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庄公梦蝶
前尘往事,南柯一梦。
静卧在床榻之上的孩童缓缓睁开眼帘,脑海间兀自昏昏沉沉,苏醒之前的风尘碌碌,似乎至此再无半点干系,顷刻间灰飞湮灭,杳然无踪。
突兀的抬起一只手臂,在半空中胡乱挥舞,但即使想尽全力去抓住那如走马观花,飞快逝去的模糊梦境,也根本是徒劳无功,很快,迷糊之际的少年颓然放弃,双眼直的躺着,无神的怔怔愣。
“小弟,小弟,你,你醒了!”
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喜极而泣,陌生而又熟悉的悦耳哭腔,在耳畔淡淡环绕,依然悬在半空中,孩童那有些冰冷的小手,下一刻,就被一双温润滑腻的芊芊玉手死死握住,手心颤抖而又湿润。
“灏弟,你看着我,看着我,我是你的姐姐啊!”
小手被使劲晃动,泪眼婆娑的少女神色惊喜,急切呼唤着男孩名字,玉手间的温暖渐渐传递。
“天啊!二爷醒了,二爷醒了。”
咣当一声巨响,也不知某种金属物体砰然落地,伴随着尖尖的声音响彻屋内。
‘小弟?二爷?’
被这一连串动静悚然惊醒的男孩,大脑中慢慢回味着有些异样的称谓,一张好似亲人的美丽面孔映入眼中,没等彻底神志清醒,多日水米不进,虚弱不堪的身子竟有些承受不住,一下昏厥过去。
飘渺梦境再没出现,沉睡的模样变得平静放松,也不知过去多久,孩童又一次缓缓苏醒。
甜,甘美液体一点点被灌入嘴中,有些贪婪的任由琼浆玉液慢慢滋润着近乎干涸的身体,一勺勺轻轻的抵到口边,轻柔体贴的动作让人由衷感动。
感觉到自己依偎在一具柔软身子上,嗅着淡淡芳香,男孩紧闭着双眼,配合的张开嘴巴,耳边响起的莺莺燕燕之语,让人听得头脑欲裂。
“哎哟,真是老天保佑,就说前儿个去上的香灵验吧,大太太,那报恩寺果真是京城一等一的佛门之地,这才几日,您看看,这就真的醒了,赶明儿个妹妹就去静心叩,在布施五百两白银,为灏哥儿祈福,求那佛祖保佑我长房独苗早日康复。”
“真是多谢妹妹的一番好意,可不敢让你破费,这银钱自是由我来出。”
“看您说的,这一家人不说两家的话,区区几个银锭子而已,又算得何妨!那好,就由姐姐出个大头,妹妹不敢逾越,就出四百两好了,一会儿就回去沐浴净身,明儿个赶个大早,一定要抢上第一柱香,再让那圆慧老和尚好好的给灏儿哥念念经,姐姐您看如何?”
“甚好,这一天天琐事太多,真是半点空闲不得,一切就拜托妹妹了,只要圆慧大师能持无上法力,护佑我儿,今生今世我愿日日诚心礼佛,年年岁岁去报恩寺上香添油,四季布施衣物银两,不敢有丝毫怠慢。”
“既然两位姐姐都为二爷祈福,那小妹也拿出三百两体己出来附之尾翼,也算是妾身的一点心意。”
“呵呵,妹妹我可比不得这边府里的家大业大,不过为了灏哥儿,也出个三百两,这人多心诚的,也让那圆慧大师亲自上门,为灏哥儿念个几天的经才好。”
“既然几位夫人要烧香还愿,请大师念经,那奴婢几个也一人出点份子好了,听说那圆慧大师在京城德高望重,等闲不接见信徒的。”
“嗯,烟翠既如此说,那咱们姐妹一人出五两好了,前些日子,婢子听外头小厮提过,那圆慧大师如今已是百岁高龄,现在别说是普通百姓,寻常信徒,就是那达官贵人,世家大户,也根本请不动他老人家挪动玉趾,出来亲自面客。”
“哼,凭我堂堂英国公府,难道还请不动一个老方丈?不过这老和尚法力高深倒是不错的,顺便让他为灏哥儿驱驱邪,把那一身呆气驱走才是正理,若能如愿,妹妹我甘愿掏出黄金一万两,为报恩寺的大大小小,一众佛祖菩萨重塑金身。”
“哟,二太太今儿个真是好大的魄力!不过呀!却用不着那老和尚过来,就凭我张家历代祖先的保佑,也定能让灏哥儿平安无事,这嫡子长孙身上自带有天生贵气,这般金玉之体,可不是其他兄弟可比的。”
“姨娘这话说的好生无趣,二太太也是一番好意,金玉之体又如何?二爷的兄弟哪个又不是身体贵重了?唉,要我说也是天意弄人,当年那场恶战,大太太非要跟在皇后身边巡视城内,结果这天寒地冻的,生生苦了还在腹中的二爷,不但生下后身子虚弱,还有些痴痴呆呆,惹得老太太到了今儿个还埋怨我们大家,唉,只希望二爷吉人自有天相,经过这场大病,能够否极泰来,恢复神志。”
“唉,李妈妈就别说了,都怪我当年一时不慎,竟然铸成大错,不但让灏儿受了大委屈,还连累大家伙儿这些年一起跟着受累,只是我张家满门忠烈,身为长房长熄,我夫妇二人万万不能丢了祖宗的脸面,那年老太爷刚刚战死沙场,灏儿他父亲跟随皇帝陛下生死未卜,城中又被几十万大军团团围住,就算如今在后悔,我还是会亲自陪伴在皇后娘娘左右,给满城百姓军民鼓舞士气,不管是为了报答圣上对张家的知遇之恩也好,还是身为圣上最信赖的老太爷的儿媳妇,必须给所有人做出榜样,我都责无旁贷。”
“姐姐,是妹妹刚才口不择言,还请您勿怪,可过些日子圣上就要考察一众勋贵子弟,不说二爷身子骨本就虚弱,就算勉强起身去参加围猎,堂堂武将之后,这手不能提剑,肩不能弯弓的,可丢的还是我张家祖先的脸啊!”
“要不就干脆托病不去吧,让宝哥儿他们几个代替兄长,要是能在圣上御前挣得几分面子,灏哥儿不是也与有荣焉嘛。”
“好了,我身子有些乏了,几位妹妹还请自便,灏儿身体不好,就不留客了。”
“是,姐姐你要注意身体,妹妹先回去了。”
“赫赫,正好要到老祖宗那请安,妹妹就告辞了。”
“大太太可千万别忘了,今日有娇客盈门,一会儿大家还得赶过去相见,看这花容惨淡的,赶紧收拾收拾,没得触怒老祖宗,大家跟着挨骂。”
悉悉索索的动静渐渐远去,被吵得头痛的男孩任由玉勺送上温度适宜的蜜水,表面上依然昏迷不醒,实际上心里却如惊涛骇浪,刚才女人们的对话,全都一字不漏的被他听个清清楚楚。
我到底置身何处?什么姐姐妹妹,太太老祖宗的?咦!这些古代的称呼怎么让我如此熟悉?啊!头痛死了。
刚想起什么似的,就好像两股灵魂强行融合一样,大脑深处轰然巨响,整个人承受不住,又晕了过去。
等再次从深深的睡眠中醒来时,除了能嗅到淡淡的如兰菊般的清香,感觉到身上盖着的轻柔丝被外,整个屋内已经空荡无声。
缓慢睁开双眼,望着头顶的描金仙鹤图案,静静的呆了半响,已经知道自己是谁的男孩,不禁露出和稚嫩面孔截然不同的深沉苦笑。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自己?是这个庸庸碌碌有些痴呆的古代少爷,还是那个家破人亡,孤独度日的平凡男人,真是如千秋一梦,似真似幻啊!
就当重获新生吧,反正以前的人生也没什么可留恋的,更何况,冥冥中自有天意,当自己车祸的一霎那,就是因为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玉佩,竟然隔着时空梦境,让自己的灵魂回到了祖先体内,或许,那个世界的过往岁月本就是一场梦吧。
“张灏。”
精神振奋的轻轻念出,令人不敢置信,竟然连名字都一摸一摸,真是世事离奇至此。
下意识的摸了下脖间,一块熟悉的触感传来,男孩猛地坐起,不可思议的看着乳白色的小衣之上,那块碧绿通透的龙形玉佩。
呆呆的看了半天,已经看清楚这块玉佩的颜色更加鲜艳,不过他绝对能肯定,除了颜色稍微不同外,这玉佩绝对是未来救了自己一命的那块。
“谢谢你救了我,谢谢您,妈妈。
声音低沉,泪水再也抑制不住,自从有记忆起,就已经失去母亲的孤儿,即使曾经有过无穷怨恨,这一刻,都化成刻骨铭心的感谢,感谢她又一次赐予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又一个美丽慈祥的身影浮现心头,同样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母亲,日以继夜的照顾自己,就是因为有了这位母亲这些年点点滴滴的记忆,他才能真切体会到另一个世界的母爱,永远是最无私最伟大的。
“活着的感觉真好。”
很久,平静下来的男孩缓缓吐出这句话,已经把往事深深的埋在心里,饶有兴趣的打量周围环境。
熟悉而又陌生,整个屋内被四柱绫罗帐架,紫檀嵌玉大床占据一半外,一块正正方方的大红地毯铺在床前,四周都是紫红色的家具,除了一双描金大福字衣橱外,其他三面都是精巧的花梨木千层隔断,每个隔断上都放置着各种各样精美非凡,造型有趣的小物件。
眼光匆匆从万珠玲珑千层塔,紫金翡翠玉马等物件上掠过,就是颜色靓丽的上好瓷器都无法吸引他的目光,愣愣的看着一面一人高的玻璃镜子镶嵌在橱壁之上。
“碧纱橱?”
啼笑皆非的看着这一切,明明是英国公府,怎么和那本子内散步。
最初的身体不适很快过去,知道这块镜子就是通往外屋的门径,少年不禁开始回忆刚才众人之间的那番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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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2章 显赫家世
结合自小记忆,听到的对话,很快就理出头绪,如果不出所料的话,此地就是后世的南京,元朝时期的集庆,太祖朱元璋占领后改名应天,登基后更名南京,也是如今大明朝的都。
母亲提到的大战,即是当年靖难之役中的一场战役,当年张灏详细查过这方面的史料,尤其是对于祖先迹时的明初,很多事都知之甚详。
祖父的名字是张玉,而父亲好像是张辅,家里被封为英国公府,这都是留在脑海中的记忆,那关于家族方面的事情,张灏已经基本想个分明。
如今正是明朝永乐年间,家族祖籍是祥符,也就是后世的河南省开封,自己的祖父,就是跟随燕王朱棣在靖难之役战死沙场,为靖难第一功臣,追封荣国公,河间王,谥为忠武,位在所有功臣之上的大将张玉。
而自己父亲张辅更是了不得,年纪轻轻就跟随祖父追随燕王,在祖父张玉为掩护深陷重围的燕王拼死突围而战死后,带孝参与以后夹河、藁城、彰德、灵璧等大战,经过苦战四年,因为屡立战功,被登基为帝的朱棣封信安伯,后封新城侯。
永乐四年,作为右副将军辅佐征夷大将军朱能进军安南,一直以来,成国公朱能和祖父张玉都身为朱棣的左膀右臂,在祖父故去后,朱能位列众武将之,被皇帝视为头号肱骨之臣,这么多年南征北战,所向无敌,乃是难得的帅才。
可万万没想到,三十万明军,对外号称八十万,正浩浩荡荡的杀向安南时,就在行军途中,年仅4o几岁的大帅朱能竟然突然病死于龙州,正当军中一片哀伤,不知所措时,当时才31岁的父亲张辅因性格冷静谨慎,雄毅方严,在军中平素极有威望,在这箭在弦上,不容拖延之际临危受命,主动担起统帅之责,一面把详情写成奏章飞报皇帝,一面率大军继续前进。
因为军情紧急,七天后,父亲被皇帝追命为征夷将军,在左副将军沐晟,也就是太祖朱元璋的义子沐英之子的协助下,一路连战连捷,杀得安南人闻风丧胆,仅仅一年,就灭掉篡位的胡氏父子,得州府四十八,县一百八十,户三百十二万,大获全胜,
凯旋而归后,皇帝朱棣设宴奉天殿,亲自作赋‘平安南歌’,父亲张辅被进封英国公,世袭罔替,岁禄三千石,予世券。
可以说父亲的爵位已经是人臣中的第一人,除了故去而被加封王位的安慰奖外,根本是无可升了,尤其是世袭罔替,虽然太祖朝曾经封了17位世袭罔替的国公,但那些开国功臣都已经被朱元璋扫荡一空,子孙后代的政治地位根本无法和永乐朝的新贵们相提并论,随着成国公朱能的病死,父亲不管是战功还是爵位,都是无可争议的位极人臣。
而这时他的年纪才32岁,可想而知,他是多么深受皇帝信赖,此时的张家是多么深受隆恩。
后又因为皇帝和大臣们以为一年即攻克安南,起了轻视之心,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君臣,一改初衷,当即昭告天下,改安南为交趾布政使司,以吕毅为都指挥使,黄中为副,黄福为布政使兼按察使,并分设官吏,改置17府。
不出预料,民心未附的安南,第二年几乎全境造反,措手不及下,明朝官兵被杀得大败,军情紧急下,父亲张辅又先后两次带兵平叛,又是连战连捷,所到之处所向睥睨,其中过程当然精彩纷呈,让人热血沸腾,心生无限向往。
而当年靖难之时,被建文帝授予重任的名将李文忠之子李景隆,率领五十万大军团团围困燕王根基之地北平,因为兵力匮乏,燕王朱棣赶去辽东计赚宁王手中的朵颜三卫,苦战之中的北平城差点被攻破,幸亏一代庸才李景隆生怕属下抢夺头功,下令全军暂停攻击,缓解了北平燃眉之急。
第二天,李景隆又继续下令全军强攻,当时的燕王妃在最危急关头,亲自带领一众女眷到处鼓舞士气,使得全城百姓欢欣鼓舞,军士士气沸腾,人人拼死力战,正是那时,跟在王妃身后的母亲,就是因为连日劳累,不慎动了胎气,结果一个月后导致小产,生下不足月的自己,不但身体瘦弱不堪,头脑也不大清醒。
那场大战生在寒冬季节,母亲小产的原因大概是受冻了吧?身怀六甲还要满城走路,确实是难为她老人家了,现在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应该也是那时落下的病根,唉!
也多亏当时是寒冬,气温寒冷可算是滴水成冰,在当今太子朱高炽灵机一动下,连夜在城头上浇水,竟把一座偌大的城市变成难以逾越的冰封堡垒,后来无论是李景隆如何气急败坏,下令几十万大军昼夜强攻,最终都落得个徒劳无功,随着燕王率领朵颜三卫等大军回援,杀得李景隆几十万人大败亏输。
燕王妃不愧是明初第一名将徐达的女儿,为人生平几乎和长孙皇后马皇后一样伟大,都是知书达理,善良体贴的女性,真是一代奇女子!可惜此时已经故去了吧?记得好像是死于永乐五年,享年时仅仅46岁。
而母亲只知道姓王,年龄家世什么的则是半点不知。不光是母亲,整个家里的情况都如两眼摸黑,毕竟在熟读史书,这芸芸众生的生平也不会记录其上。
似乎在历史上,也并没有张灏其人,而父亲一直到6o多岁,才有了一个儿子,以至于75岁战死于那场令后人无限感叹的土木堡之战后,继承爵位的只是一位年仅9岁的孩子,是父亲龙精虎猛,临老时才老树开花还是另有原因,则没人清楚了。
记忆中还有一位哥哥,好像幼年时死于一场疾病,这古代的生育率和儿童成活率可真的是不高,就是皇家那些王子公主,那般的金枝玉叶,那也是说没就没,不带含糊半点的,难怪他们称自己为二爷,也不错,怎么说也比成天被人叫‘大爷’来的好听,不过后来历史上的自己,大概就是因为体弱多病,夭折了吧。
想到这,张灏笑了笑,表情间显得非常豁达,毕竟自己是重获新生,能多活一秒都算是白捡的,以后多多锻炼身体就是,至于能不能躲过命中一劫,反而看的并不在意。
一直怀抱着自己,喂水喂蜜的就是记忆中最疼爱自己的姐姐了,真是想想就让人心中温暖,好像历史上,姐姐后来嫁给了太子朱高炽,被封为贵妃,那这么说,以后咱就是皇帝的小舅子了?那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呵呵。
曾经看过无数遍关于祖先功绩的书籍,稍微思索就回忆起很多历史片段,心中不禁有些兴奋,如今自己身处豪门世家,所处的时代又是繁华盛世,那自己今后的生活,岂不是一片坦途?
锦衣玉食,奴仆成群,想想就让人向往,美婢环绕,饭来张口,绝对是一个男人的梦想,甚至是立马横枪,征战沙场,对身为武将世家的自己来说,都是如此轻而易举。
明朝和历史上的任何朝代都不同,在处理对外关系上,从不和亲,赔款,割地,几乎每一代皇帝都要对外作战,天子死社稷,迁都御国门,绝对不是说笑的。
如今的永乐皇帝,即使性格多疑嗜杀,有诸多缺点,也改变不了他是中华历史上最伟大的帝王之一,修永乐大典,郑和下西洋,迁都北京,五伐北方,打得元朝,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黄金家族烟消云散,最后连驾崩时,都是死在北伐回归的路上,最为一个皇帝,其生平足以让人无限敬仰。
即使张灏勉强也算两世为人,此时也不禁有些手舞足蹈,真恨不得马上带上一群豪奴,也学学那纨绔子弟,去那郊外的旷野上,策马奔腾,大吼几声,好宣泄下胸中的豪气。
“烟翠,今个你又疯癫了,哼。”
好听的声音从玻璃隔断对面,隐隐约约的传来,顿时引起正在无声呐喊的张灏注意,下意识的停住张牙舞爪的动作,轻手轻脚的趴在冰冷镜面上。
凝神倾听,声音传来的方向,似乎距离自己并不远,张灏思索了下,马上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的两个丫鬟守在外室,不过这么长时间,她二人也未进内屋查看下病中的自己,不免有些有愧职守。
“怎么了碧翠姐姐?好端端的又来咒我,不说出个一二三,我可不饶你。”
听到这句有些故作老成的话,张灏心中一笑,明明声音清脆稚嫩,虽然隔着镜子,也能判断出说话的女孩年岁不大,顶多十四五岁,可口气却如一个成年大姑娘家,不过随即恍然,这年代的女孩可不是十四五岁就已经成*人,心智成熟与否,绝不能以另一个世界的常理来判断。
“哼,谁没事要来咒你,我先问你,太太们要为二爷烧香拜佛,布施香火,干嘛你也要跟着起哄,每月才三两的月银,你倒好,差点就要双手奉上十两,要不是我及时堵住你的嘴,改成五两,老天爷,这几个月还不得被父母骂死。”
“我说这会光板着脸,还以为是哪个丫头又得罪你了,怎么?为二爷尽尽心都不好嘛,心疼那几两银子了?”
