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天生弄臣
一直陪着永乐皇帝说了半天,才算是解释清楚关于土豆玉米等农作物的情形,当然,张灏说的非常笼统,不过就算是这样,皇帝也已经非常满意,并且异常自信的表示,等来年就命郑和再下西洋时,好好勘察西洋各地情况,如果有必要,就分出几支船队,一定要找出这些能救活无数百姓的神物,如此郑重的表态,也让张灏深为叹服,这永乐皇帝能如此为百姓着想,确实是非常难得了。
对于张灏的聪明伶俐,善解人意,朱棣大为开怀的同时,倒没觉得一个孩子如此怪异和博学多才,而感觉有什么奇怪,其实这里面固然有张灏提前打的预防针,就是那个神秘老头起了作用,最重要的就是,皇帝对于打小就聪明绝顶的孩子,早就见怪不怪了。
这皇帝身边,哪个大臣从小不是一时之选,不是博闻强记,不是聪明过人,满朝那么多人,小时候就聪明绝顶的实在是太多了,何况各地官府,一旦现治下谁家出了个所谓的天才儿童,几乎都要当作一件祥瑞之事,快马上报京城,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这一年下来,起码能有十几个可称得上天才的孩子,为世人称赞,什么三岁成诗,五岁把论语倒背如流,七岁熟读儒家典籍,8岁出口成章,凡此等等,到让朱棣已经麻木了。
所以面对张灏这个几乎可以称作小怪物的孩子,朱棣高兴的同时,并没有太过惊奇,只是连连感叹,沉默寡言的张辅,竟然能生出如此佳儿,真算是青出于蓝了。
此时,和张灏认真细致的讨论了半天,朱棣这才兴高采烈的站起,心怀向往的笑道:“这确实是一件功在社稷,为国为民的大功劳,想当年,太祖就曾经命朕在凤阳老家住了整整三年,百姓的疾苦至今还历历在目,这吃不上饭的滋味,朕也体会多次了,一连几天都饿着肚皮,还得行军打仗,一想想就心酸难忍,朕愧对那些跟随多年的将士,愧对天下百姓,唉。”
“陛下还请莫要伤感,自从太祖爷和您两代帝王励精图治,如今百姓的日子已经越来越好过了,只可惜我年纪太小,整天又得呆在家中,无法到各地游历,见识下各地百姓的好日子,等将来长大了,一定要看遍我大明的秀丽江山。”
“哈哈,说的好,比起你这个小家伙,朕,可是到过很多地方了,这百姓疾苦,哪能真如你说的越来越好,很多难解之事,真是搅得朕寝食难安,唯有严厉督促各地官吏,严惩贪赃枉法等鱼肉百姓之事,并鼓励兴修水利,多多开垦荒地,大力扶持农桑,减轻赋税,只希望在朕的手中,能出现你所说的永乐盛世,那就心满意足喽。”
真想询问下皇帝心中有什么难解之事,顺便好生的给他讲一课,好造福整个天下,不过还是强行按捺住都到了嘴边的话。
今日已经说的够多了,张灏赶紧见好就收,躬身笑道:“陛下,这姐姐的亲事···”
朱棣笑了,背手站在那里,半天都没有言语,等得张灏心里七上八下,不时偷看皇帝的脸色,这大帐中越寂静无声,空荡荡的让人心慌。
“张灏,有功就得赏,虽然还未见到你说的那些种子作物,不过邱福一事怎么都算是你的功劳,又陪朕说了这么久的话,你的身份也与旁人不同,你说,想要朕如何赏你。”
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看似和蔼可亲的皇帝,没等张嘴,就听朱棣似笑非笑的道:“儿女婚事,自有父母做主,到不用为你姐姐说项了,朕心中有数。”
这下张灏可真急了,弄了老半天,费了天大的劲,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这都是为了姐姐啊。
气急了的张灏,也顾不得面前乃是一位一言可定人生死的皇帝,生气的道:“不答应我,今晚就不走了,就赖上您了。”
说完气呼呼的坐下,顺便把头给扭过去,根本不面向皇帝,可谓大逆不道了,倒是让朱棣一时间哑然失笑。
终于看到如此孩子气举止一面的朱棣,不但不以为意,还存心逗他,同样气哼哼的道:“怎么,难道太子娶你姐姐,还辱没了你不成?”
扭头看都不看皇帝一眼,张灏撇嘴道:“一个31岁,一个15岁,年纪差的这么大,不好。”
“呵,果真是有备而来,连太子的年岁都打听清楚了,不过,十几岁又算得什么,朕看这年龄倒是正好。”笑眯眯的说着,朱棣心中大为舒畅,难得能遇见一个不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的孩子如此和自己说话,一时大感新鲜有趣,当然,假如是别人的话,估计这颈上的脑袋,就该搬搬家了。
“我姐姐乃是嫡出的大小姐,凭什么给你儿子做个小妾,不行。”依然气鼓鼓的说着,很孩子气的倔强无比。
“傻孩子,先不论这尊卑礼仪,就说朕的儿子,将来那是要继承皇位的,你姐姐哪会如平常百姓家的小妾一般,地位下贱,任人欺负,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姐姐将来,那可是要封为贵妃的,如此显赫的地位,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姐姐喜欢自由自在,谁耐烦成天呆在宫里,被一大堆人伺候监视,还得每天露出笑脸给你儿子瞧,真当那是个喜事啊,有句成语就叫做,强作笑颜,那就是给你们家预备的,再说了,那么多的贵妃,恐怕一年到头,都看不见你儿子一面,真当谁多稀罕似的。”
“好,竟敢如此和朕说话,你倒是无法无天,也罢了,朕今日也不拿身份压你,就当作是你的伯伯,咱爷俩好生论上一论。”
此时,躲在大帐外的朱瞻基和太监们,一个个都听得呆了,不禁昏头昏脑的面面相视,震惊之极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任是谁也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连爷俩都叫出来了,那可是一国之君啊,竟然就跟个孩子似的,陪着另一个孩子斗气,这,这成何体统,只听的朱瞻基苦笑不已,太监们都两眼直,一个个的痴呆了。
还保留着武将做派的朱棣,不但不生气,反而兴致昂扬的挽起袖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御座上,冷哼道:“朕的儿子富有四海,多娶几个美人又算得什么,凭着他的才学,定能让你姐姐一见倾心。”
张灏疑惑的扭头看着皇帝,纳闷的问道:“那干嘛非要娶我姐姐,以太子的才学,满大街的走一圈,谁看上他,自去嫁给他不就结了,大家你情我愿的,那岂不是人人皆大欢喜。”
差点被这句话给呛着,险些大咳不止,哭笑不得的指着张灏,朱棣笑骂道:“你这个孩子就该把那舌头给割了,连太子都敢编排,那好,让你姐姐嫁给汉王如何?那每天都可以骑马闲逛,不会闷了吧。”
吓了一跳,张灏差点没跳起来,嫁给朱高熙还不如嫁给太子朱高炽呢,起码那朱高炽为人善良,对姐姐能好点,就算是活不过几年,起码姐姐能一生平安,而嫁给朱高熙,顶多多活个两年,就得跟着那个混蛋一起玩完。
遂叹了口气,轻声道:“伯伯,实话实说吧,其实我姐姐有意中人了,堂堂国公家的小姐,也不稀罕什么荣华富贵,您儿子们之间的事,我老张家也不参与,您就别逼着我爹表态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反正我张家只听您的,什么太子,汉王的,爱谁谁。”
帐外的朱瞻基好悬没口吐鲜血,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这人也敢出口,顿时心脏怦怦乱跳,双眼一瞪,低声道:“都给本王滚。”
那些太监此时全都惊骇欲绝,巴不得赶紧走开,这立储之事,哪是他们敢偷听的,顿时掩面疾走,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瞻基赶紧又把头贴在帐幔上,心跳越急促,这关系到父亲生死的大事,如何能不让他手足无措,只希望能听到最让他期望的答案。
而大帐之中,朱棣反而没有大怒,一脸笑意的问道:“这算是你父亲的表态?”
不敢丝毫犹豫,这生死一瞬间,就看张灏如何回答了,想都没想,气势冲天,大表忠心的叫道:“那是当然,我父亲说过,皇上正值壮年,还能做几十年的皇帝,做臣子的只要效忠于陛下就可,怎能不忠不义,蛇鼠两端,为人臣子,当心无杂念,一心一意的侍奉皇上即可,至于什么太子汉王,那不是我张家该操心的,今后谁是太子,那只能是由皇上说的算,谁若敢蠢蠢欲动,想趁机浑水摸鱼,哼哼。”
张灏很有气势的走了两步,小手一挥,大喊道:“那就休怪我英国公无情了,圣上意志所在,即我张辅刀锋所向。”
看着小小孩儿一副忠义满腔,忠心耿耿,不可一世的可恶模样,朱棣顿时大笑,笑得连指向张灏的手,都颤抖不已,大声笑骂道:“赶紧给我滚,你这个小坏蛋,你爹怎能说出这番无耻之极的话,肯定是你在胡说八道,哈哈,朕都快被你笑死了,给我滚吧。”
大笑之下,连我说出来了,可见此时的朱棣是多么开心,多么失态,吓得张灏赶紧抱头鼠窜,这能捡回一条小命,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至于姐姐之事,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看到张灏跑到帐篷口,朱棣想起什么似的,暴喝道:“你脖子上的玉佩,给朕小心保管好了,要是敢弄丢的话,就算是你爹亲自求情,朕也得把你千刀万剐。”
啊!张灏愣住了,这脖子上的玉佩,可是救了他一命,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啊,怎么皇帝连这个也知道,也顾不得逃出去,迷茫的回身,下意识的问道:“皇上,您怎么知道我有块玉佩?”
朱棣顿时被他的话气的七窍生烟,拿起身边一碟子点心,就朝着张灏扔过去,大骂道:“那是朕送给皇后的宝贝,又被皇后送给了你,真气死朕了,滚过来,把玉佩还给朕。”
嘻嘻一笑,张灏马上朝皇帝做了个鬼脸,不屑的叫嚣道:“那是皇后娘娘给我的宝贝,谁也不给,连孩子的东西都抢,羞羞脸。”
说完迅转身,一溜烟的跑了没了踪影,只看的朱棣哭笑不得,咆哮道:“张灏,你等着,朕饶不了你。”
说完自己都气的笑了出来,静静的呆了半天,才缓缓轻笑道:“这小家伙,朕看这将来,还真不能让他出将入相,这小子简直就是个天生弄臣啊!这要是被他得了势,朕的大明江山,还不被他折腾的奄奄一息才怪呢,哈哈。”
第032章 混世魔王
跑出皇帝的锦帐中,此时四周除了站着上百位威武不凡,气势沉稳的大汉将军外,朱瞻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营帐前的几十面龙旗,迎着微风抖动不止。
而远处,几十个太监官服的内侍们聚在一起,一边窃窃私语,并纷纷朝着张灏这边指指点点,每当张灏眼光看过去时,一大帮子公公顿时如被秋风横扫过一般,全都马上矮了半截,神色中一片讨好恭维。
轻笑了下,估计这帮公公见到自己呆了这么久才出来,以为这君臣相谈甚欢吧?张灏也未在意,他哪知道,这帮公公别说听得一清二楚,此时都把他当成神一般崇拜了,这大明朝上上下下,这么些年,就没见过一位能如这位小爷一样的,不但逗得圣上不时大笑,还敢出言讥讽皇家,这圣上更让人目瞪口呆,不但不怪罪,还可劲儿的陪他胡闹,真是太不可思议,这简直是刚出炉,最新鲜的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啊!
费力的把头盔摘下,张灏抬头看看天色,不禁吓了一跳,此刻天际黯淡昏沉,极远处一片层层叠叠的火烧云,眼瞅着,日头这就要落山了。
忽然后面传出永乐皇帝的咆哮声,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外面站着的侍卫们,全都神色古怪的瞅着他,张灏赶紧费力的脱下外罩的战袍,正好瞧见几个小内侍手拿拂尘从另一边走过来。
“喂,你们几个过来。”张灏朝着小内侍勾勾手指头,连着内甲的甲裙安装的太密实,他自己根本无法解开。
三个内侍年纪都不大,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不免惊奇的停下脚步,马上反应极快的跑了过来,丝毫不敢怠慢,别说能出现在此处的都是贵人,就看那一身上好甲胄,眼前这位小爷的身份可想而知。
那群公公此时远远看见这边的情形,一个个神色羡慕万分,恨不得是自己跑上前去,好生的伺候这位少爷,借着这难得机会,奉承下英国公的嫡子,借此套下交情,只可恨职责所在,不敢片刻离开,只得眼巴巴的看着人家离去。
等张灏被三个小内侍连扶带拉的走到营门口时,早就等待焦急的家人们,立刻蜂拥而上,又是好一阵折腾,张灏还不忘吩咐道:“多谢三位小公公了,张栋,赶紧赏十两银子。”
接着张栋递过来的银角子,三个小内侍笑着道谢,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此时不远处走过来几个豪门少年,身后跟着几十个下人丫鬟,一大群人神色不善的围了上来。
其中领头的正是邱义,阴测测的叫道:“张灏,今日你敢诋毁我父亲,这仇少爷算是记下了,日后咱们走着瞧。”
神色怜悯的望着他,张灏想了下,推开扶着自己的张梁,诚恳的道:“俗话说兵凶战危,将军也难免阵上亡,邱兄,张灏今日乃是就事论事,并无与你家作对的意思。”
一听到张灏的话,邱义顿时神色狰狞,怒道:“我爹身经百战,战无不胜,哪轮到你这小儿信口雌黄,不就仗着你家深受圣上恩宠吗?哼,你小子给爷等着,如今是奈何不了你家,将来可未必,嘿嘿。”
果然大将军邱福是最支持汉王朱高熙登上大位的,可惜这邱义是看不到那天了,张灏也没动气,依然善意提醒道:“事事非非等日后自会明晓,邱义,我这里只有一言相劝,还请兄长平心静气的听听。”
“哼,你除了满口污蔑外,还能有什么好话?要不是看在你父亲和我爹乃是多年同殿之臣,几代人有那么点交情,今日定饶不得你。”
恨恨的说完,邱义神色悻悻,也知道自己的话半点威胁皆为,不说张灏身份特殊,就是这小小年纪,也无法让人真的痛打于他,难道还能欺负一个孩子不成?就算自己在不像话,此事也是万万做不出的,神色马上不耐烦的就要转身离去。
“不管邱老将军这次出征是胜是败,作为他老人家的嫡子,邱兄还请未雨绸缪,尽量做最坏盘算,整顿下家事,预先作下准备,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省的万一··”
还未说完,暴怒的邱义立时回头,两眼赤红,额头青筋突起,神色凄厉的骂道:“没有万一,张灏你这个混蛋,我邱义誓,这一辈子跟你誓不两立。”
叹了口气,张灏在没理会被下人拉扯住的邱义,身边的家人们早就挡在两人之间,径自跳上马车,苦恼的道:“唉,走吧,回家。”
“你等着张灏,等我爹凯旋班师回朝后,看老子如何去羞辱你,一个毛孩子你懂个屁,呸。”
“就是,不就是仗着有个好老子,妈的,真想狠狠的揍他一顿,好生替邱兄出口恶气。”
“日后有的是机会,等老将军凯旋归来后,咱们邀遍众家兄弟,一起杀向那张家,到时看那张家小儿,是个什么嘴脸。哈哈。”
“滚吧,老张家都是***混蛋,张灏你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小人。”
“都住手,赶紧走。”阻止住愤怒的家人,张灏听着后面不时传来的谩骂声,疲惫的瘫倒在软榻上,只感觉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早已疲惫不堪,今日短短几个时辰生的事,真好似过了许久许久。
对于邱义,张灏并没有动气,为人子就该如此,只是有些同情他的遭遇,不知道兄长张勇能否追赶的上大军,要是及时劝阻住大将军邱福的话,或许就不会出现,十万明军血染大漠的悲壮一幕。
历史上,邱福老将军就是轻信一位被俘虏的北元大臣谎言,以至率领全军急行几百里,人困马乏之下,被早就严阵以待的鞑靼铁骑狂猛冲杀,导致全军覆没,就连一个人都没活着回来。
也许,邱福将军还能更改策略,使一场大败演变成一场大胜,那真是国家之大幸了,只恨没有早日想到此事,张灏不禁深深叹了口气,神色满是忧伤,自责的双手抱头,心情一时之间极度沮丧。
胸无大志的张灏,从没妄想能通过一己之力,就能真的改变历史,作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但凡是举手就能改变现状的小事,作为一个先知先觉的人,张灏深深的认为,那自然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
那可是整整十万条人命,十万个久经沙场的堂堂汉家儿郎啊,就因为一个人的判断失误,马上面临瞬间身死异地的凄惨局面,这战场,果然不是什么浪漫热血的地方,而是一个无情残酷到令人指的所在。
只希望大军能平安无事,张灏不停的安慰自己,不时的祈祷上天保佑,即使今后受到邱义等勋贵子弟的嘲笑,会受到一系列的报复,相比邱福老将军的忠厚为人,十万大明将士的宝贵生命,受到些许委屈真是无足轻重,他只会大笑之下,欣喜如狂的面对一切谩骂指责。
一天没有进食,又累又饿的张灏因心情不好,几次拒绝张梁劝他吃点点心的建议,不知不觉中,竟然昏昏睡去。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当晚张灏就浑身烫,面色苍白,一个劲的哆嗦,只吓得张婉儿大惊失色,丫鬟婆子们不知所措,赶紧命张三带着张栋兄弟,连夜到京城去请御医前来。
可张三哪里能请的动那些御医,就是人家住在哪都不清楚,只急得这老实巴交的汉子团团乱转,最后实在没了法子,硬着头皮,只好跑到英国公府求见大夫人,结果自然是惊动了阖府上下,惹得全家鸡飞狗跳,下人们连夜备车,拉着张灏母亲王氏,又赶去一连接了三位御医,带着几十个下人,慌慌张张的赶去张家别院。
又是一阵折腾,这看病,问诊,抓药,煎药等琐事忙的下人们几夜都睡不好觉,好在张灏如今身体大胜从前,只是因为累了一天,整个人精神高度紧张,毕竟面对的是位阴沉难测的皇帝,加上用脑过度,回来时还不停的自责和伤感,加上又空着肚子,连续出了几次大汗,一系列的缘由导致他昏迷不醒,了高烧。
母亲王氏真是慌了手脚,不停的抹着眼泪,自是衣不解带的照顾儿子,片刻不敢离开,跟着一起三日不吃不喝,这下可愁怀了张婉儿和一众下人们,又不敢劝阻,只能人人饿着肚子,整个院子中一片愁云惨淡。
这还没完,真是漏屋偏逢连夜雨,一桩桩的窝囊事接踵而来。
此事很快就惊动了老祖宗,少不得派人过来,当着所有下人的面,两位教习嬷嬷神色得意,狠狠的斥责了大小姐一顿,又把一众下人骂的狗血淋头,还好大夫人就在里屋,两个嬷嬷也不敢太过放肆,要不然还不知要闹到什么地步。
借着这个机会,张府的几位长辈早就按耐不住,这张灏这些日子折腾的够欢,原本就嫉妒他如今病好,失去指望之下,开始不时的在老祖宗面前,旁敲侧击的说些闲话。
老祖宗大怒之下,严令不许任何人过来探望,还时不时的命人过来教训大家伙一顿。
偏偏此时生在猎苑之事传了过来,什么张灏嚣张跋扈,不知好歹,当着皇帝的面,就敢诅咒大将军邱福和十万大军,还无视尊卑,人家站着他坐着,人家跪着他站着,混账到了极点,惹得圣上心中不快,要不是念着张家往日的好,早就诛杀了这个狂妄小辈。
听说还敢阻止皇帝陛下为太子娶亲,竟然敢质问皇帝,不许姐姐嫁给太子,什么如何顶撞圣上,嘴里疯言疯语,就连自家长辈都敢无视,立时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绘声绘色的讲给老祖宗听,也是赶巧,这大太太和大小姐都不在府上,这些人更是肆无忌惮,可劲的造谣生事。
只气的老祖宗暴怒,要不是张灏如今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早就命人把他拽过来,罚他跪在祠堂中了。
又有碧翠的母亲过来告状,哭诉当日莫名其妙就被赶出张家,什么二爷冷酷无情,小小年纪不分好歹,一时间大哭不止。
淇国公家的几位太太此时也过府质问,说邱义当日回家之后,疯了似的摔东西,一连闹了几日都不罢休,只急得堂堂国公夫人差点大病一场,如今整个淇国公上上下下,竟被张灏折腾的狼狈不堪。
另外还有私自把十几户下人弄到别院中,巧言令色的跟汉王讨要银子,无端端就要自立门户,竟都被人一一揭出来,顿时张府上下全都哗然。
这一刻,张灏在所有人的眼中,竟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纨绔子弟,还是个不分黑白,不分善恶,只知道胡作非为,胆大包天的忤逆子,一个真正的混世魔王。
第033章 风雨欲来
红曙卷窗纱,人影灯黄浅淡。
常将良善如无物,权作尤云殆雨心。
一对雕花描金炕柜立在炕边,浮图满是吉祥如意字体的小篆,大红色的漆面古朴喜庆,层层叠叠的镶金纹理布满整个漆面,使得这套占据整个墙壁的双福楠木金丝大柜,显得格外庄重富贵。
炕上另一头,叠放着整齐的锦绣锻被,从远处望去,好一派五色缤纷,华贵精美,不管从做工还是材料,赫然都是第一等的珍品,只有从那缎面一角,小小的贡字图案中,才能判断出,此乃出自专供皇族御用的江南文绣坊。
炕上角落中,两尊一人高的彩绘八仙祝寿瓷瓶伫立,一对儿臂粗,二尺长的玉如意挂在其上,整个顶上横梁中,悬挂在各式各样的金玉质地的饰品,憨态可掬的福禄寿三仙,庄重慈祥的佛祖菩萨等,竟然各路神仙齐至,祥瑞百兽同到。
也不知谁家的富贵佳儿染病,竟然被长辈动用家财巨万,祈求到无数诵经祝福过的小物件,一一供奉在屋中。
而大炕中间位置,随着炕底丝丝浸出的暖意,一位灵气逼人的小人儿躺在其上,只是此时面色蜡黄,神态略有些萎靡,额头系着一根白绸带,苦着脸置身在千福万喜金丝锦被中,不但要忍受满屋子的浓浓药香味,还得眼睁睁的张开嘴巴,被母亲灌入满满一碗黑的紫,粘稠苦涩的药汤。
“乖,趁热都喝了,不然凉了更苦。”
王氏连哄带骗的说了半天,儿子才算是老实的喝下药剂,秀丽光滑的额头,早已冒出了点点细汗,即使一身单薄的百合银缎子长衣,此刻也耐不住屋子中的闷热,出了香汗满身,难受的面色红润,只是神色间有些憔悴。
好不容易给儿子喂下药汤,王氏不禁好生的舒了口气,慎怪的伸出一指,轻轻点在儿子额头上,恼怒的瞪着苦着脸的孩子,这温馨的一对母子,正是英国公家的张灏母子二人,而这里,依然是城外别院。
这些天从京城府上不断传来的一件件坏消息,只听得王氏惊慌失色下,显得有些措手不及,一面仔细盘问院子中的下人,不时追问女儿这些天生的事,一时间真让她头疼欲裂,大觉这些事棘手之极。
察觉到母亲轻皱着峨眉,神色间有丝藏不住的隐忧,张灏半睁着眼眸,奇怪的低声问道:“娘,是何事让你为难吗?和儿子说说。”
勉强支起的笑脸,顿时惹得王氏又怜又爱,又气又恨,无奈伸手又往儿子嘴里送了颗松子糖,装作没事人似地,柔声道:“只是在担心你的身子,娘能有什么为难的事。”
疑惑的眉头扬起,淡笑的表情下,犹如墨玉般漆黑的眸子,下一刻光芒闪烁,顿时目光炯炯的盯着母亲脸色看,不过到没继续询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笑着。
被儿子那仿佛直视人心的目光,瞧得心里直慌,生怕被看出点心事,以至于让孩子担心牵挂,把刚大好的身子再气出个好歹,王氏赶紧不着痕迹的扭过头,随手把玉碗递给站着伺候的烟翠。
“娘,是不是奶奶难为您了?”
