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回
看着坐在一旁乖乖吃糕点的乌那希,茉雅奇不自觉叹道:
"四婶的小女儿倒喜欢找我玩,就是她年纪太小,不能听我说知心话,我都快抑郁成疾了!"
伊贝尔拍拍她手安慰道:"现下我回来,就有人陪你咯!"
"嗯,"点点头,茉雅奇忍不住又叹气,伊贝尔问她可是有心事,她摒退了丫头,才对她悄声道:"额娘最近在张罗给我定亲事呢!"
"什么?"伊贝尔不禁惊呼,"你才十四岁啊!"
她也觉着自个儿还小,奈何长辈不这么认为,"可是女孩子十五六岁大都该嫁人了,是以额娘已开始为我操心。"
这倒也是,伊贝尔忙问她可有心仪之人。
摇摇头,茉雅奇只道没有,"也幸亏没有,我若有喜欢之人,额娘却不同意,岂不是更痛苦?"
"难道你就打算乖乖听从伯娘的安排,不想嫁一个两情相悦之人?"伊贝尔可不要旁人左右她的人生。
不然又能如何?茉雅奇抚了抚卧在她怀中的狮子狗,这还是明珠那只"雪团儿"的后代,雪团儿已经不在了,她的女儿也开始老了,这只是小孙女,茉雅奇很喜欢,时常将她洗得白白净净。
"你也知道,我平日里甚少出门,除了哥哥弟弟们,也不认识陌生男子,自然也没什么想法,只是,想着这两年将要听从额娘的安排,离开家嫁进陌生的地方,心里有些害怕。"
"还有两年,不着急,我会慢慢儿地帮你物色,"伊贝尔对做媒还是很有兴趣的,
"或者让我阿玛给你寻个文武双全的年轻人也好!"伊贝尔只听闻她阿玛促成了很多对儿,却不知晓后来也散了许多。若是知道,大约也不敢再去找他说媒!
茉雅奇性格温顺,也没什么主意,伊贝尔这么一说,她也觉人生有了希望。
明日就要成亲,两人现在不能见面,雅尔檀期待又忐忑,半夜就有嬷嬷丫鬟过来给她梳妆,明珠也是睡不着,三更天就起来,说是要去陪陪雅尔檀。
福康安困得不行,一把拉住她,把她按进被窝,"人家成亲,你激动得跟自己要成亲一样!"
"才不是!我成亲那天一点儿也不激动,甚至还想着,你会突然改变主意不娶我呢!"
"可惜让你失望了,"福康安沾沾自喜,"我不仅娶了你,霸占你,还让你爱上我,为我生孩子!"
"是,你是我的意外,当初的漠视变成了现在的珍惜,属你最厉害!"夸他两句,明珠又想起身,他仍是不许,
"不许走,你走了被窝不暖和。"
"你不是困嘛!你睡你的,少嗦!"她想挣脱他的怀抱,却被他圈得更紧,"你吵醒了我,就得把我再哄睡。"
"怎样哄?"明珠拍拍他道:"小宝宝乖乖!"
"把我累趴下,我就老实睡觉,"福康安凝视着怀中人,深深坏笑着,眼底的意念毫不掩饰,"你懂的!"
"我不懂,"明珠仰头看着帐顶装糊涂,"我如此纯良,你不要把我带坏!"
"是么?"福康安挑起她的小下巴,兴致盎然,"爷就喜欢你这种纯良的,生涩无妨,爷有的是耐心,好好**你……"
明珠配合地斥了句"下流",福康安故意误解,"是么?底下流了?我看看……"说着就伸指去探,这回她可躲不了,被他擒住吃干抹净,最后累趴下的不是他,而是明珠。
被他折腾完之后,她只想翻个身,缓一下就起床去陪雅尔檀,结果居然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时已是五更天,明珠侧首一看,福康安的手正覆在她的雪白上,人还在睡梦中,不知做了什么好梦,竟还唇角含笑。
小心挪开他的手,明珠起了身,简单梳洗后就去了雅尔檀房中,苏果和云霄早就到了,明珠歉笑道:
"我原本想早起的,居然起晚了!"
"无妨,"已经梳妆完毕,着了新娘装的雅尔檀不敢乱动,只招呼她坐下,"来早了也是干等,迎亲也不会那么早。"
"能陪着你也是好的。"
如今雅尔檀已有三个多月身孕,幸得衣裳宽大,旁人也看不出来。
她与封廉一路走来也不容易,看着他们从不可能变成了可能,明珠心底感慨万千,一直怕他们会出变故,今日终于成亲,亲眼目睹他们拜堂的这一刻,明珠居然忍不住落泪,云霄亦是悄悄抹泪,
女人这一生,能和自己奋不顾身去爱的人成亲,该是多幸运,但愿这幸运能一直延续,到白头。
喜宴上,封廉给众人敬酒,轮到福康安时,他叫了一声福爷,福康安面露不悦,端着酒杯却不肯喝,
"是不是该改口了?雅尔檀叫我表哥,你也得同样!"
封廉尴尬一笑,"叫惯了,不好改。"
福康安却故意为难,"不叫表哥我就不喝酒,你看着办罢!"
众人皆劝,无奈之下,封廉只好唤了声"表哥",实则他很不愿凭借雅尔檀来攀亲戚,底下的流言蜚语他不是没听过,都说他这么多年不再娶,就等着做嘉勇公的妹夫!
好在如今的他已不是当年的他,因为在乎流言而葬送了自己与香儿的幸福,如今,不管旁人如何说他与雅尔檀,再多的诋毁,他都可以当作耳旁风,只坚持自己的本心,给雅尔檀与云川一个交待即可。
杨芳羡慕地问,"福爷,您还有没有未出阁的妹妹,也给我介绍一个呗!"
想了想,福康安认真道:"还有一个表妹。"
"是么?"杨芳喜出望外,正要再问,却听他道:
"八岁,你可以等她长大,说不定有机会……"
"得了罢!"杨芳可等不起,"我已二十,等她长大我都成了大叔,她再看不上我,我还得继续打光棍儿!"
杨遇春笑道:"不然你等我女儿长大,我保准让她嫁给你!"
"去去去!说得我娶不来媳妇儿一样,非得等你!"杨芳十二三岁时就开始跟着福康安东奔西走,早些年想着年纪不大,先安心参军立功,有了军衔再找媳妇儿也不迟。
后来家里给他订了一个,只等着他回来成亲,偏偏他又跟随福康安去了台湾,一去甚久,那家人竟怕他战死沙场,干脆让女儿退婚,嫁给了旁人。
耽搁至今,他仍未娶媳妇儿。
一旁的晴蕙闻言,沉吟着对福康安道:"我看这小兄弟年轻有为,也是个可造之材,我娘家姐姐那边,有个外甥女,也到了适婚年纪,倒是可以介绍给他。"
福康安不想跟她多有牵扯,一口拒绝,"杨芳是个将才,只是家世一般,怕是配不上你家亲戚,就不劳你费事儿!"
一番好意被拒绝,晴蕙甚是尴尬,借口有事转身便走了。
杨芳心想,福爷在官场说话一向留有余地,甚少一句话将人堵死,今日这般,必然有他的隐情。
晚上,新郎官儿封廉回房时,他们几个都跟来,说是要闹洞房,明珠她们正陪着雅尔檀,也被他们撵走,半醉的福康安抚了抚明珠的肩道:"你先回,我陪他们热闹会子就回去。"
明珠点头应声,带苏果她们离开,前脚刚走,房门就被杨芳关上。
苏果摇头叹道:"瞧他们迫不及待的,肯定要欺负雅尔檀了!"
云霄一点儿也不担心,"放心,有封廉在,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两人终于喜结连理,明珠今日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雅尔檀能在封廉成熟时遇见他,也算幸事一桩。最后一个,总比第一个,幸福一些。因为他更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
苏果不太理解她家夫人的看法,"女人不都想做男人的第一个女人么?最纯粹的爱,刻骨铭心!"
明珠不稀罕那种刻骨,刻的都是无可奈何的痛楚,"那又如何?终是败给了岁月,若是我,倒宁愿做最后一个,相伴永久。"
"夫人不必选择,既是少爷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云霄拉了苏果道:"你也不必羡慕,你跟乌尔木也是如此。"
她可不了解乌尔木的过往,"谁晓得他之前有没有。"
"你检验不出来么?"
苏果奇道:"男人怎么检验啊?"
云霄打趣道:"看他熟练还是生涩啊!"
听她这么一说,苏果忍俊不禁,"我又不懂比较……不过已是老夫老妻了,计较这些也没用呐!"
而后两人又将好奇的目光移向明珠,明珠耸耸肩,一无所知,"别看我,我也不确定,洞房那晚我把自己灌醉了,毫无印象……"
几人道罢,都哈哈大笑起来,相拥着回房去了。
回来后的福康安感慨万千,躺在床上回忆过往,"想起我们才成亲那会儿,你还天真的想把我灌醉,呵……"握住身边人的手,他默默算了算,"这一晃,竟有十八年了呢!"
一十八年,浮生闲来凭谁渡,佳人在侧枕上书。
一回眸,你闭眼,梨窝笑嵌,香梦正甜。
浮尘乱,我辗转,路过人间,误入流年。
轻吻她睡颜,福康安拥着她,这么轻,柔若无骨,又那么重,沉似一生。
第一百八十五回
送走了宾客,封廉关上了门,忙碌了那么多天,两人终于拜了天地,结为夫妻。
相拥而眠时,封廉不禁自嘲地笑笑,"人都道**一刻值千金,我今晚却是良宵每刻皆煎熬啊!"
"怎么?"雅尔檀凑近他,用鼻尖在他身边蹭了又蹭,故意逗他,"不愿做那和尚新郎官儿?"
"莫惹火,你以为我真的不能?你现在的情形,还是可以的,"他只是在忍耐而已,
"所以你得老实点儿,莫要勾起我的遐想。"
"人家就喜欢抱着你嘛!"幸福的雅尔檀紧紧拥着他不舍得撒手,"抱着你睡觉才踏实!"
火热柔软的身子紧贴着他,撩得他心火一旺,熊熊燃烧,一发不可收拾,"看来你是心疼我,好歹是花烛夜,想跟我一起开开荤?"
"啊……没有,我可没说,哎呀……轻点……讨厌啦……"
满室春色,淹没在芙蓉帐中,深入的爱,不知疲倦,倾尽缠绵。
回了老家的伊贝尔格外自在,躺在自己睡了多年的床上,做梦也是香甜。只是她一直操心茉雅奇之事,便打算带她到寺庙拜一拜。
听闻她的意图,茉雅奇有些不太相信,"这……有用么?"
"心诚则灵!就算无用,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你不晓得啊,这几年我与阿玛他们去了好些地方,才晓得原来除了京城的**肃穆之外,真正的美还有许多种,
或灵动或婉约或险峻,山川瀑布,皆可美到震撼,每个地方还有各色小吃,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令人眼界大开!譬如在京城很难运送的荔枝,在广东可是烂掉都吃不完的,有机会你一定得出去看看!"
伊贝尔说的固然令人心动,但茉雅奇深知自个儿没这个机会,"我阿玛已经不在,不会有人带我四处游历。"
无意戳她痛处,伊贝尔暗骂自己一声,又去安慰她,"无妨,嫁个好夫君,想去何处,让他带你即可。"
习惯了平静的茉雅奇只觉将来的人生无望,除了被安排,似乎别无选择,"哪里来的好夫君呢?"
"一直坐在家里,的确是等不来好夫君,所以我要你跟我出去啊!"伊贝尔拉了她便要走,茉雅奇却不敢擅自出去,"哎,等我禀告了额娘再说。"
"不必,"伊贝尔办事向来妥帖,"我来之前就找了伯娘说过,她已然同意,你放心跟我走罢!"
去大门的路上没见其他人,茉雅奇怪道:"就我们两个么?你额娘放心啊?"
"难道叫德麟啊?我才不想让他跟去捣乱,有杨芳陪着我们,你放心便是。"
茉雅奇只以为杨芳是她的新朋友,也就没多问。
等到了马车处,未见有旁人,她不由张望着问道:
"你说的杨芳呢?"
"属下在此。"
闻声,茉雅奇吓了一跳,居然是个男声,循声望去,但见车夫左边另有一匹黑马,旁边有一人,抱臂揣剑而立,嘴角噙着一根狗尾草,百无聊赖,似是已经等了很久,略显不耐。
"这不就是嘛!你不会也以为是个女子罢?"伊贝尔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茉雅奇甚感尴尬,勉强一笑,埋怨地看向笑疯了的伊贝尔。
杨芳面无表情,看样子已经习惯了旁人的调侃,"姑娘你下回跟别人介绍我之前能不能一次说清楚,说杨芳乃武功盖世的大英雄是也!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好嘛!我记住了!"好容易止了笑,伊贝尔才带茉雅奇上了马车,杨芳则翻身上马,护送她们去寺庙。
在庙中许了愿,抽了签,伊贝尔抽了个上上签,很是开怀,茉雅奇却抽了个下下签,伊贝尔说是不准,让她再抽一回,仍是如此。
无奈只好拿去解签,老者一听说是问姻缘,不由叹息,"姑娘的姻缘之途坎坷,怕是难团圆呐!"
"不会罢?"一听说不好,伊贝尔赶忙问他可有破解之法,老者只道没有,"我只是看签问前途,不会破解。"
道了谢,给了银两,两人挽臂离去,茉雅奇想着老者的话,心中不是滋味,伊贝尔安慰道:
"莫多想,他说的也不定准,兴许只是诳人呢!"
"嗯,"茉雅奇勉力一笑,两人又说想去后山游玩,杨芳看了看天,不甚赞同,"起风了,天也开始阴沉,大约会变天,还是早些回罢!改日再上山。"
"不!"伊贝尔不依,犟道:"我就要去看看,起风正好,凉快呀!"
拗不过她,杨芳只能陪同,才走到一半儿路程,便见电闪雷鸣,吓得伊贝尔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哎吆我的天呐!还真要下雨啊!"
"你以为我哄你?"杨芳催促道:"快回去!趁没下雨之前,赶紧上马车!"
这回伊贝尔不敢再任性,老老实实听话回去,哪料才行至寺庙前的屋檐下,滂沱大雨说来就来,几人只能立在屋檐下暂避。
等了会子,不见雨停,杨芳准备冒雨到停在山下的马车里去拿纸伞,正要走,却被伊贝尔喊住,"别动!车夫送伞来了!"
有人过来,也就不必他去淋雨。杨芳从车夫手中接过伞递给伊贝尔,她却不肯走,"我才不要下去,山路那么泥泞,会弄脏我的鞋子和裙子!"
杨芳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纠结的,"脏了让丫头们洗呗!养一群丫头都闲着干嘛?"
"这双鞋子是姐姐亲手做给我的新鞋,我第一天穿呢!不能踹泥里,裙子是苏绣!"是以伊贝尔格外珍视!
"所以呢?"杨芳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
伊贝尔微微一笑,"所以你应该背我下去,我给你撑伞!"
背女人?不对,背女孩儿?杨芳一脸吃惊外加极不情愿!
"姑娘,我十三岁就跟着福爷,十五岁就随他出征,在军营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头儿了,你能不能别把我当小厮使唤?"
"我没有当你是小厮啊!”伊贝尔觉得这是对他的恩典!“我是信任你才让你背呢!车夫让我背我还不乐意呢!"
车夫暗自庆幸,多谢姑娘嫌弃!
杨芳躲不掉,只能乖乖听从,不情不愿地来到她身前,心道下回再也不会答应夫人看护她女儿,太任性,他管不住啊!
"姐姐你在这儿等着,他背我下去后再来背你!"伊贝尔道罢就纵身爬到杨芳背上。
茉雅奇则与车夫等在屋檐下,手里只有一把伞,她不可能与车夫共打一把,也不能自己拿伞离去,只好等杨芳回来。
杨芳安置好伊贝尔,又来接茉雅奇,准备背她下去,她却有些难为情,"不必了,我不怕鞋湿,自个儿可以走,你跟车夫大哥撑一把伞,我拿一把就好。"说着就径直往下走。
同是富察家的千金,两个人性格差别太大,杨芳也不好说什么,示意车夫跟他一起走。
这段路的确太泥泞,饶是茉雅奇已经很小心翼翼,仍旧滑了一脚,幸亏杨芳眼疾手快扶住她手臂,否则她该摔在泥地里了。
只是惊吓间,伞掉落在地,又被大风掀走,她想去捡,眼看跟不上,杨芳道:"别管了,雨太大,我背你罢!快走!"
"不必麻烦,"她仍是坚持不肯,大雨滂沱间,杨芳不意嗦,将伞给了车夫,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抱起,
"啊!"茉雅奇惊呼一声,想下来,却被他制止,"你想大家多淋会儿那就继续挣扎。"
此话一出,茉雅奇不敢再动,车夫跟在后面为他们撑着伞,茉雅奇一抬眸,看到雨水顺着他脸颊流至脖颈,忍不住掏出怀中手帕为他擦了擦,杨芳没低头,只是快步往马车边走去,口中说着,"雨水太多,擦不干,不用管。"
"哦!"既如此,茉雅奇也就放下了手绢。
杨芳将她抱回马车后,自己翻身上马,马车在雨中急驰,赶往富察府。
马车中,
见她鞋子湿了,伊贝尔奇道:"他不是抱你回来的么?怎么你鞋子还有那么多泥?"
不怪人家,怪她自己,"开始的时候不想让他背,我自己走了一段,差点摔跤!"
伊贝尔笑道:"让你逞能,我就说路不好走罢!"
