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架感言
关于上架,其实很没有心理准备,因为事先没得到通知,我都是在看推荐票排行榜的时候才发现书名后面的红色vip字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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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楔子
开元二十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才刚进四月,人们便耐不住炎热脱下了春裳,换上了轻薄的夏衫。
湖州城地处内陆盆地,但四季多雨,水资源异常丰富,素有小江南之称。也因为水多,湖州城内四处可见湖泊,大大小小的湖泊几乎将整个湖州城连成一片水的世界。
水多的地方,大多都少不了荷花。
湖州城亦是如此,大到一眼望不见尽头的芜湖,小到只有丈许见方的小池塘,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被人们种上了风姿绰约、品种各异的荷花。
传说二十年前的湖州城可是很少能看到荷花的,直到当今圣上,也就是大武朝的开国皇帝二十年多年前与皇后游玩至此,玩笑般的种上了几颗莲子,才有了如今湖州城这如仙境般的景色。
当然了,传说毕竟只是传说,少有人会当真,大部分人只当是湖州城的百姓为了给湖州增色而牵强附会的编了这样一个故事。要知道,二十多年前正处于乱世,当今圣上那时候也许刚刚开始在乱世中展露锋芒,会不会有那份闲情到湖州游玩还真是难说。
旁人怎么认为的,湖州城的百姓自是管不了,反正他们自己是把这个传说当真了,是以湖州城的百姓大多喜荷爱莲,只要有水的地方——便只是家中一口废弃的水缸,也绝对少不了看到荷花的踪影。
是以,每到夏季,城中碧波荡漾,荷香满城,长此以往,湖州城便成了世家贵族们避暑的首选之地。
若说平时的湖州城是娴静优雅的贵妇,那夏季的湖州无疑便是活泼灵动的少女,处处洋溢着热闹与似锦的繁华,却又不至于喧嚣。
天气一热,湖州城中大大小小的湖泊便成了最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湖州三绝之一的十里荷堤,这几天更是热闹非凡。即使还未到荷花盛放的时节,长达十里的堤边从早到晚也没断了人,特意留空的湖面更是早早的便驶上了精致华丽的画舫,亦有那心眼儿活的的船家,殷勤的划出自家的小舟,接送愿意近距离观赏才露尖尖角的早夏荷花的游人,换取些额外的进项。
一时间,整个湖州城船来人往,好不热闹。
方过晌午,十里荷堤也不免清静了几分,只有少少的游人还因不舍眼前的美景而流连忘返。
突然,一名游人面色迟疑的抽了抽鼻子,好半晌才带着几分不确定的道:“这……是什么味道?”
旁边有游人听闻这话,仔细嗅了嗅,“荷香?”
也难怪他们会迟疑了,湖州的荷花虽驰名大武,但现在明显未到荷花开放的季节,即便十里荷堤的荷花历来冠绝湖州城,此时也只不过是刚刚抽出了尖尖的花苞,距离盛放,可也还早得很,又怎么能闻到荷香。
不过,只隔片刻,便有旁人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你们看!”一名游人诧异的指着十里荷堤的中心道。
荷枝上那些明明才方抽出的尖尖花苞,在这一刻,不知道在什么样的神奇力量影响下,竟然不合理的缓缓绽放起来。初时还不显,但当那些花苞渐渐打开,褪去绿色,露出其中因过早的绽放而显得尤其鲜嫩的绯色来……
即便是再眼拙的游人,也不由因眼前的一幕而瞠目结舌。
这样的景象,不单单只在十里荷堤一处上演。
在这一天晌午,湖州城大大小小的湖泊上,所有长出了花苞的荷花,竟中同一时间齐齐绽放!
如果有人能在这一刻从湖州城的正上方向下俯瞰,那他一定能看到这令人毕生都绝对难以忘怀的神奇一幕:满城的荷花如同有意识般,从外围向内渐渐绽放推移,层层推进,就如一朵妖娆的荷花从外向内收拢,最后集中到了最中心的那一点……
在那里,四面挂着轻纱的凉亭中心,白玉床上,一个面色苍白的小女孩正毫无知觉的沉睡,额心,一朵绯色的莲形印记如湖州城内此刻正盛开的荷花般,由浅浅的一点,悄然绽放成一朵拥有神异力量、让人望之即心旌动摇的绝世红莲。
怒放的红莲如火焰般夺目,只微晃几下,便倏忽隐匿不见,仿佛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旁人的幻觉。
毫无预兆的,沉睡中的小女孩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第2章 归来
凤止歌睁开眼。
视线所及,没有她喜欢的天水帐碧蓝如海的色泽,没有那个人即使亲手将毒酒递给她,也依然温柔清雅的笑容,也不是最后记忆中凤梧宫的满室清辉,而是……
一个,看起来有些破败的亭子。
许是很久没有修缮过,亭上大红的漆不仅颜色黯淡,还有些龟裂脱落,半点也不复从前的光鲜。亭子四周轻垂着的片片轻纱,不时随着微风轻舞,为亭中送来阵阵清凉。
手肘轻轻一撑,凤止歌坐起身来,却在触到身下白玉床温润的触感后微微一怔。
这是在哪里?
或许是太久没有思考过了,凤止歌只觉脑中一片混沌,许久之后,眼中才由迷茫转为一片清明。
按了按眉心,感受到那里如火般灼热的温度。
以眉心之血,种下这颗莲子,未来的某一天,说不定会换来一次新生的机会。
很久以前,那个神叨叨的老头递给她一颗干瘪的种子,这样说道。
她自然是不信的,炼狱中的人从来都只相信自己的实力,又岂会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一颗一看就知道蒙尘已久的种子上。不过,出于对老头的敬重,她到底还是将那莲子随身携带,从不曾离过身。
直到,炼狱被一场大火焚成虚无。
她被老头赐与一线生机,从此孑然一身,唯一伴在她身边的,居然是那颗毫不起眼的莲子。
也许是因为这莲子是唯一见证她与曾经那个世界联系的东西,所以,在路过湖州时,她才会突然想起当年老头的话,顺手将那染了眉心之血的莲子丢进了池塘。
一粒小小的莲子,谁能想到它能对这世界产生什么影响?
但终究,还是将她自无尽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没想到,当初只是福至心灵的一个举动,却能让她在万劫不复之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真是时也命也。想必,当初那些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人知道她还能从地狱中爬回来,一定会非常失望吧?
想到那个人若无其事的将毒酒递给她,甚至在看到她毒发时仍然面带微笑,从未尝过害怕是什么滋味的凤止歌都不免有些胆寒,随之而来的却是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钝痛。
眸中几许哀色一闪而过,凤止歌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细数前世今生,她凤止歌又何曾有过如今这般脆弱的时候?
成长于炼狱,她自小见过太多世间的阴暗面,亦经历了不知道多少的生离死别,所以她的性子一直都是清冷淡漠,来到这陌生的世界,除了疼她如宝的父亲与自幼相伴的两位兄长,鲜少有人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也因此,甚至有不少人曾明里暗里的怀疑她是不是没有心。就连当初旁人眼中那般耀眼出色的他,为了能更靠近她一些,也是花了十年的时间才初见成效。
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不过是刚刚把她的心捂热,便又顺势在她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
那种锥心之痛,承受过一次,便也够了。
一只手抚上胸口,紧紧攥握成拳,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心间抓出来,再狠狠捏碎!
既然她还能重新活这一次,从前的账也势必要好好清算一番,属于她的东西,她会一点一点的夺回来,有负于她的,她也绝对会十倍百倍的奉还!
只是,看着眼前那双略显苍白的小手,凤止歌所有的心潮澎湃都在瞬间凝固,这双绝对是属于五六岁孩童的手,真的是她的?
……
“囡囡?”沙哑中带着不可错认的惊喜的声音,蓦地自亭外传来。
凤止歌凝眸一看,白纱后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纤弱的身影。然后,一只苍白瘦弱的手掀开轻晃的白纱,露出那张喜极而泣的脸来。
眼前的女人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样,身形纤细,着一件淡绿色绣着竹叶的湘裙,虽然看起来有些陈旧,但面料却是难得一见的精品,想来也不是出自什么寒门。一头乌发只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偶有几缕滑落至额际,衬得那张温婉端庄的面容更为动人。
视线移至女人的双眼,那是一双漂亮的丹凤眼,清亮的瞳眸仿佛盛着滢滢的清水,叫人见而难忘。在这双眼里,凤止歌却看到了数不尽的哀婉与凄清。
只是,在这双眼与凤止歌对视时,却猛然爆发出了比外面阳光都要煦烂的光彩来。那是一种,在绝望中潜行了许久之后终于看到希望的光彩。
“囡囡,你可算是醒了……”似乎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美梦,慕晚轻伸出的手顿了顿,直到触摸到孩童那温热的脸,这才肯定自己整整六年的期盼终于变成了现实。
轻轻抚着孩童那幼嫩细致的脸,想起这六年近乎无望的守候,从前隐忍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老天终是不忍看她孤苦一人,所以送来了囡囡,又让她在六年之后醒了过来,她该知足的对不对?
“囡囡……”
这么多年来,慕轻晚终于痛快的哭了这一回,直到,她听到耳边传来的沙哑又稚嫩的声音。
“凤止歌。”凤止歌皱着眉头看着抚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即便是两世为人,也鲜少有人与她如此亲密,更别说只是一个初次见面的女人。
“嗯?”慕轻晚疑惑的看向凤止歌,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显得有些软糯。
凤止歌忍无可忍的侧过头,撇开脸上那双温暖的手,往白玉床上退了退,“叫我凤止歌。”
慕轻晚因凤止歌明显的抗拒而一阵失落,在听到“凤止歌”这三个字时眼中的神采更是黯然下去,“凤止歌,真是个好名字,只是,身为凤家的嫡长女,你本来应该是鸣字辈的……”似乎看到凤止歌眼中的漠然,慕轻晚倏的转而道,“既然囡囡喜欢,那就叫凤止歌吧。”
凤止歌偏过头,看向凉亭外碧波荡漾、荷香阵阵的荷塘,一双与慕轻晚极为相似的凤眼微微眯了眯。
开元二十一年四月初四,湖州城现罕见的万荷齐放盛景。同一时间,威远候府沉睡了六年的嫡长女凤止歌,自昏睡中清醒过来。
除了有限的几个人,这个消息没有引起旁人的任何注意。
第3章 故人(一)
大武朝京城,宫城之内,御书房里。
“陛下,寒家这些年来行事越发放肆,如今竟公然纵子行凶,目无法纪,若此番不严惩,恐怕京城其他世家大族亦会……”
“够了。”龙椅上坐着穿着龙袍的大武朝当今天子赵天南,听到跪在地上的陈御史这番慷慨激昂的谏言,他淡淡的道。
陈御史一愣,早就知道陛下对寒家人特别放纵,可如今寒家一个旁支的少爷光天化日之下纵奴行凶打伤了皇后母族苏家的少爷、皇后娘家的侄儿,陛下也打算轻轻揭过,半点不追究?虽然被打伤的也不过是皇后兄长的一个庶子,可毕竟也代表了苏家的脸面。难道寒家在陛下心里的地位重要到连皇后母族也要为之让路的程度?
