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飘着
这是一个年老的医生,头发花白,不过脸庞倒还健康红润,他扔了手里的黑糯米饭后,又从旁边工作台上一口锅里又抓一把,按在了郭子背上。
糯米饭应该是刚煮好的,还散发着腾腾热气,温度不低,可郭子却像死了般一动不动。周围围着一圈白大褂,既有年轻的,也有中年甚至长者,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糯米饭也行?”身边的玄真子小声问,她凑得很近,我能闻见一股淡淡的……女人味。
这让我有点不适应,下意识挪开了些。“当然了,糯米可以拔阴毒,等拔完了后……”
不等我说完,那个动手拔毒的老者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等毒拔完了,再用紫艾把毒虫逼出来,就好了。”
听见老者的话,我内心极为震惊,外行可能看不出来,可我知道,这一套并不是一般中医的手法,而算是巫术了,这老者怎么会懂?
身后传来开门声,一个小护士捧着一锅热气腾腾的糯米饭冲了进来,一路大喊:“让开让开,小心烫着。”
这边糯米饭刚送上去,贴在郭子背上揉的糯米饭已经变成了黑色,比刚才要淡了一些。老者将染黑的糯米饭团起来扔进垃圾桶,试了试温度,开始团下一把糯米饭。
周围一片惊叹声,那些医生都看傻眼了,这么一会儿下来,郭子背上那一团乌黑已经变成了淡褐色,并且不再扩张。
“看看就好,这法子你们可千万别胡乱用。”老者嘱咐一声,将温度降了些的饭团摊在郭子背上,继续轻轻揉动,饭团渐渐开始染色,围观的医生们连连点头。
查道明走到我身边,介绍说:“这位是吴远洋先生,我的旧识,本院副院长,有他在,郭大江不会有事的。”
我点了点头,安静旁观吴远洋大夫施救。
很快,又一锅糯米饭用完,郭大江背后黑色尽去,只剩一大片粉色,上面起满了疹子,有点像癞蛤蟆皮,看着让人毛骨悚然。不过这里绝大部分都是医生,什么样的状况没看过?对此没什么感觉。
吴远洋脱下手套退后一步,对着我点了下头,“该你了。”
我俩仿佛配合默契的搭档,他刚闪开,我立刻接过位置,把怀抱的紫艾放地上,开始打草把。这活我小时候在外公家经常干,很熟练,不一会功夫几个草把整整齐齐码在了地上。
我抓起其中一把,掏出个打火机点燃,轻轻抡了两圈让火烧开,一股浓烈的艾草味道立刻散开。接下来趁着火势,我翻转草把从郭大江背上一燎而过,顿时“吱啦”作响蓝烟缭绕,火把熄灭。
再看郭大江的背,凭空生出了一层水渍,那些疹子肉眼可辨缩回去了些。
我立刻扔了手里熄灭的草把,换了一根点燃,如法炮制在郭子背上重重一燎,他的背上水汽更盛,糊了一层黑色的草灰。
一连七根草把下去,郭子背上已完全变黑,吴远洋示意可以了,拿过一块纱布再来回一擦,露出来的皮肤光滑白净,疹子已完全消失了。围观大夫们全都看得瞠目结舌,这样治病,他们还从来没见过。
“没事了,也不具有传染性,让他修养下就好了。”吴远洋嘱咐一声,转头看像玄真子。
玄真子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也可以理解成高冷)的架势,走上来略一打量,反手一抡,黑光闪过,那柄长剑又连鞘拍在了郭子后脑勺上。只听“啪”一声响,一直昏睡不醒的郭子身躯一震,痛苦的“哼哼”起来。
“好功夫!”吴远洋目露钦佩点了点头,玄真子没什么反应,又有气无力飘了回去。这妮子成天都目不聚焦,走道都是用飘得,我看她压根就不像道士,更像聂小倩……
吴远洋副院长丝毫不以为意,笑着看了我和查道明一眼,说:“让病人休息下吧,你们跟我来下。
说完,吴远洋转身走向急救室门外,我看郭子“哼哼”的声音越来越有力,已经没事了,就和查道明他们一起跟了过去。
出了病区后,半矶山脚下有一座独栋小楼,就是院领导的办公地点,
半矶山医院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虽然几经改建,仍然留下了一些具有历史价值的老建筑,这栋小办公楼就是其中之一。由于创建者为德国人,整栋屋子为巴洛克式建筑风格,年代虽久,却不显残破,反而更添神韵。
吴远洋的办公室不算大,也没什么现代化的设施,都是深色木质家具。他先把我们三人请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坐下,脱掉白大褂挂在了他办公桌后的架子上,然后在办公桌后那庞大的书柜里翻找起来。
“道明啊,那房子暂时最好别住人。”吴远洋一边翻看,一边说。
查道明坐在我正对边,听见这话,眉头微不可查皱了一下。玄真子坐在我左手边,看着窗外的木棉花,一派置身事外的架势。
不一会功夫,吴远洋捧着一本大开的书走过来,放在了桌子上,在我右手边坐下。
书很老旧,羊皮封面,纸页已经发黄,有些地方还有残破,上面图文并茂,只是文字我却不认得。
“这是院里的珍藏,本院创建者海因茨用德文手书的。”吴远洋介绍完打开书页,翻开的那一页有一幅插图,看见这幅图,我们全都吃了一惊。那图是用硬笔描绘的,内容是一只漆黑的蛾子,和查道明家里那些一模一样。
“海因茨先生当年曾遇见中过这蛾子毒的病人,当时他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求助一个道士,才得到了这个方法。”吴远洋说到这看向我,“不知这位先生……”
“我家与那道士有旧。”我连忙回答,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原来他的治疗方法是这么来的,现在看来,那个德国佬找到的应该就是李天水。
“这样。”吴远洋点了点头,又转向查道明,“这种蛾子据我推断,应该是天霜蛾的某个恶性变种,道明,我看你那个家……”
不等他说完,查道明抬起一只手摆了摆手,语气无奈说:“吴老,不瞒您说,我最近生意遇到了些困难,所有值钱家当都放在了那里,损失不起啊……不过您放心,我刚才已经定了一批装备,今晚就能送到,不会有事的。”
吴远洋叹了一口气,既然查道明都这样说了,他也没法劝,只好叮嘱:“蛾子的寿命一般只有半个月,这毒蛾子因为是变异品种,没有繁殖能力,这十五天你可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您老放心吧。”查道明满不在乎答应。
想了想,吴远洋说:“既然这样,我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了,我还有些事想和这位……小兄弟商量下。”
“我姓米,米小经。”我连忙欠身自我介绍。
这是典型的中国人说话方式,是个中国人就能领会话里的含义,查道明立刻起身,客客气气和吴远洋握了下手,“你们忙,我去看看大江。”
查道明大步离去,吴远洋又把目光落在了玄真子身上,那意思就是“你怎么还不走”?
然而,玄真子女道士依旧保持着那个姿态,靠在椅背上,单手托腮,看着窗外的木棉花出神,仿佛在思考某个哲学问题。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玄真子清秀的脸庞上耷拉着一绺乌黑的发丝,姿态恬淡神情优雅,还怪好看的。不过吴远洋对此显然毫无兴趣,时间过去了几秒钟,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尴尬,外加无奈。
“这位道长,我和……小米先生的话题,你也感兴趣?”吴远洋又问了一遍,这话就等于是挑明了,再不走,你这人就叫不识相。
玄真子这回果然有了反应,她怅然若失叹了口气,转向吴远洋,轻轻一点头,“是的。”
吴远洋目瞪口呆,他忽然发现,那个不识相的人是自己,这下可好,下不来台了。我在一旁憋着笑,来回打量他俩,反正事不关己,我就看热闹。
吴远洋终于怂了,他自嘲笑了笑,“那就……一起聊聊吧。”
“小米先生。”吴远洋转向我,立刻话入正题,“既然你家和那位道长有旧,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的方子,您别误会,不让您白出,我们会给予相应的报酬。”
我原本就猜到了吴远洋的目的,闻言摇了摇头,反问:“当初那个道士教给……”
“海因茨先生。”吴远洋见我卡了壳,连忙出言提醒。
“对,海因茨。”我接着说:“教给海因茨这个方法的时候,他就没说过有什么禁忌?”
吴远洋点了点头,指向书页插图下面一行文字,“的确有,记载中那道士嘱咐过,这个方法只能用一次,不成验方。”
“我的也一样,都不成验方,就算告诉你,你也不能用。”我说的都是实话,并不是不肯教给他,实在是按照医方套着用有很大危险性。
吴远洋闻言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又释然,笑着说:“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强求了,小米先生能不能留下联系方式,以后遇到了难题,还望赐教。”
这对我来说没什么问题,于是留下了联系信息后,就告辞离去。
吴远洋一直把我送出门外,我寻思着该先去看看郭大江,于是走向门诊大楼。走着走着,我猛然回头,果不其然,玄真子一脸淡然跟在我后面飘着。
第三十二章:绝路
谁能受得了一个女人背着长剑跟在自己身后飘?那这人他一定有问题。
我刚准备说什么,又赶紧闭嘴,这女人身负凶器出手如电,我肯定不是她的对手,还是低调点为好……
我干脆也不去门诊楼了,转身走向旁边一条幽静的长廊,心说还是离你远点好。
长廊是水泥架子搭建的,一眼望不到头,架子上爬满了紫藤,遍开着火红的花,清香怡人。廊内有三三两两的人闲逛,清幽雅静。
走着走着,我转回头看,一身道袍的玄真子依然跟在我后面,左顾右盼,仿佛看风景的游客。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走路的时候悄无声息,当真跟女鬼似得。
我火气上涌,准备喷她,大晴白天,你一姑娘家跟着我做什么?不过话到嘴边又给我咽回去了,打不过人,硬不起来,最主要我还心虚……
我兜里还揣着那枚龙虎天师钱,难道,在江边的时候已经被她发现了?
想到这,我的心脏开始加速,如果知道了来龙去脉,这龙虎山下来的天师后人会怎么做?会不会就把我给手刃了?!
想到这我的冷汗下来了……
没敢分辩,我捏着鼻子转身继续走,加快了脚步,我已经放弃了劝离的打算,决定把她给甩掉再说。我刚走起来,身后传来玄真子的动静,她清咳了两声,紧紧跟随,那意思很简单我可跟着你!
我又疑惑起来,她如果真的想了解什么,干嘛不直接问?这样跟着我算什么?随即了然,她应该是已经知道了事情经过,不需要了解了,只需办事……办事!
我抖了一下,猛然站定,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时候我方才惊觉,刚才一通快走,已经接近长廊尽头,前面是半矶山脚下的密林了!已几乎看不见什么游客,四周一片寂静。
“不能再走了!”我心中狂吼,再走下去,待到无人处,她指不定就会对我亮剑!
慌慌张张左右一打量,我找到了自己的目标,那是一位扫地大妈,她身后有一栋造型别致的小房子公共厕所!
我跳出长廊向那边扑了过去,任你天大的本事,还能追进男厕所不成?
天杀的,我这一狂奔,身后风声涌过,玄真子竟然和我跑了个肩并肩!与我的呼哧带喘不同,人家跑得气定神闲,脚步轻盈,不带一丝烟火气。
我觉得我已经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只好强颜欢笑打招呼:“道长,您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
玄真子原来也不是闷葫芦,闻言她淡然说:“与君同往。”
“我可是要去尿尿!”我没好气地喷,之所以敢这么和她说话,只因为我已经跑到了,扫地大妈就在旁边,我不信她敢当众行凶,道士也得守法!
我停下,玄真子也停下,还顺手捋了下刘海,抬手示意:“请!”
我也是无语了,转身大步流星走进了男厕所,余光瞟着身后,她同时进了女厕所。
刚进厕所,我做了个深呼吸,立刻转身跑了出去,心说这下总能把你给甩掉了吧?然而,刚出厕所门,让我绝望的一幕展现,玄真子站在厕所外,背对我负手而立,正在悠闲的看风景。
我万万想不到,玄真子这样的女道士居然也会开玩笑,并且还是以她那独特的腔调,她回头对着我一笑,“阁下真是神速!”
我张口结舌,半晌后来了一句,“没,我就是出来喘口气,马上回去接着尿。”
我又闷着头转回厕所里,走了几步我火气又上来了,被个女人堵在厕所里不敢出去,我怎么能这么丢人?我又转了回去。
“你到底要怎么样吧?”我索性把话挑明了,要打要杀咱们划下道来,大不了我报警!
眼见我捅破了窗户纸,玄真子也不跟我打哑谜,直接把脸一冷,“把你带着的那个铜钱给我看看。”
“做梦!”我厉喝一声,转身钻回了男厕所……我也就是镇镇她,岂能真的把东西给她看?看出问题我不就糟了嘛……
好在这女道士果然不敢闯男厕所,我蹲在厕所里好久,外面都没有动静。可问题是,她倒是真不进来,可我怎么出去?总不能一直待厕所里吧?
左思右想,我的目光落在了最里面的通气窗上。
通气窗是木质的百叶窗,对着山脚下的树林,很容易向上掀开……
一分钟后,我跳出了通气窗,左右打量一番,松了口气,估计那女道士还傻傻守在厕所门口。不敢得意太多,我猫着腰钻进树林里,潜向门诊部方向。
成功甩掉那个“女魔头”,我浑身轻松,不一会就来到了门诊部。我从后门进去,绕到急诊室另一边,透过窗户向内看,郭子应该已经没什么大碍,坐在病床上和查道明聊着什么。
看见他没事,我立刻从后门离开,我怕玄真子那女妖精到这里来。
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出了医院,天都快黑了,玄真子再也没有出现,我彻底放松下来,挤上24路公交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正当饭点,站在门外听,家里面传来妈妈的欢笑声。我妈这人其实挺内向的,很少见她笑的这么开心,我琢磨着,家里又喜事了?
“我回来啦。”喊了一嗓子,我用钥匙打开了门。
当时我是这么想的:家里已经很久没什么高兴的事了,这时候我要是再适时出现,一家子人分享这份喜悦,那该是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啊!然而,事情远不是这么简单,我打开门后,爸妈都在,还有一不认识的女的。
当时的场景是这样的,我妈和那个姑娘坐在沙发上,手拉着手说话,不时欢笑,脸上简直都要开花了。我爸爸坐在我妈旁边的沙发扶手上,也不停陪着傻笑,同样是喜形于色。
我一步跨进屋,愣住了,那边三个人同时转头看向我,我和那姑娘目光就这么接在了一起。
这姑娘,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样子,生着瓜子脸,细眉毛,小巧的鼻子……总之挺好看挺秀气的。她穿着一身碎花白底连衣裙,头发简简单单扎成马尾,显得干净清爽,在她左手边沙发上放着一个大背包,上面捆着……一把黑鞘长剑!
看见这把熟悉的剑,我悚然一惊,又仔细看了看那陌生姑娘,这才看出来,她赫然就是玄真子!换了一身打扮,她整个人都变了味,我刚才竟然没认出她来!
“你!”我失声惊呼,当时就有要逃跑的冲动,转念一想,这里是我家,我爸妈都在,我还能往哪里跑?!
“我来看你啦。”玄真子接着我的话头,把我妈胳膊往怀里一挽,脆生生说,还把脑袋靠在了我妈肩膀上,看上去特小鸟依人。可怜我妈被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挽着她的是条“美女蛇”,还怜爱的摸了摸她额头。
我多想大声预警,可喊不出来,怕吓坏了我爸妈,何况人家到现在也没对我做过什么。刚才我很疑惑,她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现在反应过来,我给吴远洋副院长留地址的时候,她一定在旁边给记了下来。
正当我想措辞的时候,我妈对我招了招手,喊:“快过来,你同学来看你了,还傻站在那儿干什么?”
我应了一声,浑浑噩噩走过去,一路思量着对策。
走到半路我爸过来把我拉住,使了个眼色,“走,跟我下厨房,给我打下手。”
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被我爸拽进了厨房,回头看,我妈又和玄真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说不出的亲密。
“你小子行啊!”我爸边系围裙边用肩膀耸了耸我,凑在我耳边小声说:“难怪总不见你搞对象,原来藏着这么漂亮的女同学。”
我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现在我才算明白过来那小妮子的打算,她这是要直捣黄龙,拿住我的要害,然后再给我致命一击啊!
