怎能这样擅作主张,不顾她的想法,明珠转了身,板了脸道:"随你,到时候你一个人陪他们热闹好了,我是不会出门。"
"哎,生气啦?"福康安忙凑过去解释道:"我是在乎你才想给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
"你认为好的我并不一定喜欢,"明珠最反感费心应酬,"我不喜热闹你不知?"
"知道,可是……"看她如此坚持,福康安只好退步,"那好罢!只办家宴,咱们一家人坐一桌,为你庆贺,这样你总同意罢?"
"那又得喝酒,"明珠想想都觉头疼,"我不想喝,最好莫要告诉旁人,他们不知晓,过去了也就罢了。"
为了让她答应,福康安将心一横,夸口承诺道:"这样好了,到了那天,不管谁敬酒,我都替你喝!好不好?"
云霄在旁劝道:"夫人你就答应罢!少爷真心诚意为您,您不能辜负啊!"
这丫头会起哄,福康安可怜巴巴地看着她道:"你看云霄都感动了,你还无动于衷?"
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随意罢!"
那就是同意了,福康安心下一喜,决定暗中开始张罗。
十月十六这一日,下朝后的福康安并未去户部,直接回了府。
正巧明珠正在用朝食,他也坐下喝了些粥,而后,福康安自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她。
纸折了一半,明珠不明所以,"这是?"
"呃……"说起这个,福康安似有些难为情,抬眼望向窗外,不敢看她,支支吾吾道:"那什么……闲来无事,写了一首诗,打算送与你,作生辰贺礼。"
第三十三回
"你不是……最讨厌写诗么?"中秋节在避暑山庄时曾听他说过最不喜作诗,碍于皇上情面才勉强去作,而今她并未要求,他却写了?
"的确是苦煞我也!"福康安作起诗来甚感头疼,但这次却是真心而作,
"不过我想着,毕竟是你生辰,得备个新奇的礼才是,家中珍宝甚多,却都是拿银子买的或是皇上赏赐,算来皆是身外之物,我才想着给你作首诗,虽然文笔不好,终究是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喜欢。"
也不知他写了什么,明珠打开纸张一看,但见上书:
锦帕逐水牵作线,遍寻难见忽照面,
决计非卿不嫁娶,疑是天怜赐良缘。
这……写的是他与她初见,又逢,定亲,成亲。
亲眼瞧着明珠看他的字,福康安只觉尴尬,讪笑道:"可是觉得写的很差劲儿?你能看懂么?"
不知怎的,明珠忽觉喉间一紧,心中微堵,听到他问话,才回道:"能,写得很好。"
"当真?"得她称赞,福康安先是一喜,又觉不太可能,"莫不是哄我罢?"
"真的,谢谢你的礼物。"才道罢,明珠当即后悔不迭,抬首看着他,十分尴尬。
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福康安起初并未觉察到,直至他迎上明珠心虚的目光,才猛然想起她才刚好似道了谢。不由乐开了花,
"夫人这是故意奖赏我么?"说着凑近她抱住,明珠敷衍推拒道:"晚上,晚上再说罢!"
"以往都是这么诳我的!"福康安可是吃过这亏,一到晚上她铁定又左推右阻,"不过今儿个是你生辰,都听你的,到了晚上你可莫求饶!我断不会再心软。"
正说着,苏果来报,"三爷,夫人,太夫人知道今儿个是三夫人生辰,做主请了戏班子过来热闹一番,现请两位过去呐!"
明珠暗自庆幸方才推开了他,再晚一步,被丫鬟撞个正着,该有多羞人!
"知道了!"福康安应了声,随后带着明珠去给太夫人请安。
午时开宴前,众人皆送上贺礼,那拉氏送她的是一枚翡翠葡萄胸针。
明珠收下,福身道谢:"多谢额娘厚赠。"
那拉氏微微一笑,"赠此葡萄可不是要你道谢,须知葡萄寓意多子多福呐!"
福隆安在旁笑道:"三弟与弟妹可听到了?额娘她老人家想抱孙子了呢!"
明珠闻言红了脸,未作言语。
福康安呵呵一笑,对那拉氏道:"知道了,儿臣定不负额娘厚望!"
"光会说,顶何用?"那拉氏撇撇嘴,又抿唇笑道:"什么时候明珠有了身孕,我才能放下心来!"
灵芝听罢心中不悦,她怀着身孕,太夫人无动于衷,甚少关怀,只殷切盼望明珠有孕,教她情何以堪!
随后其他人都拿出贺礼,明珠一一道谢。轮到福康安时,他命乌尔木呈上盒子,明珠奇道:"晨起已赠了礼,怎么又备?"
"哎?"福隆安一听这话来了兴致,"瑶林你早上究竟送了什么给弟妹?这礼能当众相赠,那个偏要背着我们?"
福康安打哈哈道:"呵!小礼物,不足挂齿。"
"快老实交待!"
那拉氏也道她想知道他还送了什么给明珠,福康安无奈,只好如实说出是写了一首诗。
"哎吆!难得啊!"福隆安啧啧叹道:"除却皇上命你作诗你才勉强肯作,从不曾见你主动写诗啊!看来还是弟妹的面子大。"
那拉氏起哄笑道:"待额娘寿辰,我儿是不是也该作诗贺寿?"
福康安口中说着"儿臣遵命",心里叫苦不迭。都是明珠惹的祸啊!害他又得多写一首诗!
而后他命乌尔木将宝盒打开,众人一看,是一条碧玺项链,粉,蓝,黄,绿,各种珠子,串成一串儿,五彩斑斓,清透无杂质,坠子是一大块方形紫粉碧玺,颜色与质地堪称极品,只听福康安道:"雕得是月下美人,照着你的模样而刻,喜欢么?"
