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传承
这里面正在上课,一位年老的女教师站在讲台上,在带着孩子们朗读课文。
女教师已经很老了,满头华发,满脸皱纹,唯独目光还很清亮,嗓音也很甜美,读出来的课文犹如涓涓细流流淌在闻者心里。她读的很专心,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门外多了两名旁听的“学生”。
我听得入了神,浑然忘我,也完全没注意到有个人从我身后接近。
“这是我的母亲。”
身后有人说话,尽管语气平缓温和,仍把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来着身穿宽袍大袖的常服,一头精干的短发,竟然是小天师张云山!她不知从何而来,身上蒙着一层风尘,左手背后,右手里提着一只蜷缩的穿山甲。
见我要开口说话,张云山微笑着摆了摆手,示意噤声,不要打扰孩子们上课。
我赶紧闭嘴,看看张云山,又看看里面那位慈祥的女教师,他俩的面目果然有几分相像。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破头我也想不到,张云山的母亲竟然会是一位年老的乡村教师,同时也明白过来,为什么璇玑会称她为尊者了,张天师的夫人,可不就是尊者嘛。
璇玑看见张云山后,吃了一惊,连忙抬起单掌微微一礼,让到了旁边,满脸敬服。张云山对他点头微笑了下,走上来与我肩并肩,一起默默看着他母亲上课。
十几分钟后,下课铃响,张母刚说完“下课”二字,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学生们一哄而散,背着书包涌出教室,撒着欢跑向校外。张母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我们三人在门边看着她。
“小山,你怎么来了?”张母有些诧异。
张云山让开潮水般的孩子们,走进教室去到母亲身边,恭敬说:“我去德兴办完了事回山,顺道来看望母亲,另外,还给您带来了一只受伤的小东西。。”
张母怜爱的扶着儿子端详,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吃了一惊,目光落在了张云山手里的穿山甲上。
“我来看看。”张母连忙接过那只小穿山甲,轻轻放在讲台上,摩挲检查起来。那只穿山甲颇有灵性,任由张母摆弄,丝毫不抗拒,间或轻轻哀鸣两声。
我给璇玑使了个眼色,一同走过去,围在讲台边观看。
片刻后,张母叹了口气,把小穿山甲抱在怀中,“可怜的小精怪,中蛊了。”
这穿山甲是精怪,我早就看出来了,可张母竟然只是在表层摩挲一番就看出它中了蛊,委实有些匪夷所思,难道,她也能开眼?
我正暗自疑惑,一道目光投射在我身上,我连忙抬头,迎上了张母诧异的目光。
“阁下是小山的朋友?好古怪的功法。”张母表情比我还要诧异,我则彻底惊呆了,这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老教师,竟然有如此眼里!
张母又温和一笑,对着我们三人说:“别在这里站着了,去我那里,我给你们做饭。”
说完,张母对着我和璇玑各自点了下头,示意跟她走。
出了教室,我们跟在张母后面走向操场另一边的教职员工宿舍,那是一排比教室更破烂的建筑。一路上,我和璇玑大气都不敢出,规规矩矩的。
这可是尊贵的天师夫人,而她现在竟然要亲手为我们做晚饭,这是何等的荣幸。
“小毛头,是你师父让你来的吗?”张母抱着穿山甲在前面走,不回头的问。
璇玑连忙抢上两步,陪在张母身边,恭恭敬敬弯腰一礼,“秉师娘,师尊让我来探望您老人家,说是学校就要放假了,问下您今年何时回山。”
说完璇玑想到了什么,跑到我身边,从背篓里拎出那刀肉捧到张母面前,“师尊让我给您带来了肉食……”
张母“呵呵”笑了,“山上哪里来的新鲜肉?我去年过年做的腊肉恐怕都还没吃完吧?你这小毛头,撒谎都不会。”
“这……”璇玑见谎言被识破,满脸尴尬挠了挠头。
张母也不纠缠这事,笑着说:“正好,这刀肉食晚上烧给你们吃,你回山后就说,寒假我要给几个孩子补课,今年恐怕还得等到过年才能回山了。”
“知道了。”璇玑又是一礼,回到我另一边跟着走。
教职员工宿舍很简陋,屋子有内外两进,外间放着灶具桌椅,里间就是张母起居的房间。我们被领进来后,张母立刻开始动手做饭,各种山间野菜被分择好,不时小屋里就响起了烹炒声,香气扑鼻。
我得空碰了碰张云山,小声问:“你怎么在这里?”
张云山笑着向我叙述。
前几天张云山带着玄真子刚上山,就接到了天师下派的任务,说是德兴有农户上山反映,那一带有许多家农户的牲口莫名其妙横死,并且死状恐怖,不像是糟了瘟病,让他下山去探查一番。
我问他“查出什么了没”?张云山抬手一直倦缩在大桌子上的穿山甲,叹了口气说:“就是它这样的,那些牲口都是被蛊虫叮咬致死,山上也有不少野物糟了灾,这个小家伙有些灵性才活了下来,只是我也无法救它,只得带来找母亲大人。”
我听愣了,蛊降术都属于邪术,在中国大陆几乎看不到,怎么会大面积爆发?而且这些邪术必须要有人来催动,这样干的,会是什么人?
张母正在背着我们炒菜,听见我们的谈话后,稍稍停了一下,接着又继续。
不一会儿功夫,几个小菜炒好,张母却没有立刻端上桌,而是回身坐在大桌子前,和那只小穿山甲对视起来,目光柔和。张云山对我招了下手,喊我一同围过去观摩。
“小毛头,你别过来。”张母突然开口,阻止璇玑靠近,“你身上带着杀气,靠的近了,我怕会吓着小家伙。”
张母的语气稍稍有些淡,璇玑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原处。我对这位天师夫人更敬佩了,完全搞不懂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张母看向我,微笑着说:“你带着一个小家伙,能不能把它请出来帮个忙?”
张母是用商量的语气说的,我可不会跟小白家仙商量,天师夫人有求,自然不敢推脱。我连忙把小白家仙从背篓里拎出来,放在了桌子上,低喝道:“快别睡了,有事要做。”
小白家仙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睁开惺忪睡眼,对上了张母的目光,立刻就被吸引。老年人的眼睛一般都会变得浑浊,可张母的眼神前所未见的纯净,当真如一泓潭水,简直可以用摄人心魄来形容。
“小家伙,你能帮我牵住那条蛊虫吗?”张母对小白家仙温声说,小白家仙竟然呆呆点了点头,这小家伙平常只服我的,居然会立刻就信任一个陌生人。
张母点了点头,从怀里拈出一粒褐色的小药丸,放在草纸上。我在旁好奇看着,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难道想用药把蛊虫引出来?可这药我虽然看不出成分,却也感觉不到有什么药力,能有效果吗?
穿山甲果然在那药丸上嗅了嗅,可刚张开嘴准备吃,不等吞到,就重重打了个喷嚏,药丸被吹得向前滚了一段。它似是极想吃那颗药丸,连忙跟在后面追,就在这时,张母取出一张草纸,蒙在穿山甲眼睛上,顺手一捋,用皮筋箍住。
那颗药丸诱惑力极大,穿山甲顾不得自己看不见,也不去挠草纸,只顾急切嗅闻着追,可追上了想吃,却又会立刻一个喷嚏吹走,急得“呜呜”叫着来回窜。小白家仙这次格外的专注,紧紧跟在穿山甲屁股后面,瞪大了眼,似是正在魇什么。
张母用左手拢着不让药丸滚到桌子下,右手从旁边端过来一个盛着香油的小碟子,又取过一支羊毫,蘸了香油,开始飞速在那张草纸上描绘起来。她这时的神情变得格外郑重,一丝不苟,刚开始动笔,口中就随之轻声哼唱起来。
听见她哼的调门,我大吃一惊,差点站了起来,这调门极为古怪,里面竟然隐隐带着一丝巫颂的味道。我又仔细看了看张母的眉心,没发现有开第三目的痕迹,这才确定她施展的是什么,这是真正的祝由术。
祝由术是从巫术里演化分离出来的,这些人缺乏成为巫觋的天赋,只能学些皮毛,专为部落里的人治病。可就是这些远古的巫奴,经过不懈的努力后,竟然开创出了博大精深的中医学,从巫术体系里独立了出来,一直流传至今。
不过祝由术又不同于一般的中医,他们治病的最重要手段,不是汤药针灸,而是“咒”。所谓的“祝”,其实就是咒,治病的时候用咒辅以药物,效果神奇。
只是现在祝由术已基本消亡,医院里的祝由科,其实就是一般的中医,打着祝由的幌子而已,并且祝由科也有别于祝由术,真正的祝由术,其实应该属于法术类别。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人施展祝由术,立刻瞪大了眼,脑海中快速盘算,研究着其中的道理。
张母的动作很随意,右手专心致志追着穿山甲画符,左手拢拢药丸,不时摸摸它安抚。我们三人全都屏气凝气,昏暗的小屋里,只有张母古怪的咒声,间杂着穿山甲急切的喷嚏。
第三十章:寻仙
我原本还想研究出点什么来,可持续了没一会,那张纸上的符刚画完,穿山甲忽然停止追逐,抬起头一动不动。这时候再看,那草纸上画的根本就不是什么符,而是一个螺旋,类似甲壳动物的外壳。
穿山甲愣了大约一秒,重重打了个喷嚏,喷出来一个小小的圆球,张母立刻顺手一代,把蒙着它眼睛的草纸揭了下来。
再看那个小圆球,不过黄豆大,通体乌黑,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外表有这一圈圈的螺旋,与草纸上画的“符”几乎一样。
揭开蒙眼的纸后,穿山甲终于没再打喷嚏,伸出舌头把那颗药丸卷在嘴里,心满意足咀嚼起来。
再看那个小黑球。
小黑球刚落在桌面上,小白家仙似乎有点怕这东西,赶紧回头爬到桌子边,后腿发力,跳进了背篓里。与此同时,张母手里拿着那张纸,对那个小圆球拍了过去。
刚拍了一半,我怀里传来蠕动,小翠探出头,闪电般对着那个小圆球吞了过去。
这一下突然生变,所有人都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小翠吞到,这一瞬间,那个圆球沿着螺旋打开,原来,竟然是一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土鳖。
不等土鳖完全展开,小翠将它一口吞入,又慢慢游缩回了我的怀里。现在天冷,蛇犯困,它成天都藏在我的怀里。
张母第一个回过神来,目中透射出兴奋之色,问我:“这位小友,你养的是什么灵宠,竟然吞蛊!”
刚才那个的确是蛊,蛊并不特指什么东西,任何有毒性的动物都可能成蛊。而一旦被养成蛊后,就拥有了极其特殊的毒性和习性,正常生物根本不敢沾。
以前的小翠说起来,只能算是一只巫兽,可自从有了灵魂后,它就是如假包换的虺,任何毒对它都无效,至于为什么要吞蛊,我也想不明白,毕竟养虺这种事我也是头一次。
张母的问题我没法回答,只好解开胸襟,把懒洋洋的小翠碰出来给她看。小翠似乎很不情愿,在我的手腕上缠了两圈,想顺着我袖子爬进去。
张母看见小翠七寸位置的扁状凸起后,大吃一惊,失声喊道:“这不是蛇,莫非竟是蟠龙?!”
我松了一口气,装模作样点了点头,看来,张母也就是祝由术的传人,虽然法力高深,可对巫术并不了解,看不出来这是虺。
说起“法力”这个词,可能外行人会往什么内功、真气上联想,其实这些都是后世小说杜撰出来的,子虚乌有。我们所谓的法力,其实指的就是魂力,包括灵魂的感知能力、强韧程度等等,无关那些邪乎概念。
我点了点头,任由小翠顺着我袖子钻了进去,张母低头思忖一番后,不再纠缠这事,微笑着招了招手,“事情办完了,咱们吃饭吧,都来帮我端菜布碗。”
我们三个小辈一拥而上,不一会儿,大桌子上就摆满了碗筷盘子,丰盛的晚餐开始了。
没有酒,只有茶,不过饭菜非常可口,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把一桌子菜扫了个精光。天色已晚,张母收拾好碗筷后,又开始给我们收拾屋子,今晚我们就留宿在这间小学宿舍里。
张母原本就在这所小学任教,已经退休十几年了,可这大山深处的小学校师资力量匮乏,她就又被校方返聘,同时拥有了公办退休教师和民办现任教师两重身份。这种事情在城市里可能有些不可思议,可在这山里却也不少见,这里太闭塞了,支教老师不愿来,只能用这样的权宜之计。
由于没有支教老师,其他教师放学后就都回家了,住在这宿舍里的只有张母一人,旁边还有两间房子空置,被当做库房,今晚我们就睡在这里。
床是现成的,那些破损的课桌拼起来就是,五张桌子拼成了个大通铺,再铺上铺盖,足够我们三个人睡。
璇玑毕竟是小孩子,走了一天山路,早就累了,匆匆洗过就钻进了被褥,不一会就睡着了。我却毫无睡意,在房间里踱了两趟后,未免打扰孩子睡觉,索性推门走出了屋子。
屋外,月光清冷,为操场镀上了一层“霜”,我在屋檐边坐下,看着天上的半月,脑子里纷乱不堪,也不知该想些什么。我从小生活在城市周边,呼吸的都是相对污浊的空气,夜晚抬头都看不清星星,这里的月光格外的明亮,天空仿佛不是我曾经看过的天,我不觉看得入了神。
“你有心事吗?”身边传来张云山温和的声音,他也走了出来,和我并排坐在屋檐下看月亮。
我和张云山相交并不深,不过却依然把他当成了兄长看待,只是命不久矣这件事,我谁都不想提,这件事到目前为止,我也没跟任何人说过。
我不认为自己怕死,其实在老丁出事前,我就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里。只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面前后,我的心情很快就从悲伤堕入了迷茫中,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玄真子怎么样了?”我的心事没法对旁人说,索性就换了个话题问。
张云山无声一笑,道:“她正在龙虎山上修炼,这是他师尊的要求,作为讨还龙虎天师钱的代价。”
我点了点头,放下了心。
对于玄真子这个女人,我的感觉很复杂,她似乎总是很倒霉,先是情¥蛊缠身,被我解了。然后又惹了某个很特殊的恶魄,借助巫咸强大的魂力才揪了出来,现在又来龙虎山,我还真怕她又摊上了什么不好的事。
“能说说玄真子的来历吗?”我对她的身世很好奇,又问道。
张云山想了想,恳切说:“关于她的来历,我所知不多,只知她是被人从大兴安岭的深山老林里扒出来的。”
“扒出来的?!”我吃了一惊,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嗯。”张云山点了点头,继续说:“我这次去武当山,见到了她的师尊,那是一位法力通神的老道,据他说,他在二十几年前云游东北的时候,在一处无人荒山里发现了有人施法的痕迹,掘开一处浮土后,扒出一个被人下了龟息术的女婴,就是玄真子。”
我彻底震惊了,什么人会把女婴埋在了土里?龟息术是上古秘术,需要极高的法力才能施展,施法的必然是一位高人,可他这么做意义何在?玄真子,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遭遇?
“这么说来,她是一位孤儿?”我的心揪了起来,想不到那个懒懒散散的女道士,竟然会有这样的过往。
张云山点了点头,“被带回武当山后,玄真子学了一身的好武艺,可她对自己的经历耿耿于怀,稍有所成后,就南下北上,到处寻找自己的身世来历,由于她专门挑衅那些法力高强之辈,也就惹来了一身的麻烦……”
到此我终于明白了,玄真子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身世,不过她做事明显过激,这样四处惹麻烦,还专捡硬茬,能活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
接下来,我又说起了闵区长,提到这人的时候,张云山居然还有印象,只不过动机与我事先猜测的大相径庭。张云山说看见这人阴湿阳虚,明显是纵欲过度,于是就给他画下了那道符,并劝他自律一段时间,好好调养下身体,却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等我说完从闵区长家到南昌金帆大酒店这一段经历后,张云山的表情颇为精彩,连连摆手表示以后再也不管这样的闲事了……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月亮开始西斜,天霜降了下来,张云山拉了我一把,笑道:“你总不会要在这里坐一整夜吧?咱们该回屋休息去了,明天我带你去龙虎山,面见家父。”
我跟着回屋,匆匆钻进了大通铺,想着心事,不知过去多久,才终于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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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辞别了张母后,我们三人上路,从另一条路去往龙虎山。
龙虎山,道教发源地,历朝历代皆为朝廷敕封道门正统,张天师也为贵胄,世袭罔替,任由朝代更迭从不曾断过。即便是尊崇全真教的元朝,武当掌门贵为国师,龙虎山的道家原始地位也未有动摇。
可以说,自张道陵创五斗米道起,这里就一直是天下道门的中心。
民间问候陌生人时,常问“您贵姓”?绝大部分人都必须回答“免贵,姓某某”,唯有姓张和姓孔的可以不用免贵,直接报出自家姓氏。盖因姓张的出了位神仙,姓孔的出了位圣人,这两姓也跟着贵了起来,由此也可见张天师的地位。
与突出佛法禅机的佛门不同,道门从来都是个实打实的教派,很少以经文教人,仗道行侠都是凭真本事。
几乎所有道教分支都勤练武功,并且又都有各自的特长,例如符、阵法、丹道、风水堪舆以及命相等等。
一路聊着天,我学到了许多有关道门的知识,也不觉得枯燥,不知不觉中,龙虎山到了。抬头看,山高入云,台阶蜿蜒进密林深处,不知所往。
我疑惑起来,“既然到了山前,怎么没看见山门?”