“发什么楞?快择菜,让她们女人说话。”我爸又耸了我一下。
这时候我处在蒙逼状态,大脑有些短路,接过菜篮子坐小板凳上择了起来,好半天都没法集中注意力。我该怎么办?跟爹妈交底?就说这女人是个极度危险分子,咱们一家三口全上估计都打不过那种,还是……
想想不行,假如玄真子真的带着不好的企图来,一旦被彻底揭穿,搞不好会立刻恼羞成怒继而狗急跳墙,决不能这么干!可是不说的话……我转头看看亲亲热热的俩女人,又觉得如骨鲠在喉,怎么怎么都不痛快。
我这时候再也不想跑了,只想好好和玄真子面对面沟通下,编点谎话把她糊弄过去。至于那个龙虎天师钱,反正又不能卖,给她带走就得了,可现在家里人都在,我没有机会。
打定主意,我还是专心择菜,打算等会找个机会和她把事情说清楚,咱招惹不起啊。
虽然平常家里都是由我妈烧菜,其实我爸手艺更好,今天家里来了“贵客”,这才由他亲自下厨。我们俩男人一番折腾下,不过40分钟,四菜一汤烧好,准备开吃。
我和我爸并排站在桌子边,就见我妈挽着手把玄真子拉起来,拍了拍她手背笑着说:“咱们家没那些规矩,以后等我家小米成家了,就由他负责做饭!”
我听见这话简直想哭,我的妈,你这什么意思啊?!
第三十三章:高人
这一顿饭可能是我有生以来最没意思的一顿,从头到尾我都没吃出来味道,就看着我妈在和玄真子聊天,最可气是我爸,他也不时掺和。好在我被他们集体遗忘了,要不然我是真坐不住。
等饭吃完,时间已经快九点了,家里人这才想起我,给下了个任务送人家姑娘回家。
我舒了一口气,可算是有独处的机会了。
按照玄真子的说法,她是四川人,来本市公干的,顺便来看看我,住在劳动路铁山宾馆。现在社会治安不太好,两地相距有一公里多,自然要由我送她过去。
其实在饭桌上,我爸曾委婉表示过,就不走了,晚上睡我们家,这个决议玄真子倒是没反对,不过被我一口否决!
我抢先出了门,玄真子客客气气和我爸妈打了声招呼,转过头来,脸色明显变了,看着我,就好像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
我这时候简直烦透了,也没一开始那么怕,有气无力招了招手,“咱么走吧。”
女人可能是世界上最善变的物种,房门刚关上,她刚才的活泼可人一扫而空,又恢复了有气无力的架势,目光立刻变得散漫。还是下午的状态,我在前面走,她亦步亦趋在后面跟着,完全听不见脚步声。
走出漆黑的楼道,刚上大路,后面传来她懒散的声音,“拿出来吧。”
没有任何迟疑,我从裤兜里掏出个东西递了过去,连头都没回。
“是这个?”玄真子话语里满是狐疑,只见我手心里躺着的,赫然是一块铜绿色的袁大头……
这个东西是有来历的,那一年我上小学六年级,有一天我妈去菜场买菜,遇到了一个老头,问她借钱。陌生人借钱当然不靠谱,我妈压根就没搭理他,那老头情急之下,从拎包里掏出了这个袁大头。
当时老头是这么说的:“我到城里出差,钱被扒了,现在身无分文回不了家,大姐你借我30块,我把这个袁大头压在你这里,等下次我来城里还你钱,你再把这个袁大头还给我。”
那一阵子流行袁大头,一个市价得一百多!我妈看老头说得可怜,琢磨着,有一个袁大头压在手里,借就借吧……其实我妈还是很谨慎的,她仔细检查过,这东西外表银白,很古旧,分量比铁都重,用力吹还会“嗡嗡”响,应该假不了。
钱借出去后没几天,街坊传来消息,说是有个老头用假袁大头骗钱,已经得手了好多,被公安局抓起来了,只是骗来的钱已经被他挥霍一空。我妈得到这个消息后,仍不死心,把袁大头珍藏着,一直到几年后,外面的银白全部剥落,露出里面的铜芯,这东西才成为了我的玩具……
“你跟着我就为了这个?拿去就是了。”我大大方方把“袁大头”又向玄真子面前送了送,这一套我早就想好了,你还能去我家里搜不成?搜你都搜不到!
玄真子看着我手里泛着铜绿的袁大头,柳眉倒竖,脸蛋转眼变得红扑扑,别说,还挺好看的……最后,她怒哼一声,转过头就走。
我本打算提醒她大门在这边,还不等我话说出口,她已经轻轻巧巧翻过墙头不见。
我得意洋洋逛出了大院门。
我不打算告诉家里实情,只能把戏演下去,铁山宾馆来回算一个小时,俩人“缠绵”半个小时吧,我至少得一个半小时后才能回去。也不能太久,否则我妈准得跑去铁山宾馆找我,她会怕我把人家姑娘怎么地了。
哼着小调逛进了大院门外的巷子,看见巷子口那家夜宵摊子已经摆了出来,我反正又没地方可去,就打算去吃顿夜宵,然后和老板夫妻俩聊一会天,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摆摊子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姓关,也是我们大院里的,原本造船厂双职工,在那次大潮中双双被下岗。后来两夫妻就靠摆小摊生活,没想到做的还不错,比原来挣钱多多了。
“关叔叔,早啊。”我走过去打了声招呼,坐下当开门客。“随便炒两个菜上来,再来瓶啤酒。”
两夫妻立刻忙活起来,不一会两碟热腾腾的小菜端上来,我打开啤酒一个人自斟自饮。
喝着喝着,大概一个小时过去,摊子上还是只有我一个客人,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头看,来者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瘦高,穿着一套藏青色的中山装,脚蹬锃亮的两截头皮鞋。
现在这年月,许多年龄稍长的人仍然爱穿中山装,只不过这位不同,中山装穿在他身上格外挺拔,再配上他那刚毅的脸庞,独有一番成熟男人的风采。他大步行进目不斜视,走到夜宵摊边停了下来。
“这位先生,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年轻的女道士?”中年男子问正在守摊的关叔叔。
老关闻言摇了摇头,“别说刚才没看见,我这辈子就没见过女道士。”
中年男子闻言眉头微微一皱,随即松开,又看了我一眼,我和这人目光对视,下意识做了个摊手的动作,摇了摇头。
“打搅。”中年男子略一颔首,退出小巷,沿着外面的大街继续往前走。
虽然只是匆匆一面,这个人却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给人的感觉是极为干练,一举一动都仿佛一架精密的仪器,运转精确,充满了协调性。
他走过去后我才发现,在他身后还斜背着一个包裹,鼓鼓囊囊装满了东西。包袱这东西,早就属于淘汰产品,没想到这个外貌出众的男人竟然还背着这个东西。
他要找的人显然就是玄真子,不过玄真子是穿着普通人的服装来我家的,附近的人就算看见了也没法认出她是个女道士。至于我,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我的麻烦已经够多的了。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匆匆喝完剩下的啤酒,回家睡觉。
到家后,爸妈免不了一番审问,都被我一一搪塞了过去。
回了屋子,我把房门反锁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了那个宝贝大袋子。这东西是外婆给我缝的,双层防水帆布,足有一米长,特能装。
拉开拉锁,把里面的东西规整一番,在最深处翻出了那个龙虎天师钱。
坐在地上看着这枚古钱,我的心情复杂,万万想不到,这么个小玩意竟然给我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先是玄真子,接着又是个中年男人,似乎个个不凡,早知道当初发现的时候就该把它扔了。
现在要扔也可以,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竟然舍不得,又给塞回了袋子最深处,同时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让这个东西示人。好在现在还没有暴露,那个村子也没人知道我的姓名地址,从那条线别人打听不出来什么。
仔细斟酌一番,发现没有疏漏后,我塞回袋子,洗了个澡,倒头就睡。
翌日,清晨六点,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吵醒。
嘭嘭嘭!
“谁啊?”我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扯着嗓子不耐烦喊了一声。
客厅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我妈大喊:“来了来了,谁啊这大清早的。”
房门被打开,我妈疑惑问:“大江,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闻声我一惊,郭大江这小子昨天中了毒,今天怎么就在外面乱跑,难道,出事了!
下一刻,我的房门被推开,身形高大的郭子卷着风冲了进来,逮住我就往外拽,嘴里不停念叨:“别睡了,赶紧起来,跟哥哥我发财去!”
发财发财,想钱想疯了不成?哪有那么容易发财的,我不耐烦地问:“多少钱?”
郭子瞪着我,咬牙切齿憋出一个难以想象的数字,“十万块!”
我差点一跟头栽地上去,“十万块!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十万是什么概念?我家大院旁边的工地刚盖好,十二栋电梯大厦,本市第一个新商品房住宅区,最高档的房子,房价每平方米一千三,十万块够买一套20层的小三居室了。就这房子,能买得起的人绝对都是富豪,一般工薪阶层想都不敢想。
再换个角度,我以前上班,月工资五百,这算是中上水平,如果不吃不喝不用的话,得存十几年!
这绝对是个能让人失去理智的数字,可我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什么人会出十万块?拿了这么多钱,又要替人家干什么?
“你小子是准备去贩毒,还是要开赌场?”我淡淡地问。
郭子这时候脸色苍白中带着一抹青气,显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可他的眼中却喷发着贪婪的火光,听见我的话他一拍大腿,“嗨哟我的兄弟,哥哥什么时候害过你?不瞒你说,我们查老板昨晚在那屋子里睡了一夜,不知道遇见了什么事,急眼了,出十万块找你帮他安家宅。”
十万块的诱惑力太大了,可想起外公的话,再加上亲身经历过毒蛾子事件,这事情不好办,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并且还有极大的危险性。
“办砸了怎么办?钱还给不给?”我直截了当问,丑话咱得说在前头,要是办砸了就没钱,这事情我就不打算干了。
郭子连忙摆了摆手,说:“小米你放心,这次咱俩只是打个下手,做点后勤工作,真正主事的,是刚从龙虎山下来的高人!”
龙虎山下来的高人?我闻言愣了,要是玄真子的话,我就不打算干了,一来我觉得她没什么本事,二来她这人我很不喜欢。
听见我的顾虑,郭子嘿嘿一笑,神神秘秘说:“别担心,这一次来的可是个大人物,龙虎山正一掌教次子,小天师!”
第三十四章:山岚
坊间自称“天师”的法师有很多,但实际上,全天下天师只有一个,正一掌教。自唐代起,正一掌教就被朝廷封为天师,享朝廷俸禄,直到清代这个传统依然存在,尽管待遇有所下降,也仍然是五品衔。
需要特意指出的是,这个“天师”头衔是世袭的,由上一代天师指定继承人。
到了现代,俸禄官衔是不用想了,不过天师这个世袭名头依然存在,并且被公认为道术第一人。
天师亲临估计很少人有那么大面子,不过即便是小天师,也不是人人都能请动的,想不到,这个查道明竟然有这么大能量!
现在有这个小天师主事,我不过就跟着打个下杂,还有什么不敢干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大个子在前面顶着。
“干了!”我抬起手,郭子心领神会,和我重重一击掌,这就算是答应下来了。
起身穿好衣服,在家里人疑惑的目光中,我连早饭都没吃,就和郭子出门上了查道明家的车,直奔大青山方向。外公曾嘱咐我不要去查道明家,可现在这条件,我实在无力拒绝。
-赶到查道明家的时候,他正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双肘撑着膝盖,闷不做声,脸色阴沉。看见我进门,他脸色和缓了些,起身迎了过来,离着老远就伸出了手。
“小米师傅,这次可要拜托你们二位了。”查道明抓住我的手用力握了下。
一夜功夫,查道明面容憔悴,仿佛老了十岁,我连忙把他让到沙发上,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查道明抹了把脸,又摆了摆手,说:“万没想到,我老查家里竟然会搞成这样,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您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正说着话,楼梯口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瘦高中年男子走了下来。我和来人对视,全都一愣,这人正是昨晚向我打听玄真子那位。
查道明见我俩相看不说话,在一旁介绍:“这位就是张云山小天师,这位是……中医米小经。”
“很好。”张云山对我点了点头,走过来和我握了下手。
这位小天师张云山给我的印象很好,言谈硬朗举止有度,气度不凡,又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给这样的人打下手,绝对是个让人很放心的选择。
相互认识了后,我们三人分宾主坐下,郭大江被派去买菜……
没了旁人后,张云山开门见山说:“先生,既然事情我揽下来了,就一定会替你办好,不过……”
查道明连忙接道:“小天师阁下放心,事成之后,贵观翻修的费用我查某一力承担,另外关于玄真子,我也会尽力打听。”
我在一旁听得好奇,忍不住问:“玄真子怎么啦?”
查道明面露尴尬,欲言又止,张云山怒哼一声,直截了当说:“那是个女骗子,飞贼!”
这评价我举双手赞成,她何止是骗子、飞贼,还是个女土匪!可问题是,“她到底做了什么?”
张云山是个爽快人,毫不隐瞒,“那个女骗子自称是安阳铁柱观的道士,云游到我龙虎山,我们好心收留,没想到,她竟然盗走了我正一掌教信物,还凭此信物在外招摇撞骗,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捉拿她!”
“我就是受害者……”查道明叹了口气。
闻言我心下了然,难怪查道明对玄真子那么敬重,简直当祖宗供着,原来是看到她有龙虎山掌教信物。想想龙虎山那么大门派,居然让个年轻女人把这么宝贵的东西偷走,难怪他们会恼羞成怒。
“那个信物什么样?”我又问。
查道明面色变得有些复杂,往我身边凑了凑,小声说:“龙虎天师钱。”
我立刻闭嘴,这话题还是不要继续下去的好。
查道明立刻岔开话题,我们开始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其实主要是他俩说,我自认是打下手的,听听就好,不插嘴。最后决定,等吃过午饭后,由我陪同张云山上大青山,先看一下地理环境再说。
不一会功夫,郭子带着一大堆菜回来,下厨房做饭,当前场合,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厨子。
吃过午饭后,在查道明期待的目光中,我和张云山出了豪宅后门,进了山脚下的密林中。张云山背上了他的那个包袱皮,我则跨上一个肩袋,里面装着大约20斤糯米。
那些毒蛾子应该还在山上,一旦遇见,撒糯米可以驱散。对于我的举动,张云山表示赞许,显然他也知道用处。
这就是正牌小天师和玄真子那个假货的区别。
大青山上生满常绿乔木,植被繁茂,走在上山小路上,几乎不见天日,空气清新怡人。
我的体质其实不算差,可我低估了那20斤米的威力,走了刚上百米,我就开始喘,到了半山腰,我就嚷嚷不行了。张云山微微一笑,停下脚步,我俩就地坐在山道边休息。
清风徐来,耳畔鸟语花香,一派好风光,我实在不明白,这么好的环境,查道明家怎么会出事,对了,我倒现在都没弄明白,他家究竟怎么了。
对于我的问题,张云山**片刻,对我说了实话,“查道明家的情况很罕见,据他的描述,应该是犯了五冲。”
接下来,就着话题,张云山开始给我解释起来。
一般生活中,犯冲这种情况几乎无处不在,例如你家要是位于“丁”字路口正对面,延伸的马路对着你家,这就叫“路冲”,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会灾病不断。又或者你走路的时候缺乏距离感,总是会撞到人,这叫做“人冲”,会口角不断,不得安宁。
不过以上这些都是“小冲”,还有五种“大冲”的存在,分别为:天冲、山冲、水冲、鬼冲、毒冲。
小冲一般是“润物细无声”的存在,不知不觉就让你出事,过程比较慢,危害也不直接。可大冲就很凶险了,怪事会直接展现在你面前,搅得你家鸡犬不宁,甚至会勾魂索命!
五种大冲合称为五冲,每一种都极为罕见,而查道明家这次倒了血霉了,应该是五冲齐聚!
说到这我想起来,“上次遇见龙身藏毒蛾,是不是就是所谓的‘毒冲’?”
张云山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我就是听闻了你救人的手法,才让查道明把你给请来的,你家传的医术,应该是祝由术吧?”