“唉,咱们姐妹自小陪着二爷长大,大家感情深厚,按理说拿出点银钱也无不妥,可是,烟翠你想过没有,再过个一年半载,你我就要离开这里,别小看这几两银子,这可是我们今后唯一的依仗。”
一镜之隔的张灏有些一愣,虽然心情有些微微不爽,但还是能体谅她们的心情,这钱不管在何时,确实是不可缺少的东西,可是又有点听不懂话中的意思,还是忍不住的继续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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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3章 身体康复
一镜之隔的张灏有些一愣,虽然心情有些微微不爽,但还是能体谅她们的心情,这钱不管在何时,确实是不可缺少,可是又有点听不懂话中的意思,还是忍不住的继续偷听。
“离开这里?啊!碧翠姐姐,难道夫人不要我们了吗?”一丝难以抑制的颤音,从声线略高的烟翠嘴中出。
“唉,傻丫头,成天没心没肺的,真不知说你什么才好。”
“姐姐,好姐姐,你刚才的话好渗人,仔细给妹妹讲讲,好不好。”
“那好,我问你,你能一辈子都陪在二爷身边吗?”
“可以啊!啊!碧翠姐姐,你好没羞,成天净想着嫁人,嘻嘻。”
“你,你才没羞呢,气死我了,死丫头,看我不收拾你。”
紧接着耳边传来姑娘家的厮打笑闹声,伴随急促的呻吟喘气,真是好一阵闹腾,听得张灏有些失笑,这妙龄少女间的相处还真是有点意思,一想到今后就要生活在无数的莺莺燕燕之间,又不禁心神一荡,身体竟有些燥热。
好在即使思想成熟,可这副躯体却很不争气,不但年纪不大,更是比同龄孩子更加矮小瘦弱,很快,张灏就克制住心猿意马的心态,因为站立这么一小会儿,虚弱身子竟有些吃不住,双腿微微打颤。
几步走到床上躺好,仔细琢磨了下刚才听到的对话,似懂非懂的,还是琢磨不明白,一想到外屋的两个妙龄丫鬟,照顾自己多年,很多事到可以询问她们。
“咳!”
张灏故意重重咳嗽了下,紧跟着微微眯着双眼,朝着镜子处望去。
不大会儿工夫,镜子被轻轻推开,两个身穿白色细布连体长裙,上身着翠绿色绸缎马甲,腰间系着大红腰带,模样眉清目秀,髻有些散乱的女孩,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二爷,你醒了吗?”呼吸间有些急促,嗓门尖细清脆的女孩神色有些惊喜,抢先一步跑到床前,赶紧侧坐在床榻边上,低身伸出手臂,穿过张灏的脖颈处,毫不费力的把人掀起,动作倒是小心翼翼。
而跟在身后的女孩,虽然神色也是同样的欣喜,但多少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敷衍般走到床尾,随手轻轻拍拍棉被,低头查看被子盖得是否严实。
“水,我要喝水。”装作很虚弱的张灏,轻轻的张嘴,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啊!”心不在焉的丫鬟顿时激灵灵吓了一跳,张口结舌的瞪着张灏大叫:“啊,真的醒了。”
刚把一只枕头挪动到张灏身后的女孩,闻声有些恼怒,头也不抬,狠狠地呵斥道:“叫什么,碧翠你犯魔怔了吗?要是把二爷吓出个好歹,看你拿什么来陪,赶紧去端一杯温水过来。”
“哦,哦,好,我这就去。”口中赶紧应承,碧翠慌慌张张的转身,疾步朝外屋走去,心慌意乱下,竟然险些把头磕在镜框上。
留在原地的自然是烟翠了,两女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张灏预料,姐姐长,姐姐短的烟翠反而遇事不慌,小小年纪很是镇定,而看似心智成熟的碧翠,在小节上倒是有些毛躁。
难怪能主动在母亲身前凑趣,豪爽的奉上十两白银,真是懂得取舍的人物,而有些小家子气的碧翠,则看不透这其中的玄机,自以为精明,一心只为了将来盘算。
难道母亲就不清楚你们每月月钱多少?这拿出的银子越多,恐怕以后的回报就越是丰厚,最起码能博得主人欢心,也算是一种前期感情投资了。
“二爷,身体有何不适,坐得还安稳吗?是否有些饿了。”
淡淡香气在鼻尖环绕,烟翠一直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张灏身前身后动来动去,丝毫不见外,已经育的丰满身子,亲昵的挨着张灏胸前,两只小手不停的掖着被面,更使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显然,烟翠生怕身下的小人受一点凉。
被青春少女整个人楼抱住,耳边又听着体贴的询问,张灏一时还真有些受不了,即使记忆中对此习以为常,还是不适应的脸色微微红,勉强等烟翠一切弄妥后,对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轻声开口。
“烟翠姐姐,我做了一个梦。”
“啊!”从小就伺候主子的烟翠,比谁都清楚张灏的一切,此时眼中的那张面孔,虽和以前一模一样,但即使一丁点的细微变化,也绝瞒不过她的眼睛。
何况此时的张灏,无论是清明有神的眼眸,还是低沉有力的声音,都让她惊恐欲绝,好似见了鬼似的的朝后仰去,还好被早有准备的张灏伸手拉住,要不然,就得立刻跌倒在床下。
脚步声临近,张灏意味深长的点拨道:“我的呆病已经完全好了。”
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烟翠此时神色之复杂,真可算是用百感交集来形容,秀气圆润的脸蛋,只露出睁得大大的眼珠,弯弯的秀眉高高扬起,紧接着眼眸中雾气朦胧,猛地扭过头去,俯身趴在床尾棉被之上,只留下不停耸动的肩背,看的张灏和刚刚走近的烟翠一头雾水。
同样的话又说一遍,正好与烟翠反应截然相反,欣喜若狂的碧翠,高兴的原地蹦得老高,紧接着就双手叉腰,没等张灏嘱咐她稍安勿躁,几乎是用吼的朝着外屋大叫道:“小红你们几个臭丫头,赶紧都给我滚进来。”
无语的看着已经完全失态的两个丫鬟,相比烟翠的温婉大方,碧翠则性子直率,模样姿色略有些逊色,只是身量极高,身材也消瘦得多。
接下来的鸡飞狗跳也就不消细说了,原本还想耐心等待些日子,在想个万全法子来告知家人,甚至做好利用那个圆慧和尚过来念经后,才恢复清醒神志的张灏,此时完全被打乱了阵脚。
本以为两个丫鬟并不如何重视自己,起码躲在外屋低声笑闹,也未进屋照看,当知道自己‘康复’后,并不能如何激动,起码能心平气和的听自己解释缘由,可这下倒好,一个失声痛哭,一个神经错乱。
紧接着就是二爷康复的好消息,瞬间如狂风一般吹遍了整个府内,也是赶巧,此时有身份的女眷们,因为府上来了女客,都聚在张灏的亲奶奶,也就是老祖宗的静心堂中。
呼啦一大帮长辈亲人在老祖宗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杀奔过来,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火爆场面,张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当着一众人涌进屋内时的霎那间,很光棍的两眼一翻,又一次昏死过去,至于屋里的丫鬟们要遭受怎样的严刑逼供,面对的是如何的厉声质问,那也顾不得了。
一连几天,母亲和姐姐都日夜陪伴左右,娘三个如何抱头疼哭,如何欢声笑语就不多费笔墨了,反正张灏苏醒的奇迹,已经是给亲人最大的安慰。
每日都有无数亲人上门,连带着府中有点地位的管事妇人,丫鬟婆子统统涌上门来,扰得张灏不胜其烦,最后还是老祖宗生怕人多气杂,惊染了刚刚有点起色的孙儿,严令不许任何人过来,这才算让张灏安稳下来。
这天一早,依然躺在床上的张灏,刚刚醒过来,外面就传来轻柔的脚步声,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母亲一大早的赶过来看望自己。
神态温柔,低头笑看着日渐精神的儿子,本有些神色憔悴的王氏,此时容光焕,高高盘起的秀,一支翠玉金钗斜插其中,上身穿着绣花百蝶镂空袄,外罩三色青丝长褂。
容貌端庄,即使如今已是中年妇人,秀丽一如往昔,唯有眼角边的几丝淡淡的鱼尾纹,和过于白皙的皮肤,神色举止间,能看出因常年心情有些积郁,以至身子有些体虚。
难得看到姐姐并没有一同过来,暗暗松了口气的张灏,此时心疼的看着母亲,主动握住母亲的玉手,很天真的道:“母亲,您坐。”
轻笑着顺着儿子小手的力道,顺势坐在床头,关心的问道:“今日身子的感觉如何?灏儿的气色不错。”
“已经大好了,娘,我今年几岁了?”依偎在母亲身侧的张灏,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整天被当成一个孩子和病人,过着成天让人百般怜爱的幸福日子。
“今年是永乐7年,灏儿如今都是八岁的大孩子了。”含笑说着,王氏有些奇怪的轻声道:“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有些闷了,想去学堂。”
“学堂?”赶紧摇头,张灏很有见地的摇着小脑袋,嬉笑道:“还是让姐姐教我看书认字吧,嗯,我是想锻炼下身体,母亲,能不能让我和姐姐去郊外的庄子居住,这府里人多嘴杂的,实在不是养病的好所在。”
这几天已经习惯儿子这副小大人般的口吻,浑没在意的王氏神色呆了下,皱眉道:“那怎么行,娘可不放心你们两个孩子远离身边,不行。”
虽然嘴中说着不行,可神色间却有些松动,喃喃自语道:“不过府里确实让人烦闷,眼看着就要入夏,去郊外的庄园中也好,那里环境清幽,确实是修养身心的好所在。”
眼看就要得计的张灏,此时哪会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嘴里鼓动道:“反正母亲身子也不好,父亲又在外地练兵,干脆我们一家子一起过去得了。”
“唉,真是小孩子,娘这一天到晚都要处理府中的大小琐事,哪还有那等空闲。”轻轻叹了口气,掌管家务的王氏,每天除了要操心国公府的大事小情,就是整个亲族都要分心操劳,实在是有些过于劳累。
神色一呆,张灏虽然不想母亲如此操劳,可是身为国公夫人,打理府中琐事确实是母亲的权利和义务,何况这上面还有老祖宗镇着,就是不想管都不行。
懊恼的低着头,此时暗恨自己年龄太小,根本没有办法帮助母亲,心疼之余,小手不禁更加有力的握紧。
儿子的一举一动,都被王氏看在心头,对于孩子的一片心意,自然是感同深受,心中说不出的欣慰欢喜,其实琐事虽多,但身为最高决策者,往往都是动动嘴皮子,真正劳心费力的事,有的是下人去做。
“灏儿,娘同意你和姐姐去郊外庄园暂住些日子,也许等入了夏,娘和老祖宗也会一起过去避暑,记住了,去了后要听姐姐的话,可不许趁机胡闹。”
第004章 京城南京
三日后,三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被前后八名身穿青色劲装的长随,骑着马匹护送下,缓缓驶出英国公府,沿着高低不平的街道,朝着城外赶去。
南京城山多水多,不只城中道路曲折蜿蜒,就是各式建筑也大多依山势而建,风格既有南方特有的精致秀气,又带有帝都特色的奢华精美,大气磅礴。
鳞次栉比的一栋栋古代建筑,风格别致,各具特色,自是看的张灏津津有味,从那红墙背后的幽深庭院,到繁华热闹的酒肆店铺,高耸宝塔,巍峨牌楼,烟火鼎盛的寺庙,肃穆庄严的官衙,都让人一时间目不暇接。
一路上不只张灏好奇心大起,就是对面眉目如画,神态举止都英姿飒爽的姐姐张婉儿,也如笼中鸟逃出冲天一般,姐弟俩争抢着挤在一起,掀起片片竹帘,从不大的车厢小窗中,朝着街道望去。
你争我抢的孩子模样,惹得坐在一边的丫鬟秋蕊捂嘴而笑,真没想到,最疼爱弟弟的小姐,难得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偏偏要和二爷争抢一番。
出生在北平的张家大小姐,从小耳濡目染都是北方那粗犷豪迈的一面,况且当时的北平即是几十年前的元大都,城中遍布各族人等,生活习惯自是和中原大不相同,就连寻常百姓都有些豪勇之气,更何况张家又是武将之家,习武耍剑可说是家常便饭,拳脚功夫几乎人人都会,甚至家里还有好大一块跑马场,结果就养成了张婉儿开朗率真,外柔内刚的性格。
自从六年前跟随家族迁到京城,才渐渐受到拘束,一来年纪渐长,这女孩家自是不能如小时候般无法无天,又得学习各种规矩,琴棋书画,诗书史籍日日熏陶下,身上渐渐显露大家气质。
二来身为国公府大小姐,自然而然的就得收敛起爽朗天性,一举一动都有婆子丫鬟监视,成天呆在府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经年都难得见到几位闺中好友,整日都是陪着体弱多病的弟弟,性格也就趋向温柔婉约,很多时候更是担心弟弟,白日强作笑颜,夜晚愁眉不展,以至于身体日渐消瘦。
自从弟弟病情神奇康复后,心情大好的张婉儿,当然心头舒畅,连续多日喜笑颜开,加上难得跟随弟弟出门,一时间竟也如小女儿般,天真烂漫的陪着弟弟嬉闹,把诸多规矩忘了个一干二净。
物华天宝,此时正值永乐七年,大明朝国力蒸蒸日上之际,街头巷尾自是有数不尽的行人,甚至是异国人士也屡见不鲜,真可算是喧嚣热闹,车水马龙。
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人士子,人人皆衣冠楚楚,举止斯文,俗话说江南文风冠于天下,金陵文风又冠于江南,确实有点人人皆士子,家家闻书香的境界,看到姐弟俩兴致昂昂。
不时车队跃过一座座造型各异,巧夺天工的石头拱桥,顺着小河流水,能看见极远处闻名天下的秦淮河,雕梁画栋的画舫不时从眼前掠过。
南京城位于秦淮河和长江的交汇处,当年就是在老城集庆的基础上,耗费无数钱粮物资,动用几十万民夫,倾尽全国之力,耗时二十多年的工夫,建造出如今这座气势宏伟,令世人举世瞩目的明朝都。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南京城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北依长江,水源充沛,河运便利,南有秦淮河绕城而过,乃是天然的水运集散之地,而钟山龙蟠于东,石头城虎踞于西,北有玄武湖一大片水域,可以说真是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自古就有龙盘虎踞的美誉。
整个城墙墙基都是用条石铺砌,墙身用大型城砖垒砌两侧外壁,中实杂土,唯有皇宫区东、北两侧的城墙全部用砖实砌。南京城4o公里长的城墙,所用之砖由沿长江各州府的一百二十五个县烧制后运抵南京使用,每块砖上都印有监制官员、窑匠和夫役的姓名,其质量责任制之严格可以想见。城墙沿线共辟十三座城门,门上建有城楼,重要的城门设有瓮城,其中聚宝门、通济门、三山门是水6交通要道,每门都设有三道瓮城以加强防卫。城墙上建有军士宿卫用的窝铺房二百座,雉堞一万三千余个。
在这座城墙之外,又修筑了一座长达7o余公里的外郭城,把钟山、玄武湖、幕府山等大片郊区都围入郭内,并辟有外郭门十六座,从而形成保卫大明皇宫的四道防御线,即:外郭、都城、皇城、宫城。
城内由五大部分组成,即旧城区、新城区,内城,皇城、驻军区。
新旧城区自然是位于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是城市对外交通的要冲地带,民居密集,商业繁荣,为朝廷服务的大批手工业作坊也设置在这里。
内城由于地近皇城,大臣们的宅邸也都集中在此区,世家豪门更是遍布,靠近新城区的几条街,更是大型酒楼林立,青楼楚馆汇聚一堂,也是除著名的烟花风月之所,秦淮河之外的另一**圣地。
皇城区地处核心地带,北枕钟山支脉富贵山,南临秦淮河。既有水运方便,又和其他城区紧密相联,那里住着所有皇室宗亲和显贵人家,也合乎风水术所追求的阳宅“背山、面水、向阳”的模式,唯一的缺点是地势低洼。
当年太祖皇帝一声令下,上百万民夫以排山倒海之力,竟把一处湖泊用石头填埋,又想尽办法垫高加固,从全国各处搜罗无数奇石古树,天才地宝,把一座皇宫建的金碧辉煌。
内廷部分是在被填平的燕雀湖上建造的,虽然采用了打入木桩,巨石铺底,以及石灰三合土打夯等方法加固地基,但日久之后仍然出现北部地基下沉的问题,宫殿地势前高后低,风水不吉。此外内宫在下雨时容易形成内涝,排水不易。
南京城内外驻军约二十万人,除一部分驻守皇宫和沿江外,大部分军队都驻扎在城内西北地区。这里有大片营房、粮仓、库房和各种军匠工场,形成一个独特的军事区。
在上述五大区域的中间位置,建有高大的钟、鼓楼,作为全城报时之所。南京的道路系统呈不规则布置,城墙的走向也沿旧城轮廓和山水地形屈曲缭绕,皇宫偏于一边,使全城无明显中轴线,一反唐、宋、元以来都城格局追求方整、对称、规则的传统,创造出山、水、城相融合的美丽城市景观,可以说是独一无二,也显示出大明皇族包容亲民的心态。
这座人口将近百万的庞然大物,这时代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引来四海万国叩朝拜的天朝都,被誉为建在金子之上的天使之城。
轻轻叹息一声,张灏知道眼前这座辉煌之极的城市,即将告别显赫的身份,十二年后,将要随着永乐皇帝朱棣的一道诏书,大明朝的都就要迁到北方,不过这里依然会繁华依旧,作为陪都屹立在华夏大地上。
心中到没什么可留恋的,毕竟北平更加适合建都,自从宋朝开始,汉民族失去燕云十六州后,无险可守的北方,一马平川的大地上,真是任由胡骑肆虐,几百年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的异族入侵,兵祸连结的无边痛苦。
烟雨江南就是在温婉秀美,草长莺飞,没有北方苦寒之地的天然屏障,没有边塞将士的常年坚守,真是何谈什么百姓安居乐业,文人骚客拿什么来品诗论词,又何来什么鱼米之乡。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情不自禁的念出以前记过的一南唐李煜的望江南,正是国破家灭后,寄托哀思的意境,沉浸在思绪中的张灏,下一刻才觉不妥,赶紧抬头,就见露出惊讶之色的姐姐,和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丫鬟秋蕊,傻愣愣的指着自己。
暗骂一声糊涂,张灏硬着头皮笑道:“我记得姐姐念过这词,就顺嘴说出来了。”
疑惑的看看精神不错,但还是面黄肌瘦的弟弟,张婉儿到不记得是否念过给他听,不过大凡女儿家,都极喜欢千古词帝李煜,极尽缠绵凄婉的诗词,只是不太明白,弟弟为何独独念出这,似乎有些不吉利。
心疼之下,也顾不得追问下去,用力搂住弟弟干枯瘦小的身子,小巧秀气的下巴摩挲着张灏黄稀疏的头顶,疼爱的轻声道:
“遥夜亭皋闲信步,乍过清明,早觉伤春暮。数点雨声风约住,朦胧淡月云来去。桃李依依春暗度,谁在秋千,笑里低低语。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
一词蝶恋花,竟然被张婉儿有些伤感之下,悄然念出,颇有点荡气回肠的滋味,令张灏倾听之下不觉动容,一时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好似被自己忽略掉,而忽略掉的地方,又恰恰是自己极为在意之事。
真是车辆依旧动,此时意境大不同。
第005章 郊外园子
此刻车厢内,气氛不觉有些沉闷,失去观看外边热闹兴致的姐弟俩,相拥依靠一起,一个担心弟弟身体,一个琢磨着姐姐念出的词意,不知不觉都沉默下来。
竹帘微微晃动,身下随着颠簸的路面而摇晃,张婉儿心疼的伸手摸了下怀中小人的额头,轻轻打开身侧靠垫下的一个木质暗门,取出放置里面的漆器食盒,横置在车厢中间的食案上,正要翻开最上层的盒盖。
“一片芳心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小姐,您可不愁没个去处,不说这成天上门求亲的人家都快要排到通济门了,听说呀,呵··”
捂嘴轻笑的秋蕊调皮一笑,抿着嘴再不说话,今日她和张婉儿都身穿同样的镂金月白长衣,外罩三彩刻丝青石鼠卦,下着翡翠千摺落地裙,同样的花容月貌,同样的素颜淡雅,只是多了几分娇憨,少了张婉儿的三分艳丽。
身为小姐的张婉儿头上戴着双珠朝凤金丝髻,绾着一支翠玉钗,颈上挂着七彩盘螭赤金璎珞圈,而她只是头插几支金钗,白嫩的脖子上一条色泽亮丽的珍珠玉链,在一众丫鬟中,已是格外与众不同。
她的声音同时惊醒对面的姐弟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她看来,张婉儿俏脸一红,羞怒道:“死丫头,不许胡说。”
“快说,快说,秋蕊姐姐,听说什么?”好奇之下,张灏不禁连声追问。
秋蕊笑着瞅了故作姿态的小姐一眼,她乃是张婉儿的贴身丫鬟,自小两人一起长大,情意自然深厚,当然不会害怕小小的威胁,毫不在意的笑道:
“听说呀,圣上都有意和咱家联姻呢,只是当今太子已经娶太子妃了,不免有些为难,毕竟这国公府嫡出的小姐,身份在那摆着呢,倒是府里的几位夫人和老祖宗,想着趁此机会攀上皇室这棵高枝,还说将来等到太子登上大宝之日,凭咱姑娘的容貌气质,家世条件,稳稳的能封一个贵妃娘娘呢。”
“哼!我可不稀罕。”脸上颜色更红的张婉儿,不屑的轻轻说道。
“那汉王如何?夫人们也有意于他呢,听说不但勇冠三军,武力群,连长相性格都酷似当今圣上,最受皇上的喜爱,好一个英伟男儿,嘻嘻。”
“哼,很浮躁的一个人,我也不稀罕。”似乎不屑一顾般冷哼,只是张婉儿眼眸中光彩流离,显然有些言不由衷。
“就知道我的大小姐眼界高,没成想啊!竟然高到此等地步,连两位金枝玉叶的殿下都看不上,唉呀呀,看来只有嫁给圣上做媳妇喽,正好如今宫里头后位空虚,这将来,见面时呀!”