帝后素来和睦,怎么如今……
想到这里,陈御史又道:“陛下,寒家连一个旁支子弟都敢藐视后族,若不……”
“朕说够了!”赵天南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蓦地转过头,两道凌厉的视线落在陈御史身上,让他将接下来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赵天南少时长得剑眉星目,俊郎不凡,若是个文人,必定是个温文儒雅的君子。可赵天南是行武出身,当年征战天下时杀敌无数,又经过这二十年的帝王生涯,早已褪去当初的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威严端肃。所以当他沉下脸来时,那帝王之威让从来都以死谏朝堂为荣的御史也不敢再多言一句。
侍立一旁伺候的林公公眉峰轻轻一抖。
大武朝也不过立朝二十年,不管是朝臣还是后宫的宫妃、宫女、太监,都是这二十年来逐渐增补的。满打满算,这偌大的皇宫,从二十年前就开始侍俸当今陛下的,不超过五指之数。
林公公就是其中之一。
朝中文武百官,很少有人知道为何陛下会如此宠信寒家,就算寒家当年对扶持陛下建立大武朝有功,也不该有这般荣宠。
是的,当今陛下赵天南异常看重寒家。
寒家乃延续了四百年的世家望族,这四百年间经历了好几次的朝代更迭,可寒家一直屹立不倒。二十年前,赵天南之所以能顺利的脱颖而出顺利建立大武朝,将这天下牢牢掌握在手中,寒家可以说是功不可没。
时至今日,寒家也因当初的付出而收获了远超预期的回报。
寒家当代家主寒臻乃谨身殿大学士,内阁首辅,兼吏部尚书,加少师兼太子太师,只看这一长串的官名,便可知他地位之尊崇。寒臻的长子寒凌掌管兵部,官至兵部尚书。次子寒晔外放至广东,任广东承宣布政使,亦是一方封疆大吏。
寒家的荣宠由此可见一般,更别提寒家还有不少子弟在朝为官。
文武百官在羡慕嫉妒寒家的同志亦不免为此百思不得期解。
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当今天子能从二十年前的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建立如今的大武朝,他自然不可能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昏君,便说他是英明神武也丝毫不为过。既是这样,他又为何能容忍寒家不仅占据文官之首,还掌管六部中重中之重的兵部。
说句大不敬的话,寒家在军中本就颇有声威,以寒家如今的地位,若是他们有了不臣之心,大武朝就算不倾覆,恐怕也得伤筋动骨。
赵天南是皇帝,可不是什么乐意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善人,他这样做,自然是有不能称道于外人的原因的。
而林公公,便是这知情人之一。在赵天南身边服侍了二十年且深得赵天南信任,林公公知道太多不能言说的秘密。
一切都只因为,赵天南不是不想,而是他不敢,不敢动寒家。寒家能屹立数百年而不倒,早就已经长成一棵盘根错结的参天大树,百年望族的底蕴,又岂是开国不过二十载尚未根基稳固的大武朝想动就能动的。
更何况……
想起当年那个堪称风华绝代的女子,林公公眼中一黯,将喉中的一声叹息咽下不提。
“听说,湖州……现万荷齐放,祥瑞?”在林公公忆及往事的这段时间,赵天南已经将陈御史挥退,视线触及龙案上堆放的奏折,他似是不经意般突然道。
闻言,林公公敛眼立于赵天南身后,毕恭毕敬地回首道:“回陛下,确有此事,当地百姓都言这是上天认可陛下这二十年来的励精图治,特降祥瑞之兆以昭告天下陛下的圣明,钦天监也道此事确凿。”
虽然陛下说得随意,但以林公公多年来对他的了解却能知道,陛下对件事相当在意。
赵天南没再追问。
林公公垂眼,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赵天南因练武而骨节粗大的双手,此时正紧握成拳,隐隐还有些颤抖,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现在都仍记得,二十年前湖州城的湖畔,青衣少女在他的诧异中划破眉心,将那粒染血的莲子扔进碧波荡漾的湖里。那粒莲子入水发出“叮咚”一声,随即沉没不见,只在湖面晕染了淡淡一抹绯色。
“曾经有人跟我说过,这粒莲子能换我一次新生,你信吗?”在问及缘由时,她是这样说的。
那时正值黄昏,她站在背光处,夕阳的余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薄薄的金晖,在湖水的碧波荡漾中,她的青丝随风飞扬,眉间之血沁出一颗朱砂,衣袂蹁跹间透出别样的风华与魅惑。
虽然已过去二十年,可她的样子便似镌刻在心一般,无论如何都不曾忘却分毫。
良久,赵天南才似自语又似询问地道:“你说,当初,朕是不是做错了?”
林公公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陛下此时并不需要他的回应,他只是更为恭敬的低了低头。
许是因为想起了很久不曾想起的故人,亦或是立于陛下身后让他不至于太过顾忌会被看穿什么,林公公从来都是古井不波的眼中泛起骤然清冷的光,他嘴角轻轻牵扯,露出淡淡的嘲意。
二十年了……
第4章 故人(二)
坤宁宫
当今皇后苏沉鱼冷冷的看着苏夫人喋喋不休的哭诉。
“皇后娘娘,您可要给咱们苏家作主啊,寒家如此放肆,只不过是个旁宗子弟罢了,竟敢当街鞭打国舅爷家的少爷,若不加以惩处,恐怕京里上下都以为苏家任是谁都能踩上一脚,皇后娘娘您的脸面可要往哪里搁……”苏夫人一边抹泪一边恨恨地道,就似她受了多大的屈辱般。
也不知为何,皇后今天的耐性特别不好,若是往常,哪怕再不齿这个嫂子,她也会耐着性子听她把话讲话,再敷衍一番让她回去。可此刻,她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似乎并不能压制心头愈渐旺起来的邪火。
“说够了没有?”皇后重重在面前几案上一拍,手上华丽细长的金丝指套划过桌面,发出尖利的声响。
这声音骇得苏夫人忘了哭诉,她瞠目结舌地抬起头来,面上脂粉因眼泪而糊了满脸,配上她此时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可笑。
见了她这副样子,苏皇后更是压不住心中的不喜。
苏沉鱼虽贵为皇后,但苏家并非什么名门望族,二十年前的苏家,甚至只有苏沉鱼的父亲在京中任了五品的礼部精膳清吏司郎中来支应门庭。五品在地方来说也许算是个不得了的官了,可在皇亲国戚、高官显贵遍地走的京城,五品官着实算不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礼部下面这么一个清水衙门里的五品官。
所以,当初陛下选后时册了苏沉鱼为后,苏家上下在不敢置信之后,都有种幸福来得太突然的晕乎感。
苏家的不显并未因出了位皇后而有所改变,当今陛下并未大肆封赏苏家,更未提拔苏家之人在朝中任要职,只是封了苏沉鱼之父为承平伯。虽然苏家在朝中的地位仍然没有提升多少,但因为苏皇后,苏家到底还是勉强称得上京城名流。
如今的承平伯乃苏皇后的嫡亲兄长苏如海,面前这位苏夫人便是承平伯夫人。
承平伯成亲时,苏沉鱼还未登上后位,当时的苏家在京城来说太过平凡,是以承平伯的夫人也只是出自小吏之家,根本没有半点大家闺秀应有的仪态。
有时候她甚至是粗陋愚蠢的,就比如此时。
苏皇后素来是不喜这位嫂子的,在她还待字闺中时便是如此,在后宫中养尊处优了二十年之后她更是难以忍受贵为一国之母的自己有个如此粗鄙的嫂子。
皱了皱眉,不掩眼中的厌恶,苏皇后居高临下的望着苏夫人,冷声道:“不过就是个庶子,落在旁人眼里,恐怕还要以为被打的是苏夫的的嫡亲儿子。”
苏夫人在子嗣上格外艰难,嫁进苏家五年都未得只男半女,无奈之下只能停了通房妾侍的避子汤,又过了两年才终于生了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到这时,承平伯府的庶子庶女早已蹦了一大堆。
无子是苏夫人心头无法痊愈的一道疤,此时被苏皇后毫不留情的揭了开来,难堪之余亦不免有几分怒意。
拿起帕子插了插脸,苏夫人收起面上的悲色,“皇后娘娘以为臣妇想来找您哭诉吗?若不是您的好兄长逼着,臣妇如何会为一个见不得人的庶子出头。”
苏夫人平日里也没少搓磨家中的庶子庶女,她也不认为自己这样说话对皇后有什么不敬的。
承平伯府说来是皇后娘家,可苏家并未因苏皇后而风光多少。这些年来,苏夫人打理着承平伯府的后院,不仅要为府中的开支犯愁,还要应付那众多的美妾通房、庶子庶女不时的妖蛾子,早已心力憔悴。总之她的独女去年也已经出嫁,如今整治起承平伯府的庶子女来更是毫不手软。
这次被寒家旁宗子弟打伤的是承平伯最宠爱的小妾生的儿子,不过是十五岁的少年,平日里读书毫不上心,倒是将承平伯身上的风流学了个十成十。这次就是因为与寒家那旁宗子弟争一名歌姬才被打断了腿。
苏夫人听到这个消息时可别提有多快意了,这快意到此时都未消去:“皇后娘娘也知道,伯府里作主的可只有伯爷,伯爷平时可是把那小妇养的当成眼珠子来疼,这次若不是臣妇拦着,他恐怕要冲上寒家去找公道去了,说是什么寒家太不把皇后娘娘看在眼里了,要让寒家尝尝咱们承平伯府的厉害。”
曾经有一段时间,苏夫人是很敬畏自己这位皇后小姑子的,即使她也明白苏皇后心里对她的不屑。不过在一次偶然得知世人所谓的帝后感情深厚只是个假象之后,她藏在心底的不满便如疯长的野草般再也压不住了。
苏夫人对苏家的怨言不可谓不深。
虽然出身不高,但苏夫人未嫁之前也是被父母如珠似宝的宠着。刚嫁到苏家那段时间也还好,那时苏家只不过是个门第不显的官宦之家,一家人倒也和和气气的,她与苏如海也能相敬如宾,着实过了一段时间的舒心日子。
没过两年,苏家狗屎运般的出了个皇后,苏沉鱼与苏如海的父亲还封了承平伯,整个苏家就如同乍富的乞丐般跌跌撞撞闯入了京城名流。见识过真正的富贵人家的风光,承平伯府哪还能过从前的日子,也不管自家的情况如何,一味的学着豪奢起来。
不仅如此,苏家的男人们也仿佛一夜之间都风流起来了,老承平伯就是这样死在了新养的外室肚子上。苏如海袭了爵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小妾一个一个的往府里抬,新鲜个几天就丢在府里不管不顾,若不是苏夫人这些年来战战兢兢的打理伯府,又有苏皇后在暗地里撑着,恐怕承平伯府早就维持不下去了。
苏夫人如今发泄怨气的方式就是进宫见苏皇后。
皇后当然尊贵非常,但苏夫人在苏皇后面前可真是能撕开脸来什么都敢说,根本不怕那些难听的话会惹怒苏皇后。
这些年来苏夫人也看清楚了,剥开世人以为的帝后感情甚笃的假象,苏皇后有的也不过就是皇后这个名号了。她也不怕苏皇后会在愤怒之下不再管承平伯府的事,虽然承平伯府对苏皇后来说只是个拖累,可若是没了承平伯府,那苏皇后可是连个娘家都没有了。她更不怕苏皇后会对她做些什么,好歹她也是朝庭命妇,一个无宠亦无权的皇后要加害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这些年每次进宫,苏夫人都要气得苏皇后一张端庄优雅的脸都变形了才会满意离开。
母仪天下的皇后被自己气得浑身发颤,只要一想到这里,苏夫人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果不其然,听了苏夫人的话,苏皇后一张脸变得铁青。
见着苏夫人面上的得意,苏皇后深吸一口气,冷冷地道:“回去告诉承平伯,若还想安生的做这个承平伯,就好好的憋着这口气。”
“伯爷什么脾气皇后娘娘最是清楚不过,恐怕他不会听臣妇的,”苏夫人假笑道,说到这里她对苏皇后为何对寒家如此退让也有疑惑,“不过这寒家也实在该惩治一番了,只不过是个旁宗子弟……”
“闭嘴!”
