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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家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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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姓米,米小经,这个名字是我外公取的,旁人可能觉得有点怪,不过我倒是挺喜欢的,至少很亲切,不压人。

    我生下来刚满周岁的时候,生了场大病,烧了整整三天三夜,市里各大医院都跑遍了也查不出病因,最后在二院,我爹妈终于收到了病危通知单……

    就在我爹妈哭天抢地的时候,外公来了,他老人家在我身上摸了一遍,然后当着医生的面,用右手大拇指甲在我印堂上戳了个口子。据说当时血流了我满脸,医生暴跳如雷,喊人要赶我们全家,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已经昏迷了两天两夜的我居然醒了。

    看我醒了过来,不用医院赶,外公抱着我就走,还不准我爹妈跟来,说是要把我养到十岁再还给他们。

    他老人家这么做是有原因的,据他推算,我爹妈命里克我……

    一般人好像只听说过孩子克爹妈,谁听说过爹妈克孩子?我就是那个罕见的倒霉蛋。用我外公的话说,这就是命,我的命不够硬,身体也差,十岁以前跟爹妈在一起,早晚得被克死。

    外公是绝对的权威,他的话我爹妈那是二十四个相信,于是还不记事的我,就这么懵懵懂懂被外公抱回了家。

    还别说,抱回去当天我的高烧就退了,并且十岁前再也没生过什么病,只是印堂上那道疤痕永世祛除不掉,现在还在我眉心里。

    从此以后,一直到十岁,我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爹妈要来看我,不但得挑日子,还不能以父母的身份来,而是自称为“叔叔阿姨”。而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直到五岁,才知道叔叔阿姨原来就是我的亲生父母,就这还是别的小伙伴私下透露给我的。

    知道真相的我,当时眼泪就掉下来了,跑回去哭着喊着要爹妈。外公外婆好一番恐吓带安慰,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还搭上了两块糖饼,我才勉强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捧着糖饼独自疗伤去了。

    外公他老人家姓梁名可玉,旧社会私塾出身,究竟读圣贤书读到什么程度,我也不清楚,反正生逢乱世,他认识那些字肯定是不能当饭吃。家里养不活,只好把他送到本地白云观去做小道士,给里面的主持烧锅倒灶。

    白云观这个名字听着大气,其实不过就两间房,在册的道士只有一个,加上外公总共俩人。那时候人都吃不饱饭,观里面也没什么香火,主持老道没法等天收,只能靠扎些纸人纸马挣俩铜子儿艰难度日。

    甭管怎么说,外公在道观里好歹有口饱饭吃,还能学手艺,日子过得也算自在。

    好日子没过几年到了头,接下来一场运动中,庙被砸了,主持老道不知所踪,外公只好还俗回家。这时候他也二十啷当岁了,在父母的张罗下成了家,又当回了农民。

    外公的家在市郊,那时候的户口是“菜农”,不过外公基本不下地干活,被家里人当菩萨似得供着。您问为什么?他有学问呐,并且还有手艺,挣得来钱做得了主,还干什么农活啊。

    他在老道那里学了不少本事,再加上私塾的底子,接过了老道的营生干扎匠,做的可比师傅溜多了。

    这是一个很来钱的职业,至少在我外公是,80年代的时候,别人找他扎一对龙头,开价就是2000,材料对方全出。在那个年代,这个价钱可以买一台原装进口的大彩电了。

    不过,这些活儿毕竟少,都是逢年过节,平常时候接不到,所以外公扎的最多的,是纸人纸马纸房子这些,烧给死人的……

    除此之外,外公还经常给乡邻治病,家里总是充满了中药味,什么天麻、枸杞这些常用药时时常备。另外他还是这一代著名的“业余道士”,谁家大人撞了邪,小孩子丢了魂,只要喊一声,他立马就去,不管大事小情,一个来回解决,还从没失过手。

    不过以上两项不但没收入,还倒贴,外公从不收钱,纯奉献,只是逢年过节经常会有人提着一刀肉或者几个鸡蛋送来,摆在门口就走。

    那年代荤菜可没这么容易吃到,我跟着享福了。

    闲话交代完毕,咱们书归正传,我很清楚记得,那一年我七岁,因为过了这夏天,我就得上小学了。就是在这个炎热的夏季,年幼的我跟着外公,接触到了一个别样的世界,同时也给我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应该是八月,这一天天还没亮,我就被外公喊了起来,让我跟他一起出远门。

    那时候的远门和现在不是一个概念,说是远门,其实也就是二十几公里,只不过这一段路只能靠走。

    对那时候的小孩子来说,出远门绝对是一件喜庆事,就跟现在的孩子去游乐园似得。我是二话没说,套上衣服下了床,抢在外公前头跑出了大门。

    当天具体走过那些路径,我是不可能记起了,只记得到那人家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两点了。那里是一片圩区,水网纵横,一条小河边有一座独栋的房子,粉墙黛瓦,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离着老远就能看见那户人家门前站着几个人,正翘首张望,看见背着我的外公后,立刻就有一个年轻人迎了上来。

    这个年轻人瘦瘦的,话说,那时候的人都瘦,好像只有当官和杀猪才能培养出胖子来……不过,这个比我约莫大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生的很清秀,嗯,这一点倒是很像我。

    他喜气洋洋迎上外公后,立刻喊了一声“师傅”,殷勤的把我接过去背在了他背上。然后冲着房子那边喊了一声:“爸,梁师傅来了。”

    他这边喊完,院门外的人立刻点了一挂炮竹,“噼里啪啦”炸了起来。

    这在农村是迎接客人的最高礼节,只不过一般50响就够了,可今天这一挂,至少100响。因为除了迎接外公,今天还是这户人家进屋的日子,而外公是被请来画山墙的。

    这里地处皖南,造房子是先打地基,然后摆石墩,再在石墩上竖柱子,打墙围、架梁子、铺椽、最后砌墙盖瓦,粉刷墙面,这房子就算是盖好了。

    真的盖好了吗?其实还缺最后一道工序镇山墙。

    说白了,就是根据房屋所处的位置、特点,在东西山墙绘上不同内容的画。

    这个绝对是高端活,镇山墙的师傅不但得有相当的画工,还得懂风水,辩土质,附近除了我外公,根本就没人干得了。

    又有一对中年夫妇迎了过来,他们是这家的家主,也就是背着我那年轻人的父母。

    男主人客客气气和外公寒暄一番,两个人并肩走在了前面,年轻人背着我和他的母亲跟在后面,规规矩矩。这时候农村家庭等级森严,规矩也多,谁前谁后都不能乱。

    我除外……

    刚走到门口,闻见炮竹的硫磺味,我就待不住了,从年轻人背上挣了下来,在地上捡哑火的鞭炮。因为是客人带来的小孩,主人家没说什么,我外公那是万事随我。

    于是他们都走进了屋子,就剩下我一个人在院门口忙得热火朝天。

    不一会,我的手上就沾满了硫磺味,可哑炮却一个没找到,这让我有点泄气。就在这时候,我看见在房子东山墙和南墙角外有一个男人,正在用线砣吊线,站着一动不动。

    当时我也没往心里去,那人显然是个木匠,房子还没完工,有木匠太正常了。

    “柳师傅,喝酒啦。”

    院门口那个年轻人喊,一动不动的木匠应了一声,一边绕线砣一边走了过来。那个年轻人又转向我,“来,我带你去厨房吃饭。”

    我那时候早就饿坏了,爬起来跟在了年轻人后面。

    厨房里很热闹,几个女人在来回奔忙,其中还有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后来才知道,这姑娘就是小伙子的对象,两个人已经定亲了,这是来帮忙的。

    那姑娘给我盛了一大碗饭,还押上了几块肉和炒鸡蛋,我那时候真的是饿坏了,手也不洗,端着碗坐在水缸边一个小板凳上,狼吞虎咽起来。

    话说,那时候的红烧肉是真香,现在再也吃不到这么香的肉了,全是激素。

    我几大口把红烧肉扫完,肚子里有了底,开始慢慢划拉饭,吃着吃着,我就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水缸就在我的旁边,可那凉飕飕的感觉却不是来自水缸,而是水缸和柴火堆的夹角。这感觉不好形容,反正有点不舒服,就好像是有什么湿湿的东西贴在我后腰上。

    我捧着饭碗回头一看,顿时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

    身后紧挨着我有一条大蛇!

    这条蛇究竟什么样,我并没有看清,就是特别大!和我那时候的胳膊差不多粗,浑身遍布网状斑纹,盘在我身后,抬着头冷冷盯着我。

    当时我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掀了碗,大喊大叫向后跑,没跑两步就摔在了地上。里外的人都被惊动了,男女老少全都冲进厨房,我外公一把把我抱起来,一边问我怎么回事,一边用手捏我的后颈。

    手捏后颈具有镇静的功效,并且还会给人安全感,当时我被外公抱在怀里,脖子被捏了几下,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探出头看,水缸那边空空荡荡,蛇已经不见了。

    当时我就想着,那蛇该是钻进柴禾堆里去了,就指着那边喊:“在那儿,快抓住它!”

    外公连忙捂住我的嘴,对着我摇了摇头,说:“那是家蛇,不能抓。”

    在当地传说里,每家都会有一条家蛇存在,只是一般白天很难见到。据说晚上起床的话,往往能在房梁或者香火台上看见,它们驱赶家里的蛇鼠,并且一般不会伤人,被家族当做守护供养着。

    家蛇一般不会离开,一住就是几十甚至几百年,关于家蛇成精的故事,数不胜数。另外,家蛇也并不都是好的存在,一旦发生了家蛇伤人的事,那就代表家里将会有大灾祸。

第二章:惊魂

    不过,家蛇也不是逢人家就进,这里牵扯到一个因果关系,例如在传说中,某个人外出,无意中帮了某条蛇,这条蛇如果有灵性的话,就很可能暗地里一直跟随你回家,就此寄居下来。所以这事现在看来,还是有不寻常的地方,这房子刚建好,才第一天进门,怎么会这么快就有家蛇进来?

    那时候我还小,弄不清这些关系,只是听说是家蛇后,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毕竟家蛇这东西极少伤人,它刚才就在我身后,并没有咬我。另外,家蛇都无毒,远不及野外的毒蛇那么可怕。

    不过我是再不敢在厨房吃饭了,外公就干脆把我抱上了酒桌,这可是不合规矩的,不过外公声望高,大伙没任何异议。

    我那时候毕竟是小孩子,靠在外公怀里没一会,就有些不耐烦了,东张西望。那些大人们天南地北海吹,我是一点兴趣都没。

    看着看着,我的目光无意中落在房梁上,就见房梁边一条绿线慢慢游了过去,应该就是刚才那条家蛇。不过这时候我也没那么害怕了,毕竟以前就在别人家见过家蛇,何况现在还靠在外公的怀里。

    这事暂时就这么过去了,由于镇山墙只能从清早开始,下午没法动笔,当晚我就得和外公住在这户人家。

    吃完酒席后,外公和家主木匠一起去看房子,我就跟着看热闹。

    一行大人走着,外公和那个柳木匠走在前面,家主客客气气跟着作陪。

    在以前,木匠身份特殊,也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他们分为大木、小木、方木、圆木四种,各有所长。所谓大木,就是帮人建房上梁的木匠,小木是做木雕工艺品的,方木打桌椅板凳,圆木则是箍水桶木盆。

    当然,这也不绝对,很多木匠都同时擅长好几种手艺,例如为这家造房子的木匠。他是本地人,不但造房子手艺好,木雕也不错,手艺好,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

    当天傍晚看房子的时候,我外公显得心事重重,似乎有些什么事情想不明白,总在嘴里嘟嘟囔囔。

    一圈看下来,天也快黑了,那时候电灯还极少,这家又是刚建好的房子,没来得及拉电线,只能点煤油灯照亮。天一暗,没什么活动,大家伙儿就安排睡觉了。

    我不知道当天外公睡哪个屋,反正我和这户人家的儿子上床的时候,他们还在堂屋里聊天。小孩子瞌睡大,白天又走了那么多的路,上床没一会我就睡着了。

    谁都想不到,就在这一晚,出事了。

    那个小伙子叫年宝,挺淳朴憨厚一人,相貌生的也不错,为人很亲善。我们俩睡的房间在东南面,在我们北面一墙之隔,睡的是年宝母亲和他未婚妻。

    当天晚上,也不知道几点,我让尿憋醒了。漆黑一片,我喊了两声没人答应,就自己起床尿尿。

    房间里格外黑,我一个人摸摸索索推开房门,跨进了堂屋,就看见后门开着。

    当时我还挺高兴的,毕竟开着门就有点亮光,也说明还有人没睡,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虽然能看见后面有点亮,可堂屋地面还是一片漆黑,我也不敢走快,就这么一点点向后门口蹭。那时候农家杂七杂八的东西多,一不留神很容易绊倒。

    这样的黑暗里,到处悄无声息,又是个陌生的环境,我一个小孩子说一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我蹭到堂屋中央的时候,后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我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又过了没一会,一个黑影站在了后门口,看体型,应该是年宝的未婚妻,我估计她也是起夜的。不过她并没有立刻关门回房,而是站在了门框里,一动不动。

    我正在狐疑,就看见她头顶门楣上,一条胳膊样的东西探了出来,慢慢接近她的头顶。

    当时我浑身一麻,汗毛都竖起来了,是那条家蛇!

    一般人很难想象这样的画面,一切就像剪影戏一样,而我,一个才7岁的小孩子,就是唯一的观众。

    我眼睁睁看着蛇头一点点靠近那女人头顶,最终重合,紧接着就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被吓得一屁股瘫在了地上。

    谁料我刚坐在地上,就觉大腿一凉,有个东西贴着我在游!

    有生以来,我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魂飞魄散,我手忙脚乱在腿边捞,不知怎么就抓住了那条蛇,忙不迭甩了出去,刚离手,就觉得右手拇指一痛,我被咬到了。

    那女人的尖叫惊动了所有人,两边房门接连被打开,我看见家主打着手电筒,我外公也跟了出来。

    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对外公哭喊了一声:“疼。”

    外公脸色当时就变了,他划亮一根火柴,看了下我食指,那上面两排牙印从指尖一直延伸道指根,还在渗着血。

    看见伤口后,外公竟然松了一口气,把我背上左右看了一眼,选择了还紧闭着的前门,打开门闩跑了出去。

    那时候我外公才50出头,加上他不好烟酒,身体特好,不输给一般的小伙子。

    临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电筒光下,人群当中,那个白天还秀气健康的姑娘倒在后门槛上,嘴里吐着白沫,人事不知。

    出了门,外面要亮堂得多,外公背着我直奔了房子东面,我能听见屋子里许多人在尖叫,还有年宝的惊慌呼喊。

    房子东面有条小河,河边有一片灌木丛,外公背着我来到河边后,放我坐在跳板上,抓着我的手指在河水里洗了洗,然后放嘴里一吸,吐出来跟我说:“忍着别动。”

    说实话,被蛇咬得伤口并不算很痛,可外公接下来狠力一挤,把我给痛得大叫起来。

    “没事没事。”外公一连挤了好几下,直到手指头上全是血,他才罢休。

    他让我不要动,自己起身走到灌木丛边随手撸了几把,在手里团了团,然后压在了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叫我用力捏住。

    第二天我才知道,他给我裹伤口的是蜘蛛网。

    另外,他挤伤口的举动很有必要,咬我的蛇虽没有毒,可依然会有其他细菌或者酶,这些东西不挤干净,很容易引起感染。

    被蜘蛛网覆盖后,效果显著,伤口几乎立刻就不再流血,似乎连痛感都减轻了些。

    外公这边刚处理好我,年宝慌里慌张从家里跑了过来,一路大喊,声音都带了哭腔。

    原来,他的未婚妻身上并没有发现伤口,可就是没有意识,每过一会就抽搐一下,嘴里淤出些白沫。更古怪的是,她的眼睛一直是圆睁着的,怎么都闭不上。

    这些我只是听他们描述的,实际上,人已经被抬进了房间,那状况我看不到,估计也不敢看。

    我外公听了他的描述,当时也没说什么,又把我背回背上,心急火燎往他家里赶。

    没有电灯的生活,现在人可能很难想象,煤油灯亮光有限,屋子里边边角角全是黑暗,随处都可能藏着蛇。

    外公背着我进屋的时候,里面乱成一团,女主人守着床,两个男人打着手电筒和锄头铁锹满屋子找蛇。

    住户和家蛇发生战争,这种事情我还从没听说过,这东西保平安的,这样打,非常不吉利。可这么严重的家蛇伤人事件,以前包括后来也都没听说过,这一夜,一切都不合常理了。

    家蛇这个东西你经常可以看见,但那都是它愿意让你看见,否则的话,你会怎样都找不着,更何况是夜里。一番折腾下来,蛇没找到,他们只得守在了床边。

    外公那夜脸色很不好看,不过他只是背着我在堂屋里走来走去,思考着什么。我手虽然不再那么痛,却由于受了惊吓,怎么也睡不着,外公为了打消我的恐惧,干脆就给我讲起关于家蛇的故事来:

    说是早年间,有户人家里有一条老家蛇,已经有几十年了,足有一丈长,和这家人相处的很和谐。

    有这条家蛇在,这户人家从来不进老鼠、蜈蚣、蝎子这些东西,夏天的时候,家里人睡在凉床上,早上醒来往往那条蛇就睡在你旁边,他们也从不怕。家里有了小孩子后,大人农忙时下地干活,小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那家蛇还会游下来守着。

    后来这一家人因故要搬家,从黟县搬到了南陵,几百里山路,冬去春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家里人居然又在新屋子里发现了这条老家蛇。

    外公的故事讲得很好,声情并茂,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催眠曲,听着听着,不知不觉我就靠在他老人家背上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在外公怀里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这一户人家外面全是人,四乡八邻将这座新房子围得水泄不通。

    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就是没人敢进去。

    不一会,家主走出来,和外公小声商量,问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外公想了一会,最后做了个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决定继续镇山墙。

    一片哗然中,主人家把一张大桌子抬过来放在了大门口,外公把我放在桌子上,摊开家伙事,让我研墨,他自己则调彩色颜料。

    大家伙儿好奇,远远的看着。

    这一次磨了很久,足足磨了半盆墨,外公才让我收手。然后主人家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外公把我放下来,让我端着墨盆紧跟在他的后面,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围观乡邻哗然,大着胆子跟了进去。

第三章:镇山

    我们先来到东屋,这里边只放着一张床,整面墙壁都无遮挡。

    外公靠在左墙角上了板凳,将毛笔沾满了墨汁,一笔点下去,从墙头一直画到底,犹如尺子量的一般笔直。这一笔足见功力,放在往常就该有喝彩声,可今天事情不寻常,大家伙儿都屏住了呼吸,没一个人说话。

    接下来,外公开始反常规了。

    竖线的两端向内收在一起,一般都是画菊花纹,可这次外公两笔收尾,留下的却是锋利的箭头。别人虽然不懂,可这样的图案大家却是头一次见,房间内开始有些嘈杂,围观者小声议论。

    外公根本不为所动,让我一路捧墨跟着他,很快,东山墙的边框完成。

    接下来,按照惯例,是在柱子边画上戏耍蝙蝠的童子,或者鲤鱼,这寓意着“年年有余”和“童子拜福”。

    可出乎大家预料,外公顶着山墙中心,很快就勾勒出一个兽形。随着一笔笔画下,等轮廓渐渐清晰,人群开始大声喧哗,外公画的竟然是一只伏在地上瞪着眼睛的花狸猫。

    随着最后一笔完成,外公后退两步走到我前面,把我挡在身后。让人惊恐的一幕出现了,就听人群一片尖叫,一条大蛇飞快从人丛中蹿出了房间,当场就吓倒了好几个。

    外公似乎早料到这一幕,神色一点不惊,拍了下我脑门,“跟我去西山墙。”

    外公刚走进堂屋,挤在后面看热闹的人全跑出了屋子,再也不敢跟在后面了,现在去往西屋的只有我们爷孙俩,还有搬凳子扶梯的家主父子。

    西山墙的边框画好,这一次外公仍然是顶在山墙中心作画,不过这次画的不是狸猫,而是一只趴在地上的厉鬼,双目通红,头生肉角,背后背着一把三股叉。

    画刚完成,外公开始往我前面走,那父子俩有了刚才的经验,立刻拿着锄头瓦锹戒备。果不其然,墙角一口箱子后绿影一闪,那条大蛇又蹿了出来,飞快游进了堂屋。

    他们三个大人追了出去,我跟在后面看,这条蛇这次没有躲起来,竟然游上了大门梁,在门头上慢慢翻滚蠕动。

    外公阻止了准备上去打蛇的父子,领着人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把围在前门的人驱散,然后接过我手里的墨盆,开始就地作画。

    这一次他画的很粗糙,只能大概看出是条蛇,他一路往大门口画,越来越长,一直画到了门板,继续往上延伸,就在最后一笔接触到门梁的时候,外公扔了笔就跑。

    他这一跑,外面本来就紧张兮兮的乡亲们吓得一哄而散,紧接着就看见一条大蛇顺着他画出的印记,从房子里飞快游出来,钻进了一旁草丛。

    父子俩提着农具就要追,又被外公喊住,他说:“你们现在打死那条蛇也没用,真正出问题的,恐怕是你家门梁。”

    由于蛇已经跑了,大伙儿也没那么害怕了,听见外公的话,人们又全都挤进了屋子看热闹。家主搭梯子爬上去一看,顿时脸都气变了色,跳下来大喊:“去找柳木匠,把他给我逮住!”

    年宝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爹都去了,他也赶紧跟在后面追。

    好事的乡邻们挨个爬上去看,下来后都面无人色摇着头,等所有人都看过一遍后,爷爷竟然把我也抱上去看。

    说真的,我看到了后,并没有别人那么害怕,也许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也许是因为有外公这个靠山。

    门梁上,最靠里的角落,7根棺材钉一字排开,盯着一条蛇蜕下来的皮,崩的笔挺。

    下面人开始议论纷纷,有的说柳木匠也喜欢年宝的未婚妻,不过因为年纪比较大,人家姑娘不答应。也有的说,这纯属胡说八道,两家还是老一辈子结下的恩怨,言之凿凿。

    究竟怎么回事,我们反正是搞不清,事后也无法查证,因为柳木匠跑了。

    柳木匠自小父母双亡,一直跟着师傅在外做手艺,那时候的木匠可不像现在,都是一走几百里揽活的。年宝和他的父亲终究没有找到人,不过后来听说,柳木匠在青阳给人家做了上门女婿,真假不可考。

    等父子俩气冲冲回来后,事情还没有完,那姑娘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清醒不过来。

    外公让他们在外墙架上梯子,三个人爬上去一看,一棵“瓦松”长在了屋顶上。

    这个“瓦松”我不知学名叫什么,外形有点类似松树,不过是一种小灌木,只会生长在小瓦上,一般只有老房子屋顶才有。

    后来据我外公说,只有家里进过了蛇,屋顶上才会长这个东西,而这东西也是一味药,功能是驱邪宁神。那姑娘其实并没什么事,只不过受了过度惊吓,用药调养下就好。

    不过,惊吓并不都一样,被人吓和被蛇吓完全是两码事,这棵因蛇而生的瓦松,正好对症。

    外公把这棵瓦松拔下来,嘱咐他家人晒干后,五碗水熬成一碗水,给那姑娘喝下去,最好能喝吐了,然后病症自愈。

    做完了这些,我们在这家的事情也就完成了,接过主人家的红包、猪肉后,就踏上了归途。

    来年年初四,年宝带着他的媳妇来了外公家拜年,千恩万谢,姑娘除了似乎变瘦了点外,再无异常。

    时光荏苒,匆匆又两年过去,转眼我在外公家已经呆了八年。这八年当中,我是吃得下睡的香,原本孱弱的体质渐渐好转,长成了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期间外公经常被人请出去办事,却再也没有带过我,任由我哀求都无济于事。

    有一次在我的百般纠缠下,外公终于跟我交了底,他当初跟随那个老道,不但学会了扎纸,还学了一门已经被列为禁术的法门巫术。

    巫术传自上古,巫咸在灵山蒸卤土,得到了纯净的结晶盐,这一奇特的过程被原始先民视为仙术,对他顶礼膜拜。巫术就此流传开,并且又相继诞生了九位著名的大巫,和巫咸一起被称为灵山十巫。

    最开始,巫术研究的是自然万物生克制化,用现在的话说,这是一门涵盖生物、化学、物理,玄学以及药理学等等的综合学科。

    由于涉及范围太广,随着研究的逐步深入,巫术开始细化分类,诞生了无数分支。后世的祝由术、易学、厌胜术、道术、降术等等,无不是巫术的细化发展。

    巫术发源于新石器时代,那时候人类还处在蒙昧中,研究内容难免带有浓郁的原始色彩,到周朝后,由于跟不上人类社会的发展,逐渐没落,汉朝时更是被天子所禁,彻底消亡。

    当初教他的那个老道俗名叫李天水,出家前另有一重身份清末著名金石学家王懿荣的学生,全程参与了甲骨文的发掘和破译。正是在对甲骨文的研究中,李天水破译了部分上古巫术的“密码”,献宝似得送到了老师王懿荣面前。

    破译了上古巫术,在李天水想来,这绝对是重大发现,然而等他把研究成果展现在老师面前后,不但没有得到褒奖,反而被严厉批评,并叱令让他把所有研究成果销毁。

    李天水当然不甘心,假意答应,带着研究成果偷偷溜了。

    他北上京城,想把成果奉献给清廷,可这个举动,差点让他送了命。那时候的朝廷内尊儒术,外尊西洋科学,根本就不会允许这个上古学说存在,并且早就把巫蛊之术列为异端邪门。

    李天水再一次逃了出来,由于已经成了逃犯,他只得隐姓埋名,在这个小道观里做了道士,继续他的巫术研究。

    由于甲骨文晦涩难懂,李天水破译的只是一些片段,根本没法系统学习,于是他干脆就用领会的巫术要领,开始自创法门。不得不说,这个人果然厉害,几十年苦心孤诣下来,他还真的走出了一条独特的路子,既有别于上古巫术,也和现有的所有道法方术不同。

    小有成就后,下一步就是寻找传人,总不能把一辈子的心血带进土里吧?只是巫术已经被列为邪门歪道,不能公开,他又只是个落魄道士,稍微资质好点的苗子压根就轮不到他。

    恰在这时,我外公被送进了白云观,李天水当时激动得恨不得给外公磕个头,您可算是来了……

    外公这人聪明,又有不错的文化底子,人品也好,这简直就是天上掉宝了。

    在外公发誓不外泄后,就成了李天水唯一的弟子,开始跟随他学习改造版的巫术,直到老道去世。

    关于老道死这一段,外公语焉不详,显然不愿多提,他指着自己的眉心对我说:“其实,我早就准备把巫术传给你,只是你的年纪还小,现在就学不合适,按照规矩,得满十岁。”

    外公眉心有天然的“川”字,相貌显得很威严,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他眉心里也有个淡淡的疤痕,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打从我出生起,外公就把我定为唯一的传人,感情他老人家早就惦记上了。

    那时候我已经九岁,心智初开,正是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年纪,听说有这么“好玩”的东西却不能学,心里就跟猫爪似得难受。好在也就差一年,忍忍也就过去了。

    转眼夏天到了,漫长的暑假开始,炎热挡不住我那颗躁动的心,这个我出生以来温度最高的夏季,似乎注定会发生点什么。

    我一直以来有个很大的遗憾:不会水……对于北方孩子来说,这可能很正常,可在水网纵横的江南,男孩子不会水,绝对会被小伙伴们耻笑。于是这年的暑假,我背着外公开始偷偷实行自己的计划学游泳。

    外公家的村子东面和西面各有一个池塘,两个池塘的名字很简单前塘和后塘。前塘很小,呈现不规则的梯形,最长的一边也不过百米,这里水浅,村民们日常在这里洗洗涮涮,作为生活用水池塘。

    后塘很大,说是一个小湖也不为过,离村子有一段路程,在一片广袤的农田中心。水质清澈甘冽,水草丰茂,被村民们用来做饮用水,同时还是附近男孩子们的“游泳池”。

    那时候还没人家有空调,电风扇都是稀罕物,夏天解暑的方式就两样:蒲扇……洗澡。

    这洗澡指的不是在家里用澡盆洗,而是下池塘泡着,那是真凉快,顶着荷叶也晒不着,还能顺手摘莲蓬、菱角解馋。

    每到暑假的时候,后塘就成了村里男孩子的天堂,见天人不断,搞得女孩子们都不敢接近那里。为啥?那年月小男孩下水都是光屁股的……

    记得,那是暑假刚开始不久,领了成绩单的第二天,因为考了个还算不错的成绩,我彻底从恐慌中解脱了出来,开始了我的计划。

第四章:抓痕

    中午吃过饭,我就在门边的小板凳上坐下,安静地等我舅舅。这个舅舅是我外公弟弟的儿子,小名叫六斤子,尽管和我差着辈,却只比我大一岁,平常我俩玩的特好,没大没小的。

    香火台上的老式座钟连敲出三个单音的时候,六斤子来了,他在肩上斜挎着一个自行车内胎,从门前走过,对我使了个眼色。

    等六斤子舅舅绕过了隔壁墙角,我回头看了一眼,今天外公不在家,外婆躺在凉床上已经睡着了。

    “外婆,我去同学家玩会。”我轻轻喊了一声,心里盼着外婆睡着了不搭理我。

    外婆这时候应该处在半睡半醒之间,扬起蒲扇在身上拍了拍,含糊不清嘱咐:“早点回来,千万别玩水。”

    我“嗳”了一声,乐颠颠朝隔壁墙角跑了过去,不玩水?那是不可能的,我和六斤子昨天就约好了,他教我划水。

    我们俩顶着大太阳,做贼似得溜出村子,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后塘,这里早已人声鼎沸,好多小男孩在水里扑腾。后塘很大,这些人却都挤在东南角,害的岸边看香瓜的刘老汉一直瞪大眼睛盯着,不时骂两嗓子。

    必须承认,他们就是故意的……

    到了岸边,六斤子自己先跳下去,在水里冲我招手。

    来之前我是下定了决心的,今天一定要学会划水,可真到了地头,我却犹豫了。我不是有多怕水,而是怕下面那些大孩子,他们在水里闹腾的太野了,逮着人就往水里按,看得我心惊肉跳。

    在村里我算是个另类,一点野性都没,斯斯文文的,除了六斤子外,跟别的孩子也玩不到一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瓜棚里刘老汉走上来抓住了我的胳膊,郑重其事说:“小米,你千万别下水!”

    刘老汉是村里外姓,这时候大概五十多岁了,是个孤老,性格孤僻,不太和别人交流,平时就睡在瓜棚里,村里人都不喜欢他。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怕他告诉我外公,就随口敷衍:“我就是在水边泡泡,不下去的。”

    刘老汉摇了摇头,就是不撒手,“叫你不要下去就别下去,我是看你这孩子老实,那些野小子我才懒得管。”

    我也是没辙了,不下去就不下去吧,反正我也正好有点怕,就跟着刘老汉到他瓜棚里坐着看热闹。

    看着水里的小伙伴们,我是既羡慕又怕,他们水性实在太好了,一个猛子能扎老远,灵活犹如游鱼。可他们戏水的方式我是实在接受不了,经常能见到几个人把一个人拖进水里闷,老半天不放出来,有的人都被呛得流鼻血了。

    他们在水里放肆大笑,我在瓜棚里看得心跳如鼓,不停吞唾沫,冷不丁刘老汉在一旁阴阴来了句,“闹吧,迟早得闹出人命来。”

    我那时虽然小,听见这话仍浑身不自在,不过也懒得搭理他。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的村子里陆陆续续有大人呼喊,玩累了的半大孩子们开始穿衣服回家。那时候大人压根儿就不找孩子,到了饭点往村边一战,拢着双手大声呼唤,各家有各家的调,孩子听见呼喊就会回来。

    不得不佩服那时候大人的嗓门,能传出去一里开外,一声连着一声,喊半个小时都不带变调,跟喊号子似得。

    水里人稀了不少,刘老汉见最不放心那几个走了,也就自顾回家吃饭去了。

    他这一走,我的心就又痒了起来,好不容易来一趟,连水都不沾,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于是在六斤子的鼓励中,我脱了衣服摸下了水。

    说来丢人,长这么大,这还是我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水,并且此后再也没有过。

    下了水后,在六斤子的配合下,我套上了充作救生圈的自行车内胎,开始在岸边扑腾。

    游泳这东西,其实就是个全身配合,一旦找到了窍门,就会豁然贯通。我试了十几分钟后,就掌握了个大概,能向前游了。

    但凡学东西,将会不会的时候劲头最足,我依稀听见了外婆的呼喊,却没有答应,只想着再玩一会儿。

    水里还有些比我大的孩子,我不敢靠近他们,就向另一边游,不知不觉扑腾到了深水区。当时我想在这里调个头,再游回岸边就赶紧回家,外婆还在叫我呐。

    刚学会游泳,向前游很容易,调头却很难,如果不是身上带着内胎,这个动作我很可能就完成不了。也得亏有这个防护,要不然,那天恐怕就不是调不了头这么简单了。

    我刚把身子偏过来,依靠着内胎的浮力准备掉个个儿,就在这时,垂在水里的脚腕一紧,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我吓得尖叫起来,可刚喊出声,脚下被重重一拽,带着土腥气的水立刻就把我没了顶,叫声被堵回了嗓子眼里。

    呛了两口水后,脚腕松开,我被内胎的浮力带出了水面。

    可刚把口鼻里呛得水喷出来,还不等我喘过口气,脚腕一紧,我又被拽进了水底。这一刻我的内心是崩溃的,说绝望也不为过,我甚至以为我会死在水里。

    我喝了好几大口水,双腿乱蹬,手下意识在水里乱抓,却什么都抓不到,有了这一段经历,我对“救命稻草”这个词有了深刻体会。

    好在我身上的内胎没有脱落,耳畔“轰”的一声,它再次倔强的把我托出了水面。眼前一片模糊,我张开嘴喘气,这一番折腾下来,我已经快憋死了。

    可还不等我看清,一股水柱从对面喷在我脸上,措不及防之下,眼睛里进了水被腌得生疼。不过那一瞬间我隐约看见,在我对面的是个人,含着一口水喷我,很明显,一直戏耍我的就是他!