张云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璇玑在一旁解释说,“前山搞了什么旅游区,封山卖票,天师嫌有铜臭气,早就另开天师府了,咱们这是走的后山。”
我闻言了然,这样也好,省了门票钱……
当下我们三人由璇玑领路,鱼贯踏上布满青苔的石阶,进入了后山密林中。
第三十一章:坐而论道
拾阶而上,在山林间穿行,一路寂无游人,据张云山说,这后山被风景管理区化为非开放区域,专供天师等一干人清修,游客不准踏足。
在半山腰迤逦行了大约两个小时,前面山崖上出现了一条在山壁上开凿出来的栈道,宽高大约都为三米,一直延伸入绝壁。走在最前面的璇玑欢呼一声“到了”,撒开腿欢快地跑了上去。
抬头看,栈道迎面果然刻着四个大字天师府第。
我有些纳闷,放着富丽堂皇的正宗天师府不住,天师他们居然宁愿住在这岩壁上,遮不得风挡不得雨,出门就是悬崖。
走上去我才发现,原来这里每隔一段,栈道内壁上就开凿着一间石室,只有几个平方大,地上铺着蒲团,只够一个人起居,生活设施一概没有。我彻底惊呆了,难道,天师就带着他的徒子徒孙们住在这里?可这好像连一张床都没有啊!
张云山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师兄弟姐妹们倒是住在这里,家父却不是。”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堂堂天师,神仙般的人物,要是住在这样的地方,那可就太令人震惊了。谁料我气刚撒完,张云山向前面一指,神神秘秘说:“家父,他在那儿……”
终于要见到这位道教领袖,传说中的高人,我的心跳立刻加速。顺着张云山手指看,前方栈道已经到了尽头,一位老道正背对着我们,用锤钎在向前开凿,“叮咚”作响。
老道身形瘦小,满头华发,不过从动作来看,身板还算硬朗,一锤接着一锤,不紧不慢气息悠长,丝毫不显疲态。我愣了能有好几秒,终于反应过来,惊呼出声,“难道,那位开山的老道就是你父亲?当今张天师!”
张云山颔首点头,微笑着说:“这一整条栈道,都是家父一人开凿出来的,已历时十年有余了。”
我已经被震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张天师居然在这山里做了十多年的石匠,这事有谁能想到?开山凿岩苦不堪言,他贵为天师,又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再联想起张云山刚才的话,张天师不住在这些石室里,难道,他竟然就在这工地上休息不成?!
张云山似是看透了我的心思,微笑不语,招了招手示意我跟上。
走在栈道上,一步之外就是百丈悬崖,极目远眺,满眼苍翠景色宜人,云海就在脚下翻涌,犹如仙境。行走在云边,我终于明白张天师为什么要把洞府建在这里了,果然是氤氲仙境。
“家父说,这也是一种修行。”张云山边走边说:“穷一生,尽一事,则此生不虚也。”
张云山的话犹如一把大锤,重重敲在了我的心坎里,瞬间就打碎了我的心防,我陷入了今生从未有过的失神中,完全忘了自我。
“穷一生……尽一事……此生不虚……”我喃喃自语,脑海中仿佛有一点火光在闪烁,却怎么也抓不住。
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我叹了口气,从失神中清醒过来,我终究还是没能想明白。再看张云山,他站在身边微笑看着我,丝毫没有喊醒我的意思。
“我还是太笨了……”我苦笑摇头。
张云山“哈哈”一笑,道:“小米师傅过谦了,这话是家父说的,他还说,他这一生,也还没有完成那件事。”
“哦……”我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我和张云山继续向前走,栈道不过40米左右,我俩走的很慢,到现在也才走了一半。
又走了几步,我被一个人吸引,只见在我右边,栈道上伸出一根丈长的石梁,探入了云海中,石梁顶端盘坐着一位身材纤瘦的道士,一动不动。
看见这道士身背的长剑,我愣住了,这不是玄真子吗?她在做什么?
“她和你一样,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在这里寻个清静。”张云山小声解释。
我看了看玄真子身下翻卷不定的云海,汗毛都竖起来了,在这里还能求得清净?一不留神摔下去就粉身碎骨了。不过玄真子现在独坐危处,我也不敢打扰他,只得不声不响继续跟着张云山向前走。
终于走到了那个开山的老道……也就是当代张天师身后,我连忙站直了,张云山低头轻唤:“父亲,我回来了,还带来了跟您提过的小米师傅。”
张天师听见张云山的话,一定,停止开凿,缓缓转过身来。
看见张天师的面貌,我大吃一惊,从背后看,他一头花白的长发,看上去至少八十开外,可连忙却清癯润泽,看上去比张云山大不了多少,根本就分辨不出年龄。
他的容貌与张云山也有几分相似,神态平和,丝毫没有天师的架子,看着我一笑,随手把凿岩工具丢在了一旁,对我招了招手说:“早就听云山提起过你,今日贵客登门了,来来来,小友陪我坐一坐。”
天师相邀,我莫敢不从,连忙放下背篓,走到了张天师身边。张天师拍了拍手上的石粉,一抖下摆,直接就坐在了乱石堆上,我自然也不含糊,席地坐在了他对面。
“老朽张继端,六十三代天师,敢问米小友……”张天师当先开口发问。
我陷入了两难中,天师上来就表明了身份,那我该不该实言以答?
张天师看出了我的犹豫,对着一旁肃立的张云山一挥手,淡淡道:“你下去吧,也别人其他人靠近。”
张天师虽然对我的态度很和蔼,可看得出来,张云山很怕他,连忙转身离去,这一段只剩下了我们两人。
我心里压力小了些,索性咬牙,这辈子第一次向别人交了底,“我是当代巫觋,已开第三目。”
出乎我预料,听见我表明身份后,张天师并没有太多诧异,只是低着头略加思考后,就笑着说:“前次犬子向我提起过,小米师傅能用‘天眼’辨阴阳,我就对你的身份有所猜想,没想到啊没想,巫觋竟然还真有传人。”
其实巫术的影响哪怕是在当代,也无处不在,很多人都以“巫”自居,甚至包括许多邪法师。可实际上,那些人的功法和真正的巫术并无太多瓜葛,双方毫无传承关系。
张天师学究天人,在他想来,巫法断绝两千年,应该已彻底消亡在了历史的长河中,没想到,现在居然还有传承,这让他唏嘘不已。只是他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位巫女,法力还在我之上。
只是那次朦胧一瞥后,巫女就再也没有现身,人海茫茫无从寻找,这事我也没说给天师听。实际上我到现在都不确定那一幕究竟是不是真的,也或者,只是我中了乃蓬-宝锡兰邪法后产生的幻觉。
交谈一番后,话题又转到了我的第三目上,我这时已经彻底放开了,纠正说:“我这不是天眼,更不是用来上窥天意的,我们巫觋也不信有什么上界神仙,这眼睛是用心看,用灵魂去看,沟通的是自然万物。”
“我知道我知道。”天师连连点头,说:“巫为华夏文明之祖,现今流传的上古大神,其实都是上古时代的大巫。可那些大巫法力通天,例如雨神商羊,他拥有沟通天候之能,可用巫颂引来雨水,这岂不就是神仙?再比如赤水女子献,她……”
话说一半,张天师愣住了,片刻后苦笑着说:“阁下就是巫觋,我这说法,确实有失偏颇了……”
叹了口气,张天师接着说:“我等修道之人,所行皆为成仙,可执念于此,又失了冲虚清净,与道法相悖,这真是左右为难呐……”
我这才明白,张天师为什么要十年如一日在这里开山凿岩了,修为到了他这一步,已经功参造化,他所需要的就是一个“悟”字,可这又谈何容易?不过一旦顿悟后,他会进入什么样的境界,那就不是我所能想象的了。
“人,真的可以成仙吗?”想了想措辞,我小心翼翼问。
张天师这时迅速从迷茫中摆脱出来,又恢复了无边的睿智,摆了摆手笑着说:“修仙求道者不知凡几,古来成仙又能有几人?”
张天师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不过表达的意思很明显,他也不知道……
接下来,张天师恳切说:“今日与米小友坐而论道,得益良多,无以为报,老朽会些卜算的粗浅法门,小友若不弃,我可为你算上一卦。”
闻听这话,我心中大喜,这位可是法力无边的张天师!他的占卜术如果自称第二,这世上绝对没人敢称第一,多少达官显贵想求他算一卦而不得,我这何其荣幸啊!
张天师含笑起身,又拿起了锤子铁钎,开始转身凿岩。
对于这些大能来说,万物皆可成,信手拈来,根本就不需卜算工具,那样反而落了下成。
我站在张天师身后,看着他凿岩,心脏开始不争气的加速跳动,原来,我还是很在乎这些的,并且期盼有奇迹出现。对于张天师的卜算,我无条件信任,如果不信任他,这世上也就无人可信了。
不一会功夫,一块巴掌大的岩石被凿了下来,张天师放下工具捧起石块,细细端详起断面纹理。他看看岩石,又看看我,面上竟然露出一丝疑惑,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第三十二章:天籖
我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终究还是躲不过,然而下一刻,张天师竟然神神秘秘一笑,翻过石块,把断面朝向了我。看见断面后,我目瞪口呆,万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
只见那断面上,赫然有个直径约10公分的动物骨架化石,看上去好像是三叶虫。
“哈哈哈哈!”张天师突然纵声大笑起来,“这真是天意啊,沧海桑田……”
“沧海桑田?”我反复重复着这句话,脑海中犹如雷鸣,我的命……沧海桑田?这是什么意思?
张天师摆了摆手,笑呵呵说:“这等卦象,我可解不出。”
我哭笑不得,原以为能在得到些指点,却不想,天师竟然也有蔫的时候……
“这样吧,你先在这里清修几天。”张天师见我一脸失望,安慰道:“凡人也许解不出这一卦,可世上还有非凡人,我这就让云山把卦象送过去让他看看,也许会有启示。”
这话信息量可就有点大了,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张天师法力更高的人?而这人,竟然不是个凡人,难道……
张天师遇到了难题,却丝毫不显失望,神色反而有些兴奋,拍了拍我肩膀,捧着那块石头走过我身边,飘然离去。我回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线中后,方才醒过神,颓唐寻找起来。
既然张天师让我暂时在这里清修,我就先找个山洞住下来吧。
我记得郭子跟我说过接了桩大买卖,可我现在对钱财毫无兴趣,只想静静,呆在这风景如画的地方也不错。
这里的栈道内壁上开出了七、八间石室,有近一半没住人,我随便挑一间钻了进去。石室内什么家具都没有,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餐风露宿后,我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这里的条件算不错了。
傍晚时分,我从背篓里翻出些干粮果腹,吃饱了后,我百无聊赖,索性踱出山洞看风景。
出了洞,外面站着一条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我观云海。
是玄真子,她似乎早就等在了我门外,见我出来,回头看一眼,浅浅一笑,示意我过去。
说实话,玄真子挺漂亮的,生的清丽纯净,毫无脂粉气,给人的感觉若出尘青莲。从前总觉得这女道士有点孤僻古怪,可自从听说了她的身世后,我对她的印象大为改观,现在看她难得的对我一笑,不觉痴了一瞬。
“你来这里,有什么收获吗?”我平复住有些不稳的气息,走到她身边,装作若无其事问。
我俩并肩站在站到边缘,半步之外就是百丈悬崖,云海就在我俩脚下翻卷弥漫,当真如站在云上一般。
玄真子吐了口气,有些闷闷不乐说:“师尊命我来这里修炼,却不说要修炼什么,这段时间可把我闷死了。”
对这我也有同感,这里漂亮归漂亮,可也太无聊了,看看风景不错,天天住在这里,还不得把人活活憋死。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过了没一会,一条小小的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是小道士璇玑。小家伙身体素质相当不错,看他的架势已经在山道上跑了很久,却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米师傅,家师有请,请带上行李随我一同前往。”璇玑站定后,恭恭敬敬对我抱拳一礼。
我有些疑惑,和天师分开没多久,怎么又要找我?难道,那个古怪的卦象解开了?想到这,我兴奋起来,连忙回石室背上背篓,让璇玑带路。
玄真子听见我俩的谈话,眼睛一亮,默不作声跟在了我俩后面。
“天师找我……”我无语了,对着她小声说,意思是人家找的是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玄真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依旧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
无奈之下,我对璇玑投过去个眼神,可小家伙直接摊手耸了耸肩,“人家是武当山的,她的事我也管不了。”
得,既然都管不了,那就走吧。
出乎我预料,璇玑带着我俩下了栈道后,沿着另一条小路走向了山下,看方向,竟然是去往天师府的。我心中疑惑,不是说,天师早就不住在天师府了吗?
带着疑问,我们在山间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来到了位于山下上清镇的天师府。与后山简陋的栈道石室比起来,这里有着成片的建筑群,高大巍峨描金画栋,气派非凡。
天师府始建于明洪武年间,由信徒们供奉了几百年,规模不减反增,到如今已不下于一座皇家园林。这时天色已晚,天师府内张灯结彩,里面仍旧挤满了游客,熙熙攘攘。
看见这一幕,我明白了张天师一家为什么不愿住在这里,住在这么嘈杂的地方,别说修行了,恐怕连觉都睡不安稳。古代时,这里属于私人宅邸,现在则成了旅游名胜,哪里还能求得清净……
我们一行三人在如织游人间穿行,不一会儿穿过一扇耳门,来到了一座相对宁静的小院里。院子当中摆着石桌石椅,张天师正和一人对坐在石桌边饮茶聊天,看见我后,立刻招手让我过去。
来者是个看上去六十左右的老者,穿着朴素,满是皱纹的脸庞黝黑,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老农。
“这位是德兴花溪村的村长。”不等我坐定,张天师介绍,那个老者连忙站起来,对着我点头哈腰。
我顿时泄了气,原以为来的这位就是张天师说的非凡人,却不想,真是一位老农。
张天师摆了摆手,示意我先别说话,叙述起让我连夜赶来的缘由。
这件事情,还得从张云山那一趟说起。
前段时间,德兴花溪村发生了怪事,家养的牲口和附近山上的野兽接连横死,并且死状恐怖。事情越闹越大,一时间妖言四起,说是村子里犯了禁,触怒了瘟神,这是降下罪来了。
乡民们人心惶惶,有胆小的人家,干脆就暂时搬离,投奔了别处的亲戚。更多无处可去的人迫于无奈,想到了一个办法派人来龙虎山求助。
龙虎山在江西被山民奉为神仙府第,千百年来都是有求必应,这一次也不例外,张天师接到请求后,格外重视,派了小天师张云山亲往。
张云山不负众望,到了后没几天,牲畜野兽横死的事情就被遏止,他也就回山了。可他走了刚一天,花溪村就又出了幺蛾子,这次横死的不是牲口,而是人!
据老村长说,死者是一个寡妇,有个儿子在福建厦门打工,平常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当天夜里,宁静的小山村里突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连绵不绝,等心惊肉跳的山民们循声找到她家时,人已经咽气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真正匪夷所思的是妇人的死相,她浑身上下到处是抓挠伤,血肉模糊,根本就找不到一块好肉。最令人恐怖的是,她两眼空空,一双眼珠子不知被什么吃了。
听到这里,我的心狠狠揪了起来,连忙问:“能看出来是什么东西抓的吗?”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三天,可听见我的问题,老村长略一思忖,仍止不住的打了个寒噤,带着浓重的乡音颤声说:“不瞒这位小神仙,老朽我从小就上山打猎,却从没见过那样的抓挠伤,我敢断段,那不是野兽,而是……人!”
我被他说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下意识追问:“你确定是人干的?!”
老村长点了点头,面色发青,“野兽的爪子都是尖的,只有人的爪子是扁的,绝对不会看错。”
我点了点头,沉思起来,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嗜血凶残的人,竟然把一个妇人活生生用手抓死。那种惨状,即便是想象一下,都让人不寒而栗。
不!这绝不是正常人所为,“会不会是……”
我猛然惊醒,看向张天师,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我听云山说起过你在南昌的经历。”张天师点了点头,问:“你可知道,降术分成哪几种?”