苏皇后一双眼凌厉似刀的看着苏夫人,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后,即使苏皇后在当今陛下的心里地位并没有那么重要,但她发起怒来的威势依然骇得苏夫人嗫嗫嚅嚅的再不敢多言。
“寒家不是承平伯府能碰的,以后碰到寒家的人都给本宫绕着走!”苏皇后这番话中似带了凛冽寒气。说完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好半晌之后才幽幽地道,“毕竟,在皇家玉牒上,元后可不是本宫……”
声音到这里嘎然而止。
苏皇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而苏夫人则被惊得瞠目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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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故人(三)
同样是在京城,一栋明显有了些年岁的老旧木楼里,一个素服妇人正端坐在榻上静静的听着下首的年轻女子说着什么。
“这样说来,最近流传的湖州异象是确有其事了?”妇人问道。
虽然只着素服,全身上下更是不戴任何首饰钗环,可从眉眼间的威严来看,她显然不会只是一个只知家长里短的深闺妇人。
“回嬷嬷,确是如此。”年轻女子轻轻颔首。
良久,没听见嬷嬷回应的年轻女子抬起头,却在下一刻因惊讶而忘了嬷嬷从前教导的沉稳。
她从来没有在嬷嬷脸上看到过如此多的表情,惊喜、激动、震惊、期待……
她眼里的嬷嬷向来都是泰山崩于顶而色不改的,可如今这是……
好半晌,嬷嬷才终于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道:“二十年了,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
年轻女子猛地抬头,面上掩不住惊异,“嬷嬷,您是说?”
嬷嬷站起身,透过窗口看向外面的骄阳,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比这烈阳还要难掩光芒的女子,不知不觉间便有泪浸湿了眼眶。
“我要等的人,回来了。”她如释重负的道。
“可是嬷嬷,”年轻女子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一咬牙将一直以来深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您这么多年来辛苦经营着凤鸣阁与凤仪轩,难道就要这样拱手让人?在贞娘及很多人眼里,您才是我们的主子……”
名为贞娘的女子还待说下去,却被嬷嬷挥手阻止了。
由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嬷嬷能很清楚的看到贞娘面上的不忿,想到她这不忿只缘于为自己感到不值,眼中便又不由多了些暖意。想起那些前尘往事,倏忽间,落在贞娘身上的目光便似透过贞娘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另一名女子。
“也许在你们眼里这些年来我一手掌管着凤鸣阁与凤仪轩很威风,可是你们谁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惶恐。”见贞娘面带诧异,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也会有内心惶恐的时候,她轻轻一笑,“我自然也是会惶恐的,二十多年前,我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若不是她救了我,又手把手教了我这么多,又哪来如今你们眼中的嬷嬷呢?”
贞娘虽然没有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面上神情却摆明了不信。在她以及很多人眼里,嬷嬷便是这世上最聪明厉害的女子了,怎么会有嬷嬷口中的那个“她”?
嬷嬷被贞娘的反应逗笑了,微勾的眼角带出些微细纹,明明面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却奇异的只让人感觉到明媚。
大概是压在心中二十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她今天笑的次数大概比这二十年加起来还要多。
时隔二十年,终于再次因为感到有依靠而能恣意放纵,她哈哈一笑,然后轻快的道:“想当初,我也是这般崇拜着她的,在我心里,她是无所不能的。就连你们眼中了不得的凤鸣阁和凤仪轩,也只不过是她一时兴起弄出来解决儿的玩意儿罢了。”
贞娘跟在嬷嬷身边七年,自是知道凤鸣阁与凤仪轩在世人眼里有着怎样的地位,是以听了这话第一感觉便是不信。不过想到嬷嬷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假话,即便再怎么难以置信也只得先接受下来再慢慢消化。
只是,想到另外一件事,她面色微变,“嬷嬷,您是打算把凤鸣阁和凤仪轩都交出去吗,可是下面那些人……”
嬷嬷闻言冷哼一声,向来慈和的眼中厉芒乍现,“二十年过去了,恐怕有些人早就忘了手里的这一切到底是如何来的。连主子都能忘的人,要来何用?”
只听这句话,贞娘便觉一股寒气猛地窜上心头。抿了抿唇,是了,嬷嬷已经太久没有大动肝火,只怕很多人都忘了,嬷嬷从来都不是一个面慈心软的深闺妇人。
在京城,提到枫树胡同,人们总会想到大名鼎鼎的寒家。
原因无他,整条枫树胡同都属于寒家。就宅子的面积算起来,寒家甚至还超出了亲王府的规制。
曾经就有御史以为抓住了寒家的痛脚,以此为由狠狠参了寒家一把,却被当今皇上轻飘飘的放过了。
寒氏族长寒臻的书房里,寒臻与长子寒凌相对而坐。
“父亲,皇上那里并无任何动静,承平伯府也被皇后压着没再闹下去。”寒凌恭敬的道。
寒臻已过花甲,他面容方正严肃,一双眼看似温和却又隐隐让人不敢直视。时光无情,寒臻的身子骨虽然一向尚好,看起来也依然精神矍铄,但到底鬓角还是染了不少霜色,显了老态。
此刻他着一身天青色家常直裰,这件直裰显然很有些年头了,领口袖口都被洗得发白,但又被缝补得干净整齐,显见其主人十分爱惜。
“在没确定能将咱们寒家一击毙命之前,他是不会动手的。”寒臻淡淡地道。
这位大武朝的肱股大臣对皇权似乎并没那么敬畏,连当今皇帝都只用一个“他”字来代替。
“哼,咱们寒家几百年来都未曾参与到皇权之争里,若不是因为……如今他自以为根基稳固了,倒是想要卸磨杀驴!”寒凌眼中闪过几许不屑,转而提起另一个问题,“父亲,最近族中有了不少关于针对凤鸣阁与凤仪轩的风声,看来族中有人是忍不住想要摘桃子了。也难为他们了,居然忍了这二十年。”
寒家乃延续了几百年的世家大族,族内自然不可能是铁板一块,争权夺利这种事不管在哪里都是不可避免的。
寒臻一双眼倏地变得凌厉起来,“果然是群没用的东西,竟然想对凤鸣阁和凤仪轩出手。凤鸣阁和凤仪轩是素素的,可不属于寒家,谁敢动爪子就给我狠狠地剁了他!”
得到寒臻的肯定答复,寒凌眼中一亮,“是,父亲。”
而寒臻,提到“素素”两个字,他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良久才低叹一声,“说起来,是为父对不起素素,若是当初没有把素素许配给他,如今……”
寒凌闻言面上先是一悲,随后又温声劝慰道:“父亲,这不是您的错,当初这个决定是族中同意的,若要说对不起,也该是寒氏一族对不起素素。”
寒臻微微摇头,只一双略显老态的手轻轻抚着身上直裰已经发白的袖口。就在寒凌准备告退时,他突然问道:“听说湖州城出现了万荷齐放的异象,青颜那丫头也一改常态有了些动作,你说,当初她说的,可是真的?”
“素素,还真的能回来吗?”他似是问寒凌,又似是在问自己。
远在湖州的威远侯府里。
洛水轩名字虽然动听,可论起来却处于威远侯府最偏僻的角落,从这里到威远侯凤麟所居的主院临渊阁,起码得走上一刻钟。因为位置太偏,又是府里“那位”的居所,洛水轩里向来没什么人烟气儿,即使府里每年修缮都没忘了,这处景致还算不错的所在到底还是在年复一年的清冷中渐渐破败了。
不过这一日,似是要把这些年的热闹都补回来,向来连人烟都难看到的洛水轩难得的聚了许多人。
坐在软榻上的凤止歌端着仍冒着热气的茶啜了一口,抬头便见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在丫鬟婆子们的簇拥下往院内走来。
看清那贵妇的面容,她不由勾了勾唇。
来的,是故人呢。
第6章 清平
说起威远侯夫人,见过她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那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并真心的赞一句好风采。
威远侯府在湖州城那可是数一数二的门第,不过威远侯府并非祖居湖州,乃是十几年前从京城迁过来的。
老威远侯曾经跟当今陛下一起打过天下,立下不少汗马功劳,在大武朝建国之后蒙皇恩得了世袭罔替的威远侯爵位。只不过老威远侯连年征战身体留下了太多暗伤,得了爵位没几年便逝世了。
如今的威远侯是老威远侯的独子凤麟,凤麟如今并未在朝庭领什么实职,只领了个虚衔,在湖州城当个富贵侯爷。
湖州城虽然也算得上随处可见京城来的权贵之家,可那些都只不过是别院,可没哪个世家大族如威远侯府般,放弃繁华似锦的京城不呆,来到湖州安家。不说其他,只说在京城可以相对容易的得见圣颜,就是其他地方比不了的。就是湖州本地的百姓,当年可也对威远侯府举家迁来湖州的原因好奇不已。
威远侯夫人似乎不喜在外走动,向来鲜少露面,这十几年见过威远侯夫人面的湖州城贵妇曲指可数,到后来这都成为湖州城贵妇位闲来攀比的标准之一了。
不过,虽然不常露面,但湖州城那少之又少的见过威远侯夫人的贵妇们仍然将威远侯夫的风采传了出去。
凤止歌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贵妇。
她五官明艳端方,看上去二十**的样子,保养得当的几乎面上看不见一丝岁月的痕迹,一头青丝绾成繁复的牡丹髻,正中一支赤金累丝嵌宝衔珠凤簪。身穿正红色妆花褙子及同色长裙,通身的气派将这常人很难驾驭的颜色硬生生穿出了几分高贵。
她自然是高贵的。
凤止歌微微一哂。
细细算来,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面前的妇人还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娃。那个小女娃喜欢凑在她身旁,年纪小小的她并不能很好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望向她时眼中却又总是忍不住流露出恨意。
她崇拜她,也羡慕她,更嫉妒她。
那时,她唤凤止歌为,嫂嫂。
那时的凤止歌,还是寒素。
二十年时光转瞬即逝,这一次,凤止歌变成了六岁的小女娃,而当初的小女娃却成了眼前不掩威仪的贵妇。
怎能不让人叹息一声韶光易逝。
在凤止歌打量那妇人的同时,妇人同样也在打量着她。
因为洛水轩在侯府里向来存在感极低,所以凤止歌沉睡六年之后醒来的消息直到一天之后才传到她耳中。本以为她会看到一个因昏睡经年而面黄肌瘦的女娃,没想到面前的小女孩除了肤色显得有些苍白,竟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尤其是一双乌黑明亮的眼,清澈得仿佛能照出倒影。当她静静看过来,那不焦不躁的恬淡自然竟让妇人意外的感觉到几分熟悉。
因着这分熟悉感,一道妇人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身影悄然浮现在心间,那段隐藏在心间二十几年的往事也涌上心头。
那时的她只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出身贫寒的她是多么喜欢她的嫂嫂,在她心里,嫂嫂的一举一动都美得不可方物,一颦一笑都无不昭示着她百年世家大族小姐的优雅。
可同时,她又无时不刻的嫉恨着她的嫂嫂,那样的端庄优雅应该是属于身份高贵的她的,那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美丽也应该是她的!