祝由术和现在某些医院里开设的祝由科其实是两码事,那是医术刚从巫术里分离出来的形态,还带有浓厚的巫术影子,查道明这么说原本也不错,我就顺着承认了。
休息了大约10分钟,我总算喘匀了气,继续爬山。
总共用了两个小时,我们终于爬上了山顶,我已经累得腰酸腿疼了,而张云山却脸不红气不喘,仿佛只是走了一段平路,体质好过我这个年轻人太多。我爬得浑身大汗,好在山顶上风很大,很快就吹散了我的燥热。
山顶上是一片开阔地,远眺,视线可达几公里,两边另有三座山峰耸立。张云山站在最顶端一块岩石上,四处观看一番,跳下来走到我身边,皱眉思考着。
“有什么发现吗?”我连忙问。
张云山摇了摇头,说:“此山有‘岚’,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发现,风水格局也不是‘死水局’,而是金盆局,按说不错的,怎么会这样?”
对于风水我是个门外汉,不过关于“山岚”我却知道一些,现代汉语里,将“岚”字解释为山巅有风,其实大谬。
所谓的“岚”,山在上风在下,指的是山下有“风”穿过,只不过这个风并不是一般认为的空气流动,而是一种地脉之气,看不见摸不着。山中有岚,一般会出现两种状况,一是形成所谓的“喀斯特”地貌,存不住水,第二种就是会生白蚁。
这并不是什么恶像,只要处理得当,照样能旺人,显然查道明家的事情和地脉无关。
又休息了一会后,我们开始从北坡下山,探查另一边的地貌。
山南面为阳,北面为阴,许多地方都以此命名,例如:青阳,华阳,华阴等等。
与南面长满苍松翠柏不同,山阴面的植被基本以常绿阔叶灌木为主,密密匝匝,行路变得更为艰难,许多地方需要开路才能过去,另外这一面的土壤也更加潮湿。
这一次花了足足两个小时,我们俩才下到了半山腰,这里地势平缓,生长着很多槐树,年代久远,苍劲如龙。
由于大树遮挡,地面很阴暗,基本不生杂草,我又累得够呛,就提议休息下再说。
我找了棵倒伏的槐树,把米袋子扔掉,躺在枯树干上喘气。张云山却却皱着眉头,仔细打量四周,嘴唇嗡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我实在是累坏了,没心情再管他,躺在树干上伸展开四肢,舒服的直哼哼。侧头看过去,张云山开始在槐树林中行走,左右打量。
我暗暗叫苦,这个人身体实在是太好了,跟着他,我早安得累死,10万块果然不好挣。
正琢磨着,身下“喀啦”一声,一人合抱的枯树干竟然朽了,一片霉味中,我混在木屑里摔在了地上。
第三十五章:聚阴
措不及防,我被摔得眼冒金星,好在离地不算高,要不然指不定得摔出内伤来。腐朽的木屑蒸腾,呛得我喘不过气,我连忙滚在一旁,手忙脚乱爬了起来。
回头看,这树干里面已经被蛀空了,只剩外面一层薄薄的壳子,还是腐朽的,躺上去不甩就怪了。再看地下的木屑,里面混着许多白蚁,被我刚才压扁了,散发着一股土腥气。
我看得头皮发麻,我连忙把衣服脱下来使劲抖搂,这山里果然生白蚁。
“不用抖了,这些白蚁都是死的。”
身后传来张云山沉着的声音,我一愣,向衣服背后看,沾着几只白蚁,果然都是死的。再细看,这些白蚁浑身发黑,刚生出来的短翅残缺脱落,明显不是我刚才压得。
回头看,张云山看着朽木断口,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我把衣服上的白蚁拍干净,边往身上套边问。
张云山摇头不语,走过我身边,蹲在地上向朽木断口向里看。
看见他的神情,我连忙也凑了上去。
朽木断口内黑洞洞的,散发着浓烈的霉味,边缘生长着有毒的树菌,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我准备掏打火机,被张云山抬手拦下,他轻手轻脚把身背的包袱皮卸下来摆在地上,从里面取出来一面铜镜。
这面铜镜很古怪,一面是光滑的镜面,另一面有许多机关卡簧,铸满了我不认识的字符。张云山在背面稍加摆弄,将镜面指天,一点点向着树洞内倾斜。
这铜镜我不清楚具体的合金材质,反射出来的光线泛红,落在枯树干上,中心竟然有一个古怪的符号。
铜镜继续倾斜,很快就接近垂直,那个带着符号的光斑终于溜进了树洞里。张云山扎着马步,左手持镜,右手飞快挑开包袱皮,从里面取出一张黄纸,拍在了树干上。
我在压抑不住好奇,趴在地上,从铜镜下面往里看。
这一边,张云山右手又从包袱里取出一支毛笔,弹掉笔套,在黄纸上飞速勾勒起来,而他的左手持镜,反射出的光斑竟然纹丝不动。笔头上早已蘸满了红色的朱砂,笔尖如龙行蛇游,转眼就绘成了一幅古怪的图案。
做完了这些,张云山大喝一声,镜面一抖,光斑移动了最后一寸,我屏息凝气注视中,一双漆黑的复眼出现在了光斑里。
看见这双眼睛,我大吃一惊,忙不迭向后滚了半圈,正是在龙灯里发现的那种毒蛾子!
光斑里的符号刚落在那只毒蛾子头上,它犹如被火烫,竟然发出“”尖叫,顺着光柱爬了出来。
一般蛾子都没有口器,破茧后只能活半个月,产完卵就死,可这种蛾子竟然能发出声音,这表明它们很可能有口器!而有口器就表明能吃东西,可以进食,它们的寿命只怕就未必是半个月了。
关于这一点,事先判断错误,那另一点就很可能也有错误,它们未必就不能繁殖!
我心念疾转,树洞里那只蛾子已经爬出树洞,顺着字符停在铜镜上,伸展开双翅欲飞走。这种蛾子明显比一般的蛾子要大,体长差不多有5公分,双翅展开10公分左右,通体漆黑,翅膀震动的时候,黑色鳞分散逸了出来。
就在这只怪蛾子将要起飞的时候,张云山右手朱砂笔一转,笔尖点在了蛾子背上,它被点的不能动弹,双翅一合,立刻大声“”怪叫起来。
这声音刚起,四周围山地仿佛变成了筛子,“”声响成了一片,听的人浑身发麻。
不等四周地面起变化,张云山点住蛾子,把铜镜平放在地面上,左手抓起刚画好的符纸,将蛾子盖在了镜面上。被盖住的蛾子立刻收声,在纸下微微蠕动,四周围的嘈杂声立刻停止。
“好了。”张云山松了一口气。
我看得心惊肉跳,又佩服不已,这小天师果然名不虚传,无论道法、身法还是手法,都炉火纯青,这一番下来,真如行云流水一般。
只过去了十几秒钟,张云山就揭开了那张符纸,里面盖着的黑蛾子已经死了。
“阳极符加上照妖镜,这个小毒物根本承受不了。”张云山解释说。
我这才知道,原来那个铜镜就是著名的照妖镜,龙虎山著名法宝之一。
倒掉死蛾子,张云山又把照妖镜和朱砂笔收好,下面地里藏着数不尽的毒蛾子,靠这东西显然收拾不了。
“小米师傅,你看出这地方的问题了没?”张云山指着这一片平地说,面色凝重。
我顺着他手指看,一圈打量下来,果然发现了异常。
这一片平地极为广大,几乎占满了这座山北面的山腰,上面错落有致种满了槐树,没有其他树种。在民间一直有“柳精槐鬼”的说法,意思是柳树容易吸引精怪,而槐树则经常会招来鬼魂。
这都是有道理的,柳树喜阳,树上阳气足,对野外有灵性的精怪有很大吸引力,而槐树喜阴,鬼魂最喜欢附着在上面,能起到温养的效果。一般老百姓喜欢把柳树种在房屋东面,希望可以招来保家仙,梧桐树种在门口,是为了吸引凤凰和喜鹊,至于槐树吗,一般是种在坟地里的。
这些道理是后来外公告诉我的,当初那个小山村里的乾坤阵,用柳树将阵法围起来的,为的就是加固魂魄囚笼。
这里种满了槐树,看上去都有几百年树龄,搞不好,曾经是一片坟地……
张云山和我对视一眼,又将包袱背好,果断一挥手,“挖开看看!”
“这……”对于这我是很抵触的,尽管我不信那一套,可挖人家祖坟,总有些不合适。
张云山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不用忌讳,这一片连坟头都看不见了,说明早就被子孙抛弃,他们自家人都不认,那就是无主坟茔,算不得谁家祖坟。”
说完,张云山左右一打量,往前走了几步找好位置,捡起一块片状石头挖了起来。正主都干上了,我这打下手的总不能没点表示吧,只好也捡了块片石跟着一起挖。
山北面的土壤湿度大,挖起来连仨带四很黏,又没有趁手的工具,我们俩挖起来很辛苦。不过,出乎预料,才挖出一个两尺深的坑,下面就挖到了东西。
首先是我有了发现,一片石铲进去后,下面“笃”一声响,似是碰到了木头。
“有了!”我惊呼一声,心跳开始加速,挖坟这种事我还是头一次干,再加上天都快黑了,紧张在所难免。
张云山这个道士却无所顾忌,他从我挖出动静的位置下手,三两下就拂掉了浮土,下面露出了一段木板。木板已经发黑,也不知埋在地下多少年,已腐朽不堪。
我的心更虚了,这是棺材板啊!
张云山看了我一眼,也不要我动手,抡起手里的石片,对着木板重重砸了下去。
“嘭”的一声,木板被砸出了一个大洞,顶着洞口,露出一张巨大的怪脸,尸身见天光了!
我强行压制住心慌,仔细打量,这具尸体已不知埋葬了多少年,躺在薄皮棺材里,竟然还没有完全腐烂。整具尸体涨得老大,犹如一个大号的人形气球,皮肤呈现暗灰色,密密麻麻布满了黑斑,上面还有白毛生出来,就跟上了霉的腐肉似得,臭气熏天闻之欲呕。
看见这古怪的尸体,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僵尸!”
“不是僵尸。”张云山摆了摆手,又把包袱皮卸下,边翻找边解释:“这里太聚阴,尸体会腐而不朽,别看涨得大,其实肚子里全空了。”
说话间,他这次掏出一张二尺见方的红纸铺在地上,取出一把染满金色颜料的笔,开始在纸上急速勾描。
我见他做的专注,不敢打扰,强忍着恶心偷瞄那具膨胀了的尸体。
忽然,我发现那具尸体的眼睛竟然睁开了,吓得我向后缩了半步,可再看,尸体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这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天光开始变黑,浓密的树冠遮盖下,地面光线阴暗,和晚上区别不大,我以为刚才自己眼花了,可又不确定,索性远远和那具尸体对视,想看看究竟有没有异常。
轻微的“沙沙”声中,张云山依旧在专心致志勾描,动作流畅飞快,观之赏心悦目。大红色的纸上,金线在急速延展,一幅犹如火焰的大号符文逐渐成型,既美观又华丽,气势逼人。
对这个人,我是彻底折服了,那是真有本事,当代天师之子,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只是这些道家手段我不懂,也不知他这次的符文会起什么作用。
我的注意力被张云山画符吸引,稍稍放开了对那具古怪腐尸的关注,就在这时,我眼角余光看见一点黑。
我连忙收回心神,再次看向那具尸体,果不其然,只见尸体的左眼正在慢慢睁开,眼眶内黑乎乎的。
当时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死人睁眼啦!
早知道这么邪门,真该把自己那个宝贝巫术袋带来,那里面我准备了好多东西,其中就有克制尸变的玩意。现在想这些也来不及了,我怕死尸诈尸伤人,赤手空拳没法对抗,赶紧在地上捡起了一根大木棍。
刚一抬头,那具尸体的左眼睁开到极限,一只漆黑的蛾子从眼眶里钻出来,在尸体脸颊上来回慢慢爬,抖动着湿漉漉的翅膀。
第三十六章:女贼
看见这毒蛾子,想都没想,抓起一把糯米,用尽全身的力气砸了过去。
这蛾子身上黏糊糊的,沾满了黏液,根本飞不起来,也爬不快,被我一把米砸碎半边翅膀,掉进了朽烂的棺材深处。
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一把米砸在尸体脸上,那具霉烂的尸体一震,竟然又缓缓张开了嘴巴!从我这里可以看见,嘴巴里全是黏糊糊的黑蛾子,团在一起,从尸体嘴里往外涌,犹如呕吐。
我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对张云山大喊:“好了没有?这玩意肚子里全是毒蛾子!”
张云山手下加快了些,头也不抬大喝:“你挡一阵,我马上就好!”
我挡?我家伙事都没带,拿什么挡?再说你才是小天师,我只是个打下手的!
不管我多不情愿,张云山那家伙只顾画符,我总不能撒腿就跑吧?眼看尸体嘴里的黑蛾子将要涌出来,我一咬牙,捧着一把米扑了上去。
“给我滚回去!”我尖声大叫,强忍着难闻的恶臭,把一捧米按在尸体嘴上,把那一团黑蛾子全都给堵了回去。
尸体嘴里塞满了米,体内传来急促的沙沙声,紧接着两只眼睛同时睁开,那些蛾子换了条通道往外挤。我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了,又是两把米塞进去,彻底堵死。
接下来我又把尸体的鼻子和耳朵全堵了起来,七窍全封住,这下出不来了吧?毒蛾子天性怕米,其实都不需要堵那么紧,只要盖住就跑不了。
这么一番忙活下来,我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透汗。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嘭”一声响,我回头一看,魂飞魄散。那个尸体上腹部位竟然炸开,一大团毒蛾子被粘液粘在一起涌了出来,足有人头大!
炸出来的尸水要多臭有多臭,根本没法形容,溅了我一身,可我现在完全顾不得这个,这么多毒蛾子就在我身边,这要是涌到我身上来,绝对会当场被毒死,连施救的机会都没有。
情急之下,我再也顾不得用米去堵,向前做了个滚翻,准备爬起来就跑,这里已经没法收拾了。
就在我滚了半圈的时候,身后传来张云山的断喝,我向那边看,只见小天师一步跨到尸体边,将手里画满金符的红纸一展,对着那团毒蛾子盖了下去。
说来惊人,那张红纸飘飘然展开,慢慢向下盖,刚到一半的时候,只听“轰”一声响,整张纸面燃起熊熊烈火,连蛾子带尸体破洞全盖住,开始“烈烈”焚烧。
一般的纸,烧一下就没了,可这张纸盖上去后,火头腾起来一尺多高,竟然怎么都烧不完。烈火下,“”声响成一片,可以看见无数蛾子在纸下面挣扎,就是逃不脱。
我看得目瞪口呆,这张云山,果然好手段,太神奇了!
大火对面,张云山仍然牵着符纸两角,脸色被火光映得通红,他抬起头看着我微微一笑,说:“这是我龙虎山独门绝技,三昧真火!”
牛叉!除了这个词,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敬佩了。
这段时间以来,法师我也接触过不少,可那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蒙事的,极个别会帮人收个惊驱个邪,就算是高手了。那些人和这位小天师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简直就是天上地下,相差何止云泥。
又过了一会儿,火头开始降低,下面已经没了动静,估计那些毒蛾子都被烧死了。张云山双手向回一抖,火焰彻底熄灭,一整张红纸被他拽出来,完好无损,只是上面密密麻麻的金色符文全都消失了。
这时候再看那具尸体,已经被烧得收缩成了一具干尸,犹自在冒着屡屡白气,散发阵阵恶臭。
“应该全死了。”张云山低下头凑近观察,嘱咐道:“待会你配合我把这片地里的毒蛾子全清除了,这毒冲就算是破了。”
张云山说这话的时候,我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又感叹查道明的老到,就我这点本事和阅历,也只配给人家打个下手。
张云山低头观察干尸,我对那东西有些抵触,索性四处打量。我的本意是想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异常,还别说,真给我找到了!
张云山背后不远处有棵大槐树,我目光随意看过去的时候,只见那树边慢慢探出半拉脑袋,向我们这边张望。这人身穿藏青色道袍,面目清秀,长发在头顶上挽了个道髻,身背长剑,赫然竟是玄真子!
目光对视,玄真子愣了下,似是没想到我这时候竟然会东张西望以至于发现了她,随即略微点头,对我使了个眼色。
她这个眼色我完全没看明白是什么意思,不过这举动有些出乎我预料,于是我也愣了下。就是我一愣神的功夫,她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了张云山身后地面。
我也下意识看过去,张云山身后不远处,他的包袱皮放在了地上,捆扎被打开,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上,压着一面背朝上的铜镜。
龙虎山宝物……照妖镜!