我对这些邪术不算很了解,想了想,就我所知回答:“据我所知,有魂降、鬼降、药降、符降还有尸降……”
一口气说完,我看着张天师,投去个询问的眼神。
天师点了点头,说:“我本打算再让云山去一趟,奈何他刚去了湖北武当山,短时间赶不回来,山上现在又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不知,小友愿不愿前往?”
我几乎没有做任何考虑,就断然点头答应,那里死了人,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如果换作以前的我,很可能会拒绝,可自从亲眼目睹老丁为救我舍身后,我的性情大变,容不得这些事情在我眼前肆虐。
并且,我有一个猜测,想去实地求证下。
看见我点头,那位老村长立刻下了座位,对着我纳头就拜,哭喊着,“多谢小神仙,神仙慈悲……”
我连忙把老者搀扶起来,说:“我不是什么神仙,就是个普通人,去看看也就是尽力而为,如果我不行的话……”
我拍了拍老者的手背,断然道:“我会再请高人,总之一定会帮你们把事情办好!”
老者愣了一会,一矮身,点着头感激的“哎”了一声。
张天师起身,看着我满面欣慰,“承小友的情,事情就这么定了,休息一晚,你们明天一早上路。”
老村长连忙不停摆手说:“不用不用,人命关天耽搁不得,我把我们村的拖拉机叫来了,咱们这就可以上路。”
对于这个提议,我自然不会反对,为防再出人命,我也想尽快赶到现场。
就在我和老村长把着手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玄真子的声音,“你这人虽有些本事,武艺却不行,不如……我就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吧。”
第三十三章:花溪村
玄真子说这话的时候,又恢复了那有气无力的姿态,说完还叹了一口气,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这……这小妮子看来是在龙虎山待烦了,想找个借口开溜,可问题是,我能答应吗?让她去龙虎山潜修的是她的师尊,这事得到了张天师的首肯,我要是答应了,就等于同时得罪了两个大人物!
可让我想不到的是,不等我出言反对,张天师略加思忖,立刻点头首肯,“由玄真子陪同,倒也相得益彰,我看使得。”
紧随着张天师,老村长大喜,也许在他看来,人家玄真子才是真正的高人,谁让她穿着道袍,还背着一把长剑。反观我,一身普通人打扮,背着竹篓,和山民没什么区别。
“谢谢天师!”老村长对张天师行了个礼,干脆就撇下我,点头哈腰请玄真子上路。看着他俩出门,我无奈地向张天师一拱手,追了出去。
玄真子的武艺我见过,确实不错,可我不认为带她去能有什么大用,我要对付的东西,武艺未必有效。我甚至认为,她可能带来的麻烦远比帮助要大,可我实在无力拒绝,因为他俩已经抢先上了拖拉机,现在轮不到我不带人家,搞不好人家还不一定带我……
不等我上去,拖拉机就已经发动,我只好憋着一肚子气跳了上去。
说起来,这花溪村老村长也够拼的,从这里到他们村,差不多有两百公里路程,其中还有很多山道,他竟然让人把拖拉机给开到了这里!
拖拉机是一辆小四轮,方向盘式的,由于用的是拖曳连接,车斗子里震动要小不少,如果是手扶,等开到德兴,我这一身骨头只怕也得被颠散了。开车的是个敦实的中年汉子,满身油污脸膛黝黑,看我跳上来,客客气气叮嘱一声,一脚踩下了油门,拖拉机“嗵嗵嗵”冒着黑烟,开向了上清镇外。
老村长他们事先做好了准备,车斗子里铺了一扎多厚的干草,车子开动后,我把背篓往怀里一包,躺着休息起来。玄真子盘膝坐在我身边,摇摇晃晃入定,老村长坐在驾驶员旁边,不时回头看一眼我俩,神情焦急。
花溪村的事情很可能不简单,我想在到达前好好休息一番,养足精力,可我很快就发现,这根本就做不到,拖拉机实在是太吵了,根本就没法睡着。
我痛苦地睁开眼,只见漫天繁星中,一双晶亮的眸子正在看着我。
“我长得很好看吗?”我没好气的呛了玄真子一句,被她这么看着,我浑身不自在,呼吸又开始不畅了。至于为什么要态度恶劣?那纯属我自己的心理在作怪,我不想让她看出我的尴尬。
玄真子被我抢白了后,一点都不生气,也没有移开目光,在我的注视中,她的眉眼渐渐完成了月牙,竟然笑了,低声说了句,“谢谢。”
第一次,我为她解除了蛊毒,第二次在巫山,我带她去了地底,由巫咸和巫姑留下了她体内的恶灵,总的来说,我救了她两次,这一声“谢”我自认当得!我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别过脸看向东面天际,那里夜空繁星点点,半圆的弯月高挂天空,犹如银盘。
看见月亮,我心中一动,问:“今天初几了?”
那边传来玄真子的回应:“今天初九了吧?在龙虎山待着这么些天,我都忘记日子了……”
我点了点头,看月亮,初九差不多,事情要办得加紧了。
之所以如此,只因为月光是阴属性的,并且越接近月中,阴气就越强,民间把七月半定位鬼节是有道理的。在月中的圆月下,这些阴属性的邪物能力会成倍增长,对付起来会费力很多。
不过民间有一样谬误,真正的鬼节不是七月半,更不存在什么地府开门,一年当中阴气最盛的时候,就是腊月中的圆月夜。在这一年当中最后一个圆月下,别说鬼魂,就连人魂都会有些不稳。
现在就是腊月,我必须得赶在月亮最圆的那一天到来前,把花溪村的事情解决了,否则这西江的月,会很难熬……
想着想着,拖拉机出镇子开上了县道,我们被黑暗吞没,这时再看玄真子,已分辨不出她的相貌,只余一道纤细的剪影,摇摇晃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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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还是在颠簸中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太阳刚从东方升起,透过玄真子,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我连忙爬坐起来四处望,拖拉机正行驶在一段泥石路上,艰难爬坡,柴油机如同一头老驴,在拼命挣扎嚎叫。
“过了那道坡就到了。”前面传来老村长的话语,我回头看,他正对我俩陪着笑。
我连忙把背篓背好,爬到车斗子前,抓牢栏板站起来向前看。前方群山连绵,山腰间雾气缭绕,满眼苍翠。
随着拖拉机一点点爬升,视线逐渐拔高,终于越过了山坡,一座山间盆地展现在了我眼前。这一片盆地直径约一公里,全被开垦成了农田,最南端的山脚下有一座小村庄,聚集着几十户人家。
这里紧挨着皖南,建筑也都是典型的徽派特色,粉墙黛瓦,古朴而又精致,掩映在绿树最翠竹中,赏心悦目。
“咱们德兴啊,地无三尺平,别处都是靠山吃山,唯有咱们花溪村有良田千亩,可是个好地方!”老村长向我自夸,神情骄傲。
他说的不错,这里四面环山,一襟带水,又有大片的农田,真的是山、水、田通吃,的确是个得天独厚的好地方。无论多大的灾年,这样的地方都可以旱涝保收,至不济还能上山打猎挖野菜、竹笋,根本就不可能出现饥荒。
玄真子也被这景象吸引,和我肩并肩站着看,点头感叹:“这才是真正的‘金盆局’,不但安居还可乐业,世代出贵人。”
我对风水堪舆是完全不懂,玄真子好歹是个道士,多少能看出点门道来。
她话音刚落,那个开拖拉机的汉子连忙恭维说:“道长看得真准,咱们花溪村每一代都会出大富大贵之人,现在就数村长家的小范,在咱们全德兴都挂得上号!”
汉子刚说完,远方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大地震动了下,我循声朝那边看,群山间腾起了一团黄色烟尘。
“您看。”汉子指着那团黄烟兴奋说:“那就是小范开的铜矿……”
不等他说完,老村长抬起手对着他后脑勺一巴掌,把他的话打断,阴沉着脸说:“就你话多,好好开你的拖拉机吧!”
我好奇问道:“铜矿不是国家资源吗?私人也可以开采?”
其实中国所有矿产都属于国家资源,不允许私人开采,不过上有对策下有政策,许多地方为了创收,就让私人挂靠在某国营机构名下,每年按合同交一定的费用,然后自负盈亏。不过这仅限于一些附加值不高的矿藏,例如岩石矿、煤矿等等,我国属于极度缺铜的国家,铜矿属于战略资源,一般没哪个地方敢把铜矿交给私人承包的。
听见我的话,老村长脸当时就绿了,开拖拉机的汉子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讪笑着改口,“我刚才说错了,是锡矿,锡矿……”
我和玄真子面面相觑,倒不是因为什么铜矿锡矿,开山会动了地脉,引发地气改变甚至损伤,这样大的变动唯有国家那一层才能镇得住。这小范作为一个个体,他这样开山炸岩,带来的地脉变动,他能承受得住?
有许多话,我也不好明说,有些富贵一时有,却很难长久,甚至会遗祸子孙后代。老范村长也许不是很懂这些,可从他的表情来看,似乎对这样的富贵并不认同。
不过这终究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好过问,也不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开车的汉子再不碎嘴,拖拉机很快下到了田间,开向不远处的村庄。老村长这是开口问:“两位道长法师,我先带二位去我家,为你们准备住的地方。”
我连忙说:“这事不急,先带我去死者家看看。”
腊月的圆月将至,我想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事处理了。
老范村长闻言一愣,说:“尸体已经被公安带走了,去了也没东西可看。”
我摇了摇头不语,尸体虽然不在,蛛丝马迹肯定还有,公安虽然已经勘察过,可我的视角不同,说不定就会有发现。这件事情我有一些猜测,必须得实地勘察过才能确定,也唯有摸清了事情的缘由,我才能制定对付的方法。
老村长见我坚持,只好吩咐汉子开向死者家。
等拖拉机开到村口的时候,我就发现事情又发生了变故,只见村外停着两辆车,其中有一辆是警车,还有一辆是白色的面包车,一名外披白大褂的法医拎着个箱子,正急匆匆下了面包车往村子里赶。
看见这一幕,老范村长吓坏了,不等拖拉机停稳他就急匆匆跳下来,迈着蹒跚的脚步,追着那名法医跑向了村里。
我和玄真子对望一眼,不声不响下车跟在了后面。
种种迹象表明,就在老范村长去龙虎山求助的时候,也就是昨夜,这座小村子里又出事了!
第三十四章:恶鬼降
的确是又出事了,只不过这一回出事的不是人,而是一头牛。
我们跟在那名法医赶到的时候,村后山脚下一棵大树下,已经围满了人,只是这些人全都离得远远的,满脸惊恐看着树下那头倒在地上的牛,几名警察正围着在取证。
牛是一头健壮的母水牛,身上被抓出无数道血印,纵横交错,根本就找不出一块好肉来,那头牛并没有受什么致命伤,竟然就这样被活活抓死了!我混在人群中仔细看,只见那头牛双眼只剩下了两个血窟窿,眼珠子已经被挖走了。
“小米,看出什么了没?”玄真子小声问。
我被她提醒,连忙闭上眼睛打开了第三目,可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抓死牛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我摇了摇头说。
“乡亲们,听我说。”牛边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转身面相围观群众,举起双手挥了挥大声说:“不要害怕,我们请来了专家,已经鉴定出了结果,这次和上次一样,是山上的豹子下来伤人,不用惊慌,我们已经安排警力搜山了,相信我们,很快就会将这头发疯的野兽击毙!”
那个男人边说边擦脑门上的汗,估计他自己也知道是在胡说八道,这根本就不是豹子抓出来的伤口。
“走。”我悄悄扯了下玄真子,示意她跟我退出人群。
“你不看了?”玄真子疑惑问。
我摇了摇头,现场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并且有警察在,不能靠近观察,再待下去没意义,还不如从其他方向着手。
走出人群后,我看见有个妇女抱着一个小孩,远远看着现场,脸色被吓得煞白,不敢靠近。
这女人容貌秀丽,穿着考究的裘皮,看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气质明显不用于一般山民妇女。她怀里抱的是个小男孩,看上去刚满周岁的样子,留着“地主头”,粉雕玉琢一般,煞是可爱,我不由多看了几眼。
“这位大姐。”我走上去问:“前天晚上死的那个女人,她家在哪里?”
女人警惕的看了我一眼,等看清我身边的玄真子是个年轻漂亮的女道士后,神色松了些,用标准的普通话狐疑问:“你们是谁?打听阿芳嫂做什么?”
我连忙解释,说我们是范村长请来的法师,灵虎山下来的。那妇人一听彻底放松警惕,客客气气说:“原来是灵虎山下来的道长啊,二位请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吧。”
有人带当然好,我道了声谢,和玄真子跟在了她后面。
一路上,我们闲聊着,走向村西头。由于村民绝大部分都在围观那头牛,一路上显得有些冷清,除了小孩没见几个大人。
通过聊天我才知道,这女人就是老范村长的儿媳妇,是个南方人,而她怀里抱着的,就是她的儿子。听到这我明白了,原来她的丈夫就是刚才开车汉子口中的大能人,老范村长的儿子小范。
小男孩真的很可爱,优渥的生活环境把他养的红白润泽,皮肤吹弹可破,只是小孩目光很呆滞,始终不言不语。玄真子看人家孩子生的好,潜藏的母性大爆发,想抱一抱,不过被孩子母亲拒绝。
聊着聊着,我们来到了村子最西面,这里有一栋独栋的小屋,就是死者阿芳嫂的家。花溪村的确富庶,阿芳嫂这样的寡妇家依然是整洁的粉墙黛瓦,房子有五间,丝毫没有破败的迹象,打理得很好。
屋子外没有院子,这在徽派建筑里很常见,大门口拉着一根黄布条,阻止人进去。
到了这里,女人不敢再靠近,让我们自己进去。
我对玄真子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上前走到门边,撩起一脚就把门踹开,发出很大的声响。我目瞪口呆,我的本意是让她用剑从门缝里把门闩拨开,没想到……这也太暴力直接了。
既然门开了,就进去看看吧,我挥开玄真子,当先走了进去,我怕她先进去会搞破坏。
屋子里依然弥漫着血腥气,现场就在堂屋,地上有一大滩血,原本洁白的墙壁上也有许多血点,呈喷溅状。到处都是血手印,显然那个女人死前经过剧烈的挣扎,可终究还是没能活命。
我不是警察,没有侦破经验,从这些常规痕迹上看不出什么来,于是在屋子里站定,打开第三目看。一圈看下来,果然发现了异常,在一面墙上,我发现了一点微小的暗绿色,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我连忙睁开眼,凑在那个位置看,玄真子发现我的举动,也凑了过来问:“发现什么了吗?”
我没说话,仔细观察,只见白色的石灰墙上有一道尺长的抓挠痕迹,尾段嵌着个东西。我伸出食指,用指甲轻轻一挑,那个东西被挑出来,落在了我掌心里。
这是一段指甲,类似于人类的,只不过尖端格外的锋利,也比普通人要坚硬的多,色泽乌黑。
我又抬起右手,弓成爪子,对着墙上的印记试了试,这个印记很小,只约有我的一半,难怪会有二把刀专家认为这是豹子的抓痕。
“很可能,是鬼降。”我吸了口气,对玄真子说,就算没有镜子,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鬼降在降术当中,不算是最高深,可绝对是最残忍的,制作鬼降的原材料,必须得是刚生下来还没断脐带的婴儿,或者干脆从母体中剖腹取活婴也行。将这样的婴儿魂魄取出来,放在身体旁边,让灵魂看着自己的身体,等阳气和记忆消散后,再放回去。
回归本体后,肉身还是活的,可灵魂已经变成了阴魂,不过由于是自己的本体,依然能契合,这就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婴儿还是活的,灵魂却是鬼魂,躯体也会随之开始变异。
接下来还不算完,以后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把孩子的阴魂取出来,晾干魂魄里的记忆再放回去。这样的孩子会始终没有记忆,可一次次的怨气却积累了下来,性格会变得越来越暴虐凶恶。
这种鬼降术,在东南亚民间还有个别称养小鬼。
说是养小鬼,其实养出来的是个半人半鬼的东西,白天可能和常人无异,可到了阴气浓郁的晚上,恶性就会发作。
按照降术里的说法,人的情绪会集中在眼睛里,被活活抓挠死的人或者动物,死后眼睛里会凝聚大量的恐惧和愤怒等负面情绪,鬼降师们确信,这时候让鬼降吃掉眼珠,会大大增加它的恶性。
玄真子听我说完,脸色变得苍白,打了个哆嗦。她毕竟是女人家,虽然还没生过孩子,可骨子里还是有母性,听见有人居然这样对待婴儿,她根本就无法接受,颤抖着喃喃低语:“邪术……太可恶了!”
