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回
望着帐顶,福康安忍不住道:"其实你可以……"
可以才怪,明珠睁眼提醒道:"我有身孕啊!"
扭头看向她,藏着小心思的福康安坏坏一笑,"还有旁的法子……"
"什么法子?"
回回真让他说时,面对她天真的眼神,他总是难以启齿,越发觉着自个儿太邪恶,只好住了口,"罢了,没什么。"
明珠随口问他赴个宴为何回来这样晚,"我午休都醒了,你才归来。"
"防小人啊!"说着便与她讲述了方才之事的经过,而后又哼笑道:
"起初看到她的手,我也只是稍有疑惑,直到香儿说她身上的脂粉名贵,我才格外留心,故意安排让旁的丫鬟诸事繁忙,好叫她来书房伺候,为的就是看她会不会露出尾巴,而她果然急不可待!"
"贴加官儿?"明珠想想都觉恐怖,"是不是很折磨人?"
折磨是她自找的!"不使些手段,如何迫她开口?"
那倒也是,如今的明珠,自不会埋怨他狠心,一味善良,只会助长旁人的嚣张气焰,强弱不能绝对而论,只能相对而言,若想占上风,必须有手腕,是以福康安此举,虽残忍了些,但她并不排斥,反倒是香儿这次给他提了醒,帮了他一个大忙,
"如此说来,香儿也算有功于你,你合该赏她才是。"
"赏是少不了,但目前还不能让她知晓此事,"她的嘴巴不够紧,福康安实在不放心,"等我召来孙士毅,送走星月再说,免得香儿一不留神走漏风声。"
"嗯,"想着他也累了,明珠让他睡会,自个儿想起身,却被他拉住了手,"不许走,你陪我睡。"
"我都睡醒了!"
"再睡会呗!"福康安柔声拉扯,似撒娇一般。
又开始耍赖了,明珠无奈一笑,只好又躺下陪着他。
轻抚她脸颊,福康安心生满足,"都说喜新厌旧,可我看你那么多年,竟然从未厌烦过,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此话问得稀奇,"合该问你,你的心思,我怎的会知晓?"
"我不知晓,"福康安宠溺笑道:"我只知晓我就是喜欢你,有增无减!你呢?你可有厌烦我?"
"让你睡觉,你怎么这么嗦?"
被嫌弃的福康安顿感委屈,"你这是烦我了么?我的明珠居然不爱我了!"
真是够了!听他说起对付星月的狠,再看他此时的天真模样,明珠真怀疑他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只听他又抱怨了一句,不耐的明珠忽然凑近他,狠狠地堵住他的唇,让他再说不出话来!
突如其来的举动令福康安愣怔了一瞬,紧接着心甜如蜜,原来话多有糖吃啊!以后要话更多才是!遂伸手拥住她,反客为主……
两日后,福康安特特请了孙士毅来总督府,说是还有其他同僚,到了却不见旁人,厅中只有总督一人,孙士毅不免惴惴不安,福康安请他落座,他却如坐针毡,
"福制台这是……"
"咱们二人总管云南,也该抽空坐下一聚,聊聊时政不是?"
"福制台哪里话,"孙士毅顿感惶恐,"您是总督,掌管一切军政行政,下官不过一个小帮手而已。"
"孙大人太谦虚!本官有幸得皇上赏识差遣,治理云贵。初来此地,一切还需磨合,而孙大人在云南已久,自然比我更为熟识此地。若你我二人能配合得当,增加云南铜产,皇上必定欣慰!
只是,每个人都有自个儿的立场,无可厚非,我这人从不喜欢强迫旁人,在我手下做事的,只需各司其职,我便不会故意找谁麻烦,但若谁想故意陷害栽赃,我也绝不轻饶!"
这弦外之音,孙士毅又怎会听不出来,暗叹必是星月这丫头败露了身份,福康安才会威胁警告他!
"我最后重申一次,这儿不需要妾,巴结也好,监视也好,皆不需要。"说这话时,福康安故意看向孙士毅。
心中惶恐的孙士毅不敢抬眸,只勉笑称是。
怕他抱有侥幸心态,福康安毫不客气地出言打断他后路,"如若有人再犯,我必有法子令他坠入谷底,翻身不得!纵然他京中有人,也未必斗得过本官!若是不信,大可试上一试!"
这样指桑骂槐的暗示已如此明显,他再装傻也说不过去,再坐不住的孙士毅忙起身道:"制台大人放心!回头我立即吩咐下去,再不许底下官员送女人过来,打扰大人。"
这便算承认了罢?敲山震虎即可,福康安也不意继续追究,想起一事,随口提醒道:
"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皇上谕旨里说,李侍尧在云南贪污之款项颇为巨大,而你身为云南巡抚,必然知情,却装聋作哑,没有事先弹劾,论罪当罚!"
"啊?"惊闻此讯,承受不住的孙士毅瘫坐在座椅上,这也能受到牵连?他实在是冤枉呐!回过神来,他急切地向福康安澄清,"大人,下官为人谨慎,从不敢收受贿赂,而李侍尧乃朝中权臣,下官哪敢得罪?如海宁那般酒后吐真言的,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啊!"
"为求自保,你睁只眼闭只眼也情有可原,"他的行为福康安很是谅解,"然而皇上抓住此事不放,我能有什么法子?"
大难临头的孙士毅忙求他保命,福康安笑道:"你该求和才是,你不是与他走得近么?出了事,他理该保你才是。"
看来福康安已知晓他与和有关联,故而不肯出手相助,无奈之下,他只好仓皇告退。
出来时,孙士毅满头大汗,这福康安与和,哪个他都不能得罪,只能小心周旋,做官的学问,远比科举难多了啊!
而他惨被李侍尧一案牵扯,也不知和究竟会不会在皇上面前为他求情,倘若和过河拆桥,他这次岂不是死定了!
浑浑噩噩回府后的孙士毅忙写了信差人快马加鞭送至京城,傍晚,从管家处得知他的一个小妾,也就是星月的姐姐,无故失踪,孙士毅也无心去管,自个儿的命恐难保全,他哪有功夫管一个小妾!
金秋十月,天儿逐渐凉爽,挺着大肚的她再不必动辄一身汗,胸闷气短。
清晨醒来后,明珠忆起自个儿昨夜做了个梦,被问及梦的内容,明珠至今心有余悸,"梦见一条蛇,在院中花丛里,我正要摘花,看到它,吓得摔倒,赶忙瞧瞧肚子,还好没事……"
"夫人梦见蛇是吉兆呢!"云霄喜道:"我常听人说,有身孕之人梦见蛇,便是要生儿子的预兆!"
神乎其神的说法听得福康安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关联?"
"甭管有什么关联,我也听人说过!"苏果亦点头附和。云霄又道她大嫂当年有孕时便梦见过蛇,后来果真添了男孩。
明珠但笑不语,福康安知她心忧,"好了,莫论男女了。少爷千金我都一视同仁的喜欢!"
"哦!"苏果伸了伸舌头,调皮一笑,"左右这个月也该生了,到时便见分晓!"
十月初五,明珠生辰将至。福康安正琢磨着该给她送什么作为贺礼。回屋却见她黑着一张脸坐在桌边,问她何事不开怀,她嘟着嘴一脸不悦,不肯言语。
他只好去问云霄。
小心翼翼地看了明珠一眼,见她仍不语,云霄这才打开手中红帕给他瞧,"夫人才刚不小心摔碎了翡翠镯子,是以心思郁结。"
这只镯子他记得,也是某年生辰相赠,福康安随即来到明珠身旁坐下,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掌,轻抚着宽慰,"不就一只镯子嘛!碎便碎了,我再给你寻!"
"哪有那么容易?"他说的轻巧,她却明白不太可能,"这帝王绿的翡翠实属罕见,百年难得一遇。你好容易得了一只给我,我却摔碎,真真败家!"
一旁的云霄惊魂未定,"这镯子护主呢!才刚夫人绊到凳子,若不是用手腕支撑在桌上,只怕要摔倒了呢!马上要生了,摔一跤那还了得?镯子碎了人无恙,也是万幸!"
"是罢?"几句话听得福康安心有余悸,转过来安慰明珠,"就当破财消灾了!你人没事就好!"
明珠懊恼哀泣道:"我还想着留它一辈子呢!才没戴几年,居然碎了……"
知她心疼又自责,福康安又怎会怪罪?遂好言哄道:"你且放心,只要是你喜欢的,我想尽千方百计,也会再寻一只。"
他虽如此说,她却不敢指望。希望太渺茫,不如不去想。
午后,福康安当即吩咐乌尔木,着几个得力的跑腿儿,挨个问问贵州的古玩当铺,可有帝王绿的翡翠。
问了一整天,得来两个,却是以次充好,统统被福康安退回。
三天后,乌尔木又得一只,兴冲冲地拿回府给主子一观,"爷!这个镯子与夫人那只差不离罢?"
福康安眸光一亮,接过仔细看了看,又敛了神采,"这只色泽虽够绿,却有一点瑕疵,美中不足啊!"
"一小点,不仔细瞧也看不出来,料想夫人不会计较罢?"
第一百一十回
"她不计较我计较!"福康安眼中自是容不得沙子,再寻的,必得好于原来之物,他才拿的出手,"有瑕疵之物,我怎能给明珠戴?"
"可是……"乌尔木为难道:"没有瑕疵的帝王绿翡翠实在难寻!奴才们找了许久都无功而返呐!"
"辛苦了?"微侧首,福康安朝他一笑,"要不要给你点儿辛苦费?"
乌尔木见这架势,忙住了口,不敢再抱怨,劲儿头十足地道:"为主子办差,不辛苦!很幸福!"
"少耍嘴皮子!给爷办实事儿!"说着,福康安附耳交代着……
当明珠自旁处听闻此事,心下大骇,生怕惹出祸端的她不顾大肚在身
,赶去书房找他,
"听说你在城中贴了告示,悬赏万金寻一满绿翡翠镯子,可有此事?"
"是啊,"福康安轻描淡写地应了声,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丝毫未当回事。
明珠却慌了神,"你就不怕此事传到皇上耳中,那些看你不顺眼的官员正等着抓你把柄,这不是落人口实嘛!"
"怎么?"抬眸,福康安哼笑道:"难道咱富察家有一万两金子很稀奇?"
纵然有,也不该铺张浪费,"旁人必会参你一本,说你奢侈!"
爱说闲话之人多的是,福康安懒得去理会,"自家钱财怎么花销也轮得到他们管?"
她却不愿做那祸水的红颜,"我只是不想,让你因为我而招来非议。"
扶着她双肩,福康安凝视于她,为她释疑,"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我向你保证,绝不会有事,纵然有人参我,皇上也不会在意。"
"碎了便罢,我不要那镯子,你派人将告示揭了罢!"
心知再解释无用,福康安面上不再坚持,脆生哄着,"好,好!揭了!我揭!"
明珠却觉有诈,狐疑地看着他,忍了又忍,终是没开口。
果不其然,第二天明珠派人去看,那告示依旧还在,她又问起,他却装傻充愣,"是么?我跟乌尔木说了呀!定是他又偷懒!忘了此事!回头我再收拾他!"
瞧出他的把戏,明珠不再浪费唇舌,悄悄吩咐云霄,得空去将那告示揭下。
把守的士兵本要拦阻,一见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都不敢做声。
待她走后,才敢派人将此事知会福康安。
福康安闻听此事一愣,不免有些心焦,今儿个已是初九,离明珠生辰越来越近,他要的镯子还未找到,明珠又不许他贴告示,这可如何是好?
正烦躁之际,忽闻乌尔木来报,喜滋滋说是有人带来了宝贝!
"翡翠镯子?"此时在福康安眼里,其他都是次要,只有翡翠镯子才是他要寻的宝!
但见乌尔木身后跟着一人,笑呵呵施礼道:"奴才有一珍宝,正是翡翠镯子!"
"哦?"寻了许久皆不见他满意之物,福康安真怕这次又是竹篮打水!遂依在椅子上,懒懒地问他这翡翠怎么卖。
那老头儿微微一笑,"白银五百两。"
"五百两?"闻言,福康安不屑嗤道:
"本官要的是极品帝王绿翡翠,白银二十万两都不定能买来,你这五百两的是什么翡翠?糯种么?"随即吩咐乌尔木打发他出去,"少在这儿耽误本官功夫!"
那老头也不惧怕,依旧笑道:"大人息怒,先看看镯子,再赶奴才不迟啊!"
乌尔木随即从他手中接过盒子,走过去放在福康安面前打开,"爷您请看!"
只斜了一眼,福康安当即坐直了身子,
"这……"急切起身,拿起这镯子看了又看,凭他多年看翡翠的经验,他敢断定,面前这个镯子,正是他要的帝王绿翡翠!且无半分瑕疵!
这倒令福康安十分震惊,转念一想,只有两个可能,"这样的宝贝,才卖五百两?你是老糊涂了,还是另有所图?"
那老头儿不肯多言,依旧坚持,"大人明鉴,奴才这镯子,的确只卖五百两。"
"那好,"福康安了然一笑,吩咐乌尔木带他下去领银票。
待乌尔木忙完归来,又被主子指派去暗中打探此人来历及后台,看看是敌是友。
乌尔木打探过后,得知此人与大盐商的二公子乔翼梁来往甚密,颇有渊源,"那个老头儿,是乔二少的舅父。之前开古玩店的,现在已是甩手掌柜,所有家业由儿子们打理。"
这便显而易见了,"看来,是乔二少有这宝贝,又想借机贿赂,却不敢明目张胆的送,只好找了他舅父,来这么一出,便宜卖给我,呵!
我买的,如此,便不算贪污受贿,他日即便被抖出来,也赖不到他头上。"福康安由衷赞叹,"这小子挺高明啊!"
乌尔木嘿嘿一笑,完成嘱托,格外轻松,"管他呢!夫人喜欢就好!"
"哎!"福康安赶忙叮嘱他,不许提前走漏风声,他自有打算,"等到十六,再拿给她看,她一定惊喜!"
于乔翼梁而言,这镯子再珍贵他也戴不了,让他拿去哄女人倒不如卖福康安一个人情来的实在,至少对生意有益。
而福康安得了镯子,纵然面上没说什么,却是心如明镜,如乔翼梁这般聪颖识时务之人,他才乐于打交道。
当明珠在生辰当天眼睁睁看着福康安亲自将这新的翡翠镯子戴到她手腕时,她还以为自个儿在做梦,这个和碎掉的那个一样,都是难得的满绿!
她的惊喜便是他最想看到的神色,福康安笑着叮嘱道:"戴久了,便会和原来那个镯子水头一样好!"
居然真的让他找到!明珠奇道:"你在哪儿买的?花了多少?"
"五百两。"
粉拳一攥,轻锤他一下,明珠扭身怨怪道:"又诳我!"
"冤枉啊!"明明说了实话,她竟是不信,福康安当即竖指,"我敢发誓,五百两!千真万确!"
鬼话!明珠揶揄道:"干脆说是你抢的,再不就是捡的!听来更神奇呢!"
无奈的福康安只得将事情原委说出来,明珠这才了然,却也不认为自个儿误会他有什么错,"谁让你骗我在先,上次说好了揭告示,却是蒙我!"
不意再提此事,福康安嘿嘿一笑,转了话头,"也是赶巧,你让云霄揭了之后,我正惆怅时,就有人来与我交易。得了宝贝我一直收着,就等着今日给你惊喜。"
镯子才碎时,她的确难过,后来想想,不过身外之物,也就释然了,却未料到福康安会如此上心,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竟真被他寻着,
"就为一个镯子,你何苦大费周章?"
"因为你喜欢啊!我知道,除了碧玺,你就爱这镯子。"这就是原因,满足一切她想要的,是他的乐趣。
于福康安而言,这世上没有什么金银解决不了的事儿,如果有,那就用权势!当初他若不是凭借权势,也无法取得皇上赐婚的圣旨,更不可能有机会去感化明珠。
只因她喜欢,他便可以动用总督权利,告示全城,在李侍尧一案尚未了结的风口浪尖上,冒着被弹劾的风险,悬金寻镯。
如此小题大做,他却觉理所应当,一个感激的拥抱,怎足以报他深情?与他的珍视相比,她辛苦怀胎也算不得什么。
看着镯子,她已湿了眼角,几欲落泪,又怕他瞧见,遂笑道:"这个礼物我很喜欢,定会小心珍惜。"
整日的担惊受怕岂不是很累?自身后拥着她,福康安打消她的顾虑,"无需谨慎,碎了我再买!"
惊惧的明珠嗔怪道:"可别乌鸦嘴!"
果不其然,许多官员一得讯,纷纷上折子弹劾福康安铺张浪费,更有甚者,提出追究他金子来源。
那孙士毅,便是其中之一,他怕福康安暗里对付他,干脆小题大做,写信与和商议,利用此事,打击福康安。
毕竟李侍尧贪污的账目是三万多两银子,已闹出此等动静,而福康安悬赏的一万两金子,是否也是贪污所得呢?
他们才不信福康安的账目干干净净,只要乾隆肯下令彻查,必定能让他们找到福康安的把柄!
然而,孙士毅万未料到,乾隆听闻此事竟无动于衷,弹劾的折子一律押后不批复。
和看此路不通,又怂恿官员在上朝时上述此事。
还真是锲而不舍啊!乾隆帝微感不耐,又不好置若罔闻,却不肯批判,反而夸赞福康安至情至性,对夫人矢志不渝,
"你们在场的,哪个家中不是娇妻美妾,莺莺燕燕,只有瑶林,多年来身居高位,却对他夫人一心一意,从不纳妾,为了给夫人寻镯子,不惜花重金悬赏,当真令人动容!"