夸张的表情,秋蕊嬉笑着双手作揖,娇笑道:“民女叩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哈哈。”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的花枝乱颤,看的张婉儿又气又笑,赶紧提醒道:“行了,不许胡说了,这要是让锦衣卫听见,那可不是说笑的。”
虽然说出提醒的话,但她主仆俩神色间却并不如何在意,只是声音略低了些,互相打趣,倒是对那令满朝文武百官闻声变色的锦衣卫们,并不如何忌惮,英国公府的受宠程度,由此可见一般。
说说笑笑,两女却没注意,此时张灏本就不甚健康的脸色更加苍白,几乎跟一张白纸一般,呆呆的躺在姐姐怀中,嘴里喃喃道:“太子,朱高炽,我怎么就忘了,那可是个短命皇帝啊!”
这可如何是好?不说那朱高炽肥肥胖胖,腿脚不利索,根本就配不上如花似玉的姐姐,单说年龄就相差悬殊,好像他儿子都比我岁数还大,虽然据说这太子忠厚仁义,乃未来的贤明君王,可历史上明明记载,他登基仅一年就挂掉了,对了,历史上姐姐确实被封为什么张贵妃,就是因为父亲是英国公张辅,才得以免去被殉葬的凄惨下场。
不行,一定要想出个办法,制止住这场悲剧,可我现在只是一个八岁顽童,什么事都做不了,根本就是束手无策,偏偏此事又拖延不得,谁知道那皇帝朱棣哪天心血来潮,大嘴一张,这金口玉牙的,就无可更改了。
一路上,藏着心事的张灏强颜欢笑,哄得姐姐神色欢喜,而一边的秋蕊也很有眼色的配合,三人说说笑笑,一时间,车厢内倒也趣味盎然。
此去郊外庄园就在城外十几里的幕府山附近,因为此地距离皇城很近,一直以来都是禁地,不许外地人迁居过来,附近都是世代居住于此的人家,大多属于一些皇亲国戚的累世庄奴,而庄园不远处就驻守着一个军营。
据说当年朱元璋在建成京城后,很是自得的带领一帮文臣武将和皇室子弟们登上了紫金山顶,登高望远的指点着整个京城,很是自得的笑道:“诸位看京城建造的如何?”
所有大臣当然不敢诋毁半句,纷纷说京城如何如何好,极尽溢美之词,唯有十四岁的燕王朱棣指着周围环境,语出惊人的道:“紫金山上架大炮,炮炮击中紫禁城。”
朱元璋仔细一看,不禁冒了一身冷汗:城周山峦起伏,东面钟山,南面雨花台,北面幕府山等一些重要制高点都留在了城外,此乃城防之大忌。朱元璋因此对全面筹划筑城的刘基怒恨有加。他回宫后,让太监给刘基送去一盘桔子,刘基知道皇上怪罪自己筹划失当,送桔子是恨不得将其剥皮抽筋吃肉之意,吓得连夜逃入茅山避祸。
当然,这是张灏偶然间看到的一则野史故事,有没此事他也不清楚,如今也没那个胆量,去找个明白人询问此事,即使他敢,恐怕也无人敢说。
虽然张家举家迁来的时日不久,但在城外也有多处田庄田产,一多半当然是皇帝赏赐,也有一些是自家花钱置办的,也是因为京城中世事太过无常,大臣百姓动辄抄家灭族,使得地产方面的交易极多,轻而易举的就被张家买到几十倾上等农田。
朱棣登基后还好,只是大肆杀戮了些忠于建文帝的大臣,虽然手段令人指,例如黄子澄,齐泰等人,不但九族被诛,妻子女儿至今还是官妓,每天必须忍受2o名壮汉折磨,生下的男孩世代为奴,女孩则世代为娼。
相对比太祖朱元璋,动辄诛杀几千上万人,空印案,郭桓案弄得天下官员十去四五,满朝百官一茬换了又一茬,天下富户大半破家,甚至六部官员全军覆灭,紧紧每部剩下三人的凄惨局面,永乐朝已经算是稳定安逸的很了。
大臣富户倒下的多,这变卖土地的就多,某方面说,也算间接刺激了土地交易,即使大明律三令五申不许买卖土地,这底下的事也很难被追究,毕竟购买土地和卖出土地的,都是达官贵人。
在几处田庄中,张灏一眼就挑中此处,因为庄子深处有一个园子,不但园内景色极佳,还有一条湖泊横穿而过,左右更是园林相连,据说乃是皇家的产业,所以安全上绝无问题。
张灏出来的意思很单纯,实在是不耐烦应付那么多的家人,本身自己身体就不好,躲在这里不但无人打扰,多山多水的地方空气也清新,加上还能吃到些粗粮野味,那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三辆马车在长随的指引下,很快就沿着一条土路驶进一个庄园中,居住在此的只有几户农家,世代守着庄子内几十亩农田过活,平日就是负责照看打扫主家的园子,节令时往城中送些野物菜蔬一类的,也不用交什么租子,日子过得还算富裕。
唯一算是张家下人的,是才过来几年的庄子管事,被张灏母亲亲自委派过来,名叫张三的中年汉子,此时一家五口人,外带两个小丫环,恭恭敬敬的守在庄园大门处。
隔着老远看到车队过来,后面跟着几个庄里的小孩子,嘻嘻哈哈的叫着,老实巴交的张三赶紧朝前迎了上来,冲着后面的孩子挥手赶了几下,几个孩子马上做着鬼脸,笑着跑了回去。
因为车中坐在的都是女眷,唯一的男性还是身体受不得风的,领头的长随名叫张虎,今年三十几岁,面色黝黑身体壮实,为人处事甚为精明,乃是国公府外宅二管家,几代的家生子,父亲张大柱就是如今的张府大管家。
张虎骑在马上,朝着张三笑道:“三哥,大家直接进园子里,大小姐和二爷不方便下来,就不和嫂子侄子们寒暄了。”
话说得客气,但神色间却稍显倨傲,马也没下,直接领着车队朝前方而去,其他长随和驾车的马夫,大家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佝偻的背部弯的更低,一身庄农打扮的张三,身上都是粗布衣衫,此时连连点头,叫道:“成,成,可当不得二管事这么客气,主家来此天经地义,哪轮得到俺婆娘孩子上前说话,来,这里走。”
赶紧一路小跑,当先领着车队,路边两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和张三嫂子牵着一个7岁的小女孩,几个人眼巴巴的瞅着,拘谨的不敢上前。
“灏哥儿身体不好,不能受风,张家嫂子莫怪,带着几个兄弟妹妹一起进园子里,多年未见,大家好生聚聚。”
张婉儿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顿时听到张三夫妇喜笑颜开,今日特地穿着新衣裳的张家婆娘,狠狠瞪了几个孩子一眼,吩咐道:“一会儿都给老娘好生呆着,不许胡乱说话,都听见没?
第006章 二爷生气
牵着弟弟小手,张婉儿径直走进内宅,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秋蕊,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其他人则都在搬运行李等物件,除了乘坐马车跟着过来的几个丫鬟外,早在两天前,母亲就打身前很得力的王婆子带着几个下人和厨娘,提前两日赶来收拾住处。
内宅中大多是木质结构的建筑特色,长廊,斗檐等俱都油漆彩绘,青瓦屋面的极是淡雅精致,三人走到一处尖顶八角亭子中坐下,前面不远处就是一座玲珑假山,叠石岩洞处,小小的瀑布直下,溅起的点点水花,冲入一弯清澈水池之中,一座弯曲九转的木桥横穿湖面。
亭子四角外柱,都保留着一些树皮,看上去色泽雅致,显得轻巧秀逸,园子修的虽不大,不过依然景致处处,苍松翠柏,亭台楼阁间,好一幅江南风情。
张婉儿含笑看着弟弟兴致勃勃的样子,自己也对园子中的环境很满意,秋蕊早就把手中的漆器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几碟做工讲究,造型精致的点心,一壶清茶,几只茶盏,一一放置在石桌上。
有些好笑的看着对面张家嫂子,这一身富丽打扮,看那珠翠满髻,墨绿色的一体长裙,外罩大红碎花袄,腰间还系着一条粉色绸带,连脚下都是新纳的绣花鞋。
花花绿绿的模样实在是不太妥当,在对比下身后的三个孩子,一身粗布衣衫,神情有些畏缩,在看她满脸媚笑,不免令人有些刺目。
三十来岁的年纪,脸上精心描眉涂红,还涂抹了厚厚一层脂粉,眉目间依稀还有几分年轻时的姿色,体态丰满,走动间扭腰晃臀,很有几分熟美风韵,多少显得不太庄重,不过如此郑重其事,却不好苛求人家的一番心意。
本来想把她们一家子都招过来坐下,可临近了才觉,张家嫂子的两个儿子,身材高大壮实,年纪好像都和自己仿佛,虽然外表像极了他们父亲,同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样子,但毕竟是男女有别,也不便叫过来相见。
倒是那个眉目清秀可爱的小姑娘,畏畏缩缩的躲在母亲身后,不时好奇的偷瞧过来,实在是惹人欢喜,遂开口笑道:“来,张家嫂子领着妹妹过来坐,两个兄弟年纪也大了,就不好过来大家见面,这园子中的风景不错,就自去游玩下吧。”
张家嫂子神色一愣,紧接着就笑容满面,弯着腰,连声答应道:“都是婢子考虑不周,这孩子如今都这般大了,实在是不该跟着过来唐突小姐,就是满园子中的姐姐们,一个个身子娇贵,花容月貌的,岂是他们这两个混货能亲近的,这就赶他们出去。”
满脸奉承讨好模样,等转过头时立马消失不见,对着身后兄弟二人,不耐烦的道:“这里是内宅,不是男人们能进的地方,赶紧去柴房,把那堆木头劈了。”
一直站着的兄弟俩,闻言稍微有些不知所措,个头稍矮的弟弟,皮肤黝黑,五官端正,只是长相稍显稚嫩,此时拧着脖子叫道:“大小姐都让我们兄弟在园子中游玩了,我不去。”
身边的哥哥赶紧拉住弟弟,他虽是衣衫破旧,神色间却有着一股英气,站在那即使神色恭敬,毫不起眼,但举止稳重平静,朝着张家嫂子,淡淡的道:“只是随处小逛一下,马上就回去干活,不会耽误事的,姨娘。”
但他的话虽老实,实则却半点不留情面,到底年少不经事,或是被美色迷花了心窍,这下顿时引起变故,
绵里藏针的称呼,气的张家嫂子勃然大怒,当下脸上就变了颜色,原来她本不是张三原配,因十几年前张三妻子病故,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子,后来经由府中好事的管事撮合,张家嫂子嫁过来给张三做了继室,原本就是看重张府的权势,指望着一步登天,进入内宅找个美差,从此过上好日子,谁成想这张三为人老实憨厚,虽是府上老人,但却并不受重用,家中又人多口杂,日常生活时常拮据困窘。
不甘心的张家嫂子,开始还委委屈屈的操持家务,后来就越看自己丈夫不顺眼,连带着更是不待见他的两个儿子,一不顺心就大吵大闹,整天闹得四邻不安,等迁来京城后,府上管事干脆把他们一家远远配过来,张灏母亲也是心存善意,怜惜张山父子,这里虽然远离府上,但管着一大片庄园,实在是个优差,逢年过节的好处不少。
要说这张家嫂子,为人虽然势力,品性倒是不坏,眼看着进城无望,此处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这些年倒也安分守己,只是动辄一不顺心,就在家中骂骂咧咧,从不给两个孩子好脸色,这天长日久的,母子间越起了嫌隙,好在她只是出言辱骂,却不曾动手打过兄弟俩一根手指头,而两个孩子性格忠厚孝顺,就算受了些委屈,也多半是逆来顺受。
没成想今日大小姐过来,眼见这一大帮子娇滴滴的少女们,只看的两个小子眼花缭乱,心如鹿撞,这少年人的自尊极强,当然不想在美若天仙的小姐面前丢脸,虽不敢明着反抗继母,但还是下意识的称呼张家嫂子为姨娘,也是多年压迫下,一时间的爆。
这声姨娘可真的触痛到张家嫂子内心深处,这些年本就自觉受尽委屈,含辛茹苦照顾他们父子三人,却没曾想得到如此的待遇,只气的脸色青,当下也顾不得跟前坐着小姐少爷,浑身颤抖的大骂道:
“好,你们兄弟当我是姨娘,好好好,这些年算是白养了你们这对白眼狼,吃干饭拉稀屎的狗东西,你们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有本事就别回家,去找你们那死了多年的亲娘吧。”
暴怒伤心之下,眼泪也跟着直掉,这突然之间的变故,可惊呆了大家,只吓得站在她身边的小女孩,也跟着哭泣,抱着赵家嫂子的大腿,哀求道:“娘,你不要生气了,哥哥不是有意的,娘。”
一把推开自己的亲生女儿,泪眼模糊的张家嫂子,脸色狰狞的怒道:“死丫头,还叫什么哥哥,你没瞧见嘛,咱娘俩在他张家就是个外人,等他们兄弟长大了,这家里就再没咱们的容身之地了。”
扑通一声,才反应过来的张家兄弟赶紧跪下,哥哥更是对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大是懊恼,大喊道:“娘,是我错了,孩儿再也不敢了,您消消气,您消消气。”
弟弟则扶起倒在地上的妹妹,认错道:“娘,孩儿今后一定听您的话,您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一边收拾园子的婆子丫鬟,听得这边的动静,纷纷跑了出来,管事王婆子紧走几步,就要上前劝说,没成想这张家嫂子性子暴烈,这多年委屈一旦涌上心头,哪还会善罢甘休。
她本就是小门小户的庶女,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嫁过来给人家做个继室,心中多少不满可想而知,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家中,也不懂什么规矩尊卑,好像疯似的拨开王婆子的手,就要大哭大闹一番。
“够了,我和姐姐就坐在这里,你这婆娘就敢任意撒泼,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真当张家没有一点规矩吗?”
众人心中一惊,这童音虽然稚嫩,但却隐隐含着凌厉,尤其是出自一向深居简出,多病痴呆的二爷口中,越让人不可思议。
就是坐着的张婉儿也惊讶不已,这瞬间生的变故,对于她来说真是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她是个未出阁的女孩,从没处理过下人间的纠纷,本来想在观察一会儿,没成想身边的弟弟却张口说了这么一番话。
虽然张灏的声音不大,但却立刻惊醒了有些情绪癫狂的妇人,她比谁都清楚,这府上可以得罪管事,可以得罪小姐,但这个面黄肌瘦的二爷,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谁不知道他是大夫人的心头肉,要是吓出个好歹来,自己可真就惹出天大的麻烦了。
心中惊疑不定,这家人都说二爷身子大好了,这口吻语气,活脱脱的一派大家公子的口气,倒是不好怠慢,只是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抽泣的背过身体,双手捂住脸庞。
啪!
张灏站起,重重一掌拍在石桌上,顿时吓得大家心中一紧,神色慌张的看向凉亭中,秋蕊等几个丫鬟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就是张婉儿,同样神色不安的看着弟弟。
“刚才的经过,都被我看在眼里,我管不了你们的家事,也不想管,不过我虽年少,总是张府的少爷,还有权处理府中的人事。”
小小身子昂然而立,面色不好的张灏,虽给大家感觉是瘦小枯干,没有半点气势,但此时的做派语气,却真真实实的让人体会到,这位确实是国公爷的嫡子,张家的大公子。
“张家兄弟蔑视母亲,实在是不孝之极,从今日起逐出张家,自生自灭去吧,张家婆娘当众撒泼,无视尊卑,念在你心中委屈,我马上命张三给你写张休书,在给你五十两盘缠,带着女儿另找个好人家嫁了吧。”随便一挥手,张灏若无其事的坐回姐姐身边。
他这模样清清淡淡,这话却好似惊雷一般,瞬间让大家目瞪口呆,谁也没料到,这事最终会落得如此结局,转眼间,这一大家子就要妻离子散,弄不好,还得家破人亡呢!
