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有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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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八年春,十里荷堤上似乎还残留了上元夜里的热闹,但一大早便经过这里的威远侯府规模可以算得上庞大的车队,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昨夜的风光。
因为是举家进京,加上跟随的仆妇,人数已经上百,即使侍卫及男仆们都骑着马,女眷乘坐的及装行李的马车也有十好几辆。
这样的声势,自然极为吸引视线。
威远侯府离开湖州的车队,就在许多人的注目之下缓缓行到了城门处。
威远侯府离开得很突然,就如当初来得突然一般。
对于威远侯府的举家回京,有人不舍,有人惋惜,但更多的,却是欣羡。
那天侯府接旨的情形被许多人看在眼里,在他们眼中,即使时隔二十年,威远侯府仍然被皇上记在心里,还特意下旨召凤麟一家回京,这无疑便是天大的恩宠。
京城,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地方,皇城根里,天子脚下,随便一块石头扔出去就能砸个五品官的地方,能见到大武朝最顶端的那个人的地方。
在很多人心中,凤麟一家回京城,那必然是当今皇上准备重用于他。
如此好事,湖州一地的士族们可真是羡慕不来的。
就在这许多人的瞩目之下。威远侯府的车队挟风带雪,渐渐离开了扎根二十年的湖州城。
第二辆马车里,凤止歌同李嬷嬷还有半夏扶风同乘一车。
扶风掀开车帘回忘了风雪中静立的湖州城一眼,语带不屑地道:“主子,倒是便宜了寒家旁枝那些人。”
半夏与扶风来到洛水轩已经六年多,对凤止歌的事虽然不是了解得一清二楚,但跟在李嬷嬷身边学了这么些年,却也知道了不少。
她们并不清楚凤止歌有过之前的一世,却知道凤鸣阁与凤仪轩早就六年前就已经属于主子了,对于那些觊觎凤止歌东西的人。自然没什么好声气。
寒家旁枝想伸手摘取凤鸣阁与凤仪轩这两颗沉甸甸的果实。凤止歌本来早已准备好对付他们的后招,却没想到来自京城的圣旨来得如此快,她们还没开始行动,就已经要启程进京了。
这里没有外人。平时显得严肃刻板的李嬷嬷面上也多了几分轻松。她伸手在扶风头上重重敲了一下。“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急脾气,主子是离开湖州了。这可不代表寒家旁枝那些人就能好过了。”
凤止歌闻言一声轻笑。
车队在风雪中渐渐远离,身后的湖州城渐渐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黑点。
就在凤止歌他们离开后不久,湖州城的寒家旁枝便迎来了各方面的打击,无论是族中生意还是族里那些被视为希望的有天赋的学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失。
湖州寒家那个向凤鸣阁和凤仪轩下手的计划还没来得及真正动手,就在自顾不暇中焦头烂额起来,待他们缓过神来,早已伤了元气,他们又哪还敢对凤鸣阁和凤仪轩动手。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凤止歌握着手中的手炉,一阵寒风将厚厚的车帘吹得扬起一个角,几朵雪花趁势飘进马车,落在凤止歌手上,然后因为她手上的温暖而融化成点点水渍。
阔别了二十六年的京城呵,她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
一个多月后,一列远道而来的车队行至京城永定门外。
威远侯府在湖州是一等一的门第,府里这些下人在湖州也算得上见过不少世面了,可第一次来到京城,只远远看着那比之湖州不知道雄壮了多少的城门,心里便对京城多多少少有了几分惊叹与畏怯之感。
待得知京城有外城、内城、皇城、宫城之分,而他们现在所在之处只不过是最外围的外城时,众人眼中的惊叹之色更甚。
在众多仆婢们的惊叹中,威远侯府的车队入了永定门,一路过了正阳门,这才算是进了内城。
威远侯府离京二十年,许多二十岁以下的人对威远侯府根本就没什么印象,就算是年长者,提及威远侯府也只是有那么点印象罢了。
可自从那个在传遍京城的流言之后,威远侯府的存在感一夜之间就增加了不少,更别提之后那道圣旨了。