淡淡的询问顿时让王氏身体僵硬,默默的坐了片刻,跟前站着的烟翠,早已委屈的低下头,悄然转身,漫无声息的朝着门外走去。
已然从女儿和下人们的回话中,知道如今躺着的儿子,早已不是当初的痴痴呆呆,反而变得异常聪明伶俐,甚至都能用大智若妖来形容了,惊疑不定的王氏,紧跟着就是狂喜,反而并没有深想其他,只当是祖宗显灵,去了儿子体内的秽物妖邪,何况又被府上之事惹得心里焦急,更加没有注意儿子的反常之处。
在心中深深叹了口气,王氏勉强笑笑,慢慢伸出手,紧紧握着张灏的小手,从那玲珑光滑,小巧可爱的手心五指,体味着母子连心般的深情悸动,神色复杂的低声道:“没事,即使天大的为难,有娘在你身边,我儿也不必担心。”
仿佛永远也摸不够似地,王氏暂时把所有忧愁全都抛开,只是用力抚摸儿子手臂上的肌肤,从那小手传来的细嫩华润感觉,一如婴儿时那般的娇嫩充满弹性,煞是惹人喜爱,永远的让自己疼爱到骨子里。
皱着眉头想了半日,一边摩挲着母亲温暖的玉手,一边回忆这些天生的事,好像没什么问题,看来是因自己染病,以至连累母亲过着受过,被奶奶给责骂了。
到底身子还未大好,头脑昏沉沉的张灏,因母亲在身边陪着,很快,就安心的睡去。
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王氏看着儿子甜蜜的小脸儿,轻轻叹了口气,细心的给盖好被子,转身站起,朝着屋外走去。
一出屋,王氏沉着脸走至一张椅子上坐下,此时大厅中,就连张婉儿都屏住着呼吸,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而整个院子中的大丫鬟和管事婆子,更是老实的低头不语,整个屋子中全都鸦雀无声。
神色严厉的瞧了一圈,看的一个个丫鬟婆子心里直跳,更是把眼神不由自主的往下,死盯着脚上的绣花鞋,神色间满是惊慌,而王氏声音极低,但怒意高升,含而不露的质问道:“到底是哪个嘴碎的贱人,把这院子中的事偷报给府上。”
这一声语气淡淡,却异常严厉的深意包藏其中,深知夫人秉性的下人们,脑袋全都低的更低了,诺诺的不敢回话。
“婉儿,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没?”
默默摇头,张婉儿咬着嘴唇,神色委屈的道:“没呢,娘,那看守庄园的长随,都说没瞧见有人出去过,庄子外面,最近也未有别人来过。”
面无表情的听着,王氏恨恨的怒道:“那这事还要着落在碧翠父母身上,好一家寡廉鲜耻之人,看来是我错怪大家了。”
所有下人此时全都松了口气,只是神色还没等回复轻松,就被夫人下一句话吓得赶紧又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但你们这些人同样有错,一个个平日只知道传些闲言碎语,无风不起浪的,这些混账事能传到老太太那里吗?这次要是灏儿被家法折磨了,那大家谁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一脸悔恨的张婉儿,赶紧相劝道:“母亲,还请息怒,别说弟弟未做错什么事,就是做错了,他年纪尚小,身子骨又弱,老祖宗未必就会任意责罚他的。”
王氏摇头叹了口气,强忍着没有责备女儿,也没再迁怒旁人,只是神色不悦的吩咐道:“罢了,都下去吧。”
“是,夫人。”下人们赶紧转身鱼贯而出,就是五个大丫鬟也低着头出去,不敢在大厅中停留半分,这几日,大怒不止的夫人,已经不知了几次火,摔坏了多少杯子。
张婉儿低头走到母亲身边,知道母亲此时还在生自己的气,埋怨自己没能照顾好弟弟,导致惹下如此大的祸事。
“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没能照顾好弟弟,还让您也跟着受委屈了。”
怜爱的抬头看了女儿一眼,王氏叹息道:“此事也不能都怨你,谁知道灏儿苏醒后,会如此的胆大包天,这可怎生是好,唉。”
赶紧抓住母亲的手,张婉儿跪倒在跟前,急切的道:“母亲,弟弟的病刚刚有点起色,可不能马上回到府上,别说他如今满肚子的主意,根本就受不得一丁点委屈,就算是老老实实的认错受罚,可这一气一激的,还不又得病倒。”
“唉,我何尝不知,可老太太一天几次的派人过来,严命我们马上赶回去,灏儿这次惹得祸实在是太大了。”
看着母亲憔悴的面孔,张婉儿心里一阵阵的难过凄楚,不禁有些恼羞成怒,神色愤怒的叫道:“我一个堂堂张家大小姐,怎能被长辈们如此作践,灏儿做的又有何错?凭什么就让咱母子受过,女儿不服。”
王氏心疼的摇头,神色忧伤的道:“都怪娘这些年身体不好,又不喜过问府上闲事,不会讨老太太欢心,以至于被老太太越不待见,竟叫别人趁机钻了空子,在府上的地位越变得无足轻重,如今倒好,为了此事,竟然连句辩解的话说不上上,以至于连累你们姐弟,唉。”
“母亲,难道连爹爹都管不了此事吗?”张婉儿神色凄楚的问道。
“你爹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从不敢拂逆老太太半句话,最是孝顺不过,如今又远在天边,怎能救得了咱母子三人。”
王氏和女儿都是脸色凄苦,连连长叹,这灏儿如此一场大闹,不但自己落得个教子无方的名声,还惹得老祖宗暴怒,不但连番催促她们回去,要好生的教训下儿子,甚至还要上书皇帝,想赶紧把女儿嫁给太子殿下做个侧妃,以平息皇家的怒气,还得命儿子上门负荆请罪,不然那淇国公府,定会不依不饶的在府上闹个不停。
连续多日,这张灏一事真是惹得张府议论纷纷,人人侧目,不但上上下下都在冷眼旁边,一些下人趁机闲言碎语,一些人趁机兴风作浪,就连外面都快要变成了满城风雨,人人尽知。
都在传言张灏惹下滔天大祸,不但得罪淇国公府和皇帝,还在家中胡作非为,什么任意责罚下人,成天口出不逊,不把皇家放在眼里,竟然还敢过问姐姐婚事,更有无数小人,趁机造谣生事,把个8岁小儿,一时间说成了个家中孽子,快要连累英国公府满门上下,跟着他一起受到牵连,弄不好就要全家充军云南,甚至是满门抄斩。
原本此事还不至如此不堪,只是从下人口中得知,那淇国公家的邱义,如今不但在家中疯疯癫癫,成天不是胡乱打人,就是任意摔打东西,竟还把府上的丫鬟妇人一一侮辱个遍,弄得一连几个女人羞愤之下投井自尽,气的国公夫人如今重病在床,下人们人心惶惶。
一些个平日和邱义交好的豪门子弟,闻讯后全都义愤填膺,每日找上英国公府,站在大门外破口大骂,惹得无数行人驻足围观,更是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而原本想把张婉儿嫁到皇室一事,只是老祖宗自己暗中打着主意,如今可成了人人皆知的大事,每日都有各房太太姨娘抢着过来请安问好,不但趁机大说长房的坏话,还不停的埋怨老祖宗偏心,争着要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这如苍蝇一般的嗡嗡声,更是吵得老祖宗烦不胜烦,更加对王氏母子三人心怀不满。
更严重的就是此事又被朝中几个大臣得知,一连几日把此事告上御书房,不但详细述说张家小儿的种种忤逆罪状,竟连同英国公跟着受牵连,成了众人落井下石的对象,纷纷大书特书,什么教子无方,心怀叵测,家人仗势欺人,府上奢侈无度,真是把一个好端端的英国公张辅,险些说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罪人。
更令人奇怪的就是皇帝,告上去的奏折全都压中不放不说,成天闭口不谈此事,慢慢的,大臣们也渐渐的都瞧出来,皇上这是要暂时作壁上观,静待事情如何展啊。
而当日偷听到皇帝和张灏之间对话的内侍们,更是被朱棣随便找了几个借口,一连杖毙了四个,吓得那些太监个个胆战心惊,哪还敢传出半句闲话。
而知道内情又敢说出去的朱瞻基,又因张灏没能替他父亲说声好话,这些天一直躲在宫中,像个没事人似地读书练武。
这正是,风雨欲到花满楼,漫天乌云侯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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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4章 风雨前夕
满前野意无人识,几点碧桃夏自开。
日上三竿,满院子的丫鬟婆子,此时都静悄悄的做着活计,一颗桃树下,秋惢等几个大丫鬟围坐在一处,一具木案摆放在众人之间,上面堆满了布料竹篮。
大丫鬟们坐在矮凳上,手里拿着针线,认认真真的缝制新衣,而几个还显得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则蹲在一边,帮着递线穿针,争抢着拾捡不时掉落地上的线团布头,这可是上好的绸缎料子,缝补缝补,就能做出些好看的小物件来,自是惹得她们眼馋。
王管事则带着十几个婆子,满院子清理杂物,或是修缮假山凉亭中的破损痕迹,而几个小丫鬟,则蹲在水井旁,攫起一盆清水,反复浆洗衣物。
院子角落中的灶房,此刻炊烟升起,不时有厨娘进进出出,竹篮中堆满了时鲜菜蔬,竹竿上挂满了晒干的腊肉鱼干,而几个青石案板上,堆放着大块的新鲜肉类。
院子中的气氛有些古怪,人人低头干活,不敢大声说话,反而时不时的抬头,神色复杂的瞅着主子住的正房,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忽然,青竹门帘被人掀开,当先走出一位中年妇人,面带冷笑,身后跟着两个教习嬷嬷,沉着脸不一言,三人昂着头,目不斜视,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唉,这一大早的,老祖宗竟然派过来三波人了,怎能如此不顾夫人的脸面。”恨恨的瞪着远去的身影,站在凉亭下的王管事,心有不甘的说道。
身边几位婆子闻话,不约而同地聚过来,其中就有刚当上管事的张家嫂子,手中还拿着个笊篱,看着远方,叹息道:“怎么说二爷都是国公府的嫡子长孙,夫人乃是堂堂一品命妇,就为了几句孟浪之言,老祖宗何至于气成这样?非要把二爷抓回去,那可是她老人家的亲孙子啊。”
“谁说不是呢,肯定是旁人在一边喔噪,听的老太太却不住面子,才可劲的作。”
“还不是欺负夫人心善,老爷从不过问府上琐事,竟然被外房主子们鹊巢鸠占,真当自己是正经八百的主子不成,如今的英国公府,到底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还有那一干子无耻小人,一个个就知道溜须拍马,见风使舵,真气死老身了。”
“唉,谁说不是呢,这几年因二爷身子有病,夫人身体不好,咱长房到哪都自觉低人一等,两个姨娘都敢冲咱们作指责,好不容易捱到二爷身子大好,这刚有了点指望,这,唉。”
“哼,就算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可不是诚心诅咒少爷。”那婆子赶紧解释,这才继续说道:“这万一是二爷真有个好歹,就等着瞧吧,早些年老祖宗就有意把宝哥儿过继到长房,将来好继承老爷的爵位,那时二爷可好端端的,还如此肆无忌惮,如今身子刚好,就若下了塌天大祸,唉,我宁可回家抱孙子,也不想看到那些人的得意嘴脸。”
两个中年婆子叹息的说话,顿时引得张家嫂子眉毛扬起,信心满满的道:“两位嫂子可多虑了,您二位这是才过来,多有不知呢,如今的二爷,那可不是一般人,就看他这个小小人儿的谈吐做派,那可是天上的星宿转世,福气大的都没边了。”
王管事深有同感的点头,瞧着几个相好姐妹的疑惑目光,深笑道:“张嫂子这话可句句点到咱心上了,你们几个也莫担心,在怎生说,夫人二爷都是正经八百的主子,可不是那些别房,什么亲戚远近可比的上的,只要护着二爷平安渡过这次大难,这将来啊,哈哈,国公府还是咱们长房的天下。”
“为何?快说说,难道二爷真如大家所说,如今越的出色了?”一个婆子急不可耐的问道。
王管事和张家嫂子相视一笑,蔑着嘴也不说话,惹得几个随着夫人过来的婆子,顿时心痒痒的如同被蚂蚁挠过一般。
这些天,这夫人脾气不好,下人们自然跟着战战兢兢,互相间都不敢随意说笑,或聚在一处唠唠闲话,好不容易熬过了十几天,随着二爷身子渐好,夫人小姐的脸上,自然多了几分笑容。
主子心情好,下人们的日子,当然也好过不少,这两日,也渐渐开始放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不当着夫人小姐的面胡说八道,院子中的生活又恢复如常。
而府上一开始连续过来的人物,起初还惹得大家担惊受怕,可这些日子来来往往的,就是在愚钝的人都瞧得出,雷声虽大,可雨点实在是太小,至此不禁全都深深叹息,到底说此处住着的乃是正牌主子,即使老祖宗在愤怒,该留的脸子也得给兜着。
其实很多明眼人都心知肚明,此时张家嫂子别看不了解府上情形,可心中却透亮着呢,笑吟吟的道:“别说我担保二爷平安无事,也不消说其他,几位姐姐想想,就凭着老爷夫人如今的岁数,就算是夫人身子不好,无法生育,两个姨娘肚子不争气,可将来早晚会纳上几个丫头,生个小主子还不要给夫人磕头,养着,夫人那可是他亲娘来着,那些个被猪油蒙了心窍的糊涂虫,真是想得太天真的,呵。”
一个婆子摇头笑道:“这话在理,其实这些大家都清楚,二老爷那边也只有太太那鬼迷心窍,成天竟想着美事,其实是你看不透其中的道道。”
“咦!”张家嫂子心里奇怪,赶紧上前讨好,脸上不禁堆起笑脸,恭维道:“刚刚也是胡说罢了,到底没有姐姐资格老,见事明白,还请姐姐详细说说,您看看,都是我平日孤陋寡闻,到底还是个糊涂人。”
几个婆子都笑了,其中王管事指着张家嫂子,笑骂道:“你这个母大虫,嘴上是最吃不得亏的,那心里亮着呢,敢情如今方晓得人外有人是吧?马嫂子,今日给这个有名的破落户,好生上一课。”
被王管事一番挪揄,张家嫂子也不恼怒,笑嘻嘻的缠着那马婆子,看的大家笑,连日来的郁闷心情,顿时缓解了不少,与此同时,院子别处的丫鬟婆子们,随着府上管事再一次无功而非,也渐渐的有说有笑。
那马婆子扭头看看左右,觉没什么不相干的闲人,这才得意的笑笑,脸色的褶子都似快要散开,故作沉稳的清清嗓子,这才低声笑道:“别看他们死盯着咱国公爷的金帽子,其实谁不知道,那永远是长房的,岂是别人能任意染指,不管老爷有没有后,这谁来继承爵位,那也是皇上说的算,不像别家,就算是没了嫡子贤孙,还能各房各族的老辈们,聚在祠堂中商议一番,在向朝廷报上个晚辈名字。”
对于张家和皇帝间的亲密关系,别说其他人,就是张家嫂子也尽知的,这英国公的爵位可非同一般,那是只有立下无数大功的人家才能被赏赐的爵位,就凭着开头的一个英字,已经道明了其中深意,这功勋第一人的继承问题,可不是旁人说的算,那得皇帝亲自定夺才行,除非是天经地义的继承人,就如二爷一样,乃是老爷的嫡子长子,才能顺其自然的承继大位。
“其实这里面的水浑着呢,都打着继承爵位的幌子而已,就如刚才哪位姐姐所说来着?也就只有目光短浅的二太太,才整天不知好歹的惦记此事,张扬跋扈的,没的丢尽自己的脸。”
随着她的话,几个婆子顿时大笑,一时间只感觉好生解气,王管事故意笑着咳嗽几下,不让大家在继续深说下去,毕竟背后议论主子乃是大逆不道的事,赶紧笑着说道:“万变不离其宗,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在作怪。”接着不屑的冷哼道:“一个个主子,都死盯着老祖宗和咱长房的那点家底,这副**裸的嘴脸,没的让人瞧得直恶心。”
看着大家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这下就算张家嫂子在聪明,也不由得闹的满头雾水,不由得诧异道:“咱府上不消说那金银满山,就算不趁着万贯,可也是家大业大的,这各房主子哪个几时短缺过银子花?怎生如此贪婪,我不信。”
王管事横了她一眼,也不说话,只是摇头不语,而马婆子平日在院子中地位极高,属于和王管事平起平坐的老人,其他婆子见状都不敢插嘴,只有她笑着解释道:“你没在府上呆过,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想问不难,可不能平白的让大家白费口舌吧?”