    果然,对面传来放肆大笑,一蓬又一蓬水被泼到了我脸上,根本睁不开眼。

    当时我捂着眼睛,出离愤怒了,岸上两说,在水里怎么能这样?何况我根本就没得罪过谁。

    不远处传来舅舅六斤子的叱骂,那人大概觉得也把我整的差不多了,这才一个猛子溜走,我总算喘过了那口气,在六斤子的帮助下爬上了岸。

    坐在岸边草地上,看着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心有余悸,决定再也不下水了,同时我还在人群里寻找,希望能分辨出刚才是谁戏弄我。我老实归老实,脾气却拧,这人我非得报复不可。

    “算了,是小扁头。”六斤子在旁边劝。

    听见这名字,我不由泄气,小扁头家是早年从江北逃难过来的,如今家里就孤儿寡母,生活格外艰难,靠着乡亲们的接济才能维持下去。这么一家子人,我要是找他麻烦,说出去就不好听了,外公也绝不会答应。

    “算了,我回家了,外婆还在喊我。”我闷闷不乐套上衣服,拢着双手对着外婆的方向喊了一嗓子,外婆在村口骂了我一声,回家去了。

    刚一迈步,脚腕上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只见左脚踝上有三道血印子,鲜血长流。

    我气坏了,搞成这样,回家外公外婆得心疼死,我也肯定会挨骂。可伤口抹不掉,事已至此,只能认了。

    这么一会儿工夫,后塘里的人已经都上了岸,各自穿衣服准备回家。一片嬉闹中,传来小扁头惊呼:“我还有一只拖鞋弄哪儿去啦?”

    回头看,刚才在水里戏弄我的小扁头着急忙慌在地上找,脚上只穿着一只拖鞋。鞋子这东西,丢了一只就等于丢了一双,他们家穷,回家肯定得挨打。

    “活该!”我心里暗骂,幸灾乐祸回家去了。

    等我一瘸一拐走到村口的时候,回头看,小扁头依然在那里寻找,孤零零一个人。看到这我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脚被他抓成这样,又坦然了。

    到了家后,尽管我刻意隐藏,可还是被发现了脚上的伤口,在外公外婆的联合逼问下,我只得老老实实把下午的经历说了出来。出乎我预料,一直不准我下水游泳的外公并没有责备我,反而皱眉盯着我脚上的伤口出神。

    “你这不是人抓的。”半天后,外公下了结论。

    这时候再看,果然伤口有些不寻常,人的指甲是扁的,抓出来的伤口应该很宽,可我脚上的伤口却仿佛是被猫抓出来的,呈三条细线。难道在小扁头戏耍我的时候,还有什么东西在抓我的脚?想到这,我心胆俱寒!

    “以后绝对不准你去后塘沿。”外公郑重其事说。

    外公对我很和蔼,很少这么严肃,一旦这样,那就表明事情很严重,必须遵从。其实到了现在,就算外公不说我也不敢下水了,直到今天我都不会游泳。

    外公还想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急切的“当当”声,有人敲着破脸盆嘶声呐喊:“快去后塘沿,有娃子溺水啦!”

    外公悚然一惊,连忙打开门冲了出去。

    外面敲着破脸盆奔走呼号的是看瓜的刘老汉,他也不会水……

    听见刘老汉的呼叫,家家户户往外出人,心急火燎跑向后塘。村子距离后塘不远,如果是刚溺水的话,也许还来得及。

第五章:水鬼

    有人把刘老汉围起来,问是怎么回事,刘老汉前言不搭后语,老半天才把事情说了个大概。

    他回家吃完饭,不放心那两亩地的香瓜,连忙往瓜田里赶,刚到了地头,就发现出事了。那时候岸上早已没了人,水里还有一个小扁头。

    他看见的时候,小扁头在离岸不远的水里扑腾,半淹在水里,只能发出挣扎声,连话都喊不出来了。

    刘老汉虽然人孤僻,也不能眼看着个半大孩子在自己面前被淹死,可他不会游泳,只好赶紧跑回村子里求救。

    听完刘老汉的描述,大家伙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小扁头人虽小,可水性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会在离岸不愿的地方溺水。

    外公没说什么,阴沉着脸,把我往腋下一夹,跟在村民们后面跑向了后塘。

    等我们赶到的时候,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惨白的月色下,前面聚集了一大群人,却不是在后塘岸边,而是在香瓜地里。

    大伙儿看见外公来了,连忙让开一条路,我被放在了外面,被叮嘱不准靠近。

    好在我人小,蹲在地上,从大人们的腿缝里能看见个大概。

    里面是一条水沟,宽深各有半米左右,沟里塞着一大蓬水草,隐约呈现出人形,仿佛木乃伊。

    外公走进去,接过一把镰刀,开始小心翼翼割了起来。

    水草被一层层隔开,等最后一层被分开后,月光下,显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这里面裹得正是小扁头,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人,竟然就这么死了!说不清为什么,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当时心里一堵,哽咽着哭了出来。

    尸体边围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片死寂。

    “是你们把他抬上来的吗?”外公问。

    有个本家表叔嗫嚅着回答:“我发现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

    外公点了点头,又走到尸体下边,两刀下去把水草切开,露出一只被泡的发胀的脚,看了一眼后,透过人缝和我对视。

    我看向那只脚,借着月光,只见小扁头尸体的脚腕上有一道抓痕,和我腿上的几乎一模一样!

    一片嘈杂中,看瓜的刘老汉来了,还不等他站定,立刻冲上来几个人把他按倒在地,咆哮着要送公安局去。小扁头家里困难,经常在村里小偷小摸,他们怀疑是偷了刘老汉的瓜,老头怀恨在心,把人给害了,然后故意演这么一出。

    小扁头在村里风评不太好,可毕竟是个孩子,刘老汉这个外来户可就完全不一样了,村里甚至风传他早年犯过流氓罪,在家乡待不下去才搬来这里的。

    一片混乱中,刘老汉被人打了几拳,趴在地上破口大骂,外公连忙喊:“别打了,你们过来看。”

    外公发话了,大伙儿骂骂咧咧放了刘老汉,又围了过来,在外公的指点下,这次人们都看清了小扁头脚上的伤口,面面相觑。

    “他搞不好是被水鬼拖进了水草里,才裹成这样,就算爬上来也没法透气,在岸上闷死了。”外公做出了推断。

    对外公的判断,大伙儿表示赞同,农村里本来就不乏水鬼的传说,许多人还信誓旦旦曾看见过。在乡民的描述里,水鬼这东西满身毛发,有些像猴子,所以也叫水猴子,平常潜伏在水底,最爱把人拖进水里溺毙。

    “就是糟了水猴子!”刘老汉爬起来叫嚣,急于撇清。

    大伙儿噤若寒蝉,目光全都放在外公身上,后塘供应全村的饮用水,对村子很重要,这里面要是闹水鬼,以后还怎么来挑水?

    外公似乎也遇到了难题,习惯性皱着眉头思考起来,显然他以前也没对付过这玩意。

    一片寂静中,塘梗那边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一个妇女跌跌撞撞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搀扶照应。

    小扁头他娘来了。

    小扁头在村里名声不太好,人们都不太喜欢他,我也是,可看着他娘一头扑在尸体上哭昏了过去,大伙儿还是陪着暗暗抹泪。毕竟只是个半大孩子,就这么死了,留下他娘孤零零一个人在世上,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哭昏过去好几回,他娘整个人都软了,趴在儿子尸体上大口喘气,乡邻们看不下去,把他们娘儿俩抬起来回村,帮着办后事去了。

    人都走光了,我外公还坐在田埂上对着水发呆,琢磨着。

    “你看见了那个东西没有?”外公忽然问我。

    我摇了摇头,真没看见抓我的是什么东西。

    “那就不好办了。”外公摇了摇头,愁眉不展,“要想对付这东西,首先得知道它的特性,至少也得知道是野兽还是冤魂。”

    这些事情我哪儿能知道,只好在一边陪着。

    看着水面,脑海里又出现了今天下午小扁头的样貌,我心里就根坠了铅似得难受。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外公摸了摸我脑门,叹了口气,“先回家去再说吧。”

    说完,外公把我喊起来,牵着我的手走上了回家的路。

    第二天天不亮,外公就出门去了,我这一夜压根儿就没睡着,他老人家走的时候,我还在迷糊着。

    又过了一会儿,生产队大喇叭开始广播,让每家最少出一斤米,越多越好,去晒谷场集合。

    那年月大喇叭就代表着上面的指示,大伙儿虽然不解,不过还是各自挎着淘米箩向晒谷场集合,我也赶紧下床跟了过去。

    到了晒谷场,那里已经站满了人,全村男女老少几乎都在,把我外公围在当中,队长和他儿子亲自上阵,挑着两担箩筐接米。

    大伙儿带来的米汇集到一处,差不多正好两担,外公一挥手,“全都跟我去后塘。”

    人群乌泱泱杀奔后塘,现在是大晴白天,大家伙儿也不怎么害怕。

    到了后塘后,外公开始分配任务,几个水性好的大小伙子把米搬上渔船,划到角落待命,其他人围着后塘站成了一圈,没隔一段分派一张渔网。

    交代一番后,外公跑到我身边一挥手,大喝一声,“开始!”

    那几艘小渔船立刻散开,对鱼塘展开地毯式扫描,他们每条船上四人,除了撑船的外,由两人负责往水里撒米,剩下船头那人手里拿着一根棒槌,不停敲打船帮子,大声怪叫呼喊。

    水面上顿时闹成一团,岸上的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这样就能赶出来水鬼?

    “五谷是太阳精华凝聚,阳气最盛。”外公在我身旁小声说,眼睛死死盯着水面,我当时也听不太懂,就觉着这些话可能会很有用,侧耳细听记在了心里。

    外公接着说:“昨晚我想了一夜,这东西估计不是一般野兽,应该和阴气有关,肯定怕阳气。”

    说话间,水里的四艘渔船扫过了一条边,开始沿着池塘边并排向前推进,船上的人紧盯着水下,抓着米向水里撒。

    都是庄稼人,无论播种还是施肥都靠手撒,他们的动作轻巧熟练,米撒的非常均匀,沉入水底后,疏密有致铺了一层。大家伙儿粮食都不多,事出无奈出此下策,不敢糟蹋。

    一路轰一路闹,四条小船眼看就要转过来一圈的时候,果然有所发现!只听其中一条船上拿着棒槌的人冷不丁吼了一嗓子,“在这儿!”

    这一声喊,全场哗然,真的大白天见水鬼了?!

    “哗啦”一声响,那个角落里泛起一团水花,有什么东西贴着水面一蹿而过。

    “游到塘心里啦!”四条船上人同时大喊,他们全都看见了。

    外公立刻出言阻止他们追上去,大喊:“先不用管,按事先的安排来。”

    四条船立刻稳住,继续按部就班并排围着池塘向内划,米被一把把撒了下去。

    池塘里暂时又恢复了原来的状态,小船上的人在闹,水里再无动静,可岸上的人却全都心跳如鼓,面色紧张。水鬼人人都听说过,可在场还真没人见过,简直是奇闻。

    外圈大,内圈小,四条船绕圈的速度越来越快,逐渐逼近池塘中心,米筐里的米也将要见底。这时候从岸上看,原本黝黑的池塘底变得斑斑驳驳,水里游鱼背衬着点点米白色,清晰可见。

    大约还剩最后两圈的时候,没有撒到的部位只剩下了几丈方圆,大家伙儿的紧张情绪也达到了顶点。

    果不其然,毫无预兆,顶着池塘中心突然泛起了一团水花,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囚笼中剧烈挣扎。看见这一幕,外公松了一口气,这东西怕米,自己事先的预估没错!

    “全倒过去!”外公大喝一声,“岸上的人准备!”

    划船那帮小伙子早就紧张的两腿筛糠,听见外公的大吼,打了个激灵,同时搬起米筐,把剩下的米全都对着水花鼓起来的方位倒了过去。

    刹那间,仿佛冷豆腐扔进了热油锅,池塘中心顿时就炸了,水花激射,伴随着刺耳的“吱吱”尖叫声。

    这声音不好形容,还真有些像猴子尖叫,只不过比我在动物园听见的猴子声要疯狂百倍,当时我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在了地上。

    再看池塘中心,水花炸开后,尖叫声不绝,一道黑影在水下猛蹿,差点撞翻了一条船。划船的汉子站稳,抡起手里的竹竿返身对水面狠狠一抽,尖声大叫:“往那里跑啦!”

    “啪”一声,长长的竹竿抽在水面上,劈开表层抽不下去。

第六章:孤独

    岸上的人瞪大眼睛看,撒了一层米的水底根本就藏不了东西,可以清晰看见,一团黑影在水下向岸边游过来,速度比黑鱼还快!

    只用了几秒钟,黑影蹿到岸边,外公刚喊出“撒网”,它就已经上了岸。

    根本看不清这玩意长什么样,只能看见浑身黑毛湿漉漉的,大概一米来长,上岸后跑得比兔子都快,一路疯狂尖叫。

    首当其冲是个妇女,还没反应过来,那玩意“呼”的一声从她脚边冲过去,把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当场就尿了裤子。

    外公急得跳脚,出动这么多人,搞出这么大场面,好浪费了这么多宝贵的粮食,要是让这玩意儿跑了,那可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老胳膊老腿,从旁边人手里抢过一张渔网,大吼大叫追了过去。

    追也没用,这东西速度太快,都看不清样子,眨眼间就被它硬生生穿透了包围圈,所有人都急眼了,大声怒骂向这边靠拢,做着无望的努力。

    人就是这样,离着远没心理压力还好,真的面对面,有几个人能不怕?

    还真有人不怕。

    就在这东西刚穿透包围圈的时候,前面堵过来一人,刘老汉。他手里提着一张撒网,咬牙切齿看着撞过来的黑影,毫不退缩。

    “狗日的!”黑影到了面前,刘老汉根本来不及撒网,大骂一声直接向前扑。

    那东西估计也是慌不择路了,竟然忘了躲闪,被抱着渔网的刘老汉扑了个正着。

    刘老汉瘦小枯干,个子连一米六都不到,顶多九十斤,被狠狠一撞,顿时飞了出去,在田垄上翻滚出老远。不过他的努力没白费,尽管撒网没撑开,可那东西冲的太急,一头钻了进去,顿时摔成了一团。

    被绊住的水鬼立刻开始拼命挣扎,嘶声尖叫,挠的尘土飞扬,声威骇人。好在它再也跑不起来,只能在原地发疯,再难寸进。

    追赶的人围过来一看这架势,好家伙,这比拖拉机头甩断皮带还吓人,谁敢靠近?好在又过来了几张网,他们远远围着,一张接着一张往上盖,眨眼间就盖了四、五层。

    这下那水鬼被裹了个严严实实,再也挣不脱,可仍在激烈挣扎,叫声越发的尖利。

    眼看着动静小了些,有些胆子大的人冲上,抡起锄头瓦锹就打,虽然大部分落空,偶尔拍到都“嘭嘭”作响,显然使了死力。可这东西生命力顽强的难以想象,任由敲打,依然拼命挣扎。

    男人们在那里抡着农具拼命打,乱糟糟的渔网里水鬼在挣扎,我们小孩子和女人远远看着不敢靠近,心惊肉跳。

    眼看怎么也打不死,外公一把掀开挡路的人,划着一根火柴丢了过去。难以想象的一幕出现了,**的水鬼身上仿佛满是汽油,火星刚粘上,立刻“轰”的一声,转眼烧成了一个大火球。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大作,刺得人耳膜都疼,那团火像皮球一样在香瓜地里翻滚弹跳,附近的人忙不迭扔了农具四散奔逃。

    没一会儿功夫,火球停止挣扎,静静焚烧起来,水鬼显然已经被烧死了。大家伙儿面面相觑,全都**的,大热天剧烈搏斗,所有人都出了一身透汗。

    火焰开始收缩变小,冒出了股股黑烟,一股难闻的臭味散发开来,仿佛烧着的是一具腐尸,闻之欲呕。下风头的人受不了这股怪味,忙不迭往上风头跑。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凄厉的警笛声,一辆bj2020警察停在了机耕路上。车门打开,三名身穿白色制服的警察扶着个妇女走了出来,正是小扁头他娘。

    那年月大家伙儿都怕警察,看见他们过来,乡民们不明所以,全都站在原地不敢动。

    那四人到了香瓜地后,小扁头他娘疯了一般挣脱警察的搀扶,扑向了仍坐在地上的刘老汉,他刚才被撞的不轻,到现在都没缓过劲来。

    莫名其妙中,小扁头他娘跑过去,一把揪住刘老汉,抡起巴掌抽打起来,咬牙切齿喝骂:“你个老畜生,老畜生!”