此时原本哭泣不休的张家嫂子,不可置信的转过头来,表情有些惨厉,令人不忍目睹,愣愣的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孩子。
而一直跪在地上的张家兄弟,万万没想到今日的一句话,就惹得少爷如此狠心,竟然要将他们哥俩赶出张家。
附近的下人们,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心中同时暗想,这偌大的张家,自打今日二爷的一番话后,恐怕,这天是要变了。
第007章 因祸得福
园中凉亭,一阵微风吹过,掀起湖水翻起鱼鳞般波澜,顷刻间,片片随波荡漾,翻滚而去。
此时场中一片寂静,春风晾起女人头上的缕缕丝,却无人理会,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跪在青石板上的半大男孩,还有那一对神色凄惨的母女。
丫鬟婆子们神色各异,面对二爷如此无情的处置方式,人人还想着恐怕是他年纪还小,因为长期身体不好,以至于脾气暴躁,虽说刚才的那一番话,实在是有条有理,气度俨然。
人人目光都暗中瞅向坐在亭中的张府大小姐,也不时扭头朝着一边站立的中年妇人看去,因为这里唯一能说上话,身份也够的上的,唯有面色不豫的王婆子。
刚才好心上前相劝,却被毫不留情面的推开,此时的王管事心中不由的暗暗叫好,大赞二爷荒唐举动,可算是狠狠的整治了张三家人,好生替自己出了口气。
故意当作没看见大家的求情眼神,自顾自的低头不语,她不说话,其他丫鬟婆子更不敢多嘴,其实这里的下人大多是大小姐院子里的,平日和二爷也很是亲近,只是这小主人突然火,大家又和张三家交情不深,犯不上多嘴求情。
只有一边站着的碧翠心中着急,这张家嫂子平时虽让她不大待见,可张三的两个儿子不是别人,乃是她的堂家兄弟,只是此刻众目睽睽下,尊卑有别的,实在不敢开口,眼泪都急得快要落下,双手使劲的撕扯着衣角。
双手捂着脸的张家嫂子,此时跟丢了魂似的,呆呆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是一味的抹着眼泪,张家兄弟面无表情,从震惊的情绪中恢复过来,神色复杂的低着头,倒是小姑娘哭着磕头,大喊道:“求求二爷和小姐开恩,饶了母亲和哥哥们,不要赶我们走,不要赶我们走。”
大家沉默的看着女孩,此时跪在生硬冰冷的地面上,无助哭喊,都不由的露出不忍的神色,目光同时向亭子中望去。
一个个心中暗叫奇怪,平日事事极有主见的小姐,此时却像个闷葫芦似的,一言不的坐着,竟是任凭自己弟弟这般胡闹,她们哪知道,此时的张婉儿比谁都惊讶,不过看到弟弟如此有魄力的一面,心中欣喜之下,反而稳如泰山,想要看看此事会如何被他处理。
其实本就是一件小事,这家中亲人间的口角恩怨,外人实在是不好置评,但谁让张家婆娘当着主人家,还如此撒泼,她平日为人大家谁不清楚,当年在北平时,这可是府上有名的泼辣货,大白日就敢提着擀面杖,站在家门口破口大骂。
甚至有人心中暗暗叫好,早就有人看张家嫂子不顺眼,你说一个好端端的大姑娘,要不是性子不好,十里八村的臭了名声,至于被父母许配给一个骡夫,还是带着两个拖油瓶的。
“二爷,您开开恩啊!月儿求您了。”张月儿只是哭喊着磕头,砰砰的磕地声,格外响亮,她年纪小小,但已经懂得些人情世故,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不停的求着二爷,这番如杜鹃啼血般的样子,听到众人心惊肉跳。
眯着眼看着,张灏同样面无表情,心狠的竟令人难以置信,小小年纪好似无动于衷般,任凭小女孩怎么磕头,板着脸也不说话。
倒是张家嫂子如梦方醒,大哭道:“月儿,别磕头了,是娘不好,今日连累你跟着受罪。”急匆匆扑到在地,一把搂住幼小孩子,心疼的抚摸已经高高隆起,额头青的张月儿,紧跟着娘两个抱头痛哭。
“娘,都是孩儿的错,您和妹妹别哭了,我兄弟即使被赶出府中,也绝不敢不认您,从今往后,我们兄弟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照顾好爹娘和妹妹。”
“对,大哥说的对,娘,我去做工,去做苦力,一定好生奉养您。”
兄弟二人神色激动,说出的话顿时引起众人惊呼,没想到刚才畏畏缩缩的两个少年,此时却如此有骨气,还以为能大呼小叫,失去冷静的抽泣不止呢。
就连张家嫂子都一脸不可思议的模样,仰着头看向神色诚恳的兄弟俩,心中不由得百感交集,悔恨万分的哭道:“是娘错了,这些年一直对你们不好,我真的错了。”
轻轻推开女儿,张家嫂子用衣袖抹干脸上泪水,唇印脂粉被这一下子涂抹,顿时弄花了脸蛋,神色凄惨,有些渗人的朝坐在亭中的张灏,平静的哀求道:
“二爷,都是我平日虐待他们兄弟,以至于今日孩子如此对我,实在是往日种下的恶果,只希望二爷看在张家世代跟随主家的情分上,放过他们兄弟二人,不要逐他们出府,婢子愿净身出户,一生都不在回来。”
“娘,不可。”张家兄弟赶紧上前,抱住神色惨然的母亲,生怕她情绪激动,作出什么寻死的举动,这妇人要是被如此赶出家门,根本就没脸在回娘家,这天地虽大,可却没容身之地了。
这番变故,顿时出乎张灏的预料,心中一套说辞,马上失去了用武之地,不过他清楚,这番看似情真意切的母子情深,只是因为危机来的太快,情绪失控下,才会如此转变,等以后风平浪静后,还会不会如现在这般家庭和睦,真是未知之数。
不过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就没必要在做个恶人,该给的教训已经给了,想必从今以后,多少会改变些他们家中的矛盾,事情会演变到哪一步,那也不是自己能预料到了。
下意识看了姐姐一眼,有些心虚的无声笑笑,这些小把戏能瞒得过其他人,但绝瞒不过心思聪慧的姐姐,肯定是看到自己只是口出恶言,却绝无一丝动作,这分明是在故作姿态呢。
果然,姐姐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很配合的继续不一言,倒好象他这个8岁的弟弟,真能当家作主一样,宁肯从今后自身威信大失,也绝不丢了弟弟此时的威风。
心中暗叫声惭愧,要不是另有所图,他才不会如此鲁莽,更不敢越俎代庖,实在是为了姐姐的终生幸福,有些事也只能如此了。
施施然站起,冷哼道:“罢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张家兄弟确实有错,罚你们二人今后跟随在我身边,鞍前马后的任我驱策,二年内没有任何月钱,张家嫂子,看你今日穿着,在看看你的孩子,可想而知你平日是如何对待他们的,念你年纪以大,就罚你老实的呆在家中,好生服侍全家老小,这次之事,我也不和你计较,倒是你女儿心地善良,日后必有好报。”
小手一抬,张灏学着雅士风范,双手背后,就那么的走了,只看的众人一个个呆若木鸡,哭笑不得的看着远去的小小背影,丫鬟婆子此时哪还会不明白,今日二爷这是趁机作,要缓和人家母子间的关系呢。
婆子们心中不禁大奇,真是士别三日,此时的二爷可真是神了,小小年纪如此有胆略,如此有担当,有几个甚至暗暗伸出大拇指,心说不愧是老爷的亲生儿子,真是将门虎子,这才只是8岁的孩子啊!
这张家母子间的一场大闹,竟然因祸得福了,神色复杂的王管事,说不上此时是个什么心情,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张三家恐怕因此一事,眼瞅着就要迹了。
好生舒了口气的碧翠,赶紧拉着烟翠的手臂,两个人朝着二爷离去的方向追去,一边跑还一边生银铃般的笑声。
这时大家在看向地上的母子四人,不禁摇头微笑,不少人都在回味二爷最后那句话,在看看喜极而泣的张月儿,包括此时已经站在大门外的男人们,心中都在猜测,此事能如此转变的因果,恐怕还得落在这个让人心疼的可爱孩子身上,这张三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一连生出三个孝顺儿女,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张家兄弟可算是飞上高枝了,说什么跟在二爷身边,两年没有月钱,糊弄鬼呢?这在家人里头,可谓是一步登天了,别说不给钱,就是倒贴都有的是人愿意,府中的小厮们,谁成天不惦记着,求爷爷告***,百般寻找门路,就为了能被少爷们记住。
分明是二爷有意抬举他兄弟俩,这也有点过于幸运了,大家又不禁心中嫉妒,在看向兄弟二人时,神色间早就换成友善,隐隐间带着几分讨好的目光。
事情展急转直下,真可是出乎大多数人预料,一个个很是羡慕的瞅着傻中的一家人,纷纷上前,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
张婉儿摇头叹息,神色欣慰的站起身子,悄然无声的带着秋蕊等几个丫鬟,朝着屋中走去,今日之事,对她的冲击最大,此时只想回到屋中,好生静静的思考一会儿。
等洗漱完毕,坐在正厅中一张太师椅上,张婉儿眼眸虽然看着墙上的月夜清溪图,思绪却不知飘向了何方,弟弟突如其来的变化,实在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真好像换了个人一样,要不是细微处的神色动作依旧,真以为是被鬼魂上身了呢!
“小姐,张三一家人正在门外,说要面谢小姐和少爷。”秋蕊轻声说话,瞬间惊动了张婉儿。
“哦,让他们进来吧!”
门帘被丫鬟掀开,神色羞愧的张三夫妇,低头领着三个孩子走进来,紧跟着就要跪下,张婉儿赶紧开口:“都站着,都是府上的自己家人,用不着如此大礼。”
“今日多谢主家开恩,都是小人的过错,特地过来谢恩。”老实的张三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一个劲的道谢,平日伶牙俐齿的张三嫂子,此刻乖的跟只猫似的,规规矩矩的站着,半句话都不敢张嘴。
旁边的丫鬟们不禁撇嘴,用衣袖挡着半张脸轻声嬉笑,张婉儿朝头上缠着白布的月儿招招手,用眼神示意她走过来,朝张三夫妇说道:“罢了,只希望你们夫妇今后能和睦相处,好生对待自己的子女,二爷的眼中可不揉沙子,要是以后还苛刻他们兄弟的话,可就不会如今日这般幸运了。”
“是,是,都是婢子平日作恶多端,成天打骂孩子,今后,是再也不敢了,谢谢大小姐,谢谢二爷。”心虚之下,竟然连作恶多端都说出来,听得几个丫鬟再也忍不住,噗嗤,一个个都笑出声来。
倒不是大家有意促狭,真的是张家嫂子的名声太过响亮,从小就听家人提过多次,在张府一众下人中,张家母老虎的名头也算是如雷贯耳了,再看看现在的老实模样,真是大快人心。
神色亲切的握着月儿小手,张婉儿笑道:“二爷都说过,月儿心地善良,日后必有好报,那现在我这个做姐姐的,就顺水推舟一次,以后就让月儿跟着我吧,先委屈你当个研磨侍读的小丫头,可好?”
张三夫妇大喜,惊喜的互相对视,老实站着的张家兄弟也神色欢喜,月儿抬起可爱的小脑袋,甜甜的道:“月儿愿意。”
第008章 小院飘香
清晨,鸡鸣声在庄子中渐渐响起,下人们睡眼惺忪的纷纷走出房门,几个小丫鬟站在水井周围,俩人一起,费力的摇上满满的井水,另外一个丫鬟手拿木盆,一人负责拎着井桶,往里面注水,然后挨个屋子内送上清水,供姐姐们梳洗,庭院中,几个婆子在打扫满地的落叶等杂物。
此时天色还未大亮,外宅西侧一排大瓦房中,正中间的木门被轻轻推开,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身穿崭新的细布衣衫,一身利索打扮,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
此二人正是张三的两个儿子,本名一个叫张四六,一个叫张初八,和他们的父亲一样,都是按照生辰日子起的名,不识字的父亲很固执的不请外人相帮,非要按照家族传统方式命名。
但如今都变了,昨儿个的一场变故,对张家人来说,就好像做了一场先苦后甜的美梦,先是大大的虚惊一场,接着就是如梦境一般,不但两个儿子有了差事,年幼的女儿更是受到小主子的欢心。
现在哥俩已经换了名字,老子对此不但没有异议,反而兴高采烈,甚至昨晚高兴的喝了满满一壶好酒,那可是张三珍藏多年的佳酿,听说是故去的老公爷赏赐的状元红。
大醉的父亲现在还未睡醒,平日从不许他过量饮酒的母亲,也一反常态,笑意盈盈的还亲自抄了几个小菜,加上少爷小姐遣人送来的八宝汽锅鸡,红烧狮子头,一家人可是美美的吃了一顿晚饭,就是现在想想,那佳肴的香美滋味还依然留在嘴中,兄弟俩敢对天誓,昨日生的一切,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如今的哥俩,大哥更名叫张栋,弟弟改名叫张梁,据少爷的意思,就是希望他们二人以后能做一对,为国为民作出贡献的栋梁之才。
院子一角,早就起床的张家嫂子,此时恢复了一身粗布装扮,本就有几分姿容的脸上,清汤挂面的反而更是风韵尤存,身上挂着围裙,手拿一个大汤勺,正在熬制米粥。
厨房处在院子中的西北角,用石头垒砌一个不大的石屋,墙壁一人多高,上面用木架做骨,盖上青瓦,整个上方三面透风,省的油烟熏得满屋都是。
灶台下的木柴桔梗烧得噼啪作响,硕大的圆底铁锅中,满满的粥水散着蒸腾热气,咕嘟嘟的直冒水泡,隔着老远就得嗅到米粥的清香。
一面用力使铁勺在锅中搅拌,张家嫂子脸上挂着微笑,真没想到,昨晚遇见二爷时,小小孩子竟然询问自己有什么最希望的事,当时自己也鬼迷心窍,脱口而出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在城里国公府上,做个尽心的管事,一想到这,张家嫂子的脸上就微微红,暗骂自己当时真是好不要脸。
不过也奇怪,虽说自己成天不是呆在家里,就是守着庄子上的一亩三分地,这逢年过节去府上寻亲送礼时,老爷夫人,公子小姐也见过不少,即使隔着老远,连个脸都朝不见,可那些个贵人的嘴脸气派,根本都不带拿眼角扫咱这下人一眼的。
大小姐和夫人已经是这辈子遇见的最和气的主家,但不管是如何和蔼可亲,也总觉得人家那是住在天上的人物,咱只是凡间的百姓,偏偏这个二爷给人的感觉古怪,他那点漆般的眼眸,就像能看透你脑子一样,淡淡的笑容真让人情不自禁的想去亲近,反正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对了,就像是到那庙里上香时,看见那金光闪闪的佛祖,你看看那神仙的大气威严,亲和慑人,嗯,二爷肯定是真佛转世。
感慨的拍拍脑门,张家嫂子万分庆幸自己这次是遇上了真神,明明一件大祸事,这一碰见贵人,马上遇难成祥,真是祖上保佑啊!
“以后说什么也得伺候好那个老东西,呸,你看我这张嘴,就会满嘴喷粪,哎呀,佛祖赎罪,二爷赎罪,稗子只是习惯了,绝不是诚心辱骂咱家的老头子。”
赶紧放下手中的大铁勺,双手合什的朝天拜拜,张家嫂子闭着眼睛,嘴中念念有词:“今后信女一定尽心尽力操持家务,三个孩子保证一视同仁,这些年积攒的积蓄,不敢克扣一个铜板,全拿出来给两个儿子娶上媳妇,二爷保佑,愿我能早日当上管事,这可是您老人家亲口应承的。”
念叨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张家嫂子偷着一笑,赶紧拿起大铁勺,忽然看见两个孩子鬼鬼祟祟的从房间里出来,不禁探头叫道:“六儿,怎么起得这么早?哎呦,怎么就穿上二爷赏的新衣裳了,俩败家玩意儿。”
随手又把大铁勺扔在一边的案板上,低下身子用炉钩子掏了几下,灶台下的旺火瞬间勾的稍小了些,张家嫂子站起身子,双手在围裙上抹了几下,迅冲了出来。
“娘,我和哥哥穿新衣是为了给二爷当差,可不是为了在外头炫耀。”弟弟张梁赶紧解释,身边的张栋兴奋的点点头,说道:“以后每天早上,我和二弟都要去内宅大门那,守着二爷出来,我俩以后就是二爷的亲随了。”
“哎呀,你看看娘的臭脑瓜子,这么大的事都给忘到脑后了,对对,这干差事可不敢穿的寒酸,没得给二爷丢脸,以后你们兄弟好生睡着,娘负责按时喊你们起床,赶紧去锅上自个舀粥吃,案子上还有拌好的腌萝卜条。”
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张家嫂子说完后,风风火火的朝着屋子中冲去,只看的两兄弟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耸耸肩,俩人走到厨房,张栋忽然说道:“老二,你拿个干净的木盆打点清水去。”
“干啥?吃完饭在洗脸,时辰还早呢,不着急。”张梁抬头看看天色。
“去,洗脸还用叫你打水?”张栋作势用脚踢了弟弟一脚,笑骂道:“赶紧滚过去,把昨晚二爷送过来的食盒在洗一遍,二爷不是说了嘛,今后就在咱家吃食了。”
“对,对,我就去,好像昨晚那好看的盒子,被月儿放在她的床头上,我这就取出来。”说完话,张梁小跑着冲向妹妹的屋子,正好此时张家嫂子走出房门,皱眉道:“慢点,别摔着,你穿的可是新衣服。”
“放心吧,娘,我心里有数。”张梁叫着从张家嫂子身前跑过,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具三层漆盒出来,朝着水井处跑去,一个小身影揉着眼睛走到门口,打着哈欠看着远去的背影。
张家嫂子头疼的摇摇头,指着刚刚睡醒的小身影叫道:“赶紧回去披上衣衫,这大清早的,也不怕着了凉。”
“哦,好··”没弄清状况的张月儿,揉着眼睛转身,踢踏着布鞋走回屋内,咣当一声,木门被她带上,好一会儿也没了动静,估计又去补觉了。
看着两个孩子狼吞虎咽的喝着稀粥,张家嫂子心中再也没有如往常一样,看他们左右都不顺眼,笑眯眯的往一个洗干净的陶罐中舀了几大勺厚厚的米粥,又在一个小盒子中添上咸菜,把早就煮好的鸡蛋放进去三个,想了想,又取出一块油纸,放上四只鸡蛋包好,一边做着一边轻叹道:
“也不知道二爷怎么想的,竟然喜欢吃这等百姓家的食物,好在咱家用得都是庄上种的稻米,不然那米铺卖的糙米,粟米可怎么入他老人家的嘴,那这也远远比不上府里用得贡米好吃,中午的菜,一会儿娘就闷个野鸡,听说府上做的野鸡崽子汤,光是用的配料,那花的钱就够咱家吃上一个月了,那得什么味道啊!”