底下有官员不甘心,继续咬着不放,"可是他的金子……"
此话瞬时惹得龙颜大怒,"富察家五代为将,守护我皇室,战功赫赫,所得赏赐无数回,区区一万金,又算得了什么?也值得你们小题大做?"必得杀鸡儆猴,才能堵了他们的不轨之心,
"云南巡抚孙士毅!李侍尧一案,作为下属,他最该清楚,却未见他及时弹劾,福康安清清白白,他却诬陷上折,着实糊涂!不配再做巡抚!传朕口谕,将其革职,发配伊犁!"
见状,众臣再不敢多言,直呼皇上圣明!和暗叹又失了一颗棋子!
远在云南的孙士毅接到旨意已近崩溃,后悔跟错了和,然而此时追悔晚矣!狗急跳墙慌不择路的他又悄悄备了厚礼去求福康安搭救。
而今的福康安已懒得理他,看着他带来的珍宝,丝毫不为所动,反讽道:
"你这是贿赂本官?就不怕罪加一等!"
孙士毅诚惶诚恐,明人面前又不敢狡辩,只得如实道明来意,"福制台!下官是诚心归顺于您呐!求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指点下官一条生路!下官实在不想去伊犁那种地方啊!"
不长记性之人根本不值得怜悯,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他,福康安语带不屑,
"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上次唤你来,我是怎么说的?你却不识抬举,反咬我一口,你以为,本官那么容易扳倒?富察家那么容易失势?"
"不不!"孙士毅慌忙解释,"下官只是一时糊涂!如今才看到光明大道!请大人宽宏大量,给下官一条生路!"
福康安故意推卸,冷笑提醒,"你弄错了罢?治你罪的不是我,是圣上!"
不必福康安上折辩解,皇上已坚信不移,恩宠可见一斑!孙士毅更加后悔,自个儿有眼无珠,竟以为和的特例高升可以与福康安分庭抗礼!才盲眼跟着和,如今出了事,和为避嫌,根本不肯帮他!
"大人!皇上那么宠信你,只要您愿意为下官说句话,皇上必定会开恩呐!"
第一百一十一回
此人当初上折子时,必定想置他于死地!他又凭什么为他说话?在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途中都有回头路可走!"走投无路了才想到本官?早干嘛去了?"
眼见他不待见自个儿,慌了神儿的孙士毅跪着磕头祈求,"以往都是下官的错!下官一定痛改前非!认您为主,绝无二心!只要大人不计前嫌,救我一马,下官必定效忠于您,报答您的恩德啊!求大人救我啊!"
任他再三请求,福康安也不肯答应,不耐烦的他甩手离去,留孙士毅一人悔恨交加,欲哭无泪!
而对于此事,福康安并不觉着自个儿狠心,"当初星月之事被查出时,我已暗示过他,只要他不再与我作对,不与和同流合污,我可以既往不咎,偏偏他不自量力,以卵击石,落的如此下场,与人无尤!"
乾隆帝的处事之道总使明珠匪夷所思,吃下福康安喂给她的一颗松子,她不禁琢磨着,"皇上为何对孙士毅如此严厉?一道折子而已,至于么?难道……你又暗中捅他一刀?"
"我若想捅谁刀子,何须偷鸡摸狗,明着就捅了!"哎呀!夫人居然怀疑到他头上,实在好笑!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没空啊!
"你算算时日,他的折子递到京城,就算有人知会我,我再作安排,这来回折腾又得几日?纵然我想进言,也没那么快。"
看她疑惑深甚,福康安解释道:
"实则皇上早就有心处置他!李侍尧一案,孙士毅一直知情不报,皇上早对他有意见,舍不得杀宠臣,只好拿手下人开刀。
他不弹劾李侍尧有罪,弹劾我也有罪!他还以为攀上和从此前途无量了,孰不知,反而做了替死鬼!眼瞎该他倒霉!"
这处置真真叫人无言以对,明珠只觉太儿戏,"皇上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
"哎,总算说到点子上了!"福康安笑道:"这当皇上有时挺为难,有时也可任性,你上哪儿说理去儿?"
若不是为着那翡翠镯子,断不会闹得满城风雨,好端端的巡抚被革职,明珠心中难安,"算不算是我间接害了他?"
"与你无关,他就是与和合伙针对我,没有此事也会有其他,你莫多想。"
抚着大肚,明珠有愧不是因为愚善,而是为腹中骨肉考虑,"孩子将要出生,我只是想为孩子多积德,不想徒添罪孽。"
孙士毅自讨苦吃,又怎能算作明珠的罪孽?"他只是被发配伊犁,又不是被斩,这官场浮沉是司空见惯的,指不定哪天他运气好,又被皇上重用了呢?"
"是么?"也不知他道的是实情,还是纯属安慰之辞。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她也管不了那么许多!
怕他只是为了安慰她才故作轻松,不放心的明珠又问,"皇上真的没有责备你?该不会在外人面前挺你,私下再训你罢?"
"千真万确!"乾隆帝的性情,福康安摸得透亮儿!"我对你的专宠只会让他联想到他对我姑姑的一片深情,又怎会因为一张悬赏告示而怪罪于我?"
又好言劝了一阵儿,明珠才信乾隆真的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临盆之期将近,她只想早日生下孩子,不必再挺着大肚子,然而算好的日子已过了五日,直至十月底,她的肚子还未有动静,不免有些心焦。
福康安看她心神不宁,便与她说了些朝中事,想分散她的注意力,"各督抚上的折子里,只有我和闵鹗元主张斩监侯,其他皆是清一色的斩立决!这个月初三,皇上正式下旨,判了李侍尧斩监侯,而云南巡抚孙士毅,因知情不报,被抄没家产,发配伊犁!"
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的询问众人之意,"皇上这算是一意孤行么?如此,只会助长贪污之风!"
正说着,明珠忽然蹙眉,捂着腹部"嘶"了一声,"肚子有些痛……"
"啊?是不是……要生了?"
"不知道,"这种阵痛在她生伊贝尔时也有过,大约,今儿个是该瓜熟蒂落了,"呃……也许罢!"
福康安忙唤来在屋外收拾的云霄,两人一起小心翼翼地扶明珠去隔壁准备用来坐月子的房中,让她躺下,明珠忍着痛,歇在床上,开始冒汗。
紧跟着他又吩咐云霄、苏果去请在府上待命的稳婆,嬷嬷,末了还不忘交待,"再多唤些丫头过来伺候!"
"是!"两人领命,匆匆而去。
又是预料之中的阵痛,已生过一次孩子明珠心中有数,知这疼痛无可避免,只能暗自祈祷孩子快些降生,少让她受些折磨,"嗯……呃……瑶林……"
"我在!明珠……你且忍忍,稳婆马上过来!"听着她强忍的闷哼,握紧她的手,福康安守在她身边,温声安慰着……
两个稳婆来后,嬷嬷丫鬟们皆备好物品,只等孩子降生。
福康安照例等在屏风这边,心中焦急异常。
头一回,两个孩子很快地顺利出生,这一次,过了这样久,竟还未能生出来!
明珠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在他耳畔回响着,他却无能为力,只能隔着屏风向里张望,来回踱步,心焦难耐,
"这是怎么了?不好生?"
一稳婆绕过屏风,来到福康安跟前儿,面色为难地小声询问,"孩子富态,头有些大,不好出来,再耽搁怕没气儿啊!待会儿万一有什么,大人是想保大还是保小?"
这还用问!福康安急切呵道:"当然保大!"
听到此言,疼痛的明珠慌着哭道:"保孩子!我那么辛苦地怀他这么久,他不能有事,一定要平安出生!"
福康安顾不得避讳,急步来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孩子没了我们可以再要,你若没了,我该如何?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只会跟在有你的地方!"
他眸间那不容置疑地眼神,令她伤怀又动容,"瑶林……"
不想再说这严肃伤感之辞,福康安温笑着以宽她心,"莫说了,省着点力气!"
"这生孩子没什么讲究,夫人你要用尽全力!"为了能令她快速生下孩子,稳婆直言不讳,"说难听点,就像上茅房一般,腹痛时你再开始用力!"
"夫人……"云霄在一旁为她擦着汗,心疼不已,"夫人洪福齐天,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
"嗯……啊……"看她模样比之前痛苦,料想她又开始疼痛,稳婆忙喊道:"用力!使劲儿!快!看到孩子头发了!夫人再用力啊!"
然而明珠使了几回劲儿,已没什么力气,口干舌燥,面色苍白,这时腹部也没再继续疼,她用力也无用。
那一瞬,明珠翻了翻眼,似要晕厥一般,吓得福康安赶忙握紧她手惊慌呼喊着,"明珠!明珠!不能睡,坚持住!你一定不会有事!"
口中虽这般说着,他的心里,却是没底的,骤然想起曾经那个梦,明珠难产大出血的画面,印上此情此景,压抑的令他窒息!
不!那不是预示,只是胡思乱想而已,明珠需要他的鼓励,他不能兀自乱了阵脚!
"瑶林……"方才那一刻,她也好怕,怕自个儿一口气喘不上来,撒手人寰,再也看不到福康安这张令她心安的脸……
艰难抬手,想抚上他脸容,福康安握住她细长的手指,贴在自己面颊上,努力微笑着,"我在,莫怕!"
她本想再说什么,却又一阵疼痛袭来,稳婆的汗不停的往下滴,生怕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她们也被牵连,只好稳着性子去引导,
"大人,你站到夫人身后,手臂从她背部穿过来,搂紧她肩膀,好让她借力使力!"
而后又对明珠道:"夫人卯足劲儿!用力!……再用力!孩子快要出来了!"
"啊……呃……"明珠真的是已用尽全身力气去生这个孩子,奈何他还不肯出来!
"快了!夫人!再用力!"
她只觉呼吸都是困难,喘息着甚感崩溃,"我……没力气了……"
"再使一次力就好!夫人不要放弃!"
"明珠……"福康安心疼的乱了分寸,对那稳婆吼道:"不生了!我不要孩子了!我只要明珠!保住我夫人即可!"
这怎么可能,稳婆此刻也束手无策,"大人,这时候也停不了啊!再不用力,可是一尸两命啊!"
听到尸字,福康安震怒大喝,"爷请你们是做什么的?毫无用处!明珠若有事,你们在场的统统陪葬!"
稳婆吓得慌忙跪地求饶,云霄劝道:"少爷,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还是鼓励夫人再用些力去生孩子,万莫吓到她!"
手足无措的福康安低头看着毫无血色的明珠,愧疚失声,"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要这个孩子……否则你也不会遭此劫难……"
"不……关你的事……"他越是自责,她越是难过,暗恨自个儿没用,"是我……我自个儿想要孩子……"
额头一阵冰凉,她才惊觉,那是福康安的泪滴,未及开口,腹部又开始痛了,她听着稳婆的话,拽紧他的手臂,用力再用力!
云霄在旁双手合十,暗自祈祷着老天保佑,保佑她家夫人平安生下孩子,渡过难关。
"嗯……啊……"
"哇哇!"千辛万苦地迎来那迟到的一声哭叫,孩子终于呱呱坠地!
"好了好了!生了生了!"稳婆眉开眼笑,"恭喜大人,是个小少爷啊!"
"是罢?"福康安喜滋滋地转过身来,向明珠报喜,"明珠,终于生出来了,你再不必受苦了!"
还好,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为他诞下子嗣……唇角溢出一丝笑,明珠缓缓闭目……
福康安见状,笑容凝固,"明珠?明珠!"
呼喊得不到回应,他的心跳,似是停了一拍,不可能!梦都是反的,他的噩梦绝不会应验!"明珠,你莫吓我!醒醒,你快醒醒!"
第一百一十二回
"夫人!"云霄目睹这情形,吓得不轻,正想上前,却见福康安趴在她身边紧抱着,这个他挚爱的女人,怎么可以先他而去?
"明珠!不要丢下我!"福康安紧拥着她哭道:"我们才成亲八年,还有半辈子的路没走,你不能离开我啊!"
为何生个孩子就要她的命,那他宁愿不要这孩子!悲恸的他紧贴她面颊哭着央求,"老天爷,我愿折二十年寿命!求你让明珠醒来!"
看着他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云霄也忍不住泪如雨下,跪在一旁,泣不成声,"不会的,夫人是好人,好人该长命百岁的,怎么会……"
"你要……箍死我……"
忽闻一声说话,福康安立即抬首,怔怔地看着怀中人,但见明珠微睁眼,复又闭上,有气无力地咳了两声,"我还没死,都哭什么丧……能不能……让我睡会……"
"明珠!你没事?"虚惊一场的福康安破涕为笑,"好!好!你太累了!是该歇歇!"
众人一见夫人醒来,皆松了口气,福康安将啼哭的孩子抱在怀中给明珠看,"你看,我们的孩子像谁?"
凝视着孩子的眉目,疲惫的明珠勉力笑道:"还是像你。"
看着孩儿诞生,福康安不由感慨,"人生真是奇妙,两人成亲,会有孩子,他在你腹中,慢慢长至人形,便呱呱坠地,遗传了我的模样,更是你我感情的见证。"
其实她想说,这孩子好像福珠隆阿,不知是否是她那苦命的孩子投胎转世,又来做她的孩儿。但又觉此刻说这些不吉利,便未多言。
辛苦怀胎十月,时时忌口,处处当心,在鬼门关徘徊了一趟的她终于将孩子生了下来,此时的明珠筋疲力尽又深感欣慰。
目睹她生孩子的痛楚,福康安的心,格外柔软,来到她身边安抚着,"明珠,没事了,以后你都不必再这般辛苦!"
前有女儿,后有儿子,老天总算待她不薄,"你可算后继有人了!"
第一个儿子不幸幼殇,如今二十六岁的他才又得一子,着实欣慰,"你是大功臣!"看着她疲惫的模样,他心疼不已,"怀个孩子那么辛苦,以后我都不想让你再生孩子。"
"你不是要儿孙满堂么?"
"那是说笑,又不是我生,站着说话自然不腰疼!你两次生孩子我都只能看着,不能替你分担,委实不愿让你再受罪。方才真的吓到我了,我以为,我要失去你了,你不知,我有多痛!"
说着,他又忍不住红了眼眶,"那种心痛,我真的不想再尝第二回!"
"我也不忍心,离开你。"这是唯一一个,她想要厮守一生的男子。方才昏迷时,她极力想睁开眼,却怎么也抬不动眼皮,最后是呼喊和摇晃将她惊醒,睁开眼便觉自个儿被人圈在怀里,真的是箍到快要喘不过气来,那么用力,似要将她揉碎一般。
看到福康安红着的眼眶,她猛然想起,头一次知道他哭,是他们因札兰泰而产生误会流产时,曾听乌尔木说过他躲在房中哭了,
再后来,福珠隆阿去世,他赶回京后,不知他背地里可有掉过眼泪,反正当着她面是没落过,大约,是看她太崩溃,才要故作坚强地安慰她。
而今这一次,是她亲眼目睹他落泪的模样,这世上,有一个人,那么舍不下她,她这一生也算没白活。
心似有千言万语,到了唇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劝一句,"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伤心处,"于福康安而言,能让他欢天喜地又痛不欲生的,只有她,阿颜觉罗明珠,
"我可以失去所有,唯独不能失去你。"
这些话太过沉重,她不想再继续,闭上了眼,想歇会子。
手指轻轻地描摹着她的眉目,澄亮的眸子温润地注视着她,福康安柔声哄着,"你睡罢,我陪着你。"
"忙了一晚,你都没吃什么,快去用些饭食。"
福康安提议把饭端过来,让她也喝些粥。而此时的明珠毫无胃口,摇头道:"等我睡醒再说,你先去罢,不必管我。"
"嗯,"福康安应着声,却不舍得离开,温润一笑,"看你睡着我再走。"
如此柔情,令她安心,虚弱的明珠很快入睡,心满意足的福康安这才起身去用晚膳。
坐月子期间,待她渐渐恢复体力,福康安饶有兴致地与她商讨着孩儿的名字。
福康安说了几个满文名字,明珠都不甚满意,只因那些名字容易让她忆起早殇的长子,实则她心中已有主意,
"不如,叫德麟罢,麟,光明祥瑞也,希望他将来能成为杰出的人才,德才兼备。
寓意甚好!福康安直叹好名字!
"你没有异议?"
"没有啊!"福康安亦觉好听,"你想的德麟二字很好,我赞同!咱儿子就叫德麟!富察德麟!"
富察德麟,明珠不求他能像他阿玛一般文武双全,为朝廷效力,只求他能不出意外,平安康福,德行端正即可。
冬月底,福康安正在书房处理公务,丫鬟端茶进来,正在查看账目的他道了句"搁着罢!"便继续忙自己的。
往往这种时候丫鬟都会识趣退下,而她居然立在一旁不动。正待出言训斥的福康安抬眼一看,瞬时由怒转喜,起身来到她跟前儿,"明珠?你怎的过来了?不是明儿个才满月么?你怎么不卧床休息,反倒出了房门?"
"多一天少一天有什么所谓?"明珠委屈抱怨道:"让你躺一个月试试,烦不胜烦!"
"好,好,我知道你这一年受了许多罪,往后你想怎样,再不必顾忌。"说着,拉了她手圈抱住自己,又将她揽在怀中紧拥着,之前她有身孕时,他想抱她只能从身后抱,而今终于可以正面相拥,这久违的感觉实在舒心。
娇妻在怀,福康安忍不住俯首拥吻,才吻了会子,他已开始呼吸急促,手也不老实地浑身游移,最后竟然撩起她衣裙,明珠吓得赶忙制止,"哎,青天白日的,你做什么?"