"我也是走了才知道嘛!”想起方才被陌生男子抱起的场面,茉雅奇只觉难为情,红着脸道:
“你跟他熟识无所谓,我跟他不熟,自然不想麻烦他。"
"没关系,"说起杨芳,伊贝尔盛赞不已,"杨芳人很好的,他也就是嘴上抱怨几句,其实很热心,你跟他熟了之后就晓得了,他可是我阿玛身边最年轻有为的将领!"
"是么?听他的口气,他好像打过很多仗?"
"对啊!这些年,我阿玛参加的战役里,都有杨芳,他骁勇善战,深得我阿玛信任,还有杨遇春,封廉……"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关不上,伊贝尔热情地为她讲述着几人的英雄事迹,茉雅奇听来只觉很传奇,不由对这个姓名像女子的人刮目相看。
第一百八十六回
掀帘看到杨芳骑着马在雨中并驰,雨水拍打在脸上,浑身湿透了的他仍旧身姿昂扬,茉雅奇忍不住回头与伊贝尔商议,“不如,让他坐马车罢?雨太大了!”
“可以啊,”伊贝尔倒是不反对,只是,“你先告诉我,马儿怎么办?”
……茉雅奇无言以对,只好放下帘子,不再说话。
伊贝尔忽然觉得,姐姐好像很关心杨芳哎!
马车到府上大门处时,过来两个侍卫,一个背了伊贝尔,一个为她撑伞。
茉雅奇只道府里路好,不必再背。杨芳便撑伞送她回房。
这一路上,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落在伞上,流到心田。明明周遭是冷冷的风雨,她却觉心暖似火,仿佛有什么在心底冉冉升腾。
回屋后,伊贝尔就赶紧沐浴,之后又喝了姜汤,才坐进被窝暖了会子,又听丫鬟禀报,说是三姑娘来找。
一听说茉雅奇来了,伊贝尔忙唤她进来,
"姐姐换洗好了?怎的还出来跑,也不怕冻着?"
"无妨,这会子雨已停,我还喝了姜汤,你喝了么?"
"喝了,被迫喝的,"她若不喝,丫鬟婆子们可是怕担责任。
看她手里提着食盒,伊贝尔忙问她带了什么好吃的,茉雅奇咬了咬唇,尴尬一笑,"不是吃的,是姜汤。"
"你不是喝过么?怎么又带?给我带的啊?"伊贝尔嘿嘿笑谢道:"姐姐太贴心,不过我已经喝过了呢!"
"也不是,我知道有人给你熬,这是……"将食盒放在桌上,顿了顿,茉雅奇才说实话,"给杨大哥带的。"
"给谁?"伊贝尔闻言一愣,"杨大哥?杨芳啊?"
只见茉雅奇低头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伊贝尔忽然明白了什么,轻笑叹道:
"这求姻缘可真是准,才拜姻缘就来了!"
茉雅奇急忙辩解,"我只是看他因我们而淋雨遭罪,心里过意不去,反正姜汤还多,顺便给他带一碗而已,你想哪里去了?"
"哎,我又没说姻缘是杨芳,你急什么?不打自招了罢!哈哈!"
被她这么一笑,茉雅奇瞬时红了脸颊,恼羞成怒,"你再取笑我,我可不理你了!"
"好好,我不笑,"怕她真生气,伊贝尔赶忙止住了笑,又明知故问,"姐姐既是给他送,怎的跑到我屋里?"
"我想让你陪我去,我……"茉雅奇借口道:"不知他住哪儿。"
伊贝尔故意逗她,"就在咱们府里,我给你指路。"
借口不成,茉雅奇只好恳求,"你还是陪我一道儿罢!我不想一个人过去。"
看来她还是心虚啊!"怕什么,你只是送姜汤而已,又没旁的意思。"
"哎呀,好妹妹,你就陪我走一趟嘛!"茉雅奇急得羞红了脸,坐在椅子上委屈又失望,
"你若不肯去,那我也不去了罢!"
瞧她真急了,伊贝尔才松口应承,"好罢好罢,就陪你走一遭!"
见她答应,茉雅奇惆怅的面容上这才有了笑容,伊贝尔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鞋子陪她出了门。
到得杨芳住处,敲了敲门,杨芳过来开门,正在系扣子,看样子刚换洗完毕。一见伊贝尔,不由蹙眉,先将她堵死!
"姑娘有何事?我没空!"
"瞧你吓的!才回来难道我还出去啊?是来给你送东西的,不欢迎便罢!"伊贝尔一扭头,佯装要走,又被杨芳叫住,"哎,等等!"
送东西他倒是很有兴致,"送甚?"
茉雅奇不好意思开口,看了看伊贝尔,伊贝尔替她道:"怕你着凉,给你送点姜汤。"
用不着罢?"我没着凉,不必喝!"
"等着凉再喝就无用了,这是预防!"
"大老爷们儿,怕什么风寒,"杨芳浑不在意,"我从来不喝那玩意儿!"
伊贝尔又提醒道:"我姐姐好心送的,你敢不喝?"
"为什么不敢?"杨芳本是故意气伊贝尔,才顺口溜了一句,茉雅奇听在心里,有些难堪,遂对伊贝尔道:"不想喝便罢,我们走罢!"
杨芳见她神色不对,才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忙改口道:"既然拿来,不喝也浪费,我就喝点罢!"说着从她手中接过食盒,顺便请她们进屋。
端着碗,杨芳憋气喝下,竟发现没有想象的那般苦涩,"哎?不像我娘做的那么难喝啊!"
茉雅奇轻笑道:"加了些红糖熬的,去了辛辣。"
伊贝尔笑赞道:"我姐姐虽是千金贵体,却生了一双巧手,什么都会做,缝衣做饭,样样精通!"
"那真是比你强太多,"杨芳看向伊贝尔由衷赞道:"你就会吃!"
"什么嘛!"伊贝尔锤他一拳,却被杨芳灵敏躲开,不服气的她显摆道:"我会功夫啊!四婶教我的!"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杨芳根本不屑一顾,"不是我吹,一根手指头都能打赢你!"
"又说大话!"伊贝尔拉开架势道:"咱们来比一比!"
杨芳才不会自找麻烦,"我傻啊!打伤了你,福爷该来教训我了!"
伊贝尔保证道:"我不会跟阿玛告状!"
说得好听,等会哭鼻子时,他可哄不住,"信你个鬼哦!"
他们真逗趣,茉雅奇掩帕轻笑,正巧被杨芳瞧见,不由晃了神,遂对伊贝尔道:
"你得学学你姐姐,人家笑起来都那么温柔,你看你,整天凶神恶煞,要不是梳着辫子,旁人会以为你是小男孩儿!"
"我哪里不温柔,只对我讨厌的人凶好罢?不就是温柔的笑嘛!我也会呀!"说着伊贝尔掏出自个儿的手帕,轻轻一抖,展将开来,两指一拈,挡在唇畔,望向杨芳,还给他眨了眨眼。
看的杨芳胃里一阵翻滚,作势要呕,"行了!你还是恢复原型罢,等会儿我要自戳双目了!"
被他打击的伊贝尔很不服气,放下手绢瞥眼道:"有那么难看么?"
为了让她深切地感受他的感觉,杨芳给她打了个比方,"东施效颦你听说过没?就是你这样!"
"讨厌!"伊贝尔一跺脚,正要骂他,却听门外有人问,"谁又惹咱们伊贝尔姑娘了?"
伊贝尔闻声回首,看是杨遇春,连忙告状,"臭杨芳!他老欺负我!说我凶,不温柔,说我难看!"
"他一定是活得不耐烦了,"杨遇春忍不住斥责杨芳,"瞎说什么大实话!"
伊贝尔闻言更恼,"你说什么?"
"不不,我口误,他居然敢颠倒是非,叔叔来替你教训他!"说着杨遇春撸了撸袖子,准备开打,
茉雅奇当了真,赶忙上前拦阻,"杨芳只是跟伊贝尔开玩笑而已!"
居然有人站出来帮这臭小子说话?杨遇春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好笑道:"我也只是跟他开玩笑而已,姑娘何故这么护着他?"
"我……"
杨芳看她无言以对,替她解释道:
"人姑娘看你凶神恶煞,以为你不是什么好人要欺负正义的我!"
"我怎么凶了?"杨遇春对自个儿的相貌还是很自信的,"谁不夸我仪表堂堂?当年我也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人好罢?"
自负的毛病永远改不掉!伊贝尔嫌弃道:"你们两个,都不正经,没一个好东西!"
"姑娘我是来帮你的哎,你怎的倒打一耙?"说着,杨遇春似是闻到了什么,"好香啊!带了什么好吃的?"
茉雅奇赶忙行至食盒边挡住,"没什么,就是一碗姜汤而已……"
"姜汤不是这味儿!"杨遇春轻手拉开她,硬要打开食盒底层,一看惊呼出声,"呵!这么紧致的糕点!"
伊贝尔凑上去一看,食盒底下果然还放着一层糕点,做工精致似白兔般可爱,看着都想咬一口!
随即拉了茉雅奇到一边儿,悄声质问,"你不是说只送姜汤么?怎么还有糕点?都藏起来不让我吃!"
"哪有!我……我不知道啊,"茉雅奇尴尬辩解道:"兴许是丫头们昨儿个放的,忘了拿出来,盖在下面我没看到呢!"
分明是狡辩!"这重量你能掂不出来?"怪不得她一路都自个儿拎着食盒,她要帮忙,她还不许,原来是有小心思啊!
杨遇春刚要去拿,被杨芳拍了爪,"我的!不许偷吃!"
"姜汤没我的份儿也就罢了,糕点也不许吃?"杨遇春盯着茉雅奇深感不满,
"明明这院子里住了两个人,这位姑娘只给杨芳送,太小气了罢?"
伊贝尔笑道:"你都是有媳妇儿的人了,还指望别的女子给你送吃食?"
"有媳妇儿怎么?"杨遇春看向茉雅奇,故意打趣道:"难道这点心只给没媳妇儿之人吃?"
"才没有,"不愿被他们挤兑,茉雅奇只得大方道:"你想吃就吃罢!"
听得这话,杨遇春瞥向杨芳,得意一笑,"人姑娘都松口了,你还敢不让?"
瑟什么?杨芳抱臂哼道:"你不过是沾了我的光而已!"
茉雅奇不想留下被人打趣,拉了伊贝尔要走,临走前伊贝尔回头喊道:"杨芳,我记住你的话了!居然敢小看我!改天本姑娘要找你比武!"
杨芳懒懒应了声,"随时奉陪!"
第一百八十七回
出了院子,伊贝尔怎肯轻易放过茉雅奇,"是不是该跟我解释解释,那糕点是怎么回事?"
被发现的那一刻,茉雅奇已在心里默默地想好了说辞,
"他为我们淋成那样,又背我们下山,定然很累,我只是想感谢他而已,没有其他意思,妹妹千万不要误会。"
误会这个词,很有内涵!伊贝尔怎肯罢休,又开始旁敲侧击,盯着她笑意浓浓,"你觉得我会误会了什么呢?"
被她看得发怵,茉雅奇不敢再乱说话,生怕又被精明的妹妹抓住她的把柄,"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干嘛说我会误会呢?"伊贝尔揪着她的话头不放,说得茉雅奇百口莫辩……
而这边厢,两位姑娘走后,杨遇春亦是对杨芳严加审问,"人走了,可以老实交待罢?"
拿了一个白兔糕点,杨芳一口咬掉一半儿,"交待什么?"
"那个姑娘为何对你那么好?"
"感谢我冒雨背她下山。"就这么简单!
"你背伊贝尔了么?"杨遇春想做个对比。
"嗯。"杨芳边吃边点头。
"那伊贝尔怎么不送你吃的?"一个送,一个没送,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嘛?
"她心大的跟男孩儿一样,怎么可能感激我?"杨芳才不敢指望得伊贝尔一句谢,"没恩将仇报都是好的!"
坐在他身旁的杨遇春不禁琢磨道:"可你不觉得,那姑娘看你的眼神,温柔如水么?"
杨芳才不会自作多情,"人家本来就温柔,不是看我才温柔!"
突然瞧见一个女子对杨芳好,杨遇春甚感惊奇,毕竟杨芳尚未成亲,一切皆有可能,"哎,你对她感觉如何?"
"什么如何?你莫多想,茉雅奇才十四五岁,我都二十了!"杨芳此人甚有自知之明,
"人家阿玛当年可是九门提督!我爹……也就是个种地的,虽然我现在小有出息,可是家世相差太远,所以根本不般配,也就不高攀,省得叫人笑话不自量力!"
"那算什么阻碍?"活生生的好例子摆在眼前,
"你看封大哥和雅尔檀,封大哥也比她大好几岁,两人身世也相差很远,雅尔檀还不是义无反顾的跟着封大哥,最终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嘛?"
不同性子的女子,行事完全不同,杨芳又不是傻子,
"雅尔檀性子热烈,人也活泼,敢于追求,这茉雅奇,我今天才见,感觉很温柔,说话都软软的,不可能像雅尔檀那般,为了一个男人离家出走!"
"软软的?"杨遇春闻言,想入非非,笑眯眯问,"你摸过?"
"你大爷!我说她声音,你想哪儿去了?"回想了一下,杨芳自言自语道:"确实挺软的!"
"咦!"杨遇春才不信一头狼遇上羊会那么老实,"你不是背过她么?手有没有乱碰?"
"我才没有背她!"
"看看!前后矛盾罢?才刚你还说背了!"这小子不实诚啊!
"说错了!"杨芳笑眯眯纠正道:"其实是抱的!"
"更亲密啊,好小子!"杨遇春深感佩服,"头一回见美人都能这般亲热!"
"特殊情况好罢!让你试试,带两个姑娘下山,还下着雨,路又不好,可累坏小爷我了,我还不能表现出累,"是以杨芳认为茉雅奇感激他也是他应得的,
"所以她带吃的谢我完全符合常理,你不要想歪!"
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还是疑点丛生!
"那她为何不敢明着给你糕点,还要私藏,明显是佳人有意,你却说人家只是纯粹感谢,我说你不解风情才对!"
"就你解风情!"
"那是,起码我有媳妇儿,比你有经验!"不意瞎扯,杨遇春拍了拍他,正儿八经地提醒道:
"说真的,你也不小了,是该认真考虑婚事,你娘还等着抱孙子呢!"
考虑容易,实践太难,"那也得有对象,不是我想想老天爷就会送个美人到我床上。"
"眼前不就有个合适的嘛!"杨遇春再一次把话头转向了茉雅奇。
杨芳顿感头疼,"你要我说几遍?人姑娘蕙质兰心,我不想高攀,自讨没趣!"
"那我问你,你十二岁那年,可曾想过今日的你会投身军营?"
"十二岁?"说起来杨芳就想笑,"那时候我想练一身好功夫,当个土匪头子山大王!逍遥且自在!"
"所以说,将来之事难料,如今咱们跟着福爷,飞黄腾达是迟早的,"杨遇春怕他没勇气,将他一军,
"你小子平时老与我争功,怎么一遇到感情之事就畏头畏尾开始自卑?你怎么就确定你不能给她幸福?"
说得再有道理他也听不进去,"你他娘的准备改行当师傅是罢?不如我替你跟福爷说一声,你去教德麟好了!"
"我……"不等他说完,杨芳就将他往外推,"话多你去找封廉,别来烦我!"
杨遇春才不想做碍眼人,"封大哥人家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我去打什么岔?"
"小爷也跟周公如胶似漆!"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出去,将门一关,杨芳顿觉世界清净了许多。
"哼!"杨遇春气哄哄离开,狗咬吕洞宾,不外如是!
入夜,月朗星稀,流光倾泻,温柔地淌入心底,而茉雅奇,居然失眠了,再如何辗转反侧,他的影子依旧侵入她脑海,避无可避。
今日只是第一回相见而已,可雨中他抱着她时,那种莫名的心跳,令她慌乱。雨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流淌的模样,更是深深烙印。
也许他无意,但她已有心。
昨儿个伊贝尔问她时,她还说没有思慕之人,今日老天便让她一尝这滋味,真真甜蜜又苦恼。
甜的是他宽广的怀抱,苦的是君心难测,不知他是否有心上人。倘若他心有所属,她便成了苦恋。
枕着期许的烦恼,茉雅奇渐渐入眠,梦里也在期待着下回相见。
看得出姐姐的心思,又心知她害羞不会主动,伊贝尔便想着安排他们再相见。
听闻妹妹说要约杨芳去郊外,茉雅奇心中自是期待,却又怕不妥,
"他一个男子,大约不喜欢与我们女孩子混在一起玩儿罢!定然觉着我们无趣,上回淋雨回来后,我看他都很怕你再喊他!"
"这回不可能就我们三个,我要请大伙儿一块儿去,杨遇春啊,表姑,云川,德麟,四婶,我阿玛,咱们一大帮人一道儿出去游玩,"伊贝尔能呛准,
"就是不喊杨芳,他也绝对会跟去!"
"他们都会去么?"
"只要我额娘同意,我阿玛一准同意,他一带头,大伙儿肯定都会去,放心罢!交给我安排!"伊贝尔嘿嘿一笑,
"很快你就能见到你的芳哥哥了!"
茉雅奇又红了脸,嗔她一眼,"莫开玩笑,你再拿姐姐打趣,姐姐可要生气了!"
"好好!我不说!"
打定主意,伊贝尔便跑去找她额娘,说想出去游玩一事。
"你呀!"明珠宠溺地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是在外地玩疯了,回府就老实不了两天!"
"好不好嘛,额娘,天天待府里,您就不嫌闷?我们很久没跟四婶一块儿玩儿了,带上四婶的孩子们一起,让杨芳他们去打猎,咱们烤野鸡吃!"伊贝尔说着不由伸了伸小舌头,
"想想都流口水呢!"