    刘老汉连挨了几巴掌,又被狠狠在脸上抓出了几道血印子,终于毛了,一把把她掀翻在地,指着怒斥:“你发什么疯?!”

    话音刚落,两名民警冲上来,各自抓住刘老汉一条胳膊,反劈到了背后按在地上,“你给我老实点!”

    刘老汉一把年纪,那里能抗得过两名身强力壮的民警,被按得丝毫不能动弹。

    小扁头他娘面目狰狞爬起来,从地上抱起一块人头大的土坷垃,尖叫着重重砸在了刘老汉后脑勺上,老汉白眼珠一翻,梗起来的脖子软了下去,当场闷了过去。

    另一名干警连忙拦住发了疯的小扁头他娘,大声呵斥:“你再这样就把你也抓起来!”

    小扁头他娘一软,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那苦命的儿啊……”

    当场好几百人看着这一幕闹剧,神情复杂,没人出声。这时候大伙儿琢磨过来了,小扁头他娘怒火攻心,一门心思把刘老汉当成凶手,报案来抓他了。

    司法上,疑罪从无还是后来的事,那时候就是疑罪从有,意思就是说,你是嫌犯,你就有罪了。刘老汉现在是嫌犯,而且还是杀人嫌犯,他就基本上毫无人权了。

    刘老汉只是被土坷垃闷了一下,这么一会功夫缓过了那口气,哭着喊:“扁头他娘,真不是我干的,害死你儿子的是……”

    转头看,那边火已经灭了,只余黑烟缭绕,连灰都没剩下一小把。

    带队的干警看了那片焦黑一眼,皱眉在鼻子前挥了挥,左右一打量,竟然走向了我外公。

    看着走过来的警察,外公面色变得阴沉,站在原处不动。

    “你是梁可玉?”警察看着外公问。

    外公不动声色把我稍稍推开了些,淡淡说:“我就是。”

    那名警察接着问,“你在这里搞封建迷信活动,这是违反法律法规的,你知道吗?”

    “知道,我承认错误。”外公老老实实回答。

    闻言,那名干警点了点头,神色舒缓了些,招手说:“跟我们走一趟吧,把事情交代一下,你放心,不是什么大事。”

    到了这一步,不管事情大不大,你也得跟着去,好在警察没有押外公,更没有给他戴手铐,就这么先聊着把他领走了。

    与外公相比,刘老汉就惨了,他双手被别在后面,用拇指铐铐住,被两名警察推推搡搡往前赶,跌跌撞撞的,脸上还在流着血,狼狈不堪。

    我当时还太小,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一个劲的发抖,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外公被带走。

    警察在,没人敢说话,直到吉普车呼啸而去,大家伙儿才算是回过了神,开始大声议论。

    “小米,快去通知你外婆!”突然有人在身后重重推了我一把,差点把我推倒在地,回头看,是面色凝重的队长,算起来他还是我表舅。

    当时我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哦”了一声,爬起来沿着田埂撒腿就跑,魂不守舍。

    我脑子里一片空百,都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路上摔了许多跤,直到看见了外婆,才算是回了魂,“哇”一声哭了出来,“外婆,外公让警察带走啦!”

    外婆当时正在纳鞋底,听见这话猛然站起来,满脸不敢置信,半晌后,她老人家的一把逮住我,厉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外婆出身大户人家,书香门第,见多识广,尽管事发突然,她还是迅速镇定了下来。

    我哽咽着把事情从头到尾复述了一遍,外婆慢慢松开手,又坐回去琢磨起来。

    又过去一会儿,外婆似乎有了决定,温和的把我揽过去,摸着我的头叮嘱:“我在大锅里摊了面饼,你饿了就把锅里的水烧开,闷热了再吃。”

    我不停点头,烧大灶我会,只是不知道外婆什么意思。

    外婆慈祥的点了点头,想想又嘱咐:“记得每次都要往锅里加点水,我得出去一趟,可能要几天才能回来,你看好家,千万别出去。”

    我又点了点头,外婆这才松开我,起身回了自己屋,从里面闩上了门。

    房间里传来沉闷的敲打声,我不知道外婆在干什么,就大声呼喊,可外婆根本就不搭理我。

    大概过去十几分钟后,房门打开,外婆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出来,胳膊上挎着个包袱皮。

    “听话,看好家!”外婆又严厉的嘱咐一声,挎着包袱急匆匆出门去了。

    我推开外公他们房门看,只见那张沉重的木床被移开,下面的青砖地面上被扒了个动,乱七八糟的。

    凭我当时的小脑瓜,是想不明白这些事的,何况这时候我正深陷在无边的惶恐中。

    外公被带走了,外婆也走了,家里只剩下了我一个,这种状况还从未曾有过。我怕得要死,那种被绝望和恐惧充满身心的感觉,我现在形容不出来,也不想再细细回忆。

    我一个人在凉床上坐了一会儿,脑子里一团糟,又换到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整个人都呆傻了。这时候我说不出的孤独,可又不愿和别人接触,只想就这么安安静静等外公外婆回来。

    处在种种复杂难明的情绪中,我浑浑噩噩的,等感觉到肚子饿了的时候,天都快黑了。

    我走进厨房,把锅膛点着,又按照外婆的吩咐把锅里加了点水,就坐在灶间默默烧火。

第七章:开眼

    外婆在锅里摊着六张面饼,贴在大锅沿上,隔水蒸热了就能吃,等谁少开了后,我就把火盖熄,揭下来一张,走回堂屋坐在凉床上吃了起来。我的目光一直望着门外,盼望着外公外婆能立刻回来。

    不知不觉,我躺在凉床上睡着了,等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我赶紧看向大门口。大门还开着,和昨晚一模一样,家里除了我,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又饿了,只好再往大锅里舔一瓢水,又开始热面饼。

    接下来,我就这样机械重复着,渴了舀水缸里的水喝,饿了就热一块面饼吃,吃饱了就坐在凉床或者门槛上等,望眼欲穿,人都等傻了。

    等过来,等过去,第三天的时候,面饼终于吃完,外公外婆还是没有回来。我不知道为什么,平日里天天上门的那些亲戚本家,这几天一个都没来,从门前过都绕的远远的。

    我倒是也不在乎这些,只是一门心思担心外公外婆。

    这一天,我就这么饿着肚子在凉床上睡着,临睡前肚子一直“咕咕”叫。

    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睁开眼,两张万分熟悉的面孔逐渐清晰起来,外公外婆回来了!我大喜过望,连忙坐起来,用力过猛,眼前立刻一阵发黑。

    外公连忙把我抱在怀里,叹了口气,“我外孙子这下吃亏喽。”

    我到没觉着吃什么亏,喜不自禁,外公外婆都回来了就好,只是外公瘦了很多,面容也显得很憔悴。

    外公对外婆点了点头,外婆立刻去厨房做饭,他老人家把我放在凉床上,看着我,用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小米,外公决定,咱也不讲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规矩,从现在起,我就教你巫术。”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心说这可真是皆大欢喜,连忙点头,“好哎好哎!”

    我不明白外公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那时候也压根就想不到这一点,反正就觉着这是好事。

    当天晚上的时候,我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课,终生难忘。

    那年月,正是电影《少林寺》最风行的时候,一般小孩子们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去少林寺学功夫,当大侠,而我,却接触到了另一个世界。

    黑夜降临,外公把我带到后院里,第一件事发誓保守秘密,不得泄露自己巫觋的身份。

    巫者,女为巫,男为巫觋,从我立下誓言的那一刻起,我就算正式成为了“巫觋”。

    而成为一名真正的巫觋,首先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眼”,意思它就是……和一般人理解的开眼差不多。

    巫觋在上古的时候,被先民膜拜,因为他们这个群体拥有沟通神明的能力,这能力的基础就是开眼。

    那时候的神明不像现在这么具体,而是泛指自然万物,说是沟通神明,其实就是沟通自然,这也是后来巫术败落的关键。当信仰具体化后,原始的自然崇拜就变成了崇拜某个神仙,巫术那一套宽泛的理论过于高深,没法拥有群众基础,没落也就变成了必然。

    民智未开,老百姓还是更愿意信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

    说到开眼,其实在我周岁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一半,就是外公当时在我眉心里掐出来的那道印记。李天水当时破译出来的内容很少,而这个开眼的就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部分,不会这个,巫术根本就施展不出来。

    上古人类认为,更早的人类先祖有三只眼,这功能独特的第三只眼,就在眉心里,作用是沟通自然万物。后来随着人类社会逐渐形成,这只眼的作用变弱,就逐渐退化闭合了起来。

    先古大巫们经过研究发现,这只眼睛虽然已经退化萎缩,其实依然在,只不过睁不开,后来他们经过大量的研究实验后,终于找到了开眼的方法。当然不只是掐出一道伤口这么简单,这里面有一些独特的手法,可以把已经萎缩的视神经给重新激活,并且还加了些药物,刺激第三只眼生长复明,只不过我那时候太小,根本就感觉不到。

    不过那只是开眼的第一步,算是打下了个基础,真正的开眼现在才开始。

    外公交给我的方法很简单,闭上眼睛静下心,试着感受到第三只眼的存在,并且睁开。

    说实话,就算我小、不懂事,可这说法也太离奇了。听说过马王爷、二郎神和哪吒有三只眼,可那都是神话传说,而现在外公居然说人人都有三只眼,这简直比神话传说都神了。

    并且这说法也不科学,我那时候虽然才上三年级,可也知道进化论,按照进化论的说法,人类都是从非洲猿人进化来的,谁听说过有三只眼的猴子?要是这开眼巫术真的能实现,难道咱们……

    外公说的很直白,开眼是一切巫术的基础,只有成功了才能成为真正的巫觋,开不了旁的也没法学。我那时候毕竟还小,外公在我心目中就是绝对的权威,他说有第三只眼,那就一定有,开吧。

    用外公的话来说,这是一个枯燥艰难又漫长的过程,我听见这话后虽然有心理准备,可对困难程度明显估计不足。

    按照外公的指导,我静静坐在地上,闭着眼睛,尽量让内心安静下来,什么都不想,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眉心疤痕部位,努力试图把那个其实并不存在的眼睛睁开。

    据研究,儿童关注一件事情的极限是二十分钟,一旦过了点,就难免会分神,而开眼的过程中必须始终全神贯注,稍有分心就得从头开始。更要命的是,这事情完全没个标准,什么时候开了才算完。

    我坐在那儿,一会儿蚊子叮,一会儿虫子咬,别说静心,压根儿就不得安生,“噼里啪啦”怕打了大半夜,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第一次巫术训练,就这样毫无结果结束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已经睡在了床上,外公坐在一旁的书案上,正在写着什么,看见我醒了立刻喊我过去。

    “拿去看看吧。”外公把手里的竹纸递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傻眼了,上面的字基本都认得,可凑在一起却完全看不懂什么意思。

    字是用繁体写的,并不是什么诗词文章,而是一道平行的“公式”,上面是七火毒,下面是三阴毒,问该怎么解?

    我除了挠头还能干什么?什么七火三阴?完全不懂啊。

    外公解释起来,也不知是李天水当初没破译出来,还是巫术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竟然没有一个现成的法门,所有的东西都只能靠临场组合。这是一种毒物的属性,在已经得知特性的情况下,该怎么解?

    怎么解?这是我能理解的东西吗!

    “用七分水……加三分阳?”我试着回答,毫无信心。

    果然,外公笑着摇了摇头,“火和阴相克,能结合在一起,中间必然有介质,解毒的时候介质肯定会消失,七火去掉三阴就变成了四火,你这样应对,就等于还在下毒。”

    看见我一脸懵逼,外公笑着又写下了一条公式,这次是环形组合,特性更加复杂,除了基本属性外,还多了一条我完全看不明白的“怨气”。

    “拿去仔细琢磨吧。”外公把纸递给我,挥手让我自己玩去。

    接下来,我对着这道公式发了一整天呆,还是毫无头绪,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外公才告诉了我正确答案。

    当时我还抱怨,我才刚学,什么都不会,怎么能就让我解这么难的题,第二天我就发觉我错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又有了新的感悟,和真正的难题比起来,这头几天的题只相当于一加一等于二,根本不值一提,到最后甚至出现了一张大开竹纸都写不完的超级难题。

    那些真正的难题不仅仅是内容多,并且组合也非常复杂,稍微移动一点位置或者改变顺序,特性就会完全改变,应对的方法也跟着会完全不同。这么说吧,只是这一个暑假下来,我那原本在本年级倒数的数学成绩直线上升,鹤立鸡群。

    事先我是万万没想到巫术竟然是这么玩的,这时候想后悔,已经晚了。

    接下来的假期中,我基本上就是在白天做题晚上开眼中度过的,苦不堪言,做题还好,外公也不纠结我能不能做对,错了就耐心讲解,真要命的还是开眼。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还有这只眼,毫无头绪,更何况蚊叮虫咬的,怎么静得下来?

    毫无进展中,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假期只剩下了一半。这时候我发现,原本还算健硕的外公仿佛生了什么慢性病病,日渐苍老,只是个把月,他老人家仿佛就老了至少十岁,原本挺直的腰板佝偻了下来。

    外婆也变得越来越沉默,经常可以看见她在暗处叹气,只是任由我追问,什么也不肯说。好在这一个月过去后,外公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下来,没有进一步衰老,情绪也逐渐恢复了乐观,我也就把这件事淡忘了。

    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从前的状态,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直到八月上旬的一天。

第八章:回城

    这一天晚上吃过晚饭,我照例来到后院,在那张凳子上坐下,开始了例行的开眼。

    经过这一段时间后,我是一点进展没有,不过小孩的急躁性子倒是彻底压了下去,说沉静就沉静了下来。能做到这一点,还因为外婆心疼我,在我脚边点了一盘蚊香……

    没了那些烦人的蚊虫骚扰,这一晚我进入状态很顺利,闭上眼睛几秒钟后,感官就变得极其敏锐。我能听见有几只蚊子在不远处翻飞,可忌惮蚊香的味道,不敢靠近。

    都说瞎子耳朵特别灵,我现在深有体会,可问题是,我要开的是“眼”,不是开耳。

    按照惯例,不管有没有效果,我的开眼要持续的12点才能回屋睡觉。我例行公事的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伤疤上,无聊的感受着一片黑暗,盼着时间快一点到。

    说实话,这时的我对能开眼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只想赶紧到点交差。

    漫长的等待中,我突然察觉到有一丝异常,以往的时候眉心也会有感觉,可今晚特别明显,酸胀感强烈了好几倍。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的开眼有进展了?

    胡思乱想中,我的注意力愈发的集中在眉心里,感应也随之越来越强烈,到最后,简直好像有人用手指戳在那里似得,整个脑仁都被顶得有些发晕。可我不敢睁开眼,生怕这许久以来好不容易出现的变化就此消失。

    这种感觉其实很难受,并且还在加强,我所有注意力都潮水般向着眉心那一点集中,似乎灵魂都在被向一点挤压。我的身体虽然比以前健壮了一些,可总的来说还是有点瘦弱,很快就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我的身躯在簌簌发抖,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在我觉得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难以想象的一幕出现了。

    毫无先兆,我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眉心部位,竟然竖着裂开了一条缝隙,有光从缝隙里透射了进来!由于缝隙开的太窄,只能看见一线竖立的红芒,仿佛紧闭的大门被微微打开了一条缝。

    我被彻底惊到了,真的有眼睛!

    我就好像梦魇中的孩子看到了醒的希望,拼命想睁开这只也不知是不是真实存在的眼,由于过于用力,胸腔中憋出沉闷的“嗯嗯”声。

    就在我拼死力的时候,突然,面前似有若无传来人声,“巫觋。”

    听见这声音,我用上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挣,那条线终于应声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呈现在眼前的,并不是熟悉的后院,而是一团模糊不清的红芒,正顶在了这只眼睛前,几乎遮挡住了所有视线。我的视线刚打开,那团红影立刻向回收缩变小,逐渐露出一团人形红影,似乎正在打量着我。

    这时候我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大喊一声“外公”,睁开了正常的双眼,眉心里的视界瞬间消失。这时候再看,自己坐在后院,眼前空荡荡,连个鬼影都没有。

    年幼的我疑惑了,这是怎么回事?从刚才看到的古怪画面来判断,那各种颜色构成的世界有些类似彩色x光片,明显不是正常的场景,难道刚才看见的是……

    想到这儿我打了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湿透了。

    我这人性子倔,那种情况下一般的小孩可能早就吓跑了,可我却不甘心,非要看个明白,于是我喘了几口气后,又闭上了眼睛。

    这一次要顺利得多,我刚把注意力集中在眉心上,那里立刻就出现了一条竖立的光线,只不过不是红色。努力了一会儿后,我再一次睁开了第三只眼,可这次我失望了,并没看见那条人影,只能看见各色光晕。

    我试着看向两边,依然无所发现,直到我看向身后。

    又是毫无预兆,我身后赫然站着一条灰白色的人形光晕,一动不动,我被吓得尖叫一声扑到在地,第三只眼视线随即闭合。

    再次用正常的双眼看,我松了一口气,身后站着的是外公,正皱着眉头发呆。

    “外公,我好像开眼啦!”我献宝似的队外公说,外公一震醒过神,点了点头,招手示意我跟他回屋。

    看着有些神不守舍的外公,我很是好奇,按说开眼是大事,怎么外公会是这样的神情?还有,刚才站在我前面的红影又是不是他老人家?