这还用问?福康安低吟着自己内心的渴望,"做许久未做之事……"
知他忍了太久很痛苦,可也要分时辰啊,"晚上再罢?啊?"
"不!"点燃的火已无法消退,"我现在就想要,一刻也等不及!"
"可这是书房啊!"他这样放肆,明珠真怕有人进来撞见。
"没关系,"福康安替她打消顾虑,"他们进来前都会敲门。"
"我不……别……我害怕……"正拒绝着,却感觉芳草处一阵轻颤,已被他长指探触,加之耳垂又被他吻咬,明珠已有些坚持不住,"嗯……别……瑶林……"
感觉到她的预拒还迎,福康安心中微喜,将她翻过身来,让她用手撑在桌上,而他则从她后方贴合,这种陌生的环境与姿态,令她紧张又新奇,很快便攀上巅峰,然而苦撑了许久终于开荤的他并未满足,继续放肆……
幸好在此期间并未有人过来,否则明珠该羞得无地自容了,事后她十分后悔自个儿兴冲冲的跑来找他,反倒被他就地正法。
身心舒畅的福康安紧拥着怀中人儿,久久不愿松开,"明珠……喜欢么?"
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她莫名其妙,"什么?"
"喜欢这样么?"
原来是问她的感受,躲在他怀里的明珠故意道了个"不"字。
"口是心非!"福康安调笑道:"你明明喜欢,不然怎么吸那么紧?"
"嘤!莫说了!"明珠羞红了脸,抬首推开他,嗔怪道:"下次再不敢来书房找你!"
她以为不来便能逃开?神清气爽的福康安嘿嘿一笑,"我会回房找你!"
微嗔他一眼,明珠警告道:"下回可不许再乱来!"
"遵夫人的命!"福康安嘴上答应的干脆,心底却是十分期待下一回!
满月后,明珠的腿臂并未发福,惟有腹部,因着才生完孩子,尚未完全恢复,略微松弛,福康安并不介意这些细微的变化,她却深感难为情,幸得香儿为她带来了玫瑰清露,教她坚持涂抹,两个月后,果然肌滑肤嫩,娇美如前。
香儿自豪道:"我还会做利汗香粉哦,是用滑石粉与中药、香料粉末掺合在一起,制成飘香的浴后搽粉,这种搽粉可让肌肤添香,柔美滑白!"
“是罢?好神奇呐!”众人皆起哄,让香儿开个店铺卖胭脂水粉,"你做的胭脂比旁人的好百倍,实该公开来卖,造福大伙儿!"
苏果的提议与香儿不谋而合,"我也设想过哎!只是一直不敢付诸行动,怕开了没人光顾可如何是好?"
"怎么会?到时候让咱们夫人帮你牵线拉些贵妇千金去光顾,保准生意兴隆!"
"好主意!"明珠未有迟疑,一口答应。
香儿便想着回去就跟封廉商量,然而封廉听闻此事,并不赞同,说是现下没有太多的银两为她开店。
第一百一十三回
香儿只道银两不必担心,明珠夫人会资助于她,封廉又道女人家成亲后不该抛头露面,"你在清媚楼看人脸色那么辛苦,如今嫁与我,就待在家中好生歇着,我会养着你,现今虽不敢保证大富大贵,但总算不愁吃穿,往后会更好,不必你出去辛劳。"
"你在为咱们的家努力,我也想尽自个儿的一份力啊!"香儿也是忍了许久才敢与他说这些,"整日的无所事事实在无聊得很,卖胭脂水粉只与女人打交道,又不会惹是生非,既能赚银子,又能打发时辰,一举两得,有什么不好?连夫人都支持我呢!
再者说,现在我们虽然有些积蓄,但终归不够多,一旦有个小灾小难,又该如何?不多攒些,我都不敢要孩子,我有身孕时若是想吃什么,一想到银子不充足,就不敢随心所欲,待孩子出世,你得养活两个人,负担更重,我若有了店铺,轻轻松松便能帮你分担。"
任她说破了嘴皮子,封廉依旧固执己见不同意,说到最后,香儿恼了,将他推了出去关上房门不许他进屋,封廉无法,只得去了西屋将就睡一晚。
僵持了四五天,封廉看她一味坚持,只好松口,拿出了五十两银子给她,"家里留了些,以备不时之需,这些你拿去罢!"
见他同意,香儿心下微喜,面上淡淡道:"不必了,夫人会先给我银子,等我挣回来再还给她。"
给她银子居然不要?"怎么?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啊!"看他神色紧张,香儿强忍着想笑的**,佯装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手中的胭脂盒。
这些都是她为了开店铺作打算,特地找了老师傅雕刻的几款不同材质与花型的胭脂盒子,预备让明珠她们帮忙选几个中意的,多作打造。
封廉见状心急火燎,"我都答应你了,你还想我怎样,才能不生气?"
"嗯……"放下盒子,香儿反手支颚,沉吟道:"你五天都没在我身边,我要你补偿我,五次!"
一听到她玩笑的语气,封廉总算松了口气,嬉笑道:"七次!连本带利都给你,好不好?"
说着打横将她抱起,惹得香儿惊呼连连,娇媚嚷着,"啊……讨厌!"
与此同时,在京的太夫人得知自个儿又添孙儿,喜不自禁,直盼着能见孙儿一面。
然而因着前车之鉴,福康安再不敢让明珠独自带孩子回京,除非他被调职,否则,他都会留明珠与孩子在身边。
德麟出生后的这个年,明珠过得顺心了许多,唯一遗憾是伊贝尔不在身边。
第一场雪飘飞时,京中的她看着漫天飞雪,问永琰,"叔叔,我额娘呢?"
永琰一愣,恍然忆起他曾说过,下雪时她额娘会归来,这话是大半年前与她说的,她这小小的人儿,居然还记得?
他又何尝不期待她的归来?纵然她在京他也不能与她多说话,至少知道她离自己很近,便已足够。回回来富察府看伊贝尔时,他都会想,这是明珠的家,明珠的孩子,如此想着,他才觉安慰。
然而皇上看福康安治理云贵颇有起色,似乎并未打算将他调回京。他不回,大约也不会许明珠一人归来,这是人家的家事,永琰他,无可奈何。只好又扯了幌子哄了伊贝尔。
乾隆四十六年,二月二,龙抬头,吉日吉时,香儿的店铺凝香坊正式开张。
为表心意,福康安特地命人请来了一帮人在店门前舞龙狮,玩杂耍,热闹非凡。
鞭炮锣鼓齐宣天,明珠怕吓着孩子,便没带德麟,只带了云霄苏果过来捧场。
有人瞧见总督夫妇皆在店内,便想着开店人必定与他们关系匪浅,这一传十,十传百,得知消息的达官贵人皆让自个儿的妻妾过来凝香坊捧场。
加之二月十二这天,福康安生辰,宴请同僚富商之际,诸位贵妇皆在场,明珠提前交待香儿,让她当众给她送来胭脂水粉,好奇的妇人们闻着那香气,忍不住动了心,问这胭脂出自何处,如此一来,她的店铺便更是广为人知了。
瞧着生意颇好,封廉也替她欣慰,只是他一个大男人,终究帮不上什么忙,遂提议她请个帮手,帮她做活,或是送东西到各府,减免她的负担。
仔细思量,香儿也觉有必要请个人,开些工钱总好过她一个人里外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香儿又揣着银子来找明珠,明珠奇道:"开店后的账目,封廉大概都知晓罢,你这样拿出来,他不会过问你的银子去哪儿了?"
但听香儿轻笑道:"开店那会子,他只给了我五十两银子,其余的,我说是找夫人您借的,其实用的都是我的私房钱,但他并不知情,如今挣了银两,他便催促着我来还给你。
我若不拿银子过来,当初之事岂不是无法解释了?"
原是如此,明珠笑道:"那好,你继续存,我替你保管。"
一旁的苏果看得十分眼红,"我也想攒私房钱啊!"
"你何须攒?"云霄打趣道:"乌尔木跟着少爷那么多年,得过的赏赐与家产多不胜数,不都是你的!"
苏果撇了撇嘴,始终不觉得乌尔木的一切都该归她所有,"那是他的,不是我的!"
"哎吆!"云霄掩帕笑道:"夫妻俩还分什么你我?"
"香儿不也分嘛!"香儿是为自个儿谋算,苏果却是觉得那些都是乌尔木辛苦所得,她没出一分力,又凭何霸占人家的财产?
"那你也把乌尔木平日里给你零用的银子都攒到夫人这儿啊!"香儿这提议吓到了明珠,
"别介!"多了她也怕麻烦,"我这儿成什么了?钱庄?我要不要再给你们些利儿?"
道罢众人都呵呵笑了起来。
正说着,嬷嬷抱来了德麟,苏果一见小少爷,赶忙去抱,"哎呀!小少爷都半岁了呢!模样越长越俊,像极了咱们少爷!"
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的明珠笑容幸福。
看着众人都有了归属,日子美满,云霄既欣慰,又心酸,然而从始至终,她都不曾后悔自个儿当初的决定,一时的孤独总比一世的煎熬好。
实则私下里,苏果也曾与明珠商议过,"夫人,云霄姐这样也不是办法,总不能一个人孤苦一生,还是该给她找个人家,有人陪伴有人疼!"
然而提起此事,明珠深感头疼,"我又何尝不希望她能再寻个归宿,可每每与她说起,她都以没心思推辞,我总不能强迫于她。许是她的姻缘还没到罢!只能顺其自然。"
既如此,苏果也不敢再提,只是想着,云霄是个好女子,理该幸福。
又是一年七月盛夏,烦闷热燥的总督府突然炸开了锅,午睡的明珠亦被吵醒,听丫头们说是府里今儿个运来了大象!
好奇的明珠起身带了德麟去看,果见后院停着几头庞然大物,粗壮的腿,褶皱的皮,长鼻子大耳朵,大约就是传闻中的大象,正由专人看管。
问了护卫,明珠才知,原来这些大象是南掌国使节向朝廷进贡之物。
德麟瞧见这些,很是新奇,指着小手想去触摸,到了跟前儿却又吓得缩回手,一连几次皆如此,格格地笑着,玩的不亦乐乎。
料想此刻的福康安正在忙着接见南掌人,明珠也不去打搅他。
待他忙完,已是午后,见他面无喜色,明珠遂问他,可是遇到什么麻烦。
"麻烦也算不得,只是不欢而散罢了!"
原来午宴过后,南掌人向福康安讲述他们的辖境常常遭到邻邦交趾国的侵袭,为求反击,国王派来使节,乞求用大象与朝廷换大炮。
明珠听来只觉不妥,"火炮关乎一国兵力,又不是珠宝,怎能随意交换?"
"正是这个理!再者说,我若给了他们大炮,交趾国又该如何?也来换大炮,而后两国对着开火么?"
明珠听来只觉危机四伏,"如此大乱,怕是后患无穷,到时他们若走投无路,甚至还会烧杀抢掠,骚扰边境居民!"
"嗯,"明珠所言,正是福康安所想,意识到这一点,他认为此事不需上报给皇帝等待裁决,先斩后奏,一口拒绝,断了南掌人的妄想,
"所以我向他们表明了大清律法,拒绝交换,打算将大象归还给他们。原本还打算留个大象给儿子玩,如今看来是不能了!"
明珠点头深表赞同,"我觉得你的决定很正确,国事重要,万不能因一己私欲而招惹祸端。"
此事奏报朝廷后,乾隆称赞福康安处事得体,时值四川咽匪猖獗,当时的总督文绶纵容姑息,被皇帝怒革其职,随即又将福康安调离云贵改任四川总督,兼理成都将军。
福康安既要调职,封廉自然得跟随,香儿的凝香坊生意正火,却不得不转让于旁人,跟着丈夫同去四川。
知她不甘心,云霄宽慰道:"左右你有这个手艺,无论去何处都能开店铺。"
放弃这铺子,香儿甚是心痛,"可是要招揽客人很难呐!好容易才有了稳定客源,我却又要离开,唉!"
第一百一十四回
"你且放心,"苏果觉着香儿不该发愁,"只要夫人用你的胭脂,众人便会争相抢购!"
想起以往的盛况,香儿这才展了笑颜, "那倒也是!"想开后的她便欢欢喜喜地随众人一道出发去往四川。
福康安到任四川总督后,即奉命逮捕"咽匪"。
所谓咽匪,实则是八年前,清军攻打大小金川时,当中有一次战役失利后,遁入深山的一些败兵加入了四川咽噜党,逐渐形成一股反清势力,他们迫于生计,与那些个无业游民、地痞流氓一道争斗造反,朝廷称之为“咽匪”。
初至四川,观察了两日,再根据乌尔木去平民中搜集的情报,福康安发现了问题所在。
当年平定金川,经历几年艰苦卓绝的战役后,狂妄自大的四川军队就成了骄兵悍将,无法无天,甚至连地方官也镇压不住。
朝廷有明文规定,武官必须骑马,除非有皇帝特许,否则即使官至正一品也得骑马。
而在四川军营,区区一个从三品的绿营游击也敢招摇乘轿,福康安到任后,即以“失仪”为理由杖责一名游击军官,杀鸡儆猴,整肃军纪。
私下里,这些个四川军官议论纷纷,"要说骄悍,福康安认第二,还真没谁敢称第一!咱们还是收敛些,莫做出头鸟!"
"啧啧!"另一人叹息着,至今后怕,"他的手段一向狠辣!今个儿这番杖责,荀老三只怕得丢半条命!"
能捡回一条命也是好的,"纵然是打死了,估摸着皇上也不会过问一句!"
"哎吆!没查到咱们头上就阿弥陀佛了!"
有胆子小些的不敢再议论, 挥手道: "都散了罢!散了罢!指不定这军中还有福制台的眼线,我们这般聚众闲扯,万一被盯上可就麻烦了!"
苦熬许久,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封廉毛遂自荐去打击咽匪,香儿担心他受伤出事,封廉只道: "既参了军,就该报效朝廷与福制台,一味胆小怕事,岂不是辜负了福制台的期望?"
一番话义正言辞,香儿撇撇小嘴儿终是无可反驳,"那好罢!但你得答应我,千万要小心,我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我知道。"抚了抚她的脸颊,封廉不舍离去,随军入深山。
在此期间,香儿又重新选了店铺,继续开她的凝香坊,一开始顾客很少,明珠又费心为她介绍了福康安手下官员家中的贵妇们去光顾,慢慢的,生意也就好了起来,欣欣向荣。
这一日,福康安忙完公事回府,刚进院子,恍然听见屋中有丝竹之声,心下奇怪,他又没在府中养乐姬,除非宴请官员时才会临时去请,而屋中怎会有琵琶声?
待他行至门口,当即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但见屋中有两个女子身着汉衣轻纱,简单的流月髻上随意挽了根簪子,琵琶伴舞,悠哉美哉!
而那弹琵琶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明珠! 香儿出身清媚楼,会跳舞很正常,令他惊奇的是明珠居然会奏琵琶?
与她成亲九载的福康安竟然从来不知!
身着汉装的明珠更添妩媚柔逸之态,专注弹琵琶的她,纤指拨动,雅丽至极,令他挪不开眼。
此刻他心中的讶然之情实在无以言表!又不敢出声询问,怕扰了佳人雅兴。
待一曲奏罢,他才击掌以赞,听到动静,几人齐齐看向门口,才知是他回来。
香儿媚笑道: "偷听!偷看!福爷该给赏银呢!"
"爷对你没兴趣!我要点她!"手中折扇直指明珠,福康安走近她,故意调戏,"姑娘,陪一夜多少银子?"
但见明珠起了身,放下琵琶,傲然笑道: "银子本姑娘有的是!不稀得!"说着,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问,"倒是你,陪本姑娘一晚,要多少?"
本以为她会斥他轻浮,当众调笑,岂料她居然也入了戏,实在有趣,福康安随即笑道:"只要姑娘功夫好,小爷我免费陪睡!"
"你……"说荤话她自是比不过他,甘拜下风的她红了脸保持沉默,止了话头。
明珠留香儿在此用晚膳,如香儿这般有眼色的,又怎会留在此碍眼?遂扯了幌子回家去了。
而后明珠想换下这身衣裳,福康安却不许,让她穿着,"柔美动人,我想多瞧几眼。"
"比旗装好看么?"
顿了顿,福康安十分怀疑她这样问是不是在给他下套,若说是,言外之意不就成了:她穿旗装不好看!虽然他并无此意,难保明珠不会这样想啊!毕竟无理取闹可是女人的天赋,于是乎,机智的他媚俗一笑,"都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假得不忍直视!不过听起来依旧十分受用,明珠笑了笑,甜似饮蜜。
福康安问起她如何会弹琵琶时,她只道是她母亲的功劳。
"母亲当年是乐坊中弹琵琶的,本该送进宫中御演,却无意邂逅了我阿玛,两人私定终身,乐坊便将她赶了出去。
后来母亲曾教过我弹琵琶,但她去世后,我就再未弹过,今儿个是心情好,才为香儿和上一曲。"
原来如此,生怕提起往事她心中难过,福康安又笑着与她说起旁的事,分散她的注意力。
而她这身衣裳虽美,用膳时却是有些碍事,必须一手撩着衣袖,否则只怕滴上油水。
福康安见状,夹了菜来喂她,看得背后的苏果与云霄对视一眼,分外羡慕,苏果提议,"要不咱们先出去?"
"怎么?碍眼了?"
云霄道:"不是碍眼,是心酸!少爷与夫人这般甜蜜,倒教我们这些孤身一人的情何以堪?"
"很简单!明儿个给你抛绣球招夫婿!"只要她应一声,给她再找个夫婿简单如写一!