"真出息!"看她如此期待,明珠应道:"好,这事儿我记住了,回头得跟你阿玛商议着,看哪天他们都有空,咱们约好便去。"
伊贝尔不甚放心,又交待道:"额娘千万记得,跟阿玛说是你想去,若说是我,他可不定会同意。"
这丫头居然会这么想?"你可是他的宝贝女儿,说的好似他不疼你一般。你阿玛若知晓,又该心碎了呢!"
"不,于我阿玛而言,最重要的是媳妇儿,可不是女儿,"伊贝尔可是深有体会,
"您不吃饭闹脾气时,阿玛可是千劝万哄,我不吃时,旁人都来哄,阿玛却道:不吃便罢,饿她一顿她自己就吃了!"
云霄听着忍俊不禁,明珠保证道:"好,你甭管我用什么法子,总之定让你阿玛答应。"
额娘既答应,绝不会食言。放心的伊贝尔欢呼着跑出去玩了,雅尔檀正好进来,笑问明珠,"她在高兴什么?"
"说想出去玩,叫上大伙儿一起,你也跟封廉说说,现在月份还小,你还能出去走走,往后行动不便,可是哪儿也不能去了的。"
"那好,今晚我跟他提一提,"雅尔檀也很期待能出去走走,"云川定是乐意之至!"
"等你再给他添个小弟弟,就有人与他作伴了呢!"
"我倒希望是个女儿,"雅尔檀有自个儿的考量,
"我们已经有云川了,他虽不是我亲生,但我一直都把他当自个儿的孩子来养,若是妹妹,他无甚压力,定然也喜欢,若是弟弟,只怕他心里不舒服。"
"应该不会,"云霄经常给孩子们送吃食,了解他们的脾性,"云川不是自私的孩子。"
即便如此,雅尔檀还是喜欢闺女,"就算他不会争宠,我也觉得是个女儿的话,皆大欢喜。"
明珠笑道:"所以说,头一个是儿子的没压力,第二个是男是女都好!"
这话苏果可不同意,"我两个儿子发愁啊!真希望第二个是女儿,万一这两个儿子都不孝,将来不肯孝顺我们,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把我们赶出去,可如何是好?"
雅尔檀觉着她是杞人忧天说笑呢!"打小教育好,他怎会那般糊涂呢?"
"唉!"苏果担心自有她的理由,"这两个孩子都是由他奶奶带的,我和乌尔木常年在外,也没陪他们几天。"
明珠提议,"那若往后再出去,你将他们也带上。"
"我曾提过,可孩子从未单独跟过我,他奶奶也是不舍,我也没法子!"这样的局势,她似乎无法改变,
"老人带孩子,只知道疼,也不管是否有道理,由着他们胡来,唉!"
这确实是个问题,想了想,云霄道:"再不然,这回再出远门,你就留下,照看孩子。"
"我也说过,可乌尔木不许,说他娘性子执拗,怕我在家为了孩子跟她生口角而受委屈,坚决不许我一个人留下。"
"哎吆!"雅尔檀由衷赞道:"有这样体贴的丈夫,你还怕什么孩子养不养你,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无需担忧,
我哥小时候也是调皮任性,长大后比我还孝顺,孩子们大了自然就懂了,我们再担心也是白搭。"
苏果勉力一笑,"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人在无能为力时,除了顺其自然,别无他法。
第一百八十八回
秋夜凉,疏星点点,明珠才洗漱罢,云霄为她拆了发辫,正要去梳,福康安归来,接过梳子,示意她先退下。
见他归来,明珠与他说起此事,福康安难以置信,
"不是罢?女儿真这么认为?我并不是不疼她,只是反其道而行,你越将就她,她越蹬鼻子上脸。不理她,她反倒肯吃。"
"我知道你的用意,可是孩子不懂嘛!所以这回,你必须答应,还得让她认为你是为她而应,不是为我。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得空多哄哄她,她才晓得你关心她。"
在身后为她轻梳如缎青丝,福康安柔声应道:"夫人发话,莫敢不从。"
正梳着,发现一根白发,他起身拿过小剪将它剪断,明珠回身接过,搁在手心看了看,"三十五,也该有白发了,不剪也可,若得一头白发也好看。"
"那我等着,"福康安诺道:"等你满头华发,还为你梳理。那便是真正的白头偕老!"
若得一生圆满,必谢上苍垂怜。
三日后,众人已约好,同去西郊,备好工具,打猎烧烤。
三两马车,数匹马,浩浩荡荡地出发,空中白云朵朵,你追我赶地遮住日头,轻风吹拂,掠过枝叶,哗哗作响,悦耳动听。
马车里,伊贝尔拉着多罗的女儿乌那希一起哼唱着歌谣,德麟时不时地吼上两嗓子打一打岔,云川笑他唱得难听,德麟才不管,继续乱哼着,打扰他姐姐,惹她生气,才是他的乐趣。
到得西郊,绿茵成片,众人下了马车,杨芳等人已备好弓箭,明珠拉住福康安衣袖道:
"让这些年轻人去罢,你歇着即可。"
福康安一愣,回味着她的话,总觉着刺耳,自尊心备受打击,"怎么叫那些年轻人?我才三十六好罢!这就老了?万岁爷都几十岁了,还能打猎呢!怎么我就不能?"
"没说你老,"明珠自觉口误,强辩道:"我是想着你平日里忙着公务,难得空闲,该多休息而已。"
"办公的确枯燥,打猎即是放松,不动动拳脚就真成老胳膊老腿儿了!"从乌尔木手中接过弓箭,福康安之意已决,
"等着我给你打些野味回来,看你还说不说我老!"
才说一句他就觉受挫,明珠只能由他,不敢再劝。
女子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孩子们在附近追逐打闹,由丫头小厮们看护着,玩得不亦乐乎!
一个时辰后,男子们打猎归来,孩子们都新奇地围了上来,看起来收获颇丰,野兔,野鸡,居然还有几条鱼!
杨芳得意道:"这可是我脱了鞋下河逮的!"
"啊?"将近中秋的天已有些凉意,茉雅奇不禁担心,"这天下河多冷啊!"
"杨芳身强体健怕什么?牺牲他一个,造福咱大伙儿!"
伊贝尔从来就不舍得夸他一句,杨芳哼道:"听听,搁你这儿我就成了理所当然,还是茉雅奇姑娘好,知道心疼人。"
茉雅奇只是本能的一句话,未料到杨芳会拿她说事儿,一时红了脸,低头不语。
而后杨芳要去刺鱼,乌尔木等人宰兔子,以往孩子们衣食无忧,常被追着哄着吃饭还不肯,今日亲眼见到他们动手宰杀,又害怕又兴奋。
杨遇春时不时地吩咐孩子们拾个柴,搭把手,拿个物什,孩子们乐意之至,都抢着去做。
当他们给洗好的野味涂抹调料与油,放在架子上生火时,孩子们都留着口水,一直盯着火堆,等待着品尝成果。
就连雅尔檀也很是期待,一直问何时能烤好,封廉笑道:"小馋猫,你比云川都爱吃!"
明珠最聪明,干脆走远些,等着熟了再回来。
福康安揽着她走向河边,回想往事,唇边笑意浮现,明珠好奇地看着他,"想什么美事儿呢?"
"咳……"福康安凑近她低声道:"想起在广东那回的野战……酣畅淋漓!"看了看周围,又仰天长叹,"只可惜今儿个人太多,不好下手。"
就猜他不会想什么正经事,"你呀!就对这个有兴致!"说着依树而坐,预备歇歇腿。
"此言差矣!"福康安挨着她坐下,故作斯文道:"我是只对你有兴致。宁可饿死,也绝不会饥不择食。"
说着隔着衣物覆上柔软,明珠惊惧去挡,"可不许胡来,后面一堆人呢!"
"有大树挡着呢!"
"你当旁人瞎啊!"明珠不许他乱碰,生怕被人瞧见他不规矩而笑话。
怀中人欲拒还迎,倒教他越发难以自持,"本来只想摸两把便罢,你越反抗,我越渴望,故意挑逗我,居心叵测!"
"谁逗你了?"怎么又成了她的不是?"是你自个儿自制力太差好罢?"
两人正一攻一防时,乌尔木过来请,"爷,鱼肉该好了,可以享用。"
福康安回眸,不悦地瞪着他,乌尔木这才发现少爷正在占夫人便宜,随即装作自然而然地移开视线,
"要不先给孩子们分罢!少爷您先吃豆腐,等一刻钟再过来罢,另一只很快就好。"
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明珠拍开他手,又锤他一拳,
"我就说会被人瞧见,这下好了,乌尔木会怎么想?"
福康安丝毫不觉难堪,"我对我夫人耍流氓有什么不正常,爷本来就不是斯文人,乌尔木也见怪不怪了!"
不想再落入他魔掌,明珠转移话头,与他说起了正事,"中秋你还得去避暑山庄么?
安南王准备何时离开?"
"为皇上贺寿之后,大约会离开。"总不可能在此常住。
"你还得陪同相送?"
他还未接旨意,只是猜测,"不出意外,皇上应该会如此安排,我还回广东上任。"
望着天边云朵,明珠没有说话,福康安不太懂她的心思,顿生忧虑,"怎么?不想再随我东奔西走?"
"以往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许是年岁大了,的确不想再颠簸,但因是随你,我才愿意。"
将她揽在怀中,福康安轻拍着,权作安慰,"女人家渴望安定,我理解,只是,在皇上看来,三十出头的我正值壮年,他不可能让我安逸地留在京城。"
"那就听从皇命罢!"明珠向来知理,不会教他为难,
"皇上对你信任又偏爱,你为他的江山效力,也是应该,我只是说说而已,还是会支持你。"
福康安欣慰得正想用吻作奖赏,将将触碰之际,忽被一声"阿玛"吓了一跳!
原是德麟来喊他用膳,说是野鸡已熟,被打扰的福康安也不好冲儿子发火,笑盈盈拉了明珠起来回去吃烤肉,心道乌尔木真是精,怕挨训直接让德麟过来!
丫鬟们早将少爷夫人这份分好,放在碗里,明珠要拿筷子吃,福康安教她用手直接拿腿来咬,"吃野味不需要这么斯文,这样才有气氛!"
多罗也是用手拿,吃得香甜自在,"三嫂试试手撕,吃起来更香!"
明珠实在不好意思,雅尔檀也和她一样,掂起了筷子。
福长安笑看多罗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大大咧咧!"
"怎么?嫌弃啊?"多罗得意哼道:"晚咯!早干嘛去了!"
而这边,烤好后,杨芳用小刀割下一块鸡腿递给茉雅奇,茉雅奇接过,心中暗喜,"多谢杨大哥。"
"甭客气!"说着又去割另一块。
伊贝尔在旁吞着口水候了半天,见状有些懵,
"杨芳你好偏心,居然不先给我?"
"给你你会说谢么?"杨芳就是故意晾她,"谁叫杨大哥我就给谁!"
伊贝尔不悦撇嘴,茉雅奇将鸡腿递给她,她摇头不接,"我争竞的不是肉,是心意,杨芳我算是看透你了!"
杨遇春过来递给她一块兔腿肉,"来,杨叔叔给你大块的!"
伊贝尔感激笑道:"还是杨叔叔最好!"
"嘿!我就纳闷了!"杨芳甚感不服,"我就比杨遇春小几岁而已,为何你总叫他叔叔,却对我直呼其名?"
"因为我比你英俊!"杨遇春得意地看向杨芳,又问伊贝尔,"对也不对?"
"呸!"杨芳损道:"臭不要脸!因为你比我老!"
伊贝尔笑道:"因为头一回见杨叔叔时,他冷着一张脸,冰山一般,我不敢造次,就只好规矩地唤叔叔……"
杨芳饶有兴致地问,"熟了之后呢?是不是发现他就是用冰冷的外表来掩饰肤浅的内心?"
"一切都是假象啊!"伊贝尔真的看走了眼,"不过我已经改不了口了!"
听着他们逗趣说话,茉雅奇只是笑笑,好似插不上话,毕竟与他们都不熟。
杨遇春看出她的尴尬,故意问她,"哎,茉雅奇姑娘,你头一回见杨芳,对他印象如何?"
"啊?"未料他会这么问,茉雅奇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杨芳,总不能当众夸他英俊潇洒罢?思来想去,只能客气道:"也不是很熟,就是觉着,他挺有责任心。"
"责任心?哈哈!"杨遇春忽然拍腿一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这一笑,愣是把茉雅奇笑懵了,她说错了什么?
杨芳不悦道:"笑什么,笑什么?人姑娘在发表意见,你能不能认真聆听?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我不是不尊重她,我只是怀疑她的判断,"杨遇春忍笑道:"她一定也被你的外表蒙蔽了!"
杨芳呛道:"小爷至少还有温善的外表可蒙蔽旁人,你他娘的一看五官就是个大坏蛋!"
第一百八十九回
"那倒是,经常有人认为我是风流的花花公子哥儿!"杨遇春微扬首,自豪道:
"谁让我如此倜傥!不像某些人,说你老实你还天真的以为人家是夸你,其实人家只是委婉的说你憨厚,也就是傻!哈哈!"
几句话噎得杨芳紧攥拳头,气呼呼地问茉雅奇,"我真的长得很老实么?"
"不会啊!"茉雅奇怕他不悦,终于借机道出了心里话,"你神勇威武,剑眉星目!" 旁人只当她是奉承,也不会怀疑什么罢!
"好!"杨芳带头鼓掌,深表赞同,得意地看向杨遇春,杨遇春也问伊贝尔,"叔叔跟杨芳你选一个!"
茉雅奇都夸赞杨芳了,伊贝尔只能给杨遇春打气,"当然是叔叔好看!"
"真乖!"杨遇春本想抚一把她的小脑袋,发现自己手很油腻,只好作罢,笑哄道:"还有个腿儿也给你!"
杨芳瞥眼不服气,"一比一而已,有什么好得意?"
杨遇春又看向明珠,"夫人认为,谁更胜一筹?"
明珠一怔,转了转眼珠看向身边的福康安,温柔一笑,"当然是瑶林!"
福康安心道:算你识相!
不至于这么怕罢?"夫人说句旁人能怎样?"
"怎样?"福康安微微一笑,很简单,"让她明天下不了床!"
其他人面面相觑地偷笑,明珠捏他一把,怨怪道:"说混话也不分场合!"
伊贝尔双眼微懵,悄悄问杨遇春,"什么意思啊杨叔叔?"
"呃……"这可为难了杨遇春,该怎么解释呢?
杨芳笑他倒霉,想看他怎么圆场,杨遇春想了想,只好用胡诌来打发伊贝尔,"就是,你阿玛要将你额娘禁足,不许她出门!"
伊贝尔信以为真,"怪不得额娘要夸阿玛呢!"
杨遇春才将目光移向雅尔檀,雅尔檀摆手连连,"别问我,当然是封廉!"
"瞧你们这点出息!"杨遇春不禁摇头叹息,"有了夫君连实话都不敢说!"
杨芳看向多罗道:"格格也不用问,肯定是四爷最好!"
"哎,我就等着你们问我呢!"多罗可不像她们那般,对丈夫唯命是从。
"是么?格格好胆识!"杨遇春竖了竖大拇指,又问了一遍,
多罗思量片刻,认真道:"我觉得,还真是瑶林气质最佳!"
福康安一本正经地看向多罗斥道:"你说你这诚实的毛病何时能改改?你这样分明是陷我于不义,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福爷的气质可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输给福爷我心服口服,"瞥了杨遇春一眼,杨芳心情大好,
"只要不是输给他,我就没异议。"
众人哄笑一堂,茉雅奇但笑不语,只觉杨芳此人爽朗不扭捏,不由对他好感倍增。
饱餐之后,众人一对对的相携着去附近游转,杨遇春怕杨芳跟茉雅奇没话说,就想留下陪着,却被伊贝尔拉到一旁,
"杨叔叔不会这么没眼色罢?"
杨遇春可是好心一片,"他甚少与女孩儿接触,我不是怕他不会跟人搭讪嘛!"
"多余的担心!这事儿不需要教罢?自学成才!"
听伊贝尔这口气,感觉有谱!"哎,你那个姐姐,是不是对杨芳……"
伊贝尔本想说是,又怕泄露姐姐的秘密,是以装傻,"什么?"
这孩子一向利落,"关键时刻,怎能装算?"
伊贝尔甩着辫子天真道:"我才十二岁哎,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懂的还少?"杨遇春心道:不说便罢,我也瞧得出来!
"那杨芳呢?他是什么态度?"
"什么?"杨芳开始学她一般装懵,"我不懂!"
"哼!别想让我求你,"小脸一扬,伊贝尔甚少服软,"你不说,我回头去问杨芳!"
问他也是浪费唇舌,"他一向嘴紧,肯告诉你才怪!"
伊贝尔骄哼一声,也不理他,去找德麟他们。
众人走后,杨芳的确不知该跟茉雅奇说什么,只能沉默地走着,茉雅奇惟有找话与他说,
"那个芳,是你的名,还是字?"
"名儿,我其实有字,是福爷给取的,可他们都爱笑我,有字不叫偏叫名儿。"杨芳耸耸肩,深表无可奈何。
"是么?"他的话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三叔给你起了什么字?"
"通达。"
"杨通达,"茉雅奇念了两遍,倒是挺顺口,寓意也好,"这个字不错呐!"
"我也觉得不错,可是没人肯唤。"杨芳又问她的名字是何意思,但听她道:"是长寿草的意思。"
杨芳觉着很绕口,但还算好听,"你们满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啊,听着都很吉祥。"
"是啊,诸如四婶的女儿,叫乌那希,正是传家宝的意思。"
听听旁人的名字,再对比自个儿,杨芳欲哭无泪,"我家儿子太多,我娘只想要女儿,奈何一直不如意!竟然给我起了这么个鬼名字,唉!"