张家嫂子马上脸上嬉笑,她早就打听过,这马婆子为人嗜酒如命,就因为几次喝酒误了差事,才被夫人撸了管事的职位,这又来借机想讨些好处,不过却多半是开的玩笑话,倒也遂了自己的心意,早就想请上一顿,拉近拉近大家的交情。
“呦,看马嫂子说的,没的在恶心我,昨个正好老头子在林子里猎了只长耳野兔,俩儿子才从城里稍回几坛子金华酒,一口肥猪,几只大红冠子公鸡,原本就是预备着请姐姐们赏个脸,去我那吃上一顿酒席,可赶巧话说到这,那今晚大家一个不许少,都到我院子去。”
婆子们顿时笑开了脸,王管事疑惑的问道:“金华酒?敢情家里是要做斋事?”
张家嫂子故意轻轻叹了口气,神色羞愧的道:“一直待儿子不好,这次被二爷教训后,才知道这些年真的做的太过了,这几日就是姐姐的忌日,就想借机请大伙同去热闹热闹,好生让孩子们开开心,弥补下这些年的过错。”
惊异的看着张家嫂子,此时一改往日泼辣,反而变得低眉顺眼的,一派慈母作态,几个婆子大感吃惊,对于前些日子生的事大多听闻,只没想到,二爷仅仅说了几句话,就让眼前这位活生生的变了个人似地。
马婆子兴奋的双手一拍,叹息道:“如此大善,这酒席那是一定要去的,不但要去,还得告知下夫人小姐,大伙一起庆祝庆祝,一来给二爷驱走晦气,二来给张家嫂子撑撑脸,咱这院子,就不要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大家和和气气的,那才是正经。”
“对,马嫂子可说到俺心里了,心善才能心安,心安自会老天护佑,百毒不侵,呵呵。”
随着一个婆子上前凑趣,一干人顿时大笑,这主子为人正直善良,下人们自然有样学样,这些年张灏能得保平安,虽因他身份实在太过贵重,一般人不敢惦记,还要个原因,就是这些下人时刻盯着,人人忠心耿耿。
第035章 乌云袭来
七八个婆子说笑的正热闹,拣着些平日府上的笑话,七嘴八舌的嚷嚷不停,到让站在一旁的张家嫂子听的津津有味,羡慕的陪在一边,不时插上几句逗趣的话,惹得大家纷纷嬉笑。
趁着一段府上某个管事被责打的趣事讲完,张家嫂子赶紧笑道:“可真是使人叹笑,就为了个夜壶,那管家竟然就丢了半条命,恁的让人心慌。”
“谁叫他见钱眼开,以为连那夜壶上镶的都是金子宝石,也不细琢磨下,就算是二太爷在豪奢,也不会败家到此等程度,不过是个嵌着铜丝假珠子的西贝货罢了。”
这话顿时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嘲笑,张家嫂子嘿嘿的笑了几下,捧个人场后,就朝说话的马婆子问道:“头前还提到府上缺钱的事,这又给说回来了,这外面那么多的田产,府上还能真的缺钱?”
马婆子冷笑道:“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原先还好,又是置办庄子,又是开些铺子,咱张府真是好生红火,可那都是老太太和老爷辛辛苦苦积攒的公产,不是谁家的私房钱,就说二太爷府上,没什么积蓄不说,这吃穿用度却比照王侯,这几年花钱就跟流水一般,架子排场那是越来越大,就连成国公家祝个寿,二太爷一送就是黄金千两,拿着宫中的钱去赚他的面子,气的夫人几天都吃不下饭。”
“此等事那还罢了,毕竟在出手大方,无非是多费些银子,反正也是整个张家得面子,可二太爷府上那上上下下的男主子们,一个个好色如命,肮脏恶心的事真是层出不穷,沾花惹草的还不够,你们说说,屋里养的丫鬟看上了那也就罢了,就连外头都不安分,前些日子越三爷就为了给个娼妓赎身,你说花了多少?整整白银五千两啊,老天爷,真是败家败的做了孽都。”
这一听,张家嫂子真是大惊失色,惊呼道:“天啊,五千两银子买个下贱娼妇?真是阿弥托福,这么说来,这钱都是咱府上出的?老祖宗就不管管?”
所有婆子全都露出鄙夷的神色,即使她们都是下人,但这身份可也比那些下三门的窑姐行货,高贵上无数倍了。
王管事叹息道:“谁敢说给老太太听?除了咱长房外,那些人都合伙哄着她老人家呢,夫人虽然心中不喜,可为了顾全大局,不想惹老祖宗气坏了身子,从来也不说。这几年,这钱真是越花越多,还好有外面十几个庄子孝敬,近些年都风调雨顺的,府上也尽能支撑住,可是,唉,随着二太爷那边几个爷们即将成家,二爷这一辈的小主子们岁数渐长,这将来不管是娶亲纳妾,还是嫁女生儿,这哪件事不需要大笔的银子?此外还养着一大帮子亲戚朋友,每月上门打秋风的就不知有多少,那些个从老家来的,你敢不拿出个百八十两给人家?不然,还不背后戳死你脊梁杆子,这张家还如何在老家立足。”
“这都是大事,此外小主子们一个个都要单独住了,哪个不得选派十几个下人伺候,每年老祖宗的生日,府外头的那些个亲朋好友婚丧嫁娶,这人情打点所花费的银子都海了去了,听说二太爷那边还张罗着修院子,成天价儿的张口朝这边要银子,另外花销最大头的就是宫里,每年起码得一万两银子,那么多的嫔妃主子,王爷管事,谁家也不敢怠慢,这府上逢年过夜的,又得筹备山珍海味,又得挨个人家红包,购买如小山般的年货,还得赏赐下人,这几年咱家跟在夫人身边,真是看在眼里替夫人愁在心中。”
这一大摊子罗嗦的话,顿时听的张家嫂子目瞪口呆,此刻真是倒吸一口冷气,原本还羡慕主子们锦衣玉食的日子,尤其是夫人成天那庄重贤惠的作态,和善的像个天仙一般,每天无忧无虑的好似享尽这人世间的荣华富贵,可谁成想,竟然也会和自家一样,每天为了生计愁,这些话别说听的自己头皮麻,真要是摊上这档子事,估计早就跑去上了吊,这府上如此多口的家人,得生多少数不清的琐事,肯定操坏了夫人的心啊。
累也就累点,可不省心呀,这边辛苦操持家务,养着一群败家亲人,那边还有人天天说你闲话,日日在老太太那受气,两头不讨好,真难为夫人的隐忍肚量,能承受住如此大的委屈,这要是换了自己,还不被活生生的给气死。
不仅至此才对夫人钦佩万分,尤其是一想到二爷平日说的那番话,大有同感的叹息道:“还是二爷站的高,看得远,从不想依赖府上,不想给他娘添一点麻烦,这才是真正的爷们。”
“唉。是啊,难为二爷小小年纪,就考虑的如此深远。”几个婆子人人叹气,都以为二爷筹划庄子,摆弄农事是为了替母亲分忧,提前做些准备,省的坐吃山空,富贵之极的国公家被一群亲人长辈给败得不成话。
正感慨着呢,没成想,一声可称得上凄厉的喊声,从外面远远传进来,瞬间惊动了整个院子,吓得丫鬟婆子们赶紧站起,伸头朝门外瞧去。
只见头前出去的三个府上来人,此时全都被捆成了粽子,瑟瑟抖的站在人前,而看护前院的一个长随,满脸鲜血,重重的倒在地上,另外就是一大帮子身穿飞鱼服,手拿秀春刀的锦衣卫,脸色冷酷的站在门外。
“啊!”顿时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响起,丫鬟婆子们恐慌的纷纷掩面,跌跌撞撞的朝着屋中躲去,霎时把案子凳子,木盆衣物等物件,统统给踢翻在地,衣裙飞舞,花枝乱颤的四下奔逃,整个院子乱的不成样子,到处一片狼藉。
这么大的动静,立时惊动了屋子中的王氏和张婉儿,隔着帘子看的一清二楚,只见那好似凶神恶煞般的锦衣卫,早已团团把院子围住,而当中除了中年妇人和两位教习嬷嬷外,还站着几位神色悠闲,一身华服的男人。
张婉儿脸色苍白,还好她胆气颇足,并没有同烟翠她们一样,被眼前惊人一幕吓得花容失色,互相依偎在一起抖,但到底是个女儿家,一时间没了主意,又顾及着身份,不敢出去和外面的男人理论。
而王氏想得更多,此时早就失去冷静,原本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她,还不至于如此无措,只是一旦牵涉到自己的宝贝儿子,那什么冷静深思都不翼而飞。
难道国公家这就是要败了吗?这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善类,青天白日的堵上门来,那就是要抄家的啊。
一想到这,满院子中的下人,全都绝望的抱头抖,真没想到,这残酷的一幕就要面临在自家头上。
还没等大家在深想下去,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不知何时,张灏出现在正房外,还不忘回头朝着母亲笑笑。
“一群狗而已,大家莫要吃惊,堂堂的汉王殿下,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大人,伸着舌头在我家门外作甚?”
此话一出,顿时吓得丫鬟婆子差点晕过去,就是那门外原本有些得意的几位大人,面色也变的难看起来,汉王朱高熙更是怒道:“你这是在骂本王了?真是天大的胆子,敢污蔑皇族。”
面对气势压人的质问,张灏一身单衣,朝着外面走去,嘴上不服输的讥讽道:“我说的是那些一身狗皮的锦衣卫,指名道姓的骂你了吗?谁给你的胆子,敢到我这里来放肆?就算你是个王爷又如何?别在我面前耍威风。”
对面的锦衣卫人人听的全都抽气不已,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胆大妄为的话,真不愧是英国公家的混世魔王,果然这胆子大的无法无天。
其他下人顿时听的胆战心惊,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只有王氏面带微笑,此刻慌乱心情反而平静下来,身边的张婉儿惊慌的说道:“娘,弟弟这话说的太忤逆了,这可怎生是好。”
王氏安慰的搂着女儿,低声笑道:“怕什么,一个王爷而已,咱张家还没轮到他敢过来肆意妄为的地步,那上面可有圣上在位呢,除了皇帝,没人敢对咱家指手画脚。”
几个丫鬟都听的呆了,不由暗想,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国公夫人,这才叫做底气,竟连一个王爷都不看在眼里。
“可他带着锦衣卫来的啊!娘,那可是奉了皇上圣谕啊,不然哪敢这么气势汹汹的。”还是担心不已,张婉儿此刻心里真是七上八下,慌张的说道。
可母亲王氏只是眯着眼眸观察着外面,胸有成竹的笑道:“女儿你错了,自己好生瞧瞧,这里头可没有宫里的公公在,那就不是奉了圣上的口谕,而是私下上门生事,哼,就凭他锦衣卫的一个都指挥使,还不敢上我国公家来作恶,即使他可以任意抓捕大臣,也不敢踏进这院子中一步,我说怎么汉王突然出现在这里,原来是给人打下手,当枪使来着。”
张婉儿和几个丫鬟顿时心中恍然大悟,可不是,功勋世家可不是锦衣卫能动得了的,那得有皇帝的圣旨才行,私自行动,那可是犯了欺君大罪。
不过夫人说汉王到此是怎么回事?难道因锦衣卫不敢进来,就让汉王殿下给他们撑腰吗?那到说的通,毕竟没几个人敢拦住王爷的去路。
屋里在小声议论,门外同样如此,汉王朱高熙也不由得无语,今天还真是他偶遇到纪纲,听说锦衣卫要到英国公别院公干,就嚷着要跟过来,没成想,一上门就被个小儿骂的狗血喷头。
这骂人的要是别人那还就罢了,一剑就能取其项上人头,可这位却万万动不得,不然即使他是个藩王,也得被愤怒的父皇削去王爵,贬为一个庶民,只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份实在是太敏感了。
心里不由的怒火万丈,可却偏偏作不出来,说到底此地乃是皇城底下,即使他在嚣张跋扈,也不敢在夺嫡的重要关头,任意在英国公家肆意胡来,只得强忍者满腔怨气,怒视张灏。
“张少爷,你虽是个孩子,但还请嘴下留德,纪某人来此,可是有要案在身的。”朱高熙身侧的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睁着三角眼,阴测测的说道。
张灏轻蔑的笑笑,不过却未反唇相讥,汉王朱高熙他可以不在乎,但是这位纪纲,却让人顾及三分,毕竟,锦衣卫不是好惹的对象。
骂几句也就够了,在撒泼只会弄巧成拙,张灏想到这,略微拱拱手,冷笑道:“什么废话都不用说,即使你纪大人有天大的案子要办,那也得拿着皇帝的圣旨过来,不然,我这里是没法难为你,但明日,哼哼,纪大人,你敢打个赌吗?”
被无视的朱高熙大怒,不过却没失了风度,只是心中苦笑,全本过来时想卖个好给英国公家,这就怎么成了自己的不是?真是乱七八糟,让人心中好生郁闷。
第036章 黑云压头
光天化日的,就被人堵着大门,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气,何况是个人,尽管此时面对的乃是大名鼎鼎,恶名昭彰的锦衣卫,张灏也毫不畏惧。
为什么?其实张灏想得很简单,怕又有何用?难道要躲在母亲怀里装可怜吗?丢人丢到此等份上,还不如死在另一个世界呢,起码不会丢人现眼,给祖宗脸上蒙羞。
在这个皇权至上的社会,相比平民百姓身处金字塔低端,对于他们来说,最害怕的只有县里的地主官吏,反倒并不畏惧什么大臣皇帝,因那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大人物。而这豪门世家,官宦乡绅则完全相反,对于皇帝的权势反而更加畏惧,这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的道理,越是富贵,越是权势地位高高在上,就越顾忌龙椅上安坐的那个人,因为皇帝的眼光只会盯着他们。
同理,如今被锦衣卫恶狠狠的欺上门来,张灏之所以敢于正面顶撞,因为他很清楚,反正最终结局无非是两种,要么家族被灭,要么平安无事,所为从没经历过此种事的他,又岂能惊慌失措下,做出任何懦弱举动,大不了一死而已。
两世为人的体会,在这种时刻无疑挥了巨大作用,高昂着头颅的张灏,说出几句讥讽的话后,并没有等待纪纲的回答,反而默默走到躺在地上的家人身边。
在几十位锦衣卫和满院子躲在屋中偷看的丫鬟婆子的眼神注视下,张灏缓缓蹲下,轻轻的问道:“疼不疼?”
除了被一个锦衣卫用刀背砍在额头上时,下意识的喊出声外,这个当一群凶神恶煞似地人群冲进庄子时,马上站出来阻挡的家人,正是前些日子张灏见过的,那个满脸麻子的青年人。
一直死咬着牙关强忍着痛楚,脸面鲜血的青年人,此时嘶哑着嗓子大声喊道:“二爷,不疼。”
“好样的,我扶起你起来。”张灏自内心的笑了,也不顾自己人小力弱,用尽全身力气,两只小手搀扶着对方,好在只是一时被大力击打出去,此刻已经缓过来的青年人,强忍着站了起来,不由得呲牙咧嘴,抽痛似地撇撇嘴,神色狰狞的笑道:“***,这锦衣狗不愧是打人的行家,可比南安那些土著狠得多了。”
“哈哈。”张灏放声大笑,连连附和的点头,不禁赞叹道:“好样的,不愧是跟父亲上过战场的好汉子。”忽然皱眉问道:“其他几个护卫呢?”
站稳身体,赶紧轻轻推开扶着自己的二爷,青年用手在脸上抹了几下,顿时被鲜血弄的满脸更是污渍不堪,满不在乎的冷哼道:“小五被打晕了,那两个就是***孬种,一看见这些家伙,扔下武器没敢出手,躲在外面呢。”
张灏笑了笑,倒也没动怒,他知道除了晕倒的小五和这个叫做周峰的长随,曾经跟着父亲上过战场见过厮杀场面外,其他两个汉子只是会些拳脚功夫,对付旁人也就罢了,当面对的乃是锦衣卫时,恐怕满京城也没几个人敢当面冲突的,只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而已,怪罪到不至于,反正今后不会重用就是了。
周峰还不知道,这次的举动已经赢得少爷的尊重,还在那里羞愧的道:“二爷,是小的武艺不精,给您丢脸了。”
安慰的拍拍他手臂,没办法,对方个子太高,张灏根本够不到人家的肩膀,眼神看着神色不豫,阴沉着脸的纪纲和朱高熙,坏坏的笑道:“无妨,今天丢了场子,日后咱们在找回来,呵呵。”
重重的点头,周峰本就是个极伶俐的的人,此时赶紧朝着一边走去,不敢在耽误二爷的事,只是动作有些僵硬,走路时一瘸一拐的。
忽然,一个人影从屋子中跑出来,神色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义无反顾的跑到周峰跟前,也不顾男女之防,伸手搀扶着对方,朝着一颗树下走去。
张灏定眼一瞧,不禁有些吃惊,那正是自己的贴身丫头碧翠,真没想到,会是她大胆的跑出来帮忙,也不枉自己一直替她着想。
紧跟着,又是几个胆大些的丫鬟婆子,其中最打眼的就是穿着大红长裙的张家嫂子,提着长裙冲了出来,一边跑还骂骂咧咧的叫道:“杀千刀的,青天白日的就敢伤人,瞎了你们的狗眼,连国公家的下人都敢欺辱,等俺家老爷回来,看怎么把你们千刀万剐。”
而此时,几十个前院的家人,手拿棍棒,在张三父子三人的带领下,渐渐逼近锦衣卫,只是神色间多少有些畏惧。
张灏笑的更加愉快,朗声朝远处喊道:“张三老爹,让大伙守着外面,这些家伙并不是奉了皇帝的口谕,就算是打死几个,也无人敢追究,反而是他们敢要在伤了谁?可别怪咱们英国公府心狠手辣,过了今日,就让他全家跟着受罪。”
“你如何知道本官没有奉皇上的口谕?小小孩子懂得什么。”纪纲不屑的说道。
“就凭你们不敢迈进院子一步,不就等着汉王殿下给你们背黑锅嘛?真当人家汉王是个无知小儿吗?我的纪大人。”
笑吟吟的说着,张灏早就看出其中的门道,故意说给神色愤怒的朱高熙听,果然,纪纲面色微微一变,紧接着若无其事的冷笑,而朱高熙则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刚才张灏后半句有些阴森森的话语,却马上听的张三等人精神大振,反正到了此等地步,后退一步就是个乌龟王八蛋,不但今后没脸见人,这当着主子的面,往后悲惨的命运可想而知。
原本大家伙都是被张三父子喊过来的,人人都清楚,这阖府上下那就是一条命,绝对算得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即使在害怕,也得跟过来瞧瞧虚实,没成想,这帮子锦衣卫竟然是私下而来,这下子,可人人来了精神,顿时脚也不抽筋了,腰也不疼了,无所畏惧的狠瞪着不远处对峙的锦衣卫们,摩拳擦掌的比比划划,虽然知道打不过对方,可气势却完完全全占了上风。
而这些锦衣卫,则心里苦笑,别看他们人前风光,没人不畏惧几分,但真要碰上这些所谓的豪奴,还真是没辙,因为人家背后有大树撑腰,而自己这方,除了禁卫军这个响亮的名头外,真要是较了真,那里面的玄虚可就大了。
此时的锦衣卫,还远不是百年后的那般猖狂无畏,太祖晚年曾考虑到此等特务机构的危害性,因而取消了锦衣卫的编制,后来燕王朱棣登基,因其登上皇帝的合法性受到质疑,登基没几天,就又重新启用锦衣卫,作为鹰犬为他保驾护航。
锦衣卫的挑选标准那是异常严格,先不论武艺学问,还是外表谈吐等其他要求,最重要的只有一条,那就是身家清白,也就是必须是个平民百姓,省的和任何势力有什么牵连,凡是祖上出身不好,或是和哪个贵族连着亲戚,坐过牢偷过东西什么的,那就别想进入这个风光的黑暗组织。
所以,这群人其实最大的靠山只有一位,那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当然,自身的权利也非同小可,就算是正二品的大臣,见到他们也顶多是厌恶的不理会,而不敢轻易得罪。
但是对于身上有爵位的豪门那就真算不得什么,尤其是世袭罔替的国公家,就算是惹不起你锦衣卫,行,那咱们就走着瞧,过个三五个月,找个由头就把你调出来,等脱下了这身飞鱼服,还不任由人家折磨戏弄,真到了那时,你就是哭都来不及了。
说穿了,这就是个人情社会,张牙舞爪的外表一旦被人揭破,那内在的东西,往往是虚弱不堪的软弱,谁还能不食烟火,没有亲朋好友?谁还真的能六亲不认,脱离家族不成?