云霄也只是顽笑,并无此意,借口推辞道:"我又不是千金小姐,抛什么绣球!净教人笑话!"
明珠心知云霄不愿再找人家,也就没帮口,继续喝粥。
晚上,洗漱过后,帐中,凝望着薄纱罩身的美人,笑意蔓延在唇角,抬起她的小下巴,福康安微俯身,正要吻上,却被她伸指挡住了渴望的唇。
"拒绝有用么?"她现下这般朦胧姿态,惑得他热血沸腾,想入非非,倒教人如何按耐?
岂料才握住她手指,她居然倾身上前,轻推着让他躺下,语带玩味,"说好了我买你一夜,一百两,够不够?"
夫人这般主动,福康安顿觉好玩,却又皱眉不乐意道:"我才值一百两?"
"你觉得你值多少?"
"香儿一晚都一千两呐!"
他怎能跟人家比, "香儿是美人儿,卖的是第一夜,自然贵些。你呢?都是老男人了!"
"我怎么是老男人了?是满足不了你么?"自尊受挫的福康安听不得这话,即刻翻身将她压住,预备一展雄风!
明珠暗叹自个儿说错了话,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他却听不进去,一心要给她些颜色瞧瞧……
粉蝶透骨现,衣滑小香肩,
魅影展芳华,春色悦无边。
九月,福康安带夫人去往昭觉寺参拜。
在山门处才停轿,道魁禅师了元携僧众相迎,他曾听闻皇上提起过了元,且对此人盛赞不已。
有心探一探这禅师是否实至名归,于是福康安指着前方立着的弥勒像问,"此佛笑谁?"
禅师未有犹豫,淡然答道: "佛见佛笑。"
明珠闻言,暗叹禅师高明,只因福、佛二字念起来十分相似。
福康安又故意刁难,"佛对你亦笑。"
禅师回道:“佛笑贫僧修积不到。”
"哈哈!"福康安闻言,朗声大笑,这了元禅师如此恭敬却又不卑微,气度不凡,果然名不虚传!
心悦诚服的总督随即笑邀禅师进院。
了元禅师自是明白,福康安这个出身贵族的公子哥儿,任性娇纵但服善,想得他认可,必须平常心对待,而禅师修为极高,无论福康安问什么,他皆可对答如流。
至此,他终于相信了皇帝对了元的赞誉,往后一得空,或有心浮气躁时,他便会来此,寻求点化。
回府的路上,福康安问她在佛前许了什么愿。
她的愿望很简单,"祈求佛祖保佑,你与孩儿,身康体健。"
"如此而已?"
"不然呢?"许的多了便是贪心,明珠并不奢求其他。
"你为何不求他保佑我升官发财?"
这话真是好笑, "你已官至总督,还有什么可升?"
可升的还有很多, "侯爷,国公,贝勒,王爷……"
前两个还有可能,后两个嘛!似乎难以实现,"咱们大清如今不是禁封异姓王么?"
自三藩之乱后,祖宗的确禁令,再不许封异姓王,但若皇上愿意,祖宗家法又算得了什么?看向明珠,福康安笑得意味深长, "也许你丈夫我会是特例呢?"
果真如此,只怕招人非议,信奉知足常乐的明珠并不贪恋权势, "顺其自然,我不强求。"
转眼已到十月二十一,德麟周岁,依照福康安的性子,大摆宴席自然少不了。
如今的他,由人拉着已能走几步,每每瞧着他,明珠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福珠隆阿,只因兄弟二人太像。
旁人二三十岁大都儿女成群,而福康安已二十有七,才只得一个三岁半的女儿和一岁的儿子。女儿在京城老家,身边只有儿子,自然宠爱之至,吃穿用度堪比宫中阿哥!
这乾隆喜得侄孙,亦是赏赐不断,诸如金锁翡翠之类,枚不胜举。
第一百一十五回
"我跟嬷嬷们交待,饭前一个时辰不许给他吃点心,他一哭,被你知晓,你反倒又去教训惩罚嬷嬷们,你这不是故意拆我台嘛!"
"你呀!担心太过了!"福康安不以为意,但为了安抚她的忧心,还是愿意妥协,"那好罢!往后你说了算,德麟的事我不再管,如何?"
他轻易退让,又令明珠心中一软,不好再强硬,抿唇柔声道:"我也没说不许你管,说的好似我多霸道一般!"
福康安却是甘之如饴,"我就喜欢你对我霸道!"
几句话哄得她没了脾气,转怒为笑,不再与他计较。
腊月的一天,傍晚时分飘起了小雪,街上行人渐少,香儿早早地关了店铺,坐轿来总督府找明珠,确定福康安这会儿子不在府上,她才从包袱里揣出一本书,递与明珠。
明珠疑惑一瞧,看到封面那几个字时,不由红了脸,但见上面赫然写着[春-宫-图]三个字!
"这?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只听香儿乐呵呵笑道:"我在这边儿开店,竟无意遇见一个姐妹,她以往曾在清媚楼待过,后来被人赎身做了妾,如今她相公在四川做生意,她也在此定居。
我问她过得如何,她说这么多年了,她丈夫依旧独宠她,我问她有何秘诀,她就给了我这个!
我就送一本给夫人看,学以致用,好拴住福爷的心呐!"香儿眨了眨眼,满目坏笑,"这大冷的天儿,就该多动动才暖和,哈哈!"
云霄为她斟了杯茶,笑道:"咱们夫人不需想法子邀宠,少爷对她,已经宠得无以复加了!"
香儿迫不及待地吹了吹,喝了几小口,捂着茶盏暖暖手,"那也无妨,多些情趣,加深感情嘛!哈哈!"
"你这丫头实在坏!我不要这个!"羞涩红脸的明珠欲还给她,她却跑开了,"封廉还等着我回去开饭呐!我走了,夫人留着夜里慢慢看啊!"
"哎……"无奈的明珠只得勉强留下,递给云霄,让她藏起来。
岂料她竟塞到了枕头下。
夜里,洗漱过后躺在温暖的被窝中,明珠只觉枕头比平日高了许多,动了动枕头,才发现这本[春-宫-图],左右福康安尚未归来,好奇的明珠悄悄拿了出来翻开去看,
书中那些羞人的姿势与解说不禁令她脸红心跳,当她看到炊箫二字的解释与配图时,不由大吃一惊!
犹记得当年还在吉林时,福康安曾与她提过,而她当时竟天真的以为他说的是乐器!原来竟是这个?
正走神的她并未察觉福康安已然归来,静无声息走进来的他本想偷亲她一口,不想竟瞧见她在侧身看着什么,待他悄悄走近一探头,竟意外地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由惊呼,"吆!你居然看……"
声音忽至,吓了明珠一跳,赶忙将书藏在被窝中,福康安却坏笑道:"不必藏,我都瞧见了!"
"嗯……"明珠嘤咛一声,羞得钻进被中躲起来,坐在床边的福康安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晌才趴在床头哄她出来,"实则不必害羞,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你看这个也不必躲着我,你想看大可以找我要啊!"说着又是忍俊不禁。
羞恼的明珠掀被斥道:"不许再笑了!讨厌!"
"好好,我不笑!哈哈!"好容易止住了笑意,福康安好奇问她,"哎,这书你从哪里得来的?"
将被子捂着脸,只露出无辜双眼的明珠如实回了句,"香儿给我的,"被他撞见自个儿偷看**,当真羞死人了!
"好看么?"
他又开始逗她,窘迫的明珠实在不想理他,"我不知道,我才看了两页而已!"
"是么?"他才不信!"方才我瞧见你看到了吹什么品什么呢!书给我,让我翻翻是多少页!"
啊?居然看那么清楚,他究竟是何时回来,又在她身后站了多久?气恼的明珠白他一眼,嗔怪道:"偷看我!你是小人!"
"你还偷看书呢!咱们彼此彼此!哈哈!"说笑着,福康安问她要书,她藏起来不肯给,他便来抢。
抢到手后,他在她身边悠然躺下,翻着书与她同观,看得津津有味,"啧啧!你瞧瞧这么多姿势咱们都没试过,往后每天试一个!"
起先她还不好意思与他共看,奈何福康安一直在旁为她讲解,耐不住好奇心的她也偷瞄几眼,翻到炊箫时,明珠忍不住问他,"之前我怀着孩子时,你说也可以同房,可是指这个?"
"是啊!"扭头看向她,福康安心念微动,稍感难为情地笑笑,"但怕你接受不了,也就没细说。"
明珠心下十分震撼,难以想象那画面,"居然可以这样?"
"男女之间,没有什么不可以。这是男人向往的极致,只可惜,我从未有机会试过……"说这话时,福康安故意瞄瞄她的反应,但见她红着脸白了他一眼,"你大可找旁人试啊!"
福康安傲然哼道:"我才不许旁人占我便宜!"
明珠心道这话说反了罢?"占便宜的是男人才对罢?"
但见福康安笑眯眯过来抱着她道:"我只许你占我便宜!"
明珠不由打了个颤栗,严辞拒绝,"我不需要!"
"我需要!这么好的书,不可辜负,佳人如花,当需浇灌……"说着抚上她身,吻上她唇,惹得她娇呼出声,"唔……"
轻蹭间她已攀附,微启唇,呼吸急促,她似是也在渴望雨露……
多亏了香儿,福康安才能诱哄着明珠,一偿夙愿,第二日,神清气爽的他便命人备了礼送至她店铺中。
接过礼,香儿先是一愣,一听说是福制台所赠,当即便明白了,本是好心送于夫人,未料到他会感恩,大约是尝到了甜头罢?想到此,香儿娇笑出声,收了礼,又打发了小厮赏银,这才去忙店里的事。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天,一直在府中百无聊赖的明珠抽空带着德麟去了香儿的新店铺,但见她店中有好几个客人在询问,香儿为她们一一解惑,还拿胭脂为她们上妆,好让她们有所体会,直到她忙完,才得空过来招呼明珠。
"此处的生意,比之云南如何?"
看着店中请的两个丫头忙忙碌碌,香儿只觉自个儿的辛劳没有白费,却又生忧虑,"比以往更好,我只是怕,才有起色,福爷又调职,封廉又得随他走,那我的心血又白搭了!"
"无妨啊!"苏果觉得这样更好,"到时各省各地都有你的凝香坊,你这个老板娘可是要名扬天下了!"
"还名垂青史呢!"香儿自嘲地笑笑,"我一个卖胭脂的,养家糊口即可,可不敢想太多!"
正说着,忽有一人闯进来,气势汹汹地骂着贱人!盯着香儿冲过来就是一耳光,"不要脸的贱蹄子!居然勾引我丈夫!"
"啊"被打的香儿懵了一瞬,登时站起身来,不甘斥道:"疯女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你只识得男人,自然不识得我!秦英是我大哥!"
秦英?那不是她的好姐妹,琬儿的丈夫?那么这个女人,是琬儿的小姑子?她的丈夫,香儿的确是见过,却是十分不屑!
原是琬儿为了给她介绍生意,便告知小姑子这儿的胭脂好用,小姑子带着丈夫来捧场,哪知她丈夫瞧见香儿长得美,便留了心,几次偷跑过来,约香儿去酒楼,香儿只道自个儿已然成亲,冷脸拒绝了他的邀请。
却不知这女人如何知晓,竟跑来闹事!看不下去的明珠跟着起了身,香儿却示意她好生坐着,这样的女人,她还应付得来!
遂站直了身子与她理论,"是你丈夫来找我,我又没理他,自己男人管不住,还有脸跑来怪我?"
妇人不甘示弱,张着红唇骂道:"还不是你下贱勾引他?他以往不是这样的人!"
"那是装的罢!现在才露出本性,亏你还信以为真!哼!你是没听到他在我面前如何贬低你!说你是母老虎!睡在你身边都没念想!"香儿为了气她,故意造谣,挑拨离间!
"贱女人还敢狡辩?"那疯妇上去又要打香儿,这一回香儿有了防备,再不会让她得手,撸了撸袖子正准备与她撕扯,忽见她身子不稳,摔了个狗吃屎!趴在地上扶着腰哎吆叫着,低头一看,原是几颗琉璃珠子,怪不得方才脚底打滑!
被丫鬟扶起身的她怒问周围人,"谁的珠子?垫到本夫人了!"
明珠放下怀中的德麟交给云霄,悠悠起身道:"是本夫人的琉璃,被你踩了,是不是该赔?"
"没瞧见摔到我了么?我还要找你算账呢!"那妇人恶狠狠上前,正要再说,云霄故意在旁恭请道:"夫人,是时候回总督府了,总督大人说了,今晚要回府用晚膳呐!"
"总督?"妇人闻言,当即傻了眼,"你……你是总督夫人?"
"我不是,难道你是?"冷了眸子,明珠肃颜厉声道:" 诬陷人还无礼动手,实在可恶!立即给香儿赔礼道歉。"
第一百一十六回
"我没错!"这妇人认定了一脸媚态的香儿是妖精!"本就是她狐媚勾人!"
"嫉妒人家年轻貌美就出言诋毁,你怎么不说是你人老珠黄留不住丈夫心?"明珠毫不留情地嘲讽着,"少嗦!要么赔礼道歉,要么咱们官府见!"
妇人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面上仍逞强道:"官府也是讲理的地儿,难道因为你是总督夫人,他就故意偏袒你?"
"哼!"还真是有骨气呢!明珠冷笑道:"法理抑或人情,我们都占上风,你若不信,咱们就拭目以待!"
遂吩咐门外护卫去报官,而后提醒那妇人,"明儿个公堂见,你可莫要吓得不敢来!"
看来这总督夫人是当了真,可她娘家与官府关系密切,也不会轻易退缩,随即扭脸威胁香儿,
"就这么说定了!谁不来谁心虚!除非你关门,否则我日日来搅得你做不成生意!"道罢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明珠肯为她出气,香儿很是感激,哪料晚上与封廉说起此事,封廉竟不许她去公堂。
"我为何不能去?又不是我的错!"
"这样一来,所有人都知晓有男人时常去你店里骚扰你!"
封廉的态度实在出乎香儿意料,"你是觉得丢人么?"
默了默,他闷声说了实话,"自己的妻子被人惦记,终归不光彩!"
香儿却不知自个儿何错之有!"我又没去招惹他!他找我我也未理睬!夫人还为我抱不平,你也不问那男人是谁,也不想着为我出气,反倒觉得我丢你人了?"
一提起这个,封廉有些急燥,"我早说过不希望你开店,女人开店容易招惹是非,你偏要一意孤行!
现在果真出了事,你若真去公堂,纵然不是你的错,可一旦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军营那些弟兄,他们知道了又该怎么看我?
原本他们就在背后议论你的身份,我都装作没听见,若是再生此事,我的脸真的没处搁了!"
"我的身份?你不是不在乎么?"他的话,无疑是雪上加霜!"你在乎我的出身又为何要娶我?娶了之后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她一直以为他是与众不同的男子,不会在意世俗,愿意与她厮守,她才将自己的终身托付于他,万未料到今时今日这样伤人的话会从他口中冲出!捂着胸口,笑看红尘的香儿头一次体会到疼得感觉!
"封廉!那疯女人打我时我都没那么疼,只当被狗咬了,可你现在这些话令我很心痛!"
"我没有嫌弃你,"封廉不知是自个儿表述错误,还是她理解有偏差,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只是希望你能待在家里,不要出去抛头露脸!有我养活你就好!我一个大男人,不希望旁人说我是靠妻子过活!"
她大约不知道他在外受了多少流言蜚语,怕她听了不舒坦,他从来都是默默承受,不与她说,今儿个心里烦躁,失口说了出来,竟又刺痛了她,实则他心里更压抑!
"难道我不知道在家清闲着有人伺候着好么?我一个女人辛苦开店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希望日子越来越好!单指望你在军中那点银两,我们连个孩子都要不起!"
吵红了眼的两人各自站在自个儿的立场上,都不肯去为对方忍让着想,孰是孰非,已难论断。
激烈的争吵过后,封廉自个儿去了西厢,留下香儿一人哭得失望伤心,她辛苦努力,他非但不感激,反而排斥厌恶,如今受了委屈,他也不安慰,夫人一个外人,尚且知道为她讨回公道,而她的丈夫,居然要她忍气吞声!她究竟在图什么啊!
第二日,香儿未去公堂,那妇人也没去,后来通过琬儿,她才得知,原来那妇人回去后拉了丈夫回娘家,找她父亲,说要对薄公堂,要给当官儿的送礼,她父亲得知原委,骂这女婿不争气,又训他女儿胡搅蛮缠,数落了一顿将他们夫妻俩打发走了。
没了父亲撑腰,那妇人也不敢造次。毕竟香儿有总督夫人护着,她也怕吃亏。
而这凝香坊关了好几日的门,后来又重新开张,却已没了香儿的影踪。
原是心灰意冷的香儿决定转让,明珠得知此事,悄悄买下了她的凝香坊,她这样做,自有她的打算,"现在你们夫妻有争执,你不想经营也就罢了,只是凝香坊是你的心血,凭白给旁人实在可惜,我将它买下来放着,有朝一日你想开了,想接手的话,我随时可以还给你。"
"多谢夫人好意,只是我再没心思为这个家付出,出力不讨好,我何苦来哉?"斗志与希望一旦破灭,人便再没精力去做什么。
封廉也明显感觉到香儿的变化,除非他找她说话,否则她不会主动理他,以往的她常去总督府串门,最近天天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
看她如此颓废,封廉心里也不舒坦,但他是真不愿她出去辛苦,只希望日子久了,她能明白他的苦心。
乾隆四十七年五月,咽匪已被士兵打击殆尽,福康安奏报朝廷时,不忘将封廉的功绩陈述,明珠得知后甚感欣慰,"如此一来,封廉加官,指日可待,待他做了官,日子好过些,香儿与他,大约也会冰释前嫌。"
然而老天总是难遂人愿,明珠正期待他二人和好,却不知他家中飞来横祸!