得闲的杨芳又与她讲了些儿时的趣事,茉雅奇很有兴致,凝眸聆听,他说什么都是声情并茂,她越发觉得此人说话逗趣,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自信且张扬的魅力。
以往不论他说什么,伊贝尔与杨遇春最爱拆台打断他,如今难得有人仔细听着,不时地好奇询问着,还一脸崇敬地看着他,令他自豪愉悦,越说越起劲儿!
正说笑间,忽觉水花四溅,抬首一看,原是几个孩子从远处的桥上跑到了河对岸,拿着小石块投向河中,激起水花,
溅到了茉雅奇身上脸上,打湿了睫毛,茉雅奇本能地捂住了脸,孩子们依旧在继续扔着石子,杨芳伸袖为她遮挡着,又瞪眸训斥孩子们,
"谁敢再扔,让我逮到,拎起来打!"
伊贝尔见状,跑了过去,拉走德麟,"臭小子!打什么岔!"
豪雅见德麟走后,也跟着走了,云川扔下手中的石子也跑开了。
"怎么了嘛!"德麟不愿走,还想再玩儿,伊贝尔拉他到旁处,"想玩儿去北边,不许对着人打!"
孩子们走后,杨芳见她在揉眼睛,问她可是伤到了眼。茉雅奇只道没事,
"只是水进眼里了,有些酸,没什么,过会子就好了。"
她的脸上还有水渍,杨芳拉过她手帕一角,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水滴,茉雅奇顿时红了脸,抬眸看向他。
杨芳一低眸,正对上她一汪柔眸含秋波,流转间似是情意绵绵。
发现他正望着自己,茉雅奇慌张侧首坐好,松了手帕,尴尬地道了句,"多谢杨大哥,我没事。"道罢起了身,向南边大树下走去。
杨芳手中还遗落着她的手帕,随即又跟上前,封廉他们却在此时走了过来,杨芳不想让人误会,迅速将手帕塞进衣服中,想着得空再还她。
傍晚时分,众人相约着,又去了酒楼,摆了两桌大宴,喝到尽兴,这才回府。
回房后,明珠已是困得睁不开眼,然而白天游玩,一身尘土,必须沐浴,她只得勉强洗了洗。
沐浴后,才倒在床上,又被同样沐浴归来的福康安抱住不撒手,明珠以困推辞,他却道:
"今晚必须证明!"
疲惫的明珠也未睁眼,顺口问了句,"证明什么?"
福康安兴致盎然,"证明我没老,可以一夜三次!"
还有完没完了?白天念叨至夜里,她才发现她的夫君如此记仇!"没说你老,你干嘛诬陷我?"
"你心里想了。"
胡搅蛮缠罢?明珠翻了身背对着他,不太想理他,"我心里想什么你会知晓?"
福康安沉吟着坏笑,被中的手已不老实地覆上高耸,肆意揉捏,"你在想:夫君快压我!用力!"
鬼扯!"我才没有!是你想被压罢?"
"是啊是啊,我承认,"福康安毫不掩饰,一脸期待,"夫人快来压我!"
"我没劲儿,我很困!"明珠真的是不愿动,连**也不愿!
"那还是我来罢!"福康安不意放过她,极尽所能地挑逗,待有泉水时,才亲密贴合……
明珠昏昏沉沉地配合着,直至次日醒来,浑身酸疼,她才忆起昨夜的疯狂,不由嗔怪,
"三十多的人了,又不是十七八岁,何苦那么卖力?三四天一回皆属正常,你偏要一两天就折腾,也不怕纵情过度。"
"怎么?你怕往后我不行?"
"是啊!"轻柔地抚上他脸颊,她依在他怀中,娇声提醒道:"为长远考量,要固本培元!我听多罗说,她与四弟,一个月也才两三回而已。"
"不会罢?"福康安奇道:"四弟比我还年轻,又是正常男人,不可能没念想,怎会才两三回?"
明珠望向他,摇头同感诧异。
思量间,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不会是……在外头有人了罢?"
闻言,明珠心中一沉,"我也想过这种可能,只是,多罗没提,我也不敢多嘴,怕影响他们夫妻感情。"
福康安顿感忧心,"多罗不是一般女子,贵为格格又性子极烈,老四可不能胡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第一百九十回
"希望不是,否则多罗该多伤心。"毕竟是一家人,两人又格外亲密,她可不想看到多罗难过。
"我明白,"福康安心中有数,"得空我会问问他。"
即便是有,终归是私事,"他会说实话么?"
这点把握他还是有的,抚着她柔顺的发丝,福康安让她放心,
"我是他亲兄长,即便他会瞒多罗,也绝不会瞒我。"
也许罢,若是犯了错,妻子可能不会原谅他,兄弟却会,是以福长安不会怕兄弟知情。
忧心此事的福康安生怕事态严重,想趁早解决,次日就去找了福长安,说想喝酒,找他相陪。
"好啊!"三哥相邀,他断不会拒绝,"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提前备酒菜。"
哪料福康安竟道不想在府上,"下人众多,说话不方便,还是去酒楼的好。"
福康安笑的意味深长,福长安越发好奇,"哦?三哥想说什么?如此悄密?"
他却不肯透露半分,只道去了再说。
到得酒楼雅间,福长安不由感叹,"三哥常年在外地上任,回来时日总是有限,咱们兄弟二人,许久不曾单独喝过酒了。"
"这个雅间,以往二哥最喜欢来……"环顾四周,二哥的笑颜浮现在眼前,却再不可能与他们坐着把酒言欢,物是人非,不外如是。
摒退了下人,福康安亲自斟了三杯酒,纵使福隆安不在了,也会给他留个位置。
"富察家四个儿子,如今只剩我们两个……"
"那个预言……"福长安也听过,想起来便心有余悸。
"我乃天命富贵,定会打破预言!不说这些扫兴之事,"掂起酒杯,福康安半真半笑道:"看四弟最近红光满面,可是走了桃花运?"
福长安的眼神明显一滞,而后强笑道:"三哥说笑了,我能有什么运?"
"她是不是很年轻,温柔可人,一笑嫣然?"
说的如此相符,福长安不禁怀疑,"三哥怎么知晓,难道……蓝灵儿找你跟踪我?"
"多罗还不知晓,这种情形不必看,一猜便中,"福康安不是神算,此乃常识,
"难不成你会迷恋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必然是个年轻貌美的。"
"也不是迷恋,就是……有种不一样的感觉,"才刚的福长安已经暴露,再想继续说谎,似乎很难自圆其说,况且在他三哥面前,他也没必要再遮掩,
"她很天真,柔情蜜意,没说两句就粉脸通红,娇美如花,含苞待放,又十分善解人意,让我不自觉的想去见她,跟她说说话。"
每个女子年轻时都是如此诱人啊,"这种感觉,多罗当年应该也曾给过你,虽然她不甚温柔,对你却足够体贴,唯一不同的是,她老了,
肌肤不再似从前那般吹弹可破,人也变得偶尔嗦,她的一举一动你都了如指掌,再没有任何新鲜感,对不对?"
福康安之言,正是他的感受,"难道三哥也感同身受?"
"不,我从未嫌弃过明珠,我跟你说的,是大部分男人的看法,还有一样,大约被你忽略了,"定睛看着他,福康安不禁反问,
"你觉得她不再年轻,那她呢?会不会认为你不似当年?
才成婚时,你可以一夜几次,现在,又是几夜一次?那时候你对她呵护备至,现在你是否还关心她,记得在她的生辰时给她惊喜么?你嫌弃结发之妻时,她可有嫌弃你?"
这个问题,他竟是从未思量过,今日他三哥说起,福长安才骤然意识到自己的自私,不由自主地拈起酒杯,一口饮下,眼神迷茫,心中更慌。
看他面露愧色,福康安趁热打铁,
"多罗与你成婚多年,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这个家,再美的容颜也躲不过岁月的洗礼,为何她可以忍受你变得越来越不好,对你仍旧一如既往的专一,而你就不能包容她?"
几句话说得福长安无地自容,"三哥,我……"
何以解忧,惟有杜康。酒水自壶嘴儿倾斜入盅的声音,清泠泠作响,虽悦耳,却难解惆怅。
为他斟罢酒,福康安继续道:
"我是你兄长,不是你妻子,按理说,不该管你感情上的私事,可我与多罗,也算是打小相识,我实在不忍心,看她被人欺瞒。"
欺骗,他的确不擅长,"其实我也很矛盾,总是想见那个女子,可回回见了她回来之后,再面对蓝灵儿,时常愧疚难当,如同作贼一般,寝食难安。"
时时警惕,处处小心,这样的福长安,并不快乐,却又不知该如何。
"男人纳妾,本属正常,可也得看情形。"福康安耐着性子为他分析着,
"二哥当年娶四公主时,碍于公主的身份,即便花天酒地,也只是在外头,从来不会带回府来纳作妾,也是后来,公主病逝,二哥又娶了晴蕙,才敢大张旗鼓的纳妾。
蓝灵儿是多罗格格,身份尊贵,也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温善好说话,她绝不可能容忍你纳妾!
除非你可以保证,那个女子永远不会纠缠你,而你偷吃又能将嘴抹干净,一辈子不被多罗发现,否则,一旦让她知晓,后果堪忧!你的家,大约都得散!"
"不!"福长安闻言惊了心,赶忙表明立场,"我不想跟蓝灵儿分开,我从来都没有抛弃她的打算。"
看来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摇了摇头,福康安再次提醒道:"等她发现,那就不是你抛不抛弃她的问题了,而是她要抛弃你。"
"唉!"本以为藏掖着无人知晓,岂料他三哥一眼看穿,句句在理,令他生愧又困惑,福长安不由苦叹,"我该如何是好?"
说了这么多,他竟还在犹豫?"才刚我说的你还没明白么?"
"明白,了断或者冒险……我也不知该如何抉择。"怕割舍不下这份心动,又怕辜负多罗的深情久伴。
两难全的犹豫很痛苦,奈何福康安能做的,只是指路,并不能替他抉择,"我不会逼你做什么,只是给你摆明状况,剩下的,你自己决定。"
默了良久,福长安叹道:"容我想想罢!"
"嗯,不论如何,莫后悔就成。"只希望他能快刀斩乱麻,不要犹豫太久。
兄弟二人又碰了一杯,酒入磊落之心,是豪爽,入愁肠,则是苦闷。
午时才喝罢,晚上,心乱如麻的福长安又去找了永琰。
除却有大宴时,众人同聚,两个似乎很久没再单独喝过酒,上回他的质疑,永琰一直耿耿于怀,只是福长安并不知晓。
看他的模样,似乎有困惑。相交多年,他也不可能坐视不理,遂问他因由。
福长安便将自个儿的矛盾说了出来,除了担忧他和明珠太过亲密以外,其他的事,福长安从未瞒过他。
他说的女子,永琰好似见过,应是一个王爷宴请时,他们一同去了酒楼,王爷安排了几个女子过来相陪,当中的一个。
福长安点头称是,"正是她。"随后又将他三哥的话说与永琰听,福康安的看法倒令永琰很意外,
"他竟会这么想?"
这又什么好奇怪的?"三哥对我三嫂一直很专情,大家都晓得好罢?"
永琰却是不信,"他就从未偷吃过?"
"没有,"福长安坚定摇头,"至少我从未发现过!"
"也许是他藏的好。"
福长安最不喜欢的,便是永琰针对他三哥,"你能不能,别把我三哥想得那么坏,他对我三嫂的好,我敢说,这世上没有第二个男人能做到!"
谁说只有福康安可以?他也可以做到!"话不能说的太绝对,倘若我能娶她……我也会一辈子对她好。"
说得太过轻巧,永琰似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莫忘了你的身份,将来你可是要做皇帝的!"
如此也不影响,"那我定会立她为后!"
以福长安对明珠的了解,他相信她不是崇尚地位的女人,
"她不会在乎这些,关键是你能做到后宫无妃么?"
哪个皇帝可以无妃?碍于各方压力,都必须充实后宫,福长安这么一问,堵得他哑口无言,"我也许做不到,但她必定是最重要。"
"女人皆爱生是非,你越宠她,旁人就会想方设法陷害她,她就越危险!"福长安是认定了三哥与三嫂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总而言之,我三哥能给她的专情与安全感,是你永远也给不了的!"
永琰不甘心,还想再辩,却被福长安皱眉打断,
"再说她已然嫁到我富察家,你的假设不成立,再论也是妄想。现在最头疼的是我的处境,咱们能不能先讨论我该如何抉择?"
"当然是我那多罗侄女儿最重要!"虽然她从来不肯唤他一声叔,"你得保住你的家!野花,还是趁早掐了罢!"
"我真的,说不出口。"毕竟也曾甜蜜过几个月,突然抛弃,太过残忍。
永琰不似他这般优柔寡断,他若决定之事,绝不会犹豫,"你若觉难以启齿,我可代为转达。"
"这……"虽然不必他亲自出面,但似乎很不大丈夫,
"也不太好,敢作便敢当,要了断也该我亲自去说,她才能死心。"
"呵!"苦笑一声,永琰掂杯至唇,却未饮,幽声慨叹,"男人啊!总是这样,既风流,又专情……"
第一百九十一回
这不就是他么?福长安心虚更听不得这话,不由瞥向他,满脸气苦,"指桑骂槐?"
永琰苦笑,"自嘲呢,没说你,我是不在乎吉兰如何看我,她也不会和我闹,多罗却不一样。
所以说,赶紧解决了此事,就当是场幻梦,你还是她的好丈夫。"
拍了拍他的肩,两人又干一杯,心头那如弥漫如雾的困惑似乎开始渐渐消散,他明明知晓,该怎么做的……
总要踏出那一步,怕有何用呢?
决心已定的福长安抽空找上萦儿。
她总是这样,莺声细语,低眉浅笑间,眼波流转,令他的心变得柔软,那种悸动,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沉醉在她的柔情蜜意里,无可自拔。
然而今日再见她的笑容,他已清醒许多,只因他想起了他三哥的话,想起了多罗。
当初虽是多罗喜欢他多一些,他只是顺势而娶,但成亲之后,懂了男欢女爱,两人也十分甜蜜,他性子本就温顺,多罗虽是大大咧咧,对他却是极好,从不摆格格架子。
两人又有一儿一女,也算是恩爱夫妻。
直到遇见这萦儿,他才算头一回体会到,原来感情可以如此炽热,令人朝思暮想,魂牵梦萦。
只是,自从听了兄长之言,他再见萦儿时,便有了后顾之忧。不再是纯粹的谈情说爱,而开始顾虑家人,思来想去,他已下定决心,与她明言,
"萦儿,今晚来之前,我找过莲姨,给了她银票,为你赎身,从这一刻起,你便是自由身了。"
"是么?"萦儿闻言,难以置信的看了他许久,又想笑,又忍不住想哭,柔软的身子依在他怀中,紧拥着他,感动不已,
"这个惊喜太大了,四爷对我的大恩大德,萦儿无以为报,奴家往后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您!"
没有回拥,福长安声音很低,且漠然,"你已从良,不必再伺候谁。"
"您是我的恩人,我该一辈子侍奉您,"抬眸,萦儿幸福一笑,却不见他以笑回应,心中难免失望,
"难道……四爷为我赎身,不是打算带我入府?"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打算,"一早我就与你说过,入府是不可能的。"
她记得,他说过,他的夫人不想看到他纳妾,自知失言,萦儿忙又改口,
"四爷,求您留下萦儿,不入府也行,你在外头随便给我安置个住处即可。我从来,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想过要破坏你的家,只是想陪伴您而已!"
"不可,"福长安不愿看她再抱希望,只得狠了狠心,断然拒绝,"不能让我夫人看到你,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有过去。"
任她拽着他手腕苦苦哀求,他始终都不肯松口答应,萦儿顿感无望,"难道四爷忍下抛下我,对我毫无眷恋?"
不忍,是有一丝,可又明知不该再有纠葛,
"我们这样下去,没有结果,我不会纳你为妾,不能给你任何名分,就不该再继续霸占你,你从良后,还可找个好人家,安安生生过日子。"
"我不在乎名分,我只在乎四爷!只要四爷心里有我,我就是一辈子不能见光也无谓!求四爷收留我罢!"见他转了身,萦儿赶忙上前,环住他腰身,她已泪眼朦胧,表明心迹,
"萦儿舍不得离开四爷,只想跟着您,求您不要离开我!"
已经说开,她为何不能干脆利落的放手?纠缠,只会令他为难而已,
"我真的不想再继续偷偷摸摸,这若让我夫人发现,我的家就不得安生,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你赎身,其他的承诺,我给不了。"
实则他也很纠结,却明白再拖延下去对两人都不好,抬指,覆上她的手,他狠了狠心,将她嫩白的手指一一掰开,
"萦儿,我有结发妻子,她对我情深似海,我不能再与你继续纠缠,这样很对不起她,我也不会开心,只留痛苦矛盾,我不值得你眷恋,给不了你依靠,忘了我罢!"
道罢,福长安毅然转身离去,徒留萦儿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没再回头。
出了此地,福长安顿觉轻松许多,那一切,就当是一场梦罢!梦醒后,还是该珍惜眼前人。
释然后的他,心绪不再像往常那般压抑,回府后再面对多罗,终于不再心慌,担惊受怕,想着最近冷落她与孩子们太久,得抽空多陪陪她们。
此时的福长安是真心忏悔,却忘了,错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乌尔木打听到消息之后立即向福康安回报,"听闻四爷为那女子赎了身,将她打发走了,不再联络。"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选择了维护自个儿的家,"这令福康安深感欣慰,
"否则真有事发的一天,连我都不会帮他!"