“还不止于此……”我叹了口气,接着说:“这样养出来的鬼降,由于没有记忆,一般人根本就带不了,只能是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这么说吧,鬼降师一般都是女人,而她们养的小鬼,往往就是她们自己的孩子……”
玄真子脸色瞬间发青,再也承受不住,一头冲出屋外,弯腰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关于降术中的养小鬼,其实也有别的做法,例如有人诞下了死胎,或是孩子夭折,亲人不舍,就会带着尸体去求降头师。降师会取孩子的一段骨头,泡在孩子自己的尸油里,用来容纳孩子的魂魄,然后制成饰品挂件,让亲人戴在身上,这样孩子的魂魄就和亲人在一起,偶尔干扰下亲人的思维,还能在梦中相见。
也有降头师用类似的方法,制作出饰品高价贩卖,买回去的人由于不是亲骨肉,顶多算是养父母,就只能把小鬼好好供着,倍加呵护,即便是这样,也时有领养的小鬼反噬害了养父母。不过铤而走险领养小鬼的人仍不少,其中还包括许多名人,只因带来的好处实在太诱人。
有些活人根本做不到的事,对魂魄却轻而易举,例如在仇家上门之前示警,或者买股票后干扰操盘手的思维等等,关键时刻,只要小鬼出一把力,很可能就会改变养父母的一生。
其实我对降术懂的并不算多,至于鬼降更是从未亲眼见过,以上内容基本都是外公说给我听的。
看见玄真子如此不堪,我也不想再留在这屋子里,跟了出去,返身带上了门。
门外,玄真子终于缓过了那口气,只是脸色依旧苍白,更远处,那个女人已经抱着孩子离开了。
“走吧。”玄真子无力地对我招了招手,走向村里。“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刚才我就有了计较,降术一般只在东南亚流传,国内的降师极少,更没听说过有人炼制鬼降的,我打算先在村子里走访一下,看看有没人发现有外地人出没的痕迹。我还有一件事没想通,即便是在东南亚,养鬼降的降师一般也不敢这么作恶,怎么会有鬼降师在中国内地这样放肆地残害生灵?
那边的死牛现场显然已经被警察处理完毕,村道上,山民们三三两两回家,彼此交头接耳,神色惊惧。我对玄真子使了个眼色,她会意,走上前开始挨个打听起来。
第三十五章:布局
玄真子打听的时候,我在后面开了眼,挨个观察起来,主要目标是那些看上去十岁以下的儿童。其实白天的时候,小鬼降和常人没什么区别,即便是开了眼也很难看出来,毕竟是是活物。
一番探查下来,我们俩从村西头一直走到村东头,毫无收获,玄真子完全没探听到最近有外地人出没的消息。我也没看出哪个孩子不对劲,只得作罢,先去老范村长家吃饭再说。
老范村长家就在村子最东头,高大华丽的四层小楼,在村西头就能看得见。
据说他家原来是住在村中的,如今老房子还在,小范开矿发了财后想盖一栋大房子,村子里没有足够的宅基地,就盖在了一路之隔的村外。
盖之前他找风水先生看过,说这里是金盆点翠之地,住在这里绝对会飞黄腾达。在我们看来,这话是有道理的,这房子坐东望南,处在一片紫竹林里,早晨第一缕阳光就落在他家,夺尽了村里的阳气。
不等我们过马路,老范村长就小跑着迎了过来,说家里已经备好了酒席,请两位**师前去喝酒。今天死的并不是人,老村长也没一开始那么紧张了。
到了老村长家一看,华丽的楼前空地上摆着三张大桌子,上了满桌的菜,却一个客人都没有。很明显,老村长原本是准备大宴宾客,让村里管事的人都来,欢迎我和玄真子,只是宾客们却不约而同全没到场。
老村长面色有些灰暗,叹了口气说:“村里人都怕了,他们商量着一起去婺源,由我本家弟弟找了个地方,让他们先躲一阵再说。”
看来,接连两夜都发生了恐怖事件,村里人再也待不住了,准备出去躲灾。这也可以理解,山民们不知道情况,害怕理所当然,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家里的孩子。
现在兴起了打工潮,山里人在家没出路,为了过上好日子,男丁们都涌到了南方打工挣钱,留在山村里的基本都是老弱妇孺,连个顶梁柱都没,发生了这样的事,离开应该是不错的选择。
就我的意思,也是赞成的,毕竟村里人这么多,凭我和玄真子二人,很难全都护得周全。听老村长说,村里人已经商量好了,今天下午就先带着一些人过去,剩下的人明天立刻就走,都忙着收拾行李,没人有心思老老村长家吃酒席了。
别人没来,三桌酒席只有我妈三个人吃,好在现在是冬天,吃不掉的菜能摆的住,要不然就太浪费了。
我们没再提村民们要离乡的事,和老村长寒暄几句,分宾主落座,玄真子被安排在了**……
坐下后,玄真子傻眼啦,满桌子都是荤菜,可她是全真道士,这让她怎么吃?
龙虎山的正一道讲究的是入世,酒肉嫁娶一概不忌,可全真派讲究的就是“全真”,比和尚的戒律还严,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沾荤腥。不光是如此,有些苦修的人连饭都不吃了,就在野外摘点果子果腹,也不住房子,成天就在深山老林里钻山洞。
“来,道长请。”老范村长亲手倒了一杯酒,奉到了玄真子面前。
“不如……咱就此还俗了吧……”我装模作样叹了一口气,夹起一块红烧肉丢进嘴里大嚼起来,和别说,山里的猪肉主要吃草的,那叫一香!
我本意是调侃一下玄真子,没想到她就然笑了,神神秘秘问:“你真以为,我是全真教的?”
我愣了,武当山道士不是全真教,还能是什么教?
玄真子学着我那样,也夹起来一块红烧肉,慢条斯理丢进嘴里嚼了起来,“我和师傅,什么道都不是,野道……”
得,我闷闷不乐吃喝起来。
我俩的交流内容老范村长完全听不懂,只得一会对她点头,一会对我打哈哈,不停说着,“是啊是啊……”
我们刚开始吃喝,小楼内走出一条熟悉的身影,那个刚给我们带路的女子抱着男孩,从厨房走了出来。
“爸,都做好了,等妈回来让她收拾下碗筷就行。”女子叮嘱一声,抱着孩子走到旁边一辆红色的小汽车边,回头看了我一眼,钻了进去。
“她们也要搬走吗?”我问老村长。
老范村长黯然点了点头,叹息道:“村里今天就要走不少人,人越少越不安全,我不放心他们母子俩还留在这里。”
我点了点头,连忙岔开话题,三个人就着一桌子菜又吃了起来。
玄真子果然不含糊,高粱烧喝下去了整一斤,依然面不改色,一碟红烧肉被她消灭了大半,整饿死鬼投胎。酒足饭饱后,老范村长的老伴回来了,由她收拾桌子,我们喊上老村长,推着一辆手推车,开始在村里挨家挨户收米。
这是我的主意,我准备把今晚走不了的人聚在一起,用米建立一道警戒线。
本村是德兴难得的稻米产地,这时候已经不交公粮了,米家家都不缺,我们三人走门串户,由我推车他俩挨家挨户收,进行的很顺利。到了黄昏时分,米收来了有差不多500斤,圆满完成了任务。
这时候村里剩下的人在老范村长的指挥下,开始向村子中间集中。
村子中间有一栋老建筑,原来是村公所驻地,墙上还刷着代表那个特殊年代的大红标语,只是如今已斑驳陆离,破旧不堪。不过村公所里进有一个大仓库,原来是用来堆放公物和公粮的,空间很大,足够容得下村里剩下的人。
我和玄真子站在门边,看着村民们扶老携幼鱼贯进了仓库,老范村长在另一边清点人数,一丝不苟。不得不说,这是一位称职负责的好村长。
这是一项繁琐又细致的工作,等人全部集合完毕,天已经全黑了,仓库里昏暗的白炽灯光下,稀稀拉拉只坐了一半。村民们就地摊开带来的被褥,让孩子们先睡,大人则聚在一起聊天,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减轻心理的恐惧。
花溪村原本有478口人,今天下午走了差不多一半,现在只剩下两百来号,一个不漏。老村长巡视一圈村民们,松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我俩,这一夜的平安,就落在了我和玄真子身上了。
“您先进去,我们把外面布置一下。”我对老村长叮嘱,他点了点头,让我俩“小心”,就进去安抚村民们去了。
我抬头看向东方,月亮已经升了起来,斜挂在那边的山头上,寒鸦鸣叫,时辰差不多了。
随着月亮越来越高,天地间的阴气也会越来越盛,如果有什么妖魔鬼怪,现在就应该蠢蠢欲动了。
我偏了下脑袋,推着装满米的板车开始贴着村公所围墙绕圈,玄真子立刻跟上,一剑刺穿麻袋,白白的大米流水似得躺下来,随着我的推动,在地上洒出一条线。
我打算用米把村公所围起来,这样虽然挡不住鬼降,可它要过去,总得弄出点动静出来,能起到预警的效果。
一圈洒下来,米还多出了十几斤,我用布袋子把剩下的米扎好,留着备用,和玄真子一起进了村公所仓库。
看见我倒没什么,看见一身道袍还背着长剑的玄真子后,村民们明显镇定了许多,果然人靠衣装啊。村民们事先得到了消息,我和玄真子是龙虎山派来的,有我俩在,他们终于敢睡觉了。
我站在仓库门口,再一次开了眼,扫视所有的小孩,鬼降是长不大的,这些小孩都是“嫌犯”。我看的很仔细,一个个抵近了查看眉心,白天我没机会把所有小孩集中到一起,现在终于有了条件。
可一圈看下来,毫无所获,所有孩子都正常,这样近距离排查,就算是在白天,我也能把鬼降找出来,何况是阴气重的夜晚,现在我确定,如果真是有人驱使鬼降害人,那也绝不在现场。
内部排查过以后,我嘱咐玄真子看好村民们,然后就扛起门边的梯子,走出了仓库。
里面由玄真子把守,而我今夜的任务,就是警戒外围。
我扛着梯子来到仓库外,找了处比较矮的屋檐,搭上梯子爬到了屋顶,在屋脊上,我的视线开阔,可以看见围着仓库有一圈白线,那是是刚才撒下去的米。
坐在屋顶上,我平稳住呼吸,打开了第三目,黑夜中视线有限,唯有这样才能看得更远。我刚闭上眼,怀里“”,小翠钻了出来,缠在我左胳膊上,也瞪着眼睛昂头四望,它是虺,能分辨细微的气息波动,夜晚的视力比我还好。
做好了准备,严阵以待,如果今晚那东西还来的话,我准备一举把它抓住,还这里的村民一分安宁。我并没有斗过鬼降师,不过和魂降师交过手,在我看来也不过尔尔,何况这次还有玄真子相助。
上半夜,我一直端坐不动,村子里一片寂静,毫无发现,我坐在屋顶上,吹着寒风顶着霜,倒是毫无睡意,就是有点冷……
我准备从背篓里拿条围巾裹上,可刚伸手就被扎了一下,回头看,小白家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踩着我的肩膀,直勾勾盯着村外农田方向。我顺着它的目光看,只见远处隐约出现了两盏车灯,正在向这边快速靠近。
第三十六章:惊巢
车子其实并没有太引起我注意,因为我很快就认出来,这部车子是老范村长儿媳妇开走的那辆。据老范村长说,他的儿媳妇带着孩子去了他丈夫开的矿上,那里距离花溪村并不远。
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我的第三目中,可以看见有一层薄薄的灰色雾气,追在车子后面,贴着地蔓延而过。
我睁开眼抬头看天,月亮格外明亮,根本就没有下雾,怎么又地面上会有流雾?这里的阴阳相对平衡,并无明显对流,这雾气又是怎么流动起来的?
很快,车子开到村公所大门口,老范村长的儿媳妇急匆匆跳下车,跑进了仓库里,我观察了下,她走过那条米线时一切正常。而就在这时,我只觉身上微微一暖,应该是那层看不见的雾气涌倒了。
我心念一动,连忙取出一个水壶,倒了一些水在手心里,对着月光看,果不其然,没一会功夫,原本清亮反光的水,就变得有些浑浊。
“是地气!”我吃了一惊,脱口惊呼。
这既不是阴气也不是阳气,而是地脉之气,发自地底,一般在地表以上不会有,一旦发现,往往预示着地脉在变动,地气上涌,有可能要发生地质灾害。
一般地震之前,肉眼看不见的地气涌过,地表水会瞬间变浑浊,这其实并非水里有了污染,而是地气和水气起了反应,会吸收光线,所造成的错觉。
想到这,我悚然一惊,连忙把军用水壶的盖拧紧,反过来壶口朝下,轻轻竖立在了屋脊上,屏息凝气观察。这样倒竖的水壶极其不稳,大地稍有震动,哪怕人完全察觉不到,也会立刻倾倒。
片刻后,我松了一口气,水壶纹丝不动,说明这里的地质很稳定,那么,流动的地气又是怎么回事?我本身是擅长沟通鬼神的巫觋,对山川大地并不在行,对这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换做个能与山川大地沟通的巫觋,也许能用巫颂问问。
转念一想,既然我对大地并不在行,又怎么好瞎猜?也许有些地方就有这样的特性也说不定。
念头刚转完,下面仓库里。老范村长的儿媳妇又一个人急匆匆跑出来,钻进汽车,顺来路开进了黑暗中。我见再无其他异常,又坐回了屋脊上,静静等待。
我刚坐下,背后一阵骚动,还不等我回头看,一个白白的球状物从我身边掉下来,沿着倾斜的屋面一路向下滚,弹跳着摔在屋檐下。滚一半的时候我就发现,掉下去的赫然竟是小白家仙,可把我给吓坏了。
这小家伙也不知抽得哪门子疯,只管保成一团往下滚,丝毫不在意有5米高的落差,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我心头大急,连滚带爬追到屋檐边看,只见它在地上扭了两下,身形展开,抬头看看我,发出“呜呜”两声鸣叫,就钻进一旁草丛不见。
我连忙往梯子那边挪,准备爬下去找它,可刚沾到梯子,我就停住了。现在的小白家仙很聪明,它突然离去,很可能有原因,又或者他不想再跟着我,要回归山林,我又找它做什么?
我又趴回了屋脊坐下,长长叹了一口气,尽管已经想通了,可一想到从此后很可能就再也见不到小白家仙,我心里就说不出的失落……相处了这么久,我对小白家仙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只是我自己以前都没察觉到。
就在我叹第二口气的时候,忽然,下面草丛传来一阵轻微的“”声,我以为是小白家仙去而复返,心头大喜,又连滚带爬扑到了屋檐边,瞪大眼睛看。
屋檐下生着一大片野生的金银花,枝叶茂密,在我的注视中,果然有一团在轻微晃动,慢慢向我这边移。
我热切的期望中,那物体移动到了灌木丛边缘,紧接枝叶分开,露出一小团白色的物体。我本以为是小白家仙,可在仔细一看,背后的汗毛立刻就乍了起来。
那那里是小白家仙,分明是一张惨白的小脸,由于光线太暗,看不清相貌。
这深更半夜闹邪的村庄,怎么可能有小孩在村子里乱爬?更何况这小孩的举止明显不正常,他就这么从灌木丛中探出头,看着村公所的方向,一动不动,一丝生息都不发出,宛如盯着猎物的变色龙。
我屏住呼吸,不引起那东西的注意,悄悄打开了眼,果然,在我的第三目中,这东西是是个活人和恶魄的结合体,与外公描述中的鬼降一模一样。
一直等待的东西,竟然就这么来了!