且说封廉得知福康安在上报朝廷的折子中嘉奖了他,心情甚好的他打算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香儿,却在门口听到屋内有两人争吵的声音,但听香儿叫喊着,"畜生!你放开我!"
难道香儿被欺负了?愤怒的封廉一脚踹开了门,果见一男子在拉扯香儿,上前揪住那贼人便要打,这人不会武功,根本不是封廉的对手,眼见要吃亏,他故意咧嘴嘲笑道:"跟我睡过的女人也值得你动手?"
"少在这儿挑拨离间!"封廉不信他的鬼话,"香儿是我的妻子!不可能跟你!"
"呵!戴了绿帽子还不知罢?"那人瞥了香儿一眼,得意洋洋,"不信你问她啊!"
封廉看向香儿,等待她的解释否认,然而等了的,竟是可怕的沉默!此情此景,他的心,蓦地紧张起来,沉声问香儿,
"为何不说话?"
心知无可欺瞒,香儿悲痛哭诉道:"我是被他强了!那晚我喝醉了,他闯进来欺负我!我不敢告诉你,想着忍忍也就罢了,可他今天居然又来骚扰我!"
他的妻子,居然被人强了,而他毫不知情!再抬眸瞪向眼前的男人时,封廉已红了眼,"呀!"的嘶吼一声,骂了句"畜生",攥拳便是一阵痛打!
那男人还不了手,被打得鼻青脸肿,瞧见桌上有削水果的刀子,便想拿着防卫,刚抓到手,欲刺封廉,却被封廉夺过,争执间,刀子插入了那人腹部!
鲜血瞬时流出,那人瘫坐在地上,被打得已无力气挣扎,虚弱唤道:"救我……救我我可以不与你们计较……"
"别信他!若是救了他,他必定报官!"香儿上前,抢过封廉手中刀,蹲下身子又补几刀!盯着他的目光满是愤恨冷然,"色字头上一把刀!这就是你的下场!"
虽说最近时常剿杀咽匪,可那是在军中,奉命行事,不担责任,如今在家中杀人,封廉一时难以接受,可看着他失血过多而亡,他的心里,居然没有愧疚!是他变残忍了么?不!这个无耻的男人玷污他的妻子!就该死!
思量片刻,冷静下来的封廉交待香儿,"你在这儿看着!我去驾马车来!"
马车?变数丛生,香儿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做什么?"
从惊惧到冷然,他眸色的转变只在片刻间,下定了决心,他不再犹豫,"毁尸灭迹!难道等着坐牢?"
也是,既闹出了人命,总不能傻的去自首,想法子掩盖一切,是他们唯一能做的!
随后两人将死尸抬上马车,用被单裹住,香儿又迅速找来破布将血迹清洗干净,跟着与封廉一道将尸体运至远处,扔进河里……
整个过程中,香儿故作镇定,实则她的心与手,皆在颤抖!
夜色中树影斑驳,一如她黯淡复杂的心绪。她希望此事神不知鬼不觉,却又明白,人在做,天在看,万一疏漏被发现,那么……
纠结后的她下定决心,对封廉道:"假使被发现,就说人是我杀的!我一介妇人,死不足惜,你参了军,前途不可毁!"
尽管愤恨凌乱,然而香儿这句话还是震撼了他,但此时的他,心底不只有感动,还有其他,莫名的情绪,比如,作祟的自尊心,"我不会让你替我担罪名!"
"本来最后几刀就是我补的,不然他不会死!我才是杀人凶手!"
他却没心思与她讨论这个,只是在想着那男人死前的话,烦恼的他看了看深沉如墨的夜色,颓然道了句,"莫再争了!回去罢!"
待回家后,香儿坐在床里,封廉坐在床边,两人皆是沉默,这种安静几乎要令香儿窒息,他是在介意那件事罢?而她,的确是被人强了,不干净了,又该如何辩解?
过了许久,深呼了一口气,他才开口问,"你被欺负,是何时的事?"
第一百一十七回
"半个月前。"想起那天,她至今后怕,每天醒来,都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而不是真实发生过的遭遇,
"不再经营凝香坊后,你时常在外忙着逮捕咽匪,我一直闷在家里,孤独一人,那天突然想饮酒,家里的酒没了,我就出去打了些,半醉时,那个畜生突然闯入,说是在街上看见我,尾随而来,我想反抗,却毫无力气……"余下的,她没脸再说。
当时他还在剿匪,但是中间回来过一次,还在家中住了一天,却不曾听她提过半个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有何用,"香儿不由苦笑,"你还不是怕人知晓,只会叫我忍让,息事宁人!"
她还在记恨去年她平白无故被打一耳光时,他不肯让她去公堂一事罢!封廉不明白她怎会将两件事混为一谈!
"这能一样么?那只是口舌之争,这次是被欺侮!倘若你被人玷污我还不为你出气,我还是男人么?"
事后诸葛亮?香儿听来甚觉可笑,"那时你都嫌丢人,此事不是更丢人!你若知晓,必定会嫌弃我,我又怎敢说?"
"我……"他正待说话,却听她又接着道:
"你可知道,这人就是去年打我那个女人的丈夫!当时你若许我去公堂,夫人必会为我做主,给他们个警告,他也不敢如此放肆!
他就是看我们胆小怕事,才敢趁你不在家中如此猖狂!"说到此,香儿对封廉,竟生出一丝恨意,又厌恶忍辱而活的自己,
"如今我已是不洁之身,残花败柳!不配做你的妻子。"
"香儿……"
闻声,香儿看着他,其实内心还是很期待他能告诉她,他爱她!他不在乎那些!可是封廉开了口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
自嘲地笑笑,她只好佯装满不在乎的模样,以掩饰她的失望与不甘,"你在乎,这很正常!"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也明白香儿一个弱女子,遇见坏人,压根儿无力对抗,被欺负的她实属无辜,可是,一想到她被别的男人强上,他的心,就莫名急躁,痛苦的封廉扶着额头,剑眉深锁,"你给我些时日去接受。"
一开始就不能接受的话,又何必勉强?香儿无言以对,依在床边,侧脸看向帐里,不再说话。
封廉尴尬起身,抬着沉重的脚步去了西屋。
本以为苦尽甘来,他与香儿终于可以过好日子,岂料天降横祸!他该如何?口是心非说自己不在乎?明明此刻的他很介意,可他也不能弃她于不顾啊!毕竟是真的爱她才会娶!他又怎舍得轻易离弃?
然而究竟该如何抉择,他始终无法做决定。
三日后,香儿忽然来找明珠。已经许久未过来的她突然串门,明珠瞧见她很是喜欢,拉她坐下说话,她却哀着一张脸。
明珠问,"可是家里有困难?若是有,你大可说与我听,我必会尽全力帮你。"
被问及此,一向喜眉笑目的香儿面上,难得显现出哀怨之色,"这件事,谁也帮不了,是他自个儿过不去那道坎儿!"
这样的语气与神色,令明珠讶然,小心翼翼地问她究竟所为何事。
既打算过来,她便没想着瞒明珠,遂坐定与她道出原委。
听罢此事,明珠惊得久久不能言语,这才多久没见,她居然经历了如此残忍之事!半晌,她才忍不住叹了句,"这便是人生无常么?"
香儿也不懂,老天为何要无情的折磨她,"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坏事,这辈子才不得安宁。"
"你打算如何?"看她带着包袱,明珠心生不好的预感。
也是犹豫了三天,她才决计如此,"我想离开他。"
果然是,看来香儿真的对他绝望了……
虽不知该如何评判此事,但明珠身为外人,自然是劝合不劝分,"他不是说,让你给他些时日么?说不定过不了多久,他就自个儿想开,回头来找你。"
香儿哀怜一笑,"夫人何必安慰我?他现在的态度,才是他最真实的想法,人心中的刺,是拔不掉的。他永远不可能当作那件事没发生过,而我,也不想因此委屈一辈子,处处看他脸色。
实则,在他不许我开店时,我们已经有了分歧!我生**说话,喜欢与人逗趣,而他想要的妻子,是老实在家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种,我真的,做不到。
闷在家里这三个月,我压抑得快要疯了!却也不想与他说,明知他不会理解,又何必浪费口舌?
如今出了此事,他一再沉默,我告诉自己,给他三天,三天内,只要他来找我,说不介意,还想与我过日子,我便再不计较其他,好好跟着他,若他不来找我,那便是不想再继续,只是碍于面子,不好出口赶我走,
既然如此,我再待下去,实在没趣!不如自个儿走了,不讨人嫌。"
"或许他并不是这个意思,或许他在等你找他?"
"一切可能,这几日我都想过了,不过自欺欺人罢了!真爱一个人,又怎会舍得看她心碎而不去哄?"
香儿说的是,至少她与福康安若是斗嘴,不到一天,他都会来找她低头,断不会等到第二天,而封廉这次,三天不理她,实在是伤了她心。
"我悄悄离去,他并不知晓,而夫人待我情深意重,我不能不辞而别,令您担忧。但我意已决,夫人不必再劝,"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香儿潇然道:
"您且放心,我只是,想开始新的生活,并不是看不开,我想,我的离开,对两人都好。"
云霄在旁听着,许久未说话,只因太过动容,她似乎在香儿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那种无奈,她感同身受,但香儿并不悲哀,她有自己的想法,也想好了自己的路,这就足够,
"夫人,既然香儿已经决定,我们就该祝福她,支持她,若是劝她留下,那么她的余生,便只剩将就!"
云霄的话,说到了她心坎儿里,感动的香儿起身,上前握住云霄的手,冰凉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暖意,"有你们的理解,香儿不枉此生!"
"嗯,"云霄点头道:"今后,即便一个人走,你也不孤独,因为有我与夫人,还有苏果,在默默地关怀着你。"
香儿终于展颜,慰人慰己,"我不会自怨自艾,我会努力让自己的日子过得精彩!
没有遇见封廉以前,我是笑着的,没道理离开了他,我就活不下去啊!而他……"男人,自不可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她走后,封廉会找谁,也不是她该管的,
"我想,他会遇见他想要的,适合他的女子。"
目送她离去,明珠与云霄皆是唏嘘,福康安得知后当即立誓,"往后我再不会给任何人说媒赐婚!也是邪门儿,促一桩,散一桩!"
瞧他懊恼的模样,明珠只觉好笑,反过来安慰他,"你也是好心嘛!"
话虽如此,然而,"不是好心都有好报。"
笑过后,明珠顿生感慨,忽然上前抱住他腰身,依在他怀中。
如此主动,倒令福康安受宠若惊,喜滋滋悄声问她,"可是想要了?"
明珠不由气苦,除了这个他还会想什么?"天天要?你也不怕伤身?"
除了在宫里被九公主下药那一次,其余的时候,他从未感觉力不从心,"精力充沛,不要岂不浪费?"
"少贫嘴!香儿的事令我心里很不舒坦,"明珠惆怅道:"若说封廉有错,可男人都爱面子,也是人之常情,但他能为香儿出手,想来也是在乎她的,只是后来一直沉默,着实伤了香儿的心。"
猛然想起自个儿是个官,福康安提醒道:"等等!你们的重点,为什么都是香儿与封廉?没人在乎那个被他们抛尸河中的人么?一条人命哎,你好像丝毫没放在心上?"
明珠可不觉得他死得冤枉!"那样的畜生就该死!"
她说的是人情,他却得考虑法理,"但你可有想过,好好的一个人死了,家里人不会找么?不会报官,不会调查?"
"可这几天城中并无动静。"三天了,并未听说谁家死了人到官府去闹。
福康安有些不太理解,"也是奇怪,他总有小厮随从,难道就没人知晓他去了哪里?没人去香儿家问?"
明珠也不明白,大概猜测着,"听闻他妻子十分彪悍,上次不还闯进店去打了香儿!许是他做贼心虚,怕府上随从知晓,知会他妻子,干脆一个人悄悄的出去了。"
"这倒有可能。"
明珠倒不担心这个,"管她会不会追究,纵然追究,料想你也能摆平!"
这话说的,好生轻巧啊!愣怔了一瞬,福康安装模作样地强调道:"我可是好官儿,你要我徇私枉法?"
"得了罢!"对他再了解不过的明珠是听不得他自夸好人,"明明是狼,何必装羊!"
"色狼么?"这个他承认,附耳低语,"只对你色!"
没心思与他打情骂俏,明珠哀叹一声,拥着他,更知珍惜,"只能说,世间如你对我这般好的男子,实在少有。"
这算是夸他?美滋滋的福康安暗叹苍天开眼,"明珠,你终于知道我的好了?"
她又不是第一日知晓,"我一直都知道啊!"
"可你从来不夸我!"
这也值得计较?"你又不是小孩子,还想听夸赞?"
"有夸赞才有动力!"好话听来自然受用,"你每日夸我几遍,我加倍对你好!"
"哦!"明珠故意曲解,眸带不悦,抬首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不夸你,你就不对我好了?"
"哎?我没这个意思!"怎么说着说着就被她带到了沟里?
她当然知晓,他的本意,娇羞一笑,遂垫起脚尖,轻啄他唇,却被他揽住腰身,深情回吻……
要多幸运,才能遇见他,得深情,享专宠,福祸无离弃,风雨总相依。
第一百一十八回
第二日,天未亮时,封廉突然求见,彼时明珠还在睡梦中,被他的呼唤吵醒。
揉了揉眼,福康安不情愿地披袍下了床,出了里屋到外头给他开门。
但见封廉火急火燎的,身后跟着的小厮一脸惊惧,"爷!奴才拦不住他啊!"
知他所为何事,福康安也不恼,只是外头太冷,他只好强忍着困意,打着哈欠请封廉进屋来坐。
匆忙行了礼,封廉就问香儿可是留宿在此。
摇摇头,福康安叹道:"她已经走了。"
"走?"才落座的封廉惊得起身,"她要去何处?"
福康安可不愿仰首与人说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他才继续道:"她没说。"
"她为何不辞而别?"
果然是当局者迷么?这么简单的事儿还须问,"香儿也是个有性子的,看你不愿理她,她自然不想再继续纠缠你。"
"我没有不理她!"听这话音,福康安似乎知晓内情。也是,香儿在四川,除了他这个丈夫之外,也只与夫人熟识,她若要走,夫人必然会问她因由,夫人既知晓,那么福康安必然也该知情,算起来当年他们的婚事也是福康安一手促成,既不是外人,说了也无妨,抛开顾虑,封廉如实道:
"我只是一时不能接受,想静一静再说,岂料我今儿个去找她,便已不见踪影。"
他所谓的静一静,于香儿而言,却是寒意无边,"你也不想想,在她最脆弱,最需要你安慰之时,你却只会沉默,那她会如何想?她肯定以为你嫌弃她,不想要她,是以才离家出走。"
"我已经想通了,她是无辜的,我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这是我作为男人,作为丈夫应尽的责任!"
他这话若是早一日说与香儿听,大约就能免了这离分,"你跟我说有何用?可惜待你想通时,她已走了。"
此时的封廉后悔不迭!起身拱手道:"大人,我想去找她!她曾说过,没被卖到清媚楼之前,她也是有老家的!不知她会不会去那里……"
明知他的心已乱,强行留他在家坐着也无用,不如让他去找找,免免心焦,"那你去罢!军营那边我会安排,我只给你一个月的期限,到时不管找不找得到,你都要回来!"
"多谢大人成全!"着急的他正要转身,忽听一道女声响起,"封廉,有句话,我须提醒你,你若只是为了责任而去找她,实无必要,最好是你真心放下芥蒂,因为感情,因为舍不得才去找,这才值得!"
原是被吵醒的明珠在里屋听着他们说话,心有所触,才起身穿衣来嘱咐。
闻言,封廉心中已有答案,"之前的确是为了责任,但自从找不到她,那一刻,我真的害怕失去她,怕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他实在不敢去想象,那样的日子,该如何度过。
明珠欣慰一笑,"你能想清楚最好,我也期待你将她带回来。"
"多谢夫人!"得了允准,封廉即刻启程去找寻香儿,然而一个月后,却仍是他一个人归来。
沿途并未碰见她,去了她老家,等了几天,四处打听,也不见人,却不知她究竟去了哪里。她一个女子上路,半路会不会遇见意外?
找不到人,他这颗悬着的心,始终不能放下,然而期限已到,他不得不回四川,再说他这样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也不是办法,原本期待着香儿只是赌气,过些日子想通后也就回来了,然而回去后,家中仍是无影踪。
她似乎并未带多少衣物,看着屋里到处都是她留下的痕迹,封廉那紧绷了许久的心弦终是承受不住而断开,坐在桌边埋头颤抖……
心念作祟冷佳人,一时错酿半生恨。
又等了一月,仍不见香儿归来,久而久之,封廉似乎已习惯了这等待,静静地期待着,有朝一日,她会突然归家。
夏日炎炎,知了鸣啼,用午膳时,福康安并无兴致,明珠问他为何闷闷不乐,他只是勉强一笑,似是不想多提。
明珠使了眼色,云霄暗挥手,示意丫鬟们退下。
下人退却后,她再问起,他才叹道:"今儿个挨了训!"
明珠奇道:"除却皇上,谁还敢训你?"
哎!一语中的!搁了筷子,福康安闷声回道:"正是皇上!"