明珠却是如鲠在喉,一点儿也不欢喜,"他居然真的在感情上背叛了多罗……"
背叛这个词,很严重啊!福康安忍不住为他四弟辩解道:"这不是及时回头了嘛!在多罗尚未发现之前,趁早抽身,还是可以原谅的。"
白他一眼,明珠呆着脸道:
"你能原谅,我无法原谅,纵然他最后选择了多罗,终归之前心里有过那个女子,你若是心里有了旁人,纵然没带回家,那也是我心头的一根刺!我……"说着明珠已是气急败坏,"我想想都觉恶心!"
听得福康安是委屈万分,"哎,你经常告诫我,说别人时,不要拿自己做比!我何时心里有过旁人,就让你恶心了?"
自觉太偏激,明珠给他道了歉,"好罢!我错了,不该说你,总之我就是无法接受!"
"那是他,不是我,"福康安知道,明珠的心很小,容不下一粒沙,"总之你丈夫永远不会背叛你,身心皆不会!永远是你的忠诚守卫!"
那是必须的,"倘若你敢有二心,那你就不举!"
未料她会做此说,福康安由衷赞道:"够狠!"而后又嬉皮笑脸地搂着她,"不过我喜欢!就爱你对我霸道!"
说着压上她身,在她耳畔吐气低语,"已经举了,夫人是不是该安抚一番?"
"说好的三天一回呢?"明珠伸指拦住他唇,娇嗔微拒,"昨天才……"
"三个时辰还差不多,三天?你真以为我不举啊?如狼似虎的年纪,怎么能禁?讨厌你总是以为我老了!"隔着衣物重重地一撞,看着她涨红的脸,福康安甚为得意,
"必须用实际行动向你宣告……"
"瑶林……"
"嗯?"柔软又热烈的唇如火焰一般,吻着她绯红的脸颊,滑过香颈,轻呢惑心,"想要了么?"
"为何总是这样,禁不起你挑火?"
她本以为只有晚上在帐中才可行礼,可后来,福康安一次又一次的冲破礼法,不分白天黑夜,甚至在郊外都敢,更可怕的是,她居然回回都能被他轻而易举的挑起兴致,令她颇感难为情,
"你会不会觉着我……太放,浪?"
"人前是贵妇,人后嘛,是只属于我的……妇!"那个字,他故意轻飘飘地灌入她耳中,好教她更加**,忍不住抬臂攀上他。
"你越主动,我越喜欢……"敢咒他不举的女人,他得让她知晓他能举多久!
中秋将至,夕阳沉山后,不再像往常那般热燥,月上柳稍时,夜凉如水,杨芳却无法安眠。
这两日,茉雅奇那双秋水盈眸的眼睛总是浮现在他脑海,手帕在他身边放了几日,他想去还,又不知去找她会不会突兀,毕竟她是富察家的千金,也许根本不在乎一条手帕,他这般贸然找去,总怕不合适。
可若不去,他总是惦记,杨芳不禁奇怪,自个儿何时竟也变得婆婆妈妈,以往他可是雷厉风行之人!
想到此,他决心不再犹豫,明儿个就去还手帕。
次日,用罢朝食,杨芳出了院子,暖阳初升,照耀在身上,人的心情也明媚起来。
屋内,茉雅奇正与伊贝尔坐在一处,她正绣着手帕,伊贝尔做不来这细活,只顾着吃肉包。
边吃边赞,"姐姐亲手包的小包子,又好看,又好吃,将来谁要娶了你,真是三生有幸!"
"会下厨有何用?须知男子都喜欢貌美的女子,只有秀丽容颜才能拴住他心,但容颜易逝,他们便会始乱终弃……"这样的故事,她听过,也见过,她的姐夫,正是这样一个人。
包子尚未咽下去,伊贝尔忍不住嘟囔道:"不要看那些不幸福的人,看看我阿玛和额娘,几十年恩爱如初!"
"三叔和三婶的故事,我也常听下人们说呢!"只是,那样的传奇,又怎会在她身上上演?
"也只有艳羡的份儿!"
好容易咽了下去,伊贝尔去喝了一大口银耳粥,顺了气儿,这才笑道:"若然跟了杨芳,他必然也会待你很好。"
茉雅奇羞嗔道:"莫瞎说,他从不曾与我表明什么,我也不敢奢求。"
伊贝尔不明白她怎会作此想,"若说奢求,该是他对你罢,你比他身世好太多!"
"不能拿这个做比,我虽出身在富贵家,却是什么也不懂,而杨芳经历过许多,上过战场,跨过生死,这才是值得崇敬的经历。而且,"在杨芳面前,茉雅奇总会生出自卑感,
"我觉得,他可能喜欢活泼开朗的女子,大约不喜欢我这种,闷闷的人。"
"姐姐才不是闷,姐姐漂亮又温柔,我若是男子,定然要与杨芳一争高下!"
正说着,忽闻丫鬟来报,说是杨芳求见,在院外候着。伊贝尔一听,手舞足蹈地欢呼着,
"看看,他居然来找你!我就说他对你有意罢?"
他的到来的确令茉雅奇很惊喜,又怕是空欢喜,强自镇定道:"也许只是有事呢?"
第一百九十二回
本想请她陪同出去,伊贝尔却要藏起来,"他来找你说话,看到我怕我笑他,必然不敢明言,我还是不露面,偷听即可。"
既如此,她也不好勉强,理了理衣衫,出了门去。
彼时,杨芳正负手而立,候在院中桂树下,听闻一声"杨大哥",这才回首,
阵阵清风来袭,桂花落云鬓,看着花下佳人,杨芳只觉饮了桂花酒一般,眉目皆醉,如梦如幻。
女子发上有落花是美态,可杨芳发上沾桂花便是好笑了,茉雅奇轻抬指,拂过那朵黄花,放在手心,而后又轻轻一吹,将它吹落。
桂花香飘四溢,却是金贵,在此处瞧见,令杨芳很意外,"京城居然也有桂花树,听说很难养。"
"的确是难,但也不是不可能,一般在王府大院,细心照料,倒也能活,这一棵,听闻是皇上赐予太老爷的。"
富察家能有这些,也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桂花让他想起了老家,想起了他娘亲,成都也是遍地桂花啊,花开时,香气醉人,杨芳忽然问她,
"你喝过桂花酿么?很香甜。"
"没喝过,"茉雅奇面露遗憾地摇摇头,"我很少饮酒,额娘不许。"
"我娘作的桂花酿很好喝,有机会让你尝尝,桂花不仅好看,喝起来更美味。"
有机会?她真的有这个机会,随他去四川么?他这话,究竟是有意暗示,还是无心之言?
正琢磨思量之际,忽听伊贝尔的声音响起,"杨芳我要吃糖葫芦!"
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杨芳一跳,回头一看是她,不由气苦,"你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伊贝尔嘻嘻笑道:"石头缝!"
这孩子是[西游记]看多了罢?"猴子啊你!"
"富察悟空,哈哈!"伊贝尔又说要吃糖葫芦,让他出去买,杨芳道:"买的有什么好?我也能做出来!"
"是么?"伊贝尔一脸置疑,"别是吹牛罢?"
杨芳最烦旁人怀疑他的能耐,敢说必然是有把握,"我若能做,你待如何?"
伊贝尔扬脸保证道:"做出来我给你找个媳妇儿!"
"好!"杨芳一口答应!"你说的,别耍赖,娶不来媳妇儿我找你要!"
茉雅奇莞尔一笑,跟随他们一道去了后厨,借了口锅一用,
"小爷不仅会做山楂糖葫芦,还会做枣,香蕉,频果滚糖,要做就多做点,把孩子们都叫来,尝尝小爷的手艺!"
看他撸起袖子像模像样的做着,茉雅奇随即吩咐小厮去将府上的其他孩子都叫来。
不一会儿,厨房院外就被围满了,不止那些小少爷,小千金们过来,连下人那些孩子们也都被吸引前来,馋馋地盯着他。
杨芳暗叹自个儿太招摇,这下可苦了他,只怕手要累残,茉雅奇洗了手,帮他熬了一大锅糖稀,有她打下手,他倒轻松许多。
孩子们围得太多,怕混乱,伊贝尔便立在最前头,指挥着让他们排好队,等着挨个领!
"杨叔叔真厉害,"终于做好后,德麟拿着一串糖葫芦,边吃边赞!
孩子们甜到了心里,可苦了杨芳,忙完后,他只觉手要断了,饱了口福的伊贝尔甚是满意,笑眯眯地说要请他喝好茶!
好容易走到伊贝尔院中,杨芳瘫坐在椅子上,"太累了,下回再不逞强,你们吃得尽兴,小爷累得要命!"
伊贝尔讨好道:"我已吩咐下去,给你备了丰盛午宴,权当犒劳,满意罢?"
"不满意,"杨芳抱怨道:"骨头要散了,除非你来给我按捏按捏,松松筋骨!"
"我才不会!"伊贝尔笑嘻嘻看向茉雅奇,"我记得姐姐会呢!是罢?"
"我的确会,"茉雅奇倒不抗拒,低声道:"杨大哥若是不嫌弃,我可以给你按一会儿。"
"不不!"杨芳只是逗逗伊贝尔,没想到茉雅奇会当真,"不必麻烦,我就随口一说,怎能让你伺候我?"
"无妨。"看他辛苦,她也心疼,若能令他放松,她也欣慰,随即来到他身后,先是轻柔按捏肩膀,问他力道如何。
杨芳本想拒绝,然而肩膀酸麻,被她一按,的确舒服许多,又舍不得让她松手,便试探着客气地道了句,
"再重些更好。"
"嗯,好。"应了声,茉雅奇又加重了力道,伊贝尔嘿嘿一笑,过去给他递上一杯茶,"两个人伺候你哎,多大的架子!"
"别对我这么好,"杨芳猜到她别有用心,趁早打消她的念头,"没有下回了!"
"过两天嘛!"伊贝尔好言与他商议,
"等你歇够了,再给我们做一回呗!下回我不叫那些孩子们,你只给我和姐姐做,少做点就好!"
杨芳不应,伊贝尔又道:"是姐姐想吃!今天孩子太多,分不过来,姐姐一直在帮你的忙,都没吃到!"
"我没……"茉雅奇正想解释,却见伊贝尔看向她眨了眨眼,示意她莫拆台。
"这样啊!"杨芳犹豫道:"那好罢!我就勉为其难再做一回,说好了,悄悄的,不许再喊那群小祖宗!"
听他应了,伊贝尔假装醋道:"咦!偏心得那么明显,我想吃你不给做,姐姐想吃你就同意?"
他同意也是有原因的,"人家一直在帮我忙,你只会看,只会吃!"
"哼!"伊贝尔气得牙痒痒,终是无可辩解,"看你说的是实情,我也就不计较了,肯做就好!"
伊贝尔的神色很憋屈又无奈,杨芳回头,与茉雅奇相视一笑,而后他坐直了身子,让她歇着,"感觉好多了,你也歇歇喝口茶罢!"
瞧着他二人,互相疼惜,伊贝尔觉得有戏,趁茉雅奇转身去洗手的空闲,她凑到杨芳身边问,
"哎,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了我姐姐?"
"我……哪有?"杨芳闻言,反应剧烈,急忙澄清,伊贝尔更加笃定,"我随口一说,瞧你吓得!莫不是心里有鬼罢?"
看她洗完手向这边走来,杨芳低声道:"你姐姐过来了,万莫再瞎说,当心她听到误会,不理我了。"
"她不理你便罢,你就那么稀罕?还说没什么?"鬼才信他!
杨芳咳了两声,不再理会她。为掩饰尴尬,遂问午膳何时好。
茉雅奇以为他饿了,让伊贝尔拿着糕点出来,伊贝尔故意呛道:
"马上就开饭了,吃什么糕点?吃完又吃不下饭,岂不浪费?"
杨芳呵呵冷笑,"姑娘说的是!平日里福爷就是这么教导你的,今儿个竟来揶揄我!"
几人吵吵闹闹,茉雅奇只希望光阴能停在这一刻,慢些,再慢些……
万寿节将至,福康安、福长安带上一家人赶往避暑山庄。
看着多罗夫妻二人恩爱如常,福康安深感欣慰。明珠却是过不去那道坎儿,但也绝不会告知多罗,
惟愿此事平息,那个女子永远莫再出现,莫再生风波,多罗一辈子不知晓此事,权当福长安对她专情一生。
到山庄后,伊贝尔正想去找永琰,却被阮光垂拦住,原来他听闻伊贝尔今日会来,特意候在山庄门外等她。看见她下了马车,欣喜相迎,
"妹妹怎么回家那么久?快一个月了呢!我很是想念你,天天盼你来。"
"哦,是吗?"伊贝尔不温不火地应了句,径直向山庄内走去。
女儿不理人家,福康安只好与他说说话,打打岔。
随后他要去拜见皇帝,明珠与多罗带了孩子们去住处安置,阮光垂竟也跟了过来。
明珠看他对女儿十分关心,也不好赶他走,由他在此。
德麟倒是挺喜欢阮光垂,唤他出去玩儿,他说要陪伊贝尔,伊贝尔不想跟他待在一起,便起身随德麟他们去了。
阮光垂见状,也跟上前去。
几个孩子在一处玩木头人,玩累了,伊贝尔跑到亭中坐下歇息,宫女奉上茶果,伊贝尔拿了桔子,阮光垂从她手中拿了过来,说帮她剥。
这般殷勤,令她无所适从,"我说世子,其实你不必对我这么好!你又不是下人,干嘛伺候我,将就我呢?"
阮光垂暖暖一笑,心甘情愿,"我喜欢对你好!"
"可是你这样,我觉得很不习惯。"
"伊贝尔,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呢!要不,我跟父皇说,让他向你们的皇帝请旨,为我们赐婚罢?"
原本对他很不耐烦的伊贝尔正东倒西歪地坐着,听他这么一说,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赐……赐婚?"
阮光垂见状,赶忙去扶她,"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可有摔到哪里?"
"没……没!"伊贝尔赶忙推开他,得远远儿的,"你别逗好不好?我们才十二岁哎!怎能谈婚论嫁?"
"只是定婚嘛!指腹为婚都可,十二岁为何不能?"
她才不要被限定!"我额娘说了,姻缘一事不会强迫我,等我长大后,看我喜欢谁,再行定亲。"
阮光垂真诚地拉住她手保证道:"伊贝尔,我会对你很好,我相信你会喜欢上我的。"
"我才不会喜欢上别人!"伊贝尔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甩手跑开。
"哎!"留下阮光垂莫名其妙,不知自个儿做错了什么,她为何就是不肯对他笑一笑呢?
德麟过来,搭上阮光垂的肩,"怎么了,兄弟?我姐姐又给你甩脸子?"
阮光垂低着脑袋,十分懊恼,"是我不好,惹恼了她。"
他是鬼迷心窍了么?"我真不明白,她那么凶,你喜欢她什么?我们大清的姑娘,温柔漂亮的多的是!"
阮光垂也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伊贝尔就对她印象很好,喜欢她灵动的双眼,毫不拘泥的飒爽情态,那么纯真美好,吸引着他,
"我就是喜欢她,微笑生气都喜欢!"
他既如此执着,德麟也无话可说了,心想姐姐这么霸道都有人喜欢,怎么就没有小姑娘来喜欢他呢?
第一百九十三回
逃开后的伊贝尔心思郁结,想去找她额娘,奈何她们几个命妇正坐在堂中说话,她不好去打扰,想找她阿玛,他又在陪皇帝,更是不得闲。
思量着阮光垂的话,伊贝尔恶寒顿生,她才不要嫁到安南去!
正郁郁之际,撞见永琰,她只顾低着头踢着石子,尚未瞧见,惊觉对面有石子回扔过来,她才愤怒抬头,正待发火,一看是永琰,不觉笑逐颜开,
"十五叔!"
小丫头欢呼着跑过去抱住他,听出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永琰问她,"怎么?可是谁欺负了你?"
"嗯!"重重地点了点头,伊贝尔这才抬首,看向永琰,目光急切,"十五叔得救我,要为我做主啊!"
说得如此严重,永琰甚感担忧,忙问她出了何事,伊贝尔嘤嘤哭道:
"那个安南国的世子,一直喜欢找我,我也只能把他当朋友而已,岂料他今日竟与我说,要请皇上为我和他赐婚!吓死我了!十五叔,我不要嫁给他,我不喜欢他!"
"赐婚?你们都还是孩子,他不会是开玩笑罢?"
"若是开玩笑就好了,可我看他很认真的模样,"伊贝尔忧心忡忡,
"你说万一他真的让他父皇找咱们皇上说起此事,皇上为了两国交好,同意把我嫁过去,我可如何是好?"
"这……"伊贝尔说的,也不是没可能。永琰不由陷入了沉默。
看他神色凝重,伊贝尔很确定自己并不是杞人忧天。
"果真如此,皇上会答应,对不对?"
点了点头,永琰叹道:"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嫁给他!不想嫁到安南,不想离开十五叔!"伊贝尔说着,又哇哇哭了起来。
蹲下身子,永琰为她擦着眼泪,"先莫担心,你既不愿,十五叔便会想法子,阻止此事。"
"真的么?"
永琰温然一笑,捏捏她鼻尖,故作轻松道:"我何时骗过你?"