    带着满腹疑问,我跟在外公身后走进了屋里,不等问什么,外公就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坐在了椅子上沉思起来。

    “开眼了?”良久后,外公涩声问,我点了点头,外公也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接下来,外公根本就没给我问话的机会,解说起关于开眼的事情来。原来,我看到的那些颜色,其实就是万事万物的基本属性,也就是巫觋所谓的沟通神灵。

    这里面每一种颜色,每一种结构,都有自己独特的属性,只能靠日后摸索熟悉,然后是该用这些特性救人还是害人,就随便了。

    我正琢磨着,外公忽然问:“你开眼看我是什么样的?”

    我听得一愣,怎么外公还要问我这个,他自己不会开眼看吗?

    外公看见我目露疑惑,连忙摆了摆手说:“算了,你也累了,早点去休息吧。”

    说完,外公撑着膝盖起身,走进了自己房间,看着外公老态龙钟的背影,我的心里闪过不好的念头,难道外公自己已经看不见了?

    往后的日子里,似乎证实了我的想法,外公再也没有去给别人家驱邪,连小病小灾也不给人家瞧了。要知道,外公以前在这一带可是出了名的神医,给人家治好过许多大医院都束手无策的疑难杂症。

    这道理在许久后我才想明白,外公肯定是失去巫术,已经配不出药了。

    巫在上古还有个敬称巫祝,其中的“巫”代表作法沟通神灵,“祝”则是指的用沟通神灵的方法给人治病,所以最早诞生的医术,其实就是从巫术里演化而来的。

    只是祝由术只能由巫来施展,不具有广泛性,渐渐被可以用验方治病的医生代替。外公虽然也是用中药材给人治病,用的却是巫术,没有验方可言,一旦失去了能力,就无法再配药了。

    不过这事我并没有太往心里去,没了巫术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没感觉到这东西有什么大用。

    可不管暂时有没有用,我还是得学,自从开了眼后,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无数从前难以想象的事物摆在了眼前,我仿佛干燥的海绵,拼命吸收着巫术的水分,以至于连暑假作业都扔在了一边。到报名前一天的时候,为了赶作业,外公外婆加上我,三个人整整忙活了一天,才算把作业赶完。

    说到这可苦了他们两位老人家,为了模仿我的笔迹,他俩都是用左手写的……

    暑假过去,再一次回到校园,我仍然把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秘密学习巫术上。好在那时候的学业很轻松,随随便便就能完成,我的功课并没有因此被落下。

    以后的日子里我才发现,这所谓的开眼并不是真的多了一只眼,而是展开了某个视界,眉心部位从外表看并没有异常。另外开眼必须要闭上正常的眼睛,也就是说,两个视界绝对没法共存。

    这股狂热劲维持了整整一年,到我满十岁的时候,终于逐渐消退,而这时候按照约定,我该回自己的家了。

    那一天,我爹妈首次以父母亲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与外公家的寒酸不同,我爸爸骑着一辆锃亮的摩托车,油箱盖上俩大字雅西,一看就是高档货。

    小伙伴们羡慕的注视着我,说实话这感觉不错,大大满足了我幼小的虚荣心,可爬上后座,回头看着日渐苍老的外公外婆,我的心里满是不舍,当时就哭了出来。

    打我记事起,我就是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感情深厚自不待言。而相较于二老,父母亲却给我陌生感,并没有多少亲近,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亲生父母,仅此而已。

    二老挥手送别,摩托车绝尘而去,载着我离开了这个乡下的小村庄,也离开了我的童年。

    我父亲那时是造船厂采购员,没什么实权,油水却不小,母亲在纺织厂工作,两人收入都还不错,在当时绝对算是“小康”家庭。回到城市后,我跟着住进了造船厂单位大院,转到了船厂职工子弟小学继续读书。

    城市不像乡下,没多少地方让你折腾巫术,这事情又不能让别人知道(包括我父母),再加上我兴趣逐渐变淡,也就慢慢放了下来。不过我已经开过了眼,这一点基本不会退化,就好像骑单车一样,学会了就是一辈子。

    初到城市,我对一切都不太习惯,在新学校里也显得有些孤僻,只有一个叫郭大江的同班同学和我关系不错,经常一起玩。他父亲是回城知青,母亲是个农民,他自小也在农村长大,我俩基本上算是同一类人,能玩到一块。

    郭大江的名字不是白叫的,尽管他和我同岁,却比我高了半个头,膀大腰圆,无论外貌还是性子都虎里虎气的。他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没人敢惹,连带着我也成了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不过我压根就无所谓,我那个不靠谱的老爹除了成绩单什么都不在意,而我每次还都考得不错。

    这么说吧,在我还没听说过“早恋”这个词的时候,我老爹就已经怂恿我去追求对面楼里的方小梅,而那一年我才五年级……

    在这样不靠谱老爹和郭大江的陪伴下,我顺顺利利完成了小升初,走了个后门,进入了全市最好市二十七中,开始了我的初中生涯。

第九章:报复

    我的成绩在子弟小学算拔尖,可距离上二十七中的标准还差了那么一点,好在我有个路子野的老爹,花了些钱上下打点后,又交了不菲的择校费,把我给弄进去了。

    郭大江的成绩那是一言难尽,我俩只好分开了,不过,在二十七中分班第一天,我竟然遇到了一个熟人,我老爹向我强烈推荐的……方小梅。她不但也来到二十七中上学,还跟我是同班,不同之处在于她是凭成绩实打实被录取的。

    在子弟小学的时候,我属于异类,成绩不错,却没什么人缘。可方小梅不同,她不但品学兼优,而且人也长得漂亮,脾气还特好,走到哪里都讨喜。

    最最关键的是,她爸爸是造船厂供销科的科长,我估计老爹就是基于这一点,才鼓励我和她多亲近,没有底线的那种……

    说实话我这人打小脾气就挺拧的,方小梅的确好,没毛病,可看着她见谁都笑的做派,我就是没兴趣和她交朋友,小学同学三年,和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只是进入初中后,这种状况变了,整个年级就我俩算是熟人,自然也就走的近了些。

    14岁,搁别人身上叫情窦初开的青葱岁月,搁我身上那就是**年华,我除了上学外,剩下的只知道玩闹闯祸,偶尔温习下巫术,也仅仅限于理论,基本就没有实践过。和方小梅的关系在我看来,那就是纯友谊,至于她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

    生活不可能总是线性发展,在我初中第一个学期就要期末考试的时候,平地起波澜。

    那一天早上,我蹬上自行车出门,照例停在了大院门口等着。由于这个大院里就我和方小梅俩人上二十七中,在两家大人的要求以及我俩的默认下,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起的。

    过了没一会儿,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方小梅走了过来,对着我甜甜一笑“小米早”,自自然然坐上了自行车后座,这是我俩半个学期以来的套路。说实话,带着这么个美女上学,我尽管懵懂未开,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浑身是劲。

    出了大院前面是一条小巷,拐过去就是大马路,我脚下生风踩得飞快,到了巷子口向右猛撇龙头,准备上大道,就在这时候,出状况了。

    毫无预兆,巷子口闪出两人挡在我前面,我连忙把刹车捏到底,一路大喊大叫,总算在将要撞到的时候停了下来。

    不等我开口质问,那俩人一左一右抓住我胳膊,在方小梅的惊叫声中,把我拽下来按在了地上。

    当时我处在懵逼中,还没反应过来,眼前金星一闪,我被打了一拳。接下来不等我开口,又是一拳打在我面门上,这一拳更重,我只觉鼻腔一热,鼻血流了出来。

    我捂着鼻子坐地上往后蹭了一段,瞪着打我的俩人,还是没弄清楚状况。这俩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留着在当时还很少见的爆炸头,一看就是小混混。

    我疑惑啊,这俩人显然是找我麻烦的,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看什么看?再看打死你!”其中一人指着我喝骂,做了个反手欲抽的动作,我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另一个小青年拉了同伴一把,龇牙咧嘴阴森森对我说:“你小子把我撞出内伤了知道不?明天早上带100块钱来,要不然,见你一次打一次!”

    俩人对着我不断威胁恐吓,临了一脚把我的自行车踹飞,骂骂咧咧扬长而去。方小梅被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动,直到那俩人走远了才回过神,跑到了我身边。

    “小米,你怎么样?”方小梅伸出手来扶我,关切问。

    我连忙说“没事没事”,抬手在脸上抹了下,一手血!

    我怕把方小梅的白色羽绒服弄脏了,不让她扶,自己挣扎着站起来,浑身都疼,刚才被摔得不轻。起来后我也顾不得自己的伤,赶紧去扶我的自行车,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可不能让方小梅迟到了。

    二十七中纪律很严,迟到了会受到严厉处罚,我是无所谓,方小梅可不能遭那个罪。可把自行车扶起来一看,坏了,掉链子了……

    就在我倒腾着想把链子安上去的时候,巷子口“吱啦”一声响,一辆桑塔纳停了下来,后车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谢富华。

    谢富华是我们班的副班长,成绩好,人也长得帅,据说家里还很有钱,属于第一批富起来的那一类。

    “小梅,快上来,就要迟到了。”谢富华对着方小梅急切招手,方小梅看看汽车,又看看正在绝望拽着链条的我,陷入了犹豫中。

    前车窗摇了下来,露出一张胖胖的中年男人面孔,那是谢富华的老爹,他也满脸慈祥对着方小梅招手,“你是方科长的千金吧?我和你爸爸是老朋友了,快上来,我送你去学校。”

    看着方小梅左右为难,我勉强憋出个笑,说:“你快去吧,我一会儿就好。”

    方小梅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向了桑塔纳,谢富华连忙下车,颇为绅士的为她拉住车门。在方小梅钻进车子的瞬间,一直对我视若未见的谢富华忽然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若有深意。

    看见这表情,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许多问题全想明白了,这小子一向对人家方小梅有意思,感情这是把我当情敌了,刚才那俩混混指不定就是他叫来的。这尼玛真是见鬼了,才多大点人?琼瑶剧看多了,就学大人争风吃醋。

    这小子估计得意忘形了,根本不掩饰,用轻蔑的目光怼着我,等确定我感受到了他的不屑后,方才钻进了汽车。

    看着远去的小汽车,我那个气啊,差点把自己的单车给扔了。

    我找路边的早点摊要了点水,把血糊糊的脸洗了,坐在自行车边的马路牙子上思考起来,平白无故挨了顿打,这事儿绝不算完!

    找老爹老妈为自己报仇那种事我干不出来,找校领导那是更不用想,人家是优等生,家里又有钱,我拿不出证据,搞不好还得被倒打一耙。思来想去,硬干不行,就只能用……巫术!

    想到这我有点兴奋,学巫术好几年了,还从没实践过,正好拿你小子开刀。

    主意已定,我推上自行车上学,一路走一路琢磨着该怎么实施。车链子卡在了牙盘里,别说我没工具,就算有工具也未必能修得起来,反正又不急着到校,就这么慢慢荡吧。

    到了学校后,我整整迟到了一堂课,给出的理由是自行车摔坏了。拿到现在,这理由绝对说得过去,可那时候不讲什么人性化,我又被拉到教导主任那里罚站了一堂课,好在没记过。

    上午三节课就这么去了两节,最后一节课我终于回到了教室。

    进门后,首先迎接我的是谢富华那挑衅的目光,接着是全班同学的喧哗,我一只眼睛还青着……

    我谁都不看,低头冷着脸走到最后一排我的位置。

    由于学习成绩在班上倒数,我尽管个子不算高,仍然被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又因为班上人数单着,我是一个人坐。这样安排,明摆着是老师带头排挤我,可我不但不恨反而还感激他,这样多自在。

    坐下后,我心有感应,抬起头看,映入眼帘的是方小梅关切的目光,这让我挺感动的。

    不等我俩眼神里交流出点什么来,班主任顶着扑克脸走进教室,把教材往讲台上一放,威严扫视一周。全班立刻鸦雀无声,正襟危坐,我和方小梅牵在一起就快打结的目光就这么断了。

    接下来,老师开始上课,同学们认真或者装作认真听讲,而独自坐在最后排的我,却闭上了眼睛。

    老师们对我基本就处在了放任状态,睡觉他们都不会管,只要不打呼噜就行。

    闭上眼睛后,我很快就进入了开眼状态,大庭广众之下施展这还是第一次,我稳了半天心神才找到谢富华。

    在我的视线里,所有人和物都变成了各色光影,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别想歪了,这不是透视,而是看本质。

    表面看,人和人似乎差不多,其实特质完全不同,千差万别。这么说吧,某个人和某头猪可能很近似,却和另一个人差别极大。

    盯着谢富华后背大约看了10分钟,我睁开了眼,掏出笔记本开始写写画画。看着我认真的姿态,班主任的目光难得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并且露出一抹欣慰。

    不知道她要是看见了我写的内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并没有想要谢富华的命,尽管理论上这很容易实现,或者说是最容易办到,可我没那么狠,下不去手。我选择的方式很简单,让他吃个难忘的亏就得了,刚才我已经看清了他的特质,现在需要准备一个计划。

    我以超出学习百倍的精力投入到这个计划中,足足写了三页纸才算是定下了下来,下面要做的就是收集材料并实施。

    准备工作做好,再次看向谢富华的时候,我的目光已有些不善,你怎么对我,我会十倍奉还!

    正憋着劲,方小梅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疑惑的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有些做贼心虚,连忙低下头不敢看她。

    当天中午,我在校门口修好自行车回家,找个借口把老妈搪塞了过去。由于是周六,下午不用上课,我吃了饭就睡,一直到黄昏才起床。

    吃过晚饭后,天已经全黑了,我一个人下楼,摸出了大院,开始准备我的第一次巫术。

第十章:邪巫

    造船厂的职工大院在江边,属于城乡结合部,南面是市区,北面是大片荒芜的农田。

    这片农田据说已经被某个大老板买了下来,准备盖商品楼,只是迟迟不见动工,现在已长满了半人多高的荒草,专养蛇鼠蚊虫。行巫术需要很多材料,那些珍惜的我当时肯定是搞不到,不过只是整治个半大孩子,这片荒地里扫一遍,收集来的估计足够整一个排。

    我把书包里的书全倒出来,装了几个塑料袋,又装了把种花的短锹,背着出了门,黑灯瞎火摸下了楼。刚要出楼道,前面冷不丁闪进来个人影,把我给吓了一跳。

    要是平常,这肯定没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心里藏着不好的事,总有点虚。外公从小教导我,做人要善良,要多帮助别人,可我现在却是用老人家教的本事去搞歪门邪道……

    我就这么低着头走了过去,也没注意进来的认识谁,刚擦肩而过,那人拍了我肩膀一巴掌,又把我给吓了一跳。回头看,来的竟然是方小梅。

    “小米,这么晚你去哪里?”方小梅关切地问,看她那架势,该是专程来看我的。

    我能说什么?告诉他早上那俩混混是谢富华叫来的?丢不起那人。

    “我去找大江玩去。”我随口敷衍着,转身就跑,把方小梅扔在了楼梯间,我怕她缠着我,那计划就实施不了了。

    我边走边回头看,良久后,直到我将要出大院门,才看见她从楼道里出来,走向自己家方向。

    我松了一口气,除了大院直奔另一边的荒地。

    现在正值隆冬,虽然还没正式下雪,气温已经很低,荒地里的杂草全都枯黄了,万物凋零,蛇虫蛰伏。不过这对我并不是障碍,反倒降低了我收集材料的难度。

    一个人抹黑走到荒地中央,我开眼打量了一会儿,找准位置后,拿出短锹开始掘地。这里原来是沃土,土质松软,再加上我是找准位置开挖,没一会儿就挖出来所需的第一件东西一条还在冬眠的蛇。

    我把蜷成一团的菜花蛇从泥巴里拽出来,拎在手里抖了抖,蛇身微微蠕动,醒不过来。我从书包里取出个塑料袋,把冻僵的蛇塞进去,口扎好,继续挖别的东西。

    一般我这么大孩子,大晚上一个人在荒地里干这事儿,准备把自己吓个半死,其实我胆子也不算大,可不知为什么,我似乎进入了某种状态,一点都感觉不到紧张害怕。

    没过一会儿功夫,我挖出了所需的第二样东西,一对缠抱在一起越冬的守宫。

    守宫性淫,整个冬眠的过程中,公母都交#合在一起,古代人们利用它的这个特点,制作出了守宫砂,可以测知女子的青白。当然,这个“淫”是古人的说法,在现代人的理解中,这就是坚贞不渝的爱情。