这就怪了,一向爱称赞他的皇帝又怎会训他?"所为何事?跟我说一说。"
不意瞒她,他便如实道:"这四川盐茶道林俊,是咱们富察家的世仆,他爹林国泰曾立过功,是以脱了奴籍。
我念在旧情,跟皇上推荐林俊担任四川布政使,但未说明他与富察家曾有主仆关系,皇上便回信将我训了一顿,还特意下旨,
规定八旗奴仆即使脱离奴籍,成为平民,担任官职也有限制,内用不过五品郎中,外用不过四品道员而止。"
原是碰了皇上的钉子,是以他才敢怒不敢言,"皇上不许便罢,这谁也没法子啊!"
福康安烦躁的是皇上的回绝太出乎他的意料,"可我以往保举的官儿,个个都成,偏这个没被应允,你不知道我当时应得多干脆!"
"因为收了人好处,是以不安?"
他并不是因为收了好而愧疚,"好处可以退,关键是面子挂不住!"
"大约是因他没什么丰功伟绩,皇上才不肯许他高升,"明珠好言宽慰道:"至于面子嘛!我想皇上并不是有意驳你的面子,兴许他老人家只是对事不对人呢?
你帮林俊是情份,没成那是天意,总之你已尽力,也无愧于他,待他往后有机会立功,你再保举不迟。
那林俊也不可能因此怪你,他若不通情理,也不值得你去保举。目光短浅之人,要之何用?"
一直心想事成的福康安忽然被拒,总觉着被打脸,但明珠此番安慰倒也十分合理,他若一味钻牛角尖儿,计较此事,倒显得小家气,实在对不住皇上多年来对他的恩宠。
如此想着,也就释然。
见他展眉,明珠忙夹了一块牛肉放他碗里,受气的福康安寻求安慰,故意撒娇,"夹的不算,我要你喂我!"
"好好好!"他心情不佳,她自该哄哄他,喂罢又起身,亲自为他倒了杯冰镇的乌梅汁,以消火气。
果如明珠所言,林俊此人一直勤勤恳恳,无论是在四川,还是后来在战场,甘为福康安差遣,屡屡立下军功!最终被破格提升,官至按察使、布政使,虽已是十年之后,却也算异数也,此乃后话,暂且不表。
待到菊花盛放,天气凉爽时,明珠看着将近两岁的德麟在花园中跑来跑去,心中甚慰。
风中不时飘来菊香,重阳将至,每逢佳节备思亲,此时的明珠格外期待能早些回京,让他们姐弟二人见上一面,也不知伊贝尔会欺负他,还是保护他。
晚上,她已洗漱散了发,福康安才从外头归来,看模样似是心情大好,
"哎呀!一不小心我又成了媒人,半月后我得去喝喜酒!"
说好的不做媒呢?"你何时又做媒,我竟不知?"
"我也是才知晓!"苏果为他端了热水,脱了靴子,泡上了脚,他才继续为她解惑,
"今儿个林俊突然携礼过来,说是感谢我为他招了个好女婿,我还纳闷儿呢!一问才知因由。
今年初春时,我不是为秀才们办了诗文大会嘛!那个第一名,你可还记得?"
明珠当然记得那场诗文会,因为她也好奇跟去看了,"记得,诗冠蜀中的四川三大才子之首,张船山,被人誉为青莲在世,只是,其貌不扬,是以自封一号,蜀山老猿。"
福康安不由笑赞,"夫人记性不错!"
不止明珠记得,同行的苏果、云霄都记得,一则是张船山才华横溢,二则是,他的相貌的确很奇特,乍一看,甚像猴子,但偏偏此人才思敏捷,超凡脱俗!所作诗文连福康安都赞不绝口。
而他今日忽然提起此人,难道,那林俊所谓的女婿,便是这张船山?
"对呀!这张船山还是成过亲的,只是可惜,妻子因病去世,而林俊仰慕他的才华,居然愿意将宝贝女儿嫁给他!他的女儿林佩环不知你可有听说过?"
明珠摇头只道不知,福康安便好心为她讲解,
"这个林佩环却是个才貌双全的佳人,可谓诗词书画,样样精通!二八年华,尚未出阁,乃多少文人雅士,公子哥儿们心中的梦中情人,
而她谁也看不上,偏偏在诗文会上被张船山的才华折服,愿意为张船山续弦!既是因诗文会结缘,我自然就被林俊当作了媒人!
他们要成亲的消息传开后,有人传为佳话,有人扼腕叹息啊!"
"是么?"闻言,明珠喃喃道:"有多美?"
本以为明珠听罢后会道一句内涵重于外在,佳人配才子,天造地设之类的感叹,岂料她竟无端想象着那林佩环的样貌,倒令福康安愣了一愣!
意识到失误的他顿感懊恼,立即改口,望向她一派诚挚地道:"呃……没有你美,你最美!"
这语气,假得不忍直视!起了身,明珠来到妆台前,心绪不宁的她拿了象牙梳来梳发,才梳两下,又觉烦躁,甩手一扔,将梳子扔在了妆台上,细长的手指绕着发丝,有一下没一下地拉扯着。
苏果与云霄掩唇偷笑,福康安眯了眯眼,假意一瞪,示意她们出去。
第一百一十九回
为他擦了擦脚,苏果这才端了水,与云霄一道退了出去。
瞧着明珠这般情态,福康安忍俊不禁,来到她身后,盯着镜子笑话道:"嘴再嘟长点,可以挂油瓶了!"
她是真的生气,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愈加令她恼火,不由拍开他搭在她肩上的手,"讨厌!少来烦我!"
"怎么?"福康安明知故问,"我哪里惹夫人生气了?你说出来我好改啊!"
难道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异常?"以往你从未这么夸过人!"
"我没有夸过你么?"福康安恨不得将她夸作天上月!"你眼睛比我大,诗词写的比我好!性子比我冷静……"
这些话他的确拿来夸过她,但明珠现下在乎的是,"你没夸过除我以外的女人,今儿个是头一回!"
"哦!"原来真是吃醋了呢!心下微喜的福康安故作恍然,而后解释道:"那只是复述旁人的评价,并未带任何我自个儿的感情在里边儿!
她纵是天下第一美人儿,天下第一才女,那也是旁人眼中的,在我眼里,你才是我的天仙,最好的女人!稳居第一最重要之人!"
白了他一眼,明珠勾唇自嘲,"我可不会作画!"
那又如何?福康安才不会在乎这个,"那我也照样爱!就像我也有缺点,脾气暴躁,又高傲,可你并不嫌弃我,认为我是天下第一好男人!喜欢的就是最好的,对不对?"
嫌弃地看了看他,明珠很适时地向他泼了盆冷水,"我何时说过你是第一?你是自我感觉良好罢?"
闻言,福康安笑容一滞,皱着眉满目惊诧,"我不是第一,谁是第一?你还觉得谁好?哪个才子还是将军?"说到最后已是嫉妒生恨,"哼!告诉我他是谁?爷要找他一决高下!"
也不知他是真没想到还是故意装糊涂,懒得再与他瞎掰,明珠遂道:"他……就是……富察德麟!"
就猜到会是儿子!福康安佯装恼怒,凑近她哼笑着,"好啊你!居然敢逗我?"
明珠故意怂恿,"你去找他比拼啊!"
"哪里用比?"看着镜子,福康安自信满满地笑着,"肯定是爹比儿子英俊!"而后又扭头看向她威胁道:"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说着,已在她脖颈处轻咬一口。
"啊!"轻微的痛感惹得明珠惊叫出声,嗔了句讨厌!
见夫人面上终于有了笑容,他这才松了口气,“现下不生我气了罢?”
明珠也不答话,只嘟嘴警告着,“往后不许你再称赞旁的女人!纵然她真比我好,也不许你在我跟前儿说!"
"遵夫人的命!"
听他郑重且干脆地应了一声,明珠这才消气,正待说话,忽被他揽腰抱起,低语着寻求奖赏。
才行至床边,忽闻外头嬷嬷求见,说是小少爷要来找额娘。
应了声,明珠赶忙挣脱他怀抱,规规矩矩立好。这才许她们进来。
德麟迈着小腿儿快快地跑到明珠跟前儿,"额娘!额娘!"
"哎!乖儿子!"将他抱起坐在怀中,德麟搂着额娘开心地笑着。
福康安立在一旁,抱臂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母子俩,妒心又起,"从来没说过让阿玛抱!怎么我的孩子都不喜欢我?"
德麟并未听到他阿玛的抱怨,只因他正研究着他额娘的脖颈,小手指了指那一片红,好奇问,"额娘,红了?"
"呃……"抬眸瞪了福康安一眼,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明珠只好诳道:"你阿玛他打我!"
"啊?"德麟闻言,一下子从她怀中挣了下来,摆好架势,攥着小拳头便要去打福康安,"坏人!干嘛打我额娘!"
委屈地看向明珠,福康安一脸你为何要诬陷我的无奈感!
而后也攥起了拳头,与德麟假意比划,"嘿!哈!……你打不过我!……"闹了半晌,父子俩才消停。
玩会子也就罢了,岂料这孩子竟要睡这儿,更可气的是,明珠居然同意了!
福康安却是十分不乐意,"让他回去由嬷嬷照看不好么?为何许他留在我们房中?会不会太挤?"
"你儿子难得睡这儿一回,你还有意见?不愿跟我们睡,你大可去书房,那儿宽敞得很!"
他才不要一个人去书房!
明珠执意如此,福康安也无法,只得勉强同意。
睡觉时,德麟偏要睡在两人中间,还抱着他额娘的脸颊亲了一口,福康安撇嘴看着,甚感不悦。
明珠见状笑道:"你只亲额娘,你阿玛生气了呢!快去亲下你阿玛!"
"好!"
德麟脆声应着,随即翻了个身凑近他阿玛,福康安见状迅速伸手去挡,"不必了!我不稀罕!"
他越拒绝,德麟越起劲儿,抱着他非得在他脸颊上亲一下才罢休!亲完又笑呵呵地回到明珠怀中。
嫌弃地擦了擦脸颊,福康安望着帐顶,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心道:我要夫人亲,不要儿子亲!
待这熊孩子终于安静睡着时,福康安当即起身将他抱至帐里,让明珠睡在中间,他终于如愿以偿,可以抱着夫人睡觉了,岂料刚环上她腰,明珠立时推拒提醒道:"孩子在这儿,你可莫乱来!"
"好罢!"纵不甘心,福康安也只得停手,心想着明儿个可不许儿子再来捣乱。
半月后,福康安应邀去见证了一对璧人的大婚之喜,有幸见了林佩环本人,却并未觉惊艳,大约是传言听得多了,想象时自然也苛刻些,以至于见了真人容易失望。
此时的他很想回去跟明珠说一句,“夫人,她真没你漂亮!”然而回府后公务繁忙,也就忘了。
又过了几日,福康安因公赴宴归来时,瞧见明珠正坐在院中,云霄为她磨墨,她正凝神写着什么。
悄悄凑近一看,但见她才写下一首诗:
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
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似梅花。
看罢,福康安心下欢喜,又故作难为情地笑笑,"你夸我旁的都好,独不该夸我才子,名不副实!"
"谁夸你?"明珠好笑道:"这是说的张船山。"
"啊?"笑容瞬时变得尴尬,福康安再一想,顿觉不对劲儿,心头腾地燃起了妒忌的小火苗!"才子妇?你怎么能写这样的诗来夸他!难道你也喜欢那张船山?他有什么好?不就是会作诗嘛!比我英俊么?个头有我高?家世胜过我?"
联想颇为丰富,明珠也是服他!眼见夫人不想说话,一旁的云霄解释道:"此诗乃张船山的妻子林佩环所作,夫人只是喜欢,抄写而已。"
“啊?”原是误会啊!摸了摸鼻梁,福康安干咳两声,半晌憋出一个不瘟不火的“哦”字。
瞧他方才紧张时醋意大发的模样,明珠只觉好笑,"昨儿个去庙里进香,遇见那传说中的才女林佩环,果真是气质甚佳,与她说了会子话,亦觉投缘。"
咦?她这是在夸赞林佩环?那天是谁在吃醋?今儿个怎么又态度惊转?甚感不服的他借口嚷道:"凭什么你们可以夸她,我却不可以?你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公平何在?”
当然有差异,端坐的明珠理所当然地道:"女子夸女子,那是由衷钦佩,男子夸女子,那可是……"
"怎样?"
"想入非非呗!"
福康安当即哑口无言,因为他深知,试图与女人讲道理,谈公平,是愚蠢至极的行为,她的话即为真谛,男人只需附和夸赞即可。但“对对对是是是”这样的回应太过肤浅,当须随机应变,变着法儿的夸她,夫人才会开怀,夫人开怀,这丈夫才能睡个安稳觉啊!
想到此,福康安故意蹙眉,反驳道:“我的看法与夫人不同,他们成亲那日我也去了,也见了那人人称颂的林佩环,可我并不觉着她有多美丽,眼睛不似我夫人这般有神,又大又水灵,嘴唇更不似你有型,薄而微翘,既端庄,又魅惑!"
"好了!少哄我!夸得过了反而假!"明知他是哄人,听来还是受用,想起林佩环,明珠祈愿着,"但愿这次你做的媒可以天长地久。"
明珠忽生此言,听得他脊背一凉,真怕又如以往那般。但以往是他有意牵线,这次却是无意,应该不会再出什么岔子罢?纵然出了岔子,他也管不着!反正是她林佩环自个儿选的夫婿,又不是他赐的婚!
九月,福康安因剿匪之功,被乾隆授御前大臣,加封太子太保!赏赐的旨意到达四川时,看着福康安意气风发的模样,明珠顿感皇上此举是有意为之,月前才训示,如今这是打一耳光再给个枣罢!福康安却道皇上是赏训分明。
“训?皇上统共训过你几回?”他这是睁着两眼说瞎话!“纵然你做的过分,他老人家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偏袒这般明显,亏你还好意思说他赏罚分明!”
“怎么?连你都看不下去了?哈哈!”福康安得意郎笑道:“朝臣皆如你这般嫉恨我,却又对我无可奈何,我就喜欢看他们看不惯我又扳不倒我的模样!”
天呢!实不愿理他的明珠斥了句“我看你是属黄瓜的,欠拍啊!”便进屋去了。
十月,福康安正在筹备明珠生辰之事,封廉忽然求见,一脸焦急,怀中竟还抱着一个婴孩!
福康安见状一愣,"哎,你把哪家姑娘肚子搞大了,突然当爹?"
第一百二十回
"大人莫说笑,我只有香儿一个女人啊!"封廉的神色又窘又急,还夹杂着一分欣喜,
"今儿个我出门时,猛然间在门口发现这个孩子!眉目与我八分像,这应该就是我的儿子!香儿!肯定是香儿把他送来的!这么说,香儿还过得好好的,我一直怕她出了意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失望太久,突如其来的一丝消息,都能令他欣喜若狂!
失踪大半年,骤然出现,竟是给封廉送来一个儿子。这么说,她并未走远,只是在某个地方安胎?"她把孩子给你送来,人又悄悄离开?"
"应该是,我抱着孩子在周围找了许久,也不见她踪影,大约是放下孩子就走了。我也不明白,她为何不一起留下。"
实则连同这孩子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封信,看罢信,封廉才明白,香儿这大半年承受着多少委屈!
原来她一早就知自个儿有了身孕,正等着封廉剿匪归家后再告知他,却遭横祸,被人强了!
命案过后,她未告诉他,正是怕封廉知晓后会怀疑这个孩子不是他的,那样的猜疑她怎生受的,不得已才选择默默离去,待到孩子出生,封廉看到孩子的样貌,自然相信这是他的亲生骨肉,也证了她并未怀别的男人的孩子。
看着怀中婴孩,他心中又甜又涩,甜的是他封家终于后继有人,本以为香儿此生都不会再与他有牵连,哪料老天开眼,她走时,居然怀了他的骨肉,
涩的是,女人有孕皆辛苦,正是该有丈夫照看陪伴时,他却没在她身边,一个人孤独的生下孩子,必然十分辛酸!
而她,居然艰难地挺了下来,但她将孩子留下,人却走了,还是不打算回来与他过日子,还在恨他么?
明珠得知后与福康安商议,欲将他的孩子接入总督府帮他抚养。福康安思量后也觉应该,毕竟要让封廉一个大男人带孩子,大约会手忙脚乱罢!
问过封廉,他犹豫之后,最终决定将孩子先交由夫人抚养。
儿子看起来才满月,他真怕带不好,导致孩子生病可就得不偿失。左右在总督府,他想看孩子随时能去。
将儿子抱给明珠时,封廉说他已经给孩子起了名,叫封云川。他与香儿历经云南与四川两地,如此,也算作纪念。
明珠特地安排了嬷嬷与奶娘照看他,封廉走后,苏果念叨着封云川的名字,笑与云霄道:"这名儿跟你的名儿听起来好像姐弟啊!"
"去你的!瞎说什么!"云霄纠正道:"我是他长辈!"
"反正不会是母子!哈哈!"说笑着,苏果故意逗她,"其实封廉也不错啊!你要不要考虑考虑?"
"我不会抢姐妹的丈夫,即便香儿走了我也不会!"收起了嬉笑神态,云霄正色道:"再者说,我对他也没那种感觉,所以你莫要再瞎扯!"
尴尬的苏果不甘示弱,"我就是随口提提嘛!瞧你紧张的!"
"我没什么可紧张,只是不喜欢旁人给我凑对儿!难道我离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眼瞧着云霄恼羞成怒,明珠在旁劝道:"好了,你们一人少说一句,这么多年的姐妹,也值得为几句话起争执?苏果本是好心,奈何好心无意伤人,云霄不想再提婚事,往后都莫再提了,顺其自然即可。"
明珠一发话,两个丫头乖乖点头称是,再不计较此事。
过后想了想,苏果又主动给云霄道歉,云霄亦觉自个儿太过敏感,"咱们姐妹,还说什么抱歉?今儿个过去明儿个也就忘了。"
"那就好!"听她亲口说不再计较,苏果如释负重,也真心希望她能再觅良人。
日子平淡且安稳地过着,很快便到了年下,瞧着最近福康安时常在书房忙到深夜,在纸上写写画画,明珠问他在忙什么,福康安神秘一笑,"思量大工程。"
"是造福百姓,还是劳民伤财?"