神色羡慕的说完,随手把食盒拎起,张家嫂子走出厨房,先把纸包放在张栋的手心中,说道:“这四个鸡蛋给你们俩吃,放怀里捂着,不怕凉了不好吃。”
“这食盒老二拿着,小心些,走路时瞅着脚下,别打翻了。”
“娘,您和妹妹留着吃吧,我们俩都吃饱了。”从没受过如此关怀的张栋,有些不知所措。
“叫你拿着就拿着,是娘以前对不起你们,今后啊,娘一定改。”张家嫂子有些惭愧,眼睛不知不觉有些红,赶紧背后身去,用衣袖擦擦眼角,嘴上还说道:“你看这灶房里的烟,怪熏人的。”
相视一笑,张家兄弟神色间,有着数不尽的感慨欣慰,也不说破,张栋直视手掌中的温热纸包,不觉得用力抓紧。
“娘,您放心吧,以后儿子肯定让您吃上府里的好酒好菜。”张梁拍着胸脯保证道,听得张家嫂子呵呵直笑,顺着他的话,慢慢转身,满意的道:“那可不敢想,只要你们俩有出息,咱去城中的大菜馆吃去。”
“对,去飘香居,我听前面皇庄上的二狗子说过,那里的菜可好吃了,等咱一家人好生逍遥一回。”
相比弟弟满口保证,张栋则一直微笑不语,明显比昨日沉稳的多,那段离奇际遇,无疑让这个乡下少年眨眼间成长不少,变得更加充满朝气。
又说了会闲话,母子间都有些真情流露,多年隔阂不知不觉中,慢慢贴近融合,兄弟俩简单的清洗下,帮着张家嫂子收拾碗筷,提着食盒,就要告别母亲出门去,可张家嫂子伸手一拦,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绣着图案的香囊,沉甸甸的重量不轻。
“拿着,这里面有二十两银子和几串制钱,都是最新的永乐通宝,六儿你小心收着。”
“娘,您这是做什么?干嘛要给我们这么多钱?”不解的看着母亲,兄弟俩赶紧朝后退了一步,不敢伸手接过这个扎眼之极的香囊。
赵家嫂子一愣,紧跟着笑得花枝乱颤,大笑道:“两个傻孩子,又不是给你们的零花钱,这是预备着给二爷支用的,人家那贵重之极的身份,出门可不会揣着这阿堵物,既然都当差了,平日你们就得预备着,这叫什么来着?对,这就叫以备不时之需,等月底时去账房那如实报上花销,就会还给你们银两,一个铜子儿都不带短缺的,这都是府上的老规矩了,只是不知二爷每月的开销是多少,反正他年纪还小,也花不了多少。”
以当上一名管事为终身理想的赵家嫂子,自然平日很是留意府上的一些规矩,看着两个傻儿子钦佩的目光,大感得意的同时,很是大方的用力一挥手,极有气势的傲然道:“不管二爷给不给你们兄弟俩月钱,总之娘允许你们每个月花上半两银子,但记住了,可不许胡乱挥霍,也别跟你们爹爹说,听见没?”
赶紧连连点头,大喜之下的张栋郑重其事的双手接过沉重之极的钱袋子,异常小心的揣进怀中,保证道:“娘,您放心吧,孩儿一定仔细保管,这时候也不早了,这就过去了。”
“嗯,行了,赶紧去吧,别忘了中午回来拿吃食。”张家嫂子陪着两个儿子朝院子的大门口跟了过去。
“知道了,娘,您回去吧!”朝着母亲挥挥手,兄弟俩欢欢喜喜的朝着内宅走去,只剩下张家嫂子还站在门外,一直等他们的背影消失不见,才轻轻的叹了口气,神色欣慰的朝着院子中而去。
“开饭了,赵家哥几个,该起床了。”
隔着老远,就听见张家嫂子的叫声,几个跟着过来的长随,都是在隔壁房屋中住着,自然由张家负责他们的起居饮食。
远处的鸡舍中,依然传出雄鸡的打鸣声,阵阵的吵个不停,青色的炊烟,从小村各处冉冉升起,各家各户又开始一天新的生活。
似乎天地之间的清新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米粥的芳香。
第009章 清晨闲话
暖阁中,墙壁间的夹层里热浪翻滚,渗出丝丝热气袭人,使得室内温度偏高,躺在火炕上的张灏,一身乳白色锦缎内衣,原本盖在身上的锦被,早已被蹬到脚底。
原本和姐姐张婉儿同炕而眠,担心他身子骨虚弱的姐姐,特意嘱咐婆子点火烧炕,谁成想这房子不但设有夹层,下面还有一层地龙,半夜之中,燥热难当的张婉儿实在忍受不住,急忙起身落荒而逃。
张灏反而睡的实诚,本来拥着姐姐那软玉温香的娇躯,因此种香艳程度太过撩人,翻转难眠下又不免胡思乱想,好长时间才迷迷糊糊睡着,干燥闷热的温度对他这虚寒之体来说,反而受用得很。
不过即使他身子骨再弱,此时也有些难受,不觉中出了一身大汗,嘴巴有点干,腹中积存的尿意,让他从深沉睡眠中渐渐有了感觉,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忽然察觉正有人拿着东西在自己额头轻轻擦拭,沿着面庞,一直到脖颈间,有些微凉的湿巾大大缓解身体烦躁,慢慢睁开眼帘,正好看见烟翠的玲珑躯体立在眼前,鼓胀的胸脯颤颤巍巍。
“大小姐您起床了,二爷还未醒呢。”
“这小家伙,昨晚还信誓旦旦的要早起呢,闹得我这一宿都不敢怠慢,一大早的,就紧着梳洗打扮,就怕耽误了咱二爷的大事,这可倒好,他到睡得香甜,一番保证都忘得干干净净。”
“嘻嘻,还不是大小姐老宠着他,事事都千依百顺的,要不,婢子这就叫醒二爷去。”
“碧翠慢着,让他继续睡吧,昨晚有些认床不习惯,折腾了好久才睡过去,这天色还早,不急。”
低头给张灏擦汗的烟翠,已经觉躺着的小人眼睛睁开,调皮的用小手拍拍他的额头,才转过身去,躬身施礼后,轻笑道:“大小姐,二爷已经醒了。”
看着款款走进屋中的姐姐,身后跟着秋蕊,真好似一对并蒂玉莲,长身玉立,仪态温婉,门口的碧翠个头最高,但身子却未育,好像一支细杆子般,正弯腰端着一支铜盆,不停的往地上泼洒清水。
翻身坐起,张灏大大的伸个懒腰,虽感觉脑袋有些沉,但精神头不错,朝着姐姐笑道:“姐,我现在就起来,你稍微等会。”
说完就手脚并用,从炕上爬了下来,因为他身子瘦小,看上去如一只小狗,实在惹人笑,吓得烟翠和张婉儿,赶紧抢上前去,扶着他的身子,生怕一个不慎掉下来。
“唉,小心,以后不可如此莽撞,叫烟翠和碧翠帮着你点,烟翠,把衣衫取过来。”怜爱的抱着弟弟,张婉儿故作神色慎怒,口气略微带点责备。
“这算什么,姐,虽然我的志向是做个一等纨绔子弟,但不代表就要当个娇生惯养的草包少爷,以后,自己的衣服自己穿,不用烟翠她们相帮。”
满不在乎的说着,可张灏的表情却很惫懒,大咧咧的双手一抬,烟翠正好手捧一堆衣物走近,秋蕊嬉笑着上前帮忙,而张婉儿则伸手解开张灏身上的衣带,玉手动作异常轻柔,几下子就把张灏全身扒个精光,只剩下一条短裤套在下身。
“嗯,好一个一等纨绔子弟,小弟可真有志气。”张婉儿一边重新给弟弟穿着衣物,一边打趣道:“刚夸下海口,马上就心安理得的让人服侍,真是说的好听。”
张灏任由三个娇滴滴的美女服侍自己,毫不在意姐姐的挪揄,仰着头很得意的道:“这个嘛,该享受时就得享受,守着个大美人姐姐,难道还要我亲自动手穿衣吗?那才是个小傻瓜。”
这话顿时惹得几个丫鬟轻笑,张婉儿俏脸一红,羞怒的瞪了弟弟一眼,接过一条白玉五色绣丝腰带,动作温柔的双手环抱弟弟的身子,因为张灏个子矮小,她也蹲下身体,正好姐弟俩面面相对。
“就你会奉承人,我的大聪明人。”
只觉得呼气如兰,张灏嗅着芳香,不禁伸手也抱住姐姐,忍不住在张婉儿吹弹可破的脸蛋上,重重的亲了一口。
一旁的秋蕊夸张的大叫道:“哎呀,救命啊!我家小姐被登徒子欺负了。”
“赫赫,这叫做公子会佳人。”连站在远处的碧翠,也跟着凑趣,娇笑着喊道。
张婉儿的脸色更红,千般怜爱的摸着弟弟小脸,然后双手用力,把张灏抱起,笑道:“你们两个丫头,看来是春心荡漾了,赶明儿就把你们许配出去,看谁还敢调笑于我。”
这下轮到秋蕊和碧翠闹了个大红脸,烟翠趁机取笑道:“秋蕊还罢了,碧翠啊!人家可是有心上人了,嘻嘻。”
咦,这下连带张灏在内,所有人都好奇心大起,没等她们出言追问,害羞的碧翠早已抓着铜盆,一溜烟的跑个没影。
一想到当日碧翠的一番话,确实有些意有所指的味道,张灏心中恍然,看来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所以碧翠对于未来升起了憧憬,开始学会仔细算计,节省月钱,计划着以后如何过日子。
“烟翠,你快说说,碧翠看中哪个家伙了?是她长辈给定的亲?还是自己有了意中人?”秋蕊忙不迭的追问。
抱着张灏的张婉儿,已经在一张椅子中坐下,亲自给弟弟梳理长,而烟翠只是微笑,忙着端来玉壶,水杯和木质牙刷,牙药,伺候着张灏漱口,刷牙。
好一阵忙碌,秋蕊还是忍不住的问道:“哎呀,我来做这些事,你倒是说呀。”
赶紧抢过烟翠手中的器具,疾走几步到房门处,早就有一个小丫鬟站在远处守着,见状赶紧小跑过来,接过东西转身离去。
“我也不大清楚,反正最近碧翠总是有些怪怪的,以前花钱大手大脚,老是买些无用的胭脂水粉什么的,现在可倒好,仔细的连个铜板都积攒着,没事就说些为了以后怎么怎么呀,将来怎么怎么的。”
同意的点点头,秋蕊若有所思的道:“应该是有心上人了,不过还未定亲,要不然也瞒不过我们,照你话中的意思分析,这好日子应该快要临近了,只是不知道是府中的家人,还是外头的人家。”
“这还不好猜,烟翠我问你,平日碧翠的举动有什么古怪,是经常出院子到外宅闲逛,还是经常没事就回家中?”张婉儿不经意的问道,神色间一副胸有成竹。
低头想了下,烟翠眼睛一亮,笑道:“我想是外头的人家,平日碧翠和我形影不离,没看到她和外宅的家人们有什么牵连。”
“唉,那还是不知道她心上人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家。”秋蕊有些懊恼的跺脚,表情显然很不甘心。
这古代女子一生最重要的事,那肯定是莫过于嫁人了,对于这些已经十几岁的女孩来说,最担心最牵挂的就是能否遇到个如意郎君,患得患失的心理古今如一,自然也就会对身边姐妹的终身大事极为在意。
张婉儿满意的看了下弟弟的辫,又从烟翠端着的木盘中,挑选出一个白玉紫金冠,小心的戴在张灏头上,把头束进整理,两条长丝带顺着脸庞在下颚间系上。
手上的动作不停,口中不经意的道:“那还不简单,碧翠和张三家乃是至亲,你寻个时间去张家嫂子那,打听下不就清楚了,从碧翠那羞涩的模样看,显然是对这门亲事满意,看来对方的家事应该不错。”
大喜的秋蕊兴奋之下,啪的拍了下手掌,赞叹道:“还是小姐冰雪聪明,婢子就没想到这上头,昨晚还听张家嫂子提过,她算是碧翠的婶子呢,行,等会我就过去问问。”
一直作壁上观的张灏,此时忽然说道:“烟翠姐,等会你去问问张梁张栋,这张三家远离城里,很多事恐怕都不清楚,秋蕊姐姐这番大驾光临,还不马上当作头等大事来办,张家嫂子一个妇道人家,独自进城也不方便,就让张梁兄弟跑这一趟,也算是借机锻炼下他们的处事能力。”
这话顿时听得几个女孩大为惊叹,张婉儿不可思议的看着怀中弟弟,难以置信的道:“我的好弟弟,竟然短短几日,就成了心思慎密的小大人了,实在是令姐姐有些吃惊。”
“二爷您太厉害了,我看你将来长大后呀,绝对是宰相之才。”敬佩的看着二爷,秋蕊情不自禁的衷心赞美。
张灏顿时苦笑,叹气道:“我可不做什么宰相,那根本不是人干的活,再说,如今咱大明朝,已经没有宰相这个职位了,而是,哦,是不是,姐姐?”
原本想夸夸其谈一番,还好反应极快,张灏差点大意之下露出马脚,一个8岁小儿聪明绝顶不要紧,可要连朝廷事都了如指掌的话,那可就麻烦了,这整日身处莺莺燕燕包围之中,即使他姐姐平日也不会说什么朝廷之事,那本就不是姑娘家感兴趣的话题。
果然,张婉儿眉头不禁皱了下,还好张灏及时打住话头,没让她更加疑惑,点头道:“嗯,如今是七位大学士起着宰相作用,负责审阅奏章,在交由内侍敬献圣上御览,亲自御笔朱批。”
这下连烟翠都赞叹道:“二爷这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
“哦,哦,我也是听母亲说的,对了,烟翠姐姐。”大感吃不消的张灏,赶紧转移话题,顺便把罪魁祸嫁祸到母亲头上,真是大大的不孝了。
“二爷,什么事?”不但烟翠好奇,张婉儿主仆脸上也露出好奇的神色,想看看这小人还会有什么惊人之语。
“打听清楚碧翠的事后,如果对方真是良人,那就由我这个张家少爷亲自出面,去那人家看看,一来给碧翠撑腰,显示我对这门亲事的重视,二来大家日久情深,该进到的心意必不可少,另外取出五百五十两白银,其中五十两算是烟翠姐姐你的贺礼,其他五百两则是我的,提前给碧翠置办些良田,田契交给碧翠姐姐亲自掌管,不许那人家任何人染指,常言道,手中有钱底气足,如此一来,碧翠姐姐将来不管生什么事,起码手上有了依靠,不必在看那夫家的脸色生活。”
这一番荡气回肠的话,只听的三女眼中异彩连连,不禁深深为之叹服。
第010章 棘手之事
张灏的一番话,即使其中大有高瞻远瞩,未雨绸缪的意思,乃至让三个姑娘家心潮起伏,升起钦佩之意,不过也未免有些过于异想天开,把世事想的过于简单。
果然,刚才还为之叹服的三人,下一刻都皱起眉头,其中秋蕊有些犹豫的说道:“这身份上不适合吧?碧翠是个家生子,乃是奴仆身份,嫁去的人家,想必也不是平民百姓,虽说背靠着国公府,没人敢说些什么闲话,但二爷你赠与这么多的田产,这官府能给登记造册吗?”
这话已经说的够委婉了,在这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尤其是明朝时期,身份上的改变基本是很难逾越,农户,工户,军户都是世代传承的,也就是说,你父亲是做什么的,到了你这一代,也必须要做什么,花名册都是由官吏严格审查,由不得任意更改,除非当个流民,逃离家乡,但没有身份证明,在外地也很难生存下去。
人口普查是太祖朱元璋在位时就搞过的,那就是有名的‘户贴制’,家家户户别说有多少人口,举凡姓名性别,人际关系,做什么工作,就是家中有几颗枣树,院子中有几头牲畜,田产房屋,包括家中动产和不动产,都得详细记录在案。
唯一改变命运的方式,就是科举,明朝的科举制度可算历朝历代最公平的,不拘出身,录用的人数也多,真算是刺激了百姓子弟奋图强,加上明初两代皇帝特别重视教育,基本上只要有条件,家家户户都会送孩子读书,私塾官学基本遍布所有地方。
如此一来,别说考中三甲得个状元了,就是中个举人秀才,其难度都大大增加,可谓是难上加难,但对此时的百姓来说,总算有这么个指望,起码知道有那么条飞黄腾达的道路,时刻在等着咱们。
以至于后来明朝的科举制度传到国外,也先被那法国照搬,成了文官考试制度,由此扩散,一直流传到今日,所有国外所谓的专家教授,都承认这回事,也算是明朝的一个功绩了。
张灏想了想,也觉得有些棘手,要真给碧翠一些田产,起码先得改变她的身份,而改变她的身份,又涉及到人家整个一个大家族,如今是明朝初期,很难通过一些手段浑水摸鱼,那官府供奉的土地庙,可随时等着拨贪官污吏的人皮,好填充稻草人玩呢!