所以,后来她才会……
想到这里,妇人眼里闪过恐惧、快意、悔恨等诸多情绪。
“夫人?”见妇人似是失神,她身边的大丫鬟锦绣轻声唤道。
被这一唤,妇人,也就是威远侯夫人赵幼君回过神来,将那些久远的思绪敛去。
除了当年那件事,眼前这个小丫头和她身边的慕轻晚无疑是赵幼君心里的另外一根怎么也拔不去的刺。
这些年来,赵幼君的生活无疑是顺风顺水的,夫妻恩爱,儿女双全,没有什么小妾通房来碍她的眼。儿子聪敏懂事,女儿活泼可爱,几乎不需要她操什么心。
只除了,她一直下意识的忽略洛水轩的人和事。
她以为只要她不去想,她就仍是高高在上的威远侯夫人,拥有相敬如宾的丈夫和聪明可爱的儿子。可是那个该死的丫头竟然在昏睡八年之后还能再醒过来,她所幻想的安乐和顺就像个美丽的肥皂泡泡般被戳破,让她不得不回归现实。
目光移到慕轻晚身上,赵幼君更是怨毒不已。
从她入主威远侯府起,她便将慕轻晚安置在了最偏远的洛水轩,并刻意遗忘她。虽然有那么些遗憾,但是她赵幼君才是真正的赢家不是吗,慕轻晚纵是……又如何,她又何必因为这么个人而耿耿于怀。她以为在威远侯府如隐形人一般存在的慕轻晚,这八年来守着她那个一出生就只剩下一口气的女儿,早就应该憔悴苍老得不成样子了才对。
可如今,看着面上虽有轻愁却如焕发新生,显得尤其年轻的慕轻晚,赵幼君只觉自己这些年来自以为是的胜利与美满就似一个笑话般,就连她平日最喜欢的正红衣裙在此时都只让人觉得刺目,这让她一时之间几乎控制不住一直住在她心里那名为“嫉妒”的怪兽。
如果可以,赵幼君真想让眼前这对碍眼的母女消失。
可是,她不敢,她到底还是记得如今的一切是怎样得来的。
尖尖的指甲深深地扎进掌间的软肉,阵阵钝痛让她勉强保持着理智。是了,她怎么能因为这两个人而破坏如今的生活?
深吸一口气,赵幼君露出一个温婉端庄的笑容,柔声道:“大姑娘可真是个有福之人,虽然昏睡了八年,如今好歹苦尽甘来,想必往后必能顺风顺水,安稳一世。”说完转头对伴了她二十几年的乳嬷嬷道,“王嬷嬷,赶紧选几个伶俐的丫头送到洛水轩来,还有大姑娘的份例都安排妥当了。”
王嬷嬷自是恭敬称是。
赵幼君又说了些客气话,这才带着丫鬟婆子离去。
从头到尾,她都没跟慕轻晚和凤止歌说过一句话。
看着赵幼君有些步履不稳的背影,凤止歌暗暗摇头,二十年都过去了,没想到她还是半点长进都没有,若不是有人护着,真不知道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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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哥哥
初夏的清晨,洛水轩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夏日里燥热的空气都带了些湿润,早起的鸟儿叽叽喳喳的叫声也为向来清冷的洛水轩带来几分生气。
空无一人的院门口,一个小脑袋探头探脑的冒出来,发现附近无人后面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然后蹑手蹑脚的进了院子。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长得唇红齿白的煞是可爱,乍一看去倒像是年画上的小福娃,身上的衣物料子明显不是凡品,但似乎因为太过匆忙的原因而显得有些凌乱。他似是对洛水轩的情况很是了解,避开正房半点不差的走到了凤止歌卧房外。
赵幼君让指派到洛水轩的丫鬟婆子还没到,是以凤止歌卧房外连个留门的小丫头都没有。当然了,这正中小男孩的下怀,他偷笑着伸手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绕过紫檀嵌玉石的屏风,小男孩踮着脚伸手将淡绿的细纱帐子挂到银质帐钩上,太阳还未出来,略显朦胧的光线落在凤止歌因沉睡而显得安宁静谧的面上,有种让人心灵为之一静的奇特力量。
小男孩也是第一次做这种出格的事,心里的紧张因看到的一幕而微缓。他跪坐在床前,自顾自的傻笑了一会儿,双肘撑着床沿,两只手捧着脸静静的看着凤止歌的睡颜。过了许久,似是并不满足只这样看着,小男孩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肘,略一迟疑,伸手向凤止歌的脸摸去。
一只苍白纤弱的手将小男孩即将触到凤止歌的手抓住,微凉的触感让小男孩一愣,在看到凤止歌那又清冷的眼之后,又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身为炼狱的王牌,凤止歌早已练就了近乎本能的警觉性,即使是在梦中,也没有人能靠近她三米之内而不被她发现。事实上,以小男孩这拙劣的入侵技巧,他还在屋子之外时凤止歌就已经发现了,只不过她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而按捺住没有动作。却没想到,这小男孩偷偷摸进来就只是为了傻乎乎的看着她。
即使没睁开眼睛,凤止歌也能感觉到落在她脸上的那灼热的视线。
“你是谁?”将小男孩的手推开,凤止歌坐起身淡淡的问。
小男孩叫凤鸣祥,凤麟与赵幼君的独子,威远侯府唯一的少爷,刚满十岁时凤麟就请封为威远侯世子。
听到凤止歌的疑问,凤鸣咧开嘴一笑,站起身就向着凤止歌一扑,“妹妹,我是你的哥哥,你哥哥哟。”
上天在上,凤止歌即使已经三世为人,但她接触过的小孩子也不过只有当初的赵幼君一人,但当时的赵幼君又何时如此亲近过她。所以,凤鸣祥这意外的一扑,竟然真的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将刚刚坐起身的凤止歌给扑倒了。
凤止歌只觉得额际青筋直跳,将凤鸣祥圈在她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把凤鸣祥往一旁推了推,“起来。”
凤鸣祥接收到了凤止歌的不快,不过他明显会错了意,手忙脚乱的从凤止歌身上爬起来,他摸了摸后脑勺,颇不好意思的道:“妹妹,压痛你了吧,哥哥不是故意的,哥哥只是看到你醒过来太高兴了。”
他似乎对“哥哥”这个身份格外的执着,无时不刻不在强调。
凤鸣祥也不知自己为何对这个之前一直沉睡的妹妹如此上心,从前凤止歌昏睡时,除了慕轻晚,也就只有他会时不时去看望,就连对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凤鸣祥也从未如此关心。这也许便是缘分吧,凤鸣祥想。
哥哥?
到现在为止,凤止歌只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威远侯府,威远侯府的女主人则是赵幼君。
那眼前这小萝卜,就是赵幼君的儿子?
凤止歌还没见过凤麟,但仔细看看,凤鸣祥面上的确能找出赵幼君的影子。凤止歌能看出来,凤鸣祥对她的喜欢是真的,他是真的将她当成妹妹。
在心里摇了摇头,凤止歌都不知道要作何反应了。
经历了二十年前的事之后,她和赵幼君不可能是朋友,更没可能简简单单就化干戈为玉帛,倒是没想到赵幼君的儿子如今会这么认可她这个妹妹。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凤鸣祥一个人在絮絮叨叨,凤止歌则是尽可能的从他那天马行空的闲聊里找出她想知道的信息。
没办法,她现在只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八岁小女孩,而且因为八年的昏睡还被慕轻晚勒令不能下床,能做的也就只是这样了。
从凤鸣祥的话中,凤止歌知道了她并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千里之外的湖州。威远侯凤麟在袭了爵位之后本是大武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可是不知为何会突然放弃大好的未来举家迁至湖州。在这之后,威远侯府虽是湖州数一数二的门第,但凤麟和赵幼君平日里都深居简出,很少在湖州贵族名流中露面。
在凤鸣祥口中,凤麟与赵幼君夫妻恩爱和睦,从未因为什么事红过脸,不知道令多少湖州贵妇们欣羡。
虽然听起来一切正常的样子,可是凤止歌却能感觉到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赵幼君的身份可并不止是威远侯夫人,就算她很少露面,可湖州城的人都不知道她的另一个身份,这就太奇怪了些。再加上威远侯府从京城迁至湖州的举动,似乎凤麟和赵幼君是在刻意隐瞒些什么。
会是什么呢?
在凤止歌思索的时候,凤鸣祥已经将话题转向了其他地方。
“听连城说凤鸣阁最近有个大型的文会,妹妹从来没出过门,到时候妹妹跟哥哥一起去瞧瞧热闹好不好?”凤鸣祥期待的看向凤止歌,那满眼的晶亮就像凤止歌从前看过的某种大型犬类,让她都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摸一摸。
时隔二十年,又重新听到“凤鸣阁”三个字,凤止歌也不由一顿。
说起来,凤仪轩与凤鸣阁还是当初她随手建立起来的,当初其实玩票的性质还更高些,没想到在“寒素”死了二十年之后,凤仪轩与凤鸣阁还存于世。
旧地重游,似乎还不错的样子?
于是,凤止歌看向凤鸣祥,微微一笑,说出了第二句话:“好。”
第8章 嫡?庶?