"当然是为百姓,"看她如此紧张,福康安安抚道:"你且放心,这次我不会募捐,只让朝廷拨款。"
听闻了他的想法,明珠深表赞同,"修城是好事,既总督一方,也该为百姓做些实事。只不过……"
见她欲言又止,福康安追问之下,明珠才道出忧虑,"就怕底下官员从中贪污,剩下的银子不够买好砖,便拿残次品来凑数,听闻成都的城墙不好修,历来都是修这片儿,倒那片儿的。"
"这上下多少级官员,贪,是杜绝不了的现象,我若不想他们贪,除非不修城!"
他说的也是,明珠叹道:"总不能因噎废食。"
"是啊!所以为难呐!城还是得修,不能再拖下去,至于如何抑制贪官,我想了个法子,你听听看是否可行……"
"嗯,"明珠洗耳恭听,待他道罢,甚感惊喜,直赞好主意!"今日过后,我对你可是刮目相看!"
然而明珠的惊喜反令福康安很委屈,"说得好似这个主意就不该是我想出来似的!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仗着皇恩才做官儿的草包?"
"你想哪里去了?"明珠笑着解释道:"以往我只是认为你会打仗统兵,并不知你文治武功皆有一套,这才惊喜啊!"
见他依旧不悦,她又来到他身后,为他按捏肩膀,柔声鼓励着,"夫君辛苦,定然劳累,还是早些休息罢!图纸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画好的,明儿个你再继续。"
却听他小声嘀咕道:“白日辛苦,夜里更辛苦!”
“怎么,”明珠故意笑道:“难不成你力不从心?”
“怎会?”不乐意被人看扁的福康安当即坐直了身子,声音洪亮道:“伺候夫人,为夫一向积极,只要你开口,七次都不成问题!”
“你没问题,我有意见!我又来月事了,你今晚不可造次!”
“啊?”被她柔嫩的手指按捏的动了情,本想抱她去帐中缱绻,她现在居然才说来了月事,坑死人不偿命啊!
无奈的福康安只得起身,和她一块回房去。
才离了书房,明珠不由惊呼,只因她看到院中居然飘着雪花!
若是在京城瞧见雪,再正常不过,但如今是在成都,传闻中七八年才能飘场雪的日子居然被她遇上,实属幸运。
看着她开心地在雪地转圈的模样,福康安亦觉欣慰,朗笑着牵起她的手,两人在雪中漫步,白雪映黑夜,这拥吻,宁谧香甜,令人深陷……
乾隆四十八年,正月,福康安上折子奏请朝廷拨款六十万两,重修成都城垣。拟由各州县分段负责,按统一规格施工,墙砖皆刻各州县及督工人之姓名,以便考核,防止偷工减料而导致工程不过关,却又无从追责的弊端。
二月初,拨款及人工皆筹备完善,这修城一事便正式开工。
三月底,皇上下旨诏福康安回京任工部尚书,而四川总督一位,则由老臣李世杰补授。
这个消息,永琰是第一个知晓,想着明珠即将归来,他的心,不由一甜,唇角微微上扬,默默期盼着她的归期。
从二儿子处得知此讯,那拉氏喜不自禁,热切盼望了许久,她终于可以得见尚未谋面的孙儿。
明珠知情后亦觉开怀,好几夜都睡不踏实,忙着与云霄她们收拾行装,为归京作准备。
"夫人您歇着罢!"苏果劝道:"这些活儿奴婢们来做就好,左右还有几日才出发,必定赶得及。"
云霄理解明珠的心情,"劝也瞎劝,夫人一听说要回老家,老想着此事,不做些什么她着急心慌!"
的确如此,被说中的明珠但笑不语,伊贝尔,她的乖女儿啊!她走时,伊贝尔才两岁,一别三载,孩子都五岁了呢!真想快些回去,瞧瞧她如此变成什么模样?有多高,胖还是瘦?乖巧还是任性?
带着期待与疑惑,他们踏上了征程。
出了四川城门,马上的封廉最后回望一眼,离了此地,他与香儿,怕是此生再无缘得见。然而她存心想躲,他如何也找不到,但愿,她能过着好日子,也不枉他苦心记挂。
四月下旬,车马终于到达京城。
近乡情怯的明珠开始紧张起来,也不知女儿还记不记得她,会不会认生?倘若伊贝尔不离她,她该如何是好?
下马车后,但见太夫人与府上众人皆在府门前相迎,明珠一眼便看到伊贝尔,长高了许多的她的女儿,正由多罗拉着小手,眨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们。
福康安带着明珠行至那拉氏身旁,"儿子给额娘请安!"
这一声问安,恍若昨日,盼了许久的那拉氏一见着儿子,不由泪目,"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依礼给太夫人问了安,明珠便着急去抱伊贝尔,而那拉氏则去看嬷嬷怀中抱着的德麟。
"哎吆!我的孙子!来!让祖母抱一抱!"才把德麟抱在怀里,她又瞧见旁边还有一个孩子,不由惊道:"明珠,你们何时又添一个?怎的也不写信知会家里?"
福康安尴尬一笑,解释道:"额娘误会了,这是我手下的儿子。"
"哦,"那拉氏呵呵笑道:"我说呢!怎么不像你们夫妻俩!"
福隆安朗笑道:"额娘是太想要孙子,巴不得你们多生几个呢!"
第一百二十一回
只见二哥,却不见郭络罗氏,明珠顺口问了句,"二嫂呢?"
"你二嫂这几日身子不适,在房中休息。"
原来如此,明珠心想着得了空该去看看二嫂,伸手去抱伊贝尔时,多罗告诉她,"你朝思暮想的额娘回来了,快亲亲你额娘!"
伊贝尔没有说话,倒是让她抱了,三年前,明珠才走时,两岁的她整日嚷着要找额娘,如今时隔太久,竟有些忘了母亲的模样,只是脑海里还有额娘这个称呼。
多罗让她叫额娘、阿玛,她都乖乖叫了,只是神色有些疏离。
看着两岁的德麟,多罗不由惊呼,"他好像福珠隆阿!"
明珠闻言,苦涩一笑,若是福珠隆阿还在,那德麟就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福长安暗中推了推多罗,多罗自觉失言,笑着又说起旁的。
看着他们一大家人和和睦睦,封廉欣羡不已,他的孩子,没有娘亲,所幸明珠很喜欢云川,对他一向优待,德麟也喜欢与他玩,如此,他也该知足。
伊贝尔听说那是弟弟,虽还不懂弟弟的含义,可看他那么可爱,就拉着他去玩儿,多罗的儿子豪雅也来跟德麟说话,小孩子都喜欢跟着大孩子,德麟也不认生,拉着云川随他们去了。
瞧着几个孩子和睦相处,众人皆觉欣慰,进府后,多罗道:"嫂嫂才回来,必定累了,先回房歇歇。"
"嗯,"明珠点头道:"一身尘土,我回房沐浴后再去找你。"
"好!"瞧着那些嬷嬷婆子们都带着包袱,多罗好心道:"你们都先回屋安置罢!小少爷我来照看。"
嬷嬷们齐齐谢过,匆匆回屋打扫。
拜别母亲与兄弟,福康安带着明珠先回房,只等午宴再齐聚。
这边厢,伊贝尔拉着德麟说是要去找茉雅奇,德麟不懂,"那是什么?"
"茉雅奇是二婶的女儿,她的名字是长寿草的意思,她是我们的姐姐!"
豪雅追着伊贝尔问,"那你的名字什么意思?"
伊贝尔摊手抿唇,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无人与我说过,只听说名字是我阿玛取的,天知道他怎么想的!宝贝?但是四婶说,我阿玛心中的宝贝只有我额娘!"
跟在一群孩子后面的多罗听着他们的对话,与丫鬟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才到郭络罗氏院中,便见茉雅奇与小丫鬟在院子角落里的小花园中玩耍,彩蝶纷飞的花丛,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多罗过去问她,"你额娘呢?"
茉雅奇乖巧地唤了声婶婶,压低了声回道:"额娘吃了药,才睡下,嬷嬷们让我们在外头玩儿,要小声些,不能吵着额娘。"
多罗本想带她们去旁处玩儿,怕吵着二嫂,奈何伊贝尔看到园中飞蝶,想逮上一个,自个儿又抓不住,德麟蹦着小个子也想抓,蝴蝶却飞走了。
无奈,多罗撸了撸袖子,准备一展身手,伊贝尔慌张提醒,"婶婶,你可莫用鞭子,蝴蝶会被你抽死的!"
"我知道!"这还用得着她说?被小瞧的多罗不耐道:"婶婶抓蝴蝶的功夫可是一流!"说着不再理她们,专心抓蝴蝶。
待她抓到,伊贝尔与茉雅奇欢呼雀跃,多罗示意她们噤声,小声提醒道:"不要吵!"
茉雅奇恍然大悟,低声对伊贝尔道:"我额娘在睡觉,不能吵……"
待把蝴蝶放进小笼子里,多罗扭头一看,哎?德麟呢?
怎么转眼就不见了,心下紧张的她忙要去找,却听腿边的豪雅悠悠道:"弟弟追蝴蝶,去了婶娘房中……"
"啊?"哎吆!天呢!真的吓到了她,虚惊一场的多罗拍拍胸口,让丫鬟留下看着这几个孩子,她去把德麟带回来。
怕吵醒二嫂,她只好轻手轻脚的过去……
屋内,半睡半醒,头疼欲裂的晴蕙恍惚听到动静,睁眸醒来,恍然瞧见屋中立着一个男孩儿,怔怔地看着她,那模样,那神态!这……这不是福珠隆阿么?
那一刻,晴蕙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喉处,浑身冒汗,脊背发凉!张着苍白的唇惊慌喊道:
"不!别来找我!都怪灵芝没抱好你,害你落水,原本我是想下去救你的!可……可我恨透了你和你额娘!我气急了一时糊涂,才将你按进泥沙中……
后来我也后悔啊!日日噩梦,现在身子越来越差,是你要来索命么?你已经死了,别再游荡了!投胎去罢!"晴蕙惊吓起身,跪在床上一个劲儿地给他磕头道:
"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你走罢!别来吓唬我!求求你了!"
慌乱的磕着头,待她再抬头时,却已不见那孩子的身影!
福珠隆阿的鬼魂走了么?他原谅她了?不再来找她了么?
这几年,晴蕙经常梦见他冤死的魂来找她索命,她整个人已濒临崩溃!最近更是夜夜睡不安稳,高烧不止!大夫也束手无策,她暗中请了神婆来看,神婆只道她撞了邪!说她有罪孽,让她给枉死之人烧纸,否则,死祭那天,那人会来找她……
纵然这神婆只是忽悠,却恰巧戳中了晴蕙的心事,心中有愧的她拖着病体半夜悄悄烧了纸钱,本以为自此后可以平安无事,哪料今日竟又撞见福珠隆阿的魂魄!
究竟该如何,才能破解这迷障?
且说那会子,多罗正要去喊德麟,却在门外听到她二嫂在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福珠隆阿?泥沙?难道……当年落水的福珠隆阿并未当即淹死,而是被好心下水去救他的晴蕙将他头按在泥沙里,才窒息而亡?
怎会这样呢!福珠隆阿不是灵芝害死的么?怎会又扯到二嫂?二嫂善良温和,怎么可能如此狠心,害死三嫂的儿子?
正凌乱时,德麟自己走了出来,一脸懵懂,多罗二话没说,抱着孩子迅速离开!
将孩子送给忙完的嬷嬷们,多罗便回了自个儿房中,午时一家人欢宴,多罗也借口未去。
心乱如麻的她躺在床上,反复想着上午之事,不知所措。
倘若这才是真相,那她是不是该告诉三嫂,可是三嫂会信么?证据呢?就凭那几句胡话?
用罢午宴归来的福长安看到多罗躺在床上,问她哪里不适,她只道无碍。他便要请大夫,却被多罗喝止,"都说了没事,找什么大夫嘛!"
好心没好报啊!福长安委屈道:"我不是担心你嘛!"
自觉态度恶劣,多罗这才起了身,招呼他过来床边坐下,悄声与他说了她今日无意听闻之事。
听罢,福长安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第一反应是怀疑她听错了而产生误会,
"二嫂是好人呐!怎会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
她也是想不通,"起先我也是这样想的,才不敢轻举妄动,不敢去跟三嫂说,但这的确是我亲耳所闻,我与二嫂无冤无仇,不可能去无中生有地陷害她!"
"我知你不会,只是,"福长安沉吟道:"此事太不可思议,你先莫声张,容我想想。"
自灵芝去后,他们富察家再未生过什么大的事端,安稳和睦的一家,其乐融融,倘若突然翻出此事,搅乱池水,那么所有人都不会好过!
"你也知晓,原本二哥是风流公子,灵芝死后,他倒是转了性子,浪子回头,对二嫂十分体贴。倘若突然告诉他,二嫂才是当年的杀人凶手,灵芝是替死鬼,你让二哥如何接受这惊人的转变?
三嫂也一直对二嫂信任有加,她若发现自己尊敬之人居然与她有杀子之仇,又会是怎样的痛苦难断……"
福长安所想的一切,都是事实,然而多罗却做不到无动于衷,"你的意思呢?让我装聋作哑,沉默不言?纵然二嫂平日再好,可是动了杀念,那便是天理不容!
抓不到真凶,福珠隆阿依旧是枉死!他是你的亲侄子啊!他淹死的时候你也在场,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就活该被她一时的嫉妒心害死么?"
尤其是德麟归来,一看到他的相貌,多罗总容易想起那可怜的孩子,"倘若福珠隆阿还活着,该有五岁了!为了维护你的家,而让一个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你不配他唤你一声叔叔!"
福珠隆阿死去时那张脸,他至今忘不掉,三嫂当时哭得撕心裂肺的模样,也刻在他心里,然而,时隔太久,这旧账,究竟该不该重提?
迷茫的福长安难下决断,只好去找永琰喝酒。
听闻明珠已回府,永琰的眉梢,泛着藏不住的喜悦。然而,当福长安说出多罗的听闻时,沉稳的永琰也不禁哑然失色,
当初他们所有人,都认为灵芝是凶手,丝毫未怀疑过其他,而如今,真相骤然被揭开,竟是如此惊人的不堪!
眼看福长安愁眉紧锁,永琰当下便明白了他的顾虑,"真相与情义,你难以取舍?"
饮下一杯酒,福长安叹道:"是啊!我叮嘱多罗,让她三天内不许说,等我考虑好再作决定。但多罗是个急性子,藏不住话,我真怕她随时一冲动就跑去告诉三哥三嫂,一旦三哥知晓,我真不知这件事该如何收场。"
末了,他问永琰,觉得他该如何选择。
永琰的眼神十分坚定,没有任何犹豫,"我只知道,明珠的孩子不能枉死,不管凶手是谁,灵芝抑或你二嫂,只要伤害了明珠,都该下地狱!"
他眸中暗藏的阴狠着实惊了福长安,之所以愿意将家事秘闻说与他听,一则是信任他,二则,是觉着他性子稳当,希望理智的他能给他出个好主意,然而福长安却忘了,于永琰而言,明珠有多重要!
第一百二十二回
此时的福长安十分后悔,不该跟永琰提此事,然而已经说了,怎生挽回?"你要去告诉三嫂么?"
既已知晓,他不可能充耳不闻,"最好是你说,明日一天期限,你若不肯,我一定会去!"
"永琰!"
劝说与道理,他没耐心再听,"不必浪费唇舌,我决定之事,无人可以改变。"
福长安愣在当场,忧思深甚,此事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么?
原本以为他只是说说,可是到了第三日,永琰当真来了富察府。
彼时,伊贝尔正带着德麟来找豪雅玩儿,看到永琰过来,欢喜地跑过去伸手让他抱,"十五叔!十五叔!"
"哎!伊贝尔!"抱起她,永琰道:"叔叔今天有要事,不能陪你玩,忙完再过来陪你,好不好?"
一听说他不能陪她,伊贝尔顿感沮丧,苦着一张脸无奈道:"好罢!"
"伊贝尔真乖!"放下她,永琰径直进屋去找福长安,而屋内的他正是听到了声音,才与多罗一道出来。
永琰开门见山,"想好了么?"
"我还是认为不能……"
他的话尚未说完,永琰已不耐烦地看向旁处,"好了!我知道了!"
道罢,他即刻转身。
终于有人与她想法一致且敢去澄清,多罗二话不说,不顾福长安的拦阻,跟上永琰。
心知拦不住他们,福长安只好撒手不再多管闲事。
瞧着他毅然且坚定的目光,多罗由衷佩服,"长这么大我头一次服你!"
空话为虚!永琰目不斜视地道:"叫声叔,我就信你是真服!"
"休想!"才夸他一句,他就开始瑟!多罗哼道:"别忘了你永远小我两岁!"
年龄算什么?"辈分是不争的事实!"
"可三嫂说了,我嫁进富察家,便该按富察家的排辈,不能按皇家的排辈!所以你得管我叫四嫂!"