我悚然一惊,回过神来,再看过去,玄真子已经走出树后,猫着腰向包袱皮潜了过去。由于本就离得不远,她两步接近,缓缓往下蹲,对着照妖镜探出了手……
想都没想,我开口尖叫:“小心身后!”
喊叫声刚出口,张云山一顿,抓起地上的红纸随手往后一抛,那张红纸立刻迎风展开,对着玄真子迎头罩了过去。
“刺啦”一声寒光闪过,红纸从中一分为二,玄真子现出身形,长剑已然归鞘。再看那边,张云山抛出红纸后在地上一捞,那个包袱皮已经被他荡在了背后,顺手在胸前打了个结。
看见玄真子后,张云山勃然大怒,“女贼,竟然还敢来偷我的东西!”
玄真子也不回话,瞪了我一眼,转过身就跑,身形灵动如狐,几个折返就钻进了一处灌木丛。张云山愤怒到了极点,也顾不得降妖除魔,“哇哇”大叫跟在后面追,速度竟也不慢!
异变陡生,只是转瞬间过去,这片老坟地就剩下了我一人,不远处还有一具干尸。一阵晚风吹来,我打了个哆嗦,抬头看,天已经全黑,月亮都升起来了。
一阵阵“沙沙”声把我从懵逼状态中惊醒,仔细听,声音是从脚下山地里传出来的,越来越大,似是有万千蚁虫正在下面躁动,欲破土而出。
转眼间,这声音就充塞满我脑海,我赶紧爬起来,顺手抛掉所剩不多的米袋子,转过身拼命向山顶上跑。这些毒蛾子还不知道有多少,靠撒那点米已经不管用了,带着反而影响我翻山逃命。
我刚跑了没多远,身后“沙沙”声大作,回头看,月光下,一道“黑烟”蜿蜒向上,翻卷着飞向了山南。
我蹲在地上不敢动,直到这股“黑烟”飘过头顶后,方才爬起来继续追。
我长这么大从没这么拼命跑过,爬到山顶的时候,我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衬衣全汗湿。站在山顶上看,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山南脚下那栋豪宅里灯火通明。
大青山附近只有查道明这一户,从飞行方向看,肯定还是去他家了!
不等喘匀气,我又开始向着南山下狂奔,夜晚山路难行,我跑得跌跌撞撞,可郭子和查道明还在那里,我不敢停下来。
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我终于到了查道明家后门口,只听前门处不停传来呼喝,还有古怪的“呼呼”风声。
我穿过豪宅大厅,跑到前门一看,傻眼了。
大门外的空地上站着两个“怪人”,穿着类似太空服,头上戴着硕大的头盔,身后各自背着一个“包裹”,挥手间火龙喷吐,被点燃的死蛾子下雨般往下掉,已经在他俩脚边密密麻麻铺了一层。
不用说,这二位一定就是查道明和郭子,他们果然有准备。
仔细看,他们身后背的应该是某种*****,喷嘴在手里,威力极大,火舌能喷出去一丈多远,那些毒蛾子触之即燃。
看见他俩没事,我赶紧把门关死,隔着玻璃看热闹,早知道这样,我也就不急着赶回来了,这一趟可把我给累得够呛。
战斗又持续了两分钟,天空中传来一声尖叫,毒蛾群知难而退,又飞回了山上。
我开门迎出去,其中一人脱下头盔走过来,是查道明。
“打扫干净,全都烧了。”查道明回头嘱咐一声,又对我摆了摆手,示意进屋再说。那个显然是郭子的人不敢解头盔,跑到一旁拖来铁桶扫把,打扫战场。
大厅里,查道明把那身“太空服”解下来扔在地上,瘫进了沙发里。我在他对面坐下,问:“为什么不报警?”
查道明抹了把脸,苦笑摇头,“我报过警,警察和消防队来看过,找不到那些蛾子,附近也没有村民被袭击的消息,他们就不管了。”
听见这话我疑惑了,这里虽然是下辖县区,可人口密度也不低,最近的村子不过相距一里路,这些蛾子为什么别处不去,专门袭击他家?
第三十七章:凶宅
不过这话我没问出口,人家已经糟了灾了,你还上赶着问为什么只有你家倒霉,这不是找抽嘛,况且这人还是我的金主。
查道明似乎也不想说话,难言的沉默持续了一会,首先回来的是小天师张云山。
张云山现在的脸色比查道明还难看,黑得像锅底,一看他那神情,我也不问了,肯定没抓到人。
查道明看见张云山回来,脸色松了些,连忙问:“小天师,探查的怎么样?”
张云山在我身边正襟危坐,抬手回道:“我和小米师傅已经查明了那些蛾子的老巢,明天白天再上一趟山,就能连根拔除了。”
查道明松了一口气,连连点头称谢:“拜托二位师傅了,要不要多找些人手来?”
“不用,免伤无辜。”张云山淡然婉拒,在沙发上盘腿打坐,就此入定。
这时候郭子进了屋,外面已经打扫干净,死蛾子被收集在铁桶里,倒进汽油烧了个一干二净。忙完这些还不算完,郭子洗了洗又下厨房,为我们做晚饭。
我们仨吃晚饭的时候,张云山依旧在沙发上盘膝打坐,喊他吃饭,他只是摆了摆手,从身上掏出一枚绿色的药丸丢进嘴里,继续静坐调息。
我愈加的钦佩,他这是已经辟谷了。
吃完饭,郭子从一旁的储物间里拖出几床被褥,他和查道明就打地铺睡在了大厅里。看见这一幕我的心拎了起来,冲这架势,晚上恐怕还得有事!
大家伙儿都累得够呛,郭子和查道明没一会就鼾声大作,张云山则依旧打坐在沙发上,如泥塑木雕,空旷的大屋子里只有我一人还醒着。
我这人打小就有毛病,认床,当初从外公家回自己家后,我也是整夜整夜睡不着,折腾了个把月才适应。现在这里环境陌生,还连张床都没,我就更加睡不着了。
这里连电视机都没装,我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后,实在难以入睡,干脆下地,在这栋大屋子里晃悠解闷。这屋子实在太豪华了,许多东西都是我前所未见,也算是开了眼。
各屋子都亮着灯,到处灯火通明,我逛着逛着来了兴致,逛完了一楼又上二楼。
与一楼不同,二楼以实木装修为主,就连地面上都铺着光洁如镜的木地板,上面打着蜡,家具也都是昂贵的实木。不过地板大面积的发黑,似乎最近刚泡过水,看得我替人家心疼不已。
正当我准备在二楼各房转转的时候,突然,只听“喀啦”一声,窗外电光一闪,平地起惊雷,伴随着“锵”的一声,屋子里全黑,我陷入了一片黑暗中。
打雷了,跳闸了,停电了我靠!
这样的桥段可太老了,刚一停电,我脑子里条件反射似得蹦出来一个词要出事!
我站在原地不动,静静等待着事情发生,然而整整十分钟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只是下雨了。
秋季一般都是小雨,可这一场却是暴雨,瓢泼一般浇下来,天地间一片沸腾,满耳“哗哗”声。
我松了一口气,还当会怎么样。
都下雨了,总是直挺挺站在这漆黑的二楼也不是个事,我还是下楼吧,睡不着也躺着。
可我刚摸黑迈出去一步,就听“嚓”一声响,我踩进了一滩水渍里,这才发现,屋子里进水了。我又替人家心疼起来,实木地板老贵了,再泡水就完了。
我摸出打火机,对着地板一照,一道水流从客厅深处流过来,向楼梯口蔓延。
我的打火机是电钨丝的,防风防水,亮度却不高,光照范围不过两尺,我只得趴在地上,沿着水渍向上游爬。
爬着爬着,我也不知爬到了哪里,前面传来“滴滴答答”水声,举着打火机抬头看,几条水线从上面淋了下来。又照了照四周,发现这是一个镂空的螺旋形楼梯,外观时髦漂亮,却不防水。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谁会在室内考虑防水?
我把打火机灭掉,让它凉一凉,顺着楼梯抹黑爬了下去。
到了三楼后,我终于找到了雨水的来源,一扇关着的窗户。窗户关着还漏水,那就是质量问题,我替查道明不值,花这么多钱盖房子,却让一扇窗户漏水把家里搞成这样,他也不找人修一下。
走过去打开窗户,并没有雨水扑面,窗台上却漏地“哗哗”响。看看外面,窗户上有面积很大的窗檐,雨虽然大却没有风,雨水当然淋不到窗户上,那这水又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疑惑,又打着打火机,沿着窗台一点点检查。
这一看,我大吃一惊,雨水竟然是顺着墙壁流进来的,在打火机微弱的光线下,一条条细流犹如蚂蟥,不向下淌,却沿着墙壁向窗户倾斜,仿佛被磁石吸引的铁。
我又缩回头仔细看窗台,果然,窗台上都贴着防水密封胶布,只是这一段可能是当不得日晒,脬了起来,这才漏水的。显然,查道明早就察觉了这个情况,并且预先做了处理,可怎么会这样?
我左手搭着窗檐,右手举着打火机,对着窗台思考,莫非这就是张云山说的“天冲和水冲”?
正琢磨着,突然,我搭在窗台上的手传来疼痛,仿佛沾了烙铁。我下意识抬头,只见一只手搭在我的左手背上,苍白浮肿。
毫无心理准备,我被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往后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抬头再看,窗户上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怪手。
“混蛋呐!”我怒骂一声,猛然爬站起来,扑在窗台上往外四处张望。与其说是骂别人,不如说是骂自己,我可是一位准备吃法师饭的见习巫觋,怎么能怕这些东西?
窗外,大雨滂沱,满耳水声,我把整个上半身都探出来,冒着大雨将窗户四周打量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
难道我看错了嘛?我抬起自己左手打量,只有一道划痕,渗着血珠,是我刚才缩回来的时候在铝合金窗台边缘划伤的,除此之外再无异常。
想想不放心,这次我索性闭上眼睛,开了第三眼看。
模糊的光影中,上面什么都没有,两边和对面也没有,就在我准备看下面的时候,毫无预兆,“嘟”的一声,所有物资灯全亮,我被一激,开眼状态消失,恢复了正常视线。
就在状态消失瞬间,我隐约看到,窗台下的墙壁上趴着一个人,姿态如一只大壁虎,近在咫尺看着我。
现在向下看,正下方是那个熟悉的地下室出口,墙面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这时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只有愤怒,什么牛鬼蛇神都敢来惹我?!
手头里没家伙,我把左手的伤口含进嘴里一吸,感受到血腥气后,对着下面狠狠“呸”了一口。其实我也不确定刚才是真看见了什么还是幻觉,就是顺便来这么一下,可我刚喷出去,下面立刻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这声音,凄惨中带着惊慌,撕心裂肺,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不像是鬼魂,反倒有点像……
“不好啦!天师!小米!”地下室出口跌跌撞撞跑出来一条大汉,尖叫如女人,正是郭大江。
眼睁睁看着下面的郭大江摔在地上,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转身往楼下跑。
心急火燎冲出大门,郭子坐在地上,魂不守舍,张云山和查道明站在他旁边,正在打听情况。
原来,刚才打雷造成了跳闸,郭子就摸去了地下室,保险闸门在里面。
找到后,闸门合上,灯光亮起后,他发现那两条龙灯里又传出来了动静,于是大着胆子从龙口向里面,差点没吓死!
“您们自己去看看吧。”郭子心有余悸,已经说不下去了。
张云山和我对视了一眼,同时走向地下室,查道明和郭子远远跟在了后面。
到了两条龙灯前,张云山先看了一眼,浓眉一皱,示意我也去看看。我凑上去向里瞄了一眼,顿时头皮发炸,两条龙肚子里密密麻麻,全是漆黑的小毛毛虫,纠缠翻滚。
现在看来,那天这些毒蛾子聚集在两条龙灯体内,竟然是产卵的。
“别碰,都退后,直接烧了。”张云山抬起左手示意,我们退后了一段,他反手伸进包袱皮里掏摸一番,取出来个封口的小瓷罐子。
他把罐子悬在龙头上方,一边抖一边大步向前走,罐子里一条黑色的细流洒下来,落到龙灯上即燃,转眼间,一对龙灯就变成了两条“火龙”。
看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还没耍过就被送上了天,我的心中有些憋闷,却也无可奈何。
不一会功夫,龙灯烧成了灰烬,里面的黑虫被尽数烧死,查道明和郭大江苍白的脸色才恢复了些。
这时候我想起来刚才的事,问查道明:“刚才我好像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查老板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发现?”
查道明并没有表现出惊诧,默默点了点头,神情灰败,看来,这屋子里果然还闹鬼。
我现在才明白张云山口中的“五冲”是什么意思,简直就不得安生了,凶宅不少见,可还从没听说过谁家闹得这么厉害。
我很不理解,都这样了,还怎么住人?至少也得等弄干净了吧?查道明这么有钱的人,为什么还亲自死守在这里?
不等我发问,外面雷光一闪,紧接着又是“喀啦”一声巨响,所有灯全灭,豪宅又陷入了黑暗中。
第三十八章:五冲
趁着火光还没完全熄灭,郭子一个大步跨到保险盒边,打开盖子看了一眼,回过头沮丧说:“不是咱们家跳的闸。”
不是家里跳的闸,那就肯定是变电站“鸡爪子”掉了,这雷暴大雨的,电工根本没法往上挂,这一夜别想来电了。
“查老板。”张云山终于憋不住问了,“家宅这么不安,我认为,你该先搬出去,等处理好了再回来。”
查道明有些恍惚,听见这话抖了下,慌忙说:“小天师不用担心,查某也不是没经历过风雨的文人,我还挺得住!”
话刚说完,火焰熄灭,地下室里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郭子带着手电筒,立刻打开,一道强光束射到了台阶上。
我对这个查老板还是挺敬佩的,身为一个有钱人,这么勇敢,极为少见。估计张云山也和我是一样的心思,沉默了一会后,说:“查老板,那你照顾好自己,遇到紧急情况,我未必能顾得上你。”
“无妨,我自己能应付得来。”查道明斩钉截铁,“二位师傅先休息吧,现在时间差不多了,今晚应该不会有事。”
我听得疑惑,这家宅不安还分时间段的?不过查道明既然说的这么笃定,就一定有他的道理,估计是他经历得多,摸出规律了,只是这规律又从何而来?
带着满腹狐疑,我们一行四人从台阶上到了一楼,各自休息,查道明和郭子睡地铺,我和张云山一人一具沙发。这一夜没来电,不过确实像查道明说的那样,并没有发生什么,直到第二天上午。
我昨夜睡得很晚,躺在陌生的沙发上辗转反侧,直到将近凌晨三点才睡着,等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了。眯着眼向旁边看,查道明和张云山对坐在饭桌边,正在商量着什么,郭子端着两大碗稀饭,正在向他们走。
一派居家过日子的景象,那么的和谐。
就在郭子走到桌边的时候,他的手刚把碗递出去一半,突然间,大地“隆隆”轰鸣震动,窗玻璃摇得哗哗作响。
听见这动静,我吓得魂飞魄散,大喊一声“地震啦”!反手用力一带,沙发被带翻过来,把我盖在了地上。唐山大地震的阴影还没完全过去,学校和社会上经常普及地震知识,我这一手还是在街道宣传栏上学的。
沙发的结构很结实,翻过来呈三角形,可以形成一个生存空间,就算是屋子塌了也有很大几率存活。我刚被盖住,只听轰隆隆一阵地动山摇,房子剧烈摇晃了几下,随后便没了声息。
确定在没有动静后,我往前爬了一段,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地震就过去啦?”
随后我悚然一惊,钻出来就向外跑,这房子结实,可我外公外婆和爸爸妈妈住的房子可不结实,刚才的“地震”感觉挺猛的,要是……后果我已经不敢想了,只想尽快赶回去。
不等我启动,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拉住,回头看,是小天师张云山。
“不是地震。”张云山对我摇了摇头,又看向后门口方向。
我顺着他目光看,查道明正领着郭子慌慌张张向后门跑。
等我到了后门口一看,大吃一惊,接着又松了一口气,果然不是地震。只见原本开阔平坦的后门口已经堆满了碎石和淤泥,足有两米多厚,一直涌倒了房子北墙根上。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没想到,竟然引发了山体滑坡,烂泥碎石裹着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狠狠冲撞在了这栋豪宅上。
成千上万吨的泥石撞过来,要是一般的房子,早该被冲塌埋掉,这栋宅子竟然硬生生撑住,毫无损伤。
查道明面色苍白,倒抽一口凉气,“好在我这房子是全混凝土结构的,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下意识看向张云山,他也正好看向我,我俩交换了个眼色,全都面色凝重,这是山冲!