从沉睡中醒过来十天后,凤止歌才在夜幕降临时见到了她现在的父亲,凤麟。
能得到赵幼君的青睐,凤麟的魅力勿庸置疑,他今年三十一岁,正值一个男人最成熟的黄金时期。身为武将家族的后人,凤麟亦是自小练武,但他身上又带了些文人特有的儒雅,混合在一起有了独属于他的奇特魅力。
也难怪向来眼高于顶的赵幼君能对他这么死心塌地了。凤止歌想。
对这个一出生就沉睡不醒的女儿,凤麟是陌生的,这八年,由于一些原因,他更是一次都没来看过这个女儿。他已经不善言辞了十几年了,自然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变得健谈,所以他并未跟凤止歌多言,只打了个照面就去了外间。
为了照顾凤止歌,慕轻晚这两天都歇在凤止歌房里。此时的慕轻晚,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摇曳的烛光给凤止歌做些针线。
这些年来洛水轩除了她就只有不能言不能动的凤止歌,若不给自己找些事做,恐怕她早就已经在这漫长的孤独岁月中崩溃了,所以即使针线房并没有忘记洛水轩,这些年她和女儿的衣物都是她自己一针一线做的。
“三娘……”凤麟神情晦涩难辨,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这些事留给针线上的做就行了。”
慕轻晚在娘家行三,家中人都唤她三娘。
手上顿了顿,莫轻晚咬去线头,并未抬头,“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了。”烛光轻曵,光影照在她面上,印出别样的柔和与满足。
凤麟默然。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少年夫妻,情深意长,不知羡煞多少人。
到如今,见面竟都无话可说了。
可这一切,除了怪他,又能怨谁呢?凤麟满脸的苦涩。
“三娘,你,怨我吗?”鬼使神差的,迟了十几年,凤麟问出了这个问题。
怨吗?如何能不怨呢?
慕轻晚放下手中的针线,仔细思索了一番,才第一次抬头直视凤麟的双眼。
“从前,怨过吧,”虽然口中说着怨,但慕轻晚面上却是带着笑的,“不过现在我很满足,虽然你几乎毁了我一生,但你给了我止歌,这是什么也换不来了。”
“止歌……”听到慕轻晚说满足,凤麟并没有想象中的轻松,那挥之不云的苦涩反而更渗进心底。
提起女儿,慕轻晚眉眼间倏忽柔和下来,“止歌,是我们的女儿,这是她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
凤麟难以压下心头突来的怪异感。
对这个意外而来的女儿,他虽然从未来看过,但也并非是没有关心的。可如今女儿从沉睡中清醒了过来,他心中的惊却远大过喜。
在威远侯上上下下的人心中,甚至是慕轻晚心中,曾经都以为凤止歌会永远沉睡下去,连张开眼看一眼这世间繁华的机会都不会有。
可如今,沉睡中的大姑娘却一夜之间苏醒了,这也就罢了,可一个从未清醒过的人,不该是如婴儿般懵懂茫然吗?怎么这位凤家大姑娘却完全如正常人一样,不仅能言善写,连名字都能自己取。
威远侯府如今都在传,大姑娘不是有神佛庇佑,便是被鬼魅缠身呢!
对此,凤麟自然也是有疑虑的。
不过,在看到慕轻晚面上的幸福与满足后,他不知不觉间便偏向了自己与阿晚的女儿有神佛庇佑。
不管如何,那是他与阿晚的女儿,只要阿晚开心,便够了。
想到这里,凤麟想起了自己来洛水轩的另一件事。
“既然女儿……止歌,”顿了顿,不管是不是符合规矩,凤麟亦接受了女儿自取的名字,“已经醒了,而且她今年已有八岁,那必是要上族谱的。”
族谱自然是要上的,可是怎么上,这才是问题。
慕轻晚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柔和的眉眼渐渐冷凝,想到凤麟的来意,慕轻晚的视线似要凝结成冰。自十几年前的那次争吵之后,她再一次冷眼与凤麟相对。
“止歌自然是要上族谱的,而且她必须是凤家的嫡长女。”慕轻晚一字一顿地道。
凤麟面上一僵,随之而来的是心里涌起的失望与难堪。
他知道慕轻晚的意思,赵幼君的确曾提过就算凤止歌上族谱也只能充作庶女,但被他严辞拒绝了,他与阿晚的女儿,怎么能记作庶女?就算赵幼君是……也不行!
让他失望的是慕轻晚的态度。
阿晚,果然已经不信任他了。她眼里的防备与警惕太过明显,让他连想忽略都做不到。
可是这能怪谁?若不是他当年的软弱,他与阿晚,又岂能走到如今这一步?
一想到这里,凤麟便立马泄了气。
吸了一口气,他道:“你放心,止歌本来就是嫡女,威远侯府的嫡长女,这一点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慕轻晚闻言松了一口气。
在任何熟悉慕轻晚的人眼里,慕轻晚是温婉柔顺的,她自小与凤麟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那么多年,都从来没为了任何事与凤麟红过脸。即使是十几年前那次不得不退让,那么伤心的时候也没有与凤麟像今天这样争执。
如果只是为了她自己,她可以退让,可是如今为了凤止歌,她却不得不争。
这,也许便是为母则刚吧。
……
在凤麟与慕轻晚沉默以对的时候,凤止歌轻手轻脚的退回了卧房。
从她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凤家的身份有些特殊。赵幼君出身高贵,威远侯府的仆婢又称她为夫人,而赵幼君又说凤止歌是“大姑娘”。凤止歌本以为慕轻晚只是凤麟的妾室,她自己则是凤麟的庶女,为了证实这个猜测,她才会过来偷听凤麟与慕轻晚的谈话,却没想到会听到这么消息量这么多的一番话。
如果自己是威远侯府的嫡长女,那么慕轻晚才是威远侯夫人,那么赵幼君?可是以赵幼君的身份,是绝对不可能给人做妾的,府中下人又都称其为“夫人”,凤鸣祥又是府中嫡长子。
世家大族不会有平妻一说,亦不会同时有两个正室夫人。
那么……
这威远侯府的人和事还真是复杂。
凤止歌轻轻摇了摇头,不再为自己的身份到底是嫡是庶而纠结,终归会有清楚的一天。
第9章 丫鬟(一)
凤麟离开之后没多久,赵幼君安排给凤止歌的丫鬟婆子就到了洛水轩。
威远侯府的嫡子女身边侍候的人是有定数的,凤止歌这位新鲜出炉的嫡长女按规矩该有一个管事嬷嬷,两个一等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四个三等,另外负责洒扫等的粗使丫鬟和婆子则视情况人数不定。
凤鸣祥与同是赵幼君所出的凤鸣舞身边侍候的人都是赵幼君亲自安排的,但是出于某些考虑,赵幼君并未直接给洛水轩指派丫鬟婆子,而是直接让人将人牙子领到洛水轩,由凤止歌自己挑选。
此刻,赵幼君的乳嬷嬷由一个小丫鬟搀着给凤止歌行了个礼,“老奴见过大姑娘,夫人本想亲自安排人手过来,但又不清楚大姑娘的喜好,为免犯了大姑娘的忌讳,是以不好直接指派人手供大姑娘驱使,特意吩咐老奴将人牙子领过来,让大姑娘可以按喜好挑选侍候的人。”
对王嬷嬷的说法,凤止歌不置一词,如果硬要她说的话,她也只能说“呵呵”了。
她并不是真的八岁小女孩,世家大族的世仆之间关系盘根错节,若能有几个得力的丫鬟,无疑对凤止歌在威远侯府站稳脚跟有很大帮助。赵幼君如此“苦心”的让凤止歌自己从人牙子手中挑选下人,只怕是在防着她吧。
不过凤止歌也无所谓,她还没想过要借着几个下人的手来站稳脚跟,而且她对是否能在威远侯府站稳脚跟并不太关心。说到底,这二十年来,赵幼君真的没太大的长进,也就只能将眼光放到这内宅之中了。
就这会儿功夫,那人牙子已经点头哈腰的冲着凤止歌道:“见过大姑娘,请大姑娘放心,小的手里的这些人个个聪明伶俐,绝对不会让大姑娘失望的。”
这人牙子是个三十五六的妇人,长得五大三粗的,面上挂着恭敬的笑容。
牙婆乃三姑六婆之一,向来为常人所不齿,但是能在牙婆这一行里站住脚,可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凤止歌面前的这个人牙子倒还真是湖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平日里也没少在湖州大族后宅中走动,对湖州大族后宅的情况不可谓不了解。虽然对威远侯府什么时候冒出眼前这位“大姑娘”有所疑惑,却也聪明的保持缄默,只将自己的头更低了低。
凤止歌会心一笑,抬眼往人牙子身后站成几排的人看去。
人牙子带来的人站成三排,前面两排都是些大约十岁的小女孩,最后一排则是几个三十上下的妇人。因为不知道凤止歌的喜好,这人牙子带来的这些人有精明的,有老实的,有沉闷的也有活泼的,不过个个都穿得干净整洁,就连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就算不至于让人觉得讨喜,也绝不会令主家讨厌。
可以看出来,这人牙子确实是用了心的。
凤止歌还是寒素的时候,自小也是严格按照大家贵族嫡女来教养的,像挑下人这种事自然也是学过的。其实就算没有学,以她的眼光,也绝对会从这些人中挑出最合适的来。
所以,不过片刻时间,凤止歌便从那几个嬷嬷中选了一个看起来精明强干的,又选了一个沉稳一个伶俐的小女孩做大丫鬟。
选完这几个人,凤止歌不再看剩下的人,而是转向她选出来的管事嬷嬷道:“林嬷嬷,剩下的四个二等四个三等就由你来挑吧。”
林嬷嬷大约三十一二,满头乌发简单盘了个妇人最常见的堕马髻,发间别了一只样式简单的银钗,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装饰。她面容看似温婉,但眼中时不时流露的精明却告诉旁人她并不是表面那般温吞。
听到凤止歌的话,林嬷嬷心中一凛。
人牙子手里的小丫头多数都是从无法养活子女的穷困父母手中买过来,然后自己调教的。与这些小丫头不同,她们这些管事嬷嬷则多是从旁的大户人家后宅中卖出来的,有的是犯了从前主家的忌讳被卖,有的则是原来的主家犯了事,才被处置转卖的。
不管如何说,能被领到威远侯府来的这些嬷嬷,都是在后宅里生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
林嬷嬷最初被凤止歌选中时心里还有些窃喜,毕竟凤止歌才八岁,指不定自己就能因为主子年幼而多得些脸面。这种情况在高门后宅里也不少见,那些主子软弱导致奴大欺主的可也不少。
不过如今听凤止歌所言,这个小主子可不是随意能让人糊弄的,让她挑选剩下的二等三等丫鬟一则是在考校她的眼力,二来也是给她机会让她给未来的这些二三等丫鬟面前施恩。
试想,这些二三等的丫鬟经她之手进入威远侯府这等门第,日后哪有不感激她的,恐怕她以后打理凤止歌院子里的事也会容易不少。
想明白这些,林嬷嬷深吸一口气,再次提醒自己以后切不可在姑娘跟前无礼。
恭敬的向凤止歌施了一礼,林嬷嬷上前两步道:“老奴遵命。”然后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完成这个上任以来的第一个任务。
对于威远侯府的情况,林嬷嬷之前也知道一些,从前威远侯府似乎只有威远侯夫妇以及嫡长子凤鸣祥与嫡长女凤鸣舞这几个主子。可凤鸣舞今年才六岁,明显眼前自己这位新主子不会是凤鸣舞,而且凤鸣舞若是差人侍候自有威远侯夫人亲自操办,怎么也不会让她自己来挑选,毕竟挑人这门学问其中可也有不少门道。
那么,自己的主子身边需要一个管事嬷嬷,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四个三等,这明显不会是庶女的作派。
所以,威远侯府的嫡长女如今换人了?