"嗯,"伊贝尔破涕为笑,"我就知道,十五叔肯定会帮我,绝不会食言!"他也不希望她嫁给别人罢?如此想着,伊贝尔才安心许多。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永琰立起身,拉她去玩儿,"不开心的都抛诸脑后罢!我会处理此事。"
"好!"脆声应着,伊贝尔沉闷的心情畅快许多,只要跟永琰在一起,她就格外舒心。
既是永琰应下,伊贝尔便毫不担心,也不打算告知她父母。
中秋那晚,阮光平果然在群臣大宴上提及想为儿子定亲一事,也算和亲,以修永世之好。
福康安闻言,当即一愣,酒杯僵在半空,万未料到安南王居然要求自己的宝贝女儿嫁至安南!
明珠亦是愣怔,她虽看出世子喜欢找她女儿,却不曾想,这么小的年纪,会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万一皇上应下,金口已开,君无戏言,又该如何是好?
焦急的她看向福康安,福康安正要说话,却听乾隆沉吟道:
"和亲是好,只是,伊贝尔恐怕不行,她已与郑亲王的世子定下婚约,安南王若是有意,朕可再为世子选个年纪相仿的贵族女子,与之定亲。"
得了永琰应允,伊贝尔浑然不怕,料定他会替她摆平,是以一脸云淡风轻。但当她听到皇上说什么郑亲王之子时,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怎么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阮光平一见无望,不再坚持,"哦,皇儿他只中意富察家的伊贝尔姑娘,若是无缘,也便罢了!"
福康安心中百般疑惑,本想问一问,又觉不妥,诸如此类重要之事,皇上通常会事先与他商议,不可能贸然下旨,今日这般,必有因由。
伊贝尔急着问她额娘,"什么郑亲王之子,什么定亲?我从未听阿玛提过,额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要嫁给乱七八糟的人!"
"额娘也不会将你随意许给谁,"拉过她小手,明珠安抚道:
"只是今日之事蹊跷,当众也不好问皇上,以免拆台不好看,过了今日再说,我必会让你阿玛问清楚。"
父母皆不知,难道这是她十五叔的主意?即便她不想嫁到安南,也不想嫁给旁人啊!他怎能将她推给外人呢?
她看向永琰,希望能得他回应,他却并未看她,正在与旁人说话。
究竟是为何啊!得不到一个满意的解释她绝不会罢休!她的姻缘,定要由自己做主!
宴席散后,伊贝尔本想去问永琰,奈何他又被皇上召去,看来今晚是无法得知真相,只能失眠。
次日,八月十六,按照惯例,乾隆本该去围场,但今年安南王在此,去围场的行程只能推迟。
给皇上请安时,福康安顺口问起此事,
"皇上,伊贝尔那桩亲事……?"
乾隆自然明白他想问什么,"不然你还能想到更好的拒绝理由?"
"啊?"看皇上当时的神色,气定神闲,并不像临时决定扯谎,那就只有一种可能,"难道皇上一早预知安南王会求亲?"
"是老十五与朕说的,说这孩子求了他,不想嫁到偏远之地,让他帮忙求情。
伊贝尔活泼可爱,朕也很是喜欢,将来要嫁人,也该留在京城。可安南王扯到和亲,朕不好拒绝,除非找个借口,而定亲,是唯一的选择。"
永琰?看来伊贝尔一早就知晓,居然找了永琰帮忙,而不找他这个父亲!一想到这点,福康安就来火!但听乾隆又道:
"朕已跟郑亲王打过招呼,亲事只是权宜之计,两个孩子的事,先搁置着,等他们十五六岁时再论。"
忍着怒气,福康安依旧道谢,"多谢皇上!"
回房后,福康安闷声不语,明珠生怕已成定局,难以更改,一问才知,不过是个幌子,总算松了口气,
"如此甚好,女儿还有自己选择的余地。"
"往后她的事我不再管,她爱找谁,就让那人一直管到底!"
明珠才舒心,忽听福康安怒气腾腾地抱怨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怎么了?"
这丫头忒过分了些!"我听皇上那意思,伊贝尔老早就知晓安南王会要求和亲,她却不告诉我们,只跟永琰说,让永琰帮他,把我当什么了?干脆认永琰当爹好了!"
明珠白他一眼,不悦道:"你又把我当什么?想让我改嫁?"
"呸呸!"一想不对劲儿,福康安赶忙改口,"说错了,他才没这福气!"
如今的伊贝尔对她阿玛已无芥蒂,应该不会故意隐瞒疏远,思量片刻,明珠叮嘱道:
"女儿未跟我们说,兴许是有什么原因,你不许对她发火,待我问清楚再说。"
"随你,反正我是不管了!"挥了挥手,福康安坐下喝闷茶,
"在她眼里,永琰比我好太多,我关心她十句,不抵人家一句!"
"女儿将来终归要嫁人,会遇见她所在乎之人,你又何必瞎吃醋!"怕他继续生气,明珠安抚道:
"在我眼里你总是最好的,这还不知足么?"
夫人一哄,他又忍不住转怒为笑,"也是,儿女自有他们的归宿,永远属于我的,只有你一个。"
见他笑了,明珠又道:"再者说,永琰也是真心帮助伊贝尔,你就莫恼了,等我问清楚再说,啊!"
又提,福康安撇了撇嘴,"别提他,我还会高兴些!"
唉!明珠不由暗叹,他们永远都是水火不容!
得了空,明珠去找女儿,却在半路碰见阮光垂,
"小世子,可是来找伊贝尔?"
"嗯,"阮光垂闷闷点头,满目失落,"不过她不想见我,让我走。
我问她,是否真的定了亲,她说我很烦人,希望我以后不要找她。"想起她绝情的眼神,阮光垂伤怀不已,
"我究竟哪里不好?她为何这么讨厌我?"
看得出来,世子是个好孩子,不敢说以后,起码现在是真心对待伊贝尔,也许小孩子的喜欢并不是爱,却也是真诚,一片赤诚被嫌弃,难免失落。明珠忍不住温声安慰道:
"大约是她心情不好,等我哄哄她,也就好了。"
"真的么?"但愿她只是心情不好,而不是讨厌他,明珠这么一劝,阮光垂终于挤出一丝笑意来,恭敬告辞,而后离去。
见到母亲,听她转述皇上之意,伊贝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长舒一口气,"不是板上钉钉就好!"
将食盒里的糕点拿给她,明珠又问,"可你为何事先不与我们说,你阿玛很生气呢!"
"我想说啊,可是那天你们都在忙,我正好遇见十五叔,就顺口说了,我想着他能解决,就不麻烦你和阿玛了呀!"
看来明珠没有猜错,女儿的确不是有意隐瞒。
伊贝尔奇道:"阿玛在恼什么呀?我又做错了?"
明珠坐了下来,看向她解释道:"他是你父亲,自然希望你有事会第一个想到他,帮你解决困扰。"
"我的确想到阿玛,奈何他当时正陪着皇上。"听她额娘这么说,伊贝尔有些担心,
"那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去跟他解释一番?阿玛那么小气,一恼再不理我可如何是好?"
她还担心这个么?"明珠故意道:"不理就不理呗!你怕什么?多的是人跟你玩儿!"
"他肯定以为我喜欢十五叔比喜欢他多,他这人自尊心那么强,会不高兴的,可我真不是故意忽略他,"伊贝尔可不希望被阿玛误会,
"不行,我得去跟阿玛解释清楚!"
"哎,"明珠喊也喊不住,只能跟上。
她说了,女儿现在是在乎他的,他还不信!
第一百九十四回
两人在小花园的亭中找到福康安,伊贝尔正想跟他说话,福康安将脸一别,也不理会她。
伊贝尔回头看了看她额娘,明珠深表无奈,小丫头委屈地撇了撇嘴,又堆着笑容凑近他,
"阿玛,我想去湖边玩儿,额娘又不能去,你陪我呗!"
想也不想,福康安一口拒绝,"找你十五叔去。"
"我找他干嘛?他又不是我阿玛,只是叔叔。"
"哼!"福康安呛道:"定亲的事都找人家了,亲阿玛浑然不知呢!"
"那是个误会!"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伊贝尔感觉好累,她可是难得这么好脾气。
"是么?"
"好了!"明珠走过去小声提醒道:"见好就收罢!"
说着又示意女儿再来说两句软话,伊贝尔很有眼色地跑了过去,蹭在她阿玛怀里,"我知道,阿玛是最疼我的。"
算她还有点良心!"你知道就好,对你弟弟我也没这么娇惯!"
这语气,看来已经消气了呢!伊贝尔又道:"你知道阮光垂怎么说么?他说在山庄住了这么久,也见了许多王公大臣,觉得除了皇帝之外,只有一个人,气度最非凡!"
看她神色得意,福康安心中一滞,微感不悦,"不会又是你十五叔罢?"
摇摇头,伊贝尔道:"我也不知为何,阮光垂并不喜欢我十五叔,他说的那个人是阿玛你啊!说你和额娘,一个是丰神俊朗,一个是皎洁如月,所以才会有我这么漂亮的女儿!"
"该不会是你编的罢?"福康安略感质疑,这丫头,惯会哄人,让人难辩真假。
"我有那么无聊嘛!编这些作甚?你不信大可叫来阮光垂一问,"话一出口,伊贝尔又后悔了,"算了,还是莫叫了,我不想见他!"
明珠趁机在他身旁低语,"不管真假,女儿肯花心思哄你,你就知足罢!"
"咳"了一声,福康安示意知道了,这才软了语气与女儿说话。
那会子伊贝尔去找过永琰,他有事不在房中,待他归来听闻汇报,又来找伊贝尔,不想竟撞见她们一家人,乐也融融在花园中,谈笑风生。
那么他的出现就显得很多余了,他本想就此离去,刚抬步,竟被眼尖的伊贝尔看到,唤了他一声。
一声十五叔,引来众人注视的目光,不好就此离去,他只能暗中又移回脚步,装作神色自若地向她们走去。
明珠福身行礼,"给王爷请安。"
原本坐在福康安怀里的伊贝尔瞬时蹦了下来,跑向永琰。
臭丫头!说好的最爱阿玛呢?
福康安微蹙眉,却是动也不动,也不打招呼,兀自喝着茶。
永琰面上没说什么,心里多少有些不悦,现在都这般目中无人,难道将来他登基之后,他也如此无礼么?
伊贝尔仰着小脑袋感激道:"多谢十五叔帮我解围!"
"举手之劳而已,跟表叔不需客气。"
犹豫了会子,福康安忍不住问了句,"郑亲王的幌子,是你提议,还是皇上的主意?"
这态度,更像是质问,而不是询问,原本解释一句也没什么,可他忽然就不想说,故意呛道:"想知晓你可以去问皇上。"
若能问,他早就问了,还用来问他?
感觉到两人在拗劲儿,明珠拉了拉福康安,打岔问道:"起风了,看样子要变天,你的手臂疼不疼?"
在杭州遇刺之后,他的伤口,一到阴雨天就会隐隐作痛,还稍稍有些痒,这会子倒无甚感觉,但一想到永琰在此,他便故意撒娇道:
"是有点,不如我们回去,你帮我看看,涂点止疼止痒的药膏?"
"也好,"再让两人待在一处,真怕他们会吵起来,明珠顺他意欲离去,又对伊贝尔道:
"你在这儿陪你十五叔说会子话,我跟你阿玛回房上药。"
伊贝尔是巴不得她们快走!好轻轻松松地与她表叔说话。
然而永琰看到明珠如此关心福康安,心里难受得紧,这样柔声细语的关怀,他何时能得,哪怕一分?以致于伊贝尔再与他说话时,他都有些心不在焉。
觉察到他情绪低落,伊贝尔忙问,"十五叔,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是很好呢!"
"哦,没什么,"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永琰借口道:"大概,是这两天太累。"
安南王觐见,永琰身为皇子,理该陪同,必然辛苦,这话半真半假,伊贝尔信以为真,心疼道:
"我听闻,皇上寿宴过后,安南王就会离开,待他们走后,你也可歇一歇。"
"嗯,"伊贝尔的关怀令他心中一暖,明珠心里无他,吉兰最看重的其实只是地位,皇上儿子太多,更何况,皇上对福康安都比对自己亲儿子好,
他的母亲,已然离世,生前,也只是希望他规规矩矩做个皇子,从来不会在乎他喜欢什么,兄弟姐妹更不用提,勾心斗角,比比皆是。
算来,真心诚意喜欢他,为他着想的,也只有伊贝尔这么个小可爱了。这个小侄女,也算没有白疼她一场。
如此想着,欣慰了许多的永琰在亭中坐下,又问她,"那你呢?还要随你阿玛去广东?"
"我不去了,"伊贝尔可不想再来回颠簸,"我要留在京城,不想和十五叔分开那么久。我在外地时,经常梦见你呢!"
永琰轻笑出声,"你舍得你娘,舍不得我?你额娘知晓了,会伤心的。"
"额娘有阿玛疼她啊!我去了又如何?阿玛还是陪额娘最多,不像十五叔那样疼我!"上回跟去,她也只是心血来潮而已,出去一回,就不想第二回了,"所以我要留下!"
道罢,伊贝尔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她阿玛不在,这才安心。才刚还跟阿玛说好话呢,这会儿若然让她听到,她还是喜欢永琰比较多,一定会宰了她的!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永琰没再说话,不想让伊贝尔担心他,随即起身,拉着她四处走走,
"倘若有一天,你发现,十五叔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好,你会如何?"
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伊贝尔有自己的认知,不会随波逐流,
"不管别人怎么评价你,不管你对别人怎样,我只知道,十五叔对我,是实实在在的关怀,那时父母不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都是你在陪着我啊!于我而言,你就是最好的!"
她的笑容,如清爽的风,每每瞧见,他的烦恼也会被吹得烟消云散,能得此信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十七过后,福康安一家人又回到富察府,安南王确定的归期是在八月二十六那天,他们也该收拾行装,准备一起出发。
回府后的伊贝尔哪儿也没去,先去找茉雅奇,这次去山庄,杨遇春跟去了,封廉与杨芳未同行。伊贝尔很想知晓杨芳与她姐姐可有进展。
但当看见茉雅奇依旧愁容满面时,她便猜到了,"那个杨芳,不会这么不解风情罢?还没跟姐姐表露分毫?"
原本已经很失落的茉雅奇在听到她的询问后,望向窗台上那盆菊花的目光越发幽怨,
"连我自己都觉着,我太不善于伪装,对他的好感表现得很明显,也许不是他不解,只是,不愿接受,又不好意思拒绝罢!"
若然他也有同样的心思,又怎会一直沉默,从不主动地表达呢?
"要不我去问问他罢?"
茉雅奇闻言,惊慌制止,"不要,我害怕他的拒绝。不如就这样罢!不说破,让我存有一丝幻想也好。"
"姐姐这是折磨自己,"感情之事,怎能优柔寡断呢?
"我虽然还没到那个年纪,但还是觉着,有困惑应该问清楚,要么幸福在一起,要么死心。干脆利落!"
"唉!"茉雅奇叹道:"你小小年纪,比我看得开,又或许,是你还没有遇见那个人,才会如此潇洒,等真的遇见,也会有顾虑。"
"我有喜欢的人啊,"伊贝尔仰着头自豪地道:"十五叔就是我最喜欢的人!"
这个怎能作比?"傻丫头,那只是喜欢,依赖,不是爱。嘉亲王可是你叔叔呢!"
"叔叔怎么了?"谁规定不能喜欢?
茉雅奇轻笑道:"哪有叔叔跟侄女在一起的?"
"表叔而已!"又不是他阿玛的亲兄弟!
"那也不太可能,你只是从小太依赖他而已,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说多了怕她不明白,茉雅奇干脆扯开话头,
"哎呀!现在说你可能还不太懂,再长大些你就会明白。"
伊贝尔却觉自己很明白啊!为什么都认为她不懂呢?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茉雅奇和杨芳的事!姐姐不敢,又不许她去说,没招的伊贝尔只好去请她额娘帮忙。
额娘一向心善,也乐得做红娘,本以为她会一口答应,岂料她只有惊诧没有喜,神色也犹豫起来,喃喃道:
"茉雅奇喜欢杨芳?"
这样说好似姐姐单相思一般,"也不单单是啊!我觉着杨芳也对她有意,只是没勇气表明罢!"
消息来得突然,明珠未来得及考虑,只是本能地道了句,"他们不能在一起!"
第一百九十五回
"为何?"额娘一直说感情应该自由,不改被人干涉,可今日她怎会贸然评判旁人?
"她……"伊贝尔问因由时,明珠才察觉自己口误,于是自然而然地借口道:"杨芳比她大!"
"真成的话,杨芳也可以再等等她嘛!"
明珠又道:"她额娘不会同意让她嫁给一个普通人。"
这一点,小丫头早已料到,"所以才来请额娘和阿玛帮忙啊!"
帮忙?怎么可能呢?"你阿玛他更不会管晴蕙家之事。"
这就怪了!"阿玛不是一向喜欢牵红线嘛!"
"那也得看人。"若不是晴蕙家,只要伊贝尔张口,他必会尽力而为,偏不凑巧,杨芳喜欢谁不好,居然是茉雅奇!
"他们挺般配啊,杨芳正好没娶亲,之前额娘不是还说,得空给他物色一个,现如今有现成的姑娘愿意,额娘只管牵线即可。"
明珠不知该如何与她解释,只能暂时敷衍,"等你阿玛回来,问过他再说罢!"
"哦!"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得不到准确答复的伊贝尔悻悻离去,也不好意思再找茉雅奇。
果如明珠所料,福康安听闻此事,坚决反对!
彼时,窗外正飘着雨,明珠已然躺下,他刚拿了一颗红枣,听罢这话也吃不下了,"我才不会让我身边的人娶晴蕙的女儿!"
"我明白你的厌恶,你的顾虑,可是伊贝尔呢?"明珠最惆怅的,是该如何与女儿解释,
"难道要我告诉她,是晴蕙害死了她同胞弟弟?那她往后与茉雅奇该怎么相处?"