“山、水、天三冲是自然冲,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积累才能发挥一次,看来,这次我们是‘走大运’了。”张云山自嘲苦笑,我也深以为然。
这时候在我看来,这什么五冲,简直比天诛还吓人,查道明究竟惹了什么?竟然遭到了这样的待遇。
“查老板,我奉劝,你还是先搬走吧,财好,不如人好。”张云山淡淡说,看得出来,这位一身本事的小天师也觉得没把握了。
查道明脸色阴沉,低着头沉思良久,终于长叹了一口气,“不瞒二位,我查道明最近生意上出了问题,负债累累,已经无处可去了……”
我疑惑不解,“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住在哪儿不行?就你家客厅里那一套皮沙发卖了,都够你在铁山宾馆住半年。”
查道明闻言苦笑,不住摇头,神情悲凉,半晌后对着郭子招了招手,“大江,你立刻去市里,陪着我家里人,暂时就不要来了。”
“可是……”
郭子正待分辩,查道明挥了挥手,“去吧去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有我们仨就够了。”
我和张云山冷眼旁观,不知道他演的哪一出。
郭子终于还是走了,他刚离开,查道明对我俩点了下头,说:“二位,到了这一步,有些事情我也不瞒着你们了,请跟我来。”
查道明神情特坦诚,说完低着头回屋,我和张云山在后面跟着,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回了大客厅后,查道明领着我们去到东墙角落,打开了一扇门。这扇门平常都是锁着的,我还从来没进去过,从张云山的神情来看,他应该也没有。
进门后,里面是一间书房,不算很大,檀木书架上摆满了书,层层叠叠数之不尽,看的我暗自咋舌。
查道明并没有坐下,他站在书房当中转过身,郑重鞠了一躬,打开了话匣子。“我原本是华东大学的教授,所长是考古学,后来因为和校领导闹翻,才辞职下海的。”
对此我并不吃惊,查道明这人儒雅有度,学识渊博,绝对不是一般的暴发户。
查道明接着说:“离开校园后,我开始赚了些钱,就利用这笔资金和人合伙办企业,谁成想,亏得一塌糊涂,不但把本钱全都搭了进去,还欠下了大笔外债。”
说到这,查道明长叹一声,满脸悔恨。
沉默片刻后,查道明恢复了些镇定,勉强笑道:“让二位师傅见笑了,咱们话入正题,以前有钱的时候,我靠着自己的专业知识,收来了些很有价值的古董,一旦找到机会出手,就可以换来大笔资金,到时候我查道明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说完,查道明用力一推身边的书架,“嘎吱”作响中,书架旋转半周,露出一扇暗门。这倒也不让人奇怪,这么大家业,要是没个隐秘的储物空间反倒不正常。
跟在查道明身后走进暗室,灯被打开,里面立刻一片透亮。借着强光看,这里面是个约40平米的封闭空间,也是摆满了架子,只是架子上摆的不是书,而是各式各样的老物件,瓷器、铜器、玉器什么都有。
看着这些古旧的东西,查道明满面感慨,“有了这些东西,我才有翻身的可能,否则债主上门,我就会一穷二白!现在二位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走了吧?人能搬,这么多宝贝,我又能搬到哪里去?”
我是完全懂了,这里的东西太多,的确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地方收藏。更重要的是,很可能有些东西来源还不完全合法,根本就见不得光。
虽然我不了解古玩行,可道听途说也知道这一行水深,有许多灰色地带。再加之现在国家政策还没完全开放,这买卖根本就不能摆到太阳底下,大部分只能在香港做。
查道明把所有隐秘和盘托出,再一次对着我俩深深鞠了一躬,哀求道:“查某的身家性命,就拜托给二位了!”
我就是个为了10万块报酬来打杂的,做不了主,于是看向张云山,他才是主角。
张云山沉默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我尽力而为,一旦要是张某人力不能及,请查老板立刻另寻高人。”
说完,张云山大步走出了密室,在外面喊了一声:“小米师傅,趁着天光,咱俩先去把那些毒蛾子连根拔了,免得祸害了乡亲。”
我这人正义感还是有的,就算不为了10万块,这事我也会干。那些毒蛾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就盯着查道明家,可将来难保不扩散,趁着现在铲除正好。
身后,查道明弯着腰不抬头,不停嗦嗦说着,“谢谢,谢谢两位师傅。”
到了大客厅后,张云山打好了自己的包袱皮,我也不带米了,用处有限,干脆背上了一套*****。这玩意也不知查道明从哪里搞来的,精巧实用威力又大,显然是军用品,违禁的……
这从另一个角度表明,查道明路子够野的。
我们俩清点好装备,又在门后提了两把短锹,绕过塌方,换个方向摸上了山,那些染满尸毒的蛾子在白天并不活跃,再加上有了昨天的经验,要清除并不难。这一趟下来,不出意外,五冲里的毒冲就能彻底解决了。
第三十九章:错位
下了一夜暴雨,山体都塌方了,可想而知山路有多泥泞难行,何况我还背着个*****。这玩意说轻巧那是相对的,连器械带燃料估计至少有40斤,等爬到北坡那片废弃坟地的时候,我已经快累趴下啦。
其实光是背个*****还好,最受不了就是鞋子上粘的烂泥,一只脚不下五斤重,走起山路举步维艰,下半身糊成了泥猴子。反观张云山,他身材比我高大,可在山道上行走时身轻如燕,脚底下丝毫不沾泥。
我到的时候我就在想,就我现在这状况,不喘半个小时气,绝对没法干活,不过我判断错了。
到了地头一看,地上遍布着一块块浮土,足有几十处,每一块都呈现焦黑色,有些还在冒着淡淡蓝烟,应该刚被烧过。很明显,有人捷足先登,已经把这里处理过了。
“谁干的?”我问张云山,他皱着眉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知道这里的除了我俩,就只有玄真子那个女道士(女飞贼),可现在的贼,思想觉悟都有这么高了?
思忖片刻,张云山招了下手,“先看看处理效果再说。”
我卸下身上的负重,和张云山一起开始挖掘,。
由于土是浮的,我们又带着铁锹,挖起来不费什么力,不一会就掘开了三处。与我们处理过的那具一模一样,这三具棺木里的尸体全烧透了,里面的毒蛾子尽数被灼死,没有漏网之鱼。
张云山还不放心,要接着挖,我实在是累的不行了,趁着他撅屁股刨土的功夫,偷偷开了眼。
一眼扫过去,完全看不见毒色,我连忙睁开眼睛喊:“别瞎费功夫,都弄干净了。”
话刚喊完,我眼睛睁开,正对上张云山的目光,他满面愕然看着我。我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这人可是小天师,见识肯定非凡,该不会让他发现什么了吧?
“你确定?”张云山小声问。
我当然能确定,可一想不妥,太匪夷所思,肯定会引起他的怀疑,于是讪笑着说:“就是开个玩笑,我哪里能确定啊,咱继续挖吧……”
我装模作样挥锹挖土,有一搭没一搭的,连目标都不找,心思全放在该怎么应对张云山的质疑上。外公曾无数次叮嘱过,关于巫术,绝对不能泄露。
张云山并没有问什么,他低头思考一番,笑着说:“我觉得也应该清理干净了,没必要再挖,我们回去吧。”
我被闹了个不尴不尬,只好悻悻然收手,俩人又扛着家伙事翻山回查道明家。
由于事情已经办妥,时间也还早,没了后顾之忧,我俩走的比来时轻松多了,一路闲聊。
“想不到啊,那个玄……女贼竟然会替我们干好事。”我感叹道,同时试探张云山的反应。
张云山闻言“哈哈”一笑,道:“那个女贼功夫不弱,可不是一般的小贼,要不然也不可能偷走我龙虎山宝物,还能全身而退。通过刚才这件事来看,她的本质也不坏,只是贪婪了些。”
我点了点头,玄真子的确太贪婪了,偷走了人家的宝贝,苦主来抓她,她不但不远遁,竟然还惦记着人家的另一件宝贝……
好吧,这也可以理解成艺高人胆大,就是有点嚣张过头了,女孩子家的,太嚣张了不好……
聊完了玄真子,接下来又聊到张云山的师门。
正一教派是道教中最开放的流派,他们可以用俗名修行,历代天师家族都不用另取法号,这也代表了坚决入世的态度。并且正一道不禁酒肉,可嫁娶,以前的张天师不乏娶一堆老婆的。
其实“天师”这个称呼是简称,全称就是世袭的“张天师”,这是他们家族的独占头衔,要是有其他姓的人自称天师,那百分百是假的,世上只有“张天师”。
说起来,我对小张天师的本事佩服的紧,当真是潇洒又实用,比我的巫术至少是好看多了。现在我们俩相处的很融洽,他这人又一点架子都没有,我就用言语试探,能不能教我两手。
张云山“哈哈”大笑,很爽快的同意,只是有个前提,要去他们龙虎山入籍当道士,我只得作罢,家里人绝不会答应。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我俩下了山,查道明已经亲自下厨做好了饭。听到毒蛾子已经全灭的消息,已经消沉很多天的他精神大振,转眼年轻了好几岁,还拿出几瓶洋酒,说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张云山的心情也很好,似乎不光是因为清除了毒蛾子,应该与玄真子的举动也有关,他这次没有吃药当饭,而是和我们一起把酒言欢。
菜端上来,他取出一根银针,把所有菜都试了一遍。他的举动,应该是担心毒冲并没有彻底解除,而处在毒冲里,食物稍有问题都可能产生毒性。
酒菜毫无问题,看来毒冲应该是拔除了,大家伙彻底放松下来,开始吃饭喝酒。
我们回来的时候,时间大约是下午三点,反正又没什么事,我们边喝边聊,直喝到天快黑才结束。这俩人都是酒桶,我酒量在一般人里也只能算是中下,哪里是他们对手,张云山刚喊了一声“不喝了”,我倒在沙发上就睡,转瞬进入了梦乡。
与辗转难眠的昨夜不同,这一觉我睡的特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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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朦胧中,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推了推我,还在我耳边呼喊:“小米师傅,小米师傅……”
这人凑的太近,气息吹在我耳边,凉凉的,痒痒的,我睡的正香,不耐烦的挥了下手,“别闹,让我再睡一会。”
手背撩过一缕清凉的发丝,我翻个身面朝沙发靠背继续睡。
突然,我意识到什么,猛然睁开了眼睛。从刚才的手感来看,我接触到的应该是女人长发,可现在这屋子里只有我们仨大老爷们,哪来的女人?
睁开眼后,视线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又停电了吗?”我奇怪嘟囔,翻了个身又转为面朝沙发外。
转过来后,面前依然是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我的头还有点昏,不太清醒,眼皮又开始向一块合。
就在我上下眼皮将要合在一起的时候,突然,从我肩膀位置慢慢升起了一条白色的横线,大约一掌宽,紧挨着我,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我将要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这是什么?!
我侧躺在沙发上,抬起脑袋向肩膀下面看,白色的横线向下扩张。
随着视线的扩展,毫无预兆,白线下面突然出现了一双赤红的眼睛,带着深深的怨毒,死死盯着我。
我从迷糊中一下惊醒过来,尖叫一声,向回缩在了沙发靠背上,魂飞魄散。不是我胆子小,冷不丁来这么一下,换作谁都受不了。
谁能想到,刚才那竟然是一张比纸还惨白的人脸,紧挨着我肩膀瞪我。那双通红的眼睛比狼都要毒,只对视了一瞬,我的心脏就已狂跳不止。
我浑身发麻紧靠在沙发靠背上,死死盯着沙发下面,惊恐注视中,一张白如墙皮的人脸冉冉升了起来。
伸手不见五指,我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却不敢不看。那张脸上只有一对红眼睛,再无别的五官,其他地方都一片漆黑,也不知它有没有四肢身躯。
“见鬼了!”我心中狂呼,却喊不出声音,全身毛发都乍起来了,那张脸……正在缓缓向我逼近!
由于脸是45度斜向下伸过来的,我已经没法起身,只能眼睁睁看着它靠近。
千钧一发之际,我脑子里迸出一个念头,悚然惊醒,我怎么会这么害怕?脏东西我见过不少,凶恶的我也遇到过,什么时候这么害怕过?
念头刚转过,那张脸已经近在咫尺,注视中,它的下颚左边出现一个黑点,向右划了条弧线。弯弯的弧线刚成型,上下一分,裂开成黑洞洞的大嘴,生满锯齿状的尖牙,对着我面门噬咬了过来。
我想都没想,一闭眼,上下牙关一交,重重咬在了自己舌头尖上。
紧急关头,我没带家伙事,唯一能用的,就是我那对外宝贵对内不值钱的童子血!
不管多厉的鬼魂,都怕生人血,区别只是程度不同。我这可是如假包换的真童子血(真的),大小伙子的!甭管是什么东西,喷它一脸,绝对够它喝一壶。
这个理论是绝对没错的,各种方术都用,经过了几千年的验证,然而,现在却失效了。
准确说,不是我的童子血失效,而是根本就没有,我闭着眼一口咬在舌头上,不但没流血,连一丝痛感都没有。
“嗯,怎么回事?”我心里一拎,随即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根本就不是现实,我特么是在做梦!
我气急败坏,又睁开了眼,果不其然,屋子里灯火通明,哪里还有什么怪脸。
在我对面沙发上,张云山面对我侧躺着,正在睡大觉。转头看,墙角的地铺上,查道明也在蒙头大睡,只露出一截黑乎乎的头顶。
这可太丢人了,刚才竟然被个梦吓成那样,好在这俩人都睡着了,没人发现我的狼狈相。
正在暗自庆幸,查道明的头顶轻轻动了下,开始直直往外钻。同一时间,我身后方向,张云山那边传来水珠落地的声音。
嘀嗒!
第四十章:梦魇
一片寂静中,水声格外明显,犹如直接滴进了脑海里。我回头看,张云山挨着沙发边缘睡觉,嘴角正渗出一滴殷红血珠,牵着长长的血丝,滴落在地,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摔成一滩血花。
这一惊非同小可,张云山那等人物,怎么会口吐鲜血而不自知?!
不等我做出举动,张云山身体向外一滚,“空”的一声摔在地上,面朝下趴伏,一动不动。我大喊一声,连滚带爬扑了过去,抓住他双肩想扳过来。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细细的“嘶嘶”声,我回头看,再一次惊得汗毛倒竖。从查道明被子里钻出来的,并不是人,赫然竟是一条巨大的乌蟒!
这条蟒蛇,头呈椭圆形,蛇身有大腿粗,周身布满细密的鳞片,上半身直立,一对小眼睛瞪着我,从被子里慢慢往外钻。
又钻出来一截,蛇肚子陡然变粗,呈现完整的人形。我看的亡魂皆冒,悄无声息的,查道明竟然在被子里让这条大蛇给吞了!
出人命了这是!
“小天师,张云山!”我狂吼着把张云山翻过来,拼命摇晃,那条蛇还在逼近,我得把他喊醒了一起逃命。
晃了没几下,张云山不但依旧没有醒过来,反而从眼耳鼻中同时向外渗血,凄惨可怖。
那条蛇现在已经完全从被子里钻了出来,离我不到一丈远,蛇身立起来有半人多高,蛇信对着我俩快速吞吐。
我急了眼,一步跨到张云山头顶部位,双手抓牢他肩膀,拼命向门外拖。张云山比我重的多,好在地面很光滑,我还能拖得动,只是想快不可能。
我这时候已经拼了命了,恐惧和危机感夹杂,让我处于半癫狂状态,死死盯着蛇头低吼,一把把向后拽人。巨大的乌蛇与我对视,面无表情,我拖一步,它就往前游一段,始终保持着随时可以进攻的距离。
我拼命拖拽,大声呼喊,就在体力将要透支的时候,后脚踩空,踏上了大门外台阶。
出了门就有希望,查道明家大门是合金门框双层有机玻璃的,非常结实,只要把门关上,这条蛇绝对出不来。
现在查道明已经被吞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张云山救出去,否则我这辈子心都不会安。
乌蟒依旧没有发动攻击,我当机立断,放下张云山,伸手抓向大门。
我一直关注着那条蛇的动向,心脏狂跳,蛇的攻击速度要比我快的多,只要它半途发动进攻,门绝对关不上。
好在这一幕并没有发生,我停住,乌蛇也停了下来,错愕的功夫,我的手指尖已碰到了合金门把手。
就在这时,出状况了。
一只手从下面闪电般伸过来,逮住了我的手,关门动作被生生打断。我大吃一惊,低头看,抓着我的不是别人,正是张云山!