为何会有那样一道圣旨,京城百姓们也议论了不久,最得人心的一个说法便是,皇上召威远侯府回京,是为了澄清之前的流言。
毕竟,只要威远侯府的人一回京,真正的威远侯夫人一露面,那个关于清平长公主为妾的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但也有想得更深的人有另外的想法,先前在京城流传的只不过是个流言而已,百姓对皇家本就敬畏之中带了好奇,这些年关于皇家的流言还少了吗?若是此次流言不实,皇家根本就不必理会,用不了多久人们的注意力就会转到别的话题上去,偏偏皇上却特意下了这样一道旨……
这其中隐含的深意,实在容不得人不多想啊。
总之,在众多人这样那样的想法之下,威远侯府一入京城,便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当侯府的车队经过京城的知味轩时,有那耳目灵通些的权贵便已经得到了消息。
知味轩门口,一匹黑色的骏马由动转静停了下来,一名外穿一件裘皮大氅的男子利落的翻身下马。
其时,威远侯府的车队正从此经过。
已经是二月下旬。天气也逐渐转暖,但寒风吹在人身上仍显刺骨,这阵风只让男子身上的大氅微微动了动,却将凤止歌所乘的马车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隙。
男子转头,与那条小小缝隙中的另一双明亮的眼对视。
只不过一瞬,被风掀起的车帘静静落下,那列车队亦渐渐走远。
马车里,凤止歌收回眼神,因为心中突然涌起的忍俊不禁,嘴角微微弯起。便噙了点点笑意。
威远侯府进京的时间很紧。所以这一路上几乎都是冒着风雪前行,可想而知众人定都没好好休息过,到得如今,若不是因为终于到底目的地而有些振奋。恐怕大总分人都会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正因为如此。凤止歌此时的这点笑意与明显愉快的神情就显得尤其突出。
无论是李嬷嬷还是半夏扶风都确认方才并未发生什么让凤止歌发笑的事。所以半夏疑惑道:“主子可是想到什么好笑之事?”
凤止歌唇畔笑意加深,却摇了摇头:“没事。”
而在知味轩门口,那名骑马男子一直目视威远侯府的车队渐渐走远。直到看不到了才收回视线。
然后,他看似随意的抬手往肩上一架,便成功将那只即将拍到肩膀的手架住了。
想吓人却被识破的闻越便不满地抱怨道:“阿北,你背后是不是长了眼睛啊?”然后顺着萧靖北的视线望过去,却只看到那列车队的尾巴,于是撇了撇嘴,“那个是威远侯府的车队吧?”
萧靖北没回答,大踏步走进知味轩,没让闻越看到他那轻轻扬起的唇。
……
时隔二十年再回到京城,单是安置从湖州一起进京的人及行李,就足够慕轻晚从落地那一刻忙到深夜了。
若不是早已提前给京里看守宅子的老仆写过信,恐怕在安置这些之前还得将侯府宅子里里外外清扫一遍。
那看宅子的老仆从老威远侯在世时就一直在侯府服侍,对凤麟、慕轻晚和赵幼君三人之间的纠葛多少也知道一些,是以在看到慕轻晚与凤麟并排而入时,一双老眼几乎立刻便淌下两行浊泪,嘴里更是直道老爷在天有灵。
他口中的老爷,当然是老威远侯。
自从凤麟做主迁到湖州,京城这宅子便空置了二十年,若不是这老仆每年都会定期把宅子修葺一番,恐怕这宅子不知道会败什么样子。
湖州的威远侯府占地就已经极宽了,可论起来却仍不及京城这座侯府。
在寸土寸京的京城,侯府宅子还这般宽敞,这让跟随一起进京的那些仆婢们心里又是一阵惊叹。
归整了一下午,又用老仆事先买好的米面简单吃了顿晚饭,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便都沉沉入了梦乡。
凤止歌的居所流云阁是一个里面有座二层绣楼的宽敞院子,丫鬟婆子们住了楼下的屋子,凤止歌独自一人住二楼。
说起分院子,下午也是有过一番闹腾的。
凤止歌分到了流云阁,而凤鸣舞却被慕轻晚安排到了一个位置比较偏僻的院落,虽然面积也不算小,可是与流云阁一比那就不够看了。
凤鸣舞自打出生,无论吃穿用度还是住所都是最好的,这时见自己的居所不如凤止歌的,便自认是受了委屈,非但不肯让丫鬟婆子们把行李往院子里放,还一路闯到了正在理事的慕轻晚跟前,当着府里许多人的面厉声质问慕轻晚为何厚此薄彼。
当然,凤鸣舞的所谓质问是没能推翻慕轻晚的决定的。
自从在湖州拿回中馈权起,慕轻晚的性子较从前就强势了许多,这份强势在踏入京城之后无疑更明显了些。
面对凤鸣舞的指责,当时慕轻晚是这样说的:“侯府的规矩便是如此,嫡女独居一个院子,庶女则两人共住一个院子。止歌是嫡女,当然能住绣楼,若不是府里只有二姑娘一个庶女,二姑娘还得与其他庶女住一个院子!”