我心脏开始加速跳动,毕竟是头一次面对这玩意,紧张在所难免,不过没有丝毫畏惧。我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下,决定暂时不动,等他进到米线里再说,现在就发动,要是惊了他,黑灯瞎火的很难抓住。
于是我和那个小鬼降一上一下,全都一动不动对峙。
鬼降身体虽然是活的,可灵魂却是死的,所以他的感官和阴魂一样,是靠阳气来感应人。不过我下面的屋子里有好几百人,他应该知道我的存在,却完全没有在意,到现在都没看我一眼。
这鬼降不知道来这里的目的,这么多人在,他闯进去绝对讨不了好,一人一脚就能把它踩扁了,我不知道降师驱使它来的目的。不过这东西显然有一定的智慧,并没有轻举妄动,就这样默默观察着什么。
忽然,我衣领一动,小翠竟然也游了出来,它缠上梯子,向着下面蜿蜒而去,悄无声息。小翠是我巫化出来的虺,自从入住了生魂后,有了一丝自主意识,经常会做一些出乎我预料的事。
很快,小翠游下了梯子,没入了漆黑的墙角,潜伏不动。它是虺,不是一般的生命体,那个鬼降看不见它。
小翠刚潜伏好,那个鬼降终于动了,它分开灌木丛,四肢着地慢慢爬了出来。我心中一紧,把右手伸进兜里,捏住了一个腊封的褐色药丸,凝神戒备。
由于这一方处在月光的阴影里,地面上很暗,我依然看不清那个小鬼降的具体形貌,只能看见它身形很小,大约也就1-2岁模样,小人手短脚段,爬起来如同一只大号石龙子,一点声音都没有。
鬼降慢慢爬到了米线边,停了下来,它嗅了嗅米,似乎陷入了犹豫中。
下一刻,不等我反应过来,它突然发动,发出一声刺耳刮心的疯狂尖叫,一头蹿过米线,撞在了仓库的玻璃窗上。米上的阳气对他的肉身无效,可却能伤到它的阴魂,他的魂魄刚才就等于过了一次火海,被狠狠灼烧了一下。
原本寂静的仓库里,立刻尖叫声一片,夹杂着玄真子的怒斥声。我心头大急,顾不得往下爬,翻身抱着梯子一溜到底,在地上滚了一圈,扑向被小鬼降撞破了的窗户。
不等我扑到,被撞坏了半扇的窗户里白影一闪,那个小鬼降又冲了出来,和我迎头撞。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扬起右手,正好拍在了它的额头上。
“啪”一声响,药丸拍得粉碎,大量阳气散开,迷了那只小鬼降的眼睛。不但如此,药丸崩碎,里面钻出一只蜱虫,一口咬在了那个小鬼降的眉心里。
霎时间,那只小鬼降发出犹如婴啼的嚎叫,一头撞在了我的怀里。
事先我绝对想不到,这个小小的身躯,竟然会有如此强的力道,我只觉胸口一闷,眼前发黑,被硬生生撞得仰头就倒,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个小鬼降带着刺耳的啸叫,从我身上掠了过去,借着窗户里的灯光,我终于看见了这东西的脸。
“大意了。”我心中恨恨的骂了自己一句,手忙脚乱准备爬起来,这东西比我想象要难对付的多,就凭这速度,一旦遁进山林,今晚想抓住可就难了。
不等我完全起身,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我胳膊一带,我天旋地转,不知怎么就稳稳站立。再看那只小鬼降,它的右小腿上缠着一条蛇,正是小翠。
小鬼降的身体尽管是活的,可却没有感官,根本不知道痛,被小翠咬住竟然毫无所觉。
拉起我的是玄真子,小鬼降显然是被她逼出来的,她跟着跳出窗户,看见我倒在地上,立刻把我拉了起来。
“伤人了没?”我顾不得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厉声喝问。
玄真子脸色很不好看,摇了摇头,“没有,赶紧追,千万别让它跑了!”
可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连片的惊恐尖叫,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仓库里两百多号人竟然把大门轰塌,扶老携幼冲了出去,如出巢的蜂群,散落进了村庄各处。
看见这一幕,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糟了,现在人跑得到处都是,那个小鬼降要是趁黑伤人,我俩跑断腿也护不过来。我也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那个鬼降师会让小鬼降来这里,他的目的就是要利用山民的恐惧,驱散人群,然后再趁乱伤人。
“不要跑!快回来!”我跳起来追着人潮大喊,再也顾不得去追小鬼降,然而,人们散的到处都是,各方向都有,我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追。
玄真子也急了,收回长剑,拢着双手跟我一起大喊。
然而,我们的呼喊根本就没有效果,惊恐的人群失去了理智,只知道胡乱跑,不辨东西,没人敢停下来。恐慌是个会传染、发酵的东西,如果只是一个人,可能很容易自控,可这么多人,一旦有人领头跑,恐慌会在人群中来回传递,被不断放大。
换个角度说,这是一种集体心理暗示,远比个体的癔症更难消除,基本就是毫无办法,只能等他们跑累了自己醒来。
一遍遍做着无用功,我绝望了,只能另想办法,琢磨那个小鬼降可能会从哪里着手害人。
不等我想出个结果来,仓库里又跑出来一人,跺着脚在后面喊:“都给我回来,快回来!”
是老范村长,他孤零零跟在人群后面,显得很无助,往日的威信这时毫无用处。
我连忙对他招手大喊:“老范,别乱跑,到我们这里来。”
老范村长回头看见我,急得跳脚,带着哭腔喊道:“小米师傅,我老伴她也跟着跑了,我得找到她!”
喊完,老范村长也顾不得去追那些跑散的村民,梗着脖子跑向村东头,看方向是他自己家。
看着老范村长的背影,我猛然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张脸,心里“咯噔”一声,连忙问玄真子:“你刚才看清那东西的模样了没?”
玄真子脸色一直就没好过,听见我的问题,她神色紧张点了点头,迟疑说:“我看见那东西,长得好像有点像……老范家的孙子……”
第三十七章:人心肉长的
我刚才也看见了,只是时间太短,不敢确定,听玄真子这么一说,我立刻转过身拼命追。
玄真子比我灵敏许多,她几个大步就超过了我,抢先追了我去。眼见追不上她啊,我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大叫:“快快!一定不能让那东西再伤人命!”
刚才一瞬间,不光是我,玄真子也想明白了,如果那个小鬼是就是老范家孙子的话,那他的母亲,也就是给我们领过路的女人,就是鬼降师!现在村民们全都跑炸了,目标很模糊,老范两口子就凸显了出来。
再加上那女人午夜的时候曾来过,很显然是有预谋的,这个可能性就进一步增大。
这是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推想,如果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可她这么做的目的何在?
带着种种疑问,没一会功夫,我就跑到了老范家,果不其然,离着还有一段距离,我就听见了屋子里传来玄真子的。
我稍稍松了口气,有玄真子在,凭她的身手,那个小鬼绝对讨不到便宜。这时候我又庆幸,好在玄真子跟来了,如果只有我一人,这局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老范家大门洞开,屋子里亮着灯,我呼哧带喘一头扎了进去。
堂屋里,玄真子站在中间持剑戒备,老范的老伴蹲在地上,捶胸顿足大哭,涕泪横流,老范扶着她,同样满脸凄苦,悲伤欲绝。
“怎么样?”我一头冲到玄真子身边,连忙问。
玄真子紧锁眉头,乌亮的眼睛四处打量,摇了摇头说:“还好我赶来的及时,那东西没能伤到人,跑了,我担心他们老两口,没敢追出去。”
“跑了?”我闻言一愣,事情这么简单?“你等等,我来查看一下。”
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药丸,用力捏碎,露出里面封着的一只蜱虫。这东西是我自己巫化出来的,总共有一对,我给它俩互换了灵魂,平时封在阳气很浓郁的药丸里,能经年不死。
蜱虫有钻肉的特性,前一只被我拍在了那小鬼身上,这一只放出来后,出于灵魂归位的本能,会飞向另一只。这是巫觋的小把戏,一般用来追踪爱人,我没事做着玩的,没想到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在我的手心里,这只蜱虫醒了过来,抖了抖身体,展开翅膀飞到了我头顶上,盘旋一周寻找方位。我连忙吩咐:“这里交给我,你快跟着这只虫子追。”
我话音刚落,那只蜱虫带着“嗡嗡”声,闪电般飞进了漆黑的楼梯道。玄真子脸色一变,失声惊呼:“那东西没走,在楼上!”
玄真子身形灵动,比那只蜱虫丝毫不慢,话没说完,她已经仗剑追了进去。我连忙解下捆在身上的米袋子,警惕地注视着楼梯间。
从玄真子的描述来看,那个小鬼刚才跑出了门,现在居然又出现在了楼上,显然是仍盘恒在周围准备伤人。
在我身边,老范终于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老两口伤心的不能自已,瘫在了地上。
“小米师傅,我孙子究竟是怎么了?”老范一把抓住我,哀声问道,仿佛抓住了大救星。
我心中一黯,说不出话来,这问题要我怎么回答?告诉他们你家孙子生下来就死了,被他妈弄死的!然后这一年多你们老两口疼爱的其实是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我做不到哇……
见我不说话,老范满脸是泪愣了一瞬,又哭着问:“小米师傅,你们都是神仙,把我孙子治好可好?我求你了!”
老范说完竟然对我拜下,磕头如捣蒜,额头和坚硬的水磨石地面不停碰撞,“咚咚”作响。我被唬了一跳,连忙把老范托住,可按下葫芦浮起瓢,旁边的范家大娘也对着我拼命磕头,脑门上立刻就见了血。
那可是他们老两口唯一的孙子啊!天天抱,日日亲,比掌上明珠还要珍惜,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换做谁也受不了。没磕几下,范大娘嗓子眼里一梗,昏了过去。
老范吓坏了,连忙又把他老伴抱在怀里,手忙脚乱抹胸口掐仁中,好一通忙活,范大娘才幽幽探出了一口气。
我从小是被外公外婆养大的,知道这种隔辈亲情有多深,看见他俩这样,我实在扛不住了,违心地扶着范大娘说:“您二老别担心,小孙子就是中邪了,只要把他抓住,我能给治好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里像刀割一样,我撒谎了,除非世上真的有神话传说里的“九转还魂丹”,否则,他的孙子绝对没救了。一旦离开了鬼降师(她母亲),别说魂魄,就连他那勉强算是活着的肉身都会很快腐烂、死亡……
可这样的话我根本说不出口,如果我不安慰下老两口,他们一把年纪,准得当场急死不可!
听见我的话,老两口仿佛瞎子重见光明,眼中闪出希望的火苗,一人抓住我一只手,恳请我一定要把他们的孙子治好。我脑子里一团糟,唯一能做的,只有不住点头……
就在这时,大门外突然传来“咚”一声响,我一惊回头,只见一个小男孩四足着地趴在大门口,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冷冷看着我们。
这孩子没穿衣服,浑身乌青,面容狰狞扭曲,可依稀还能分辨出来,正是老范家的孙子!白天时候看,这孩子粉雕玉琢乖巧可爱,现在的他,当真如噬人的凶兽,说不出的诡异邪恶。
如果不是我懂其中的道理,绝难把这两个形象联系在一起。
双方对峙不过一瞬,那小鬼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四只小爪子在地上一挠,贴着地飞扑了过来,这小东西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好在我早有准备,一把挥开范家老两口,牵开身边的米袋子,兜头罩了过去。
小鬼扑过来的太快,我刚牵开袋口,它就已经到了。袋子里还有十几斤米,阳气旺气旺盛,小鬼感觉到了危险,在接近袋口的时候“滴溜溜”一转,竟然硬生生止住了身形,水磨石地面被它抓挠得火星四射。
就在这时,一阵“嘶嘶”作响,一直钉咬在它小腿上的小翠陡然发动,围着它盘旋而上,张开嘴,对着它面门一口咬了下去。这一口正中眉心,剧烈运动的小鬼一震,呆愣住了。
我眼看机不可失,大喝一声“回来”!撑开米袋子,对着小鬼天灵兜了下去。小翠一蹿,缠回了我的左胳膊,米袋子兜了个正着,把小鬼小小的身躯罩在了里面,我立刻就势把袋口收住,往地上一按,拼命用力死不撒手。
这袋子里还装着十几斤米,小鬼被埋掉,立刻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拼命挣扎,袋子被它在里面打得剧烈变形,“哗哗”作响。这动静简直就跟兜了只小野猪差不多,我使上了死力,只管收住袋口不放,任由它拖着我在地面上翻滚。
小翠缠在我胳膊上,紧盯着袋子,不是闪电般咬一口,它能吞掉魂力,没咬一口,那个小鬼就虚弱一份。
米里的阳气很浓,飞快的中和着小鬼魂魄里的阴气,再加上小翠在旁不停蚕食,只过了十几秒钟,那只小鬼尖利的嚎叫就开始减弱,变味婴儿的凄惨啼哭声。这时它的魂力已经被磨掉了一大半,挣扎的力道也在迅速减弱,我终于喘过了那口气,才发现浑身都被它拖得生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嚓”一声响,我躺在地上仰头向后看,玄真子跳了下来,反背着长剑,正向我纵了过来。我终于怂了一口气,这小鬼能力大减,玄真子也来到,不会再让它跑掉了。
我的念头刚转完,身边“嗤啦”一声,一只乌黑的爪子穿透麻袋,横着一拉,竟然将坚韧的麻袋抓开一道口子,一张狰狞的小脸从裂口里钻了出来。我心头大急,反手抄起一把小板凳,对着小鬼的天灵砸了下去。
这东西虽说是小鬼,肉身已经变异,可毕竟是活物,是活物就能打死!我这一板凳卯足了劲,那只小鬼双手还没伸出来,没法格挡,只要被砸实了,不死也伤。
可我根本就没机会砸到,刚抡出去一半,两条黑影撞在了我身上,把我扑倒在地。是老范两口子,他们眼见我要对他们的孙子下狠手,全都疯了一般把我撞开,两个人压在我身上,拼命抓着我的手大喊大叫,我一大小伙子竟然挣不脱!
抬头看,那个小鬼已经完全挣脱出来,跳起来三尺高,扑向压着我的老两口,乌黑的爪子已经抡了起来,满脸凶光。
“快放开我!”我急得都要炸了,嘶声大喊。
“呜”一声怪响,范大娘眼睛顿时瞪圆,小鬼一爪子挠在了它亲奶奶的右肩上,顿时血沫横飞。
就在小鬼准备再下狠手的时候,玄真子终于到了,只见一道匹练般的剑光贴着范大娘背后一扫,硬生生逼开了小鬼的爪子,又划了一道弧线,圈向它的咽喉。
小鬼有一定的智慧,不敢和剑锋对撞,立刻被逼得贴着地翻滚后退。
范大娘这时神色一松,哭着质问我:“你说我孙子能治好的,怎么又下狠手打他?”
听见这话,我喷出一口气,当时就哭了,我也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看着老两口无助又绝望的表情,我根本就受不了。
另一边,玄真子的剑法奇快无比,寒芒连绵不绝,小鬼已经大伤了元气,根本敌不过,速度也不如玄真子快,几步的功夫,就被逼到了墙角,再无退路。玄真子剑势不停,虚晃两剑封住小鬼逃跑路线,长剑如蛇般从中路游进去,点在了小鬼眉心上。
“不!”老两口魂飞魄散,同时发出尖叫,松开我,又连滚带爬扑向了玄真子。
玄真子要想杀这只小鬼,根本就无人可以阻拦,可是,她这一剑进没有刺得下去,只豁开了一点皮肤就停住。
老两口拼了命爬过去,一人抱住玄真子一条腿,撕心裂肺哭喊哀求:“女神仙,饶了我孙子吧,饶了他吧……”
玄真子像个木头人,任由老两口抱着自己,缓缓转回头看着我,嘴唇哆嗦,却说不出话来。我能理解她的意思,现在的小鬼一脸惊恐,脸上恶像去了不少,基本又恢复成了那个瓷娃娃一般的小男孩,她根本就下不去手。
“快走啊!”范老太太对着孙子哭喊:“快到你妈妈那里去!”
那只小鬼听见“妈妈”这个词,呲着牙对玄真子“呼”了一声,趁她回头看我,向旁边一错身,四肢着地一刨,转眼蹿出了后门,没入黑暗中。
玄真子应该是知道小鬼已经跑了,却自始至终没有回头,任由它逃脱。
第三十八章:放炮的启示
我气得想骂人,却不知道该骂谁,憋了一口气良久,方才狠狠一巴掌拍在地上。
“你说过能救我孙子的……”老范村长弱弱地说。
我没说什么,爬起来给范老太太检查伤口,还算好,这一爪子不太深,就是伤口有些发黑,染了阴毒。我从背篓里掏出一些药丸,碾碎了撒在伤口上,黑气立刻消失,开始结痂愈合。
治伤的过程中,老两口又是悲伤又是害怕,不敢说话。现在他们也知道了,村子里的恐怖血案是自己孙子造成的,而他们刚才放走了凶手,心中有愧。
“你们也走吧,我会去找到你们的孙子,然后……尽量治好他。”我言不由衷说着,心情复杂。
老两口思忖一番,点头同意,“我们这就去找那个混账儿子,他们母子俩应该是投奔他去了,到时候,把孙子绑了给你治。”
我闻言默默点了点头。
老范村长还想说什么,他老伴暗下里扯了扯他袖子,两位老人交换了个眼神,陪着笑,警惕地看着我俩,一步步后退,告辞离去。天还没有亮,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们根本就无心休息。
玄真子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她要不要跟去暗地保护?我摇了摇头,那个小鬼已经上了元气,短时间没法在作恶了,况且我断定,他们不会去矿上找小范。
从范老两口的表现来看,他们应该不知道自家的儿媳妇是位鬼降师,而一般的鬼降师也很少这么极端,用自己的儿子来炼制**小鬼,事情似乎都是有预谋的。有预谋就自然会有目的,这位女鬼降师嫁入范家,究竟所为何来?
不可能是为了钱这么简单,降头师要想捞钱,实在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犯不着嫁人生子又练成鬼降,这牺牲实在太大了,完全不值得。难道,这老范家有什么宝贝不成?