从眼前的情况得出这么个结论,林嬷嬷心中震惊不已,她已经能预料到威远侯府的后宅恐怕自此以后会有不少波澜。
不过,想到自己目前的任务只是替姑娘挑选侍候的人,林嬷嬷按捺住心里的震惊,经过仔细的思量,从那些小丫头中挑出了二等三等丫鬟各四个,然后静立在凤止歌身后不再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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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丫鬟(二)
对林嬷嬷能这么快就进入角色,凤止歌自是满意的,她就喜欢这种清楚自己身份的人。
仔细将林嬷嬷挑出来的这八个丫头瞧了瞧,凤止歌对林嬷嬷的眼光也赞赏不已。在凤止歌的目光扫视下,八个丫头没有一个眼神闪烁的,而且知道自己被选中之后,虽然有人面露欣喜,但只不过片刻就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满意的点了点头,凤止歌冲一边冷眼旁观的王嬷嬷道:“就这几个吧,劳烦王嬷嬷了。”
王嬷嬷微微欠身,“老奴不敢当。”随后又对那人牙子道,“就这些了,把剩下的人撤下去吧,再带些粗使丫头和婆子来。”
粗使丫头婆子和这些能贴身侍候小姐的自然不同,人牙子想到这次也难得的做了单大生意,忙将剩下的人带了下去,又领了一批人上来。这些丫头婆子首先在长相上就明显不如先前供凤止歌挑选的那些,而且身材上多是长得比较魁梧的。
当然了,若不是这样,也不会让她们做些洒扫的粗活了。
对粗使丫鬟婆子的要求当然没有之前那些高,凤止歌随手挑了几个,估摸着够洛水轩用就不再选了。
见凤止歌不再挑选,王嬷嬷冲人牙子点了点头,待人牙子将人带下去了,才让人去跟人牙子结清了银钱。
随后,王嬷嬷仍是在小丫鬟的搀扶下向凤止歌施了一礼,“既然此间事已毕,那老奴就不打扰大姑娘了。”说完不等凤止歌示下便准备退下。
作为赵幼君的乳嬷嬷,王嬷嬷见过的大场面自然不少,而且这些年来威过侯府主子少,赵幼君又向来待她礼遇,王嬷嬷在威远侯府的地位就算不是主子,受到的待遇也相差不多了。
许是安稳日子过太久了,所以即便王嬷嬷向来行事谨慎,但从一开始,她就没把凤止歌这位半路出家的“大姑娘”放在眼里。若非如此,她一个奴婢,再借她一个胆子她也不敢对府中嫡长女如此无礼。
当然,王嬷嬷如此做也并非全然出于这些,在她想来,凤止歌这位大姑娘如今只是占了个名分,尚未真的站住脚,想来她也不会真的跟自己这位最受当家夫人信重的乳嬷嬷计较吧。而如果凤止歌真的选择忍气吞声,那在这些新挑出来的仆婢面前,她还能有什么威信?就算凤止歌撕破脸要治她的罪,有夫人撑腰呢,王嬷嬷根本不担心自己会吃亏,连一个下人都收拾不了,这位大姑娘同样会落个没脸。
不过王嬷嬷这次显然是要失望了。
这些后宅阴私手段凤止歌平时虽然不喜欢用,但这不代表她不懂,从前作为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嫡长女,她所受的教养又岂有这些?
“王嬷嬷且慢,”凤止歌不疾不缓的叫住王嬷嬷,却并不是要强硬的治王嬷嬷无礼,而是提起了另一件王嬷嬷刻意不提的事,“王嬷嬷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忘了交给本姑娘?”
王嬷嬷一顿,有些不相信凤止歌能发现她的小手段,于是装傻笑道:“大姑娘可还有什么吩咐,若无事,老奴就告退了,夫人还等着老奴回禀呢。”
这是要拿赵幼君来压凤止歌呢。
凤止歌冷笑一声,道:“看来王嬷嬷真是年纪大了以致记性有些不太好,依本姑娘看来,威远侯……夫人还不如早些放王嬷嬷出府荣养,也好积点德。”
王嬷嬷心中一跳,凤止歌刻意加重语气的“夫人”二字让她心中有些异样,连凤止歌话中的不敬也没注意到,“姑娘……”
凤止歌却是不想再跟她兜圈子了,开门见山道:“刚才挑的那些人,包括林嬷嬷和粗使丫鬟在内所有人的卖身契,一刻钟之后送到洛水轩来。有了本姑娘的提醒,想来王嬷嬷不会再贵人多忘事了吧?”
王嬷嬷默然。
她本以为大姑娘年幼,应该想不到卖身契这回事,没想到凤止歌不仅想到了,还如此强势的明言要她送过去。看来,不管是夫人还是她都小看了这位大姑娘了。
而凤止歌身后的林嬷嬷闻言也松了一口气,之前她就想要提醒凤止歌这件事的,只是碍着王嬷嬷的面才没提。
林嬷嬷这些人都是签的死契,意思就是不管是谁,即使那个人不是凤止歌,手里握着她们的卖身契,她们就是谁的人。
想想吧,若她们的卖身契真被王嬷嬷捏在手里,那么以后洛水轩侍候的人,恐怕凤止歌一个也使唤不动。
这几番心思,何尝不是王嬷嬷与凤止歌之间的一场较量呢。
愿赌服输,凤止歌都这样说了,王嬷嬷没有任何理由把林嬷嬷等人的卖身契再捏在手里不放。
“老奴遵命,老奴告退。”王嬷嬷这次没让小丫头搀扶,不打折扣的行了个礼,这才转身出了洛水轩。
凤止歌一直看着王嬷嬷的背影,直到院墙将王嬷嬷等人的身影挡住,她才指了个粗使婆子去将院门关了,然后将所有人召集在一起,自己亲自去请了慕轻晚前来。
让慕轻晚在上首坐下,自己挨着慕轻晚坐下,凤止歌才将视线放在院子里正等着她示下的仆婢身上。
“这是我娘,你们唤作夫人就好。”凤止歌道。
院中的丫鬟婆子面面相觑。
方才她们听得清楚,王嬷嬷临走前说的是要回去向“夫人”回禀,怎么这洛水轩又出了个夫人来?一时间,这些丫鬟婆子都没什么动作。
慕轻晚见状心中先是一黯,随即又想到凤止歌这是在为她正名,心里一暖的同时又制止道:“止歌,大可不必如此……”
这事若是传出洛水轩,以赵幼君的性子,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事端来。慕轻晚如今只求带着凤止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这些虚名,曾经她也许在意,但现在是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凤止歌用眼神制止慕轻晚再说下去。
对凤止歌来说,既然她如今是慕轻晚的女儿,那有些责任就是她终须要担起来的。就比如,从前她是寒素,她就将寒素应该做的事做到了最好。
既是如此,她怎么能让慕轻晚继续如隐形人一般存在于洛水轩以及这座威远侯府?
第11章 丫鬟(三)
一双丹凤眼微微一眯,凤止歌道:“你们既然进了这洛水轩,便自然该明白以后你们的主子到底是谁,如若不然,洛水轩可容不下不将主子放在眼里的下人,你们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吧。”
凤止歌明明只是个八岁的总角稚子,但被她那双眼这样一瞧,下面的仆婢都只觉心中一寒。
尤其是林嬷嬷,她从前也是湖州另一户大户人家后宅里嫡小姐院子里的管事嬷嬷,若不是那户人家的主人犯了事被抄了家,她也不会被转卖出来。在后宅里见了太多各式各样的女主人,即使再狠辣恶毒的主子给她的压迫感,也不如此前这个才八岁的小主子。
林嬷嬷心里清楚,如果她们不依言照办,恐怕这位小主子真的会将她们退回给人牙子。
威远侯府在湖州城威望极高,而且人口简单,从未传出过威远侯府苛待下人的事,离了这里,她们能上哪找这么好的主家?
想明白这些,林嬷嬷心里不再摇摆,咬牙第一个跪下道:“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
有了她带头,剩下这些丫鬟婆子哪里还有不照办的道理,都齐齐跪下,“奴婢见过夫人,见过大姑娘。”
毕竟是以后要伺候自己的人,林嬷嬷她们如此识趣凤止歌自然是满意的。
抬手让林嬷嬷等人起身,凤止歌道:“你们也看到了,洛水轩就我以及我娘两个主子,你们只要记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就好。洛水轩的规矩也简单,林嬷嬷之后会将你们各自要做的事分配下去,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我也不会多管你们。”
说到这里,凤止歌顿了顿,“只一点,我这个人生平最恨的就是背主之人,若让我发现有人做背主之事,放心,我不会罚你们的,但,绝对会让那背主之人恨不得从来没来到过这世上!”
想起从前某些事,凤止歌眉头一皱,身上的凌厉让以林嬷嬷为首的这些仆婢们丝毫不敢怀疑她话中的真实性。
于是,刚刚站起来的林嬷嬷等人又齐刷刷跪了满院子。
“奴婢不敢!”
回过神来,凤止歌点点头道:“你们记住这一点就好,你们的主子只有我娘与我两个人,其他人说的话,哪怕那个人是侯爷,你们也大可不必理会,其他的,自有作为主子的我,明白了吗?”