这当全家亲人的性命被人家如此威胁时,要说不怕那都是骗人的,即使是心狠手辣的锦衣卫们,也不得不慎重考虑下这其中的得失,除非豁出去不顾一切,甚或是那视生死如等闲的死士,才会对张灏的话嗤之以鼻。
此时所有的锦衣卫,即使神色依然冷酷,但那眼神却不约而同,朝着自己的顶头上司,都指挥使纪纲身上瞧去,就看接下来大人如何应对此等局面,甚至有人暗暗咒骂,惹谁家不行,偏偏闯到英国公家,那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张辅,岂是那么好欺负的?
“本官是没有奉圣上的口谕,但却有这个职责过来办案,并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张少爷,还请莫要看轻咱们锦衣卫是好。”
盯着纪纲沉稳的表情,张灏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只是想不通,此人为何一点情面都不留,公然上门挑衅,难道就不怕被日后报复吗?
“哼,纪大人,你果然对圣上忠心耿耿,这眼中只有皇上一个人,但你如想做个真正的孤臣,今日就不该邀请汉王同来,有些事就如那雷霆深渊,本不是你该触碰的。”
纪纲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禁心中暗叫厉害,这孩子竟然一语道破他的内心,因为这纪纲迹于靖难之役,当年就是因为胆子奇大而被朱棣重用,为人处世阴狠毒辣,六亲不认,确实眼中只有一个皇帝,而不与其他任何人结交,这也是一个特务头子,必须具备的素质,而和汉王搅在一起,确实是犯了圣上的大忌。
“果然是伶牙俐齿,呵呵,今日前来,主要是调查淇国公嫡子邱义被下毒一事,因为一些证据传言都对英国公府不利,所以事急从权,才命手下先堵住园子,不许任何人出去,而汉王殿下,就是被本官邀请来做个见证,省的此事传出去,给你我双方都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还请张小公子莫怪。”
既然人家并不惧怕权势熏天的锦衣卫,纪纲也只好换了副口气,开始客客气气,看的张灏心中冷笑,果然是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对于这些强力机构出来的人,真就不能有一点点惧怕,不然他们肯定会蹬鼻子上脸,马上变得更加凶狠霸道。
第037章 一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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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下毒?那邱义被人下毒了?”
“正是,想那邱义和公子,可都是大有身份的贵人,所以本官不敢有丝毫怠慢。”
听到纪纲的话,张灏不禁皱起眉头,即使隐约间猜到,这纪纲所来的目标乃是自己,无非是因邱义在家中胡闹一事,烟翠这几天早已偷偷告知,但却万万没想到,他之所以神智失常,疯似地作孽,竟然会是被人下了毒,有点古怪。
“哦,纪大人,你一早就赶到这,莫非你怀疑那凶手是我,或是我府上的家人了?对了,我娘就在屋中,要不要二位先进去拜见下?”
似笑非笑的盯着对方,张灏心中却在反复思量,只是了解的细节太少,一时想不明白。何况就算是猜到什么,也不敢在此时说出来,聪明归聪明,弄巧成拙的卖弄,凭空惹人怀疑那就是傻瓜了。
“啊!国公夫人在屋中?”汉王朱高熙立刻大惊失色,忽然神色愤怒的朝着纪纲看去,而一脸不知所措的纪纲,同样是一副吃惊的神色,看的张灏心中冷笑。
就算是朱高熙胆子再大,此时也有些措手不及,这英国公夫人王氏,不但自小就认得,还和他母亲徐皇后关系密切,说来那都是彼此关系极亲近的长辈,原本来此就是一番好意,谁知道一过来,就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到好似故意来生事似地,和张灏想得一样,他压根就不信纪纲的做作表情,这大明朝谁不知道,他锦衣卫的情报最是无孔不入,调查事情巨细无遗。
顿时心里有些气急败坏,又顾忌着自身体面,反而不知该如何解释,如此气势汹汹的过来,也要夫人相信自己没有恶意才是?
恨恨的跺了下脚,朱高熙赶紧双手抱拳,朝着远处正中央的正屋处,恭敬的弯腰施礼,朗声道:“今日原本就是心存善意,没想到还是少不更事,以至于和世兄起了口角,又不知夫人身在此处,是高熙孟浪了,这就回去闭门思过,还请婶婶见谅。”
说完歉意的看了张灏一眼,略微示意点头,转过身去,临走前重重的冷哼一声,愤恨的瞪了纪纲一眼,这才朝外面大步走去,立时几个侍卫赶紧跟着离去。
纪纲脸上苦笑,赶紧朝着汉王离去的背影解释道:“殿下,回头纪纲在登门请罪。”
“唉。”摇头叹息,回过头来的纪纲,神色已经回复平静,同样抱拳施礼,大声说道:“本官拜见英国公夫人,只因邱义被人下毒一案事关重大,这才带领属下前来,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并没有为难府上的意思,略微询问下小公子几句话后,就马上离去,职责在身,还请夫人念在下官身不由已,万望海涵则个。”
这事情急转直下,竟然眼瞅着就要和气收场,别说其他人莫名其妙,就是张灏也纳闷不已,这家伙分明知道母亲在此,这又是大张旗鼓的杀上门来,又是打伤家人,还绑了府上的管事,如今到好,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这里头蹊跷的很啊。
也没指望国公夫人回话,纪纲稍微侯了片刻,就低头朝着张灏微笑道:“公子,还请回答本官的询问,只是走个过场,当然不相信邱义一案,和你能有什么瓜葛。”
张灏心思电转,心中想着如何应付他,闻言冷笑道:“就算是和我有瓜葛,那也是大理寺的职责范围,本人又不是官,身上也没有爵位,何劳你锦衣卫亲自出马?”
不为所动,纪纲脸上微笑,只是话中却含着刀锋,拱手说道:“此案毕竟因公子而起,如今虽已查明,下毒凶手乃是邱义庶出的大哥邱忠,但经邢狱拷问后,才现其中还隐藏着幕后真凶,隐隐间和朝廷某位将军有些牵连,而公子乃英国公张大人的嫡子,所以邱某才会亲自走这一趟,当面问问清楚。”
哦,至此张灏才算是看明白,原来这是有人借机生事,想趁机陷害父亲?这时机掌握的倒是恰到好处,只可惜,你纪纲就算是在聪明,也料不到咱家和皇帝刚刚达成默契,至于皇帝朱棣更是没必要行事如此下作,其实他最信任的并不是你纪纲这条忠狗,而正是统军在外的父亲张辅啊。
短短一句话,张灏马上判断出所谓的幕后凶手,不是别人,肯定是锦衣卫都指挥使纪纲无疑,正所谓贼喊捉贼,此事既是锦衣卫一手查出的,那就肯定也是锦衣卫一手包办的,别人根本就没那个动机,也没那个胆量和能耐。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判断依据,就是类似栽赃嫁祸的好戏,那绝对是锦衣卫最擅长的手段,日后无数起破门灭家的案子,基本都是他们自导自演,张灏可见识的多了。
应该是想借机敲打下父亲,或是想排挤他老人家,反正是大臣间的互相倾轧,张灏心中叹息,那邱忠十有**是活不成了,这死无对证之下,没人能奈何得了纪纲。
张灏想到这,忽然不甘心的问道:“那邱忠何在?我有些疑问,想要当面问他。”
一直阴沉难测的纪纲,此时眼睛深处闪过一丝惊异,故作姿态的摇头,轻叹道:“他自知大逆不道,不但暗中在弟弟饭中下了霸道之极的**,以求坏了弟弟的名声,还连续把两个丫鬟推入井中,更令人指的,就是还在淇国公夫人的药中下毒,如今自知罪孽深重,昨晚上已经在大牢中自尽了。”
“哦,如来如此,不过纪大人,有句话不知该不该提醒您?”张灏脸上又恢复天真无邪的神色,嬉笑的拍拍手,只是看的对面人群,包括锦衣卫和家人们心里一阵恶寒,如今即使张灏装的在可爱活泼,恐怕,可也甭想在麻痹欺骗旁人了,这面前的小小孩童,混世魔王的混号又岂是白叫的?
纪纲点头笑道:“直说无妨,还请公子赐教。”
张灏也不想和锦衣卫作对下去,虽说此仇早晚要回报到对方身上,但这几年却得老老实实的呆着,如今自己实在是太惹人瞩目,在荒唐下去,那就是祸非福了。
“当日猎苑面圣时,皇伯伯亲口嘱咐过我,今后一切有关我的事,都要报备给他老人家听,不然就是欺君大罪,纪大人,您还要继续盘问我吗?”
笑嘻嘻的说完,张灏没事人似地站在那,可对面的纪纲和锦衣卫们,此时脸色却突然间变得难看异常,甚至有人已经摇摇晃晃,惊慌失措的神色看的对面家人们大为解气,士气更是高昂起来,一个个顿时雄赳赳,气昂昂的挺直胸膛。
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纪纲还不甘心的问道:“公子的话,实在是难以让本官相信,不知可有何凭证?”
完全是自找台阶,他倒也不相信会有什么证据,那皇帝金口玉牙的,说出的话就是铁证,难道还敢跑去皇宫找陛下当面质问吗?别又牵涉出其他的破事出来,弄得自己狼狈不堪,一身不是。
但张灏下一刻的动作,却好悬没让他眼睛突出来爆掉,只见对面小儿神色古古怪怪,两只小手在衣领内掏了几下,不大会工夫儿,就见一块晶莹剔透的盘龙玉佩出现在众人面前,惊得四周人人侧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二话没说,纪纲脸色极差的转身就走,连句场面话都忘了留下,顿时呼啦一下,带动了一群锦衣卫们,如同被打败的公鸡一般,灰头土脸的快步离去。
大喜的下人们还没等欢呼起来,就目瞪口呆的看着远处,只见一群府上的家丁,气势汹汹的和锦衣卫擦肩而过,虽然神色有些奇怪怎会在这里遇见对方,但也并未多加理会,依然昂头挺胸的走到院子门口,其中一个老者朝着张灏赶紧施礼拜见,苦笑道:
“二爷,夫人何在?今日您,唉,今日算是在劫难逃了。”
京城玄武湖畔,一条几丈宽的青石路上,此时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而道路尽头,停着一长溜的马车,只是车厢内的贵人却没下来,惹得围观百姓说笑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看见没,肯定是英国公的嫡子回来了,就是那个有名的混世魔王。”
“竟然是他,这些天竟听到有关这混世魔王的传言,难道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这个小少爷听说脾气暴躁,动辄就要伤人命,可狠着呢。”
“那算什么,据说小魔王今年才8岁而已,就敢当面质问圣上,真是何等的大逆不道啊!”
人群正说的热闹,一个个幸灾乐祸的,却没想到,突然从英国公府的两扇大门内,快冲出几十位膀大腰圆的壮汉,人人手中都拎着木棍,一跑到人群附近,也不管其他,举起手中的棍棒,劈头盖脸的,就照着百姓爆头痛打。
惨叫声顿时响起,上千看热闹的百姓,鬼哭狼嚎的乱成一团,整个街道到处都是乱跑的人影,片刻工夫,偌大的街道,除了散落一地的鞋子,帽子等物件外,就只剩下几十个还没打过瘾的张家下人,不屑的朝远处恶形恶状。
苦笑着被家人扶下马车,张灏此时才体会到真正的豪门威风,这纨绔子弟果真是大有前途的职业啊,摇头叹息一下,张灏内心深处甚至感觉到一丝爽快,一边大骂自己没心没肺,堕落无耻,一边入迷的回味刚才的火爆场面,对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倒没什么同情心,又不是真的被打伤,只是都吓跑而已,活该他们跑来看自己笑话,该。
王氏牵着儿子的小手,回头看了眼女儿,一家三口在家人恭敬的注视下,昂然从正门中走进去,毕竟她乃是一品朝廷命妇,有资格从府上正门口,光明正大的进出。
好似嘲笑张灏一般,英国公府高大的朱门外,三对六只张牙舞爪的石狮,分在左右两旁,样子狰狞的注视前方。
沿着过道,母子三人在一群下人的簇拥下,穿过层层豪宅大院,走过无数石梯游廊,一路上也没心思看那些亭台楼榭,假山古树,直奔张家祖宗祠堂而去。
原来刚才赶去别院的正是老管家张大柱,这次确实是老祖宗忍无可忍,终于下达了最后通牒,王氏自然不该怠慢,即使心中万分不愿,可也不敢忤逆老太太的命令。
颇有兴致的东看西瞄,张灏还是第一次正经八百的走在自家宅子中,看那层层叠叠的院落,一栋栋精美大气的建筑,不禁连连感叹,这才是真正的豪门大院,果然是富丽堂皇,富贵之极。
对于家中长辈,张灏基本没有印象,当连续穿过几道深巷,走过一道大铁门后,马上被远处的场面震住了。
只见除了那栋庄重高大的祠堂外,前面的一大片空地上,此刻竟然站着满满当当,素白一片的人群。
当先一人鹤童颜,一身银白缎子素衣长袍,头上插满银玉饰坠,从那不怒自威的模样看,不用问就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亲奶奶,堂堂英国公府的老祖宗了。
而后面站着几十位全身素服的成年人,从那一个个富贵神态看,应该就是自己的嫡亲长辈们,而后头站着的二百多位,一个个也是富贵打扮,估计是自家的旁系亲戚,至于那站在最远处的几百位,应该是满院子的下人和故旧亲朋吧?
眼神只是随意掠过,张灏很感兴趣的看着站在人群中间,那十几个粉妆玉琢的孩子身上,尤其是当先的几个小姑娘,个个神态温婉,眉目如画。
第038章 从天而降
被很多人注视的滋味,张灏那是早有体验,习以为常了,平日真是每做一件事,每过一秒种,都会有至少两双眼睛盯着。
无论刮风下雨,沐浴更衣,还是读书写字,随意游逛,身边永远不会缺少人陪着,除了最近三番五次的强烈抗议下,才有了一个特例。
这唯一的一件事没有人陪着,那就是如厕时没人站在一边虎视眈眈,要不然,恐怕坐在红色雕花马桶上的自己,身前身后,都得站着四个丫鬟伺候。
而此时被将近五百双眼睛同时注视的滋味,还是大姑娘上轿,完完全全的头一遭。
尤其是那些复杂之极的探寻目光,真可称得上五味纷杂,如此被人别有它意的瞅着,真可算不上什么美好回忆。
不过那心思各异的眼神,很快就别成了不可思议,惊讶之极,甚至一些人都的眼神,竟变成了惊慌失措,气急败坏,看的张灏好生解气。
而跟在张灏母子身后的丫鬟婆子,此时一个个挺胸抬头,得意洋洋,好像她们是来示威似地,而不是过来挨骂受罚,要受很多委屈,抬不起头一样。
抬头看看母亲和姐姐,张灏不禁脸上挂起满足的笑意,即使满空地上的长辈家人全都不怀好意,自己也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亲人的陪伴和支撑,如今早已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珍宝。
神清气爽,张灏微笑着走步,这一刻的他,已经完全把自己融入了这个时代,神色间充满自信,身为国公之子的身份,更是让他贵胄气度与生俱来,一派公侯气象。
两只手同时牵着母亲和姐姐,今日的张灏,一身穿着极为讲究,只见那身上的千百合缭乱金蝶银丝绕珠长衣,银光点点,金影灿灿,乳白二色轻纱大红箭袖,显眼夺目,外罩天蓝真丝团花贡缎排穗褂子,富贵怡人,飘逸翩翩,腰间束着七彩串珠攒花结宫穗绦,中间大红色碧玉鸳鸯扣带,耀眼之极,下面一条碧玉素色百花白缎子松裤,足登蓝缎子粉底小朝靴,精神奕奕。
黑的亮的长被结成串串小辫子,上面扎着红丝筋,绕着头上一圈垂下,脑后一条粗辫子,红亮如漆,八颗辽东圆滚滚,透亮亮的盘滚明珠,从上到下,匀称的点缀其中,每颗珠子都用金八角麒麟玉环扣着。
头顶戴着紫金八宝白玉冲天冠,额头盘着二龙抢珠大红抹额,脖子上赫然套着一个项圈,上面镶嵌着扎眼之极的盘龙绕云圆型玉佩,项圈下垂着纯金打造的寄名锁,腰间挂着一圈护身符,小香囊,玉佩,翡翠坠子等小物件。
气色大好的张灏,此时不但一身富贵之极,雅致无双的打扮,看的众人目瞪口呆,尤其难能可贵的,就是整个人灵气逼人,不但长相粉妆玉琢似地灵秀可爱,双眸漆黑如点墨,唇红齿白,行走间顾盼飞扬,钟灵贵气,气质更是聪慧机敏,烂漫可亲,实在是让人情不自禁的心中喜欢,真好似观音座下的莲台仙童,好一个飘逸出尘的金玉之人。
阖府上下,所有亲朋故旧,远近亲戚,此时全都看呆了眼,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下一刻,全都大吃一惊,不但面前那俊美无双的孩儿让人过目难忘,就是今天大夫人王氏和大小姐张婉儿,同样一身彩绣辉煌,宛然瑶台仙子下凡,令人不敢直视,这母子三人如此富贵一身,如此飘逸出尘,如此风华绝代,如此昂然而至,看样子,是要和全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好生掰掰手腕了?
大部分人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赶紧偷眼打量这边主子们的神色,一对比素服满堂,严肃心虚的样子,真是人人暗自叹息,就算是主子们还有老祖宗依仗,可人家那边别看人少,却实实在在的乃是老爷的妻,嫡子长女啊!
站在最前面的几十位张家人,此时更是吃惊,甚至有人都赶紧抬手擦擦眼睛,使劲的摇摇脑袋,呆如木鸡似地看着面前三人,尤其是走在最中间,个头最矮的孩子,实在是给人的印象太过震撼,这还是往日那个面黄肌瘦,痴痴呆呆的小儿吗?
无数下人眼神全都直了,所有目光都围绕在二爷身上打转,不约而同,又朝着依偎在老祖宗身边,最受宠爱的宝哥儿身上看去,这心中竟然升起古怪的感觉。
同样是两个俊美非凡,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可如今这一当面对比,却差别立现,真是让人不服不行。
自己这方的宝哥儿,虽然容貌略胜一筹,娇嫩可爱的如同一位美丽处子,可神色气质间却过于阴柔,虽性子温柔聪慧,伶俐乖巧,为人更是知书达理,举止斯文,这平时真是惹得人人交口称赞,赞不绝口。
可相比那一位,却感觉高下立判,比之灏二爷如今这神采飞扬,钟灵如玉,英气蓬勃的模样气质,尤其是那一身里里外外掩不住的灵气四溢,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好似能看透一切的亲和眸子,真是令人打心眼里的喜欢。
身份上更是没法比较,一个是堂堂勋贵之的国公嫡子,一个只是伯爵的孙子,这中间可差的有些过于远了,就算是宝哥儿最深受老祖宗的宠爱,可人家灏二爷同样是国公夫妇的心头肉,这要是让大家选择一方的话,想都不用想,谁会傻得去讨好日暮西山的老太太,而放弃真正的参天大树?