左思右想想不透,我也只得作罢,还是先想法找到这个女鬼降师再说。
这么一会儿工夫,天都快亮了,我和玄真子交流了下想法,在老范家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准备睡一会,准备稍作休息再上路。
zzzzzz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好,等醒过来一看时间,才上午九点,不过我很重要的事情得去办,我也无心再睡,随便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和玄真子出了老范家。
我不知道昨晚那些村民都跑去了哪里,总之它们都没回来,村子里静悄悄的,我们从动走到西,连一个人都没看见,一片死寂。
我不认为已经败露的鬼降师会去找她的丈夫,所以我没有往矿山的方向走,而是选择了西面。那只小鬼逃走的时候,已接近黎明,按照阴魂的习性,会自然向西跑。
出了花溪村,又进入了群山中,山道蜿蜒,两旁的山腰上雾霭弥漫,一派祥和景象。在这如画般的景色中行走,我和玄真子却都阴沉着脸,谁都没有说话。
我们不知道,假如再抓住那只小鬼,究竟能还不能下得去手……
一路无人烟,一直走到下午的时候,我们终于找到了一座小山村。这座山村位于山腰上,没有耕地,养不活更多的人,所以只有十几户人家.
我俩早就饿了,想去讨点吃的,可一家家走过,全都喊不开门,竟然也和华西村一样,一个人都没有。有仔细观察了一遍,我们发现了状况,首先这里家家户户门窗都关的很严实,表明他们走的很有秩序,并且也没有放弃家园,另外我们还在很多家门头上发现了黄纸符。
这些符其实都是假货,我在上面什么气息都感应不到,说明毫无效果。普通人根本看不懂符,又没有法师对阴阳的感应力,也就无从分辨真假,这显然是被骗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应该也是发生了大规模的灵异事件,村民们设法抵抗,可没效果后,只得暂时逃离家园,去别处躲灾。
一无所获后,我和玄真子只好离开村庄,继续沿着那条山路向前走。
村外有一颗很高大的槐树,几人合抱,怕不有上千年的树龄,看见这棵树,我心中一动,打量了一下群山的方位,放下背篓开始攀爬。
“发现什么了吗?”玄真子闹不明白我的举动,跟着我攀爬,问道。
我随口支应一声,继续往上爬,一直爬到了30米高的树冠处。看见这里又有一个无人村后,我有了一个猜想,只是还不成熟,需要看过再说。
这座村子所处的地势很高,再加上我爬上了树冠,极目远眺,群山展现在眼前,几乎没有阻碍。从我的位置,可以清晰看见,东南面山间有一块不小的盆地,那就是花溪村。
玄真子身手比我要好的多,她在这几十米高的树冠上,丝毫不紧张,连树枝都不抓,一个旋身就闪到了我的外侧,也学着我向远处眺望。我很清楚,她就是个“假道士”,根本就不可能看出门道来,她这纯属装模作样……
“没什么不对劲吧……”玄真子喃喃低语,表达着自己的看法,她的话音未落,大地突然一震,接着传来“咚”一声闷响,我们正前方几公里外腾起了一团黄烟。
来时我们曾见过,那是老范村长儿子开的铜……锡矿。
最先富起来的这帮人其实都这样,几乎没一个干净的,凭着关系,再撒下大把的金钱,然后把铜矿上报成锡矿,由私人挂靠在下面开采,大家两利。我不会因此对这位小范先生有什么看法,这种情况在这个年代太普遍了,并且民间都认为这是有本事的表现,风气如此。
这也不是我上来观察的终点,黄烟腾起来的时候,我仔细盯着确定了下方位,又看了看花溪村,立刻随手拔出玄真子身背的长剑,蹲下身在树干上刻了起来。
玄真子不明所以,好奇看着。
长剑外表不起眼,却异常锋利,刻起来毫不费力。我先刻下了一个点,然后向东拉出一条直线,又刻下了第二个点。
等刻下第三个点的时候,玄真子终于看出了端倪,疑惑问:“这是我们现在待的地方?”
我点了点头,把长剑还给玄真子,对着刻出来的图案端详,现在三个点被连成了一个四分之一圆,而我们就处在最西端。
“看来,我们很可能遇到了一场大阴谋。”半晌后,我面色凝重说。
玄真子不解,我继续解释:“从现在走过的路来看,这一切都是有预谋的,对方的目的是把铜矿周围的村民都赶走,然后方便实施下一步计划,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围绕着铜矿,东西南北应该各有一座村子,现在恐怕都已经没人了。”
说完了自己的猜想,我都被吓了一跳,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从那个女鬼降师嫁给小范矿主起,这个计划就开始实施了。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计划,他们应该是一群人,一群修为不浅的邪法师,他们投入这么多,到底要干什么?
刚想到这里,那边又放了一炮,群山震动,听着炮声,我脑海中犹如划过一道闪电,击穿层层迷雾,猛地站起来看向那边,失声惊呼:“地气!”
对,就是地气,昨晚我还曾见过地气流动,这么说来,小范矿主的铜矿已经挖到了地脉,而那地脉里,恐怕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
越想这个推断越合理,这些邪法师应该都是境外的人,不可能取得在中国内地开矿的资格,他们要想取到地脉里的东西,只有假手本地的矿主,这才有了女鬼降师嫁给小范那一出,这就算是先打进去的一根钉子,能随时得知动向。
“小米,小米?”玄真子摇了摇我,打断了我的沉思,我连忙又坐下向她详细解说的我的推测。
不,不是推测,我认为就算我还有疏漏,应该也很接近事实了。
接下来也很容易推理出来,现在应该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快现世了,而取走那东西,恐怕会有很大的动静,为了不引起中国人的注意,就干脆用邪法把附近的人全都吓走,这样才好方便他们行事。
“可是小米,地脉里会有什么东西?”小米问到了点子上。
这是我现在没法回答的问题,究竟是巨量的财富,还是上古遗物,又或者是什么天材地宝,恐怕只有那些人才知道。
想了想,我向前一挥手,“走下去,矿上还在开炮,说明铜矿还在正常运作,那些邪法师肯定还在外围,我们围着铜矿走一圈,说不定能找到他们,到时候只要抓住一个,盘问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说实话,我的意见其实挺虎的,对方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又都是高明的邪法师,我们就两人,打起来毫无胜算。不过我不怕,他们是一帮外来的邪法师,我没理由畏惧,这里可是中国的地盘!
我虎,玄真子比我更虎,这位女侠根本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听完我的话后,她两眼放光,二话不说从包袱皮里扯出两根布带,开始默默打起绑腿。
“小米,等会你离得远点,弄点小手段干扰下他们就行,打架的事让我来!”玄真子牛逼哄哄说,说完她可能觉得抹了我的面子,又连忙补充,“我是怕你手段太厉害,会伤及无辜……”
第三十九章:魂不附体
我以前一直没发现,原来玄真子也是个妙人,于是我不由多看了她几眼。
玄真子正在麻利地打绑腿,看见我的眼神一愣,上下审视一番,莫名其妙问:“我身上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我赶紧移开了目光。
“神经病。”玄真子“却”了我一下,双手一交打了个结,绑腿完成,“走,咱们这就上路。”
爬下了树,我们按照原先计划好的路线继续向前走,不用调整方向,山道在前方开始转弯,绕向正西面。我们俩一直向前走,黄昏时分,果然找到了下一个村子。
这个村子比较大,约有花溪村一半多的规模,从外观察,依然一个人都没,只不过村子中间有一缕青烟正在冉冉升起,代表着正有人在做饭。
看见这一幕,我的心中既紧张又兴奋,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判断成立,马上就要见到那些神秘的邪法师了!
现在问题来了,我们要不要现在就杀进去?
我和玄真子缩在一处墙角里合计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冒进要不得,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先探明情况再说。
我俩找了户人家的厨房潜伏下来,一边休息,一边吃着干粮,调整着心理和身体状态,等待天黑的降临。
临近天黑的时候,村子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我俩连忙从草堆上爬起来,凑在窗户上向外看。只见一条大汉扛着根大木棒从村子中心位置踱了出来,左右张望,神情警惕。
这人身高只怕有一米九,露在外面的手背和脸上布满了刺青,满脸横头,走路的时候下脚极重,仿佛在践踏大地。
我往回缩了缩,小声问玄真子:“这人你打得赢不?”
玄真子虎劲上来了,一把抓住剑鞘,看架势就准备冲出去搏斗,轻描淡写说:“打不打得过,打过不就知道了?”
我被他吓坏了,连忙一把把她拉住:“您真是我亲姐姐,我就这么一问,你别冲动。”
他们在附近肯定有同伙,到时候把人全部招来,我俩就被动了。经过刚才一番思考后,我已经理清了思路,这事情只可智取,不能强攻,接着看吧……
在我们的注视中,大汉离我们越来越近,一直走到厨房窗户跟前,我俩缩在里面,警惕注视。天色将晚,屋子里比外边黑的多,由于“灯下黑”的效应,他看不见我们,而我们却能看见他。
玄真子对我使了个眼色,问我要不要动手,现在我们近在咫尺,突然出手的话,还真有几分把握能把他瞬间制住。我低头略一思考,还是摇了摇头,还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的好。
那大汉离我们几米远站定,左右看了眼,将扛着的棒子捧到胸前,我这才看清,他的棒子头上贴满了符文。
大汉从棒子上摘下一张符,顺手贴在了我们观察的玻璃窗上,继续扛着棒子向前走。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缩回窗户后面,等脚步声远去后,才又探出了头。
现在距离比较近,我盯着他后脑勺看,发现他身上的刺青原来也是一道道古怪的符文。
玄真子在我对面用口型无声说:“符降师。”
我点了点头,又开始抵近观察那道贴在玻璃上的符文。
与道家千变万化的符不同,这符文很简单,只不过阴气格外的浓郁,很不正常。我从外表看不出什么来,干脆闭上眼打开了第三目看,岂料刚看了一眼,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
我赫然发现,那张硕大的符文上竟然有一张鬼脸!
玄真子看见我的举动,立刻拔出了长剑,隔着玻璃刺向了那道符,我连忙出声喝止:“别动,这玻璃不能打破。”
看见玄真子的剑停住,我松了一口气,再一次凑上去看,这一次我看得清清楚楚,这张符里面封着一个残魂。想要把完整的魂魄封印进符文里,需要极高的法力,显然不是一般法师能做到的,恐怕得张天师那个级别才行,这些人没这个本事。
魂魄是极难拆开的,这所谓的残魂,其实就普通将要彻底消亡的魂魄,到处都是,自主意识已经极少,抓起来不费事,封印起来也简单,能起到的作用自然很有限。不过这东西太容易得到,作为一次性消耗品,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还是很合算的,比如……预警。
“这应该是预警的符文。”我解释说:“它看不见人,却能感应到人体的阳气,现在隔着玻璃没事,一旦玻璃被打破,它就能感应到我们的存在,向降师预警。”
玄真子闻言也凑近看了看那张符文,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
“那现在该怎么办?”玄真子还剑归鞘。
我摇了摇头琢磨起来,这些人很谨慎,入夜的时候居然还在外围留下了预警符文,果然是在干见不得人的事。
魂魄对阳气的感应极其敏锐,那是天生的,想要混进去,只有借助鬼音,可那样的话,里面的邪降师们又必然能发觉,事情居然出乎预料的难办。
又思索了一番后,我想到了一个有点冒险的办法,嘱咐玄真子:“等会我会施法进去,单是身体还会留在外面,你可一定给保护好了!”
玄真子被我弄糊涂了,问:“这是什么样的法子?”
我简明扼要解释一番,玄真子担心起来,“这样似乎很危险,可别出了岔子。”
“没事的,你就放心吧!”我大大咧咧打着哈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这事我以前从没干过,心里也没什么底。从理论上来说,这是完全可行的,可理论和实践往往会有差距,而现在强敌在侧,稍微出点状况,就可能会有严重的后果。
计划制定好,平复了下心绪后,我靠着墙根坐在了地上,玄真子连忙坐在了我对面。我对她点了下头,递给她一颗药丸,然后拍了拍缠在胳膊上的小翠,它立刻伸长脖子,和我来了个眼对眼。
下一刻,小翠陡然发动,一口咬在了我眉心里,我的目光立刻变得暗淡。
这就是我的计划,用小翠的天赋把我的魂魄咬出来,用灵魂进去探查。我的灵魂刚离体,玄真子按照我事先的吩咐,立刻将那颗药丸塞进了我的嘴里。
现在我的身体没了意识,机体会迅速流失阳气,只能用药物先滋养着。
我再一次睁开了眼,所见和第三目一模一样,这就是我灵魂的视界,和一般的魂魄完全不同。世界在我眼中呈现出不同色的光斑,还有各种平常看不见的气息在空间流动,这也是我现在唯一能看到的情景,人类的可见光世界,我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回头看一眼,我自己坐在地上不动,玄真子紧张守着我,间或还摸摸我的脸,帮我动动胳膊腿,她是怕我的身体会出问题。看见这一幕,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暖意,不过立刻就忘了。
我没了身体,现在就是个游魂,思维已经无法连续,变成了一段一段的。不过我一直在心中默念,“立刻进去看看那些人,然后赶紧回来!”
这不是开玩笑的,只要有一刻不默念,下一段思维中我可能就会把这事给忘了,到时候后只怕就再也记不得要回去这种事,彻底变成游魂野鬼,我的身体也会随之死亡。
我念着这要紧的事,先前跨出一步,穿过了青砖墙,站在了外面。这时候我能更清晰看见符文上那个残魂,它也看了我一眼,不过漠视了。
魂魄离开人体后,思维能力会越来越差,等到了它这一步,如果不是被封在了符文上,可能都毫无意识了,自然对我这个魂魄没任何反应。
灵魂之间是无法交流的,我没试图从它那里查出什么来,赶紧转身向村子里飘。自从离开本体后,魂魄里的阳气就开始消散,等散失到一定程度,就算我回去了,也永远无法复原,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
关于灵魂离体这种事,其实一般人应该都经历过,只不过基本是在深度睡眠状态,表现形式就是在梦中看见了熟睡的自己,醒来后会以为只是做了一个梦。其实这往往不是梦,而是受到了某些外来的干扰,这种情况一般来说不会很严重,人体和魂魄之间有强大的吸引力,几秒钟就回去了。
不过也有特例,有些人睡着后,离体的魂魄会在房间里飘荡比较长的时间,那样醒来后人的精神就会变得很差,并且很长时间都恢复不过来。更有甚者,有些魂魄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就这样一觉睡死。
我现在的情况与之差不多,只不过是自主的,危险性则没区别。
思维总是跳跃这种状况,恐怕还从没人经历过,我也是头一次,这让我很不适应,也适应不了……这就不是正常人的状态。我念念叨叨着“尽快回去尽快回去”,急急忙忙往前赶,好在我现在是思维体,无视障碍物,遇见什么都直接穿过去,这给我节省了不少时间。
走着走着我一愣,挠了挠其实挠不着的后脑勺,疑惑了,“我刚才念叨什么的来着?是尽快回去?还是快回去?”
好在我的魂力比较强大,很快就想起来,我得先去看看那些人,然后才能回去,于是我又急忙往前赶。
又穿过了一栋屋子,我果然找到了预判中的那些人,这里是村子最中央,有一片空地,中间燃起了一堆篝火,阳气升腾冲天而起,篝火周围围着七、八个人,正在交流着什么?
第四十章:生死边缘
看着这一帮人,我愣住了,虽然在我的视界中,他们不太清晰,可我还是察觉到,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他们。
篝火挥发出的炽烈阳气对我造成了很大干扰,我想飘近些再看。
接近到离他们约十米的时候,我停下了脚步,这里我已经大致能看见这些人的轮廓线。只见他们中有一个中的身材的男子,隐隐被围在当中,似乎是这些人的首领,而他的相貌,赫然与我在重庆回老家的火车上看见那人极为相似!
往事在我脑海里浮现,那次火车路过龙虎山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浑身阴气的怪人,并悄悄跟踪。这个怪人就是魂降师蒲腊东,在南昌作恶的时候,被我和老丁侦破,摔死在了金帆大酒店。
火车上,当时我正准备做进一步探查的时候,走过来了为操着标准普通话的西装男子,把我劝离,而现在被簇拥的这位,轮郭线和那个西装男子有九分相像,很可能就是同一人!
再看其他人,仔细回想,虽然当时只是匆匆一瞥,可我还是留下了不浅的印象,当日的几人似乎都在,并且还多了几个。
“是他们!”如果不是灵魂状态,我绝对会惊呼出声,当日我就看这些人不对劲,果然是他们在搞鬼!
念头刚转完,情况突然生变,那个一直在和人说话的男子猛然抬起头,直愣愣盯着我的方向看。我悚然一惊,反应过来,这些人可都是擅长操控灵魂的邪降师,对魂魄的感应极其敏锐,我现在又是活的生魂,这是暴露了!
果然,那男子猛然跳起来,厉声大喝:“是谁在偷窥?!”
我心头大骇,转过身没命地跑,我现在是灵魂状态,这里一票降头师,一旦被抓住,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刚一转身,那边全部发动,他们被提醒后,各展法术,立刻全都发现了我,紧随其后追了过来。
“糟了!”我心中大急,对着一栋屋子撞了过去,现在只能借助障碍物脱身,否则绝对逃不掉!