    你可以试着把一对守宫分开,再烧成灰,然后把灰分别融进蜡烛里,靠近了点燃后你会发现一幕奇景,两根蜡烛的火焰会努力向一起靠拢,一如它们活着的时候。

    我这次准备施展的巫师很简单,总共就需要这两样东西,其中冬眠的蛇是主体,守宫是巫引。

    把这一对守宫分别装进塑料袋后,我的东西就算是基本准备齐了,转身回家,去做进一步的加工。

    毕竟是纯害人的巫术,以下内容可能有些邪恶……

    到了家后,我爸妈已经睡下了,我背着书包进房间,开始着手先处理守宫。

    我找出一个酒精灯,把母守宫塞进个烧杯里,点燃酒精灯开始灼烧,温度陡然上升,冬眠的母守宫立刻在烧杯里剧烈挣扎。没一会儿功夫,母守宫僵住不动,表皮渐渐开始发黑,正在被慢慢碳化。

    这里密封烧杯很重要,小到守宫也有魂魄,这样被灼死,它的魂魄逃不掉,会留在灰里,大大增加功效。同样,接下来的处理也是基于这个道理。

    打开剩下的两个袋子,我把公守宫塞进菜花蛇嘴里,强迫它吞了下去,这样做是为了让公守宫暂时不死,灵魂留在蛇肚子里。做完了这一步,我立刻把菜花蛇又装进塑料袋里,套上好几层,牢牢扎死,拎着跑进了厨房。

    打开冰箱冷冻柜,把温度调到最低,我把裹好的菜花蛇塞进了最角落,关上冰箱门急冻。被冻死的生灵魂魄会被封在体内,直到解冻才能解脱,而经过前期处理,菜花蛇和公守宫的魂魄会短时间融合在一起。

    又回到我房间里,母守宫已经彻底碳化,变成了小半烧杯黑色粉末,我灭了酒精灯,把烧杯藏在抽屉里,洗了个澡蒙头大睡。说实话,这一夜我睡得很不好,报仇的期待和首次用邪巫术的紧张混杂在一起,让我这一夜梦魇不断。

    第二天等我醒过来后,天已经大亮,我赶紧下床冲进厨房打开冰箱,松了一口气,包死的菜花蛇还在角落里,已经冻成了大冰块。

    由于是冬眠中的蛇,死的时候魂魄相对安静,如果是夏天的蛇这么冻死,这个巫术效果恐怕会强烈好几倍。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敢放心大胆施展,在我想来,蛇总是不能和人相比,后果应该不会很严重。

    这套巫术是我昨天用一堂课的时间制定出来的,本来巫术就很少有定式,基本都靠巫觋自己规划,这也造就了巫觋之间极大的差异性。

    背着这些东西出门的时候,我其实还是很犹豫的,即便是在上古时,巫师也很少用邪巫术,而我,一个才14岁的少年,竟然就要用邪巫术去害人……可当脑中闪过谢富华那充满轻蔑的目光时,我那点犹豫立刻一扫而空,有仇不报是孬种,管他邪不邪!

    出了家门,我跨上自行车,骑向学校。今天是周日,谢富华喜欢打篮球,这时候很可能在学校体育馆里。

    二十七中是我们市最好的初中,设施完善,有个堪比市体育馆的市内篮球场,对本校学生免费开放,每到周末的时候,这里总聚集很多校内篮球爱好者。

    我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两支队伍正在打友谊赛,谢富华果然在里面,我们的体育老师也在,担任这场比赛的裁判。让我感到有些诧异的是,方小梅也在,她坐在看台上,每当谢富华一拿球,她就大声鼓掌加油。

    老实说,我这时候仍然对男男女女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看着她欢喜的姿态,觉得很不舒服。

    我没有和方小梅说话,默默挤到了球员休息区,紧挨着场地,假装看球。

    这是一场二十七中和九中的篮球友谊赛,各年级都有,谢富华尽管才初一,可个头就已经达到了一米八,和三年级的学生同场对抗毫不吃亏。不得不说,这小子球技不错,动作灵活敏捷,就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出来,和他对位的球员一个人根本防不住他。

    打了一会儿后,教练喊停,球员们大汗淋漓聚集到休息区,一边听教练讲战术,一边喝自己带来的水。我在旁边看着,默默记下了谢富华的保温壶,等暂停结束后,立刻挪了过去。

    比赛又开始,所有人注意力都放在了赛场上,我悄悄从裤兜里拿出封着守宫灰的烧杯,趁没人注意,将谢富华的保温壶拿过来拧开了盖子。一股咖啡味散出来,里面还热乎着,而我则乐了,浓烈的咖啡味整好可以掩盖灰味,简直是天助我也!

    其实烧杯里的守宫灰拢在一起都没一粒维c片大,就算是融进开水里也未必会被发现,至于味道……我没尝过,不知道。

    手忙脚乱把灰倒进去,我赶紧盖上盖子,把保温壶放回原位,这才发现自己心脏“砰砰”乱跳,简直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突然,我感应到了什么,回头看,正对上方小梅疑惑的目光。遭瘟的,别人都在看球,你看我做什么?!

    眼见败露,那一刻,我甚至有点恼恨方小梅。

    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中场结束,两边球员回休息区休息,谢富华走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打开保温壶,“咕咚咕咚”大口灌了起来。

    看见这一幕,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起身离场走向体育馆门外,方小梅一直看着我,这感觉让我很不自在。

    走出体育馆,又绕过教学楼,我钻进了学校后面那座小山,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后,把书包里的冻蛇扔在了个土坑里。这蛇现在硬邦邦的,抡脑袋上能砸出一个包来。

    找了些枯枝败叶把冻蛇围起来,划亮一根火柴扔进去,火慢慢烧了起来,黑烟缭绕。

    我又开了眼观察,烧着烧着,里面忽然分出来一股黑色烟丝,犹如活的一般,飞向体育馆方向。睁开了眼睛,那股烟丝已看不见,不知怎么,我心里堵得难受,有一种想要呕吐却吐不出来的感觉。

    我知道,平生第一次设计施展的巫术成功了,谢富华马上就要倒大霉,可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用土把那堆火盖住后,我下山顺着原路返回,走到体育馆门口时,那里聚集着许多人,正在议论纷纷。没一会儿功夫,谢富华被几个人死死逮住搬了出来,他的面目疯狂,大张着嘴巴,发出“嘶嘶”声响,不停向四周伸脖子想要咬人。

    体育老师被惹急了,上去一把揪住他头发,用力一扯,死死拽进大喊:“赶紧送四院去!”

    一群人吵吵嚷嚷走了,方小梅跟在最后到了我面前,小声冷冷问:“是不是你做的手脚?”

    我装作自然,耸了耸肩,“我可没那本事,到了医院查过就知道。”

    方小梅又狠狠剜了我一眼,跟在人群后面跑向校门,对着她的背影,我怪腔怪调吹了个长长的口哨,一副轻松的姿态,心里却闷得很是难受。

第十一章:长大

    未来几天里,谢富华没有来上学,二十七中里谣言四起,有说他疯了,有说他傻了,还有人干脆说他死了……

    这一点我还是有谱的,疯傻的可能性不大,死是完全不可能。那就是一条普普通通的蛇,又没得道行,在人体内呆不了几天。可结果似乎比我预料的要严重很多,几天过后,传来谢富华转校的消息,他不是转到本市别的学校,而是直接和他们家人一起去了南方。

    这时候我把事情捋了捋,才发现自己漏算了一件事,那条蛇的确很普通,可被我那样活活冻成冰坨子后,就不普通了,动物和人一样,也是有怨气的……

    原来我预计,也就最多折腾三天,现在看来,没个把月出不来,这下够那小子受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当天,放学后,我心情复杂骑行在回家的路上,脑海里一直在琢磨这事。这时候我倒是没多少内疚了,一路都在想着关于巫术的事,真用过一次后才发现,这东西远比我想的深奥,威力也要大很多。

    我施加在谢富华身上的巫术,说起来不过就是个小把戏,搁在上古,应该就是初入门的“见习巫觋”倒腾的恶作剧,可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巫术,竟然就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自此以后,我对巫术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胡思乱想中,我骑着车子进了单位大院,发现方小梅正站在大院门口,看见我来了后,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以为她是要质问我关于谢富华的事,心里有些气,也不下车,就这么两脚踩地瓮声瓮气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出乎预料,方小梅并没有如我想象般咄咄逼人追问,反而低着头,嗫嚅着欲言又止。我觉得挺尴尬,可又得拿出姿态,也不问,就这么仰着头看天。

    僵持了一会儿后,方小梅终于先开口说话,细如蚊讷,“我……我爸爸辞职了,全家都要搬去南方,等期末考完了后,就得走了……”

    这话听得我一愣,方小梅爸爸可是造船厂的实权人物,端的是金饭碗,怎么会突然要辞职?要知道,那可是个“吃拿卡要”的年代,贪污受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他爸爸这个科长的各色收入……我也不知道,反正据说是个惊人的数字。

    不说科长,就是我爸爸小小一采购员,各种灰色收入都不少,足够我们家过得滋滋润润的。而且方小梅刚才说的明明白白,他爸爸不是停薪留职,而是直接辞职了,这代表他连将来的退休金和待遇都不要了,这事情透着一股不合理。

    面对我的质疑,方小梅低着头不停摇,也不知她是什么意思,临了丢下一句“你保重”,转过身逃也似的跑了,把我给闹了个莫名其妙。

    过了没几天,我就明白了方小梅爸爸为什么要这么做,同时也体现出了人家那才是大鱼,有本事,而我爸爸,不过是大浪里的小虾米。

    那是我期末考的最后一天,整个考试过程还算顺利,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我估计还是班上倒数几名。我爸爸早就对我不抱太大希望了,但凡考试后,他只问一句话:“是不是倒数第一?”

    不是的话,那就毫无问题,他继续喝自己的酒,打自己的麻将,对我不闻不问。在他心目中,只要不是倒数第一,那就没什么好丢人的,下面不是还有嘛。

    不得不说,我还是挺喜欢老爹这个性格,尽管不太靠谱,可我完全没有压力,活得自在。

    这一天,考完早早回到了家中,推开门爹妈都在,我打了个招呼,直接钻进了卫生间。我想先一个人琢磨下,待会儿该怎么回应爹妈的提问,我得掌握好这个度。

    可现实却是,我今天以及以后,都不需要再面对爸妈这方面的质问了。

    我在卫生间里蹲了半天,这才想起来事情有些不对劲,我刚打招呼的时候,爸妈都没搭理我,这态度似乎有些不寻常。

    我把卫生间的门打开一线,向外偷偷看,发现爸妈依然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坐在客厅里。

    我们家是单位的筒子楼,两室一厅,进门的客厅正对着卫生间。从我的角度看过去,爸爸坐在沙发上,低着头抽烟,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呈现菊花状。

    爸爸是个讲究的人,平时总穿的人五人六,发型一丝不乱,可现在的他用蓬头垢面都不足以形容,整个人显得萎靡不振。

    妈妈侧身坐在爸爸旁边,神情凝重,俩人全都不说话,屋子里乌烟瘴气也不开窗。

    我那时候已经懂些事了,看见爹妈这架势,心里“咯噔”一声,出事了!

    原来,造船厂要搞什么股份制改制,首先要清除冗员,而我的爸爸,就在这其中。在这一天,我听到了一个新的名词下岗。

    厂方给被下岗职工两条路,要么拿一份股份,要么就给两万块钱彻底买断工龄,总之从此后你就别再来造船厂上班了。然而,我爸爸哪一条路都走不了,他被人举报了有贪污受贿行为,即将接受审查。

    这一天,我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中。

    那时候对这方面管的还不严,私人财产受保护这一条都还没有被正式写入法律条文,我爸爸并没有侵占公款,所以不是什么大罪。说白了,改制合作方就是用这个来要挟我爸爸,让他“净身出户”。

    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后来我爸爸就这么干干净净被从造船厂赶了出来,一毛钱没捞着,从此变成了无业游民。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一家三口的重担压在了妈妈身上,原本宽裕的生活转眼变得清苦。

    在家里闷了一段时间后,爸爸开始整日整夜不着家,说是在外面和朋友倒腾做生意,就是基本不见有钱回来。妈妈倒是没抱怨什么,依旧勤勤恳恳持家,从不让我冻着饿着。

    而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学习努力了很多,也基本不再胡闹了,成绩开始逐步提升。

    我家这样的并不是孤立事件,在那一拨下岗大潮中,许多下岗家庭都有过类似经历,有些夫妻双双下岗的,比我家的境遇还要艰难。

    这件事情的影响,直到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才渐渐平息了下来,经过两年的卧薪尝胆,我出人意外的考出了个好成绩,被市第九中学录取。九中在本市高中里算是第二梯队的排头兵,仅次于一中和附中,能被录取,家里人一致认为,我出息了……

    高中三年,在平淡无波中度过,由于我底子有些薄,尽管已经足够努力,还是和一本擦肩而过,最终考上了本市的一家二本院校。就在这一年,我爸爸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攒了部夏利跑出租,家里生活又渐渐好了起来。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我大学毕业了,在一位亲戚的关照下,进了中铁快运当调度员。在这近十年中,我再也没有碰过巫术,几乎都忘了自己还有这本事,去看外公的时候,他老人家也从不问这方面的事情。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我的人生轨迹可能会很简单,在职场打拼一步步往上爬,然后娶妻生子,过着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

    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和我的开眼有关,用外公的话说,这就是命。

    那一年我24岁,刚升了一级,在火车站中铁货运当仓库管理员。说是管理员,其实偌大的仓库就我一人,理货、发货、登记全都我一个……

    我对此毫无怨言,并且很热爱这个岗位,好歹职务头衔上有“管理员”仨字儿,对于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小青年来说,我已经很满足了。并且公司给了承诺,会尽快招个人协助我工作,这就表明,很快我手底下就有人了!

    试问这一点有几个人能做到?

    事情发生的时候我入职还没几天,到了仓库后,我照例先逛一遍,看看有没有需要整理的地方。据说我的前任压根就不太管事,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好好表现一番,以报答本分公司经理的提拔之恩。

    仓库很大,货很杂,什么都有,我从外逛到里,果然在最角落发现了问题。那里堆着大量教辅书,全是本市新华书店的,我走到近处的时候,忽然听见里面有动静。

    这声音不好形容,有些像老鼠咂嘴,“吧唧吧唧”的,我当时琢磨着,可能是有老鼠在里面做窝了。这么大仓库有老鼠难免,也不可能灭的尽,所以公司里有损耗指标,坏了点货也摊不到我头上。

    由于书堆得太高,爬起来很麻烦,我不知怎么的,就想到开眼看一下,要真是老鼠的话,就算了,回头向上面报损。

    已经好几年没开过眼了,这一次有点慢,大概用了三分多钟我才打开了第三只眼,然后就看见了惊悚的一幕。

    出现在我视线中的并不是耗子,而是两团人形光影,正在书堆里面纠结翻滚,动的很有规律。这一惊非同小可,我的汗顿时就下来了,连忙睁开眼,顺手在旁边拽过来根木棍。

    仓库里进贼了这是!

    这里面可有好多高价值货物,一旦遭了贼,损失难以想象!

    我右手提着棍子,左手猛力一推,外面的书堆应声而倒,果然露出里面俩人来,我想都没想,抡着棍子对上面那人脑门就是一下。

    棍子刚抡出去,里面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我被吓了一哆嗦,怎么是女的?声音还特耳熟!

第十二章:下海

    果然是熟人,财务部一女的,叫什么名字我这里就不说了……

    电光石火间,我眼前一片肉色,一阵懵逼中,我的棍子下意识收了几分力气,可还是敲在了她脑门上,她“哎呀”一声,终于停止了起伏波动。

    我当时傻眼了,下意识往下看(真的是下意识),赫然发现她下面竟然还骑着一男的,更熟悉,正是提拔我的分部经理!

    “小……小米啊……”部门经理似乎正在遭受非人折磨,气都喘不匀了,可还是一脸尴尬和我打了个招呼,多好的领导哇!

    我当时脑子转不过弯来,竟然也回了一句,“经理早。”

    本来似乎挺“和谐”的局面,可我问过早后,不知脑子里搭错了哪根筋,竟然转过身撒腿就跑,还边跑边喊:“你们忙,我先去外边做账。”

    一口气跑到工作台,我的心跳如鼓,汗如雨下,半路上我就想起来了,这两位可是都有家庭的人!我那个气啊,你俩是真不挑地方,在仓库里折腾什么劲?招谁惹谁了我就……

    他俩在里面搞破鞋,我这儿看着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特憋屈,我成什么人了?!