深深的注视着这一家三口徐徐走到老祖宗身前,众人情不自禁的往前走上几步,顿时人群耸动,波浪般朝前翻滚。
下一刻,真好似雷击一般的壮烈,所有人的眼神可都飘向老祖宗的身上,那无声霹雳般的对峙感觉,仿佛顷刻间在心里轰隆作响一般。
不少人都是心中冷笑,就想看看老祖宗此时,是什么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当她老人家的亲孙子,以如此让人震惊之极的模样从天而降时,是否还会如往日一样的不待见,实在是太令人好奇的心痒难受。
轻轻挣脱母亲姐姐的温暖玉手,张灏向前一步,并没有如大家想象的跪倒在地,只是轻笑道:“孙儿给奶奶请安了,因您身后站的人太多,就不给您磕头了,还请奶奶莫怪。”
“媳妇给老祖宗请安,给老太爷请安。”
“孙女拜见老祖宗,拜见各位长辈。”
张灏身后的母女俩,笑容亲切的蹲腰施礼,一时间看的大家赏心悦目,暗赞不愧是沐老王爷的掌上明珠,这夫人年轻时就容貌绝美,这生下的一双儿女,更是青出于蓝,好一对金童玉女。
“嗯,不用多礼了。”老祖宗这一声气势全无的回应,可算是马上惊掉了一地眼球子,大多数人心中苦笑,心想您老人家莫非这就要高举白旗,投降认输了不成?
那干嘛还要弄出如此偌大的场面?真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在偷偷看向那几十个主子们,从那一副副有些呆滞的面孔,可以想见,此时是个什么茫然若失的沮丧心情了。
老祖宗身后的长辈亲人们,不管心中有千种想法,万般不满,表面上却都是一副和善笑容,只是有的真有的假罢了。
女眷们更是神色隐隐间透着嫉妒,神色复杂的看着大太太和一双佳儿女,不由得暗暗叹气,心想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两位白衣素服,头插玉珠钗的中年美妇,此时赶紧领着一双女儿走出来,脸上挂着惊喜笑容,款款走至王氏身边,低眉顺眼的恭声道:“妹妹给夫人请安了。”
而两个只有四五岁的秀气女儿,则规规矩矩的喊道:“母亲。”
又转身同时神色天真可爱的朝张婉儿叫道:“姐姐好。”等看向张灏时,则露出好奇的神色,犹犹豫豫的不知该叫什么好,只是不停地眨着圆嘟嘟的大眼睛,小巧秀气的模样实在是讨人喜欢。
张灏哈哈一笑,亲切的朝自己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笑道:“今日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两块玉就拿去玩儿吧,也算是哥哥的一点心意,等回头再给妹妹们置办些好物件。”
随手从腰上拽下两块古朴雅致的玉佩,朝着两个妹妹递过去,身边的两个姨娘赶紧给女儿使眼色,聪明的女孩子,欣喜的伸手接过,一人拿着一块,低头好奇的把玩。
张灏又亲切客气的朝着两位满脸堆笑的姨娘点头,笑道:“灏给两位姨娘请安了。”嘴上热情,心中却在叹气,心想今后真不知如何和她们相处,就算以前的自己没有痴痴呆呆,这父亲也得纳上几个小妾,时下风气如此,也怨不得谁了,更何况父亲已经够深爱着母亲,只是把一直伺候自己的丫鬟要了,而没有娶什么大户人家的女儿,两个姨娘在家中的地位,可是远远不如明媒正娶的侧夫人了。
“哎呀,当不得二爷如此客气,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容貌娇美,表情温柔的姨娘抢先笑着说话,而另一位姿色略差,身材丰腴的姨娘则笑道:“看看,真是咱家天大的喜事,灏哥儿真是大变模样了,要不是眉目依旧,还以为是哪个仙童下凡了呢!”
王氏看着老祖宗有些不耐烦的样子,赶紧淡淡的吩咐道:“好了,站后边去,这里也是叙旧的地方吗?”
两位姨娘这才笑着住了嘴,拉着自己的女儿,走到张婉儿的身后站立,看的全场众人好生郁闷,眼睁睁的等着这一大家子说话谈笑完。
长的慈眉善目的老祖宗,此时神态威严的拄着根千年桃木做的老寿星拐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身前的孙子,片刻都不移开,竟然连话都忘了说,不知不觉中,眼角都湿润了,嘴唇微微颤抖。
等了半天,也不见老祖宗问话,顿时惹得众人心中不耐,站在她身边的一位鹤童颜,长相硬朗的老者,早就按耐不住,此时冷哼道:“嫂子既然不想说话,那就由我代替吧。”
第039章 大逆不道
既伤千里目,还惊远去魂。岂不惮跋涉?
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一诺,侯赢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黄金何足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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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雀无声,除了偶尔压不住的几声咳嗽外,黑压压的人群,白影恍恍的全府上下,除了有职司的下人,基本有点身份的人物,此时都聚在这里。
张灏此刻真是有些郁闷,这古时的蜚短流长,其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一句传言甚至可致人于死地,难怪古时不管是妇人文士,还是平民百姓,只要是紧守本分的,没个不把名声看的比命还重。
人多力量大,小小一件事就能一日之间传遍满城,而要消除这些负面影响,却至少得辛辛苦苦,花费若干年的功夫,连带着今后出门访友,都会被人以先入为主的印象,直截了当的误会。
难怪都说这一人传言,三人成虎,当日猎苑一事,真是瞬息间演变成无数版本,自己竟就成了个千夫所指的逆子,真是让人惆怅的哭笑不得了。
不过倒也正中心意,纨绔公子的名声虽不好听,但确实是个自我保护的良药,只可惜为了姐姐之事,在皇帝御前漏了底子,不然,富贵平安一生那真是轻而易举了。
当自己的二爷爷出言质问后,张灏对着母亲嘻嘻一笑,王氏也未有何表态,自顾自的带着身后众女,走至人群之中,按照各自的身份地位站好。
众人见怪不怪,全府上下,谁不知道夫人平日最不待见的,就是二老太爷了,虽说有些失礼,不遵守孝道,可公道自在人心,这些年为老不尊的老太爷,也确实做的过于不像话了,搅得家中人人反感。
而张灏面带笑意,站在那一言不,只是随意浏览下对面的长辈们,最后目光在十几位年龄仿佛的同辈身上打住,除了自己的两个妹妹外,通过衣着能认出,一些是自己的嫡亲同胞,一些是三代之内的兄弟姐妹。
瞧了会儿,对于几个眉目如画,温婉秀气的姐姐妹妹,张灏感觉有些满意,只是她们年纪小小,就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少了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娇气,神态动作拘谨规矩,未免有些无趣,比不得姐姐性子直爽,说话玩耍爽朗大气,不藏心机,那么让人心情愉悦。
至于几个兄弟,张灏却微微有些失望,不是木讷老实,就是骄纵平凡,没有一个能让自己眼前一亮的人物,略微瞧了几眼,就把目光转向闻名已久的兄弟张宝身上。
这一番恬淡写意的神情,可又看呆了众人,谁也没想到,当如此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时,身为漩涡之中的主角,竟然仿佛这一切跟他无关似地,举止动作混若天成,毫无半分拘谨,真看得让人叹服心颤。
这么多兄弟姐妹,这宝哥可算是集千般宠爱,万分期盼于一身了,传言当他降生时,真是满室生香,异象丛生,巧的是,那日子还偏偏和爷爷出生日子一样,人又长得漂漂亮亮,就差没有含玉而生了。
而自己,则是个不足月的婴儿,在这古时可是件很不吉利的事,加上眼神呆滞,瘦小干枯,不为人所喜,那也是正常,要非自身乃是真正的嫡子,又有爹娘的身份护佑,没有被扔进井里或是在任由在府中自生自灭,已经算是得天之幸了。
目光亲和,瞧了几眼弟弟张宝,心中暗暗赞了一下,确实是罕见的如宝似玉,好似水凝结而成的俊美小公子,眼眸黑亮,大而灵动,鼻直口方,面似银粉,不比自己相差分毫的富贵打扮,更多了三分天真温柔,小意乖觉,看人的目光亲切自然,眸子天生带笑,眉毛粗而精致,难怪他如此讨人喜爱,一时间,心里竟升起啼笑皆非的感觉,宝哥儿,玉哥儿?真真假假,假如没有自己的存在,可不就是个真正的宝二爷吗?
兄弟俩相视一笑,张宝看向兄长的目光满是赞叹,并无一丝嫉妒厌恶等神色,倒是让张灏对他大起好感,看来未来大家相处的日子,并不是想象中的敌视无趣。
眉毛扬起,深深凝视了下神色复杂的老祖宗,这才转身面对斜对面的二老太爷,轻笑道:“二爷爷有话尽管说,今日闹出如此大的动静,难道是要我自裁已谢天下吗?”
一声冷哼,因当年同样过征战沙场,二老太爷张云的神色间还保留几分硬朗,只是多年来一直在家中静养,豪奢之极的生活习惯,极有规律的养生方式,使之红光满面,精神头旺盛,看之更像个富家翁。
中气十足的举起一只手臂,指着张灏质问道:“你这个逆子,可知道那淇国公邱福,乃是咱家多年好友吗?如今他统兵在外,这府上却被你闹得家破人亡,这要是等他回来,老夫还有何脸面去见他,你说,啊!”
最后一句更是厉声暴喝,只听的满场众人心头一跳,这年代的人,对于世交好友之间的关系极为重视,加上这三纲五常的道德约束,礼教尊卑那是无人敢逾越半步,家法甚至远大于国法,何况此地乃是祖先祠堂,本就是处理不孝子孙刑法之所。
今日要是张灏稍有反抗,恐怕就会被严厉处罚,弄不好,心存恶意的二老太爷,都能借机作,趁机致二爷于死地了,就算是老爷夫人暴跳如雷,心中不满,恐怕也只能是暗恨于心,明面上却不敢指责半句。
突然抬头,张灏直视二爷爷的双眼,反问道:“如何闹了?先说个清楚明白,让大家好生听听,就算是孩儿有罪,这责罚之前,是否也得公布下种种罪状吧?”
手捋长须,老太爷张云被这声顶撞,气的笑了出来,连连摇头,一脸的沧桑失望,怒道:“你当日在圣上面前胡说八道,诅咒邱福兵败身死,这就是大逆不道,又讥讽邱义,以至于回家了失心疯,那都是因为记挂父亲,反正都是被你气的,这是罪二。气坏了国公夫人,一直病倒今日不醒,其罪三。被孽畜邱忠趁机作恶,其源头还是出自你身上,这就是其四。小小年纪就目无尊长,顶撞皇帝,任意驱赶家人出府,平日在院子中口出妄言,不孝敬在父母长辈身边,自己躲在城外逍遥,在圣上面前无视尊卑,无视满城勋贵子弟,无视道德礼法,你自己说说,这些罪状够让你心服口服了吧?”
“唉,灏儿,乖,跟你二爷爷道个歉,好生的反省一下,奶奶念在你身子弱,只要不吃不喝的在祠堂中跪上一天,明日就带着你去宫里面见皇帝,拼着没了这张老脸,也得替你求情。”
目瞪口呆,当老祖宗这声亲切有加话一出口,后面的人群全都哗然,万万没想到,这刚刚照面,老祖宗就失了立场,再不是刚才还大怒之下,喊着要重打孙子的铁面无私了。
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张灏轻笑道:“这都是什么罪状,无非是欲加之罪而已,徒惹人笑话。”
“你,你,气死老夫了,嫂子,你都看的真亮,清清楚楚,不是弟弟我心狠,实在是灏儿太不成器。”还没等老太爷继续说下去,就听见张灏神色愤怒,大声说道:“够了,你有何资格管教于我,奶奶,你现在听不听我好生辩解?今日灏儿就是要大逆不道,只等您一句同意的话。”
哆哆嗦嗦的指着张灏,被气的差点晕过去的老太爷,张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吓得身边的儿女们,赶紧上前扶住他,一位体态富贵,眉目姣好的美妇,气势凛然的尖叫道:“你竟敢如此顶撞长辈,老祖宗,您还管不管啊?”
老太太看着凛然不惧的孙子,此时哪还能听得进去半句话,整个心里都塞满了孙子的影像,这灏儿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祖父了,尤其是英气逼人的气质,活脱脱的就是年少时的他啊!
“哼,闭嘴,今日论的是我国公府内的事,不许外人多嘴多舌,这些年我也忍够了,谁敢对我儿口出不逊,别怪我不顾念往日情分。”
此时王氏也豁出去了,她身份本就贵重,娘家又是堂堂皇亲国戚,这一出声,顿时让一众想跟着大声叫骂的亲人们,赶紧低头耷脑,再不敢说半句废话。
而站在远处的人群,此时真是大开眼界,一个个称奇不已,心想今日可算是主子们都撕破脸皮了,真不知道往下这事还会如何展下去,到底是西风压了东风,还是东风把西风吹的干干净净?
“够了,我还没老眼昏花,还没死呢?你们都跟我闭嘴。”最是看不惯家里不和的老祖宗,真是怒了,大声呵斥一干后辈,只吓得众人赶紧低头不语,就算是王氏,也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后退一步,而那二太太,则悻悻的扭过头去,沉着脸一言不。
“奶奶您可不是老眼昏花吗?这么多年来,竟然任由他们败坏门风,奢侈无度,好好的一个英国公府,竟成了一干亲戚肆意贪婪,占尽家中便宜的无耻小人,难道您看不到他们如何挥霍家产,盗取钱财的一桩桩恶心事吗?”
冷冷的言语,顿时如石破天惊,吓得所有人胆战心惊,纷纷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昂然而立,清清淡淡的稚嫩面孔。
第040章 二老太爷
“灏儿,你说奶奶老眼昏花?”轻声问道,老祖宗到没有如何激动,反而低声自语,既像是对孙儿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叹了口气,张灏看了眼前方面色难看的长辈们,指了指众人身后的祠堂,轻声道:“孙儿知道奶奶看中的是家和万事兴,可是,如今二爷爷毕竟有爵位在身,为何非要一味的依赖父亲供养?您知不知道,这偌大的两个府中,一年要用掉多少银钱,为何只是指责母亲办事不力?那里供奉的都是祖宗牌位,当着祖宗灵位面前,您可以去问问缘由,看看二爷爷如何回答?”
老祖宗的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一边,老太爷张云激动的叫道:“花上几个臭钱有什么大不了,大哥建在的时候,什么时候如此生分,嫂子,你不要相信他的话,那是在转移视线,想着逃避责罚呢,哼!”
张灏很清楚老人家的心愿,那就是喜欢看到家族兴旺,儿孙满堂。这府上不管何事,还真能瞒过她老人家去?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只要吃相不太难看,手段不算过分,老人家只会由着下面使劲折腾,明面上大家一派尊老爱幼,和和美美的大团圆就行了。
而在很多长辈心中,恐怕人人都不会在意奢侈,浪费,挥霍这几个词汇,毕竟家族乃是勋贵豪门,在他们心目中,不管如何花钱都是天经地义,以为永远会有无数庄户衷心孝敬,以为父亲有的是手段捞银子。
刚才那番大逆不道的质问,其实就是警告这些长辈,都注意下自身言词,别太肆无忌惮的横加指责,真要是逼得紧了,恐怕母亲就不会留一点情面,马上断了他们的财路。
果然,即使是二老太爷此时说的话,也已经非常婉转,如今还是强势之极的永乐皇帝在位,朝堂清明,天下安定,根本没有什么办法能肆无忌惮的圈钱,即使是大规模购置田地,也得看看人家百姓卖不卖否,随意侵占土地,为非作歹的事不是没有,那只是地面上的一些大户,而一个勋贵之家却得顾忌再三,不敢到处张扬,实在是地位太敏感,太醒目了。
张灏只是笑笑,即使没有他在,将来家中同样谁也饿不死,一味纠缠在家族财产上的分配问题,只会得罪所有人,还落得个吝啬,不念亲情的坏名声,口风一转,朗声道:
“当日圣上命我等畅所欲言,人人都有说话的权利,难道,只能献媚奉承陛下不成?国之大事,又岂能学那祸国殃民的小人,只知维护亲朋好友,而不敢直说利弊,奶奶,那邱义自己心胸狭窄,淇国公家之事也是咎由自取,就算是没有我这因果,难道那邱忠,就不会做那丧尽天良的恶事不成?”
面对孙儿口齿伶俐的话,真是听的老祖宗为之动容,原本看到今日嫡孙不凡的容貌气质,心中就已经大为惊喜,在听到这有番理有据,清晰分明的话,更是喜上加喜,不由得心里畅快,面带微笑。
不过还是对于孙子刚才的话有些生气,故意为难道:“哼,我老眼昏花,听不清楚。”
扑哧,人群中不少女眷都笑出声来,张灏也呆滞的干眨着眼,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嘿嘿干笑道:“那孙儿认错还不成吗?我认罚。”
祖宗俩这番对话神态,可看的众人有些傻眼,其中那些小辈们都听得呆了,钦佩无比的盯着传说中的兄长,几个女孩更是有些雀跃,何时见到过一个同辈,会如此在众人,尤其是所有长辈面前大胆说话。
如今全场寂静,没人敢任意插嘴,有长辈在的时候,谁敢那么大胆?即使是几位夫人,此刻也只是老实站着,也就是二爷这位混世魔王,才敢在长辈面前侃侃而谈,不管人家说的对不对,起码这口气却着实不小,好在老爷不在家,要不然,估计都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就一脚踹倒在地,在狠狠的揍上一顿了,一些下人幸灾乐祸的想着。
“认罚?可没那么简单,刚才这孽障说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吧?几位叔伯今日都在,是否要商议一下,看看如何处理此事?”
突然之间,老太爷的口风也跟着变了,站在那里一副铁面无私的架势,目光看向一旁,只是神色间有些躲躲闪闪。
老祖宗一愣,紧接着怒意大升,马上转头紧盯着老太爷张云,不过却顾忌着几位同族的老辈,强忍着怒气,神色不悦的道:“今日只是召集全族上下过来做个见证,老身可没打算动用族规,我看,用不着几个叔伯出面。”
几位颤颤巍巍的老者在旁人的搀扶下,为难的看着二老太爷,其中一位头花白,满脸皱纹的老人,皱眉说道:“既是如此,那就算了,这孩子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心中想什么就得说出来,难道还能欺君不成?不过到底年少不经事,刚才的话实在是胆大妄为,就让你们叔嫂严加训诫一番,以示警戒。”
这番和稀泥的话,真是两头不得罪,根本和没说一样,不过到底是给了老祖宗几分面子,老太太心中暗骂声老狐狸,面上却赞同的点头,高声说道:“理当如此,还是他三叔伯德高望重,处事公正。”
王氏和张婉儿脸上顿时笑容灿烂,她俩人可万万没想到,如今反而是老祖宗一力护持灏儿,这心情顿时大为放松,一众长房的下人们,同样人人兴奋,只看到其他人暗叫不妙。
就连张灏都以为此事就会如此收场,整个张家,谁还敢得罪奶奶不成?没成想二老太爷却忽然变脸,厉声道:“这孽畜如今年纪如此小,就敢大胆犯上,这将来还不步了那邱忠的后尘,今日定要重重责打,不然将来,我张家可就要眼睁睁的败在他手上。”
人人惊讶,这今日老太爷难道失心疯了?竟敢和老太太作对,这可不像是他平日的为人,那个贪财好色,挥霍无度的软绵人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两位张家说话最有分量的主子,老祖宗更是目光深沉,疑惑的注视平日总是唯唯诺诺,从不敢违抗自己半句,只会在身边尽心奉承的小叔子,今日为何定要跟自己为难?难道,老祖宗悚然而惊,一时间竟不敢在深想下去,只是一直牵着宝哥儿的手,却悄悄的马上分开。
躲闪着嫂子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神,二老太爷心中不由叫苦连天,不过一想到那个人的承诺,和此事若成后的巨大利益,马上心一狠,大声叫道:“大胆顶撞长辈,这一个罪过就不能轻饶了他,今日谁求情都不行,我是家中男人,当以我为尊,嫂子还请退到一边,不要干涉我动用族规。”
老祖宗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其他人则不可思议的面面相视,不约而同的心想,得,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软绵人终于硬气一回,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光景,看来老太爷这是铁了心的要和老太太正面硬撼了,难道,就是想借机棒杀二爷?