"还四奶奶呢!你也不怕折寿!"看在明珠的面儿上,他不再与她瞎扯争执,快步赶往明珠院中。
见到明珠的那一刻,他的心,还是忍不住一动,那种遥不可及的美好,总能轻而易举地令他注目。
直至她福身行礼,口中规规矩矩唤着十五爷,他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道了句"免礼"。
瞧见多罗随他一道,明珠看着很是稀奇,笑问他二人一向爱斗嘴,今儿个怎会赶在一处。
看了多罗一眼,永琰开口道:"自然是有要事。"
却不知是何事,明珠遂请他们进屋,多罗示意她摒退下人。明珠会意,命丫鬟们先出去,而后问她,"何事这般神秘?"
默了默,多罗不再犹豫,不再顾念后果,大胆明言,"关于福珠隆阿当年溺水的真相。"
闻言,明珠心中"咯噔"一声,笑容瞬时凝固,"真相?灵芝蓄意谋害,这不就是真相么?"
他们都是这般以为,却不知,"实则另有隐情。"有一瞬,多罗忽然觉得自个儿是挑拨离间的坏人,可她只是说出事实而已,并未恶意栽赃陷害,想到此,也就释然。
"隐情?"这话疑惑了明珠,"什么隐情?"
永琰看了看多罗,意在问她,"你说还是我说。"
想了想,多罗闷头道:"还是我来说罢!毕竟是我听到的,由我讲述更清楚。"
喝了口丫鬟之前奉的茶,压了压惊,多罗开始讲述那天上午之事。
五月的天,并不算热燥,上午有风,倒也凉爽,然而,这被揭开的真相,却令人浑身躁动!
听罢,原本坐直着身子的明珠已然依靠在座椅上,震心惊情!
二嫂!怎么会是她!她有什么值得她嫉妒?就因为一个男孩儿,她就能做出丧尽天良之事?
犹记得那一天,孩子落水后,晴蕙还说自个儿赶忙下水去救他,后来还可怜兮兮地控诉二哥只顾灵芝不管她,博得众人同情愤慨,然而,最后的真相,居然是她下水亲手淹死了福珠隆阿!
明珠实在想不通,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福珠隆阿去后的日子,眼看着灵芝被众人逼死,晴蕙又怎么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来与她相处?她不会后悔愧疚,不怕报应么!
那么灵芝呢?是被冤枉了么?当时抱着孩子的她摔落水中,究竟是真的不小心,还是她故意,又或者是晴蕙在旁做了手脚?
"三嫂!三嫂!"见她愣怔半晌不语,多罗忙去唤她,怕她吓出什么毛病!
回过神来,明珠依旧无言。
早料到她得知后必然又添痛苦,永琰心中矛盾,却不后悔自个儿的残忍决定,
"不说,风平浪静,说了,便是风起云涌。但事关你的儿子,我认为,你应该了解真相,我不是故意想破坏你们妯娌之间的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蒙在鼓里。"
"十五爷言重了,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太出乎意料,忽然有些看不清人心,分不清真相假象……"一时间,她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是闭目支额,疲惫地道了句,"容我想想……"
"好罢!"她的震惊,永琰很容易理解,"换作谁一时都难以接受。"
众人走后,明珠一人进了里屋,从柜中找出以福珠隆阿的胎发制成的毛笔,握入手中,坐在床边,怔怔地端详着,心思百转。
本想待他大一些,便用这支笔教他写字,却不料,他竟无福等到这一天……
当初以为是灵芝害死儿子时,她一心希望福康安能杀了灵芝为孩子报仇,而他亦如她所愿,为了要灵芝的命不惜兄弟反目!
虽然后来他们又和好,但那件不愉快之事,终归在兄弟两人心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疤痕。
而今,真相终于浮出水面,难道她再让福康安去找他二哥,再让福隆安杀了自己的妻子么?
如此一来,他们兄弟二人,怕是真的要反目成仇了。倘若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逼他二哥,那么福康安在众人眼里,便是不折不扣的冷血无情人,甚至,当初灵芝被逼死,更成了冤案,福隆安也会恨他!
明珠告诫自己,她得为丈夫着想,不可以这么冲动,这么自私,但,此仇不报枉为人,她绝不会轻易罢休。
正纠结思量间,福康安下朝归来,沉着一张脸问她,"才刚看到十五阿哥从咱们院子里出去,他是来找你?"
"嗯。"明珠未想其他,胡乱应了声。
"他找你有何事?"
明珠认为,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于是随口道了句,"没什么事。"
"无事他来做什么?"对永琰本就有戒心的福康安怎肯善罢甘休,"他找四弟是应该,找你可就奇怪了。"
扬首回望着他盛满怒气的脸,明珠眉目坦然,"他本就是去找四弟,听多罗说起咱们从四川归来,才顺道过来看看。问一问四川云南那边的民土风情,吏治军貌。"
这理由,换作是旁人,他自不会再深究,可偏偏是永琰,让他不得不多想,"这些事,他若真想知晓,合该来问我。"
"他正是来寻你,奈何你不在,他才问我。"
倘若只是如此,明珠的神色,应该很轻松才是,不该这般沉重,是以他料定她有事瞒着他。然而她却铁了心不肯说,以致福康安终于生了气!
犹记得上一次,两人起争执,还是四年前,当时也是因着永琰,今此又是,福康安愤怒至极,却又没道理发火,压抑的昏了头的他,毫无预兆地,行至她跟前,顺势推倒,落下狂吻!
这突如其来的,不是柔情,反倒像是惩罚一般,毫不客气地扯开她的内衫,用力揉捏,任她喊痛他也不停手,
尚未有温热,他已蛮横而行,疼得她直咬唇,即便随后因习惯而适应,但他却只是掠夺,并不似从前那般温柔体贴。若说以往是动情享受,今日便是默默承受,承受他狂野的渴望。
末了,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了口,望向她的眸中不是满足,而是不甘,"明珠,你是我的!只是我的!"
他究竟在恼什么?恼她不说实话,还是恼永琰的到来?
若是因为她的欺瞒,那她认了,她的确没有与他说实话,若是为永琰,那只能说他杞人忧天,永琰身为皇子,怎么可能对她有什么感情?她可是已经成亲,还年长他四五岁,这想想都觉荒谬之事,福康安怎能放在心上?
没有任何爱恋的不舍,他只是整理了衣衫起了身,大白天的,被他这般欺负,本就心情不好的明珠更觉郁郁,拉了被子遮在身上,没有立即起身,只是侧躺着,手指垂放在唇边,目光怔怔……
回首瞧见她这般模样,福康安消了些怒火,又是一阵心疼,暗恨自个儿太粗鲁,想道歉,又想起永琰,心底一片纷乱,忍不住唤了声,"明珠……"
明珠没有作声,等着他的下文,他却半晌不出声。她只好开口问他,"怎么?"
岂料他竟道:"没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他唤她作什么?难道纯粹是为了报复她才刚不说实话?果真如此,那他也太过无聊。
而福康安唤这一声,却是百感交集,提永琰,是小气,不提,他又难受,才刚回屋时,他在路上遇见永琰迎面过来,只打了声招呼,永琰便匆忙离去,而多罗也不似从前热情,问她发生何事,她也闪烁其辞。
今日的三个人,皆是怪异,他很难不怀疑。
心虚的明珠并没有怨怪福康安,只是想着,待一切水落石出,如她所愿,她才会将真相说与他听。
第一百二十三回
次日,福康安上朝走后,天未亮,明珠也跟着醒了,唤来云霄,与她说明一切,告诫她不需讶异,"我想了一夜,已有了主意,而你性子稳当,办事妥帖,我决定找你来帮我,但有一定风险,你怕不怕?"
"不怕。"云霄坚定道:"夫人的主意,必是深思熟虑的,而奴婢为您,为小少爷,做什么都甘愿。"
"难为你了!"明珠欣慰一笑,即刻着手安排。
在此期间,她依旧如往常一般,隔三差五去探视晴蕙,看她身子虚弱,时常安慰她放宽心,天暖了自会好起来。
而福康安这几日也不似平日那般多话,伊贝尔与德麟过来时,他才会逗趣几句,德麟自小在他身边长大,与他自然亲厚。
这伊贝尔与他分离三年,而今他们突然归来,明珠抱她,她还无甚意见,但福康安若是接近她,她总是得远远的,不肯与他多说话。福康安心道:难道我模样很凶么?
明珠时常在忙着什么,又或时不时地与云霄耳语,再不就是发呆看着窗外。好似有什么事瞒着他,可他也懒得多问,她不肯说,他追着问岂不是自讨没趣,一家人都不怎么待见他,令他十分懊恼,闲暇时只能陪着德麟去打鸟放风筝以消磨光阴。
十日后,一切安排妥当,看着朝霞满天,明珠暗叹时候到了!遂去往晴蕙房中,瞧她能下床走动,便提议带她到后花园走走。
"也好,"窗外暖阳高照,闷了许久的晴蕙亦十分向往,"我这一病许久,躺了大半月,也是该出去散散心,晒晒暖了。"
在后院转了转,怕她累着,明珠遂带她去亭中坐坐,看着亭子对面的池塘,晴蕙心中一凛,面色有些难堪。
明珠问她怎么了。她尴尬一笑,只道是最近老做噩梦,时而清醒,时而头晕。
"大约是二嫂平日里太过辛苦,太夫人如今年岁大了,都不怎么过问府中事,事无巨细,皆由二嫂操劳,是以这一病才格外严重,"明珠笑慰道:"我看这几日二嫂气色不错,渐渐也就好了,咱们府里还等着二嫂主持大局呢!"
"唉!难呐!"
正说着,阵阵风吹来,渐渐由柔变狂,吹动树枝,呼啦啦作响!
才刚还日头高照的天忽然变得阴沉,明珠却是十分期待,"今儿个,怕是要变天了!"
又说了几句,云霄看明珠蹙眉捂着腹部,忙扶着她问,"夫人怎么了?"
"肚子不太舒服。"
晴蕙见状,忙也问她,"好端端的,怎会不适?"
云霄担忧道:"可是早上的粥有些凉,吃坏了肚子?"
"有可能……"忍了忍,明珠只道她去去就来,让晴蕙先在此候着,随即带着云霄离去。
待走远些,明珠悄声问,"那边安排的如何?"
云霄微微一笑,"夫人放心,一切妥当,奴婢已经差人去请二爷过来。"
天越来越暗,荷花池旁,大风吹着,晴蕙心底愈加寒凉,"我怎么闻着一股荷花的香气?"
丫鬟奇道:"夫人,这荷花只是小花苞,还没开呢!"
这味道,太容易令她想起那荷花池下水中的情形……
正疑惑之际,她恍然瞧见池塘边的平径小桥上,咋然出现一个孩子,不是旁人,正是福珠隆阿!
那孩子阴着脸,直勾勾地看着她,喃喃道:"水里好冷!水里好冷!"
那声音,夹杂着缓缓的颤抖,吓得晴蕙跌坐在地,丫鬟忙去扶她,她却推开丫鬟,让她跪下,丫鬟不明所以,"夫人,您怎么了?"
"住嘴!跪下!"
晴蕙的神色惊悚异常,命令毋庸置疑,丫鬟不敢反驳,只得照做。
却见夫人一个劲儿地向那小孩磕着头,"你还没原谅我么?你怎么又来了?我求你,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
且说福隆安才回府,便被小厮请来,说是夫人在池塘边坐着,有些神志不清,担忧的他急忙赶来,却是瞧见这一幕,他赶忙上前去扶她起来,"晴蕙!你这是怎么了?鬼上身了?"
"福珠隆阿!他……他来找我索命了!二爷救我!救我!"
看了看那个孩子,他解释道:"那是德麟,三弟的小儿子,不是老大,老大已经溺水而亡,怎么可能出现?"
"他就是福珠隆阿!你看他的衣服,福珠隆阿死那天,就是穿的这身!"晴蕙记得很清楚,是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福隆安不明白她在怕什么,"即便是福珠隆阿,他也该找灵芝索命,而不是你!晴蕙,你是不是病糊涂了?起来,我带你回房。"
此时的晴蕙已吓得口无遮拦,不肯跟他走,自顾自地忏悔着,"他恨我!因为我,把他的头按在泥沙里……"想着过往的那一幕,她至今后怕,"他……他来找我报仇了!"
"你说什么!"闻言,福隆安震惊失色,"他不是灵芝害死的么?怎么又扯上你?"
"德麟!"这时,明珠自远处过来,行至荷花池旁,抱起德麟,神色担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正巧嬷嬷在此时小跑着赶了过来,"夫人,小少爷!"
明珠不悦蹙眉,看向嬷嬷道:"怎么让他一个人在这儿?看紧孩子!再出那样的事故,我不会饶了任何人!"
"是!是!"嬷嬷慌张抱走小少爷,匆匆离去。
转过身,明珠又来到亭中,看晴蕙跪在地上,目瞪口呆地注视着她,故意面露惊奇,关切询问,"二嫂这般惊恐是为何?"
看到明珠与那孩子说话,她才反应过来,那不是鬼魂,而是明珠的另一个孩子!
才刚,她究竟是怎么了?像被迷了心智一般,认定那就是福珠隆阿!惧怕之下竟说出不该说的话!
看样子明珠并未听到晴蕙方才之言,福隆安松了口气,神色极不自然地解释着,"大约是病得糊涂,又吹了风,这才严重了。"
明珠假意愧疚道:"是我不好,看二嫂好了些,便想带她出来走走,哪料会如此……"
"无妨,我先带她回去。等她好了再找弟妹叙旧。"道罢,福隆安迅速扶起她,仓皇离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明珠暗自庆幸一切顺利,绷紧的心弦终于松了些。而此时的她,忽觉身心疲惫,身子不由一晃。幸得云霄扶住,"夫人,我们回去罢!"
"嗯。"
回房后,喝了几口热茶,明珠歇在躺椅上,回想着方才,她们立在暗处,听着晴蕙亲口说出的真相,明珠恨不得上去掐死这个伪善的女人!
此时,福康安归来,看她躺在那儿,面色疲惫,忙走近询问,"可是身子不适?看大夫了么?"说着伸手去触她额头。
拉住他的手,明珠示意他坐下说话,"我无碍,只是有件事,要告诉你。"说着,看了云霄一眼。
云霄会意,福身告退,关上房门。
见这架势,福康安奇道:"何事如此神秘?"
"前些日子,你不是问我,永琰来找我,究竟所为何事。"
提起永琰,福康安心生不悦,当时他很想知晓内情,她愣是不肯说,如今他不问,她又提起,他便假装没兴致,"你不愿说,我也不能逼你。"
"不是不愿说,而是时候未到。如今,我已达目的,便可放心说与你听。其实那天,永琰与多罗过来,是与我说起福珠隆阿的事……"
当她尽量平静地说完,福康安已是暴跳如雷,"什么?二嫂!不!她若真的害死我儿子,就不配再当我嫂子!"
他的反应,果如她所料,躺着有些头晕,于是她起身与他并排坐着,摇头叹道:"我就知你性子急,才强忍着没有告诉你,你若知晓,必定跑去找她算账,要她以命偿命!"
"那是自然!"福康安不解的是,"对灵芝你都可以让我杀她,为什么晴蕙不能?"
"我不是不让你杀她,而是另有打算。"今日的明珠,不再是遇了悲痛只会冲动,意气用事的小女子,只等着旁人来帮忙解救。人活着,总该有收获,多年来,见过起落,她已学会自己想法子去解围,
"一如当初的灵芝,怀着身孕而死,那又如何?只会让二哥对她心怀愧疚,死了的人,并不痛苦。
如今,真相大白,证明灵芝不是凶手,晴蕙才是!那么你能如何?难道再去让你二哥杀了他妻子?那他成了什么?
假如走到这一步,你们兄弟二人都会难堪,再不能和睦,我不能让你成为害你亲哥哥家破人亡的罪人。如此,只会祸害了你,又便宜了晴蕙!
后来我冷静的想了想,对一个女人而言,最痛苦的不是死去,而是锦衣玉食,但得不到爱。
有二哥疼爱的这几年,晴蕙是幸福的,倘若二哥突然不再疼她,这样的落差,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所以,最重要的,不是由我们揭发,而应该让二哥自己亲眼目睹她的真面目,这样,二哥不会恨我们,不会怪到我们头上。"
怕她说多了话口渴,福康安很有眼色地为她斟了杯茶,示意她润润嗓子再说,明珠还真是有些渴,喝了几口,搁在一旁,继续说着,
"于是,私下里,我与云霄赶工,为德麟制了一套与福珠隆阿离世当天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衫,又让云霄想法子在她每天喝的药里下了点五石散,令她身子逐渐康复,头脑却会时不时的昏沉迷离。
得知二哥每天下了朝都会去看她的规律,我便掌握了时辰,约她出来,到池塘附近,当时,我看得出,她的心已经开始乱了。
我故意借口离去,那亭中,我已事先安排人点了清荷迷香,令她产生恍若当年的感觉,而后,她又看到德麟出现,
果然,已然迷糊的她错把德麟当做福珠隆阿。开始磕头叩拜求饶!二哥正好在此时赶来,听她亲口说出当初怎么谋害我儿子!
我倒要看看,往后二哥还会不会疼她!"
说来容易,安排时却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步出了差错,便达不到她想要的结果。终于道罢,明珠缓了口气,却见福康安正一脸惊奇的看着自己,不由好笑,"怎么?看我这般狠毒,不认识我了?"
"这不叫狠毒,只是以牙还牙。你一直对她敬重有加,若不是她先对不起我们,你也不会如此。不过,你能自个儿做出这样的安排,的确出乎我的意料。"福康安只觉自个儿如听戏一般,"而且,德麟又怎会说那句话?"
"让云霄教了许久,我也怕他露馅儿,安排了嬷嬷适时将他抱走。实在难为了孩子,他这么小,居然被我这个母亲利用。"在此事上,明珠对德麟深感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