可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刚穿过第一栋房子,就看见已经有人以极快的速度绕了过来,堵住了我的前路。
这是个精瘦的汉子,发现我后,不慌不忙取出一个瓶子,拔开瓶塞,对着我迎头就泼。一蓬液体笼罩了过来,我魂飞魄散,这是人的尸油!
尸油对魂魄有极强的吸附作用,远超过人体,一旦被泼到,我今天也就别想走了。
好在我思维还算清醒,反应奇快,一看不好立刻转向,扭曲着飘到了另一边,避开了尸油。尸油泼在了地上,我心里立刻说不出的难受,一股扑上去的**油然而生,是那么的强烈,以至于我差点就这么做了……
还是拜了我灵魂强大的好处,我强忍住着冲动,咬牙向侧面跑,准备再穿过一栋屋子。那个人虽然能感应到我的存在,可毕竟是不是开眼看那样直观,蒙在了原地,似是在凝神感应寻找。
不等我松过一口气,头顶上又传来异动,我抬头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蹿过屋顶,怪鸟一般扑了下来。是老范家的孙子,也就是那个小鬼降,它母亲也在这群人中,刚才就一直把它抱在了怀里。
与那些降头师不同,这东西的感官也等于是鬼魂,他看我和我看他类似,我在它眼皮子地下根本就逃不掉。它的速度太快,我就等于是被一条猎狗给盯住了。
如果实在一般情况下,有这只小鬼降在,我今天完全没要逃掉的可能,好在我的本体不远,只要回归了本体,至少能斗一斗。
我不去管扑过来的小鬼降,一头钻进了第二栋屋子,它虽然有鬼魂的世界,却又有活人的尸体,钻不过障碍物。
我再一次从房子墙壁里钻出来,左右一打量,傻眼了,刚才跑得太急,我根本就没来得及找方向,这里我完全不认识,我竟然在这不大的村子里迷路了!一旦找不到回去的路,再绕一段,我指不定就这么真的死了!灵魂是没有方向感的,我来去只能依靠参照物,没了参照,我就真的只能胡乱游荡了。
我正暗自着急,那只小鬼降又跳过屋顶扑了下来,无奈之下,我只能继续不辨方向往前撞,又钻进了一栋屋子里。这一次不等我钻出来,事情就变得更糟了,有几只恶魂厉魄,也尾随着我钻进了墙壁里。
他们中还有魂降师!
追来的魂魄有三个,呈品字型,转眼把我围在了当中,我赶紧停止前进,掉过头往回撞。刚才一瞬间我理清了思路,在往前跑,阻力肯定会越来越大,并且很可能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还不如赌一把往回跑,说不定能躲开这帮降师的追击。
另外,我还想回到原位,寻到参照物后再顺原路回去。
时间紧急,我也不和这些魂魄纠缠,找准一只,一头撞了上去。魂力对魂力,最直接的较量,我比之强出太多,那个恶魄立刻被我撞散,我也受了些冲击,魂力被消耗了不少,时间对于我来说更紧了。
好在我瞬间就摆脱了它们的纠缠,穿出了墙壁,再一次来到了熟悉的巷子里。前面就是那一滩尸油,我也不绕了,直接从上面飘了过去,又扎进了对面的屋子。
连续穿过两栋屋子,我又看见了那堆篝火,我连忙冲到篝火边回头看,终于看到了来时的路。
就在这时,篝火后好整以暇闪出一人,弯腰从我面前走过,在地上画出了一条亮线,挡住了去路。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物质画的线,可那强烈的阳气我能感应到,如果强行从上面冲过去,我不会魂飞魄散,可想要安然回归本体,就难了……
我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人,他藏在阳气浓郁的篝火后面,我的灵魂看不到,这么一个小动作,就让我陷入了两难中。
这人就是那个首领,从反光看,他还带着眼镜,画完一条直线后,他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就这么悠然看着我。他在等,等我的魂魄慢慢衰弱,而我竟然想不出可行的办法来。
如果我现在绕路逃走,且不说强敌环伺之下能不能逃得掉,就算脱了身,很可能还是会迷路。来路就在正前方,闯过去也许我的魂力还够回归本体,可这人就站在线后,要是再攻击我一下,前提叵测。
可时间不等人,越等我就会越虚弱,到底该怎么抉择?!
那人似乎吃定我了,一点都不着急,我能看见他的嘴唇在嗡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只是我听不见。
正当我急切之下准备拼命的时候,突然,我感应到了什么,猛然低下了头,只见小翠不知什么时候游了过来,正围着我转圈。它是虺,跳出了阴阳,除了我之外,什么法术都探查不到!
不单如此,我来路上的墙角边阳气一闪,两条重合在一起的人影走了出来,是玄真子,她背着我的身体找来了!
我没法回去,可我那已经无意识的身体主动来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大喊大叫,这一番时间虽短暂,可我一直游离在彻底死亡的边缘,再这样下去不等魂魄里的阳气散尽,我就要被逼疯了。以前自己就是自己的时候,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现在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靠近,我觉得想哭,尽管才没多久,可我是真的“想家”了……
玄真子武艺高强,可毕竟是个娇小的女子,绝对力量不会多强,她背着我有点吃力,不过脚步跟坚定。出了墙角后,她一打量,看见了小翠,单手拔出长剑,背着我对直走了过来,完全无视那个人的存在。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我居然有同伙,并且是个仗剑的女道士,还把我本体给背了过来,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闪开几步戒备。
现在想来,是这些人追我灵魂的时候,惊动了玄真子,她情急之下,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干脆就把我背来了。
玄真子趁着那人闪开的当口,走到那条线旁边,肩膀一耸,把我的身体抛了过来。我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头装进了自己眉心,眼前一黑,随即打开了视线,正常的离体画面出现在了我眼前。
我离体有一段时间,再加上经过了剧烈奔逃,现在身体还不听使唤,只能躺在地上看。
篝火边,玄真子背对着我,横剑在胸戒备,大声喝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艰难地回答,声音干涩沙哑,如年迈老翁。从我的角度,可以看见玄真子后脖颈上全是汗,背这一段,可把她给累坏了。
听见我能说话后,玄真子松了一口气,剑势一变,摆出了进攻的姿态。那人这时候终于醒过了神,冷“哼”一声,又回撤一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葫芦,拔开塞子,对着玄真子拍了下葫芦底。
我一直在观察这人的动向,看见他这举动,我魂飞魄散,连忙大喊:“不好!快躲开!”
这个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戴着金丝边眼镜,斯斯文文的,却不想,竟然是一位“蛊师”!
我刚喊完,那个小葫芦里响起一阵“嗡嗡”声,一只接一只,一连飞出来九只黄蜂,排成一条线,对着玄真子面门撞了过来。
第四十一章:抱丹
这九条黄蜂,个头比一般的要稍大一些,背上生着一条金线,反射着篝火,金光隐现闪烁,速度奇快无比。这是金线蛊,并不是用一般的养蛊法养出来的,而是由一条金线蛊王诞出来的后代,奇毒无比,身躯坚硬似铁。
我吓得汗毛倒竖,竟然一下跳了起来,顺手从篝火里抓出一根剧烈燃烧的木柴,对着玄真子后脑勺就砸了过去。
“弯腰!”我一声断喝,玄真子腰身一拧,断了般向前打了个对折,单掌在地上一撑,身躯风车般纵向转了一圈,那根燃着火的木柴仿佛被她绞到了身前,正迎上飞过来的金线蛊。
蛊其实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活物,它们的视界与生物完全不同,炽烈燃烧的阳火立刻就干扰了它们的视线,再加上黄蜂天生怕火,他们立刻转向,绕了个大弧线,折返回了那个蛊师身边。
我二话不说,跌跌撞撞冲上去一把拉住了玄真子,厉声大喝:“快走,他们的人马上就要来了!”
玄真子似乎有些不甘心,恨恨瞪了那男子一眼,冷声说:“你是钱家秉的门人吧?告诉他,他日我必取他狗命!”
那些追我的人很快就会回来,而我现在行动不便,玄真子也知道这里不能久留,撂下话后,单手把我托住,跑向了村外。
我们刚迈步,身后传来大片嘈杂声,那些追兵发现我不见了后,又回来了。
现在我就等于是个废人,真打起来不但帮不了多少忙,反而会成为累赘,总之这架根本就没法打。那个蛊师刚才被玄真子的话震了一下,现在看我俩拔腿就跑,恼羞成怒,催动那些金线蛊又追了过来。
这东西速度太快,被扎一下就惨了,我现在手里又没有火,顿时慌了神。
关键时刻,玄真子把我向前一推,义无反顾转回了身,只见她仗剑纹丝不动,气定神闲,眼皮都不抬一下,静等那些金线蛊逼近。我被她往前一推,脚下不稳摔在了地上,连忙回头看。
黑暗中,伴随着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九只金线蛊飞成了一条首尾相接的金线,直刺玄真子面门。一直等到金线将要刺到,玄真子方才发动,只见她神情平静无波,手腕随意一翻,剑身转横,拍在了第一只金线蛊上。
她的动作不大,怀里仿佛抱着个东西,对面那男子看得一愣,失声惊呼:“武当丹鼎行剑?!”
当!
剑尖准确无误荡在第一只金线蛊身上,仿佛弹在了铁弹丸上,那只黄蜂立刻被弹飞了出去,正落在篝火上,立刻化作一缕青烟。金线蛊这东西虽然硬的像铁,却格外怕火,遇之即燃。
接下来,玄真子双手抱丹,剑势连连变幻,每一剑都准确弹飞一只金线蛊,转眼之间,一窝蛊就段都化为了青烟。
那个蛊师目瞪口呆,竟然忘了催蛊回头,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全灭。
那边黑暗处影影绰绰,有人在大声嚷嚷,玄真子潇洒还剑归鞘,又转身托起我往前跑。
我到这时候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忍不住由衷赞叹:“你这功夫,正是绝了!”
刚才她那一手丹鼎行剑,用行云流水来形容毫不为过,最难得的是,她竟然从头到尾气定神闲,剑势拿捏的分毫不差,妙到颠毫。要知道,那可是剧毒的金线蛊,钉一下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而她竟然毫不害怕。
见过会武功的,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如果单打独斗,那个蛊师铁定不是玄真子的对手,我以前倒是小瞧了她。
村子里一盏灯都没有量,到处漆黑一片,我俩一头扎进了暗处,玄真子拖着我立刻变向,跑进了一条小巷中。
我俩刚隐藏好身形,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那帮子邪法师一涌而出,追向了我俩原先的藏身处。
他们刚跑远,我想起来背篓还留在那里,气得重重一拍大腿,“东西没了!”
玄真子扯了扯我,嫣然一笑,向后指了下,我回头看,宝贝背篓正安静地放在箱子里,东西一点不少。我这个激动啊,这里面的东西在别人手里可能一文不值,在我这里可有大用,都是我辛辛苦苦弄来的,丢了我得心疼好一阵子。
由此我也发现,女人就是女人,心可真细,赶去救人的时候就让还不忘这个,并且她应该早就看好了逃跑路线。
“跟我走。”玄真子一招手,当先走向巷子深处,把我的背篓背在了她身上,我连忙跟了上去。经过这一会后,我已经基本恢复了行动能力,虽然还有些不灵便,一般的赶路是没问题了。
我们俩踮着脚尖。穿村过巷,村子里呼喝声不断,那些人正在搜我俩,大声呼叫联系。他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应该是东南亚某处的语言,只有那个蛊师偶尔会吼出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普通话。
走着走着,我从背篓里抓起一把礞石粉,先给玄真子从头撒了一遍,又往自己身上抹。敌人很可能会发动魂魄来搜索,撒上礞石粉后,可以再一定程度上瞒过魂魄。
村子不大,我俩不一会就出了村,置身于村子南面。回头看,那些人似乎忌惮我俩,不敢分散追击,已经消停了。
我们不敢停留,又开始沿着山道向南面跑,跑了没一段身后传来人声,回头看,他们竟然打着手电出村,走向了北面。略一思忖我明白过来,这些都是外籍邪法师,他们自忖抓不住我俩,不敢再在原地停留,转移阵地准备隐蔽起来了。
这件事情从两方面看,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他们害怕了,以后做事就必然不敢太放肆,这减轻了我们的压力。坏处就是这么一闹后,他们会认为本地法师界已经插手了这件事,他们作为外来客,必然会倍加小心,再想找到他们可就难了。
可惜的是,我们其实并无援军,有心想回龙虎山求援,可一来一去只怕得要花三天,期间会发生什么可就难说了。我想过让玄真子一个人回去报讯,可她不答应,说是不放心我,换做让我回去,我又不放心她……
一路商量不出个结果来,我们只得决定,先去南面看看再说,如果那里没事,我们就直接进入范家的铜矿,去探查这关键所在。
天亮的时候,我们赶到了铜矿南面,在这里果然又发现了一座很小的村子,只有几户人家,和前面几座一样,已经人去楼空。在这里检查一番毫无发现后,我们开始转向正北方,按计划进入矿区。
这里有一条水泥路穿村而过,一端连着铜矿,一头连着山外,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辆重型卡车拉着满车的矿石开出去。车上装的都是刚挖出来的原矿石,直接装车,既没有经过清洗,也没有经过筛选,由此可见,那个矿技术条件应该很一般,只能担负最简单粗暴的开矿工序,其他所有步骤都只能在山外完成。
德兴被称为铜都,对于严重缺铜的中国来说,这里算是一块宝地,不过粗放型的开采也严重破坏了当地环境,许多山脉被截断,水源被污染。与山清水秀的花溪村相比,这条路两旁烟尘弥漫,水泥路面被超载的大车压得坑坑洼洼,路边小溪里的流水不但浑浊,还泛着金属色,触目惊心。
“这里的地气完了。”我看得不住摇头,玄真子同样面色凝重。
她是武当山的道士,那里的环境用“仙气氤氲”来形容也不为过,何曾看见过这样的丑恶山水?
我俩肩并肩沿着灰尘弥漫的破烂水泥路往前走,默默无言,偶有大车经过,司机都会探出头好奇地打量。
不怪人家这样,现在我就是普通山民打扮,还背着背篓,玄真子则是个女道士,我俩同行,画风委实有些怪异……
玄真子到丝毫没有不自在,别人的目光她丝毫都不在意,谨守本心,不为外力所动。
走着走着,到了中午时分,我俩肚子饿了,就在路边寻了个相对干净的所在,坐下来休息吃干粮。
吃着吃着,南面传来引擎声,一辆黑色的桑塔纳2000开了过来,这东西在现在可是“豪车”,我不由多看了一眼。这一眼看过去,车子竟然在我俩面前停了下来,一个带着墨镜留着爆炸头的小青年探出脑袋,肆无忌惮打量我俩。
这一路上虽然屡屡被人看,可那些人都还算正常,现在这人的目光很放肆,我被他看得有些恼火,狠狠瞪了他一眼。
开矿的老板往往会养些马仔,用来壮声威,这些人基本都是些有劣迹的混混,专门在矿上欺负矿工,无恶不作。矿老板就是要让矿工们怕这些人,到时候自己有什么不合理的要求提出来,谁敢带头闹事就折腾谁,说是便于管理,其实就是暴力压榨。
我对这些人很不感冒,老实巴交的旷工怕他们,我可不怕,用拳脚的话,这些小混混我一个能对付俩,要是用巫术,我能把他们折腾的都不认得妈!
没想到,我一眼瞪过去后,那个小混混不但不恼,反而咧嘴一笑,摘下墨镜问:“二位是道士?”
“你瞎啊?!”我没好气的呛了他一句,说实话我现在心情很不好,就盼着能揍俩小混混解解闷。
那个混混依然不生气,笑的更灿烂了,客客气气又问:“那驱邪……不知您们二位会不会?”
第四十二章:定鸡
“这……”我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混混也驱邪?
我转头看像玄真子,她嘴里咬着半块饼,也是一脸懵逼。
那混混看见我俩的神情,干脆点头哈腰下了车,赔着笑说:“二位听我解释,事情是这样的,咱们矿上最近……不太平,老板托人找了个法师,花了50万呐!我看那人稀松平常,没什么本事,所以嘛……相请二位去看看,能不能……”
这人话说的磕磕巴巴,不过我还是听出来了他的意思,他是说,他们老板花50万巨款请来了个法师!让给矿上驱邪,这小马仔看着眼红,琢磨着找法术把老板请来的法师挤掉,从里面分一杯羹……
嗯,事情似乎变得有趣了。
所谓的邪,不用说,肯定是那帮子东南亚邪法师搞的鬼,我来这里就是对付他们的,没这一出这事情我都要管。
“没问题!”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我用力拍了下胸脯,牛逼哄哄说:“看见我身后这位道长了没?人家可是刚从张天师身边下来的……”
“哦……”那混混听着听着两眼放光,作势要上去见礼,。
我连忙把他拦住,狠狠瞪了一眼,“休要无状,道长是高人,有我传话就好,你切不可扰了人家!”