可这也太过离奇了吧,难道真被气疯了不成?如此荒唐的事都敢明目张胆的做出来,就不怕和这边府上彻底撕破脸皮,彻底断绝关系?还是真要谋夺嫂子侄子的家业?这副难看的嘴脸,难道就不顾及外人的看法吗。实在是太过儿戏,太过想当然了,无数人顿时心中叹气,不屑怜悯的望着远方的那个老头。
老祖宗可不会被他的话吓倒,深感失望的看着多少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张云,忽然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去,只见不知何时,孙儿的小手已经伸了上来,顿时心里百感交集,死死的握住温暖娇嫩的小手。
“奶奶,您不要说话,看看二爷爷为何如此失态。”
声音极低,老祖宗大为欣慰,马上听话的点点头,祖孙俩同时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的王氏等人更是心花怒放,一个个在没有半点担心。
“那要如何处置我呢?还请二爷爷说下,是要把我打死,还是打成重伤?”
张云不屑的一甩衣袖,冷笑道:“不用说话阴阳怪气的,反正你今日跑不掉一顿棍棒,难怪有人说你只会巧言令色,果然是妖孽一流,一个8岁的孩子,哪有你这等说话做派的?”
这句话马上引起其他人的赞同,可不是吗?很多人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张灏,从来时到现在,这二爷哪有小孩子的半分模样,真是太惹人侧目了。
张灏皱着眉头,也没理会其他人好似打量怪物一般的目光,疑惑的问道:“巧言令色?二爷爷,这话从何说起。”
得意的笑笑,张云顺口卖弄道:“这要想人不知,呵呵,除非自己别做些丢人现眼的事儿,你二爷爷我,在朝中自然有的是人脉,什么事打听不到。”
“哦,当日只有纪纲大人和汉王在场,是他们两位说给你听的吧?圣上当时就是这么骂我的。”
“哈哈,果然如此,纪大人可是源源本本的把当日经过都告知老夫了,如今事实俱在,你也亲自承认得罪陛下了,这可是大罪,何况今日还顶撞与我,更是不能轻绕你,来人,把这孽畜拖进祠堂中,重重打上三十大棍。”
自得的看着所有后辈,老太爷张云此刻真是气势昂扬,犹如指挥着千军万马似地站立,却不知此时的样子,在后辈张灏眼中,就如同一个小丑似地的难看,再无一丝长辈风度。
第041章 金玉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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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套出明确信息,张灏很没有成就感的撇撇嘴,翘起脚跟,老祖宗笑意盈盈的低头,很配合的把头伸到孙儿的小嘴边。
“奶奶,当日只有我和陛下,并无第三人在场,二爷爷看来是受人愚弄了,也许,背后是锦衣卫的都指挥使纪纲在做小人。”
“纪纲?竟然是这个胆大包天的狗东西,难怪了,他一直视你老子为眼中钉的。”老祖宗面上闪过一丝忧色,同样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话,又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一脸委屈的宝哥儿,习惯性的就想过去安慰下,可是身子却未有动作,心下更是硬起心肠,淡淡吩咐道:“宝哥儿,过去陪着你爷爷,你如今也大了,不用在整天陪着我这个老太太,该回家承欢膝下了。”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孙子,即使两人感情在深厚,这一旦涉及到利益瓜葛,老祖宗就是在念旧,心肠在软,也不会在糊涂的一错再错,只是此刻心中不由得后悔万分,要不是因她常年错爱张宝,何至于惹起那边府中亲人心里起了妄念,真以为自家孩子会承继爵位,殊不知,只是老祖宗喜欢宝哥儿罢了,一如老辈看到投眼缘的后辈,当然是带在身边宠爱陪伴。
这句轻轻的话语,可真是如霹雳般震在所有人心头,这下子就是在眼拙的人,也已经看到明明白白,老祖宗这是在借机明确无误的告诉大家,这今后,国公府是国公府,伯爵府是伯爵府,旁人都别再瞎惦记了。
大部分人心中叹息,羡慕的看着和老祖宗站在一起的二爷,虽然神色羡慕,更多的是理所当然的目光,只是心中感叹,到底这才是张家真正的未来主子啊,不管以前如何不堪,如何不受老太太待见,可真到了关键时候,这老太太的胳膊肘就绝不会往外拐的。
怜悯幸灾乐祸的瞅着低头走至二老太爷身边的宝哥儿,在看看脸色瞬间变得死一样难看的几位太太,主子,很多婆子丫鬟更是冷笑不已,暗叫西贝货就是西贝货,就算长得在如宝似玉又如何?哪怕二爷乃是个泥胎,可一经真火淬炼,这就会重塑金身,马上回到就该是人家的位置上,此乃天经地义,顺天法理!
“唉,又是纪纲,此人还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要遇上他。”张灏心中叹息不已,真是想不明白,此人为何到处伸手,难道皇帝朱棣就一点没有察觉吗?此事定要深思一下,其中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混账,难道连我的话都敢不听的吗?在不听令,连你们一块挨打。”怒视着不远处的下人,老太爷指着他们破口大骂,不耐烦的挥挥手,对神色委屈,直掉眼泪的张宝说道:“去去,别在这碍事,回你爹娘跟前去。”
张灏冷眼看着那位糊涂长辈,竟然被人一通哄骗,就如此痴心妄想,难怪一生没有受到朝廷重用,年纪轻轻就赋闲在家,果然是个头脑简单,只会做蠢事的人物。
对于张宝儿如今的可怜境遇,张灏心中绝没半分同情,这古时涉及到豪门的地位之争,并不会比皇家夺嫡那凶险万丈的血腥残酷,步步心悸的经过稍差分毫,自己要是有一丝软弱和放松,念着同是亲人而让步的话,那可就是个天大的傻瓜了,将来绝对会追悔莫及,唯有让所有痴心者全都死了那条心,才是自己现在要的当务之急。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虽然张云乃是一位伯爵,地位尊崇,可在这府上,却实在是没什么地位,除了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外,大家又哪会把他放在眼里?一个只会张口要钱,在家玩弄女人的主家,就算是下人,也是深深地瞧不起。
就算是伯爵府上的那些下人们,此时只是犹犹豫豫的互相看看,根本不敢上前一步,而他们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一群虎视眈眈的大汉,这可都是在英国公张辅身边伺候过的亲卫长随,岂能任由别人伤害自家主子,除非是出自老祖宗亲自下的口令。
正当气氛越来越尴尬沉闷,马上就要闹得不可开交时,忽然几个人跌跌撞撞的从外面冲了进来,只是脸色却没有慌张的样子,反而一脸喜气,最当先的一人甚至一边跑着,一边忍不住的挥舞手臂,大喊道:“不得了了,老祖宗,不得了了。”
老祖宗重重的敲了下拐棍,怒道:“慌张什么,有事就说。”
那人一身管家服饰,年纪在三十上下,赶紧气喘吁吁的停住,高声叫道:“小的禀告老祖宗,可不得了了,刚刚成国公身边的亲随到府上求见,亲口告知,生惊天大事了呀,老祖宗,那邱福大将军在漠北兵败身死,所有经过都被二爷一一料中,圣上得知此事,龙颜大怒,马上下圣旨剥夺淇国公家的世袭爵位,此刻已经全家配云南了。”
“什么?”
“什么,此事当真?”
所有人全都大惊,眼光顿时复杂之极的盯向一脸惆怅的二爷张灏,而二老太爷张云,更是脸色苍白,紧跟着砰然大怒,哆哆嗦嗦的指着张灏,口上大骂道:“都是你这个孽障诅咒邱福大将军,你,你罪该万死。”
满场默然,即使是张云的嫡亲后辈,此时都羞愧难堪的低头不语,更多的人脸色鄙夷,人家二爷这哪是什么诅咒?分明是料事如神,这下可是在皇帝面前出了大光彩啊,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喜事啊!
那淇国公邱福自己糊涂,办事不利,又如何能怪罪到一个孩子身上,这老太爷实在是太糊涂了,今日一事,不但没有奈何人家,还深深的得罪了自家亲嫂嫂,今后这家肯定是要分了,就是老祖宗心在善,恐怕也得狠上一回了。
一想到这,国公府上的下人们全都眉飞色舞,人人解气,一来本就看不惯二房占尽这边便宜,脸上还得意洋洋的嘴脸,二来就是一旦分家,那自家的日子肯定会好过不少,这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当然格外上心,一个个真实心头畅快,喜气洋洋。
而伯爵府上的下人们,则顿时无精打采,这边的事谁不清楚?这些年尽管也置办了些产业,基本自家的进项都没动过,只是一味的花那边的银子,倒也积攒了无数家底,可毕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底子是远远不及这边府上的,不过也好,反正跟自家关系不大,该怎么捞钱就怎么捞,都是一群糊涂主子而已。
出丑露乖的二老太爷由不自知,只是在那里气的双目圆睁,两手叉腰,高声喝道:“来人,来人,把这个孽障给捆起来,老夫要马上进宫面圣,当面求陛下开恩,就算是打死张灏也顾不得了,要不然咱家就会跟着受牵连,万劫不复了啊!”
他身后原本脸色灰败的二太太,忽然心中一喜,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尖叫道:“对,陛下那是多圣明的天子,岂能出任何过错,都是张灏乃天生的妖孽,要不然怎么能知道大将军邱福定会兵败身死,分明是故意打陛下的脸,哎呀,这可怎么得了啊,你们想想,皇帝龙颜大怒时,会怎么看待咱家,能不嫉恨有加吗?”
二老太爷听得一愣,随意狂喜,指着张灏哈哈大笑道:“这下看谁还能救得了你,真是个愚蠢透顶的东西,那些混账话又是能随便出口的吗?别连累到你爹身上,就算是万幸了。”
众人大惊,赶紧低头深思他二位的话,一想之下不由得动容,可不是吗?那大将军邱福可是皇帝亲自指派的,如今这身败名裂之下,定会引起皇帝大怒,这要怎么看待二爷啊?
虽然人人不敢明言,可是神色却显示的清清楚楚,这皇帝丢了如此大的脸,哪还能轻易放过当面扬言,此时已经羞辱他的二爷!俗话常说这天颜难测,真不知二爷未来能否不被嫉恨,就得看皇帝此时的心情了。
“赶紧动手啊,你们这些混账东西,好,等回去在收拾你们,武儿,越儿,你们过去抓住那小子。”
“就是,赶紧啊,这一旦皇上下道圣旨,咱张家可就真的完了啊!”
老太爷张云底气十足的冲着身后站立的后辈叫喊,二太太神色张扬的跟着附和,还推搡了一下丈夫张武。
那张武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和大哥张辅岁数差不多,此时神色愤怒的一把推开妻子,跪倒在地,哀求道:“父亲,都是骨肉至亲,还是不要如此做作,消消气吧。”
他这一跪,身后几个年纪不大的青年同时跪倒,同样跟着哀求,而远处的一些老辈,也开始上前好言相劝。
“爷爷,您就别在折腾了,都是张家子孙,何必要自相残杀啊!”
“就别丢人了啊,爷爷,您在胡闹下去,今后孙儿可怎么见那些至交好友,还不被人家笑话死。”
“老太爷,唉,您好生寻思一下,这事闹上去,整个张家都没脸了啊!”
“你,你们,真气死我了,不争气的东西们,要不是你们一个个的不成器,不去读书做官,老夫至于,唉!”二老太爷赶紧住了嘴,心虚的看看周围的亲人,这心急之下,险些道破心中无耻之极的想法。
被狠狠的推到一边,二太太暴怒的看了一眼忧伤委屈的儿子张宝,气急败坏的就要上前,还好几个丫鬟赶紧死死搂抱住她,要不然今日,就要在所有人面前出个大丑,只看得这边下人羞愧无地,那边下人兴高采烈,人人拍手叫好。
还不忘伸手在半空中挥舞,二太太表情抽搐,五官都变了形似地吓人,尖声骂道:“张武你这个废物,宝儿不是长子,就不为他将来着想下吗?你这个无用的废物。”
这声尖利之极的声音,可算是瞬间捅了个马蜂窝,四下里顿时如同被炸了锅,人人刺目,个个哗然,老祖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而王氏等主子们,男女管事,婆子丫鬟,侍卫小厮,人人真是神色厌恶,冷眼旁观的看着张牙舞爪的二太太,丢人现眼的老太爷。
这声**裸的叫声,可算是让大家瞧明白了,即使以往都心知肚明,可毕竟都是隐藏在暗处,如今被这二太太满世界的张扬,真可算是道破了无尽心机,绝大部分人感到由衷的齿冷,更是心想,你家宝儿不是长嫡子,那是他命不好,自家不去上进,却把这肮脏的主意打到这边,真是世风日下,无耻到了何等地步。
“圣旨到,张灏听旨。”
如同一声轰然巨响,大家瞬间冷静下来,七手八脚的赶紧各自散开,慌张的整理下自身装束,举头朝外面看去,只见三位公公笑容满面的走了进来,而身后则跟着十几名锦衣卫。
好似对张家乱哄哄的场面视而不见,那三位公公恭敬的走到老祖宗面前,还没等说话,一边的二老太爷神色异常解恨的问道:“可是要缉拿张灏?呵呵,果然还是皇帝明见万里,明察秋毫。”
二太太冷笑道:“不牵连到大太太夫妇身上,那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神色间有些期待,斜眼不怀好意的瞅着面无表情的王氏,心中暗恨,看一会你儿子被人家带走时,你还能如此没事人似地做派?
当先的公公面白无须,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只是客气恭敬的朝着老祖宗见礼,亲热的笑道:“皇上差咱家过来,只有一道口谕说给灏二爷亲自听着,还请老太太莫要大动干戈,就不用摆上香案,跪着接旨了。”
“那就听公公的吩咐,灏儿,过来见过几位公公。”老祖宗何等人也,一看就心知肚明,这些个宫里过来的,此刻全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哪还看不出此乃喜事,顿时笑的爽快,和气的应对。
不光是老祖宗会察言观色,在场的人都瞧出点味道出来,自家这圣旨也不是接过一次半次了,可还从未听说过什么口谕的,在看看几位公公客气亲热,隐隐讨好的神色,这下人人欣喜,期待着接下来的对话。
没等张灏走出来,那公公早就几步抢上前去,半蹲着双手搀扶,献媚的叫道:“可不敢劳动二爷过来,奴婢这里,可给二爷请安了,祝二爷福如东海,身体安康,这未来啊,定能一帆风顺,飞黄腾达啦,哈哈。”
随着公公放声大笑,接着神色肃穆,站起身来,庄严的看看周围,稍等了片刻,这才中气十足的朗读圣上口谕,这一番话说完,只见老太爷身体抽搐,顿时晕了过去,而二太太脸色苍白如纸,头晕目眩,要不是被丫鬟扶着,就得也跟着晕倒过去。
“圣上口谕,张家后辈,英国公,大将军张辅之嫡子张灏,天生聪慧,惹人喜爱,更难得的,是能为朕分忧,不畏艰难,实乃朕之亲侄,并视之如宝玉,殷殷嘱咐,望灏儿用功读书,平日莫要胡作非为,给朕丢脸,不然定要把你时刻拘禁在身边,朝夕责骂,盼你将来能令张家满府生辉,荣耀祖先。
今有几件大功于朝廷,朕心甚慰,钦赐黄金万两,绸缎千匹,另有珠宝玉器若干,以资鼓励。
另亲许张辅之女可由父母做主,亲自挑选夫婿,此是朕答应张灏一事,还请老人家莫怪,可自行挑选一名孙女,嫁入宫中,也算是朕的一片心意。
另授张灏为锦衣卫亲军都指挥司,特例指挥俭事,不着品级,乃朕之亲信委派,专司体察民情,监察百官勋贵,皇亲国戚之责,可随时入宫面圣,不必侯旨请示,钦此!”
第042章 长亭依旧
艳阳当空,照晒的厚重城砖斑驳不堪,整个墙面呈黑绿如墨般沧桑颜色,城墙根底,片片苔藓兀自生根,朵朵嫩黄色的野花点点颤颤,混迹在杂草丛中。
天气闷热,泥土路面被日头暴晒的干燥滚烫,无数路人汗流浃背的走在其上,不远处,就是青石路面,一直延伸到城门底下。
抬起横亘在行李上的扁担,一位年过五旬的老汉,苍老的面孔满是褶皱,皮肤黝黑,佝偻着背部用力一挺,掀起沉重行李紧跟在人群之后,一点点朝着城门口挪动。
身前站着一位年轻书生,刚刚放下手中**的软帕,抬头看看头顶处那高悬的炙热火球,一只手中还拿着把折扇,神色间满是怨气,眯着眼睛扭动了下脖子,一身汗渍透出青衣。
书生翘脚伸头,朝着人群前面望去,神色间显得有些不耐,嘴上埋怨道:“这日头跟下火似地,实在是太热了,墨竹,真不该听你的,只为了省下几钱银子,而不去走那舒服的水路,看看,少爷我都快要中暑了。”
身边紧挨着的一个只有十几岁,穿戴短衣小帽的稚嫩少年,斜挎着一个碎花布囊,紧紧的靠在胸前,背着个书筐,显得沉甸甸的,压的少年直咧着嘴。
赶紧接过主子的折扇,少年也是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擦,两手用力朝着主子身上扇风,神色乖巧的说道:“少爷,这不也走到京城了吗?您在忍耐下,眼瞅着就要进城了。”
两手不停忙碌,还不忘回头朝老汉笑笑,提醒道:“大爷,这里人多,您可跟住了,可别走散了。”
老汉面色黑着透红,咧着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白相间的糙牙,憨厚的点头道:“中,丢不了,倒是您两位可小心些,城里啥人都有,可别丢了东西。”
“本少爷两袖空空,倒不怕那毛贼惦记,咦,什么味这么臭?”