话又说回来,碧翠的父母也不见得同意,这虽说是给人家当个奴仆,可当到堂堂国公家的级别,身份地位又比百姓高过一等,在张府是下贱奴婢,可回了家中那就是个主子,也能养几个下人伺候自己,背靠着大树,谁还愿意当个所谓的自由百姓,任由别人鱼肉。
还没等他想明白此事,一边的烟翠又小声的道:“二爷,您的好意婢子就代碧翠姐姐心领了,可那五百多两白银,数目实在是有些吓人,我和碧翠的月银是每月三两,还是夫人看在我们日夜照顾您的份上,特意恩许的,就算是秋蕊妹妹,一个月才二两银子,外头小红几个,不过一吊钱而已,您自个从小积攒的积蓄,不过三十几两银子。”
又是意犹未尽,听得张灏目瞪口呆,此时才明白,原来自个的身家也不过如此,哪有想象中的一举手,就赏出个几千上万,这钱又不是大风吹来的,以父亲的为人,一生性格谨慎正直,估计家里的收入有限。
那天听到母亲她们口气轻松,张口就是几百两白银拿去送给和尚,自己还不当回事,后经由烟翠解释,才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因为痴痴呆呆,年纪幼小,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银钱,上不讨长辈欢心,逢年过节的基本没有赏赐,下你一个幼儿,也没有例银供你日常花销。
果然,协助母亲打理家业的姐姐,此时轻笑道:“到底还是个小孩子,爹爹一年的俸禄才三千石,咱家祖上也没留下什么积蓄,张家还是从你祖父时日子才渐渐好转,如今几十年来开枝散叶,进项虽然增加,可排场花销也越来越大,一年下来,合成银两的话,也就三千两银子的盈余。”
“哦!原来如此,是我太想当然了。”轻轻舒了口气,张灏不禁有些庆幸,这总算是还有盈余,按她们话中的意思,几千两在这时代,那是一笔巨款了,还好还好,没有想象中的度日艰难。
不过随即反应过来姐姐的意思,开枝散叶这也是个大问题,如今盛世来临,这大家伙性命无忧,主子下人还不可劲的造人玩儿,人口一多,那开销就更大,常此以往,就如同这个国家一样,越是后期就越是矛盾突出,到了明朝末年,光是供养无所事事的几十万皇室子弟,就得耗去一年赋税的三分之一强,加上豪门文官侵占土地,骄奢度日,更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最终难免国破家亡。
类似这种问题,对于现在的张灏来说,还不在考虑之内,他自问绝不是什么救世主,更不是个伟人,即使拥有后世的记忆,如此复杂沉重的课题,也不是他能解决的,当务之急,他得先考虑自己的面子问题。
低头沉思一会儿,张灏忽然抬起头,异常自信的道:“五百五十两就是五百五十两,既然话已出口,那就绝不更改,不但是碧翠姐姐如此,就是烟翠姐姐,秋蕊姐姐,将来同样要按照这个数目当作贺礼。”
张婉儿眼眸一亮,心中也不由得暗暗心折,在看着小小孩儿脸上散的自信神色,多年来的疼爱越值得,暗道自己的亲弟弟,自从神志康复后,竟然变得如此出色,看来张家的未来,算是后继有人了。
同样听到这番话,秋蕊和烟翠的表情却截然相反,秋蕊只是脸色通红,轻轻的笑道:“婢子可没这番福气了,不过还是谢谢二爷的好意,自从跟了小姐后,早已立下誓言,将来自是随着小姐出阁后,终身服侍老爷夫人。”
张灏听得一愣,不过很快就明白她的意思,这秋蕊身为姐姐的贴身丫鬟,自是要作为陪嫁丫头跟着过门,以她的容貌气质,想必今后就是未来姐夫的房里人了,要是在生个一男半女的,那就能抬举成姨娘,勉强算是半个主子,不管姐姐愿不愿意,起码她是实实在在的心腹,省的姐夫随便纳妾,姐姐以至于势单力薄,受了委屈,恐怕这还是母亲的意思。
而面色突然间变得难看的烟翠,此时咬着红唇,默默的低头不语,好半响,才鼓足勇气,竟然跪倒在地,毅然抬头道:“虽然大小姐和秋蕊姐姐都在,二爷您年纪也小,有些心事本不当说,可这心中藏着事儿,还是想一吐为快,烟翠父母早亡,家中的叔叔婶婶当年心狠如斯,竟然把我卖到张府,如今我无依无靠,幸得夫人小姐善待于我,这些年衣食无忧,眼看这年纪渐长,恐怕不久就得由夫人们做主,许配给家中小子,烟翠虽然只是一介奴婢,但实在是不想嫁出去,跟在二爷身边已经心满意足,这里就是我的家,只愿这一生都伺候二爷,哪也不去。”
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已是泪眼如雨,挣扎着站起,捂着嘴跑了出去,秋蕊赶紧跟在后头。
得,张灏苦笑,这又是个刺头,那意思虽然婉转,但话里话外已经清楚明确,就是告诉你们姐弟俩,我烟翠心高气傲,受不了嫁给小厮下人的命运,就是老死在内宅,起码还能过上等日子,不耐烦去过穷苦生活。
呆住的张灏,下意识的回头,立时和姐姐大眼瞪小眼,竟然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谁能想到,这短短一个早上的工夫,连连遇到如此多的事,这一个个看似无忧无虑的丫鬟,心中都有着非同一般的心事。
轻轻的叹息一声,张婉儿也不禁惆怅起来,和她们几个丫鬟一样,她对未来同样无助,也不知道将来的命运如何。
有些明白姐姐此时想法,张灏体贴的抱紧姐姐身子,动作温柔,以这种亲密举动安慰对方,只是眼眸中却一片冰冷,平生第一次,张灏体会到把握命运的重要性,也是第一次心中升起强烈**,不但要掌控自己的命运,还要拥有能影响他人命运的能力,而这条路,他比谁都明白是如何的血腥残酷。
过了一会儿,张灏告别姐姐,一个人走出内宅,心中想着心事,也未理会院子中的下人们,低着头走到大门口。
已经等了半天的张梁张栋,急忙跑了过来,张梁手里依然提着食盒,随着跑动跟着摇晃不止。
“二爷,您早上用膳了没?”张栋神色平稳,并未因为等待时间太久,而心浮气躁,他们两兄弟心中很清楚,就是一整天都无所事事的呆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这等待主子到来,也是他们的工作。
心情不好的张灏抬头笑笑,虽然没有什么食欲,不过还是点头道:“没呢,正好肚子饿了。”
张梁的表情马上兴奋起来,献宝似的举起手中食盒,苦恼的道:“这出来的时间太久,恐怕米粥已经凉了,得找个地方热热。”
“嗯,二爷身体不好,凉掉的东西不能再吃了,要不二弟你回家一趟,让娘给重新做些吃食,都怪我想得不周全,早就应该提前做些准备。”张栋的神色有些懊恼,有些后悔的说道。
有些意外这兄弟俩的反应,不但很有骨气,处事也比较细致,张灏很爽朗的挥手,笑道:“无妨,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生点火把米粥烤热,别老拿我当个身子娇贵的大少爷。”
当先就朝前走去,后面的兄弟苦笑着跟了上去,心想您可不就是个身子娇贵的大少爷,我们可不敢怠慢您老。
不过想归想,到底是年纪不大,还是个男孩子,也没坚持己见,跟着张灏后面,三人溜达到一个无人的小院子中,兄弟俩很快就用石块垒到一起,空隙间塞上木块干草,张梁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很快引燃生火,把食盒中的陶罐放置在石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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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教习嬷嬷
这乡下大锅熬成的米粥,滋味自然和府中厨娘,那用小锅文火慢慢烹煮的口味不同,即使已经凝结成块,但吃起来浓香稠密的味道也让张灏眉开眼笑,大吃几口就填饱肚皮。
不过张灏为了身体育考虑,还是继续把咸菜米粥混合一起,又剥了一个熟鸡蛋,强迫自己都吃下去,可惜张家嫂子太过实在,吃到一小半时,已经撑得他小肚子溜圆鼓胀,再也咽不下去一口了。
懊恼的盯着陶罐中的食物,张灏故意苦着脸,对眼巴巴看着他的两兄弟说道:“实在吃不下了,味道真好,剩下的你们俩都给它消灭掉,少爷我就不信了,小小的一罐稀粥就能难得了我。”
很孩子气的把陶罐一推,气哼哼的叫道:“给少爷把它们吃掉,此乃军令,不得违抗。”
莫名其妙的看着二爷小孩儿家的表情动作,原本打死也不敢吃一口二爷饭菜的兄弟俩,此时马上义愤填膺,尤其是弟弟张梁,摩拳擦掌的叫道:“没说的,二爷,别说只是区区的半罐吃食,就是在多上几倍,为了替您出口气,小的即使撑死,也不能弱了咱二爷的名头。”
大义凛然之下,双手接过陶罐,拿起张灏用过的竹筷,张嘴就往口中拨拉米粒,另一边的张栋,默不作声的接过剩下的两个圆滚滚的红皮鸡蛋,剥去外皮,一口一个,几下就吃个干净。
羡慕的盯着兄弟二人,张灏嘴角升起一丝微笑,刚才他吃东西的时候,哪还会看不到他们眼馋模样,这半大小子吃穷爹娘,这出来了半个早上,相比兄弟俩早就有些饿了,算计到他们性子要强,才使个小小激将法。
不过食物过于清淡,以后得让他们多吃肉食,那样才会长的健壮,育会更好,可惜这时代不许杀牛,吃不上鲜嫩的牛肉,猪羊鸡鸭到不少,晚上就让两位厨娘嫂子做些红烧肉,吃得满嘴冒油才好。
“张栋,一会儿你去找烟翠姐姐,她有事要托你去办。”张灏若无其事的吩咐,接着站起身子,看着远处的房舍空地,眯着眼眸轻声道:“张梁就陪我运动一下,这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好,小的这就过去。”张栋起身拍拍身子,动作异常小心,很是爱惜这身新衣服,朝着坐在地上的弟弟嘱咐道:“小心跟着二爷,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要是出了一点小事,回头就剥了你的皮。”
“嗯,记得了,哥,你放心吧。”张梁神色郑重的保证,没有如往常那样拍胸脯,高声叫喊。
知道弟弟已经认真对待此事,张栋放心的点点,和二爷道了别,朝内宅走去,而张灏则带着张梁溜达了小半个时辰,等腹中食物消化了些后,渐渐绕着整个宅院,小跑起来。
没跑多久,即使慢慢小跑,这张灏额头的汗已经下来,呼呼的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胸口中好似火炉一般,难受的要死。
也不知道这么跑下去,对身体是否有害,张灏也不打算休息下接着再跑,强忍着如灌了铅难以迈动的双腿,呼哧气喘的继续坚持。
不过路线却改成了一条直线,向着一个树林跑去,张灏很清楚,这副狼狈样子要是被人瞧见,指不定惹出多大的风波。
“二爷,您歇会吧。”后面张梁脸不红气不喘的跟着,忍不住出声劝道。
“不,不,行,不,许,你,说,话。”费了老大劲,才挤出这几个字,头晕目眩的张灏,步伐虽然放缓,但却决不停下。
整整半个时辰,差点几次晕厥过去的张灏,才狼狈的躺在草地上,心脏跳动的跟打鼓一样,只觉得连着整个脑袋,轰隆隆的作响个不停。
默不作声的跪坐在二爷身边,张梁神色佩服的双手按在对方腿上,慢慢用力按摩肌肉,笑道:“二爷您真能坚持得住,就是村里的小子们,跑这么久也得累趴下,小的先给您松松腿脚,就去内宅寻个姐姐要几件衣衫,得赶紧把这身湿衣服换下来,不然非得着凉不可。”
舒服的哼哼叽叽,龇牙咧嘴的张灏闭着眼睛,哼哼道:“嗯,以后别您您,小的小的称呼自己,和我在一起,没那么多规矩,别去内宅,你就回家随便拿几件旧衣服就行。”
微微愣,张梁呵呵傻笑了下,虽然没说什么,但手上的力道却强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又嘱咐了几句不要乱跑之类的话,才飞快的朝家中跑去。
挣扎着站起来,张灏一步一步的在林中转圈,等张梁拿着一堆衣物回来时,就看见二爷围着几颗大树转悠,双手扛着一根木头,费力的蹦跳冲刺。
虽然不清楚二爷用意,不过能看出这是在锻炼身子,张梁小时候就跟着父亲习过武,这常年运动干活,使得身体健壮结实,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帮二爷换完衣衫,跟着指点起来。
整整一天,除了吃饭时歇了会,两人就在林子中跑步,打拳,反正是运动个不停,一直到傍晚张栋从城中赶回来,浑身好似散了架的张灏,才告别兄弟二人,爬回了内宅。
看着狼狈不堪的二爷,那副气若游丝的凄惨样子,好悬没把下人们吓死,烟翠和碧翠更是心疼的差点背过气去,赶紧上前抱起小人,几个婆子忍不住大呼小叫,跟随几个丫鬟一起冲进了卧室,顿时惊动在书房中练字的张婉儿。
“哭什么?我是去锻炼身体,又不是因为旁的,快,把浴桶搬过来,烟翠姐,那些药材都煮上了吧?”懒洋洋的躺在炕上,张灏笑嘻嘻的问道。
抹着眼泪的烟翠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道:“这次可被你连累了大家伙,唉。”恨恨的跺跺脚,赶紧吩咐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快说道:“赶紧把二爷这身脏衣服换下来,快,别让那两位嬷嬷看到了,要不然连累大小姐不说,咱们都要跟着受挂落,都得被受罚。”
如梦方醒的丫鬟婆子们,赶紧上前,碧翠更是气急败坏的道:“王妈妈你去门口守着,小红,你带着几个丫头把浴桶搬进来,就说二爷刚刚回房,正要更衣沐浴呢。”
“哦,哦,好好,我这就去,小红你这个死丫头,楞什么呢,你们快出去,别一大帮子人呆在二爷房中。”慌慌张张的应承,王管事赶紧推搡着几个小丫鬟朝门外走去。
躺在炕上任凭烟翠和碧翠给自己换衣,张灏对于她们的慌张举动莫名其妙,不禁奇道:“怎么了?什么嬷嬷的,让你们怕成这样?”
轻轻叹了口气,碧翠解释道:“你这一天竟在外头疯玩,哪知道院子生的事,你早上头前刚走,大小姐身边的两位教习嬷嬷后脚就过来了,说老祖宗不放心大小姐和二爷,命她们过来管着咱们呢。”
“来就来吧,至于吓成这样?”满不在乎的撇嘴,张灏根本没当一回事,献宝似的笑道:“今日可累死我了,差点丢了半条命,哈哈,不过真舒服。”
忽然瞧见烟翠等几个丫鬟脸色苍白,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以至于整个屋内鸦雀无声。
收起脸上的笑容,张灏微微抬头,朝门口处看去,只见姐姐张婉儿此时静静的立在屋内,板着脸面无表情,而她身后,则站着两位神色冰冷,一身庄重打扮的素服老妇人,直挺挺的如两个木头一般。
“哼,原来二爷躲到这城外园子中,就是为了跟外头的野孩子一样,成天撒欢似的胡闹啊,堂堂的国公爷长房嫡子,如此不守规矩,看来都是一帮子下贱丫头婆子不知好歹,平日带坏了公子。”
“大小姐身负教养公子的重责,却不闻不问,按例得罚。”
这一左一右的两个老妇人,一人一句,只听得整个屋子的人都低下头,竟然没人敢解释什么,只有张婉儿轻声道:“都是我管教无方,要罚就罚我好了,两位教习妈妈,还请息怒。”
吃惊的看着姐姐,张灏从没见到过姐姐这副低眉顺眼过,在看看两个老妇人神色倨傲的德行,这火就蹭的冒上来,冷笑着没有说话,大咧咧的躺在那里。
两个教习嬷嬷年纪在五十多岁左右,长相倒是端正,大概是因为平日不苟言笑惯了,或是成天板着脸教训小姐少爷,养成了高高再上的气势,看上去让人心生畏惧。
“小姐自是有错,这大家闺秀心地善良没错,可要是放纵下人,那就会事她们娇纵懒惰,不知好歹,认为主子软弱可欺了,还请小姐回避,这起子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能饶过。”
微微躬身,身边的一位嬷嬷表情严肃的说道,听得张婉儿欲言又止,脸上掠过一丝不快,只是没有反驳,不过人也没有听话离去,依然留在原地。
“念在二爷年纪还小,不懂事,老身就不为已甚,但是从王管事起,人人罚扣两个月的例钱,一会儿伺候完二爷后,都去院子中跪上两个时辰,以示警戒。”
“是,谢谢嬷嬷。”满屋子包括走廊过道上的丫鬟婆子,全都老老实实的低头认错,临了还得谢谢人家,只看的张灏差点气的笑出来。
“至于大小姐,马上回去闭门思过三日,把皇后的内训二十篇抄写三十遍,日夜诵读。”
规规矩矩的施礼,张婉儿低声道:“是,这就回去。”说完就要离去。
本以为事情已了的丫鬟婆子们,不由得松了口气,虽说这处罚有些重了,还是能承受得起,何况相比大小姐要禁足三日,大家也觉得算不了什么,只是同情的朝小姐身上看去。
没成想两个教习嬷嬷却没有罢手,其中一位伸手指着继续给张灏穿衣的碧翠烟翠,冷哼道:“别人也就罢了,但是你们两个,作为二爷房中的大丫头,其罪难饶,从现在起赶进柴房,等我等如实禀告老祖宗后,马上赶出府上。”
这下可让众人惊呆了,碧翠二女脸色一下子血色全无,张婉儿神色愤怒,突然转过身子,直视两个老妇人。
“慢着,两位什么教习嬷嬷,我有话要说。”张灏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表情严肃的问道。
意外的看着炕上的少爷,两位教习嬷嬷互相对视一下,其中左侧的那位,问道:“二爷有什么话要说,老身洗耳恭听。”
“没什么,我自己出去玩耍一下,怎么就成了撒欢胡闹?你有什么资格教训于我,再说,这里都是我的人,为何要听你的指责,还敢撵我身边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就算你们俩是跟随老祖宗多年的心腹之人,不觉得做的有些过分了吗?还任意责罚主人,好猖狂哦”
其她人还好,对于二爷时不时的口出惊人之语,小大人的做派多少有些免疫,心照不宣的同时,脸上闪过喜色,倒是两位教习嬷嬷,大感意外的看着神色平静的二爷,心中嘀咕不已。
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看似寻常事有妖!
第012章 捕风捉影
对于张灏这番狂妄指责,虽有些吃惊他年纪不大,话里话外透着对于府上的一些人情世故的了解,多少有些奇怪,不过类似的话,两位教习嬷嬷已经听得多了,也不动气,其中一位年纪略大的老妇人,只是嘴角挂出一丝冷笑。
另一位嬷嬷则神色平静,客气的道:“二爷年纪还小,是非黑白分不清楚,不要被几个丫鬟糊弄了,看似对您亲亲热热,实则放任谄媚,只会害了你,老身也是为了公子小姐好。”
张灏默然,这两位连姐姐都敢教训,可见其手中捧着上方宝剑,刚才自己有些压不住火,说出的话确实没有经过大脑,不过倒也符合自己年龄身份,假如此时趁机大耍孩子脾气,大喊大叫的闹到奶奶那里,谁又会理睬一个孩子的话,恐怕更会害了烟翠几个跟着遭罪。
不过却也不能任由她们如此肆无忌惮,一上来就针对身边的几个丫鬟,怎么此事透着古怪?就算是有恃无恐,看准了姐姐不敢反驳,我一个毛孩子无足轻重,权利道理都在她们手上,但这责罚却跟自己昨天一样,过于凶狠霸道了。
“哦,看来您二位是有恃无恐,或是欺我年少不懂事吧。”张灏此时真是暗恨,自己这副外表年龄,实在是太没威慑力了。
两位嬷嬷神色有些惊讶,虽有些不大耐烦,不过却顾及这位的身份,那位冷笑的嬷嬷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下,笑道:“不敢,这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老身二人既然受老祖宗信任,哪还敢不尽心尽力,今日她们都有过错,那受到处罚,也是天经地义。”
慢慢摇头,张灏的情绪已经完全平静,也跟着笑道:“好一个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两位嬷嬷,还有一句常言,不知你们听过没有?”