不就是一个伙伴么?可有可无!"即便没有茉雅奇,她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和多罗的孩子玩儿就好!"
他说得轻巧,却不知一个玩伴在儿时有多重要,
"话虽如此,我却不希望女儿过早的知晓人性的阴暗面,况且,茉雅奇也不知晓她额娘的罪状,她是无辜的,我们不应该,告诉伊贝尔,让她仇视自己的姐姐。"
为何要为旁人考虑那么多?福康安摇头叹道:"你太心善了!"
明珠扭身不看他,怪道:"你又训我!"
福康安莫名其妙,"我哪有训你?"
"说我善。"
这是训?"这是无可奈何的夸赞!"
"我听着就是贬义!"明珠越来越不喜欢善良这个词,正是她当初的善,才成就了旁人的恶,
"现在的我,不会再对坏人施舍善意,留着晴蕙也是因为她有用,可以在我们离家时照看太夫人,这次也纯粹是为女儿考虑,才不想跟她明言我们与晴蕙的纠葛。"
"不能说清楚,那我该如何?"福康安也不愿委曲求全,
"你要知道,封廉成亲那天,晴蕙明说想把她一个外甥女介绍给杨芳,我当场拒绝。
难道现在要我放下脸面跑去求她,把女儿嫁给我的下属?你觉得她会同意?"
明珠摇摇头,她也明知,几乎没有可能。晴蕙是一个十分功利性的女人,自然,女儿的婚姻,也得听从她的安排,断不会由孩子所愿。
实则同不同意并不是重点,"即便她同意,我也不会主动找她说好话!"
若真是杨芳,茉雅奇也算有个好归宿,如若不然,"那么茉雅奇,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除非瞎猫碰见死耗子,但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王孙公子,没几个规矩人。"
"咳!"福康安略感委屈地看向她,"然而我也是贵族出身,我不规矩么?"
"你对我规矩?"明珠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头一回送我回府时就想偷亲。"
……福康安当即闭了嘴,又急忙张嘴,"我解释过很多次,那次真是意外,真的!我准备悬崖勒马时,马车突然晃动,你为何总是不信我?"
面上虽是抱怨,但他心里其实正洋洋得意,实乃天助我也!
明珠的唇角动了动,终是没再提这件事,听着窗外风吹雨打的声音,她明明喜欢雨声,今儿个却烦躁起来,
"总而言之,晴蕙的女儿,是她的筹码,她定会让茉雅奇嫁到对她有利的家族去,而不是嫁一个好男人。"
"你明白就好。"所以他不想跟这种人打交道。
光明白有何用?"可是伊贝尔已经开口,我该如何回绝,才算合理?"
思量片刻,福康安轻笑着,来到她身边坐下,"也许,不需要你回绝。"
"嗯?"明珠疑惑地看向他,他听到这声音,却是心中一动,覆上她身,"再拉长些,我是最喜欢,你这语调,惑死人不偿命……"
她可无命相赔,轻声商量着,"偿情,可以么?"
他要的,远不止于此,"不,情债,当须身偿……"
低哑又飘渺的声音,似在耳畔,又在心间,吹得酥**痒,好想抓住什么来慰藉这紧张与跳动。
纵然成亲多年,他依旧有法子令她脸红心跳,譬如此时,那搅动的手指,不依不饶地霍乱她的神智,令她心甘情愿地奉上樱唇,任君采撷……
沉睡中的杨芳尚不知他的主子已做了决定,直至次日,他被唤到书房时,仍是一头雾水,
"福爷是准备安排启程之事?"
点了点头,福康安道:"这是一桩,还有另一桩。"
"但凭福爷吩咐!"
"算不得吩咐,"福康安故作好意道:"只是,明珠给你寻了个好女子,想安排你见一见。"
这都要走了,见了有何用?杨芳遂问,"京城的女子?"
"当然。"
杨芳笑笑,不是很有兴致,"那还是不见了罢!没几日咱们就要去广东,这山高水远的,大约也成不了。"
"唔!"福康安状似才了悟的模样,感叹一声,"倒也是,我竟忘了这一点,那不如,等到了广东再说。"
杨芳一笑,不甚在意,"无所谓,也不急在一时。"
"我得让明珠好好斟酌,给你挑个门当户对的好女子,需知那大府里的千金一向娇惯,估摸着你也受不了那脾气,还是找个性子温婉的好一些,懂你,体贴你,才最重要。"
不知福爷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总觉得似乎在暗示什么,福爷不会是想说,他配不上茉雅奇罢?可是他和茉雅奇,也没有如何啊!
大约是他多虑了罢,杨芳不再乱想,回过神来。
福康安又交待了几句,杨芳这才告辞离去,刚出来,便遇见了伊贝尔。
该不会是额娘已经与阿玛说了此事,而阿玛已经同意?想到此,伊贝尔欣喜地拉了杨芳到一边去,悄声问道:
"哎,我阿玛他找你作甚?"
杨芳也不瞒,直言道:"安排启程事宜呗!"
不会罢?"就这个,没有其他?"
"还能有什么?"
伊贝尔试探着问,"比如,一些私事?"
"你阿玛和你额娘的私事?"杨芳玩笑道:"我倒是很有兴趣,可惜福爷吝啬,不肯说与我听。"
"去!没正形!"跟他真是,说不上三句正经话!看来,阿玛真的没提婚事,为什么呢?
等伊贝尔瞪走了杨芳,去询问时,福康安竟道:"杨芳说了,不想娶京城的女子,太远。"
这也算理由?"喜欢一个人时,还在乎远不远?"
福康安一脸无辜地看向女儿,"他都这样说了,我还能逼他硬娶不成?"
难道杨芳,真的不喜欢茉雅奇?
然而伊贝尔不晓得的是,福康安连茉雅奇的名字提都没提,杨芳也不认为福爷会将自己的小侄女嫁给他,是以果断拒绝。
尽管茉雅奇不许伊贝尔去问,但是妹妹的急性子她还是十分清楚的。一整天不见她过来,她有些担心,会不会她已经问过,有了答案,怕她伤心,才不与她说?
事实正是如此,只不过伊贝尔不敢说实话,便扯谎说,"我本想去找他,奈何快要启程,杨芳太忙,没功夫理我。"
茉雅奇愣道:"你们要走?何时?"
"二十六。"
那真是快了,只余七八天而已,他们这一走,她就看不到杨芳了……
就此过去了么?为何会有种,不甘心的感觉。
"妹妹,我想问清楚。"
伊贝尔正在惆怅之际,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着实吃了一惊!"姐姐!是你病了,还是我耳朵有毛病?"
红了脸的茉雅奇顿感后悔,"大概是我一时冲动,当我没说。"
伊贝尔却是来了兴致,看来她是真的很喜欢杨芳,"姐姐,既然有想法,就该实践,不然,等他走后,你可是得抱憾终身呐!"
想和做是两码事,茉雅奇看向她,神色微怯,"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其实不敢!"
"怕什么?我帮你把他约出来,你想啊,拒绝就拒绝呗!反正没几天他就走了,大家互不相见,也不尴尬,"伊贝尔鼓励道:
"表白还是要有的,万一他喜欢你呢!"
她灿烂的笑容仿佛有感染力一般,明媚了她恐慌暗潮的心,也许,真有也许呢?
不说话就当她默认咯!伊贝尔随即就跑去找杨芳,"我和姐姐上回去寺里上香,她许的心愿实现了,今个儿想去还愿呢!"
"什么愿,这么快就实现?"杨芳玩笑道:"要不我也去许愿求个媳妇儿?"
这么说他是同意陪同前往咯?"指不定今天就有哦!"
"唏!"杨芳才不信那么神,"果真如此灵验,我叫你一声姑奶奶!"
"好!一言为定!"输了她不吃亏,赢了她占光啊!
当茉雅奇真的在上马车之时见到杨芳时,她又开始怯懦,伊贝尔握住她的手,小声安慰着,
"妹妹在呢!他又不能吃了你。"
的确不能,可是一对上他的目光,她就不敢直视,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移开,如此这般,待会儿又该如何表白?
她心中恐慌,面色却是如常的端庄,是以杨芳并未察觉她的不自然。
第一百九十六回
去寺庙时,杨芳果然跟了进来。
上香许愿。
茉雅奇本想问问,他怎么也拜,又觉寺庙是**之所,由不得他们嬉笑多言,于是忍住了好奇。
上完香,伊贝尔又说要去后山时,杨芳眉心微跳,"能不能,不玩我!"
前次的惨剧还历历在目,伊贝尔当然不会记得,因为她是最享受的一个,没淋!
"昨晚有晚霞呢,今天肯定不会有雨,真有我也不会让你背,你可以放心地跟我走罢?"
不等他应承,伊贝尔已转身大摇大摆地向山上走去。
茉雅奇看了他一眼,也不好等他,随伊贝尔走了。
除了跟上,他还有得选择么?这个任性的千金,他真的无可奈何。相比之下,茉雅奇却是那么温顺乖巧……
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她的背影上时,杨芳被自己吓了一跳,晃了晃脑袋,仰头望了一眼从树枝缝隙透下来的阳光,明亮刺目。
他所求的姻缘在哪里?难不成,真要一辈子打光棍儿?
走了一段路,前面十分开阔,有几棵枣树,贪吃的伊贝尔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让杨芳上去给她摘些枣。
杨芳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只得从命,摘罢枣,又在小溪里洗净,这才递给她,"给,小祖宗!"
伊贝尔满意地伸手接过。也不道谢,杨芳早已习惯了她对他故意的不尊重。
他果然,很疼妹妹呢!对待她,就客气疏离了许多,茉雅奇如是想着,不免有些气馁,觉得不该冒险,自取其辱。
待他负手走过去时,茉雅奇没敢看他,她是落花,他是流水,何必,去舍弃尊严,主动表明?
即便他会走,将一丝矜持的印象留给他,岂不更好?一定要让人家觉得她很随意轻浮,才罢休么?
怔忡间,他忽然伸出的手掌出现在她眼底,竟是几颗大红枣!
茉雅奇讶然抬眸,杨芳冲她眨了眨眼,悄声道:"留了几个最大最红的给你,可别跟她说!"
她还以为,他忘了她的存在呢!原来没有!
接过枣子,轻轻一咬,清脆香甜,茉雅奇只觉,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枣。
他统共就藏了三个给她,她却又递给他一个,"真的很甜,你尝尝。"
杨芳伸手去接时,有些犹豫,看了看茉雅奇,才接住。茉雅奇不懂他在犹豫什么,"怎么,怕不干净?你不是洗过么?"
"不是,"看着枣子,杨芳笑了笑,"按照伊贝尔的性子,给她的东西,她是不会再给你。她是小主子,我们是下属,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所以你递过来时我才不自觉的惊诧,原来你并没有把我当奴才看。"
他居然会这么想?她从来没有看低他,相反,还十分敬重,"听说你战功赫赫,我一直把你当大哥哥一样尊敬。"
"哥哥……?"原来啊!只是哥哥……
那一刻,茉雅奇好似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落寞,是她的错觉么?然而只有一瞬,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玩世不恭且自信。
看两人眼神交流着,伊贝尔觉着时机已成熟,便借口腹痛要去方便,遂带着丫鬟离去,留他二人一个清净的表白之地,心中暗自祈祷着一定要成事!
想起表白之事,她有开始有些忐忑,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好的开头有好几个,此时此刻,她竟将每一个都否定,若说出来,被拒绝时会是怎样的尴尬与疼痛,可若不说,怕是再没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思及此,茉雅奇将心一横,"我有些话……"
"有件事我想……"
不约而同,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尴尬一笑,又不约而同地来了句,"你先说!"
沉默了片刻,杨芳不自在地开了口,"呃……那个……二十六那天,那个……我们会启程。"
说话一向流利且条理清晰的杨芳居然也会结巴?伊贝尔若在场,必然会笑他!
满心的期待霎时间幻灭,"就这些?"
"是……啊……"显然,不止这些,可他,说不出口……
果真是她想多了,还以为他会说些令她惊喜的话呢!唉!
杨芳又问她想说什么,茉雅奇抬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幽深,似有千言万语,终难开口,她该编什么,来圆这个谎?
"我能说我忘了么?"除了掩饰,她似乎别无选择。
感觉出两人之间有些尴尬,压抑令杨芳不适,本能的想逃离,"我去找找伊贝尔。"
就算找借口,也该找个靠谱点的,才能令人信服啊!茉雅奇忍不住提醒道:
"她说腹痛,去找茅房,有丫鬟陪着,你去做什么?"
"也是哦!"杨芳暗叹自个儿一着急,说话都失了分寸。
两人一直站着,难免手足无措,杨芳提议去小溪边坐坐。茉雅奇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默默走着。
来到溪边,茉雅奇顺手摘了朵野花,手中的花瓣被撕扯着,飘落水中,两人皆想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句话,却都认为自己是落花。
溪水的气味混合着周边花草,清香淡雅,茉雅奇逐渐放松下来,理了理思路,还是忍不住探究。
"你……可有喜欢的人?"茉雅奇笑着问出这句话,掩藏温柔,佯装好奇。
"呃……"他本来不敢开口,可她既然问了,他顺水推舟也无妨罢?"好像……有一个。"
一听这话,茉雅奇顿感失望。原来,他已经有了心上人!
杨芳本在等她继续问,她却默不作声,这不合常理啊!"你怎么不问问,她,是谁。"
有必要么?茉雅奇只顾失落,哪里还有心思问那么仔细,"你之前一直在外地,才来京城,那你所说的姑娘,肯定是外地的,我又不认识,问了何用?"
原来她,又误会了。
想了想,茉雅奇掩住落寞的神色又问,"那你为何不娶她?"他已经该成亲了呀!
"我……"杨芳尴尬一笑,"不知她喜不喜欢我,而且,身份有别,悬殊太大。"
"她家世很好?有多好?"除非是王爷皇帝之女,否则在茉雅奇看来,都不算好。
好得令他自愧不如,"她父亲,曾是九门提督。"
这么巧,"我阿玛也做过九门提督!你说的那家,姓什么?她父亲是谁?若是京城大官的千金,兴许我还认识。"
居然是京城的人?茉雅奇忽然很不甘心,很想知道她究竟输给了哪个姑娘!
她还不理解?杨芳只好再继续说清楚,"富察福隆安。"
看他的眼神,似乎这份喜欢已经沉淀了许久一般,"你该不会,喜欢我姐姐罢?可她已经嫁人了啊!"
哎吆我的天呐!茉雅奇可真会想,"你姐姐不仅嫁了人,还比我大十多岁,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只听过,见都没见过好罢?"
"难道是我那些姨娘的女儿?"茉雅奇居然不知,他还跟谁接触过?
"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杨芳真是服了她!她是真糊涂,还是装傻?
"啊?"他说,是她!真的么?才刚听到他说有喜欢之人时,她一直想成了旁人,却忘了自己,难道,她不是单相思,他也对她有意?
她的眸子里,只有惊讶,毫无半点柔情蜜意,看来,她并无心,心中微堵的他不敢再奢求,故作轻松地笑笑,"算了,是我自不量力,当我没说!"
原本就不想说,居然轻易被她的问题引诱,说了出来,实在失算。
看他起身要离开,茉雅奇忽然上前拉住他,脱口而出,"杨芳,我喜欢你。"
杨芳的脚步顿停,缓缓回首,难以置信地看看她,又看看她的手,居然拉着他?
茉雅奇顿感羞涩,急忙收了回来,羞得无地自容。居然,就这么说了出来,实在见不得人了!
"你才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他又不是聋子!"听不清便罢!"
她哪里来的勇气,能再说一回呢?才刚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说了出来,大约,是怕看到他因误会自己无意而失望?
最后,居然还是她先表白了,可他,似乎无甚反应,他不是说,他有心上人,是福隆安的女儿么?究竟,是自己,还是旁人?
喜欢抑或拒绝,他是不是,该说一句,而不是一味沉默呢?
"你……怎么不说话,无言以对?"一时冲动扯出心事,但当茉雅奇向他询问答案时,他又退缩了,满脑子都是福爷似有若无的提醒,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压抑得他无法喘息,
"你是富察家尊贵的千金,我只是一个武将,勉强认识些字,诗词都不会作,你我之间,天壤之别。"
他何必考虑那么多?"倘若抛开这些呢?抛开那些世俗,只说感觉,你对我……可有一丝……"她说不出口,料想他应该会懂。
有,没有,似乎并不重要,"人活在世,就会跟人接触,开始有了高低之分,既然活着,就会在乎很多,不可能抛开一切,单纯的只顾自己,为所欲为,你懂么?"
她已说的那么直白,他还是不肯正面回答,这便算是拒绝了罢?那么刚才所谓的心上人,只是逗她罢?
她的心思那么明显,容易被人一眼看穿,他就逗她一逗,她居然当了真,还傻傻的去表白,实在可笑!
那一刻,茉雅奇的心好痛,鼓足勇气燃起的希望,就这么破灭了,最后的一刻,她不愿让他看到她的脆弱,倔强一笑,
"我……懂了,谢谢你的直白………"道罢转身跑开。
"哎!"杨芳忍不住追了上去,挡住她去路,"茉雅奇,我……"
第一百九十七回
看着她泪流满面,杨芳一时手足无措,慌了神,"你别哭啊,你一哭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也不想哭,可就是忍不住,"茉雅奇一个劲儿的抹眼泪,仍是泪如雨下,心底的委屈与酸涩不断上涌,痛得她无法喘息。
她本以为感情应该是细水长流,从未想过会对谁一见钟情,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她对他,就有那么深的感情么?为何被他拒绝时,会那么难过?