在座的皆是艳羡不已,郭络罗氏赞道:"瑶林对弟妹真是用心,知她喜欢碧玺,便四处搜罗碧玺首饰,实属情深。"
珠宝众多,她也就对碧玺看得顺眼,此物虽然珍贵,但于明珠而言,真正令她动容的礼物,还是那张纸。
席间,众人敬酒,福康安果然都一一拦下,替她喝了,理由是:明珠嗓子难受,正在喝药,大夫嘱咐不能饮酒。
见他为自己的夫人仗义挡酒,众人哪肯放过他,福隆安敬明珠一杯,福康安喝了,灵芝也来敬,明珠看她一眼道:"长幼有序,二嫂还没动呢!"
原本笑着的灵芝瞬时一僵,看向福隆安,奈何明珠说的有理,郭络罗氏毕竟是他妻子,妻未动,妾先起,这是何道理?福隆安也不好说什么,只去夹菜,也不出声。
理亏的灵芝只好坐下,对郭络罗氏歉笑道:"是妹妹不知事,逾礼了,姐姐莫要怪罪。"
郭络罗氏心底虽不悦,面上也不好表现出来,只温笑道:"无碍,既是姐妹,不分彼此。"
"姐姐先请。"
郭络罗氏点头起身敬酒,明珠恭敬接住,坐下来时,福康安将她的酒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待其他两个侍妾敬罢,轮到灵芝时,明珠也不起身,也不接酒,福康安遂起身去接,刚接过,他故意将手一松,酒杯摔落在地,福康安不禁惊呼,"哎呀!我还没拿稳,你怎的松手了?"
"我……"灵芝顿感莫名其妙,她明明已经递到他手中。
彼时,福隆安正在给那拉氏夹菜,听到动静回头问灵芝,"莫不是弟妹才刚说你一句,你便记仇罢?弟妹说得又没错,好心提醒,你该感激才是。"
灵芝急着辩解,"二爷我没有……是三爷他……"
"难道三弟还能故意摔你酒杯?我弟弟就这般小心眼儿?我们兄弟的情谊岂是你一个外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坐下!回头多学学规矩,莫要给爷丢脸!"
平白挨骂,灵芝不觉气苦,唯有忍气吞声,"是,二爷。"
那拉氏在上头看得一清二楚,但笑不语,她这个三儿子也是真调皮。
今晚的福康安自然是被灌醉了,最后是由乌尔木与明珠一同扶着他回了屋,又在丫鬟的协助下才将就给东倒西歪的他脱了外衣沐了足,让他躺好在床上,明珠这才得空洗漱。
待一切忙完,丫鬟们退下,明珠也上了床,看他推开被子将手臂露在外边,明珠又将他手放好,掖好被角,"热!"福康安下意识的想挣扎,却被明珠及时按住,
"初霜月最怕寒凉,你还热?忍着!过会子就不热了,省得图一时痛快再得了风寒又得不偿失!"
明珠这番训,也不知他是否听得清楚,还就真的不再乱动,老实睡了。
且说灵芝回房后越想越恼火,福隆安进来时正撞见她臭着一张脸训斥丫鬟,"轻点梳!扯掉我头发了!"
而今她也有脾气了,福隆安笑道:"还在恼?"
福隆安不提则罢,一提她更委屈,转身嗔怪道:"明明不是我的错,二爷还要训我!"
福隆安行至桌旁坐下,"难道要我为你一个妾而去训我三弟?兄弟是手足,即便是他手滑摔了杯子,你也该替他担着!"
看来福隆安并不在乎谁对谁错,灵芝只觉自个儿成了替罪羊,"我就活该受埋怨?"
"不过说你两句,听过也就罢了,又没打你,有什么可恼?"福隆安觉得无可厚非,
"下回眼睛放亮点,莫在人前教我夫人下不来台,今儿个明珠不说你我都要说你,人家始终是妻,我宠你也就罢了,你也得给人家留足面子不是?
再者说,你跟你父母断了来往,郭络罗氏母家可是颇有地位,我喜欢聪明知礼的女人,净添麻烦的爷要她作甚?"
她到底是没后台的,净让人欺负,毕竟所有的荣宠都得仰仗福隆安,除了对他言听计从,灵芝别无他法,遂起身来到他身侧为他按捏肩膀,"知道了,奴家知错了,以后会当心。"
"这才乖,"福隆安大手一揽,灵芝顺势倒在他怀中,坐在他腿上,福隆安在她胸前揉了好一阵,又亲了一口道:"小心肝儿,多想要你,可惜你才有身孕,大夫嘱咐,得过了三个月才能亲热,唉!睡你身边看得到吃不到太过折磨,我还是去旁处罢!"
灵芝抱着他脖颈媚哄道:"再忍一个月就好了。"
又温存了一会子,福隆安起身出了她房间,去往郭络罗氏院中。
夜里,恍然听见似有细微的哼咛声,明珠睁眼一看,但见福康安额头冒汗,呼吸听来甚是急促,明珠忙起身问他怎么了,他也未睁眼,只是呢喃道:"热!烧得慌!"
看来这会子是真热,明珠覆上他额头,触手一烫,这不是正常的热,想来是得了病温之症。
明珠赶忙起身,披了外袍,找来巾帕,小炉上恰好温着热水壶,她提起水壶倒入盆中,将巾帕浸湿透,滚热的水,她忍着烫,拧干巾帕的水,叠好放在他额头。
记得以往她母亲有此症状,大夫便教她用热巾帕敷额头,若有耐心,每隔一刻钟,擦拭手掌心,胳膊关节处,后脖颈处,则退热更快。于是明珠又拿了一条巾帕,浸湿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