左右瞅瞅形色匆匆的百姓,书生忽然厌恶的捂着口鼻,只见从城门口,几辆拖着粪水的牛车,在几个庄稼人的驱赶下,缓缓驶出。
刚刚还大呼小叫的兵士,早已躲到远处,排队等待进城的行人,赶紧拥挤的朝一侧躲闪,不免互相间磕磕碰碰,顿时惹得几位妇人愤怒叫骂。
城门两端,来往的人们密密麻麻,宽阔的街道两旁,各式店铺鳞次栉比,金色招牌挂的老高,各家铺子前,竖着几丈高的木杆,最顶上那各色的迎宾布帘微微晃动。
街道中全是行人,大多手拿肩扛着行李,也有的挑着货物,都是满面风尘之色,还要那推着小车的乡下人,正赶着进城贩卖,不时有牵着马匹的体面人,一边呵斥,一边赶路。
排队等了老半天,书生才挤出人群,从厚实宽阔的城门洞出来,身边陪着小仆和老汉,三人不禁站在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路人中,朝着大明朝的京城内部看去。
满目都是人影憧憧,耳边听着嘈杂的喧闹声,这街上各式人等真是千奇百怪,走街串户的游方郎中,拖儿带女的妇人老太,挑着担子的小贩子,衣着富贵的京城百姓,满头珠翠的丫鬟婆子,还要那一顶顶四方轿子,一辆辆马车,真是看的书生连连感叹,还有那服饰怪异的海外蛮夷,低头肃穆的化缘和尚,惹得少年不时叫嚷,大惊小怪的指指点点。
从没到过京城的主仆二人,兴奋的看了半天热闹,才在老汉的连声催促下,迈步朝前走去,很快,顺着人流,消失在茫茫人群,条条街道之中。
秦淮河畔的夫子庙,斜对面,顺着引自秦淮河的支流,河岸上青色照壁之后,就是一排排的金粉楼阁,此时那里行人稀少,除了慕名而来,稀稀落落的一些游人外,眼不见那夜晚喧闹火爆的酒绿灯红,更不见烟花璀璨的十里珠帘,两岸如梦似幻的丝竹吟唱。五光十色,如同星空点点的画舫穿梭,还有那过江之鱼般的文人骚客,富户豪商。
与那边的冷清相比,整个夫子庙因坐落在贡书院附近,此处又是靠近京城中心位置,连接南北,贯通几道城门,因而繁华热闹无比,不但街市两边都是风格各异的楼台水榭,青灰色主体搀着白面红砖,夹杂着黑蓝两色木漆,争奇斗艳的斗詹飞瓦,金粉涂就的雕窗游廊,远远看去,一片片建筑实乃秀气绝伦,岂是笔墨所能描述于万一。
延伸自夫子庙的各条拱桥街道,如同蛛网般向四面八方辐射,人来人往,喧嚣吵闹,不管是连成片的酒肆茶楼,还是街头巷尾遍布的小吃摊子,自是吸引无数来自各方游人,兴致盎然的驻足流连。
越是靠近贡院,周围的店铺就越是干净讲究,大多是贩卖字画书籍,古玩器具的文雅之所,店铺门外还摆放着桌椅,一些落魄文人正在低头动笔,身后挂满字画,也引得一些风雅之士,聚在一起品头论足。
不远处的京城贡院,占地极大,从红墙外看去,只能依稀瞧见那高高的三层阁亭,以及冒出头的森森古树,高大巍峨的官门外,更是被一群群的读书人包围,如同花园似地一方天地,犹如世外桃源般,比之一巷之隔的夫子庙,少了几多人烟味,多了几分悠闲写意。
当中那聚星亭中,此时满满当当坐着十几位读书人,一个个神色悠闲,手拿折扇,不时传出一阵阵笑声。
“王兄,今日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凭兄之满腹才华,来年春闱科举,定能高中三甲,就算是蟾宫折桂,想必也是易如反掌。”
一位蓝布长衫的青年赶紧摇手,苦笑道:“张兄何必捧我,只是在诗词上略有些长处,可参加科举,比的是文章策论,这可远远比不上诸位兄弟了。”
他身边的一位:“话说以张兄的家世,走个恩萌出身轻轻松松,却非要和我等同样辛苦十年,从童式,乡试慢慢熬出来,真是令人敬佩。”
相比这群人的穿着各异,有富有贫,这张姓书生即使一身素白长衣,却也掩不住其身上的世家气质,闻言神色谦虚,客气的道:“诸位有所不知,在下身子从小单薄,手无缚鸡之力,也只能念些书参加科举,为自己谋个出身,而家中乃是世代武将之家,就算是蒙朝廷恩典,那也只能做个武将,不然只会丢了祖宗的脸面。”
众位书生神色恍然,其中一个身材肥胖,穿着上好绸缎长衫的青年,好奇的询问道:“观张兄这气度举止,一看就知不是普通世家出身,还不知是何家子弟,难道是京城最有名望的张家不成?”
这一身富贵的青年果然慧眼如炬,一眼就看出那张兄衣着材质不凡,所以才有此一问,随着对方缓慢点头,惊得众人恍然大悟,暗道难怪他对京城之事如此了如指掌,为人更是豪爽大方,原来如此。
“马兄可说的是英国公张家?难怪,难怪。”众人赶忙起身见礼,想那张家如今名满天下,自是人人不敢怠慢。
这张姓书生也急忙起身回礼,苦笑道:“众位兄弟何必如此,唉,早知今日就不过来了,这以后大家还如何相处。”
大家哈哈大笑,彼此客气一番又重新落座,那胖:“无妨,世间功名利禄皆浮云而,我等学的的圣贤书,又怎能把区区门第富贵看的太重,今后还是一切如故,哈哈。”
话虽如此,可神态间却透着格外亲热,其他人更是神色有些拘谨,唯有那王姓:“这几年张家可是在京城出了大名,不知那混世魔王和张兄何如称呼?”
“混世魔王?啊,想起来了,就是那八岁时语出惊人,料事如神的未来国公爷了,如今可是锦衣卫指挥俭事,被我等士林子弟称赞有加的少年英杰啊!”
随着一位,其他人顿时赞同的连连点头,全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姓:“幸亏这些年有那张少爷屡次出手,才使得朝中诸公能平安无事,要不然,还不知有多少大人,被那小人纪纲暗害身死呢。”
王姓:“还是莫要议论此事的好,省的隔墙有耳,凭空节外生枝,生出无穷事端出来,那纪纲如今和张少爷水火不容,唉,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好生叫人担心啊!”
众人点头,虽然一个个正是血气方刚,敢慷慨激扬指点江山的年纪,但对于无孔不入的锦衣卫还是好生顾忌,这几年,那些身穿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的密探们,行事越鬼祟,出手也更加狠辣,实在是让人心底生寒,要不是有张家少爷这位锦衣卫中的定海神针,还不知要弄得多少大臣富户家破人亡呢。
一时间,亭中气氛有些沉闷,张姓书生轻轻一拍手中折扇,朗声笑道:“那张灏论辈分乃是我的族弟,可彼此地位却有如天壤之别,在下家里只是府上旁系,对于这位大名鼎鼎的兄弟,这些年一共也没见过几面,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
众人笑着点头,心想正该如此,要不然,你根本不必苦读诗书,来参加这难如登天的科举考试,随便走个门路,何愁不弄个一官半职。
有几位书生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更多的是满不在乎,毕竟这文人和勋贵子弟走的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甚至彼此间的交际圈子都能用泾渭分明来形容,互相根本没有什么来往,更是以看对方瞧不起,不顺眼的居多。
那胖书生怅然一声长叹,神色憧憬的嬉笑道:“真想见见那位传中中的人杰,坊间传言都说,这张二爷容貌俊逸非凡,气质更是飘逸出尘,乃是谪仙般的潇洒人物,真是恨不得马上赶去拜见,大家好生畅谈一番。”
“嗯,不只容貌气质与众不同,为人更是爽直亲和,听说犹如春风拂面,使人见之忘俗,只是不喜读书,在圣上面前更是嬉笑怒骂,视若等闲,惹得皇帝成天连连作,恨不得把他扔到那天涯海角呆着,省的见之心烦。”
“哈哈,如今我朝谁人不知,在圣上面前说话最有分量,挨骂次数最多,被大人们戏称为天生弄臣的张二爷,可是真正有一颗金子般的赤字之心呀。”
众人同声大笑,显然对于这张灏都是心有好感,虽然那是一位真正的豪门纨绔子弟,但因这几年行事光明磊落,屡次为读书人出身的文臣仗义执言,又接连劝止皇帝多次杀戮举动,真可称得上是活人无数,所以深为天下读书人为之景仰,更是被满朝文武奉为救苦救难的大善人。
第043章 香妃竹扇
高中客栈,建在夫子庙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此处民居密集,小河环绕,小桥古树随处可见,行人不多,走动的路人大多是附近居民。
不过如今却渐渐热闹起来,随着来年朝廷就要再开科举,即使此地略有些偏僻,也引来无数慕名而来的读书人,选择在此处暂居。
店中占地颇大,前后不但有三进三出的套院,就是当街的主楼都高达三层,另外左右两侧都新辟了院子,用来专供出手豪绰的富家子弟,独门独院的静心读书。
刚进城的书生主仆二人,一入城的要之事,自然是要寻个落脚之地,幸好那老汉是个常年做惯脚夫的,对于繁华京城那复杂之极的道路很是熟悉,领着他们就急匆匆赶到此处,也是老天照顾,正好还有一间客房空着,书生二话不说,掏出二两银子作为定钱。
付了脚力钱后,老汉千恩万谢的告别而归,客房空间不大,仅有一张床铺,室内摆放着一套红木家具,书童简单的收拾下,把行李放置妥当,二人就着凉茶,啃掉两张大饼填饱肚皮后,书生自去小睡,书童则在地上铺上一张竹席,也跟着休息。
等醒来时,外面天色已经渐暗,左右看看闲着无事,主仆二人换了一身新衣,兴奋的走出房间,在客栈中闲逛起来。
那书童跟在少爷身后,脸上可没主子那么适意,心疼的嘟囔道:“少爷,二两银子才能住上一个月,这店实在是太黑心了,就算是京城物价沸腾,也不至于如此贵的离谱吧?”
呵呵一笑,书生表情有些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看着墙壁柱子上,一些前人留下的诗词小句,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这是孤陋寡闻,这京城论店费昂贵,这高中客栈起码能排上三甲,在别处,比这环境还好些的,花同样的银子,能住上三个月呢。”
“啊!”书童不免大惊失色,站在那里呆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不以为然的咂咂嘴,嚷嚷道:“那干嘛住在这里,少爷,要不咱们另选个客栈吧?”
正好前面走来一老一少两位文士,书生赶紧站直身子,客气的点头示意,等和人家插肩而过后,才不悦的回头,皱着眉头,低声道:“知道什么,这高中客栈可是大有来历的,少爷我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何独独选中此处,那是有着深意的。”
“就说为何偏要在外头住着,不去老姑奶奶那投亲,敢情少爷早有此意啊!”书童嘻嘻一笑,好奇的又问道:“这店有何来历?少爷给小的说说。”
这书童年纪不大,长得秀气伶俐,平日这书生极为宠他,闻言潇洒的展开折扇,很是显摆的慢慢摇着,那扇子正面画着山水,深得秀美峰奇的精髓,背面写着几行文字,字体苍劲工整,落款更是了不得,竟然是出自本朝文渊阁大学士,翰林院侍讲,太子东宫左谕德(正五品)内阁大臣杨士奇的手笔。
书生瞅了眼手上的香妃竹金扇儿,不免自得的笑笑,迈步走下楼梯,嘴上讲解道:“据说这高中客栈早在前朝时就有,也算是个百年老店,原名已经不可考究了,这高中二字还是太祖朝时改的,就因为当年住在这里的解缙大人高中殿试二甲第七名,解解元的哥哥解纶,妹夫黄金华同样在那一年进士及第,这一门三进士,兄弟同登第,那是何等的了得,真是一段千古佳话,当年真是立时轰动整个京师,没几日,就传遍天下,为世人交口称赞啊!”
赞叹的摇头晃脑,书生慢悠悠的走到楼底,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书童,神色钦佩,但却犹豫的问道:“可那也只是二甲第七名,比起状元郎可差的远了,这店家掌柜不免有些过于取巧,就因为考中三个进士就恁的大胆,凭什么店费就比别家贵上三倍?”
书生顿时气结,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色,刚要回头解释,就听见不远处一声清朗的话音响起。
“呵呵,那解缙解大人,只是因为名字取得不好罢了,那年太祖皇帝原本是要钦点他为状元的,只是有大臣上奏说:‘开科甲,为国抡元,当取吉祥以顺民心。解缙字大绅,点为状元,‘缙’、‘绅’俱‘解’,于国不吉。’以至于太祖皇帝忍痛割爱,勉为其难的点了名字较吉祥的任亨泰大人为状元公。”
主仆二人一愣,书童随意听的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原来如此,难怪大家都赶来这里住店,果然是大为吉利的所在。”
书生不敢怠慢,紧走几步穿过走廊,只见前面豁然开朗,大厅中,十几张桌子正坐的一些人喝酒吃菜,而四五个浑身书卷气的青年站在柜台一边,当先一位身材消瘦,面容俊秀的年轻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走廊方向,此人气度从容,一身素白缎子长衫衣带飘飘,背手而立。
书生赶紧双手抱拳,手中香妃竹金扇儿倒立朝下,扇柄上一串金玉珠子挂在手上,显得异常打眼,:“在下周文涛,给各位仁兄见礼了。”
几位读书人笑着回礼,不免面有异色的打量了下这主仆二人,二人长相都是眉清目秀,身材中等,一身穿着倒也寻常,只是这书生手中的扇子,却有些过于华贵,和衣着穿戴有些不大相配。
其他几人都是笑而不语,只有当先那身材瘦弱的青年,抱拳笑道:“周兄请了,在下**,这几位都是至交好友,兄弟帮你介绍一下。”
接着挨个介绍,不免一阵客套,互相道了几声久仰,询问了下家世籍贯等一类的话,随着周文涛故意卖弄的扇着折扇,那上面的山水画倒也罢了,背面的落款可看得其他人心中一跳。
**心中一动,也顾不上有些失态,仔细看了下周文涛手中的扇子,随口问道:“周兄既然家住河北,不知在京城中可有什么亲戚?”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引得几位同行的书生不明所以,一个个遂不在言语,全都看向那主仆二人,感觉到他二人神色有些愕然,书童张嘴就要答话,却被自家公子抢在前头,疑惑的点头道:“正是,在下有一位姑奶奶居住在京城,不知张兄为何有此一问,莫非,”
似乎想到什么,周文涛恍然大悟的看着含笑而立的**,惊喜的叫道:“莫非张兄就是祥福张家的子弟?大好,大好,竟然遇见亲人,请受小弟一拜。”
赶紧扶起大礼参拜的周文涛,**豪爽的拉着他的手,转身朝着一个雅间走去,大笑道:“既然是自家兄弟,那愚兄就借花献佛,大家一起吃上一顿,一来给兄弟你接风洗尘,二来大家熟悉一下,好生聚聚,也让那马兄大大的破费一回。”
身后几位青年同声嬉笑,而当中那身材肥胖的马兄则神态作怪,笑骂道:“一顿饭钱算个甚,张兄你好没意思,又借机讥笑与我身子宽,食肠大,一会儿定要灌你个人仰马翻不可。”又回头朝着掌柜的喝道:“赶紧,好酒好菜尽管上来,记住了,要最上等的席面,最好的酒水。”
“唉,马爷您就放心吧。”中年掌柜顿时笑的表情都乐开了花,赶紧走出柜台,亲自跑过去招呼这几位豪客。
众人大笑,一起相拥进了大厅里头的雅间,席间推杯换盏,谈笑风生自不比言,原来这周文涛家住河北庆县,周姓乃是当地望族,他上有爹娘建在,同辈姐姐三人,其人是家中独子,这周家有良田百亩,几间铺子,也算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家境富裕,自是有条件供养他专心念书。
而周文涛也很争气,从小就喜欢读书写字,加上为人聪明伶俐,用功勤奋,十年寒窗下来,倒也不负所学,接连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考中举人,也算是少年春风得意,在当地名气极大,这次提前一年进京赶考,正是踌躇满志,准备在会试上大显身手,以期考中三甲,光宗耀祖。
周家虽家境殷实,但也属于小康之家,家财并不如何丰厚,而其手中的香妃扇子到不稀奇,只是那上面的字画确有些骇人,本不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而**也正巧有这么一把,这还是老祖宗赏赐下来的,乃是有一年老太太过寿时,大学士杨士奇亲自书写了五把折扇,送过来当做贺礼的,其落款字体都是独一无二,故被**轻易认出。
加上这周文涛家住河北,和老祖宗正好同姓,所以才有此一问,原来这周文涛确实是老祖宗的娘家外侄孙,这扇子就是老祖宗命下人送过去的,连同其他价值不菲的小物件一起,作为侄孙考中举人的赏赐,因这扇子做工精美,来历更是非同小可,这周文涛当日一见即爱不释手,平日走到哪都是随身携带,今日更是故意拿出来显摆,也是赶巧,正好撞见了亲戚兄弟。
这几位青年年龄大致相仿,又同时读书人,自是意气相投,不大会工夫,就熟络的仿佛多年好友一般,开怀畅饮,听曲吟诗,真是好一阵热闹。
酒足饭饱后,**亲自送几位好友一一回房休息,最后和周文涛约定,明日同去英国公府拜见老祖宗,这才互相告别,不说周文涛主仆二人如何洗漱安寝,那**一脸醉意,在一个家人搀扶下,晃悠悠的走出了高中客栈,上了一辆马车,下人把手中马鞭一甩,马车朝着家中赶去。
穿街过巷,只见周围行人络绎不绝,这夜晚的京城,自是灯火明亮,繁华依旧,此时又是盛夏,气温极高,晚风徐徐,吹的人好不舒适,正是用过晚饭后,全家老少出来溜达消食的好时候。
路边到处有人走动,那一个个院子木门敞开,左右邻居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各家都把矮桌放置在院子当中,上面摆满瓜果小吃,凉茶清水,招待上门来的邻居好友。
小商贩们更是走街串巷,一路吆喝不绝,引得玩耍的孩子纷纷跑出家门,有趣的聚在一堆,围观那琳琅满目的新奇玩意儿,笑声不断。
第044章 处心积虑
行了一顿饭的工夫,马车随着拐进一条弄巷,路面颠簸,搅得坐在车子的**浑身不自在,此处行人渐渐稀少,等驶出巷子后,道路两侧满是绿树花丛,只是那枝叶茬口,都被修剪的异常平整,不像别处,棵棵古树大多斜枝茂盛,高耸宽大。
成排的大树之后,大约两丈多远,才是片片朱墙青瓦,不时有高举火把的家丁,敲着铜锣梆子,在外墙下巡逻,显然裁剪树枝,是为了防止有人企图潜入各家府中。
**迷迷糊糊的眯着眼睛,头前服下了颗解酒的冷香丸,药效刚刚上来,不免头疼欲裂,难受的灌了一壶冷茶,咀嚼着干涩的茶叶,想使脑袋清醒些。
他家住在石狮子巷不远处的葫芦胡同,祖父曾跟随故去的老太爷上过战场,只是做的乃是前朝的官职,因那时天下动荡,也未给后代子孙积攒下多少家财。
后来祖父病故,**父亲张正峋一直跟随英国公张辅到处征战,如今以积功升至云南某边卫下辖的正千户,也算是能独当一面的正五品武将,因这军职可以世袭,又补了**大哥张树做了个总旗,跟随在父亲身边为朝廷效力。
想到这,**不免又长吁短叹一番,他虽是长房嫡子,只是排行第二不说,从小体弱多病,要想不一生蹉跎的话,只能靠科举做个文官,只因英国公张辅对亲族要求苛刻,后辈子弟除了武艺人品出众,才能举荐做个武职外,从不徇私为其他子弟谋个一官半职,更不说朝文臣那边伸手了。
家中这些年倒是日渐富贵,虽远远比不上那边国公府,可也算是奴仆成群,锦衣玉食,这**倒也有点志气,从小就立下志向,想要做个一身正气的名臣,只是最近眼看着几个庶出的兄弟离家到军前效力,不免心中有些焦急。
正好此时马车路过石狮子巷的英国公府,看着府门外那挂着成排的大红灯笼,以及匾额上那硕大的四个烫金大字,还有石阶上昂然站立的十几名武士,就连两边的狰狞石狮都显露出堂堂国公府的赫赫威势。
羡慕的看了一会儿,**不免心中盘算,对于来年的科举,其实他并无半分把握,这成天和赴京赶考的读书人混迹一处,每日出手豪爽,为他人排忧解难,不外是为了增加些名望,以图声名鹊起,给自身积累些资本。
虽说会试那考场严格无比,但身为京城勋贵子弟,自然有的办法寻到门路,只要本身有些才华,肯定比那些寒门子弟进身更容易些,唯一怕的是临场挥失常,或是字里行间中犯了朝廷忌讳,弄得个名落孙山,那就得在苦熬三年,以待下次朝廷再开科举了。
可人生匆匆,这大好年华弹指即过,又有几人肯耐住寂寞,不去想那功名利禄,**更是热衷仕途,当然不肯浪费此次难得机会,这脑中开始计较,想要寻条登天捷径。
很快,马车驶进到自家宅子,下了马车,**赶紧吩咐小厮打来一盆井水,站在马棚外,好生梳洗一番,又接连喝下两杯浓茶,使得身上口中再无酒臭味,这才让下人帮着整理下衣衫,方踱步朝内宅中走去。
先去了趟奶奶屋中请安,详细说了下今日遇到周文涛一事,正好母亲也在屋中陪着,老太太当即把一众姨娘丫鬟赶了出去,三人在屋中好生计较半天,半个时辰后,**才笑容满面的出来。
这心情一时兴奋,**回到居住的院子中,并没有马上休息,而是命丫鬟们烧水准备,伺候他贴身沐浴,而几位年轻丫鬟半推半就,也就跟着进来厢房,不免过程中摸摸碰碰,春色无边,逗得几个丫鬟娇慎连连,惹得**虚火上升,急不可待的搂着两个姿色不错的大丫头,跑回屋中泻火去了。
第二日一早,**强打着精神,从粉臂肉腿中抽身下床,强忍着全身酸疼,面色显得有些萎靡不振,脸色暗淡,尤其是眼袋黑,瞅了眼梳妆台上的铜镜,不禁回身笑骂道:“都起来,日不死的小浪货,昨夜可累死少爷了,这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真是抽筋伐髓,使人消瘦不堪。”
赶紧从主子床上爬起的两个丫鬟,闻言吃吃的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十五六岁的丫头浪浪的白了站立床前的**一眼,混不顾此时一丝不挂,雪白的胸脯颤颤巍巍,嬉笑道:“谁叫昨儿个少爷龙精虎猛,比平日可狠的多了,还不知廉耻的命我姐妹同时陪你,活该一大早的面色蜡黄,该。”
这话说的**哈哈一笑,低头伸手就在那酥胸上捞了一把,惹得另一个满床找衣服穿的丫鬟,撇嘴讥笑道:“少爷可是有喜事了?就您这身子骨,昨晚还未被小玉掏空了啊!要不婢子躲远些,你二位在翻云覆雨一番?”