两个嬷嬷有些失笑,没成想这小小孩子,口气倒是不小,却也不信自己能被一个孩子难倒。
其他人一直在冷眼旁观,碧翠几个身子微微颤抖,脸色苍白,王婆子等人则神色畏惧,不时偷看两个嬷嬷的脸色,更有的心生不忿,期盼的看着二爷,暗暗给他打气。
两位教习嬷嬷今日都是一身素服,头梳理的盘盘整整,一丝不苟,身上的衣着饰物都是严格按照一定的标准,假如不是因为乃是张府的下人,身份不够,绝对会套上宫装,和那宫里冷厉威严的女官一般无二,其中年纪稍小,头插银钗的嬷嬷,矜持的笑道:“那就请二爷示下。”
屋子中的下人们全都竖起耳朵,张婉儿原本怒气冲冲,此时一看到弟弟的可爱模样,一时间什么气都消去大半,反而笑盈盈的走到张灏身边,两个嬷嬷不由得皱起眉头,不过到未多嘴阻止。
“呵呵,常言道,欺老莫欺少,欺人心不明,二位嬷嬷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吧。”张灏平静的念道。
两位教习嬷嬷神色呆了下,喃喃的琢磨这句话的意思,她们早年虽然不识字,但自从誓一生不嫁,又对老祖宗忠心耿耿,所以后来由丫鬟当上管事,学了几年诗书,正好赶上宫中时兴由贞洁自守,精通女戒礼仪的女官,充任公主的私人老师,负责监督教训金枝玉叶们,慢慢这风气就传到官宦人家,跟着有样学样。
其实这其中的故事倒也有趣,除了马皇后为人品行高尚,温柔善良,生怕女儿们娇生惯养,举止不雅又蛮横跋扈,步了唐朝一干豪放公主的后尘,亲自指派立身甚正的老宫女跟在公主身边言传身教外。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在太祖朱元璋的身上,这众所周知,太祖皇帝的出身贫贱,深以自己出身不是正统为耻辱,登基后最忌讳的就是有人提到出家,乞丐,土匪几个词,凡是有人在奏折或是诗词文章中提到过这几个字,哪怕是被皇帝认为是影射他,那下场一般都是个死字,明朝初年,就为了此缘由前后大概被诛杀了十几万人,可谓是骇人听闻,开创了**的先河。
所以他老人家对于女儿或是侄女等后辈,要求就格外严厉,生怕一干公主郡主们身上流露出这当父皇长辈身上的几丝草莽之气,或是平头百姓那股子小家子气,被百官和那些文人士子瞧不起,所以在皇后设立教导女官的问题上大加赞赏,并让人制定出严格的规章制度,公主们从很小起,一举一动都要被几个嬷嬷盯着,每天都要学习各种礼仪规范。
前几年就由老祖宗做主,让她们俩当上了教习嬷嬷,因为资格老,年纪大,举止一板一眼,行事严厉铁面无私,府中除了老祖宗外,就是张灏母亲平日得让她们三分,轻易不敢得罪。
反正就是这两个嬷嬷,多少也算是半个文化人,几年下来,渐渐的有些高傲跋扈,平日在府上也算是横行无忌,没人敢顶撞她们,张灏念出的话,大概意思还是能想清楚,知道二爷这是劝她俩做事要看长远些,莫把小孩子不当回事,以至于得罪了未来张家的主人,而种下来日大祸的种子。
“二爷这是在口出威胁了?不知道您眼里还有没父母长辈,如此大逆不道。”一位嬷嬷大怒,声音不由的拔高,而另一位则神色复杂的盯着张灏,想要看看,这位常年痴呆的少爷,到底有何底气,敢如此威胁自己。
这就是光棍不怕穿鞋的了,孤独一辈子的老太太,行事肯定只认得死理,反正除了老祖宗,谁也不在乎,这平时得罪的人多了,府上的公子小姐,哪个没被她们教训过,张灏的话虽然有些让她们吃惊,不过却还未放在眼里。
“行了,本少爷不耐烦陪你们套话。”突然张灏翻脸,瞪着眼睛指着她二人,顿时吓得大家有些不知所措,就是两个见惯公子小姐大脾气的嬷嬷,心中也不由得一凛。
“身为教习嬷嬷,本该指导为主,奉劝为辅,却不是让你们倚老卖老,到处仗势欺人,今日你们忽然出现,心中有什么鬼,你们自己心中清楚,我奉劝二位就此打住,赶紧回去,不要闹得最后大家撕破脸皮,不好收场。”
两位嬷嬷悚然而惊,其中一个气的大笑,指着张灏质问道:“小小年纪胡说八道,都看看,这都是平日这帮丫头教你的吧,哼,今日定要重重责罚,谁求情都不行。”
颇有些骑虎难下,对于喜怒无常的二爷,此时还真有些心虚,其中一位嬷嬷更是忍不住,高声叫道:“都呆着看什么,全都给我出去,一个个都反了天吗?”
可这时满屋子的丫鬟婆子,脸上再也没有害怕的神色,一个个默默走到炕前,全都盯着两个有些失态的嬷嬷,默不作声。
“你,你们想造反不成,告诉你们,别以为有二爷在背后撑腰,就整治不了你们了,将来的事还不清楚呢。”一个嬷嬷厉声喊道,却猛地被身边的嬷嬷拉了一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这一番动作正好被张婉儿看在眼里,神色大变,低声在张灏耳边问道:“她们这是另有它意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张婉儿对弟弟已经有些莫名的信赖。
张灏轻笑着点点头,笑道:“姐,这两个老婆子突然出现,你不觉得很蹊跷吗?”
“是嘛!不是老祖宗吩咐她们过来的吗。”张婉儿神色间有些犹豫,但此话却被对面的两个嬷嬷听到。
“哼,本就是老祖宗要我二人前来,看来还是她老人家高瞻远瞩,一准看透你们这些人,跑到这里会无法无天。”一个嬷嬷冷冷的道。
张灏继续笑着,根本无视于她的话,只是朝姐姐说道:“来时我就跟娘说过,来这里是要静养身体,不希望任何无关的人过来打搅,娘也已经答应了,这两位口口声声说的是奉***命令,绝口不提母亲,整个府中谁不知道,凡是涉及到我的事,就是老祖宗也得跟母亲提一下,可这次却偏偏没有知会一声,她们就过来了,此事实在是很古怪。”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由得有人出声问道:“到底是怎么古怪?二爷您就别卖关子了。”
对面的两个嬷嬷只是一脸冷笑,好似看好戏的瞅着张灏,看的大家心生反感,更希望二爷揭穿她们的丑恶嘴脸。
张灏没有继续说下去,站起身子走到两个嬷嬷身前,仰着小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二人,低声道:“赶紧给我滚回去,你们受人指使,鬼迷心窍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过来想加害于我,先是借机生事,把我身边的人全都罚走,又让我姐姐禁足不出,你们就好顺理成章的呆在我身边,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下下毒,或是在饮食中做些手脚,甚至是让我出个意外,再把此事嫁祸给她们,理由是因为被我牵连,有人心生不忿之下,做出了糊涂事,两位嬷嬷,我说的可对否?”
“你,二爷你血口喷人。”这下两个嬷嬷可真是急了,不说此事根本是绝无可能,她们二位自问忠心耿耿,一辈子呆在张府,哪能作出此等恶事,竟敢大胆逆上。
但是二爷的话实在是太有理有据,虽然有些捕风捉影,但确实点到了她们的痛处,今日前来的原因,还真被张灏给说中了,根本就是受人之托,瞒着大夫人,在老祖宗面前偷着请示,其实到没有什么恶意,只是贪图二夫人的银子,过来另有原因的。
可不敢轻易小看二爷的疯言疯语,这要是被国公爷知道了,就算是没这回事,那也有口难辩,雷霆暴怒之下,绝对会杀人了事,那可是杀伐随心的大将军啊,而二爷可是人家的独子。
看着她们心神不定的样子,张灏本意就是想栽赃嫁祸,先泼她们一身污水,就算是闹到长辈那里,即使老祖宗给她们撑腰,恐怕碍着母亲的存在,最后此事也得不了了之。
不过看到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不只是张灏,其他人都看出不对来,早就想表现自己的王管事,此刻哪还忍得住,这些年被看轻的怒气,一股脑的爆。
“婢子就说嘛,一点点的小事,两位嬷嬷就大张旗鼓的处罚大家,原来是心中有了歹意,起着加害二爷的狠毒心肠,这府里谁不知道你们和二太太走的近,以前还眼巴巴的盼着二爷夭折,宝哥儿将来好继承爵位,如今没了指望,就敢设下毒计,真是好算计好手段啊!”
随着王管事煽风点火的话,丫鬟婆子全都大怒,实在是因为小姐和二爷就是大家一生依靠,如果二爷被害死,小姐又出嫁,他们还不被别房的下人欺负死。
第013章 小事化了
随着两个嬷嬷放低身段,低声下气的连声道歉,一场闹剧也宣告结束,毕竟这老人家在有恃无恐,也担待不起犯上的名声。
这诛心之言是旁人说那还罢了,还可以用居心叵测来掩饰,但由二爷亲自说出这番话,尤其是他的岁数,身份都霎时成了无坚不摧的利器,试问?谁敢拿他的金贵命当成儿戏,明知是假,也得郑重其事,反正闹到最后,这一屋子的人谁也讨不了好去,严重的,都得被主子大怒之下,乱棍打死。
两位教习嬷嬷算是暂时认栽了,还得哀求一众下人守口如瓶,倨傲的威风彻底消失不见,看的大家好生解气。
善后的事当然还得姐姐来承担,一面温言抚慰几个受惊的丫鬟,一面还得劝慰两个嬷嬷莫要担心,总之最后少不得拿出几十两银子,人人有份,弄到最后大家皆大欢喜。
大厅中,张婉儿和两位低头耷脑的嬷嬷小声说话,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张灏新换了一身天蓝色百福缎子缝制的长袍,头披肩垂下,额头上围着一条蓝色抹额,一块白玉镶在中央,看起来整个小人富贵慵懒。
秋蕊在后面轻轻推着,椅子一摇一晃,眯着眼帘的张灏更是悠闲舒适,碧翠带着几个婆子正在收拾卧室,而烟翠则指挥着小丫鬟们,布置碗筷,一道道佳肴被放置在八仙檀木圆桌之上。
“二爷,果然嬷嬷收了二太太的好处。”一直偷听的秋蕊,低头轻轻的说道。
“哦,为了什么?”假寐中的张灏,闭着眼睛,随口问道。
不屑的哼了声,秋蕊小声道:“还不是看到咱们出来避暑,二太太张罗着给汉王牵线搭桥呢!”
“咦。”马上睁开眼睛,张灏神色有些凝重,低声道:“二太太怎么和汉王牵扯上了?一个妇道人家,怎会如此不知好歹。”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秋蕊解释道:“二爷你还小,不知道家中的情形,不说二老爷当年跟随汉王殿下打过几场大仗,永乐二年更是被殿下举荐,官拜都指挥同知,封昌平伯,两家交情深厚,就是赋闲在家的二老太爷,以前就当过汉王的亲卫,所以才能为二老爷娶了宗师女为妻。”
哦,张灏明白过来,原来还有这层渊源,敢情隔壁二爷爷的府邸还是个伯爵府,这当年祖父张玉父母早亡,兄弟俩相依为命,一同跟随燕王出生入死,哥哥战死沙场,成了靖难席功臣,弟弟则中途因伤赋闲在家。
二太太本名朱秀秀,反正和燕王连着亲戚,怎么联系上得也没人清楚,嫁到张府后,一直掌管着二房内务大权,因为和汉王关系密切,两家走动频繁。
此事缘由很简单,张灏不用深想就反应过来,肯定是因为父亲如今乃是武将第一人,这汉王为了和太子争夺皇位,就把主意打到姐姐身上,就算是不能娶到姐姐,也得从中破坏,省的姐姐嫁给太子后,导致父亲失去中立立场。
“嗯,让两个嬷嬷帮着做什么?”
“还不是监视小姐的一举一动,好随时通风报信,谁不知道咱家小姐貌美如花,气质出尘,身份地位都是第一等的,垂涎的人家多了。”秋蕊骄傲的说道。
“呵呵,那是,就是张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秋蕊姐姐,都是远近闻名,一等一的大美人,那些登徒子还不跟疯了似的,求爷爷告***上门求亲啊!”
忍不住出言调笑,顿时惹得秋蕊小脸通红,伸手就胳肢张灏肋下,羞怒道:“痒死你这个小坏蛋,连姐姐都调戏。”
实在是受不住了,张灏被她挠的整个人都缩成一团,一边不停的喘气,一边只得投降笑道:“不敢了,不敢了,投降。”
“哼,看你这小家伙,还敢取笑我。”大胜的秋蕊得意娇笑,扭身朝着一边走去。
片刻工夫,端着一盆清水过来,伺候张灏净手,秋蕊拿出一块崭新的白丝巾,细心帮着他擦手,又换过一块干净手帕,接着擦了一遍,直看得张灏心中大叫奢侈。
那边的两个嬷嬷已经告退,张婉儿起身送了下,目送人家远去后,走至圆桌跟前,看了眼桌子上的菜肴,朝着她身边的大丫头秋云吩咐道:“今儿个让烟翠她们受委屈了,得给大家压压惊,去,让厨房在上一桌酒菜,晚上所有人都聚在一起,好生庆祝一下。”
“是,小姐。”笑着应承,姿色平常,为人老实本分的秋云,赶紧掀起门帘,朝院子中走去。
听到姐姐的话,张灏突然想起什么,高声喊道:“秋云姐姐,让厨房顺便抄上几个肉菜,送张三院子里去,就说是我吩咐的。”
“是,二爷,婢子知道了。”
听得小姐要款待大家,院子中的丫鬟婆子顿时欢笑,不大会工夫儿,使出浑身解数的厨娘,赶紧又送上满满一桌子的好菜,整个院子中将近二十个人,团团围坐在两张桌子前,开怀畅饮,吃酒嬉闹。
闹腾了两个时辰,直到前院的护卫赶来相劝,一屋子的女人才偃旗息鼓,梳洗的梳洗,收拾的收拾,一个个渐渐散去。
第二天一早,张灏准时起来,带着张栋兄弟俩接着锻炼身体,三人不知不觉中跑到院子外。
暖风习习,十几间瓦房错落在地势略高的平地上,一个个栅栏围起的小院子中,除了砖瓦房外,还有茅草窝棚,圈起的猪圈,用木头搭建的鸡舍,浆洗后晾晒的旧衣物,搭在高高的竹竿上,随着风儿飘来飘去。
整个村子下方的低洼处,都是大块大块的水田,成片的翠绿秧苗整整齐齐的插在水中,此时已经快要入夏,水稻长势喜人,而地势高处,沿伸到小山脚下,则种着其他农作物,张灏对农事半点不知,只能认出田垄间种着的一些蔬菜。
嗅着不太好闻的空气,张灏兴致很高的问道:“村上的农家日子过得如何?”
身后的张梁指着在田地间干活的村民,笑道:“日子好的呢,这京城附近,一年四季天气温暖,此地水源多,种的粮食收成比北平那多得多了,因为这里都是咱张府的田产,所以他们也不用给粮长,里长交赋税,每年按收成送些粮食野味什么的到府上孝敬就成,家家都有余粮。”
满意的点点头,张灏感慨的望着在田地间,正在勤劳干活的农民,如今朝廷实行的农税政策,他多少知道些皮毛,现在是永乐初年,整个大明朝的农民日子,正处于最好的黄金时期,皇帝倡导轻徭薄税,严惩土地兼并和官员**。
基本上家家户户的日子都不错,在加上这百年间一直是连年战乱,民不聊生,所以此时人少地多,庞大的官僚阶层还未形成,反正未来的五十年内,好日子都不会有太大改变。
笑呵呵的看了半天,即使张灏不懂农业,也能看出此地田地不多,种植的农作物单一,指着远处一大片田野,问道:“那里怎么没有开垦成农田,多浪费。”
张栋笑了,朝着远方说道:“除了这里几十亩田地外,这附近方圆三十顷土地都是二爷您的,只是农户少,土质不好,种不了水稻,府上太太管事也不重视这里,听说城中的勋贵们,都抢着去江南购置田地,这京城天子脚下,反而不敢造次。”
嗯,张灏点点头,有些吃惊此处竟然闲置了这么多土地,还有那江南确实是鱼米之乡,有句话不是说,江南熟,天下足嘛,忽然张灏拍拍脑门,笑道:“以后也不知道那帮大地主,是不是都改种棉花了,反正将来江南的粮食收成反而不能自给自足,得依赖其他省份供应,对了,湖北熟,天下足。”
“什么,棉花?这到可以种种,不过湖北熟,天下足是什么意思?”不解的问道,张栋兄弟有些不明白。
“这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有些麻烦,需要的工人太多了。”张灏也没解释,只是心里盘算着,后世南京确实是织绣工业达的地方,棉,麻一类的经济作物,的确有很大的利润,不过自己又不懂这些,事情有些难办。
不管了,先一点点的来,张灏又合计了下,转身笑道:“走,回院子吃饭去。”
午后,正屋大厅中,整个院子静悄悄的,除了小红和两个小丫鬟,拿着长杆到处抓虫子外,其他人都已经午睡。
没有睡觉的张灏,则迫不及待的招来王管事,询问道:“王妈妈,你先坐着。”
神色欢喜的王管事,笑着走到二爷身前的软凳上坐好,身子前倾,客气的笑道:“二爷有何事找婢子前来。”
这几天生的事,可算是让大家心服口服,对于这位年纪不大的少爷,可再也不敢当成一个普通孩子看待,所以王管事的态度格外热情,她本就是张灏母亲的心腹,对于二爷的问话格外重视。
“嗯,王妈妈,你先吃茶,这是上好的茶叶,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反正是从姐姐那偷来的。”
“啊!这可是婢子天大的口福,谁不知道大小姐对茶叶最是挑剔,等闲的都不入她的眼呢。”
小心翼翼的端起面前案子上的青花茶盏,王管事不由得眉开眼笑,都说大小姐一两茶叶就得十两白银呢,老天爷,这可是久闻其名,不见庐山真面目了。
“您尽管喝着,回头我让烟翠姐姐捎过去一罐,不够了,只管和我张口。”张灏随意的说道,顿时听得王管事眼睛一亮,感叹的道:“这怎么好意思,二爷您的心意婢子就领了,有事您直说无妨,只要是我能办到,一定尽心尽力。”
张灏一愣,原本就是一份心意,看得出她喜欢这茶叶,所以才会送些,没想到被误解成有事相托,贿赂人家呢,不过他也没解释,笑嘻嘻的道:“无妨,您本来就是母亲身边的老人,孝敬您是应该的。”
这话就暖人心底了,什么时候王管事见过如此体贴的主子,如此慰藉的话,眼眶顿时红了,深深的吸了口气,动情的道:“多谢二爷,有您这句话,婢子这辈子算是心满意足了,今后除了夫人,婢子就只听二爷的吩咐。”
顺势而为,王管事哪还不趁着如此难得机会,大表忠心,这二爷可是未来的英国公啊!
第014章 读书识字
“王妈妈,如今府里没有差事的人家多不多?有没有精于农桑的老人家。”
“咦!二爷这是要置地,还是办作坊?”
“兼而有之吧,为人子者,当孝敬父母,我如今年纪幼小,将来恐怕也会一事无成,今日做些农家准备,省的来日败光家产,无法侍奉双亲颐养天年。”
“真真的大孝心啊!二爷聪慧天成,将来何愁不能定国安邦,这田桑贱业,商贾污垢,不值得二爷费心筹谋,听婢子的一句话,用功读书,勤练武艺才是正途。”
“呵呵,王妈妈的金玉良言,我自会记在心里,但我还是想先招些人手,一来开垦田园种植果树,广开财源,二来安顿府中无所事事的家人,不提前做些准备,这人口繁衍,以后不免坐吃山空。”
“这话倒也说的是,那婢子就不避嫌疑,向二爷举荐一个人。”
“快说,您举荐的人肯定不凡,难道是王妈妈的夫家不成?”
“就说二爷聪明,果然一猜就中,正是我的夫家**,另外还有爹爹张真昌,他们都是多年种地的好手,还有这下面确实有几户人家没有差事,平日求的我真是焦头烂额,如今真是大好,一股脑的迁过来,也省的太太每日费尽心思,无法安置他们。”
“嗯,那你给我说说,府上各家各户的情形?”