    不过我多虑了,被我参观了一下,那二位哪里还能继续“忙”的起来,估计功能都不允许了。过了没一会儿,他们衣冠楚楚从最深处走了出来,还有说有笑,仿佛是那女的在陪领导参观。

    可问题是,你一财务部员工陪着分部经理参观仓库,那我这个仓库管理员算什么?

    到了我附近,俩人刻意拉开了些距离,经理首先乐呵呵对我说:“小米啊,你工作干得不错,下班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些事情要和你交代。”

    “哎哎……哎!”我脑子里胡思乱想,随口答应着。

    经理点了点头,大摇大摆离去。

    经理刚走,那女的笑眯眯凑过来,面带桃花看着我,欲言又止。

    “大姐,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都快哭了,这气氛实在太压抑。

    人家那是一点都不压抑,这女的对我抛了个媚眼,压低嗓门若有深意说:“今天晚上,我老公不在家,我一个人有点怕……”

    足足过了三秒钟,我才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深层含义,不由打了个冷战。抬头看,那女的腰肢如绵柳,已经扭到了仓库大门口,又回头对我甜甜一笑,“我等你哟……”

    我又打了个冷战,这么一会功夫我冷战两次了……

    这一天我都浑浑噩噩的,什么事都没做,尽在那里瞎琢磨,这二位,显然是各施手段要封我的口了。他们究竟会怎么打压或者是拉拢我,我都不在乎,就是觉得特膈应人,究竟还能不能好好上班了?

    下了班后,我既没去经理办公室,更没有去那女人家,而是蹬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荡,琢磨着究竟该何去何从。说真话,这时候我已经开始厌恶这份工作,连带职场也有些发自内心的抵触。

    蹬着蹬着,耳边传来嘈杂声,我抬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来到了神山口。

    神山紧挨着二环,有三座连在一起的小山包,原本是市火葬场所在地,后来城区扩张,火葬场搬到了远郊龙华,这里也就改成了城市公园。不过,原来这里许多做死人买卖的商家还留在这里,形成了丧葬一条街。

    “怎么转到这儿来了?”

    我嘟嘟囔囔掉过头准备离开,就在这时,身后有人呼喊我的名字,“小米,小米!”

    我支着一条腿回头看,有个人正在冲我挥手。

    这人身高得有一米八十多,留着头板寸,戴着墨镜,穿着一件黑色弹力背心,脖子上还挂着一根金灿灿的链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我疑惑了,我好像不认识什么道上的人吧?

    正当我不明所以,那人摘下墨镜,对着我露出个坏笑,看清这人相貌,我大喜,是郭大江那灰孙子!

    这小子高中读完就没再上学,一直在外面瞎混,我俩以前倒还经常一起玩,这一年没见过,现在居然搞得人模鬼样的。

    “你小子混黑#社会了?”我上去擂了郭大江心窝一拳。

    郭大江捂着心窝退后两步,假模假式说:“哪儿能啊,我就是混口饭吃,坏事可从来不干,绝对的守法公民。”

    说这话他就不怕违心,就他那怂样,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说完郭大江大大咧咧拍了拍我肩膀,“小米,老久不见,今晚也别回家去了,我请客,咱兄弟伙去五香居搓一顿!”

    我正心里烦闷,有老朋友喊喝酒,求之不得,当下俩人挤上一辆自行车,调头奔了市中心的五香居菜馆。

    到了后,菜点上,酒杯端起来,我俩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聊起分开这一年的经历。

    原来,郭大江并不是什么黑#社会,而是给某个乡镇企业家当了拎包马仔。那年月,第一批发家的人兴这一套,走到哪都带着个貌似黑#社会的人给自己拎包,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个范儿。

    这些马仔跟在老板后面,被打扮的气派风光,其实收入很低,也就是个装样子混吃的角色,郭大江脖子上那根链子,其实是镀金的……

    一来二去酒喝了个五、六分,郭大江能说的加不能说的全倒了出来,越说越难受,长吁短叹。看看他那样子,再联想自己的现状,我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好好一工作,怎么就摊上了这事。

    我也不是傻子,无论经理现在怎么给我好处,既然我撞破了他的好事,早晚得把我整走。我就是卡在他喉咙里的骨头,不吐出来,他就活得不痛快。

    看见我也唉声叹气,郭大江不解,“我说小米,听说你混得还不错,怎么也这样?”

    我也不瞒着他,把白天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心里顿时痛快多了,我也憋得难受。

    听完我的叙述,郭大江沉默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工作,不如,辞了下海吧,天大地大,哪儿还能没口饭吃?”

    听见这话,我不由心里一动,现在人人争着下海,到处是辞职后发大财的传奇故事,既然别人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

    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造**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从前我也就是贪图一份安逸稳定,现在这工作肯定是没法安逸了,还有什么必要死守着?

    这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的心思立刻就活络了起来,家里这时候尽管有所改观,可日子过得还是有点紧,要是我能闯出一份家业来……

    可问题来了,我究竟能干什么?

    茶叶蛋我不会卤,剃头刀我也不会用,学校里学的东西在社会上基本就用不上。这么一捋下来,我才发现自己一点用都没,还不如郭大江,人家至少还有个能唬人的身板。

    转过来我问郭大江,“你有什么打算?”

    郭大江在我面前毫无隐瞒,推心置腹交了底,他一直想开饭店,只是不够本钱,也怕忙不过来,这事就一直搁在了他心里。

    听到这儿我的心动了,开饭店,似乎是个很不错的行当,听说也很赚钱。可问题是,我有心辞职去和郭大江开饭店,奈何压根就没有本钱,拿什么开?

    思来想去,这酒越喝越闷,俩人都没再说什么,只管喝酒吃菜。

    都说喝闷酒容易醉人,这话很有道理,一瓶白酒下肚,郭大江当场就喝吐了。好在他家离五香居不远,我愣是用自行车把他这一百七十多斤推回了家,累得一身臭汗。

    这时候已经快到午夜,我带着一身酒气跨上自行车往自己家赶,一路琢磨着明天究竟要不要去上班。

    也不知是因为酒喝高了,还是走神走得太厉害,临到大院门口的时候,我根本就没发现旁边走出来两人,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

    这俩人是一对母子,穿着粗布衣裤,母亲肩膀上还扛着个蛇皮袋。看见自行车冲过来,她一把掀飞了袋子,抱着小孩往地上一趴,大喊大叫。

    我本来就骑得不太稳,被她这么一吓,一脚踩空,没撞到人,自己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大姐,你没事吧?”顾不得摔得生疼,我赶紧爬起来问。

    那个女人在地上坐起来,摸索着把小孩往怀里一抱,哭唧唧摸着孩子的脸,也不理我。这时候再看,那个小孩横躺在女人怀里,任由抚摸一动不动。

    看见这一幕,我心里一惊,酒性立刻去了大半,心说糟了,人家孩子摔坏了!

    走上去借着大院的门灯看,这女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穿着打扮很淳朴,不像是城市人。她怀里的是个小男孩,看上去大概四、五岁,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脑门上顶着个鹅蛋大的包,青紫发亮。

    我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女人这么一扑,竟然把孩子给摔成这样,看架势都昏过去了。

    “你等着,我去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对着女人喊了一声,跑向大院传达室,“大哥大”那东西得一万多,只有土豪才用得起。

    刚跑了没两步,身后传来女人哭喊:“大哥,我们刚从医院出来,这孩子的病,医院治不好。”

第十三章:误会

    听见这话我一愣,醒过神来,看来这孩子并不是刚才摔的,而是本来就有病。我心情顿时放松了些,还好这女人朴实,要换了刁钻的,指不定怎么讹我。

    再次回到女人身边,我仔细打量起来,这才发现,男孩脑门上那个并不是包,而是一个大疖子,那他昏迷不醒又是怎么回事?

    “大姐,您孩子究竟什么毛病?”我好奇问。

    女人坐在地上抱着孩子,哭唧唧说:“娃冬至给他死去的爸爸上坟,回来后就傻了,这次我带着他来城里,钱花光了也治不好,连回去的路费都没了……”

    说着说着,女人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我给闹了个不尴不尬,这在自家门口,一女人抱着个孩子冲我大哭,传出去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大姐,您别哭啊,要哭也不能坐在大路上。”我连忙安慰,先把她稳住再说。

    听见我的劝慰,这女人当真就不哭了,抱着孩子抽抽搭搭站起来,对我说了声,“谢谢大哥。”

    想了一会儿,我有了主意,说:“我带你们去居委会吧,他们会帮你们母子的。”

    女人思考了一番,下定决心,咬牙拍了小男孩后脑勺一巴掌,“那就拜托大哥了,东子,快谢谢叔叔。”

    看来这女人是真的走投无路了,要不然也不会大半夜跟着我这个陌生男人走。

    说来奇怪,那好像昏过去的小男孩听见妇女的声音,立刻睁开眼,一骨碌从怀抱里挣出来,直挺挺对我鞠了一躬。

    看见这姿态,我心里一惊,这小孩有问题!

    从他对话语的反应速度以及执行力来看,这孩子既没有疯也没有傻,而是五感受到了蒙蔽,说白了,就是有另一个思维占据了他的灵魂。

    以上说法可能有点难懂,直白点说,如果不是故意装的,这孩子他很可能是撞邪了。

    “撞邪”这种事,从古到今也说不清,现代道门给下的定论是有鬼附身,可巫术中却不这么认为。

    远古时候所谓的“鬼”,其实是等同于神的存在,也即是自然之灵的一类,那时候可没有什么阴曹地府之说。至于现代意义上的“鬼”,在巫术描述中,更接近于某种思维信息,就这一点来说,反而更接近现代科学关于鬼魂的推断。

    发现这个小男孩的异常后,我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近距离面对面蹲下,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我开了眼仔细一看,果然证实了事先的推断,这小男孩额头的疖子上有一团灰气,凝聚不散。以我过去的经验,这种颜色状态的气团,代表的正是所谓的阴气。

    搞清楚状况,事情就好办了。

    “大姐,干脆您带着孩子去我家,他的病,我能治。”睁开眼,我自信满满说。

    那女人听得一愣,“你是医生?”

    我摇了摇头,笑而不语,这事和她也解释不清,“走就是了。”

    这东西并不凶恶,我有百分百的把握能祛除了,并且很简单。

    我把自行车扶起来,推着领头往回走,女人又是好一番挣扎,终于挡不住治好孩子的诱惑,扛上蛇皮袋小心翼翼跟着,小男孩直愣愣紧跟在了她后面。

    我回头看了眼神色决然的女人,心头唏嘘不已,这女人为了儿子,是真豁出去了,我要是人贩子,他们母子俩今晚就算是交代了。

    其实这事我也冒了很大风险,爹妈都在家,要是看见我带着他们娘儿俩回去,非得把我审出黄汤来不可。

    事情比我想象的简单,由于夜太深,到家后,爸妈已经睡了,客厅里一片漆黑。我竖起中指对着女人“嘘”了一声,蹑手蹑脚走过去打开自己房门,那女人会意,拽着孩子贼头贼脑钻了进去。

    等他俩进屋后,我在厨房抓了几把米揣口袋里,赶紧溜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后,我松了一口气,一切顺利。

    “大……大哥,你真能把我儿子治好?我可没钱了……”屋子中间,那女人面对我把儿子揽在怀里,紧张的声音都发颤了。

    我没说什么,悄悄把手插进兜里攥住一把米,笑眯眯走了过去。

    这东西一般只缠着老弱妇孺,壮年男人不怎么敢沾,很好对付,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吓吓它!

    它现在占据着这孩子的大部分思维,就好像一个人稳稳坐在椅子上,不容易拽走,得先让它自己站起来。

    我不动声色,一步步逼近,那叫“东子”的小男孩直愣愣站着,毫无反应。估计我现在可能一脸坏笑,孩他娘看着不断靠近的我,倒抽一口凉气,紧张的簌簌发抖。

    我也是无语了,又不是要吓你,你紧张个什么?

    走到男孩面前,我尽量堆上满脸慈祥的微笑,在他对面慢慢蹲了下来,目光深情地看着他。

    毫无预兆,我的脸色陡然一变,对着小男孩脸“哇”的吼了一嗓子。这下我酝酿了好久,声音既大又难听,甭管它是什么都受不了。

    这一下事发突然,东子总算脱离了呆傻状态,怪叫一声,全身汗毛都炸起来了。站在他身后的女人本就高度紧张,被我这么一吓,直接就瘫在了地上,差点没晕过去。

    以后大家但凡遇到什么邪门事,就照着我这么干……吓它!这事其实就是比谁怂,你怂你倒霉,它怂他滚蛋。

    我明显看见小男孩脸孔变得扭曲,机不可失,趁着他娘瘫在地上,我左手一把把他揽在怀里,右手抓着一把米用力按在了他脑门的疖子上。打铁要趁热,既然被吓站起来了,就不能给他机会坐回去。

    他脑门上那团“疖子”就是阴气聚集的地方,那东西应该就藏在里面,阴气这东西对死物是补药,对活物却有毒。反过来说,阳气对活人大补,对那些东西就是毒药,并且具有极强的吸附力,只要把阴气拔光了,那东西铁定待不住。

    那么点大小男孩,被我单手箍住,根本动弹不了,米刚压在他脑门上,他挣扎了两下动不了,立刻开始尖声大叫。我强忍着刺耳的叫声,按住不放,手里的米肉眼可见开始发黑。

    说实话,这速度比我想象得慢,估计因为是杂交米,成熟的太快,阳气不够。

    可就算是这样,只过了十几秒钟,小男孩就恢复了过来,他的目光中恢复了男孩子该有的灵动,凄厉的尖叫声变成哭喊:“爸爸,爸爸!”

    听见孩子喊爸爸,我心里松了一些,那东西应该已经脱离了,估计正在屋里飘着不肯走,应该就是孩子死去的爸爸。我担心那东西还会回去,也不急着撒手,继续用力按着米。

    孩子娘这时候才算回了魂,看见我把她儿子紧紧箍着不放,小孩大哭大闹,顿时急了眼,扑上来掰我的手,三个人搅成了一团。

    不等我解释,只听那边“哐”一声响,房门被从外打开,我妈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目瞪口呆,嘴巴张成了“o”型。

    被我妈这么一吓,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我们三人维持着刚才的姿态,看着我妈一动不动。

    紧接着,更惊悚的一幕出现了,只见我妈身后冉冉升起一个脑袋,那是我爸,嘴巴张得比我妈还大!

    我妈意识到我爸在后面偷看,立刻把门摔上,发出“嘭”一声响。我被吓了一跳,自我审视,发现事情糟了。

    现在我们三人的姿态是这样的:我蹲在地上抱着小男孩,小男孩冲着我哭喊“爸爸”(这一点很关键),然后孩子娘抓着我的手……

    我发现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大姐,你松手,孩子没事了。”我弱弱地说,那女人仿佛被烫了一般,赶紧缩回去。

    这时候孩子已经恢复了镇定,哽咽着对他娘说:“爸爸走了,走了……”

    我知道没事了,垂头丧气把那把黑米揣进兜里,坐在地上怅然若失。小男孩东子终于脱离束缚,莫名其妙看了看我,跑回了他母亲身边。

    女人赶紧把儿子抱进怀里,仔细打量,阴气被拔除后,他脑门上的疖子已经消了,只留下了一块红斑。

    看着母子俩亲热,我欲哭无泪,你们好了,我可完了……接下来我该怎么解释?

    该面对的总得面对,磨蹭了一会儿后,我鼓起勇气走向房门,到了门口回头对母子说:“你俩今晚就睡我房间吧,我出去……”

    我本想说“我出去睡沙发”,一琢磨还是算了……

    推开门,我低头走了出去,上刑场似得。

    我刚带上门,对面传来我妈冷冷的声音,“她们母子俩休息了?”

    我心肝一颤,下意识“哎”了一声,又悚然惊觉,不能这么对话,这不等于默认了嘛!

    我抬起头来想要分辨,就见我妈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前方虚无,满面寒霜。我爸爸陪在一边,用眼睛看着我,目光很是吃味。

    这眼神什么意思?我不懂啊!我对着爸爸翻了翻白眼,陪着小心坐在我妈另一边,小心翼翼说:“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第十四章:出马

    我妈瞪了我一眼,眼神已经很不对劲了,半晌后叹了口气问:“孩子多大了?”

    我正紧张着,连忙回答:“大概四、五岁吧。”

    话刚出口,我猛然惊醒,可还不等我分辨,我妈已经起身往自己房间走了,淡淡撂下一句话:“去陪陪他们娘儿俩吧,男人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

    我瞠目结舌,这都哪跟哪儿啊?

    我爸起身拍了拍我肩膀,他没说什么,只是一脸赞许的对我点了点头,跟在我妈后面回了房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空荡荡的客厅内,我欲哭无泪,怎么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已经这样了,等明天再说吧,困意来袭,我往沙发上一倒,“呼呼”大睡,没一会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等我醒过来的时候,那对母子已经走了,好在她跟我家人说明了情况,为了正了名。我妈听说她彻底没钱了,还给了100块他们做路费,女人万般感激,把那个蛇皮袋留了下来。

    我正和妈妈说话,爸爸吭哧吭哧从我屋里把那个蛇皮袋搬了出来。

    全家人的注视中,袋子被打开,我爸妈眼睛同时一亮,“这可是好东西!”