凤止歌这番明显对威远侯不敬的话让院子里的丫鬟婆子把头又低了低,然后齐声应道:“奴婢明白了。”
虽然她们口称明白了,但凤止歌也不指望她们真的就明白了。不过她也不担心,想必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真的明白自己的决心。
接下来就是关于这些小丫头的名字问题,嬷嬷们倒也简单,直接以她们从前的姓称呼就好。可这些十岁左右的小丫鬟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若非如此也就不会被卖了,既是穷苦人家,名字自然是能有多粗俗就有多粗俗,凤止歌总不能就称她们什么“李二丫”、“张大丫”吧。
好在凤止歌从前是从信息大爆炸的二十一世纪而来,取几个名字倒也难不倒她。凤止歌从前还在“炼狱”的时候,跟着那个老头学了一些粗浅的中医,治病没学到多少,倒是中药材名字知道得不少。于是选了中药材名字,两个贴身伺候她的大丫鬟取名为半夏与扶风,四个二等丫鬟则为白蔹、白芨、白果、白芷,四个三等丫环青黛、青蒿、青芝、青葙。就连几个丫头都选了好听的中药名取了名字。
在这个年代,能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可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许多人一辈子都只能让人唤作“王大丫”、“李二够”。所以一时间,得了新名字的小丫头们都兴高采烈的跟过年一样,对凤止歌这个主子的认同感自然也多了不少。
有了管事嬷嬷,又有了服侍的丫鬟婆子,原本冷清的洛水轩也一夜之间便热闹了起来。
不得不说,林嬷嬷从前能在深宅大院里安然度过这么多年,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也许是出于让凤止歌看到自己的作用,甫一上任,林嬷嬷便将整个洛水轩的上下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半夏与扶风两个一等丫鬟负责贴身伺候凤止歌,一个管凤止歌的衣着首饰,另一个则管凤止歌房里的账本。二等三等丫鬟和粗使丫鬟婆子也各有各的事做。
洛水轩上下刚安顿好,上回没在凤止歌面前讨了好去的王嬷嬷就又领着人来了洛水轩,说是奉了夫人之命特地领了湖州城最好的成衣铺子云想衣的裁缝绣娘来为凤止歌量尺寸做衣服。
威远侯府嫡女的份例除了每月二十两的月例,还有四季各八身衣裳。当然了,凤止歌苏醒前可是没拿过这些份例的,似是为了弥补之前的不闻不问,赵幼君这次很大方的一次性将凤止歌之前八年的月例银子凑了两千两让王嬷嬷亲手交到凤止歌手里,份例里的四季衣裳也直接让云想衣的人选了最好的料子一口气做了三十二身。
这一番动作下来,威远侯府上上下下都道夫人的仁慈大方,全然没人想到之前八年凤止歌是怎样被忽略的。
不过凤止歌也无所谓,既然赵幼君想要装样子,那她就成全她好了。
自打这之后,凤止歌隔三岔五就让人上主院那边要东西,什么翡翠屏风啊,珍贵异常的鲛绡帐啊,前朝名家的字画啊,各种外面难得一见的珍品流水似的往洛水轩里搬,整个洛水轩里的东西全都让凤止歌换了个遍。
只是苦了赵幼君,她原本是想花了两千两银子几身衣服让凤麟看看她是如何厚待这位大姑娘的,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凤止歌压根就不按常理出牌,只能一边咬落牙齿和血吞一边强颜欢笑的将东西给凤止歌送去。若不是赵幼君有个好出身,身边不缺这些外人眼中的好东西,换个普通人家的夫人,恐怕早就被凤止歌这一番举动给掏空了。
深宅大院里的人有哪一个不是明白人,在威远侯府的下人眼中,夫人与大姑娘第一次正面较量,大姑娘完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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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寒氏
时间就这样缓缓淌过,转眼间,凤止歌就已经在威远侯府呆了大半个月。因为有了人手,又有林嬷嬷这个对外面比较了解的人在,凤止歌也渐渐将如今外面的现状打听了个七七八八。
据林嬷嬷所说,大武朝建立二十年来,在当今陛下经年累月的励精图治下,渐渐止住了原来的刀兵战火,虽然立朝不久,但整个大武朝都呈现出一片欣欣向荣的生气。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世家名门,都对大武朝报有信心,相信大武朝会越来越好。
林嬷嬷说到底只是个深宅妇人,让她说说后宅阴私大概她能说得头头是道,让她讲一下外面的大致形势她也知道个七七八八,可是若真要让她分析如今的朝局,那她可就双眼抓瞎了。
不过林嬷嬷从前的主家亦是官宦人家,是以也知道一些京城比较有名的人和事。
就比如,如今权倾朝野的寒氏一族,还有当今皇后的母族,因出了位皇后而从小吏之家一跃进入京城名流的苏家。
提起寒家,凤止歌不由陷入回忆。
众所周知,寒氏是一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大族,能从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中顺利将家族传承下来,全赖涌现出来的那些堪称惊才绝艳的寒氏子弟。
如今寒氏族长寒臻便是这样一个人。
寒氏子弟众多,光是寒臻这一辈的便有不下五十人,而寒氏向来又极其重视族中子弟的培养,所以这些人中也不乏有才干的。能从这么多杰出子弟中脱颖而出,寒臻的才华可想而知。
事实也证明,寒臻的确没辜负全族的厚望,在他的带领下,整个寒氏一族的名声比从前更盛,甚至隐隐有成为世家大族之首的趋势。
作为一个传承数百年的大家族,寒氏自然也是有自己的野望的。
正值三十年前,前朝因皇帝昏庸无能,宠幸佞臣,以致民不聊生,整个国家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俗话说的好,乱世出英雄,当今天子赵天南便是这个时候开始展露锋芒的。
当时的赵天南不过十七八岁,他出身于荆州贫民之家,平日里在当地一大户人家里做些杂活以贴补家用。也是他倒霉,那户人家主人最受宠的小儿子不慎将家里的一件宝物弄丢了,又深恐会因此受罚,随手便指了当时在场的赵天南,诬陷是他将东西给偷走了。
当时正是前朝末年,国家飘摇,律法不存,若真认了东西是赵天南偷走的,恐怕人家就是活活将他打死都没人会帮他说句话。
赵天南天生的反骨,从前能勉强活下去他倒也能忍耐,如今明显再不反抗连命都要丢了,他哪还能再继续忍气吞声。正好那时候有一伙山民揭竿起义,赵天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拖了把尖刀便将那主家上下屠了个遍,然后从那户人家搜罗了些金银,以此为投名状入了起义军。
说是起义军,其实不过就是些走投无路的农民为了生存不得不反抗,赵天南凭着有几分机灵劲儿,身上又有搜罗来的金银,没多久就得到了起义军上下的拥戴,然后以这些面黄肌瘦的农民为起点,在乱世中一点点发展起了属于自己的势力。
也因此,赵天南才能入了寒氏的眼。
寒氏族人世代读圣贤书,虽然有自己的野心,但族中并无一人有领兵征战之才,要实现寒氏的野心无疑需要与人合作,除了有股子狠劲儿与勇猛外别无其他的赵天南就是这时候走进了寒氏决策者们的视线。
之所以会选择赵天南,除了因为他的勇武,还因为他除了手底下那些跟他一样出自贫寒的苦哈哈之外就一无所有。在寒氏看来,几乎一无所有的赵天南就算日后真的有那个命数夺了天下,恐怕不能也不敢将寒氏一脚踢开。
在当时来说,与赵天南的合作最稳妥最可靠的无疑是联姻。可寒氏虽然子弟众多,但一向是男丁多而女儿少,从前便有“寒氏女贵”的说法。而且那一代的寒氏女除了寒臻嫡长女、亦是整个寒氏的嫡长女寒素,就没有其他适龄女儿了。若真要与赵天南联姻,除了将寒素嫁给赵天南外,便别无他法了。
以当时的情况来说,赵天南是否值得寒氏舍一个女儿给他都还是两说,更别说是嫡枝的嫡长女了。
寒氏女的金贵天下皆知,作为嫡长女的寒素,自小所受的教养更是直接充作顶尖世家的宗妇来养的。寒素从小又聪慧异常,学什么都能举一反三,当时不过十五岁的她论起常识便能将同辈的所有寒家子弟压得翻不了身。连寒家的所有族老都惋惜道,若是寒素生做男儿身,恐怕寒家还能在她手里达到另一个高度。
听闻寒氏盍族之宝的寒素有可能会嫁给一个江湖草莽,许多寒氏子弟几乎将整个寒氏给闹翻了,最后还是寒素生父、族长寒臻亲自拍板,将寒素许给赵天南,这件事才能最终盖棺定论。
可别因为这样就误以为寒臻为了家族的利益就不顾寒素终身了,寒氏女儿稀少,寒臻除了寒素之外还有两个儿子,但论起最疼的那个还是寒素这个幼女。因寒素自小聪慧,寒臻几乎是将她抱在怀里启蒙的,自此之后更是手把手的教导寒素,连长子寒凌和次子寒晔当初都没得到过这种待遇。
在赵天南之件事上,寒臻是询问过寒素的意见的,并直言若是寒素有半点不情愿,即使舍弃家族的利益也不会勉强她分毫。
那时的寒素,也就是如今的凤止歌,自穿越到这个陌生的空间后,过了这么多年的安逸日子,骨子里的不安分让她一口答应愿意嫁给赵天南。穿越前的寒素出自二十一世纪顶尖的杀手组织“炼狱”,即使她厌恶“炼狱”的一切,但那些在“炼狱”的日子还是深深印在了她的骨子里,让她并不像那些普通的闺阁千金一般安于现状。
可以亲手建立一个王朝,这种诱惑,寒素无法拒绝。
就这样,有了寒氏这扎根数百年的大族鼎力相助,又有眼光卓绝胸怀天下的寒素从旁相助,赵天南在这场以天下为赌注的豪赌中最终赢得了胜利,踏着脚下的伏尸与鲜血登上了白骨砌成的龙椅。而寒家,也在这过程中出了无数深受士兵们爱戴的儒将,更是凭着无法忽视的拥立之功坐稳了世家之首的交椅。
这场关于天下的逐鹿之战中,得利最大的,除了当今天子赵天南,恐怕就是寒氏一族了。
也许,唯一令寒氏族人意外的,便是寒素会在封后大典前夕突然暴毙吧?
第13章 妹妹
想起寒氏,凤止歌嘴角不由微微上翘。
三世为人,在寒氏的那十五年,是她所有生命中最温暖的时光。父亲慈爱,兄长宠溺,族人相亲,若不是她的不安于现状,恐怕如今的她早已出嫁成为世家宗妇,仍享受着来自父兄族人的温暖。
不过凤止歌也没因此就懊悔,骨子里,她还是炼狱里那朵连莲心都被血染红了的红莲。错就错在她居然因为赵天南那十年里没有一天间断的嘘寒问暖而软了心肠,本就是因为利益才结合在一起的,她怎么能因为那些许的廉价的感情就误以为自己能重过他眼里的江山呢?
想起赵天南这个人,凤止歌如今已经没有太大的感觉。
苏醒最初,凤止歌心心念念的是要将赵天南欠她的一切都亲手夺回来,可毕竟是三世为人了,这大半个月的沉淀下来,她反而觉得如今的日子亦不错,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最多就是对付一下赵幼君的小手段,比起从前的劳心劳力可要好多了。
至于那些过去了的,若是赵天南不再招惹到她头上,也许,她应该试着抛开从前认真的享受生活。
一边听着林嬷嬷说着湖州知州吴大人府里的妻妾之争,凤止歌一边为自己以后的生活定下了基调。
主仆二人,主要是林嬷嬷谈兴正浓的时候,只听门外传来“彭”的一声响,似乎是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然后耳边响起一个极尽嚣张跋扈之能的童声。
“你们这些狗奴才,竟敢拦本小姐的路,都给本小组滚开,叫凤……那个谁,”说话之人顿了顿,得到旁边仆婢的提示后才继续趾高气扬的道,“叫凤止歌出来!”