“呦,看你那清高的德行,还不知是哪个浪货?昨晚吃添个不休,也不嫌爷那活儿脏,难怪爷成天赞你会吹箫呢,嘻嘻。”那姿色不错的小玉,一边使劲拧了下少爷把弄胸脯的大手,一边马上反唇相讥,说的自己都大笑不止。
“你,好你个浪蹄子,竟敢笑话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披上一件大红肚兜的丫鬟,此时气急败坏的扑上前打她,两个丫鬟顿时闹成一团,这臀影阵阵,乳波荡漾,真是看的**眉飞色舞,色心大起,就要上前混战一场,好在记起今天还有要事,强忍着心头火起,也不在理会她们,径自抱起一堆衣物出了里间。
外间自有两个丫鬟守候,只是面色不悦,全都扭头不理他,**头疼的笑笑,少不得又是一阵温言抚慰,许了若干好处后,两个丫鬟才一脸冷笑的上前伺候,
匆匆更衣洗漱一番,**依然穿着朴素的素白长衫,头上戴着块天蓝色文士巾,赶到老太太屋中问安,顺便填饱了肚皮,一连喝了三碗参汤,气色才好一些,笑着陪老太太说了会儿闲话,这才起身出来。
等赶到高中客栈时,那周文涛主仆二人早就等候多时,客气了几句,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又折返往回赶去。
一路上,书童墨竹不时对着外头的繁华街市赞不绝口,好奇的到处打量,**强打着精神,举止斯文有礼的一一解说,他原本就是对京城各处极熟悉的,加上苦读诗书多年,一些名胜古迹的典故由来真是信口拈来,口才更佳,更是词锋文雅,善会讨人欢喜的,语气悠扬顿挫,听的周文涛和书童墨竹就如乡下人一般,一时间真是如痴如醉。
等马车赶到国公府后门时,三人早就说说笑笑了半天,神色间亲密无比,相携着一起下车后,墨竹神色惊奇的看着周围,只见高墙大门外的空地极大,竟然处身在一个宽敞的巷子口。
不远处的墙根底下,歇着一些生意担子,有卖吃食的,有卖小货物的,还有立着排架子,上面挂满玩耍物件儿的,二三十个小孩子吵吵闹闹,围在摊子前戏耍。
正好有几个下人在摊子前买了些小吃,手捧着油纸包走过来,远远看见门口站着三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身后还停着一辆马车,几个仆人,其中两个面生不认得,那一个却有些面善,一个下人更是热情的高叫道:“哎呀,这不是林二爷嘛。”
**神色矜持的笑道:“正是我,今儿个有事过来,周妈妈在屋中吗?”
“在,在的,才从内宅下了职司回来,林二爷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老通报一声。”几位下人急忙拎着装着小吃的油纸包,一溜烟地跑进大门中。
看了眼神色茫然的主仆二人,**不禁有些得意,指了指红墙,笑着解释道:“这府上一天也不知有多少人排队等着求见呢,打秋风的,求门路的,上门有事相商的,真是多了去了,正门那等闲人不许接近,灏二爷如今下了严令,朝中百官一律不接待,有其他琐事的亲戚朋友,都去不远处的管家院子那里报备,不许随便打扰老祖宗和太太,也就是咱爷们身份不同,才能直接到后门这来。”
周文涛神色恍然,心里却不免有些不痛快,而一边的墨竹都听的呆了,仿佛知道他二位想什么似地,**不紧不慢的笑道:“也就是你我兄弟乃张家至亲,才能径直从后门进出,为兄就不消说了,只是一个旁系而已,这次还是占了贤弟的便宜,这老祖宗的亲侄孙大老远的过来,那可是了不得啊,这府上将近上千口人,哪个敢怠慢贤弟,呵呵。”
这话可说到周文涛心底了,原本过来就有些拘谨,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刚才从**口气中,似乎还得依仗他的面子,才能进府见到姑奶奶似地,这论亲疏远近,自己明明比他强上几分,不就是家住外地吗?
可这一番解释的话,真是由衷的哄得周文涛高兴开怀,顿时脸色挂起亲切笑容,心中暗爽,表面上却谦虚的道:“哪里,哪里,兄长乃是名门子弟,文涛只是个平民百姓,今后还得多多指望兄长随时耳提面命,严加教导才是。”
“哈哈,自家兄弟何必客气,等会老祖宗肯定会给兄弟安排个住处,断不会让你住在外头,正好为兄在前头不远有个院子闲着,唉,平日身边没个之交好友,也不耐烦住过去,要不你我兄弟干脆住到一处得了,每天互相请教,讨论文章诗词,倒也快活,对来年科举更是是大有教益啊!”
看着**爽朗大笑的模样,周文涛心下大为意动,先不说彼此本就投缘,非常仰慕这张兄的才华为人,住在一个院子中朝夕相处,时刻能见上一面,对于自身学问确实大有增益。
就说自家虽然是老祖宗的亲戚,可毕竟是隔着一层,又从未见过面,还不知会遇上什么待遇,这京城之大之繁华,远远出自己想象,能有张家人时刻陪着,确实使人心安,何况还是位家世不凡的富贵子弟,有这位贵人兄长相帮,自是好处多多。
连忙举手抱拳,周文涛心思聪慧,反应极快,马上投桃报李,欣喜的道:“兄长有愿,弟敢不从命,等会拜见姑奶奶时,定要把兄长如此体贴之举说与她老人家听,也让姑奶奶一起高兴高兴。”
故意板着脸,但眼中的笑意却怎么都藏不住,正中心里的**挥手笑道:“小事一桩,哪值得兄弟感激,你我兄弟一见如故,这彼此关系又如此亲近,这么做乃是天经地义,不然才是为兄怠慢与你,呵呵。”
这两位正说的高兴,刚才那下人已经跑出来,身后跟着一位中年妇人,面容端庄秀气,风韵犹存,神态举止大方亲切,一身的富态气,衣着讲究,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下人丫鬟。
隔着老远,那妇人就抬头笑道:“哎呦,就说今日一大早的,那喜鹊就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敢情真是映着贵人过来,林二爷如今可是位老爷,这身份贵重的,怎么就不直接进门去,还客气的守在门外,莫不是下人们堵着不让进门,真是一群没眼力见的混账东西,婶子这就替你出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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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5章 书生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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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人未到,语先来,伴着扑鼻脂粉香,中年美妇风姿怡人的迈着碎步,脚下那淡绿色的绣花鞋,随着百褶碎花裙起伏,不时隐隐显现。
门外几阶石梯下的几人听声看去,不由得全都心中暗赞,好一个富贵美妇人,只见那美妇一身绫罗绸缎,极体面讲究不说,头上更是盘着云堆千浪髻,上面插满了金钗银饰,白嫩嫩的手臂套着两对碧莹莹的玉镯,十指芊芊,更是戴着四个金灿灿,一个幽幽光彩的绿宝石,一个大猫眼石的戒指,全身珠光宝气,耀人眼目。
这中年美妇说话语极快,听得周文涛主仆二人有些愣,又不知对方乃是何人?顿时拘谨的肃立而站,即使周文涛身份与众不同,此刻也不敢托大。
身边的**神态客气恭敬,闻言苦笑的拱手,赶忙说道:“周婶婶,您就别挖苦咱了,今日这喜鹊迎宾,可是另有其人。”
“咦!”那周氏为人伶俐,惯会察言观色的,乃是天生的七窍玲珑,原本眼角就捎带着另外两位年轻人,只是瞧见他二位衣衫普通,并未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这**的好友呢,此刻心中疑惑,面上却犹自笑吟吟的娇声道:“瞧瞧,就说那喜鹊成双成对的叫个不停,前头还和妈妈说笑来着,今日肯定有贵客上门,可不,真真叫奴家猜个正着,贵客一来就是一双的,敢问这位公子?”
说完风情万种的瞥了周文涛一眼,眼神中满是欣赏和赞美,马上又不着痕迹的看着**,慎怪的骂道:“好你个林二爷,如今这岁数大了,越的不像话,敢情这是要看婶子当众出丑,怠慢佳客不成?看我回头不在你老娘面前说你坏话。”
这一眼只瞅的周文涛小心肝砰砰乱跳,赶紧老实的低下头去,一边暗赞对方熟美风韵,一边心中嘀咕她的身份,看这语气和出现的地方,应该是府上一位体面管事,不由心里大为赞叹,果然不愧是宰相门前七品官,一个下人就敢自称婶子,穿戴的好似主家一样,比之自家母亲姐姐的打扮都要强上三分,看这张兄还得尊敬有加的小意奉承,这国公府果真是一等一的豪门所在。
趁着周文涛低头的工夫,周氏朝**使了个眼色,露出询问的神色,**轻浮的笑笑,逗得周氏神色佯怒,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不敢在故意戏弄,爽朗的笑道:“周婶子莫要着恼,都是侄子的过错,其实,可怨不得我故意隐瞒,这不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嘛,这可是婶子您的本家侄子啊!呵呵”
这话听得周文涛和周氏同时大吃一惊,不禁神色正经八百的朝对方直视,周文涛犹豫的不敢说话,还是那周氏解了他的围,故作惊喜的笑道:“侄子?这可得让奴家好生瞧瞧。”
说完不避嫌疑的双手扶住周文涛双肩,仔细的在他面上看来看去,心中反复合计,忽然眼睛一亮,大叫道:“哎呀老天爷,你是文涛吧?这真是大喜啊!”
周文涛笑着点头,一边的墨竹极有眼色的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亲亲热热的喊道:“小的给***请安了。”
“前些日子妈妈和老祖宗还聚一处念叨你来着,你母亲早就托人送信过来,说你这段日子就要进京了,呦,果然是生的一表人才,俊逸非凡的,咱周家如今出了你这个大秀才,真是给全族老少爷们争脸,给祖宗添了大光彩啊!呵呵。”
墨竹稚嫩亲热的问好顿时惹得周氏笑的花枝乱颤,手臂朝半空中一挥,带起手中的丝巾在空中划过一道绿影,浓腻的脂粉香气随着丝巾飞舞而扩散,做作的摆着兰花指,脸上嬉笑道:“瞧这孩子多讨人喜欢,赶紧起来说话吧,没的叫人笑话咱家逾越,这声奶奶可不能随口乱叫,乖。”
下意识的横了身后的下人丫鬟一眼,等墨竹站起来后,周氏神色恢复正经庄重,轻笑道:“婶子可不敢胡乱应承你,虽说都是一个祖宗生下来的,大家都姓周,可那隔着不知多少辈了,平日说笑称呼那是显得亲热,但在人前可不敢乱说,文涛是主子,咱们呀,那都是下人。”
“这话从何说起,婶婶,文涛可不敢在您面前自称主子,万万不敢。”周文涛赶紧恭敬施礼,这打滚随蛇上,从对方说话口气和做派看,这位妇人绝不是个普通下人,肯定是当年随着老姑奶奶陪嫁过来的家人后代,这声婶婶倒也叫的不冤。
“哎呦,这看看,唉,那就托大唤你一声侄儿了,唤的奴家这心里呀,真是慰藉的暖洋洋。”周氏神色感慨,有些动情的说了这番话,说完站在那想了想,神色欢喜无限,接着笑道:“这声婶婶可不能让孩子白叫,省的叫园子里的姐妹笑话咱家寒酸,没个长辈样子,来,这是婶子的一点见面礼,可不许笑话我小气。”
周氏笑容满面的从手指上摘下一枚最大个的金戒指,抓起周文涛的手,就放在他手心上,忽然她又想了想,伸手从头上摘下一支金钗,那周文涛惶恐的就要缩手,被周氏慎怪的瞪了便宜侄子一眼,又给放在他手中。
“这,这如何使得,小侄都没有拿出手的礼物孝敬婶婶。”周文涛顿时脸色通红,羞愧的低头说道,他家境虽然富裕,可这次进京时,父母却考虑到财不露白,这主仆二人年纪又小,生怕遭到些意外,就没敢让他多带些盘缠,反正到了京城,就有老祖宗亲自照顾,那边家大业大的,就算是多带银子置办些礼物,恐怕人家也多半是瞧不上眼,还不如两手空空上门去,这骨肉至亲的还显得有诚意,没的客气多礼让府上人埋怨太见外,何况还是个小辈,也不怕别人说什么闲话。
看出他二人手头拮据,周氏身份地位在府上极为显贵,亲娘就是老祖宗的贴身丫鬟,如今更是老祖宗院子中的大管事,而她因说话得体,惯会和人交际,加上心思细密,办事周到体贴,所以这整个后门都归了她管,在张府权势极大,平日见惯下面人孝敬,外面人送上大礼,此时哪还会放在心上,又笑着摘下腰上的一个香囊,里面放着半两碎银,亲自递给墨竹做个见面礼。
周文涛和墨竹自是连声道谢,周氏模样笑盈盈的坦然受之,忽然懊恼的一拍手掌。
“快,光顾着和文涛侄儿叙旧了,瞧瞧我这脑子,这站在外头成什么样子,还怠慢了林二公子,赶紧随我进府。”亲热的拉着周文涛的手,周氏眼含深意的瞅了**一眼,当先朝大门走去。
顿时一帮下人陪着进了大门内,穿过弄巷,从青红二色照壁绕过去,走过一条小巷子,酒来到一个院子中,院内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正前方的三间正房外,两边各有一排厢房,几个妇人婆子笑容满脸,神色恭敬的站在院子中,三个小丫头却在一侧的藤架下玩耍,看见有人过来,急忙迎了出来。
远远瞧见进来的是几位面生的青年男子,几个妇人和丫鬟吃了一惊,就要躲到别处去,周氏面色平静的哼了一声,叫道:“不用回避了,都不是外人。”
说完回头笑道:“先到妈妈屋中坐坐,聊聊天儿,吃顿酒席歇歇腿脚再说,园子里规矩大,就算侄儿们都不是外人,但到底都长大成*人了,还是得依着规矩来。”
**潇洒的一合折扇,赶紧回道:“那是自然,正好陪着周妈妈叙叙旧,这有段日子没过来当面请安了,园子中住着都是姐姐妹妹的,径直过去不免有失体统,一切都听婶婶的。”
此时才听出点味道出来,周文涛恍然大悟的低头和墨竹对视一下,暗叫原来周妈妈另有其人,我说怎么和母亲形容的不对,那姑奶可是快6o岁的老人了,但这个婶婶也姓周,又敢认下我这个侄儿,那应该是那周妈妈的女儿了,此等府上一流的体面人,可得好生攀攀亲情。
站着的妇人婆子赶紧上前帮着打起门帘,讨好的看着几位走进来的人物,尤其是面对当先的周氏时,目光除了讨好外,还带着几分敬畏。
理都未理院子中的下人们,周氏抬脚迈过门槛,领着三个后辈朝左侧走去,只见一个三四岁的娃子正在眼前玩着一个毛茸茸的小球,身边陪着一个丫鬟和个奶妈子。
周文涛随意打量下,这正屋一进门是个过堂,起居的屋子分在左右两侧,虽说是个过堂,可不像寻常人家那样,室内弄得漆黑八糟的,连灶台都要搁在这里。
整个墙面都用白粉涂抹的平平整整,墙裙横梁等处,都是用上好木料雕刻成各种吉祥图案,上面刷着各色油漆,显得华美耐看,一对一人高的五彩花瓶立在墙角,墙面上还挂着一对硕大的扇面,上面绘着神仙下凡,百子笑迎,金玉落地等图案。
一眼看见进来的人相貌后,那娃子嘴角蜒着口水,叫着娘,娘的就扑了上来,身后的奶妈子赶紧把他抱在怀里,周氏笑眯眯的吩咐道:“把春儿领别处玩儿去,今日有贵客上门,这孩子太顽皮了,可不敢叫他呆在这。”
“是,这就出去玩。”奶妈子笑着应承,一边哄着怀中乱踢乱扭的娃子,一边和那丫鬟朝外面走去,周文涛和**赶紧相让,目光亲切的看着那几岁小儿。
周氏目光柔和的盯着她们出去,才转身跺到屋子前,掀起布帘走了进去,嘴上笑道:“母亲,看看,这都是谁过来了。”
“是谁?快让人家进来,快。”屋里传出一声慈祥老态的声音,**和周文涛相视一笑,前后走了进去,墨竹呆呆的看着周围华贵的摆设,好一会儿,才如梦方醒的跟了过去。
屋子空间极大极宽敞的,里面盘炕就占据了一半,炕上周围摆放着各式雕花大柜,镏金楠木的梳妆台,各色精美的漆盒,绸缎被面,还有图案精美的绣织壁画,古玩玉器。
炕下更是一套花梨木的大衣柜和整套的桌椅,靠里侧还立着个木架隔断,上面摆放着瓷器和小物件,精美漂亮,墙上悬挂着仕女图,上香祈愿等书画,一具三色雕漆大屏风架在最里面。
墨竹真是倒吸口冷气,这屋子中的摆设和装饰,可比老爷的书房,夫人的卧室好看,富贵多了,要不是头前听到此处乃是那个什么周妈妈的院子,敢情,我还以为这就是老姑***住处呢,乖里隆个咚,这国公府当真是富贵到了天啊,难怪都说这里金子为床银为墙,翡翠玛瑙堆成山,白玉明珠做油灯,奇珍异宝不稀罕呢。
不提墨竹在一边暗暗乍舌,那周文涛也差点被四周摆设迷花了眼,赶紧目不斜视,跟着**朝大炕走去,笑容亲切的看着端坐在炕中的老太太,正手里拿着一串佛珠,白苍苍,梳理的慰慰贴贴,一具镶嵌着百颗明珠的丝网包头罩在头上,脑后盘起个小髻,一支颤颤点点的金步摇斜插其上,
一身墨蓝色小福字大团花缎子袄,同色长裙,身上再无半点饰,不过气度雍容,眉目沉稳庄重,神态慈祥,一见就让人过目难忘,显然是一辈子没吃过半点苦的富家老太太。
整个屋子中的纱窗全都敞开的,几个堆满碎冰的木盆放置在各处,散着白色烟雾,显得清凉袭人,天棚两具摇扇不断摇摆,不时出咔咔的声响,显然上面安装了机关的。
随着周氏在老太太耳边说了几句小话,那老太太顿时神色动容,紧跟着大喜,哈哈大笑道:“来,文涛过来,好生让姑奶瞧瞧,你娘早就来信告知老身了,天可见怜的,可把我儿给盼来了。”
“**拜见周妈妈,替奶奶和母亲向您带声好。”**上前施礼,笑着说道,周文涛也跟着弯腰施礼,郑重的低头说道:“孙侄子周文涛拜见姑奶,给您老磕头了。”
当即跪倒在地,砰砰的磕了三个响头,身后的墨竹赶忙跟着磕头,他到有自知之明,没敢张嘴说话,只是一脸的喜色却瞒不过人,看的周围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嘻嘻而笑
这周氏对周文涛来说实在是陌生,但是这位周妈妈却不知听母亲念叨了多少次了,这自称姑奶一叫出口,当即听的他心中再无半点怀疑,马上恭恭敬敬,亲亲热热的跪下磕头,这彼此亲戚关系说来,真是有点血缘关系,当年这老太太本身就是老姑***远房表妹,只是家境破败,父母双亡,无奈下给人家当了丫鬟,按亲戚远近,甚至和自家这边还要更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