    袋子里装满了干货,呈长条形,我不认识。

    “这是山里的冬笋干,炒肉可香了!”妈妈解释说:“这东西老贵,菜场上的成色没这个好,还卖七块多一斤,这一袋子值好几百块了!”

    那时候我的工资不过才500,这一袋笋干,竟然顶我个把月工资!

    现在看来,这女人为了带儿子进城治病,不但把家里的钱全带着,还扛来了一袋笋干,一旦钱用光了就卖笋干换钱。

    这一袋有好几十斤重,她一个弱女子带着儿子,还扛着这东西从山里辗转来到陌生的城市,其中的艰辛不难想象。想到这我看了我妈一眼,心里颇多感触。

    正感慨着,我妈推了我一把,呵斥:“都几点了,你今天不上班?”

    我抬头看钟,已经七点半了,连忙冲进卫生间洗漱。

    等我下楼推上自行车后,时间大约八点整,这时候我才想起来昨天那一处,不由犯了难。说实话,这班我是真不想上了,可是我又能去哪里?

    我爸现在跑出租,我妈的纺织厂改制后,她留在了新公司,职务是车间副主任,只是原来的福利全没了。他俩现在收入还算不错,可全都怀念当年吃大锅饭的岁月,对好工作的标准只有一个稳定。

    他们是过来人,看事情比较长远,可我年轻,又处在变化万千的时代,对那份所谓稳定的工作一点都不感冒,再加上昨天的事,现在的工作我是真不想干了。可我又能去哪里?在没有新的工作前,让爸妈知道我就这么不干了,准没我好果子吃。

    我就这么蹬上自行车,向火车站方向骑,脑子里乱糟糟的。

    浑浑噩噩中,左边传来嘈杂声,向那边看,原来我到神山口了。这里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只是那条本市著名的“迷信一条街”,我只在昨天进去过一次。

    当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放弃直行上班,骑着自行车拐进了街里。

    生活大部分时候都是平淡的,可总会遇到某个拐点,这时候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就可能影响到你的一生,比如现在的我。

    拐进去之前,我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女人留下的笋干值好几百块,比我一个月工资都不少,而我既然有这个本事,假如……

    神山口这条迷信街当然不只是有丧葬用品,还有各种号称开了光的物件,地藏菩萨、真武大帝和十字架挨着卖……另外,帮人算命的也不少。

    算命我是真玩不转,巫术里有龟卜法,可那东西压根儿就没流传下来,并且也只能推算出大概趋势,根本就不可能很具体。

    我就这么推着自行车在窄窄的街巷里信步走着,想学学人家怎么吃这行饭,没人领路,只能靠自己琢磨了。

    走着走着,果然让我发现了目标。

    那是个算命摊,夹在一家花圈铺子和香烛铺子之间,一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面前地上铺着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用石头压着四角。对面蹲着个老头,逐字逐句的读,满面愁容,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事。

    算命的最会察言观色,看见老头一脸憔悴,那老太太生意都不揽,抱着双手牛逼哄哄坐直了,不用正眼看人家。

    我推着自行车过去,和老头一起看,只见那张纸上全是不着边际的字,倒是最下面写的清楚明白,看相、算命、驱邪,不灵不要钱。

    老头看了一番没看出门道,揉了揉眼睛问:“您真的会驱邪?”

    老太太瞪了老头一眼,不悦地说:“我乃正宗东北出马仙,身上带着胡仙太奶,什么邪祟不能治?”

    听见这话我有些心虚,身上带着仙?这老太太来头不小啊!得这么大本事才能吃这行饭?当时我就有了去公司的打算,我的水平太菜,还是回去待着混日子得了……

    我这边刚打起退堂鼓,那边老头老太生意谈好了,定下了个让我大吃一惊的数字……1000块!说是只要老太太能帮他把事情给办好,不但奉上一千块,另还有红蛋猪肉!

    这可整整是我两个月的工资!

    当时我就走不动道了,心说人家这么厉害能挣一千,我就算比不上人家,一次百八十块总没问题吧?那也比上那个倒霉班强多了。

    于是我不动声色推着自行车悄悄跟在了后面,决心我是下定了,想跟着看看人家是怎么具体操作的。

    不进医院,不知道世上有那么多怪病,不逛一趟这迷信一条街,绝对想象不出来有那么多人撞邪。不长的街走下来,相似的情景我看见了好几出,都是家里出了状况,来这里找法术平事的。

    我们这里习惯性把算命驱邪捉鬼的统称为法师。

    看见这么多人家里摊上事,我心头窃喜(别打我),看来市场需求不弱,这一行果然有钱途!

    其实我并不是真的想靠这个吃饭,家里人知道了也不会答应,我就是想用这路子攒点钱,然后和郭大江合伙开饭店,捞第一桶金。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想到郭大江,身后有人拍了下我肩膀,回头看,不是别人,正是郭大江那小子。

    “小米,你今天不上班了?”郭大江有些诧异。

    我比他还诧异,昨天在这里遇见他就有些奇怪了,怎么今天还能遇见,这小子在这条街蹲点不成?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前面那个老头蹬上自行车,驮着东北出马老太太出了街口,我顾不上问,连忙骑车跟后边追。谁料骑了没几步,后车座一沉,郭大江那小子死皮赖脸坐了上来。

    “我有事,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连忙赶他下去,我怕自己会那些东西的事情让这小子发现,怪丢人的。

    谁料郭大江根本不吃这一套,死赖着不下来,指着前面俩人小声说:“你就带我一段吧,跟上他们就好。”

    这下我彻底蒙逼了,郭大江难道跟我一样,也学了这些本事而深藏不露?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现在是你让我跟着的,我就不丢人了,反正我也就是去看看。

    当下我俩吵吵嚷嚷,远远跟在了那俩人后面。

    出了神山口,再往东就是郊区,路上车子渐渐稀少起来,我蹬了一段觉得有点吃亏,换成郭大江带我。他身大力不亏的,载着我毫无分量,就是我那辆破28大杠被他艹的有点惨。

    顺着省道走了个把小时后,前面的自行车拐上一条机耕路,骑进了圩区,路边的民房渐渐稀少,全是庄稼地。到了这里,已经出了市区范围,进入郊县了。

    郭大江这小子骑着还挺带劲,嘴里哼哼唧唧着,“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

    这歌现在正流行,特别受广大二流子们喜爱。

    我气不打一处来,问:“你小子盯着人家到底想干什么?该不会是‘打飘子’的吧?”

    “打飘子”是江湖黑话,意思是做贼的先探路摸底设计路线,我生活的城市那年月扒手小贼特多,这切口人尽皆知。

    郭大江被我吓了一跳,连忙辩解:“哪儿能啊,哥哥我长这么大鸡都没叉过一只,怎么能做贼?!”

    这话我也就当笑话听听,他小子没偷过鸡?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五只!小时候大院里但凡清早有妇女骂街,基本都是他干的。

    接下来,郭大江先是叹了一口气,然后满含悲愤控诉起来。原来,他这一段时间天天都在神山口迷信街守着,就是为了查访这些法师。

    具体什么事,郭大江也不知道,这是他现在跟的老板吩咐的,说是看见有真本事的法师,就立刻通知他,为此,还特地给他配了一部大哥大!

    听见郭大江带着大哥大,我顿时来了劲,在他身上胡乱掏摸起来,自行车走起了“8”字。郭大江连连告饶,说到了地方一定给看,我这才罢休。

    骑着骑着,前面出现了一片低矮的丘陵,这里是皖南山区余脉,再往深处走,就要进山了。抬头看天,太阳快要到正中了,我们不知不觉竟然跟了一上午。

    前面后座上,那个老太太骂骂咧咧,说是早知道这么远,打死都不来。老头被她拍得龙头打晃,连忙指着前面说:“就是那个村,我们到了,真不算远。”

    向前看,前面第一座丘陵下果然有个小村庄,全都是粉墙黛瓦的皖南风格。

第十五章:迷局

    这是个不大的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背靠青山朝南,村前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清澈见底,实在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老头带着老太太到村口的时候,早就有一大帮人迎在了那里,男女老幼有一百多号,估计他们全村都出动了。我本来还担心怎么能不引人注意加塞看热闹,看见这架势松了一口气,淹没在人海里,谁还会注意到我啊。

    郭大江也是个人精,立刻把我的自行车靠在村边一棵大槐树下,摘下那根格外显眼的假链子,塞进了腰包里。

    现在我们俩就是普通城里人打扮,混在闹哄哄的人群里,尽管谁都不认识我们,却没人开口问,只当我们是谁家的亲戚。

    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奇怪,驱邪这种事,怎么会惊动这么多人?

    我俩跟在大部队后面,穿过小村子来到村东头,这里有一个晒谷场,面积差不多有两千平方米。由于没到收获的季节,地面还没有平整,一个巨大的石碾子孤零零躺在晒谷场中央。

    一大群村民个个面色凝重,惶惶然簇拥着老太太来到晒谷场中央,把她请到了石碾子旁边。老太太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要干什么,不过看在那一千块钱加猪肉鸡蛋的份上,也有由着村民们折腾,总不能现在跑吧?

    我在人群外围看着,那老太太眼观鼻鼻观心,双手交握在胸前,架子端得笔挺,果然有派头。说实话,光是这份高人姿态,就够我学半年的了。

    再看郭大江,他同样是满脸崇拜,嘴里不停嘟囔,“这回这位靠谱,估计老板该满意了。”

    不过他也不是傻瓜,知道老板请法师肯定不是为了看人家端架子,得有真本事才行,所以他也没有急着联系人家,耐心看着。

    不一会儿功夫,有几个人扛着一副桌子板凳跑了过来,直接在老太太面前搭好,紧接着几个妇女往桌子上摆出几碟子硬菜,人群围着石碾子站成一圈。

    出马老太太莫名其妙,“你们这是干什么?”

    上百号人就这么可怜巴巴围着,这时候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些人有些不对劲了。别说是身处中心的出马老太太,我和大江站在最外面,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下意识对视了一眼。

    一片沉默中,载着出马老太太来的老头越众而出,低着头上前,酝酿一番后叹了口气,说:“不瞒大仙,我们这次全村凑钱请您来,不是为人驱邪,而是为这个石碾子驱邪的……”

    听见这话我的第一反应是大吃一惊,然后赶紧闭上眼,偷偷开眼观察那个石碾子。开眼其实很累人,一天用不了几次,可那老头的话太耸人听闻了,我根本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开眼的功夫,老头继续叙述,原来,他就是这个村的村长,这个小村都是同性本家,他也是这一族的族长,而事情,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这村子全族人通过了一向决议动迁祖坟。

    村子里有一片祖坟地,在村后那座小山的南坡上,里面葬着几位先祖,已经有几百年历史了。据说,当初是一位道士给村里布置的,说这叫做“藏金局”,可保祖荫连绵不绝。

    听到这里,我睁开了眼睛,看向村后那座小山。

    刚才我开眼看那尊半米多高的巨大石碾子,毫无发现,它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由于年代久远,反复碾压五谷无数次,渗透了浓重的阳气,开眼看的时候一团金黄,怎么可能会撞邪?

    况且石头撞邪,闻所闻问!

    再看那座小山,垂直高不过两百来米,南面坡度平缓,上面生满了茂密的植被,绿意盎然。我虽然不懂风水,可我外公懂,我在他那里呆了十年,耳融目染也知道了些常识,这样的山南坡怎么能够葬祖坟?

    阴宅一般都设在山阴面(北面),并且还要挑藏风聚水的地方,植被也不能太茂盛,那样会招来白蚁。而这里旁的不说,祖坟葬在南面,白天饱受日晒,这对人来说是好事,可对亡者来说,跟被火烤差不多,这样受罪的祖先还会保佑后辈?

    那个出马仙老太太果然有些门道,只看了一眼,就大声怒斥:“简直胡闹,我看那根本就是个妖道,分明是来害你们家的!”

    村长苦笑着摇了摇头,“大仙别急,听我说完。”

    当初那个道士出主意的时候,家族里也有懂风水的人,当场大怒,差点要去找人家道士拼命。可两人经过一番秘密交谈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同意了道士的主张,并且全力配合,死后第一个葬进了道士规划好的坟地里。

    说来也怪,自从这片祖坟里埋了人后,这家族不但没发生过任何坏事,反而就此开始飞黄腾达。

    他们家里人出门做生意,全都顺风顺水,上学堂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几百年间,进士就出了十几个。唯一的不完美的地方,就是这一族始终人丁不旺,村子规模几百年基本就没扩大过。

    对于风水这回事,我其实是不太相信的,可那老头言之凿凿,由不得人不信。

    老族长接着往下说:

    大约在一个月前,有个自称龙虎山来的道士游方到这个小村,挨家挨户化缘,他不收钱不收物,只要一口饭吃,吃完就坐在这个石碾子上休息。村里人还没见过这样纯粹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道士,就跟他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他们村奇特的祖坟地上。

    老族长当时也在场,记得清清楚楚,那道士听村里人提到祖坟,回头看了一眼,笑着摆了摆手,说:“这不过就是个藏金局,设计的还不错,可有缺陷,局里的后人永远兴旺不起来。”

    关于这个“藏金局”的事,即便是他们家族里也很少有人知道,并且绝对不允许泄露,听见道士一番话,族长知道对方不是凡人,当时就动了心思。他把其他人赶开,客客气气向道士讨教,看能不能把这个缺陷给补上。

    在传统观念里,千好万好也不如人好,日子过得再舒心,没人口那也是一场空。

    道士当时若有深意看着老族长,说出了一句话,“天下没有完美的局,太过求全,只怕适得其反。”

    老族长没太听明白道士话里的意思,他当即表示,没什么比人丁兴旺更重要,只求道长成全。

    道士见他态度坚决,给出了个主意迁祖坟。

    传统文化里,逝者讲究个入土为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土迁坟,这被认可的几项里包括:阴宅毁、风水恶、以及举族迁移。这里的情况按照“风水恶”来套也说得通,要是能把祖先搬到更好的地方,并且还顺便福及后辈,生者亡者皆大欢喜。

    不过,道士又说了,要动迁祖坟可以,必须要在大白天烈日当空的时候进行,最奇特的是,必须架在这石碾子上推一圈,然后再运到西山头他指定的地点安葬。

    族长对这道士已经很信服,打听了一番细节后,就去召集各家各户商议,而这个道士,当天晚上就躺在这石碾子上睡了一觉。

    动迁祖坟的决议被一致通过,第二天各家各户出人,带着工具上山,这时候那个道士已经走了。他们严格按照道士的要求,把“金”捡出来收纳进金盒后,趁着正午烈阳摆在石碾子上推了一圈,匆匆运去西山安葬。(“金”指的是亡者遗骨)

    事情办得很顺利,可当天晚上的时候,这里就出问题了。

    那夜有个男人在邻村喝酒,从晒谷场回家,路过这个石碾子的时候,赫然听见,这个石碾子居然在哭!男人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趁着酒劲,走到石碾子边想仔细听个明白,刚靠近,他就觉得脑袋一晕,重重碰在这个石碾子上,昏了过去。

    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出山,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趴在这石碾子上睡了一觉,脑门上还肿了个大包。他连忙跑回家,把事情告诉村里人,可大家认为,根本就是他酒喝高了产生的幻觉。

    接下来一段时间,果然再也没有出什么状况,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可就在几天前,有一个人半夜路过晒谷场,出现了一模一样的状况,碰在石碾子上昏睡了一夜。

    前后一联系,村子里开始人心惶惶,这用了几百年的石碾子撞邪了不成?

    第二天晚上,大家伙儿不睡觉,全都聚集在晒谷场上,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一夜,前半夜毫无动静,可刚过午夜12点,果不其然,石碾子里隐隐约约传出来了哭声。

    诡异的一幕就在大伙儿眼前,村民们吓得一哄而散,紧闭门户,开着灯睡了一夜。自此后,每到12点,晒谷场上就能听见哭声,大约维持两个小时后消失。

    老村长终于交代完了因果,唉声叹气,“眼看就要秋收了,石碾子变成这样,大伙儿都不敢在这里晒谷子,法师,您就行行好,帮我们村一把吧……”

    听完了前因后果,出马老太太脸色变得很难看,目光闪烁权衡着,村民们齐声哀求。

    我暗地扯了下郭大江,一偏脑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我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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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说我有第三只眼,我一直不信,直到我看见她。我是米小经,我是最巫老司机,你懂的…… (读者群号:535032550,本书中各类术法以及方子,请勿试用,否则,后果自负!) 在磨铁已有百万字完本书《天庭特派员》,逗比的故事,宏大的背景,玄幻色彩十足的都市传奇,等不及更新的可以移步去看。巫启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巫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巫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