凤止歌好整以暇的坐在榻上,就连林嬷嬷也没有动。虽然之前已经稍稍调教过了洛水轩的丫鬟婆子们,但是凤止歌还想检验一下,下人们是不是把自己当时的话放在了心上。
外间,凤止歌身边的大丫鬟半夏一只手捂着手肘,在扶风的搀扶下站起身,“回二姑娘的话,大姑娘正在午休,特意吩咐了不叫任何人打扰,二姑娘若是有事还请晚些时候再来。”
来到威远侯府大半个月了,在林嬷嬷的指导下,洛水轩的丫鬟婆子都比从前进益了许多,府里主子的样子更是牢牢记在了心里。
此前半夏曾与凤止歌一起去过赵幼君那里,与二姑娘凤鸣舞亦见过几面,只是这几次都只是匆匆一见便离开了,没想到尚年幼而且看着活泼可爱的二姑娘私底下竟如此跋扈。
大半个月相处下来,洛水轩的丫鬟婆子都道自己是走了大运才能来服侍凤止歌,这位主子不仅没有苛待下人的习惯,而且也真如她当初所言,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其他事她一概不管。
也因此,这些丫鬟婆子更将凤止歌当初说的关于谁是主子的话放在心上了,也才有了半夏先前那不冷不热的话。
在半夏与扶风的对面,一名约六七岁的女童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颐指气使的瞪着半夏与扶风,她带来的人则推搡着洛水轩的人不让她们接近。
女童面容精致可爱,如一尊瓷娃娃般让人一见即为之心喜,头上梳着可爱的包包头,戴了几朵明显不是凡品的珠花。身上穿着桃红色的缂丝褙子,腰间缀着上好的羊脂玉做成的禁步,若是忽略她面上的怒气,还真是个通身贵气、玉雪可爱的小娃娃。
她便是赵幼君所出的嫡女凤鸣舞。
凤鸣舞被父母捧在手心里宠着长到了六岁,从前在整个威远侯府都是无人敢忤逆的,没想到在这个并不被她承认的姐姐这里,竟然被一个出身卑贱的丫环给拦住了。
这还得了!
从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凤鸣舞只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浑身的血都冲上脸颊,涨红着一张脸从腰间“唰”的抽出一条泛着寒光的鞭子,抬手就要冲着拦在身前的半夏与扶风挥过去。
“不可!”一只手蓦的捏住凤鸣舞的手腕,让她手中的鞭子没能挥下去。
凤鸣舞转头一看,原来慕轻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
“原来是你!”见了慕轻晚,凤鸣舞心中的怒火不降反升,一把挥开慕轻晚的手,提着鞭子指向慕轻晚,语气轻蔑地道,“不知打哪来的贱女人,赖在侯府这么多年都不肯走,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勾搭了我爹爹,生下个小贱种居然还想让本姑娘叫她一声‘姐姐’,告诉你们,门儿都没有!”
一向温婉的慕轻晚闻言眉头微皱,却并未有多少怒气,只是不赞同的看着凤鸣舞,好声好气的道,“大……二小姐,身为威远侯府嫡女,怎能口出秽言,若是让外人听到了,恐怕还道是威远侯府教女不严,是要丢大脸的。”
听慕轻晚如此说,跟在凤鸣舞身边的丫鬟婆子都不由变了颜色。
凤鸣舞不过是个六岁的女童,若身边无人教唆,又岂会学得出口成脏。也是她身边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太过猖狂,只以为凤鸣舞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说话之间就不太避着凤鸣舞,时间长了倒叫凤鸣舞学得了这些污秽之言。
以赵幼君对凤鸣舞的溺爱,若知道此事,为了给凤鸣舞遮掩,恐怕她们这些跟在凤鸣舞身边伺候的人都得被活活打死。
想到赵幼君这些年来的手段,这些丫鬟婆子都生生打了个寒噤,为免凤鸣舞再说出什么落人话柄的话来,赶紧手忙脚乱的想将凤鸣舞拉走。
不过,凤鸣舞骄纵惯了,哪能叫这个下人给拉动了,当下顺手一鞭子扑头盖脸的便往那些丫鬟婆子身上抽去,直到再没人敢近她身了,她才继续向着慕轻晚横眉冷对。
方才慕轻晚那句临时改口的“二小姐”可算是戳中了凤鸣舞的痛点,她恨恨的剜向慕轻晚,“贱人……”
“住口!”
众人不约而同的将视线移向声音来处。
林嬷嬷一手掀开帘子,一手扶着凤止歌出现在那里。
第14章 人生如戏
与凤鸣舞的穿着打扮相比,凤止歌无疑显得太随便了些。
因为没想着要出院门,凤止歌穿了件棉布做的素色长裙,外面只罩了件淡蓝色的半臂,头发披散在肩头,全身上下没有半点装饰。
可这样的凤止歌,却生生将包括凤鸣舞在内的所有人都震住了。她只是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便让人生出一股不敢侵犯的威仪。
凤鸣舞只有六岁,她所见过她所认为最高贵的女人,无疑便是她的母亲赵幼君,可这一瞬间的凤止歌,却生生压了赵幼君一头,让年幼的凤鸣舞心里都有了些挥之不去的阴影。
凤鸣舞之所以会气势汹汹的找上洛水轩,最大的原因还是凤止歌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姐姐抢了她的嫡长女的身份。
在世家大族里,嫡长女与嫡次女绝对不仅仅只是称呼不一样而已。
嫡长女大都是培养着待出嫁后成为宗妇的,相对来说,嫡次女虽然也是嫡女,但所受到的教养以及族中对嫡次女的要求,都要宽松许多。
虽然凤鸣舞才六岁,可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孩子大多早熟,哪有纯洁如白纸的,即使不用旁人说,她也知道,凤止歌的出现对她的地位有一定的威胁。
其实威远侯府到现在为止也只不过两个女儿,掌管威远侯府后宅的赵幼君也不可能让凤止歌这个嫡长女压自己的女儿一头,可是凤鸣舞就是咽不下心里这口气。尤其是凤止歌最近还猖狂的不断向赵幼君要这要那,让赵幼君这段时间皱眉的次数比她这一辈子加起来还要多。
如此一来,凤鸣舞哪还能忍得住。
见了凤止歌的面,凤鸣舞的理智告诉她不要去招惹凤止歌,可她毕竟才六岁,哪来那么强的自制力,在她想来,凤止歌越不让她说,她偏偏就要继续说,气死她才最好。
所以,凤鸣舞得意的睨了凤止歌一眼,“我又没说错,本来就是个贱女人……”
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响亮的声音给打断了。
“啪”!
凤止歌毫不犹豫,上前两步抬掌便给了凤鸣舞一巴掌,让凤鸣舞原来白皙光洁的脸上迅速红了一片。
“俗话说的好,长姐如母,既然你缺人管教,那我就只能勉强的替你娘好好教你要怎么跟长辈说话。对了,告诉你娘,不用谢我。”似乎将自己的手打痛了,凤止歌慢条斯理的收回手轻轻吹了吹,一副好不轻松的样子。
凤鸣舞脸上的红肿看着严重,其实也就是痛了些,别的倒没什么大碍。
凤止歌好歹曾经也是从顶尖的杀手组织里走出来的,更是用刑的老祖宗,像这种怎样煽耳光才能让人既痛又伤害不大,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本来以凤止歌三世为人的经历,是不会去跟这么个小豆丁多作计较的,不过凤止歌最擅长的就是适应自己的身份,谁叫她现在只是个八岁的小丫头,谁叫凤鸣舞敢对着慕轻晚口出秽言?
到目前为止,这整个威远侯府里,能被凤止歌划归自己人的,也只有慕轻晚一人而已。
凤鸣舞不敢置信的看着凤止歌,嘴唇微翕,好半晌没能发出声音,倒是眼眶只一瞬间便红了,只是不想在凤止歌面前落泪才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你!你敢打我!”
这满屋的人都因为凤止歌那洒脱的一巴掌而惊呆了,显得尤其安静,突如其来的尖锐童声震的凤止歌耳朵都有些痒痒的,伸出纤细的尾指掏了掏耳朵,成功收获慕轻晚的责备与不赞同。
还没来得及安抚慕轻晚,便听凤鸣舞变本加厉的谩骂起来。
“果然是个小妇养的小贱人,和你娘一样不要脸,我要是你们,早就没脸留在威远侯府了,竟然还肖想做威远侯府的大小姐,我呸!”一边骂,她一边抬手一鞭子冲着凤止歌面门挥去。
在重重鞭影中,凤止歌准备无误的一把捏住鞭梢,再用力一拉,猝不及防之下,凤鸣舞便被拉到了凤止歌的跟前。
凤鸣舞用力扯了几下,却发现凤止歌捏着鞭子的手纹丝不动,只得放弃,恨恨地瞪了凤止歌一眼:“放手!”
“今天可真算是见识过了侯门千金的教养,就算是平民百姓家粗养的女儿,恐怕也不会如此开口‘贱人’闭口‘小妇’的,真是叫人大开眼界,下次再见到你娘,可得好好向她请教一下她的教女之道。”嘴里“啧啧”着摇了摇头,凤止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仍自不服气的凤鸣舞,“难道从来没人告诉过你在明知道处于劣势的时候,就要认清形势夹着尾巴做人吗?就比如说现在,你若是还敢在我面前嘴硬,我不介意再替你娘好好教育教育你!”
将凤鸣舞紧紧握着鞭子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凤止歌提着鞭子随手挥了几下,带出凌厉的“呜呜”声,骇得凤鸣舞将即将脱口而出的难听话给咽了回去。
“大,大姑娘……”之前被凤鸣舞赶到一旁的大丫鬟碧芸见状战战兢兢地上前几步,将凤鸣舞护在身后,“二姑娘只是年幼不懂事,还请大姑娘不要与二姑娘一般计较。”
倒不是碧芸有多么忠心这才冒着挨鞭子的危险护着凤鸣舞,凤鸣舞性子娇纵,平日里稍有不如意便对身边的人非打即骂,在下人中并不得人心。
碧芸这也是没办法,赵幼君可是把凤鸣舞放下心尖尖上来疼,若是凤鸣舞在这么多人伺候的情况下还被伤着了,恐怕今天在场的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下来。倒不如这时候护着凤鸣舞,最多也就是被凤止歌打几鞭子,到时候还能在夫人眼里落个忠心护主的印象。
被碧芸的举动一提醒,跟着凤鸣舞来的其他丫鬟婆子也都一瞬间白了脸,都忙不迭的上前将凤鸣舞簇拥在中间。
凤止歌好笑地看着眼前这群如临大敌的丫鬟婆子,难道她们以为她会将凤鸣舞怎么样?
刚要说话,又因远处传来的动静而眉梢一挑,瞬间换了副服软的表情看向人群中的凤鸣舞,“二妹妹,今天都是姐姐的不是,你莫要跟姐姐计较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