好半响,王管事欢天喜地的出了正屋,手里紧紧搂着一罐茶叶,生怕给人瞧见,用那衣襟盖住,急匆匆的走向自己屋子。
大厅中,香雾缭绕,躲在走廊过道上的张婉儿,此刻背靠墙壁,望着纱窗怔怔愣,刚才厅中二人的对话,全被她听得清楚。
这个犹如浴火重生的弟弟,真是一件接着一件事,让自己震惊莫名,小小孩儿真是好生让人看不透,还不知以后能带给自己多大惊喜,只希望老天保佑,不要惹出天大的祸事。
轻轻叹了口气,张婉儿轻声吩咐道:“秋蕊,把院子最后那间厢房收拾下,改成一间静室,在请上一尊菩萨。”
“小姐,这是为何?”秋蕊神色惊讶,连忙问道。
“唉,灏儿如此年幼,为人处世,说话想法都与众不同,我担心他太过聪明灵秀,以至遭到天妒,这几日我就沐浴素食,帮他敲上几天木鱼,念上千遍佛经,多多祈福吧。”
“小姐,唉,婢子这就去办。”神色复杂的秋蕊,默默低头叹息,朝着外面走去。
一连三日,院子中的生活依旧,打算在此落户的张灏,除了每日锻炼几个时辰外,其他时间都用在思考庄子的筹划上,姐姐也不知道每天做些什么,只说是潜心读书,不想被外物干扰,整个人都大门不出。
张灏也乐得自在,一面命王管事赶回城里向母亲报信,详细解释自己的计划,一面命二管事张虎带上足够的盘缠,快马到父亲的大营中送信,又命长随张六赶去云南,求见黔国公沐晟,也就是自己的舅舅,讨要些南安的稻种和当地有经验的农夫。
这几天张灏才从姐姐那了解到,原来母亲乃是沐晟的远房表妹,明初开国功臣沐英堂妹沐鸢的亲生女儿,如今这沐晟继承黔国公爵位,沐家开始世代镇守云南,在大明朝声威显赫。
而祖父当年乃是元朝抠密知院,元朝灭亡后远走大漠,后来和弟弟张云在洪武十八年时降明,后来大军北伐,随军战至摸鱼儿海,击败蒙元余孽,因战功卓著,战后被朝廷授予济南卫副千户,在后来就是追随燕王,因身先士卒,勇冠三军,足智多谋,成为燕王手下第一大将,经由燕王妃亲自做媒,把母亲许配给父亲张玉。
成亲时的母亲,因为年幼时双亲就已先后病故,一直被沐英收养在家中,当作掌上明珠般视如己出,燕王用意自然是笼络双方,所以母亲身份非同小可,背后有整个黔国公府撑腰,这么多年来,才没有被二太太的宗室女身份压制住,反而稳稳的胜出一筹。
论尊卑,大家都是皇亲国戚,论亲近,母亲身为国公妹妹,叔叔乃是太祖义子,可比一个普通皇室远亲强上许多了。
给母亲的口讯自是讨要银两,顺便解释下自己的计划,而给父亲的书信除详细解说计划外,就是让他把多次远征南安,受伤的将士挑选些举家迁来,一来增加庄子人口,二来替父亲分忧,毕竟爱民如子的他,不可能不为手下出生入死的兄弟着想,迁过来后是军户也好,还是农户也罢,反正是平民,都要向朝廷上缴赋税,而不会成为自己家的庄户。
要做的事很多,不过可用的人才却少的可怜,除了张栋兄弟俩,跟来的长随主要任务得守护园子,一来二去,张灏就把主意打到身边的丫鬟身上。
这日清晨,用完早饭后,张灏拉着烟翠和碧翠跑到院子中,张婉儿看的稀奇,也跟着过来,她这一动,自然是满院子丫鬟望风景从。
原本打算跑到假山凉亭中,可看着后面跟来的一大帮女人,张灏苦笑着停下脚步,指着院子一个角落,那里正好有棵大槐树,说道:“大家搬些木凳过来一起坐吧,正好我有事和你们说。”
不知道二爷要说什么,好奇的丫鬟们,赶紧四下去寻找凳子,张婉儿抬手整理下被微风吹乱的秀,笑道:“小弟,你又要弄出什么古怪的事?”
嘻嘻一笑,张灏殷勤的跑过去扶着姐姐走到树下,接过烟翠手中的椅子,放好后又体贴的扶着姐姐坐下,只看的张婉儿捂嘴娇笑。
“这无事献殷勤,肯定是有事求咱们呢,说吧。”
“嗯,我是想拜托姐姐教大家识字,还有术数,至于诗词一类的,就不用了。”
秀眉一扬,张婉儿笑吟吟的问道:“为何不学诗词,这女孩家家的,学些诗词,可是能陶冶情操哦。”
笑着摇头,张灏不同意的道:“我的意思是让大家学些有用的知识,识字可以看懂账本,术数可以教会大家记账,另外我还想请人教大家医术等方面的学问,诗词虽然高雅,但却不适合平民百姓。”
了解的点点头,张婉儿又问道:“可这些都有账房先生去做,病了可以请医师呀?”
“求人不如求己,反正我看大家平日也没什么事,与其荒废青春,还不如学些东西,就算嫁人后,这腹中有了才华,也能管好家中琐事,处理好人情往来。”
“可是二爷,家里人都说无才便是德,以前我们都曾跟着小姐学过几天字,自从家里反对,后来才不了了之。”秋云诺诺的言。
听到这话,张灏意外的看了有些得意的姐姐,接着笑道:“什么无才便是德,那都是那些文人说的混账话,这没有学问,就无法明辨是非,读书可以见礼明透,可以改变命运,不要去相信什么女戒一类的混账书,什么未嫁听父,出嫁从夫,三从四德的都是狗屁,愿女儿粗识字,酒谱茶经相夫子,说的动听,还不是要让你们老实的遵守妇德,其实是为了男人能更好的欺压你们,哼。”
这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只听得一众丫鬟目瞪口呆,神色间有些犹豫,就是饱读诗书的张婉儿,也不理解的沉思,看到她们的样子,张灏知道这番话还不能被马上接受,不过他也不强求有人赞同自己,毕竟女权社会在这个时代,基本上是不可能形成的,只要让她们多多少少能记住自己的话,也许将来会努力争取一下,起码不要任由别人去主宰她们的命运,随波逐流的渡过一生。
张灏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改变一个朝代的诸多陋习,毕竟这里面有很深层次的原因,而明初永乐皇帝太过强势,任何反对意见都不会被轻易接纳,而思想保守的文人大臣们,更不是随便能说动的。
他也曾经想过去影响朝局,开海禁,通海商,改良火器,建立新式学校,取缔东厂锦衣卫,消灭宦官,废掉皇室宗亲的特权,平衡文人党政,传播新思想,竖起新信仰,征服北方,甚至建立君主立宪制度,成立国民议会,最后三权分立,乃至人人平等,中华万万岁!
可这些事也太过难为人了,即使自己是重生而来,那也还是一个普通人,面对那些这时代的精英分子,张灏还不会天真的认为,自己就可以凌驾众生,所以也只是想想罢了,或许在适当的条件下,顺手拖动一两件事,还是勉为其难之下,可以研究研究的。
“好了,刚才的话,大家想不明白也就罢了,反正从今以后,大家都要念书识字,朝廷的八股文跟我们无关,大家只学些基础学问,等以后有了条件,可以随时去研读旁的,就是作诗写文章的也无不可。”
看着面前小人侃侃而谈,大家不由得都笑了,就算在愚钝,也知道二爷这确实是一番好意,反正有他为大家撑腰,也没人敢多嘴多舌。
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张灏看看时间还早,就让丫鬟中学问最出色的秋蕊,暂时担任老师,先在院子中,教她们朗读些三字经一类口诀。
起身让姐姐陪着,两人在院子中散步,张婉儿看着弟弟一路上东张西望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找什么呢?”
“没啥,姐,那厢房没人住吧。”指着院子东头的一排用来给下人住的青瓦房。
“空着呢,二爷,那是预备着的空房。”回答的却不是姐姐,而是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婆子。
“那好,麻烦你去喊下张三过来,谢谢了。”张灏客气的吩咐,脸上亲切的笑着。
这却把那个婆子吓得赶紧双手乱挥,诚惶诚恐的道:“可不敢当得二爷这么客气,老身这就去喊那张三兄弟过来。”说完就朝着外面跑去,双手拎着裙子,跌跌撞撞的差地绊倒,只看得张灏姐弟俩摇头苦笑。
当先推开房门,张灏迈步跨过门槛,满意的打量屋子的内部环境,空荡荡的房间中,被打扫的很干净,当作教室坐上十几个人都没什么问题。
不一会儿,张三跟着那位婆子跑了回来,张灏也没客气,直接指着房间,对他说道:“麻烦你回去带着张栋兄弟,还有前院的几个家人,用木料做些桌椅,简简单单的四方桌子,刷层清漆就行。”
解释了半天,又用手比比划划,张三又问了下要做什么,等听到是当作学堂中的桌椅用时,马上恍然大悟的笑道:“成,成,二爷,这个简单,当年咱府上修建族学时,小的就去帮过忙,那做学问用的书案都会做,不过您要求的更简单,两天就能做出来。”
张灏大喜,问道:“那你会做木匠活了?”
“嗨!二爷,这年头,是个老百姓就会做木头活,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工匠,但是修修房子,做个简单的家具,那都不成问题。”张三拍拍胸口,自豪的保证。
第015章 不速之客
诸多琐事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就是母亲那里轻易松口,几户家人要想搬家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先不说人家愿不愿意,就是一家子用的家具物件,就得好生收拾几天。
第二天,张灏一早就搬个椅子放在院子中央,身后的大厅中,一群丫鬟坐在里面,由秋蕊在教习练字,其中还有两位好奇的婆子挤了进去,嚷着也要跟着读书。
东头的厢房外,张三他们几个男人在鼓弄装修学堂,一大堆木料堆放在院子里,张栋张梁兄弟一身粗布旧衣,专心致志,正在干着木匠活,几个婆子跑来跑去,给帮着打下手。
张三嫂子帮着两个厨娘,热火朝天的呆在灶台那,收拾几大框的食材,都是一早从附近几个村子收购的。
悠闲的捧着一本书,张灏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嘟嘟囔囔的也不知说些什么。
慢慢踱步出来的张婉儿,好奇的走至弟弟身旁,低头稍微看了下,突然好笑的问道:“怎么不去锻炼身子了?还装模作样的看书,这好好的诗经都被你拿倒了,我的大少爷。”
“啊,哎呀,我就说怎么看不懂呢,这字看的我眼花缭乱的,还是倒过来的好。”张灏脸色臭臭的赶紧把书翻转过来,还不忘给自己辩解。
“哼,还让别人去识字,其实最应该学习的反而是你,明天就跟着一起读书去。”行使姐姐特权的张婉儿,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
“学就学,以后谁学的好,就张榜排出名次,让你瞧瞧,你的宝贝弟弟也是个天才儿童。”
“呵呵,好一个天才儿童,嗯,这考试张榜倒有些意思,这次本小姐也要学学那文渊阁里的大学士,做个铁面无私的主考官,对了,你跑这院子中央坐着做什么?也不怕日头把你晒着。”
抬头看看姐姐兴致勃勃的模样,张灏朝着外面撇撇嘴,嬉笑道:“我琢磨着,这两天该来几位不之客,这不坐在这里,等着迎接他们嘛。”
神色疑惑的朝外面望去,张婉儿不明所以的道:“什么不之客,谁要过来?啊,难道是汉王?”顿时想起教习嬷嬷的话,那两位灰溜溜的跑回城中,肯定是要向二太太报信儿的。
“应该是吧,这藩王成天滞留京城,死活赖着不去封地,每日无所事事,到处弄得鸡飞狗跳,咱这又住着这么个大美人,又没有长辈镇着,怎么着也得过来瞅几眼,恭维几句吧。”
张婉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恨恨的看着弟弟,小小模样故意装作一副高深莫测,不由得失笑道:“人家那是堂堂的亲王身份,哪会亲自到咱这个院子,再说这住的的都是一群妇孺,这男女授受不亲的,于礼不合。”
轻轻抬头,张灏一脸淡笑,任由阳光照晒在脸上,身上,短短的几天,因为下了力气锻炼,又好生吃些粗粮肉蛋,整个人显得很精神,肤色也黑了些,原来面黄肌瘦的气色消失不见。
“按理说是如此,一个堂堂王爷绝不会纡尊降贵的跑到大臣家的别院中,还是探望人家的子女,不但有**份,这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只可惜啊!”
面对弟弟一副悠然带着讽刺的口气,张婉儿大感有趣,也顾不得那汉王的目标是自己而羞涩不堪,反而兴致很高的站在一旁,亲自拿着团扇给弟弟扇风。
“可惜什么?不就是对皇位虎视眈眈嘛,如今都传的沸沸扬扬了,大臣解缙就因为前年,以“洩禁中语”,“廷试读卷不公”,被汉王举报,被圣上贬为广西参议,前些日子,又贬到交趾去了,真可惜了他一代大才,就因为替太子仗义执言,落得如此下场。”
“解缙?”张灏只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忽然想起来,那不是曾经献上太平十策,后来在永乐初年,被皇帝封为文渊阁翰林学士,参与机要,曾在太祖晚年当过内阁辅的名人嘛,他最出名的就是奉召主修永乐大典,弘扬我华夏文化达至巅峰的功臣,这个张灏可是记得很清楚,那名字就能让人特容易记住。
这位可是有名的**,就因为屡次为太子说话,遭到了汉王敌视,上了几次密报,也不知道朱棣是怎么想的,就把他一贬再贬,最后好像死的很惨,依稀记得是被锦衣卫在雪地上活埋了。
“可不就是因为皇位,那汉王即使身份在高贵,如今只怕也得亲自过来。”说到一半就打住了,张灏也不想让姐姐了解这里面的事,如今朝廷中,基本上文臣都倾向太子,毕竟人家是长子,为人也不错,这长幼有序,在古代中的讲究大了。
而汉王朱高熙因为参与过靖难之役,战功赫赫,深得武将们的赞赏,毕竟同是战友,彼此间有点交情,倾向于汉王登基为帝,大家凭着昔日交情,将来或许还能飞黄腾达。
其中父亲张辅身为武将之,确实是汉王必须要争取到的,如此大的诱惑下,要是还能坐的住,不过来探望姐姐,那这家伙才是个傻瓜呢。
算计着这两天也该露面了,不然耽搁几日,这姐姐要是返回京城,这深宅大院的,就算是王爷,要见上一面也是难上加难。
等得无聊,身后头不时传出姑娘家清脆的朗读声,院子东头咣咣铛铛的响个不停,姐弟俩被吵得实在是受不了,一起躲到远处的凉亭中坐下,也没人跟前伺候,就坐着那么闲聊。
眼看日头都升到头顶了,周围温度渐渐升高,张灏还以为自己失算了,最好是自己想得多了,那汉王朱高熙就没打算过来,倒也不错,省的大家到时麻烦。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姐弟俩正要回屋的时候,就看见一个长随带着几个外人,远远地走了进来,张灏赶紧起身,对姐姐说道:“姐,来外人了,你先回屋吧。”
张婉儿点点头,抬手用衣袖挡住脸孔,绕着假山几步就消失不见,看着姐姐远去,张灏动身迎了过去。
“喂,你们几个,过来,二爷我在这呢。”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口吻,张灏仗着自己年少,大咧咧的朝那几个人招手。
当先领路的长随是个二十几岁的青年,一脸的麻子,长相到很端正,闻言转头一瞧,不远处的小孩正是自家公子,赶紧回道:“哎哟,二爷您在院子中啊,正好,汉王府的常公公带着几个侍卫,正要求见您和大小姐呢!”
笑着回身略微弯腰,客气的道:“常公公,您请这边走,那位就是我家二爷。”
后面跟着的三位,头前的是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长的慈眉善目,带着太监的官帽,一身官服,可惜张灏根本不知道那服饰的等级讲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觉得这位公公气质不俗,不像是想象中的阴沉难测。
看那走路时的昂然气度,显然是个地位很高的太监,其实这太监的称呼也是有讲究的,不是谁都能当得上的,不像后世太监这个词乃是个蔑称,在这时候的大明朝,只能是做到宦官的领,此种最高级别才配叫做一声太监。
跟在常公公后面的,是两个虎背熊腰的壮汉,都是一身侍卫劲装,腰间挎着宝剑,走路时虎虎生风,目不斜视,神色精悍威严。
那常公公隔着老远就抢上几步,不敢因面对是个孩子就敢怠慢,毕竟这位爷的身份太贵重,即使是汉王亲自到此,也得跟人家客客气气。
“奴婢给公子请安了。”干净利落的行礼,脸上挂着亲切微笑,动作神态如行云流水,让人一看之下就心生好感,即使知道他有些做作,但是那气势却显得光明正大,不愧是如今正混的风生水起的职业。
“哦,客气了,张灏见过常太监。”
有意出说太监这个称呼,既是讽刺又是恭维,也算是一举二得了,果然,那常公公笑容满面,连连摆手,客气的笑道:“呵呵,当不起您这么夸赞,奴婢只是个伺候王爷的奴才,那太监这样高的职位,奴婢可不敢奢望。”
“有志者事竟成嘛,常公公你这是谦虚,我虽然年少,但还能看得出,你可是有大才的人物。”张灏正经颜色的说道。
一丝惊讶从常公公脸上掠过,不由得心里高看眼前孩子几分,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自得的笑道:“那就多谢公子的吉言了,这个,奴婢还有事禀告,不知能否面见府上大小姐,当面诉说。”
微微摇头,张灏笑道:“姐姐此时正在读书呢,不想被外人打扰,有事就和我说也是一样,怎么?常公公莫非是看不起我?”
赶紧摆手,常公公弯腰惶恐的道:“不敢,不敢,公子乃是堂堂公国爷的独子,身份非同小可,乃是天生的贵人,奴婢和您说也是一样。”
毕竟他只是王爷身边的宦官,比起宫里的太监们,地位还差了些,即使平日在京城被人奉承惯了,到了英国公这种高门中,也得规规矩矩,毕竟如今的英国公张辅,乃是皇帝最信赖的嫡系心腹。
没等张灏出声,常公公很有眼力件的抢先说道:“回公子,这几日我家汉王出城游玩,就在这庄子不远处的皇家别院中暂住,今日听闻英国公府的公子小姐,也在此处居住,就命奴婢过来拜会一下,顺便邀请公子小姐到别院去做客,汉王殿下说,他一直和张家关系亲密,大家都不是外人,彼此亲近一下也是正常的往来,还请公子莫要客气,听从我家王爷安排才是。”
心中冷笑,张灏知道这话说的客气,实际上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味道,这孤男寡女,自己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可以亲近的,要是这朱高熙亲自过来,大家见面聊上几句,还能显得有几分诚意,这命人过来相请,真是过于托大,有些嚣张跋扈了,自己要是陪着姐姐上门,此事一旦传出去,姐姐还怎么做人?名声可就臭的一塌糊涂了。
真是欺我们年少不更事,朱高熙,就凭着你这做派,我张灏就瞧不起你,果然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难怪历史上没能抢到皇位,后来还被侄子堵在封地中,吓的亲自出来投降,最后还不知好歹,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