混混立刻作心领神会状,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请二位道长快上车,我带你们去矿上,只要事情办好了,我二毛子……黄小虎绝不会亏待了二位!”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你等着,我去知会一声。”
说完,我走到玄真子身边,和她耳语起来,说的都是我刚才的有关分析,玄真子边吃边点头,表示随我得便。那个二毛子直眉楞眼看着我俩,每次对上我的目光,就点头哈腰一番,姿态卑微。
我对这些混混很了解,他们对外宣称自己多讲义气,多耿直,其实都是扯淡。当混混讲义气耿直的人有,不过不是挂了就是在坐牢,还能油头粉面在外面的混的,全都是奸诈之辈,做起事情来毫无底线,我要是相信他,那我不成了二傻子了嘛。
不过混混都是求财,而我这一趟对钱财没什么太大需求,就不是奔着钱来的,只需我办事的时候他不碍事就好。
一番沟通下来,玄真子急忙把剩下的半块面饼给吞了,在我的恭迎下,迈着方步钻进了小汽车。等到把我也送上车后,二毛子眼中闪过一丝凶光,钻进了驾驶室,我只当没看见。
汽车沿着水泥路开向大山深处,不时和大卡车紧挨着交错而过,大约半个小时后,到达了目的地。
这座矿没有我想象的大,看上去也很杂乱破败,所有东西上都蒙着厚厚一层灰尘,来往的人穿着也破破烂烂,难民营似得。车子停在了一排低矮的平房边,房子全都歪七扭八,看上去摇摇欲坠。
房子修的时候自然不会歪,这是因为地脉发生了移动造成的,地基根本就拉不住,可这样的房子并没有废弃,并且里面还住满了人。
车子靠近的时候,我透过车窗看,这一排破房子钱全是穿着破烂的矿工,交头接耳,神情诧异。由于常年超量的劳作,这些人全都很瘦,表情也有些呆滞,眼珠也比常人要浑浊。
这是灵魂疲累的表现,人的思维能力会因此大大降低,我很难想象,这些人的工作环境有多艰苦。
车子在人群边停下,二毛子手脚麻利的打开后车门,把我和玄真子请下了车。矿工们冷漠的看了我们一眼,就移开目光,继续忧心忡忡交谈。
“走开走开,别挡道。”二毛子粗暴的赶开人,领着我俩向里走,那些旷工机械的避让,似乎早就习惯了这一幕。
我看得心头火起,如果有人敢对我这样呼喝,我一准得翻脸,可这些人数量众多,却全都麻木了。环境造就性格,他们被生活和劳动消耗掉了所有精神,已经忘了尊严了。
这哪里是矿场,简直和劳改农场差不多,尽管没有高墙,可他们心里都被戴上了镣铐枷锁,只知逆来顺受。
分开人群后,我们仨来到了一扇低矮的门前,可以听见里面有人在念念有词。二毛子对我使了个眼色,让到门边,我和玄真子探头向里看。
屋子不算大,漆黑潮湿,永眠涌过来一股霉味和汗味混合成的古怪味道,闻之欲呕。里面靠墙摆着一圈大通铺,上面凌乱堆着破烂的棉被,中间有一个木板钉成的矮桌子,旁边横七竖八放着许多小板凳。
屋子里开着灯,可尽管是大白天,15烛光的灯泡仍照不亮整间屋子,白炽灯下,那个显然是吃饭用的桌子上平躺着一人,一动不动,在他身边站着一个着装古怪的小老头,念念有词的就是他。
等适应了光线后再仔细看,躺着的人是个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正瞪圆了眼睛盯着灯泡。他旁边那个老头穿着一身酱色的绸缎长袍,皱巴巴的满是污渍,头上戴着不知什么款识的四方帽,后面还挂着两根黑色的飘带……
“这什么人?”我疑惑问。
二毛子凑在我耳边小声回答:“这就是我们老板出50万请来的道士啊,据说是张天师亲传弟子!”
我差点没一口喷出来,张天师的弟子就这德行?得亏他老人家没来,要不指不定会被当场气得散功。
接下来,二毛子对我解说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件事情似乎和我想的不一样,这座矿场从半年前就开始出事,那时他们正好挖到了一片富矿区。事情接连发生几次后,人们发现了规律,每到月中的时候,上夜班的人里就会有人中邪,症状就是现在躺着那人这样。
我听到这,心中一动,悄悄打开第三目看了下,只见那人身上阴气极重,至于更具体的东西,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
矿工常年在地下劳作,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吃的是阳间饭,挣得是阴间钱,身上的阴气比普通人要重的多,这本是正常现象,一般不会引起他现在的症状。
“我们老板到处托人找法师,都不顶用,直到有个叫郭大江的家伙主动找了过来。”二毛子继续说:“那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人,可我们老板还就相信他,给他开出了50万的价码!只要把这事断根了,这老骗子就是那个郭子找来的。”
二毛子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抱怨,我听着听着,眼睛就直了,记得郭子去金帆大酒店找过我,说是有个德兴的矿老板出50万让我去,没想到,竟然就是这里,这可真是……太巧了!
“那个郭大江还在不在?”我连忙问。
二毛子一脸不屑,“那小子昨天带着这个法师来了后,就一个人跑了,简直没有职业道德!”
“哦……”我点了点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正琢磨着,屋子里传来“呛啷”一声金铁交鸣,把我给吓了一跳,连忙继续看。
桌子边,那个假道士老头刚才一撩袍子下摆,把手伸进裤裆里,竟然拔出来了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我当时就直了眼了,心说难道我看走眼了,这老头是个高人不成?
法师界有个传说,利刃上有种看不见的气息叫做“煞气”!只要煞气够重,可以无往不利,鬼神皆惧!当然,这东西只是传说,从没见人练过,莫非我今天要开眼了不成?
下一刻,所有人屏气凝气的注视中,那老头将长刀抡了两圈,突然向上一番,刀刃朝上,双手握住刀柄,对着中邪那人的天灵盖狠狠斩了下去!
这一下所有人都没想到,顿时惊呼声四起,包括我在内,这是要杀人啊?!我连忙往里面蹿,想阻止这人的暴行,可刚迈出半步,手腕一紧,我被人拉了回去,转头看,是玄真子。
玄真子没解释什么,也不用解释,那人的刀子已经砍了下去,发出“咚”一声闷响。这时候再看,刀背贴着那人的天灵盖砍在了木桌上,稳稳定住,连头发都没伤到一根。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气,我心中一动,暗呼一声“高”,他这是要把附身的魂魄给吓出来。这事我以前干过很多次,可哪一次都没他做的逼真可怕,果然是高手!
然而,事情再一次出乎我的预料,砍过后,这老头并没有施展法术收魂,而是再一次用左手撩起长袍下摆,把右手伸进了裤裆里。只见他眼珠滴溜溜一转,竟然拽出来一只彩羽红冠的大公鸡!
这下我是彻底被惊到了,裤裆就这么点大,他这么藏住这么多东西的?刀子也就算了,这大公鸡可不是死鸡,拽出来就活蹦乱跳不住打鸣,他就不怕被划破?
还有,施法施得好好的,用大公鸡做什么?
下一刻,那个老法师双手捧着大公鸡,不停在身前画圈,嘴里念念有词,那只不断挣扎的大公鸡被绕过几圈后,竟然逐渐安静了下来,不叫也不动。
这间屋子门口和窗户上都挤满了人,这时全都看傻眼了,一丝声息也无,呼吸可闻。
那个老法师开始捧着公鸡围着中邪的人转圈,玄真子实在忍不住了,低着头小声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暗暗苦笑,用她能听懂的话回答:“这不过是小把戏而已,鸡的灵魂很弱,他这是把鸡催眠了,湖南有些民间法师擅长‘定鸡术’,可以瞬间把鸡催眠,至于他究竟要干什么……看下去就知道了。”
第四十三章:古怪的魂魄
一圈走下来,那只大公鸡已经被彻底深度催眠,老法师把鸡轻轻巧巧放在了事主头顶。那里倒竖着长刀,刀刃朝上,那只鸡双爪一收,稳稳在刃口上站住,昂首挺胸一动不动。
屋子外面又哗然,俗话说“呆若木鸡”,今天当真见到了木头一般的呆鸡。
“还挺好玩的。”玄真子也被吸引了,兴致勃勃。
这在我看来根本就不算什么,稍有点魇术基础的就能做到,问题是,他魇住一直大公鸡放在事主头顶,是要做什么?
下一刻,那老者一边摸着雕塑般的大公鸡头,一边念念有词哼唱起来,调门古怪,原本的嘈杂声立刻停止。
唱了一会儿后,老者松开大公鸡,又开始围着手舞足蹈,不时拍手跺脚,动作看上去很别扭。
“就是个跳大神的。”二毛子在我身边不屑说,不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生怕被人家听见。
我原本对这老者也是很不屑的,只当他就是个江湖骗子,估计是郭子找不到我,又舍不得那50万的酬金,找来个江湖法师滥竽充数的。可看着看着,我发现自己错了,这老头也许的确本事不大,可他的调门和舞蹈,绝不是外行看上去这么简单。
他的调门里明显带着一股巫颂的味道,虽然我听不明白具体,可能感应到,和我的鬼调竟然有想通的地方。他的舞蹈动作有些像傩(nuo)舞,却又不完全一样,似乎是在……模仿鬼魂的动作。
我是真正看过鬼魂的人,自己还客串过一把,对此很清楚,魂魄移动的动态,和他几乎一摸一样。这老头没有开眼,魂力也不够强,不可能真正亲眼见过鬼魂,他的动作显然是传承下来的。
看着看着,我察觉到屋子里的阴阳产生了变化,赶紧打开了第三目。果不其然,那个事主的眉心里散出一丝丝阴气,似乎有魂魄正准备出来。
看见这一幕,我大吃一惊,这个老者,竟然只凭动作和调门,就把附身的魂魄给勾了出来!我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连忙凝神细听他的调门,同时仔细观察老者的动作,想把这本事给学下来。
很明显,这应该是从巫术里演化出来的,并且是鬼巫的专属。
我的判断很准确,老者的调门我一学就会,立刻就能在脑海里哼出来,比他还要流畅很多,仿佛这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
大约过去10分钟后,老者的调子哼完,又从头来了一遍,我暗自摇头,他这肯定不是原版,也没有抓住重点,要不然应该和我的鬼调一样,是无穷无尽的。不过能学到这一步我也就很满足了,等以后有时间了,再深入研究,大不了就学李天水那样,自己重新整理完善。
我忽然想起来,我好像也没多久好活了,这项工作只怕很难在我有生之年完成……
正暗自神伤,那边起了变化,一直一动不动的事主眉心里突然涌出来一大团阴气,一个魂魄从里面蹿了出来。不等魂魄;离体逃掉,那只被魇住的呆若木鸡陡然发动,对着事主眉心一啄,竟然把那个将要逃离的魂魄啄进了嘴里。
我傻眼啦,居然还能这样驱邪。
那只大公鸡啄下魂魄后,眼睛一闭,仰头向后就倒。这一幕很诡异,公鸡的灵魂被催眠后,所以才能容得下另一个魂魄,可既然有阴魂附身,怎么这只鸡依然呆呆的?
不单是我,那个老者也愣了一瞬,直到公鸡摔在了地上,他才回过神,反手迅速拔出了长刀,对着鸡脖子狠狠斩了下去。这次是真砍,鸡头被一刀看下来,热血喷涌,他又赶紧从袍子里取出一张画着符文的黄纸把鸡头包了起来,然后拎起无头的大公鸡,悬在事主脸上方抖搂。
大公鸡虽然没了头,翅膀却仍在蒲扇,大团热血从脖颈里涌出来,淋到事主脸上。
这个举动我倒是能看懂,附身事主的阴魂已经被捉住,现在用阳气很浓的鸡血淋在脸上,可以让他尽快醒过来。然而,现实却再一次出乎预料,那个事主任由鸡血淋头,却仍然一动不动,眼睛依旧瞪得滚圆。
“这是怎么回事?”老法师眼看无效,有些慌了手脚,下意识喊出了声。
就在这时,我身后人群一分,几个人大步走了过来。我回头看,来的有三个人,领头的是一个穿着考究西装的男子,在他身后跟的赫然竟……
“郭子!”
“小米!”
我俩同时惊呼出声,来人正是郭大江那小子,耳根在他后面的同样是熟人闵馨。
我们兜兜转转一圈,想不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又聚首了。
“这位是?”领头的男子好奇问道,我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人来。
这人看上去三十来岁,浓眉国字脸,身形高大,只是面色有点阴郁,似乎藏着很重的心事。他的穿着异常考究,挤在衣衫褴褛的旷工里格外显眼,一看就都是名牌货。
“这位就是本矿场的矿主,范伟先生。”郭子连忙在旁介绍。
原来,这人就是本地矿主,老范村长的儿子,那个女鬼降师的丈夫……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难道范村长老两口没来找他?
范伟对我点了下头,伸出手和我轻轻一握,立刻转身大步走到了那个老法师身边问:“怎么样了?”
老法师左手拎着还在抽搐的无头鸡,右手抓着符纸包住的鸡头,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法师是你找来的?”我小声问郭子。
郭子的脸一苦,立刻对我百般抱怨:“你小子这段时间跑哪里去了?哥哥我跑断了腿也找不到你,实在没办法,只好跑去请来了这个什么……江西第一赣傩大师,看来不顶什么用,幸好你及时赶到,要不然,这50万就黄了……”
郭子长叹一声,又感慨万千说:“还是你心疼哥哥啊……”
这都哪跟哪啊……我白了郭子一眼,又看向闵馨:“你诊所不开,跟来起什么哄啊?”
闵馨架子端得牢牢的,气定神闲说:“我觉得,你们的行为很有研究价值,所以就跟来观摩观摩。”
我彻底没话说了,这是把我们当研究对象了。
再看屋里,矿主范伟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瞪着那个老法师,老法师被他盯得手足无措,紧张万分。
这个老法师其实本事还不错,只是这次他要处理的情况有点复杂,这时候彻底没辙了。我看他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想了想,走上前去打圆场:“范老板,驱邪还没有完成,请不要干扰。”
“哦?”范伟眉头微微皱了下,向郭子递过去个询问的眼神,郭子对他点了点头,神态从容。
对于我,郭子是近乎迷信的信任,在他看来,就没有我办不成的事。范伟见他自信满满,又对我点了下头,转身走到了门口,把地方让给了我俩。
老法师疑惑的注视中,我径自走到桌子边,开始近距离观看那个事主。在我的第三目中,我发现了一幕前所未见的奇景,这人他不是被一个阴魂附身,而是无数个!更让我诧异的是,这些阴魂一点波动都没。
魂魄是思维体,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完全没有波动,除非彻底烟消云散。可这些阴魂都完好无损,简直就跟才从人体里出来的生魂一般。
“奇怪了……”我睁开眼,思考起来,究竟什么原因,造成了这么多古怪的魂魄?
现在我终于明白那只大公鸡被阴魂附体后,为什么仍然毫无知觉,附身它的魂魄根本就毫无意识,就好像一张白纸,自然也就不会让躯体做什么。
“这位法师,您……有什么发现吗?”身旁传来弱弱地问话,是那个老法师,他终于从大着胆子走到了桌子边。
这位老法师皮肤黝黑粗糙,手上布满老茧,本职应该是庄稼汉,祖传了些本事,在乡里为民驱邪,挣下了些名头。其实他的本事不差,对付一般的事情绰绰有余,不过毕竟没见识过什么大场面,也没遇到过这些棘手的事,慌了手脚。
现在我把事情揽了过来,并且一直神情淡定,他仿佛有了主心骨,自然而然以我马首是瞻。
我客客气气对他拱了拱手,低声说:“老师傅,其实你的手法很巧妙,只不过这人不是被一个阴魂附身,而是有很多……”
接下来,我一五一十把我的发现告诉了老法师,毕竟都是内行人,他立刻就明白了症结所在。只是如此复杂的局面,他完全没有办法,是以听完了后,他的脸色有些发青,显然是在后怕,如果今天没有我在,这事情他就没法收场了。
“那这位**师,现在该怎么办?”老法师问这话的时候由于太紧张,嗓音都有些发颤了,他可没兴趣钻研学术,只想顺顺利利帮人把事情办了。
这局面对我来说并不难处理,没有意识的阴魂,再多都不会有难度,正相反,还可以成为小翠的养料。对于虺来说,阴魂这东西大补,只是吞了后,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化掉,而没有思维的魂魄,简直就等于毫无副作用的补药,可以无限制的吞噬。
“老师傅,借你的本事用一下。”我微笑着对老法师说,说完我退后一步,开始哼起他刚才的调门,同时学着他那样开始手舞足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