他仰天朝上,眼窝里积满了血,已经无法睁开。阻止我关门后,他又探出右手,一把抓住了我胸襟,开口哀声大喊:“救我!救救我!”
张云山手劲奇大,我被抓得动弹不得,抬头看,那条乌蟒经过一番观察后,蛇口张开,再一次向我逼近。
“老张,快松手!”我急得冒火,对着张云山狂吼,可他根本不听,反而把我往他面前拉。
蛇信子都快添到我脑门上了,求生欲驱使下,我反手抓住张云山的中山装,怪叫一声,揪着他发死力向后一蹬,先躲过这一遭再说。
这一步蹬出去,我只觉身后一空,眼前一黑,紧接着又变亮,视线中景物扭曲流转。
“嗵”的一声,后背着地,后脑勺被硌的生疼,被疼痛一激,我的视线开始清晰。
一张脸从上方伸了过来,疑惑看着我,我愣了有两秒钟,这才看清,竟然是查道明!他不是被蛇吞了吗?
随即我反应过来,刚才特么还是梦,我竟然做了个梦中梦!至于现在,那肯定不是梦,后脑勺还疼着。
坐起来茫然四望,我挨着沙发坐在地上,查道明站在旁边看着我,张云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是那个东西?”张云山小声问。
我这时候已经彻底清醒,点了点头,也思考起来,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外行一般不知道,梦和梦不同,正常情况下不存在梦中梦,发生这种状况,代表有东西在干扰你的思维。
简而言之,有鬼魂在缠着你。
其实发生梦中梦,并不代表你弱,正相反,这是一种精神力强大的表现,否则的话,以思维信息方式存在的魂魄,会直接侵入你的思维,占据你的躯壳。
当不能直接达成目的的时候,鬼魂就会换个方式,趁你熟睡的时候,不停干扰你的思维,一点点磨灭你的意志,积累恐惧,等你彻底崩溃的时候,它就会趁虚而入。
这种方式其实没有根本效果,被占据思维的人会迅速衰弱,直至死亡,与传说中的夺舍有本质区别。魂魄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本能,留恋生前的生存状态。
看见我俩的神情后,查道明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并不慌张,转身走到地铺边,从床脚翻出了个大帆布背包,开始向外倒腾东西。
看见那些东西,我也算是开了眼了,既有大乘的开光佛像,也有小乘的阴邪杂物,更多的则是些道家符,甚至还有个黑驴蹄子,林林总总堆了好大一堆。
他果然早有预备,能在这里支撑这么多天,应该全仗着这些东西。
“二位……”把东西倒腾好后,查道明看着我俩欲言又止。
张云山一挥手,“你照应好自己吧,这些东西我俩都不需要,只是,从刚才小米师傅的表现来看,你这些东西,今晚未必有用。”
查道明正在沿着床铺摆法器,闻言一顿,脸上露出一丝惊诧,“您的意思是,今晚会更厉害?”
“冲煞若是不破除,本就会越来越严重,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们会尽力保护你的。记好了,待会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张云山淡淡说。
听张云山说的严重,查道明脸色变得很难看,略一思索,他还是继续沿着床铺摆法器,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么。
一圈法器摆下来,查道明往床铺中心一坐,用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出脑袋在外面,警惕注视着四周围。
没人说话,屋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我又坐回沙发,闭上了眼睛。
自从开眼后,还从没有邪祟试图侵扰我,外公的解释是第三眼有神,普通脏东西根本不敢靠近。可今晚的东西明显不对,反复缠着我,似乎根本不把我的第三眼看在眼里,必须要慎重对待。
很快进入开眼状态,首先进入视界的是对面的张云山,他的身体阳气强盛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超出我的想象,简直就好像个小太阳。不过人家是小天师,自然非常人所能及,也算是理所应当。
再看查道明,出乎我预料,他的身体素质不错,人品似乎也很端正,按说阳气该比普通人足一些,可现在看来,他的阳气很弱,反倒是阴气较重。对此,我理解为他这一段时间担惊受怕,心力交瘁,身体失去了平衡。
他四周围摆放那些法器阳气不弱,应该都是真家伙,只有一个婴孩形状的东西带着一股阴邪,我从未见过,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这东西不排斥周围的阳气,并且被网状的阳气封住,应该无害。
一切都很合理,屋子里也看不到邪物,看来刚才骚扰我的东西已经走了,暂时没什么问题。
我松了一口气,又转向张云山,发现他似乎正在打量我。不过第三眼视界看到的东西很抽象,和彩色b超似的,也不能确定。
为了不露馅,我不再四处看,维持着开眼状态正襟危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概半个小时后,时间已接近午夜,外面开始刮风,呜呜作响。
门窗对魂魄并不构成阻碍,反倒会束缚人的行动,所以屋子前后门都是开着的。一阵大风刮来,敞开的前门应声而动,撞在门框上发出很大声响。
我的注意力被吸引,转头向那边看了一眼,终于发现了目标。那是一个白色的人形光影,趴在玻璃门上一动不动,似是在向屋里张望,背衬着漆黑夜色,说不出的诡异。
我立刻指着门大声预警:“在那里!”
话音刚落,张云山“嗨”一声发力,硬生生拔起来五尺高,从我坐着的沙发上蹦了过去,身在半空,他反手向后一捞,照妖镜已经被掣在了手中。
他这一下陡然暴起,速度奇快,我被吓了一跳,开眼状态维持不住,睁开了眼。另一边,查道明神情紧张坐在地铺上,盯着张云山,不过他异常沉稳,纹丝不动。
张云山两大步冲到玻璃门后,左手持镜翻转,右手在镜面后一拨,伴着清脆的机簧声,镜子反射出一团红光,投射在玻璃上。
我曾见他施展过这照妖镜,反光中心会有一个奇形符文,这时候也有,只不过与那天的符文完全不一样。反光穿透玻璃,并没有落空,那个符文赫然投射在一张模模糊糊的脸上。
鬼魂在照妖镜下,竟然显形了!
第四十一章:镜子
屋子里灯火通明,一门之隔的外面漆黑一片,铜镜淡淡的光斑照射处,透过玻璃,竟然照出了一张脸,这情景匪夷所思,我都看傻了。那些东西并不是实体,怎么可能用肉眼看到?这什么照妖镜,果然神奇!
再看大门处,只出现了一张模模糊糊的脸,光斑照不到的地方,什么都没显现。那张脸仿佛被照妖镜吸住,贴在玻璃上不断扭曲,似是想挣脱。
张云山左手持镜,右手在背后一抹,退后了一步。那张脸似乎被拉扯了下,穿过玻璃,一头扎进了照妖镜里。
张云山把照妖镜镜面朝上放在地上,右手飞快的从包袱里取出个直径五公分的圆玻璃镜,对着照妖镜面一照,对射的红色光柱中,一团白影从照妖镜蹿进了玻璃圆镜中。
我屏息凝气看着,这才发现,那不是一面玻璃圆镜,而是堆叠在一起的两面。白影刚被收摄进去,张云山无名指一挑,上面的镜片翻了个身,两面镜子面朝面重合在了一起。
玻璃清脆的碰撞声中,张云山从手腕上捋下来一根橡皮,在两面镜子外扎了个“十”字结。到此,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滞涩。
“好了,收掉了。”张云山对着我俩亮了亮手里对扎的小镜子,神态平淡,仿佛刚才只是去厨房拿一件东西。
“这……”我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见过高人,没见过这么高的人,驱邪捉鬼在小天师手里,简直都被玩成了一门艺术!
另一边,查道明坐在床上,看得两眼放光,脸庞都涨红了,兴奋的无以复加。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啊!”查道明嗓门都变调了,想想他又有些不放心,小心翼翼问:“张道长,这样它就出不来了?”
张云山“呵呵”笑道:“鬼魂无界,两面镜子中的空间对它来说,无限大,只要镜子不碎,它会永远在里面游荡。”
这话听上去玄之又玄,不过似乎很有道理,查道明点点头,彻底放心。
张云山将镜子收好,走回来坐在我对面,若有深意看着我,说:“我这点手段不算什么,小米师傅才是真人不露相。”
我悚然一惊,暗呼糟糕,刚才情急之下出言预警,露馅了。张云山应该早就察觉了我的异常,这下坐实了。
查道明同样人老成精,张云山话刚出口,他也反应过来,疑惑问:“小米师傅,你竟然能用肉眼看见鬼魂?!”
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只能耍赖皮,打着哈哈搪塞:“我这是天生的,一般人我不告诉他。”
民间确实有很多“阴阳眼”的传闻,其实那些人要么是癔症,要么就是鬼魂作祟,并不是真的能主动看见。不过这事除了我也没人能证实,闻言张云山点头沉思,不置可否,我借口上厕所溜了。
独处在查道明家那个豪华的卫生间里,我对着镜子暗暗告诫自己,以后行事一定要慎重,万不可再露出破绽。这年头流行地摊文学,里面多的是有特异功能的人被某神秘研究院抓走做实验,甚至还有被外星人绑架的,我可不想这事落在自己头上。
打定主意,我拧开水龙头,抄水洗了把脸,凉水一激,我的困意去了些。
就在抹到眼睛的时候,卫生间的窗户一震,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我眼窝里全是水,不好睁开,就对着镜子开眼看了下。
这一眼看过去,我被吓了一跳,只见镜子反光中,我身后赫然站着一条白蒙蒙的人影。
这东西,居然还有!
我转瞬镇定了下来,默默透过镜子看着,那白影正在慢慢朝我逼近,可以确定,它还不知道已经被我发现了。当机立断,我准备吓吓它。
一般人都很怕这些东西,殊不知,你越怕它就越缠着你,而对付它们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吓它!鬼吓人,人吓鬼,谁害怕谁输,你要问都吓不怕对方会怎么样?说实话,这情形想想都无聊,就不赘述了……
我双手捂着脸,慢慢调整神情,等待那东西逼近,一动不动。就在那团白影快贴到我后背的时候,我猛然发动,转过身怪叫一声,对着那东西亮出了自己扭曲狰狞的脸。
这一次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工作,脸被我拧得比鬼都吓人,再加上是突然袭击,惨叫声起码八十分贝,刚吼出来,开眼的余光中,那一团白影“呼”的一声化作缕缕烟气飘散……
我被这状况弄愣了,该不会是让我吓得魂飞魄散了吧?
视线已经恢复,回头照了下镜子,我被自己扭曲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果然够难看的……
用袖子擦了把脸,我赶紧出了卫生间,打算向他们俩预警,今晚还没完。
冲出来一看,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么一会功夫,外面也出状况了。
地铺上,查道明裹着被子,瞪着通红的双眼,目光紧张扫视四周,如同受惊的兔子。
屋子中央的空地上,张云山双手捻着一根点燃的香,正一点点往地上插。这是道家的引魂香,由于配方特殊,可以追踪阴气。
张云山面色无比凝重,眼睛大睁,紧咬牙关。我还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可以肯定,我在卫生间的时候,这里发生了大事。
大理石地面光滑坚硬,张云山手里的香接触到地面后,他立刻松开手,那柱香竟然就这么直愣愣立在了地上,纹丝不动。
香刚立住,那一缕青烟立刻歪斜,几乎横着飘向了东面。
“小米师傅!”查道明看见了我,慌忙大喊:“这里还有,快去帮小天师。”
查道明话音刚落,张云山左手将照妖镜竖在引魂香后面,抬起右手示意我们都不要动。
我俩立刻收声,站在原地紧张注视着在屋子中央做法的张云山。
现在那支引魂香成了焦点,众目睽睽之下,香烟先是横着飘向东面,然后开始向右顺时针移动。张云山把照妖镜竖在引魂香后面,以香为基准,照向香烟飘的方向,开始一点点旋转滚动。
一片寂静,所有人屏息凝气,只闻铜镜在地上滚动发出的细微“”声。
铜镜镜面一点点转过来,我和查道明基本在一条线上,同时看见了反射面上的内容。
“我的天……”查道明看着镜子,喃喃自语,脸瞬间变成了猪肝色。
铜镜照出来的画面并不清晰,模模糊糊能看见,四面墙下全是人影,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多的数不清,正在向我们围拢。这阵势,别说查道明受不了,我的腿都软了。
已经让鬼魂包围了!
“当啷”一声,铜镜围着引魂香旋转一周,被张云山按在了地上,抬起头,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疯狂。
“你们顶住!”张云山大喝一声,一把扯掉外罩中山装,露出里面白衬衣。
说让我们自己顶住,说明情况紧急,他已经无暇他顾了,查道明急了眼,又对我使劲招手大喊:“小米师傅,快过来帮我!”
我权衡了下,最后看在10万块钱的份上,走到了他身边。
其实这就是给他个心理安慰,我对魂魄缠身的免疫力高,可什么家伙事都没带,那些东西要去攻击查道明,我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现在只能寄希望与地铺周围那些法器,希望能支撑的久一点,坚持到张云山做完法。
屋子中央,张云山将他的包袱皮完全摊开,他先拿出一支毛笔横着咬在嘴里,左手抓起了一个青瓷小碗,右手揪着衬衣左肩,一用力,连肩把袖子扯了下来,露出健壮的左胳膊。
接下来,他拈起一把牛儿尖刀,在左手肘内侧一撩,“嚓”的一声,静脉被隔断,殷红静脉血立刻喷涌而出,沿着左胳膊蜿蜒流淌到了被抓住的青瓷碗里。
做完这些,张云山面色依旧,右手抓过嘴里的毛笔,在小碗里蘸饱了自己的血,往地上一点,开始笔走龙蛇描绘起来。
看到这我明白过来,张云山是打算用自己的血布阵,把这里的东西集中剿灭。我看不懂他画的是什么,应该是某种能吸引魂魄的符咒,只要魂魄被吸引进去,就会被大阵里极盛的阳气炼化。
张云山手法极快,他每笔完成一个符咒,随着符文的增加,大阵开始一点点显现,地上转眼一片赤红,浓烈的血腥气充斥满屋子。
张云山手下一刻不停,神情专注,他的脸色很快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虚汗。左胳膊上血流不止,补充着碗里的血,源源不断,始终维持着淹没碗底。
一个个符文组合成小阵,小阵又组合成大阵,一座前所未见的超级大阵雏形渐渐显露。这阵法呈现蜿蜒的长条行,犹如翻滚巨龙,再加上是由热血描绘,气势逼人。
“青龙赤血大阵!”查道明失声惊呼,原来他竟然认得这阵法。
如此血腥的布阵方法,我连听都没听说过,看得心惊肉跳。身边的查道明同样面无人色,浑身颤抖,紧张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嗤”一声轻响,转头看,床铺边摆着一面莹白的玉佛牌,上面冒出了一缕青烟。烟气飘散后,原本玲珑剔透的白玉变成了死腊色,再无光泽。
那些东西,到了!
第四十二章:点睛
由于频繁开眼,现在我已经很难及时打开了,无数看不见的敌人在你周围,尽管身处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我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这时候气温还不算冷,我也只是有点紧张,并不害怕,冷战打过后,我心里一拎,那些东西已经开始攻击我了。强行上身并不是容易的事,何况在这方面我也非常人,那些东西暂时还侵入不进来,只是阴气会让人发冷。
身边又传来“嗤”的一声,这回是一串紫檀木佛珠失效,直接就烂成了一堆木屑。查道明死死盯着身边的木粉,满头大汗,眼珠滚圆,在他的注视中,又一张符咒自燃,转眼烧成灰烬。
“小米师傅!”查道明转过头看着我大喊一声,嗓门已经有些发颤,话音刚落,地铺边又一件法器失效。
那些东西很敏感,能觉察出我身上阳气很盛,而查道明还不如普通人,尽管又那么多法器包围,它们依然把主攻方向对准了他。
我很为难,查道明这个金主向我求助,我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现在后悔莫及,早知道真该把我的“百宝箱”带来,总好过现在一筹莫展。
“小米师傅!”又有人厉声大喝,这次求助的是正在画符的小天师张云山。他左手还在流血,右手执笔点在地上,脑门上青筋毕露,看着我低吼:“再帮我拖住片刻!”