"我拒绝,只是因为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你是那么美好的姑娘,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一看到你这样哭,我的心……就犹如针扎一样,"杨芳忍不住抬手,想为她拭泪,却被她挥开,哭得更厉害,
"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再对我温柔,这样只会让我误会,越陷越深越痛苦!"
心痛的杨芳忘了顾忌,伸出手臂将她搂在怀中,"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我只是……不敢去喜欢,我有太多顾虑,我想让你好,才不敢去表明什么,可看你这么痛苦,我又后悔了,
我恨自己没有担当,心里明明和你一样,至少你一个女子都有勇气说,我却连勇气都没有!太窝囊太憋屈!"
"你和我一样?"又一滴眼泪落下后,回味着他的话,她惊喜抬眸,问得小心翼翼,"这个,算是表白么?算是接受我了么?"
"不然呢?"总不能把心挖出来罢?"难道不算?"
"可是伊贝尔说,男子喜欢一个人,就会……"
杨芳奇道:"会怎样?"
迟疑了会子,茉雅奇声小如蝇,"会……亲吻她。"道罢当即红了脸,不敢抬首看他,暗骂自己好蠢,居然又说了傻话!
杨芳闻言,哭笑不得,"伊贝尔真是个小人精!她才过十二岁啊,什么都懂,你比她大那么多,你还听她的啊?"他心里没谱儿,又问她,"真的只有亲了才算么?"
"我也不知道,听她说的而已,"抬起迷蒙的泪眸,茉雅奇尴尬问他,"你应该知道罢?"
"我也不晓得,"杨芳是真不懂,"我一直跟着福爷,军营里连只母蚊子都少见,哪里有空跟人热恋?自是不懂这所谓的形式规矩。"
可是看着她微抿的红唇,心底仿佛有什么在升腾,那一刻,他真的很想贴上去,感受一番。
意识到他渐渐俯身,茉雅奇既期待又恐慌,不知所措地低着眸,等待心心相印的那一刻,
原来……这就是被吻的感觉,那么柔软,令人心动。
而杨芳,本想浅尝辄止,却意外沉迷……
墨迹了半天,伊贝尔这才归来,本想看看情况,却意外地目睹了这甜蜜一幕,若不是及时捂住嘴,险些叫出声来!
这进展,也太快了罢!果然是两情相悦啊哈哈!自己居然成了小红娘哎!
生怕惊扰了他们,伊贝尔蹑手蹑脚的离去,坐在一颗大树下,等着他们甜蜜过后来找她。
一想到成了一对儿,她就心满意足,笑逐颜开。
直等了好一阵儿,他们才过来唤,大树后的伊贝尔懒懒伸出手臂晃了晃,"我在这儿哎!"
只见杨芳走过来时神采奕奕,看到伊贝尔又板着脸数落道:"上个茅房这么久!"
他还好意思嫌弃她?伊贝尔叉腰怒斥道:"是你们亲吻太久好罢!我差点以为要等你们等到天荒地老,你们也不怕窒息!"
她居然,看到了!茉雅奇闻言羞红了脸,低着头不敢说话,杨芳咳了一声,训道:"小丫头居然偷看?"
"谁偷看?"伊贝尔也不觉自己有错,"谁让你们这般正大光明,也不藏好些,我已经识趣回避了!"
"我们在说话而已,"不意多说,杨芳催着下山。
看着姐姐红光满面,伊贝尔也不多言,直待上了马车才质问她经过,"坦白从宽哦!"
茉雅奇甚感尴尬,"回去再说罢,他在马车外呢!"
"又听不到,怕什么呢?我等不及想知道呢!"
本就是因她牵线,两人才走到一起,她倒没想隐瞒,只是杨芳在马车外同行,有些不好意思,却又耐不住伊贝尔的软磨硬泡,只好压低了声,老实交待了经过。
听罢后,伊贝尔羡慕不已,"原来杨芳真的喜欢你,我就说我没猜错罢!他居然还不敢说,平时那么大胆狂妄,遇到感情还发怵啊!"
小手支着下巴,她不由幻想着自己的感情,"第一个吻我的人,又会是谁呢?"
茉雅奇笑道:"你才十二岁,还早着呢!"
的确还早,她也不着急,想到他们好事将成,伊贝尔得意自夸,
"这可是我的功劳啊!他日成亲时可得给我封个大红包!"
"说成亲为时尚早,我还不到十五呢!"茉雅奇倒不曾想那么远。
"可是杨芳已有二十,他该成亲了。"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今日才确定两人的心思,杨芳未提亲事,总不能让她来提,即便提了,也不知她额娘会不会同意,想到此,茉雅奇又叮嘱伊贝尔,
"不可让我额娘知晓此事,我怕她反对,杨芳会知难而退。"
这能瞒多久?"可她总会知晓。"
"过段时日再说罢!"谁晓得往后会如何呢?他只是喜欢,还是想娶,她并不确定。
"好罢!"伊贝尔不懂,只能听她的。
回府后,伊贝尔蹦蹦跳跳,跑去与她额娘说起今天的喜事,本以为母亲会和她一样开怀,岂料母亲竟是眉头深蹙。
"杨芳居然也喜欢她……这可如何是好?"
"额娘在担忧什么?好似杨芳喜欢茉雅奇是坏事一般。"
"总之不是什么好事。"
"杨芳也喜欢茉雅奇?"门口有人惊呼一声,是阿玛的声音,伊贝尔回首抱怨道:"阿玛居然偷听我们母女俩说悄悄话!"
福康安心道:怪我咯?"你跑来我们的房间,还敢说我偷听?再者,你们的声音那么大,也叫悄悄话?"
伊贝尔猛然想起茉雅奇怕母亲不同意得隐瞒此事,倘若她阿玛去说媒,定然能成罢,若能定亲,那一对儿有情人就不必再偷偷摸摸了,也是功德一件!如此想着,伊贝尔跑去挽住她阿玛的手臂撒起了娇,
"阿玛,想请你帮个忙。"
"没空。"
遇见大忙人,伊贝尔只得妥协,"不定非要现在,等你得空也可,好不好嘛?"
"不好。"
太过干脆的拒绝,毫无道理可言!不悦的伊贝尔松了手,声音不再温柔,抿唇抱怨,"我还没说呢,你就断然拒绝!"
没有悬念的对话,根本不需要询问,"猜得到,我不同意。"
为何父母都不同意,诧异的伊贝尔要一个原因。叹了口气,福康安沉声问,
"你还记得福珠隆阿么?"
她听旁人提过,说福珠隆阿是她的同胞弟弟,在一岁左右溺水而亡,奈何那时年纪太小,她根本不记得这个人。
"记不清,只知道是我弟弟。"
"当年他……"
"瑶林!"
忽闻一声沉喝,福康安只好住了口。
面色不愈的明珠来到他跟前,该说他什么好呢?午时有些热,她不过就去里屋换了件衣衫,出来就听见福康安欲提当年旧事。
"那天我怎么交待你的,转身就忘?"
明珠的性子一向温顺,甚少这般指责他,意识到她真的生了气,福康安只好起身,不再继续那个话头,语带烦躁,"女儿要我给她一个原因,你不让我说,那你跟她解释。"
道罢,置气转身去里屋换衣。
"到底怎么一回事?"伊贝尔隐约感觉到父母有事瞒她,明珠却打定主意不肯说,
"没什么,茉雅奇之事,你阿玛和我都不会管,原因也不会说,也不会刻意阻止。但看他们造化罢!"
伊贝尔还想再问,却被她额娘打发走了,"再问只是浪费唇舌,你先回去,你阿玛心情不好,我得哄哄他。"
看来还是丈夫比女儿重要!都要晌午了,额娘居然也不留她用午膳,还下逐客令!哼!太过分了!
骄傲的伊贝尔也不愿死皮赖脸,当即扭身离去。
待她走后,明珠回身进了里屋,福康安才由丫鬟伺候着换了身衣裳,看她进来,也不理会,只说要喝茶,丫鬟过来桌边,尚未摸到茶壶,已被明珠挥退,她要亲自来倒。
将茶递给他,他默然接过,喝了两口,又搁在一旁,没有说话。明珠只好找话与他说,
"该用午膳了,我吩咐她们上菜罢?"
他哪有心情!"不吃,气饱了!"
果然是计较了呢!轻笑一声,明珠柔声哄道:"才刚说话着急了些,你莫放在心上。"
"没放在心底,放在肚子里,所以很饱!"
小气鬼!"你恼我作甚?我只是怕你一时嘴快说了出来,才呵了一声,声音也不是很大,还能震到你?"
"我才忙完公事回来,又被女儿烦,在她心里,我这个阿玛是无所不能的,可我这次却得拒绝她,还找不到解释的理由,再想起儿子的枉死,你又训我,你说我能高兴么?"诸事堆积在一起,他只觉压抑。
第一百九十八回
"朝堂有许多事,我不可能每一样都为所欲为,也会遇到阻碍,其实我也会累,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愿与你抱怨而已,其实也不怪你,大约是平日里看惯了柔情的你,忽然凶我,我不太适应罢!"
"恰巧我又在女儿面前说你,没有顾忌你在孩子们跟前的威严,你才格外不舒服。"
的确如此,福康安没有接话,苦涩一笑,坐了下来。
立在他身后,明珠为他按捏减压,"我懂的,所以才撵走了女儿,过来哄你呀!女儿走时可是很酸呢!"
"是么?"她的捏柔很舒坦,十分解乏,偶尔手指触碰脖颈,那温暖的柔软总令他想入非非,福康安只觉奇怪,"为何丫鬟跟我按摩时,我从来没有感觉,你一按,我就……"
明珠忍俊不禁,"不是生气么?怎的又胡思乱想?有没有点儿骨气啊?"
"不吃饭才叫有骨气么?那我不吃饭,吃你,好不好?"说着,福康安拉着她手,将她转过来,带入怀中,让她坐于他腿上,拥着柔软腰肢,挑起她下巴,神色暧昧。
明珠可不想在饭点跟他嬉闹,心慌推拒道:"莫闹,吃我只会更累。"
"吃完你,再吃饭。"亲了她一口,福康安不得不承认,自个儿在她面前,的确毫无原则,
"明珠,我不需要你说什么好话来哄我,你只要笑一笑,我的心就能开出花来。"
"这么容易满足?"她还以为,她得继续哄,他才能消气。
"唔……"福康安瞬时联想到其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平时是这样,床上可就很难满足我咯……"说着在她颈间深深呼吸着,不由将她抱得更紧!
"又使坏!"明珠怕他真的停不下来,忙哄道:"别……我饿了,先用膳,吃完再说。"
"吃完你陪我睡午觉?"
口中虽应承着,明珠心里却是咯噔一声,真的只是睡午觉么?只怕待会儿很难睡着罢!
自寺庙归来后的杨芳心绪不宁,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门不当户不对的姻缘,除非有福爷做主,否则,必难成眷属。
只是福爷,他会愿意帮忙么?上回,茉雅奇的额娘想将她的外甥女介绍与他,都被福爷一口拒绝,心明眼尖的杨芳又怎会看不出来,福爷与那个女人,似是有很深的芥蒂,虽不知晓因由,也大约猜得到,
福爷不想与她攀上亲戚。
那么他,该是孤身奋战了,如何是好呢?
今儿个已是八月二十一,启程之日将至,明珠派人准备给伊贝尔收拾行装时,她却道不想再远行。
"可是还在生娘的气?"明珠以为她在赌气,伊贝尔嬉笑着,似乎并不在意,"被你和阿玛忽视惯了,女儿已经不在乎。"
"既不是为此,那为何不想去?"
"为十五叔呗!"道罢自觉不妥,伊贝尔又嘱咐道:"额娘可不要告诉阿玛。"
说与不说都一样,"我不说,他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
"阿玛自行想象,总比我明言的好,总之我不想去广东,太远,更不想跟那个世子同行。"想起阮光垂,伊贝尔愣是生不出一丝好感!
孩子的意志,明珠不愿强求,伊贝尔常年在家,也就上回随他们出了一趟门,不习惯长途跋涉,她尚可理解,但德麟也不愿去,真在意料之外了。
原来是因着雅尔檀得留家待产,封廉在外地任职,不好留在京城,云川想留下陪着,而德麟看云川不走,亦不愿走。
如此一来,就剩明珠了,福康安知情后甚为忧心,孩子们都不去,那么她呢?"别告诉我,你也要抛弃我?"
看着他一脸委屈担心的模样,明珠不敢说话,她心里的确也退缩了。
这是什么神色?福康安顿感沮丧,似乎周遭一片灰暗,没了希冀……
原本还在逗鸟的他现下听到鸟叫声只觉心烦,挥手示意乌尔木将鸟笼提走,目光哀怨地看向明珠,
"都不去,那我岂不是孤家寡人?"
正是料到了他失望的神色,她才做了决定,"我是不想,但还是会陪你。"
"莫不是哄我罢?"惊喜的福康安可不允许她反悔,"说了就得作数!"
"自然作数!"她笑容清浅,柔如花瓣落心田,那一瞬间,仿佛天更蓝,花更香,两人相依着静立在院中,
盘龙碧玉菊高雅华贵如明珠,梧桐树沉稳忠贞如福康安。两人相依多年,若非征战,不愿分离,纵然颠簸,也要同行,身相伴,心相缠。
这一次分离,那拉氏从未这般不舍,福康安心中不忍,好言劝道:
"今年又不能在家给额娘过生辰,是儿子不孝,明年是额娘七十大寿,儿子定会再归来,亲自为额娘贺寿!"
那拉氏含泪道:"但愿,为娘能等到那一天。"
"额娘长命百岁,必然能!"明珠怕她难过,又说起孩子来打岔,"茉雅奇与伊贝尔这些孩子们尚未成亲,都等着额娘您来把关呢!"
"我老了,眼光不够好,"那拉氏破涕为笑,明珠真真是个意外,
"当年还不喜欢你呢!而今才发现,你才是最好的儿媳!"
"那我呢?"多罗故意来嬉闹争宠,"儿媳不好么?"
"你也好,晴蕙也好!"那拉氏感慨万千,"我的儿子,个个都出类拔萃,儿媳也是善解人意,实乃老天眷顾啊!"
晴蕙不禁在心中冷笑,头一句才是真心话,后面的,不过都是敷衍之辞罢!
启程这天清晨,晴蕙自然不会来送,太夫人年纪大了,福康安不许她老人家再折腾,也不让来,雅尔檀带着云川来送封廉,依依不舍地叮嘱他一路小心。
茉雅奇亦起身来送,却不敢明目张胆地走向杨芳,但也没有遗憾,只因两人昨夜也见面话别。
杨芳让她等他一年,明年她过了十五岁,他也会陪福爷回京贺寿,到时便提亲。
德麟与伊贝尔抱着他们的额娘不撒手,伊贝尔时常经历着别离,德麟可是头一回与父母分别,不免难受。
福康安心道:为何没人抱我?
"男孩子可不能哭,"明珠压抑着心底的酸涩,哄劝着,"既留下,那就好好在家陪着太夫人,有你们逗趣,太夫人的日子也舒心些,还是要好好念书,记得么?"
"嗯,"德麟乖乖点头,"额娘放心,儿子谨记。若是阿玛欺负你,你要记得写信告诉儿子。"
说得好似他欺负过她一般!"嘿!"福康安反手赏了他一个栗子,"告诉你你待如何?"
"我……"抬头仰望着父亲,旭日下的他威武英挺,"不自量力"四个字瞬时在脑海闪现,德麟只好默默咽下要为母亲出气的后半句话。
"儿子只是说说而已,你跟他较什么真?"
伊贝尔才不担心她额娘会受委屈,"弟弟放心,只有阿玛被欺负的份儿,他是万万舍不得欺负咱们额娘的!"
明珠心道:他欺负我时你们看不到而已。
福康安心道:我这人只在床上欺负我的女人!
告别之后,马车渐渐远去,想起杨芳说的会与她保持书信联系,茉雅奇总算还有一丝欣慰。
随后,车队到达避暑山庄,与安南王的队伍汇合,由乾隆亲自送别,再一道出发,赶往广东。
回途中,少了许多人,没有孩子的队伍,似乎格外安静,阮光垂一直盼着伊贝尔的到来,等来的却是她并未同行的消息,连眸光也暗淡下来,一路没有精神。
来时花漫路,去时已荒芜,
花开不为君,徒留香如故。
途中的一个凉夜里,入了帐的明珠粉面含羞,柔情缱绻,勾住他脖颈,送上香吻,倾诉心愿,
"瑶林,我们再要个孩子,好不好?"
福康安只想到一点,坚决反对,"你已过了三十,生孩子有危险。"
"我可以好好调养,不会出事。"
"德麟已十岁,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他可是记得一清二楚,"那年太惊险,我不想再经受第二回。"
回回都拿这个理由挡她,明珠得寻找突破口,"可是德麟没有兄弟,我怕他将来有事,无人帮衬他。"
杞人忧天!"我的儿子,能有什么事儿?即便有事,他老子我也会替他解决。"
子嗣太单薄,想起太夫人,明珠只觉心中有愧,况且她本人也很喜欢孩子,"总觉得他们姐弟二人太孤单,你也没有妾室,没有其他孩子。"
"我不在乎,"吻了吻她,福康安心满意足,"一儿一女很圆满。"
唉!毕竟这是两个人的事,他不同意,她也没法子,只好暂且搁置。
然而一个多月后,还在行程中的一天,明珠忽然呕吐不止,云霄端了茶为她漱口,担心她是有了身孕。
福康安喊停了队伍,命人请大夫过来诊看,担心又忧虑,心想着不应该啊!他明明回回注意,多年来不曾失误,这回怎会特例呢?
明珠倒是很希望是意外的惊喜,在大夫把脉的过程中暗自期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