我能看见他的身躯在颤抖,鲜血组成的法阵鬼魂不敢沾,可他正在描绘,只能站在法阵外,估计也在遭受攻击。凭他那惊人的阳气,就算扔进鬼魂堆里都不会有事,可他已经流了很多血,阳气大幅度减弱,精神也变得很差。
综合算来,现在我成了三人中状态最好的那个。
那边“嗤嗤”声不断,越来越快,法器在加速失效,查道明已经面无人色,站了起来,一副随之准备逃走的架势,只是他能往哪里逃?另一边,张云山苦苦支撑,咬着牙又开始描绘,只是动作很慢,照这个速度,血流干了这青龙赤血大阵只怕都布不好。
局面急转直下,危机就在眼前。
我左右看看,叹了口气,只能用那个法子了……
一片紧张中,忽然传来“呜呜”鬼哭声,那是我在唱歌,唱外公教给我的那端鬼调。我刚哼出来,查道明惊恐看了我一眼,吓得腿一软,瘫在了地铺上。
我能理解他的感受,这个调子一哼出来,我就会变得鬼气森森,恐怕比照妖镜里显形的那些都更吓人。由于唱出来了就不能断,我也没空跟他解释,幽幽看了他一眼,开始向前走。
不得不走,刚唱出鬼调,我的身体就开始阵阵发冷,也不知有多少鬼魂在向我聚拢。
我倒不怕它们上我的身,自从开始唱,它们就该把我当成了同类,另外我试验过,这调子对魂魄有迷惑的效果。只是这么多脏东西围着你,那寒气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我怕不走会被直接冻死。
我一边哼着鬼调,一边向着大门方向走,为了不扰乱气息,我还不敢走快,只能慢慢踱步。这个时候调子一断,那些东西就会清醒,到时候全扑我身上,就算我阳气有张云山那么足,恐怕也受不了。
张云山看着我愣了有两秒钟,随即反应过来,急促说了声“多谢”,赶紧又开始低头画符。他是个中楚翘,虽然不懂我是怎么做到的,可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含义。
我的目的很简单,把所有的鬼魂都吸引到我这里来,为他争取时间。
时间很宝贵,只走了十几步,我就动的受不了了,哼出来的调子带着颤音,愈加诡异。呼吸之间,一股股白气从我的口鼻中喷出来,仿佛置身严冬。
张云山经历过大风浪,心智极为坚定,他又开始描绘后,就绝不再关注其他,只顾专注画符。现在他的身躯已经不再颤抖,显然缠着他的那些东西已经全到了我身边。
我心头定了些,这人是真汉子,做事拎得清,要是他这时候扑上来表示关怀,那咱仨今天可就全完了。
张云山手法稳健连贯,大阵在一寸寸向前延伸,当真类似一条蜿蜒在地的红龙,整座阵法由数不清的道符组成,简直如精美的艺术品。
我走到了大门口,前无去路,只得沿着墙走向仍在勾描的张云山。这时候我已经冷的不能自已,抖得步子都迈不开,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发青,有了冻伤的迹象。
其实这与气温无关,现在大约是25度,可我冻伤的体征却又全是真实的,只不过是由内而外。如果事情没有任何转机,那过不了一会儿,我就将成为在常温下被冻死的人……
从开始唱鬼调起,我就已身不由己,只要一停,数不尽的鬼魂就会涌入我体内。现在唯一的希望就在张云山身上,只有他完成了青龙赤血大阵,才能救咱们三人。
好在经过他的浴血奋战,大阵已经差不多了,一条由人血描绘成的蛟龙已接近完成,地上一片赤红,血腥气更加浓烈。
我一步步走向张云山,步履艰难,他比我还不堪,流了那么多血,已经摇摇欲坠了。看见他这幅姿态,我心中暗暗叫苦,可别差最后一笔没完成,那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凭我的能力,如果一开始就不管查道明,安全脱身是没问题的。至于张云山,他就算是躺在这里睡大觉,都没有鬼魂敢去碰他,可现在这状况,一旦失败,我们俩都走不了了……
念头刚转弯,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当真是乌鸦嘴,想什么来什么。就在我闪过这个念头的时候,张云山终于支撑不住,一头扑倒在地,手里的笔掉落,发出“当啷”一声响。
他也不知流了多少血,血压大幅度下降,伤口里已几乎流不出来了,浓稠的血浆堵着血管开始结痂。
这一笔落地,我的心脏跟着狠狠跳了一下糟了!
我脖子已经冻僵,没法回头去看查道明,估计他表情和我也不会有什么差别。可我现在既不敢停止哼唱,也不敢停下来,只能继续一步步向前走,好死不如赖活着,撑一秒算一秒了。
绝望中,我终于走到了趴伏在地的张云山身边,他动了一下,艰难抬起满是血污的左手,贴地向着那边一指,闷声吐出一个词:“眼睛……”
说完,张云山身体一软,趴在地上不动,似乎是晕了过去。
我顺着他手指看,猛然惊醒,阵法已经基本完成,最后的类似龙头部分呈现,只是在眼睛的位置还空荡荡的,张云山当真是倒在了最后一笔前。他的意思很明显,只要我给这条龙点上眼睛,阵法就能发挥作用。
最后的希望就在眼前,我只能停住脚步,慢慢往下蹲。不慢不行,我已经快要冻得控制不住身体了。
蹲在龙头边,我一边哆哆嗦嗦哼着,一边抬起右手,把食指伸到嘴边。
留给我的机会只有一次,只要我一停,数不尽的鬼魂就会冲进我的身体,期间留给我的时间可能连一秒都不到,我必须在这点时间内为这条龙点上眼睛。
“小米师傅,稳住!”
查道明在远处大喊一声,我点了点头,强行稳住心神,维持着哼唱,做了个深呼吸。接下来,我猛然张开嘴,对着自己食指狠狠一咬,向着那块留白飞快点了下去。
我这人其实挺怕疼的,以前遇到事情连咬破舌头都做不到,可这次事关三个人的性命,我也是豁出去了,这一口我用尽了全力,把指尖一小块肉都给摇了下来。喷着血的手指点向留白,不等接触到,我浑身一震,脑子里“轰”的一声,就此失去了意识。
不过在失去意识的瞬间,我隐约看到自己手指点到,电光石火间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听天由命了。”
我失去意识的时间应该很短,也许连一秒都不到,随即悚然惊醒,耳畔传来查道明大声惊呼。我朦胧中睁开眼,脚步声震动,查道明竟然跑了过来,他也够有种的。
在我和他之间,视线看见了一点火星,是张云山点燃的那柱阴魂香,正好烧到了底。
难以想象的一幕发生了,烧到地面的火星“嗤啦”一声,竟然把人血画成的青龙赤血大阵给点着了!
我不知道这是阵法造成的效果,还是张云山的血异于常人,又或者他是在血里添加了什么东西,总之还没干透的血仿佛变成了**,顺着他画下的符文,一条火线向前飞窜,一路蜿蜒扭曲,转眼血龙就烧成了符文组成的火龙。
火龙刚成型,耳畔隐约传来龙吟声,紧接着身上的极寒僵硬感飞退,可以清晰感觉到阵阵阴风从身边吹过,钻进了燃烧的大阵里。这一刻我仿佛产生了错觉,好像有无数人在我耳边凄厉惨叫,听不太真切。
其实声音并不存在,这是我思维被侵扰的表现,我这副身躯里刚才也不知钻进来了多少魂魄,估计能破记录了……
大阵效果非凡,只过去了大约两秒钟,我的身体就完全恢复了控制,阵法也熄灭了,客厅里一片死寂,只能听见我们三人粗重的呼吸声。
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第四十三章:大师
这时候再看,人血勾画的阵法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点血印,那是我最后点下的“眼睛”。现在看来,果然张云山的血和我的不同,只有我的烧不掉。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那是查道明,他感觉到已经没事了后,赶紧跑过来救人。
张云山失血过多,已经昏了过去,而我刚才被冻得够呛,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还在打着摆子。
两边一打量,查道明先跑进了自己的书房,等出来后,手里提着个急救箱。
到了张云山身边后,他打开急救箱,先给伤口消了毒,然后开始裹纱布,动作麻利流畅,显然受过专门的训练。张云山割的是静脉,包扎好后,应该没什么危险,只是失血过多很虚弱。
“张道长,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查某的地方,尽管开口!”查道明一边包裹一边说,我这时候才发现,张云山已经醒了过来。
查道明这人平时挺儒雅的,不过关键时刻倒也不含糊,很仗义。
张云山喘了几口气,苦笑着说:“先生,既然接了你的事,我自然会尽力帮你办好了,其他的倒也无需多说什么。”
从张云山的话里可以听得出来,他也是为了龙虎山天师的名头,只是这次拼的够狠的。
包扎完毕,查道明把张云山搬到沙发上,为他改好了被褥,又赶紧跑到了我身边。
“小米师傅,谢谢,谢谢……”张云山对着我不住道谢,问:“您现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我外表没什么伤,就是冷的难受,连手都抬不起来,有气无力哀叹:“其他倒没什么,我现在特想喝姜汤。”
查道明立刻反应过来,他赶紧把我也搬到沙发上,盖好被褥和张云山相对躺下,又跑进了厨房。
厨房里传来打电话的声音,那是查道明在联系郭子,让他尽快赶来,还有其他的电话,都是让过来人的。
听着电话声,我和张云山对视一眼,各自苦笑,这次可太凶险了。
俗话说,钱再好也没有人好,我这次为了10万块,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想想不值当。张云山比我更划不来,他们龙虎山天师家族应该不缺钱,或者说对钱压根就不看重,如果事先他知道这事这么难办,肯不肯接就难说了。
不一会功夫,查道明端着碗姜汤出来,送到了我面前。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下肚,我终于“还了阳”,身上暖和多了,手脚渐渐开始恢复行动力。
又过了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开过来,把张云山接走了。临走的时候,他拉着我的手反复邀请,让我有空的时候去一趟龙虎山,到时候把酒言欢,我满口答应了下来。
我不但佩服张云山的本事,对他的人品也是有相当好感,他这个朋友我交定了。刚分开,我就盘算着等有时间了,去龙虎山一趟,看看老朋友顺便还能学点本事。
一番闹腾下来,天都快亮了,困意来袭,我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zzzzzz
一觉无梦,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第二天黄昏,郭子来了,正在厨房做饭,查道明在门口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那人看上去30岁左右,瘦瘦的,穿着一身牛仔装,戴着大蛤蟆镜,看不清相貌。发现我醒了后,查道明和那人打了个招呼,提着个背包,笑眯眯朝我走了过来,那个陌生人转身离去。
“小米师傅,多谢了啊。”查道明在我身边坐下,亲亲热热拉住了我的手。
我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那个年轻人上了一辆“吉普车”离去。
现在最常见的是bj吉普车,一水军绿色,这辆车不同,很大,黑色的漆面非常亮,我以前从没见过,应该是高档货。转念一想,查道明的朋友应该都是有钱人,开高档车也正常。
面对查道明的亲切慰问,我有气无力摆了摆手,哼哼着,“查老板,这次我可是差点连小命都丢了,要是早知道你家的事这么难办,我根本就不会接……”
我这个姿态,查道明当然懂,闻言他“哈哈”一笑,把背包放在腿上拉开,对着我亮了亮内容物。我装作不经意瞥了一眼,顿时头皮一炸,里面一沓沓全是红票子!
“小米师傅,这是说好的劳务费,我联系了一位东南亚的风水大师,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就可以了。”查道明拉上拉链,把背包放在了我脑袋旁边,轻轻拍了下说。
确实,最凶险的毒冲和鬼冲应该是破了,其他的三样交给风水师处理的确更合适,再加上我和张云山都搞成这样了,他也不好意思再用。不管怎么说,查道明这人的确有钱,并且守信仗义,这一趟活我干的很满意。
当然满意了,整整10万块啊!这是我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巨款!够我买一套三居室了。
虽然下岗了,家里还住在造船厂大院,改制过的造船厂基本就不管那里了,基础设施年久失修,住着非常不便。现在有钱了,我开始琢磨在隔壁新开发的商品楼小区买一套房,让家里人也感受下现代化的生活。
郭子端着菜走出来,他似乎也得了不少好处,喜滋滋的。
“小米,待会多吃点,补补身子,看把你折腾的。”郭子和我打了声招呼,放下了菜盘。
也不知道是这小子厨艺见长,还是我真的饿坏了,闻着特香,立刻就躺不住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冲到桌边,桌上也没有筷子,我伸手就要拈菜,郭子连忙把我挡住,“别动菜,等大师来了一起吃!”
“大师?”我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查道明刚才说的话,这里要交给某个东南亚来的风水大师接手。
自打看过张云山的身手后,我对“大师”这个称谓特敏感,人家那是真有本事,听闻又有个大师要来,我不敢造次,缩了回去。
过了没一会,一辆小汽车开到门外,早就等着的查道明立刻迎了出去,我坐在沙发上好奇打量。
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中年人。这人比张云山年纪大不少,看上去大概五十来岁,派头更是大多了。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对襟本装,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面皮白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高人风范。为人质朴的张云山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个土包子。
下车后,来人看了看屋子,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地理环境,点了点头,查道明陪在他身边,姿态恭敬,小声说着什么。
紧接着后车门又下来一个年轻人,岁数和我差不多大,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立领,手里提着个硕大的黑色皮包,站在中年人身后,应该是学徒一类的角色。
中年侧过身看着那青年,左手一抖袖子,年轻人赶紧放下皮包,从里面掏出个罗盘递了过去。接过罗盘后,来人低着头开始倒腾,嘴里念念叨叨,做着某种运算。
十分钟过来,中年人把罗盘递回去,在查道明的引导下,三人一同走向屋子。出于礼貌和对大师的敬重,我赶紧站了起来,郭子放下最后一盘菜,一溜小跑了过去。
进门后,来人打量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查道明连忙介绍:“这位是米小经米师傅,很有些本事,这一位是大马来的林峰大风水师,你们二位多亲近亲近。”
查道明介绍完,我主动对林峰伸出了手,我是晚辈,姿态当然要放低点。林峰点了点头,伸出手和我轻轻一握,拿捏的非常有分寸,气定神闲。
认识后,查道明引着我们入席,郭子和那个跟着林峰的年轻人则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由于现在是非常时期,桌子上就是几道家常菜,不过林峰完全不纠结这些,和我们相谈甚欢。通过交谈我发现,这位大马来的风水师颇具古风,行止极为传统,许多我们这里早就不存在的规矩,他依然固执的谨守着。
以前听说东南亚的华人比国内的还要传统,现在从他身上看,果然如此。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峰终于问到了点子上,“不知,米法师师承何处?学的是哪一门的功法?”
关于这个,我早就想好了说辞,半真半假回答:“我的本事是家传的,得自本地的白云观。”
林峰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咱们都出自道门,那就好办了,我刚才看了下周围的地理环境,又推演了下,尽管毒冲和鬼冲已经解除,形势,依然不容乐观啊!”
查道明闻言手一抖,连忙问:“大师,您推演出来了些什么?”
林峰闭上眼睛,嘴里念叨一番,叹了口气说:“我刚才解了下,您家这一门是水卦藏雷,雷动水起,方才生了灾祸。”
我和查道明对视一眼,全都一脸茫然,完全听不懂……
林峰接着说:“从卦象上来看,还有很多不明之处,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里原本诸气平衡,必然是有什么东西的存在,引起了这一连串的变化。”
“东西?”查道明闻言陷入了沉思中,我也反应过来,如果这一切真是由什么东西的存在所引发,那必然是……
查道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和我对了个眼色后,点了点头,转而问林峰:“大师,您确定是由什么东西引起的?”
林峰笃定说:“老夫浸淫易学风水大半生,关于这一点,可以确定!”
查道明闻言一拍大腿,站起身说:“既然这样,那麻烦二位跟我来一下,咱们找找究竟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第四十四章:五音
我和查道明想到一块去了,如果真有能引起这么大变故的东西,绝对不会是普通的物件,可能性只有一个。
查道明领着我俩大步流星来到了他那间书房里,打开了收藏室的暗门,琳琅满目的古董展现在眼前。
“林峰大师,您看能不能帮忙找出来。”查道明站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峰怔了片刻,示意跟来的年轻人,接过了那个罗盘。
这罗盘也是个老物件,紫铜外壳上生满了铜绿,因为经常摩挲,外表极为光滑。林峰站在门口摆弄一番后,左手稳稳平端住,上面的指针开始轻轻摆动,始终稳定不下来。
“不出所料,这里面气息交替剧烈,绝非寻常!”林峰说完右手转动罗盘外围的,指针外的字符转动,重新组合。
调整一番后,林峰捧着罗盘一步步慢慢走了进去,我和查道明屏气凝气在后面跟着,那个年轻人没得到允许,守在了门外。
进屋后,一件件古董展现,安静地摆放在架子上,林峰盯着罗盘在古董间穿行,神情疑惑,嘴里念念叨叨着。
我看不懂罗盘,干脆就停下脚步,悄悄开了眼观看。
这些古物由于年代久远,加上材质特殊,特性强烈,开了眼看,各色光怪陆离,屋子里跟打翻了颜料盒似得,极难分辨。反倒是查道明和林峰我看得清清楚楚,没头苍蝇一般在屋子里乱转。
正看得得趣,忽然一件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件东西摆放在最角落里,不大的东西竟然呈现五色!仔细看,那是五个小环形相互交串在一起,首尾相接又形成了一个大环,正好一手戴的大小,每个小环各自有一种颜色,分别为:黑、黄、蓝、绿、白。
不等我进一步细看,两条人影挡在了那东西前面,查道明的话语传来,“这是一位四川朋友送给我的,材质和雕工都很粗糙,看年代,应该属于新石器时代,可能是一件乐器,具体价值很难判断。”
接下来,查道明伸手拿起了这个五环连串,刚提起来,几个小环相互碰撞,发出了五种各自不同的清脆碰撞声。尽管五声混杂,却相互不干扰,每一种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见这阵动静,我悚然一惊,隐约觉得,其中有一道竟然很像是外公教给我的鬼调!
“别动!”我下意识大喊一声,解除开眼状态跑了过去。
查道明手里提着一个五环玉串,和林峰相对回头看着我,一脸不解,那个玉串仍在他手中轻摆,不断发出碰撞声。
“这东西我经常把玩,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啊,小米师傅你……”查道明笑呵呵说着,脸色渐渐变了,笑容一点点潋去,再看向那玉串,目光中满是狐疑。
我凑近了细看,果然发现了问题。
我不懂玉,不过仍然可以看出来,这不是什么好玉,颜色驳杂不纯,既不润也不透,雕琢的简单粗糙。玉环上布满了细小的纹路,各自不同,有点像是老式唱片上的刻纹。
看见我面色凝重,那二位也意识到了什么,屏气凝气一起看。
看了半天没看出门道,我试着曲起中指,在白色那个玉环上轻轻一弹,侧耳细听。果不其然,玉环不停震动,发出的声音和鬼调如出一辙,只是比我所学的更完整,有许多调门外公并没有教过我。
“小米师傅,看出什么了没?”查道明小心翼翼问。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最后盯着查道明问:“我要把这东西带走,去见一个人,可不可以?”
查道明稍加思考,点了点头。
得到了查道明的首肯,我没有立刻去接,而是找了几张纸,把每一截玉环都小心翼翼包了起来,相互隔开。我对鬼调有初步的了解,不这样的话,这一路“叮叮当当”,还不知道会招来些什么。
查道明这时候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什么,问:“小米师傅,你认为,我家的事情和这东西有关联?”
我顿了下,苦笑着回答:“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不过**不离十,这东西偶尔响下可能问题不大,你经常玩,肯定会糟糕。”
包好后,我把玉环收进口袋里,立刻告辞,查道明紧跟在我后面。
“小米师傅,您什么时候回来?”查道明神情焦急,也不知他是担心我卷走了他的宝贝,还是怕家里出事。
我看了他一眼,随口支应,“尽快吧。”
“我让刘师傅送您?”查道明追着我说。
有专车接送,我当然没有推辞的道理,一口答应。
出了屋子,天色已经快黑了,查道明大呼小叫,把司机老刘喊了过来,我钻进他那辆黑色奔驰车,开向市区方向。回头看,查道明站在他那栋灯火辉煌的豪宅门口,神情焦躁。
“米先生,咱们去哪里?”司机老刘问。
我不假思索回答:“去城北。”
老刘得了查道明的话,让他快去快回,听见目的地后,离开大路,拐进了一条乡间机耕路,显然是想抄近道节约时间。
我当然不是要回家,这件事情只能向外公求助,只有他老人家能给我解惑。
汽车在颠簸狭窄的村道上疾驰,车灯刺破黑暗,一路狂奔,我被司机的危险驾驶弄得心惊肉跳。可无论我怎么喊“慢点”,老刘嘴里答应,油门却一点不松,越开越快。
一路惊险,只用了两个小时,汽车就开到了外公家,时间到了晚上九点。
外公家的大门依然开着,外婆在堂屋灯下用酒闷西红柿,看见我从汽车里闯下来,一脸愕然。“小米,怎么这么晚来了?”
我来不及解释,也解释不清,打了个招呼后,冲进了外公房间。
外公正在伏案雕版画,看见我急匆匆的样子,眉头微微一皱,示意我先坐下。外公对我特了解,一看我的样子,就知道遇见事了。
我坐在外公对面,平定了下呼吸,问:“当初您教给我那个鬼里鬼气的调子,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的调门?”
外公闻言,雕版的刻刀一顿,想了想,扔掉了反问:“你可知道‘五音’?”
“五音”我当然知道,就是人的调门,从高到低分别是:宫、商、角、徽、羽。所谓的“五音不全”指的就是某人嗓门都不在调子上,特难听。
闻听我的答案,外公摇了摇头,“这只是后来的说法,在上古时代,五音另有所指,分别是:天音、山音、水音、鬼音和毒音。这五音主要由巫师掌握,以此来沟通天地万物,我当初教给你的,是从甲骨文里翻译出来的‘鬼音’,只是不完整。”
听到这里,事情已经全明白了,一切起源就是我带在身上的玉串,这东西很可能就是上古大巫所制,用来施展巫术用的。这样想来,这东西不但不粗糙,简直可谓鬼斧神工,绝难想象那个半原始时代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东西!
我对“鬼音”有了解,偶尔哼哼也许没事,可要是敢经常哼,绝对会引来百鬼缠身。查道明可能是因为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所以经常把玩,终于把五冲全部引来了。
再联想一下,查道明家的状态极不稳定,今晚这东西又响了,会不会又……想到这,我冷汗下来啦,我和张云山拼成这样,才算是稳住了局面,该不会就这么前功尽弃了吧?!
“小米,你有事?”外公盯着我问,锐利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我的心思。
在外公面前,我丝毫不敢隐瞒,苦笑着掏出被包好的玉串放在了桌上,“外公,是这么回事……”
外公一边听我的叙述,一边用放大镜仔细观察那个玉环,并没有如我想象那样勃然大怒,神色一直很平静。等我终于说完了全部过程后,他叹了一口气,用刻刀尖指着玉环上细密的纹路说:“你判断的不错,这玉环正是靠这些纹路共振,才发出不同音的。”
外公自始至终没有碰玉串,站起来踱步思考一番继续说:“如果判断不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某位上古大巫的随身法器,用来辅助施展巫术的,这个人……不得了!”
这个人的确不得了,只用随身法器(很可能是手环)就能发出这五音,那他的本事得有多大?简直超乎想象!不过现在也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查道明家的事情该怎么办才是当务之急。
外公又坐了回去,看着我良久,语重心长说:“小米,能教给你的,我差不多都教给你了,你也长大了,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你该有自己的分寸。”
说完,外公往椅背上一靠,闭目养神不再看我。
我回味了一番外公的话,不知为什么,心头涌出一抹苦涩,我长大了,外公也老了……可我许多时候仍然分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外公这就打算不管我了吗?
我从小在外公的羽翼下长大,他老人家就像是一棵大树,为我遮风挡雨,没了他,我会不会迷失方向?
我和外公静静对坐着,直到外面传来催促的喇叭声,才惊醒过来。也许我现在还搞不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可这件事已经这样了,就决不能半道罢手。
“外公,我走了,等事情办完就来看您。”我起身对着外公深深鞠了一躬,抓起桌子上的玉串,转身离去。
临出门的时候,我听见外公叹了一口气,“其实,很多时候我也不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第四十五章:贼人
上了车后,我立刻吩咐司机老刘开向市区,我得把我的家伙事都带上,那里面我准备了不少东西。
又是一路疾驰,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赶到了老造船厂大院。我让老刘停在院门外,自己狂奔回家,我预计今晚查道明家里会出事,急着赶回去。
然而,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意外”,老是不出意外,那才是最大的意外,就在我回家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当时夜色已深,家里已经关灯睡觉了,我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钥匙,只好大半夜敲门。
嘭嘭嘭!
“妈,我回来啦!”我心急火燎大力敲门,屋子里立刻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房门打开,我妈出现在门后,看清是我后,责怪道:“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了,几天没消息,你都干什么去了?!”
我妈穿着睡衣,脚下趿拉着拖鞋,左右脚还是反的……掐着腰怒气冲冲质问,一副不交代清楚就不让回家的架势。我只好“老老实实”交代:“我是跟郭子去接一档工程,怕迟了让别人抢走了,没来得及交代,您别生气。”
现在的社会,人人都号称要“接工程”,也不知哪来那么多工程让人接,不过我这话没毛病,我妈脸色立刻就松了下来,叹了口气说:“你啊,一天到晚瞎折腾,正事就不知道干,你同学来找你了你知道不?”
“我同学?”我一脸懵逼,从小学到大学我都属于不怎么合群的那种,好朋友倒是有几个,可自打毕业后就渐渐没了联系,谁会来找我?
我妈白了我一眼,幽幽一叹:“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人家今天特地来找你,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对你说,你不在家,我就让她先住在你房间,等你回来。”
我妈的神情很吃味,我愈发的懵了,谁啊这是?
我妈看我的表情,气不打一处来,凑近了咬牙切齿说:“是上次那个女同学,笨!”
听见这话我脑子里“轰”的一声,玄真子?我靠!
我脑子一转就明白过来,这小妮子趁着我在查道明那里,这是要偷进我家,准备来个大搜查啊!她对龙虎天师钱竟然还不死心!
这行为实在是太卑劣啦!
想到这我火气上涌,完全忘了害怕,钻过我妈身边几大步冲到自己房门口,不喊不叫推开了门。只见灯光下,一穿着碎花白裙子的女人趴在我床沿下啊,屁股撅得老高,正在往外面拖我的那个宝贝袋子!
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甭管你装的多清纯,也没法掩盖你是个女贼的事实,这下被我……和我妈一起抓了个现行!
她许是太激动,竟然还没察觉我的出现,以及……在我身后探出脑袋一脸惊疑的我妈。我俩的注视中,她终于把那个袋子拖了出来,准备打开捆袋口的绳子。
我淡淡的说了一声,“你走光了。”
事出突然,她被吓了一跳,惊呼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撩开长发往我这边看,露出那张清秀又让人憎恶的脸,不是玄真子又是谁?!
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看见她脸上闪过一抹惊慌。
我没有继续说什么,就这样抱着双手冷冷看着她,这回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我认为这是男人应有的姿态。下一刻我就知道自己有多蠢,这世上就没有不耍赖的贼,特别还是个女贼。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我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从此后,我的行事作风完全改变,全是拜她一句话所赐。
经过初始的惊慌后,只用了一秒钟,玄真子就镇定了下来,眼珠滴溜溜一转,表情很自然的就转为楚楚可怜。
“阿姨,我闻见床底下有味道,就……”玄真子细声慢气说着,脸竟然渐渐红了,无限娇羞,话语越来越低,“我就……想看看有没有脏袜子内裤什么的,打算找出来帮他洗了。”
玄真子终于说完,我能清楚的听见我妈在我身后到抽了一口凉气,我“噗”的一声喷了,同时心头闪过不好的念头。
我妈在家从不帮我爸洗袜子内裤什么的,正相反,这事一般都是我爸干,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这个反差可太强烈了。
我猛然转回头,想说“她在撒谎”!然而看见我妈的眼神后,我退缩了,我觉得她现在可能更愿意相信玄真子。透过我妈激动得眼神,我可以读懂她的内心,她分明是在呐喊:好姑娘,好姑娘,好姑娘啊!
为什么连说三遍?因为这事情很重要!
我恨呐,恨自己为什么刚才不直指要害说她在偷我的东西,现在想说,已经晚了……
一股恶气从我小腹丹田升起,憋在胸膛出不去,我觉得我就要炸啦!瞪着眼睛喘过几口粗气,玄真子在对我坏笑,我顿时失去了理智。
我一步跨上去,很粗鲁的抓着玄真子手一扯,抢过了自己的宝贝袋子。玄真子异常配合,惊呼一声摔在地上,一甩头发回头看我,神情说不出的委屈哀怨。
你那本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至于装的这么夸张?
“小米!你在干什么?!”我妈厉声大喝,我觉得这家我已经没法待了。
正好要赶去查道明那里,我把袋子往背后一悠,气咻咻对我妈说:“我还有急事,得赶紧出去,过几天才能回来,你们慢慢玩吧。”
说完我撞出门就走,刚跨出大门,身后传来玄真子呼喊:“小米,等等我!”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玄真子拎着她那个大背包,上面还捆着她那把长剑,惊慌失措追了出来,我看得头皮发麻。
我妈紧跟着玄真子探出头大喊:“小米,你俩在外面好好的啊,不许吵嘴打架,要不然我饶不了你小子!”
我欲哭无泪,吵嘴打架的确不对,可凭什么只饶不了我啊?玄真子你怎么不讲?念头刚转弯,我发现自己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我和她个女贼有五毛钱关系啊?打了她那都是应该,前提是我得打得过她……
房门关上,玄真子表情迅速变化,淡然说:“走吧。”
我张口结舌,突然爆发,跳着脚大吼:“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死缠着我不放?我没有你想要的东……”
话没喊完,房门打开,我妈指着我怒吼:“你再吼一声试试看!”
原来她一直在门后偷听。
我被我妈呛卡壳了,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转身就走,玄真子欢快的对我妈说了声“阿姨再见”,又追上了我。
这次不等我开口,她就小声在我耳边说:“你真的没有?那你把这包袱打开给我搜一下。”
“你凭什么啊?”我不敢再大声,压低嗓门怼她。
玄真子一抖手,把背包背在了身后,长剑“哗啦”一声响,那架势似乎是在说:“就凭我这把剑!”
听见刀兵的声音,我终于冷静了下来,随时都带着一把剑的女人,可不是个善茬,决不能把她逼急了!心念疾转,我对上了玄真子的目光,那眼神依旧是懒洋洋的,好像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杀气。
我没再说什么,闷不做声下楼,我想我不跟你吵,你总不能动**吧?那样我就大叫“救命”,这里住着几百号,可都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街坊邻居。
果然,我不说话玄真子也不说话,淡然跟在我后面,看来她是号上我了,不得手决不罢休。
刚下了楼梯,旁边人影一闪,是正在抽闷烟的司机老刘,估计是我老不出去,他急得迎了过来。看见我身后还跟着个大姑娘,老刘愣了一下,也没说什么,陪着我往外跑。
其实老刘见过玄真子,只是她这身打扮和女道士的形象反差太大,又是天黑,没认出来。
我风风火火来到大院门口,钻进车子摔上了车门,然后就看见前面两边车门同时打开,老刘和玄真子分别钻了进去。
我傻眼了,怎么还要跟着我?
老刘才不管这些,发动汽车打了个盘旋,调头开出了巷子。
我原本打算表示抗议,想想现在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我,还是算了,你要跟就先跟着吧,等到了查道明家,那里的人可都向着我,看你怎么跟得住!
琢磨着,汽车开上中江大道,对直开向城北,就在这时,车载电话响了,老刘连忙按下去接听。
电话里传出郭子焦急的声音,大声催促:“你们怎么还没来,家里出事了!”
我心里一惊,不等老刘发问,凑过去大喊:“究竟怎么回事?!”
电话里郭子惊呼了一声,紧接着是一阵慌乱的奔跑,郭子气喘吁吁喊:“家里成毒窝了,小米,你赶紧来救救哥哥吧。”
话没说完,那边“啪”一声脆响,通话中断,估计是郭子把大哥大给摔了。
我心里一惊,果然最担心的的事情发生了,傍晚时候玉串响了几声,好不容易破掉的毒冲又来了。可以想见,鬼冲也必然被激发,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初始状态,我和张云山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正在发愁,前面副驾驶位的玄真子回头看着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欲言又止问:“你,竟有这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