这话一说完,凤鸣舞面上火辣辣的不说,在场那些下人更是俱都瞠圆了眼。
二姑娘在湖州是如何受赵幼君宠爱的,这些人可都是看得一清二楚。可如今才知道,二姑娘竟然只是庶女,那从前以威远侯夫人自居的那位夫人……
要知道,如今的夫人在湖州可是被那位夫人关在洛水轩里那么多年的。
不用想也知道,在湖州的时候侯府会是那样的格局,定是主子之间有什么他们不该知道的隐情。
谁都知道当年的威远侯府在京城可也不是无名之辈,可如今回到京城了仍是这位夫人当家,且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道破二姑娘的庶女身份,是不是意味着,那位赵夫人。不。如今应该唤作赵姨娘了,赵姨娘和二姑娘已经没了翻身的余地?
许多人只觉背上隐隐出了一身白毛汗。
尤其是那些曾经还想着等赵幼君翻身的人,更是在心里庆幸他们没做什么惹怒夫人的事,自此更是死心塌地按慕轻晚的吩咐办事不提。
夜已深。流云阁二楼只有凤止歌一人。身边侍候之人都被她遣下去休息了。
凤止歌作息时间一向规律。若是往常,这时的她只怕早就已经入梦了,可今晚。她却拥着锦被独倚床头,手中拿着一本书慢慢翻着。
雕花镂空的窗户半开着,不时有带着寒意的风自那里进到屋里,好在屋里燃着炭盆,凤止歌又盖着锦被,倒也不觉冷。
良久,凤止歌看了那窗户一眼,然后放下手中的书,将床头放着一样东西握在了手里。
那是一只用整块美玉精心雕琢而成的玉麒麟,雕工不俗,雕出来的麒麟不仅栩栩如生,而且神态之间尽显凛凛威风。玉质显然也是上等,即使在这冷夜里,触手仍觉一片温润。
把玩着手中的玉麒麟,凤止歌突然似是自言自语般开口道:“既然已经来了,为何不进来?”
回应她的,是一室静默。
然后,院子里那棵树突然动了动,一道黑影沿着那根触到凤止歌房间窗口的枝桠轻点几下,便自半开的窗户跳进了房中。
凤止歌偏过头,打量起来人。
许是表明自己并非是想做那等梁上君子,来人并未穿不易显露痕迹的黑衣,而是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棉长袍,领口袖口皆围有白狐腋子毛,织锦遍地的袍身上满布锦绣暗纹,腰系暗银嵌玉厚锦带,外头披着一件白色毛皮飞滚大氅。
这副装扮,倒不似半夜去人家里夜访的,反而更像是白日里光明正大来做客的。
二十上下的男子本就俊朗不凡,只是平日里不仅衣着刻板,为人还十分冷厉生硬,便是十分的颜色也生生减了五分。
这时穿了这不掩贵气的一身,便将他那与生俱来的贵气尽数显露出来。
若是叫京城那些将之视为一块不解风情的冷硬石头的闺秀们见了,不知道又会有多少闺中少女自此含春了。
来人当然便是安国公世子萧靖北。
凤止歌的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
经过知味轩与萧靖北隔帘相望时那未尽的笑意,终于在此时全部显于面上。
与当年平静地倒在血泊里的少年相比,如今的萧靖北面容并未有太多改变,便比那时坚毅了许多,唯一没变的,便是他身上那股子冷厉的气息。
当然,让凤止歌发笑的原因并不是这些。
她只是在想,再看到萧靖北,她心里那股“吾家有男初长成”的心情到底是从何而来的?
这样想着,凤止歌便“噗哧”笑出了声。
在静夜里显得有些突兀的笑声让萧靖北微挑了眉,向来少有情绪的眼中迅速闪过几许不解,然后,他看向笑得开心的凤止歌,疑惑地问:“你不怕?”
在被凤止歌道破之前,萧靖北一直以为自己的行迹隐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被凤止歌轻易识破。
而且,凤止歌在看到他之后的反应明显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一般来说,待字闺中的小姐们若是大半夜的被男子闯入了香闺,就算不骇得立马晕过去,至少也得尖叫几声吧,怎么凤止歌不仅如此镇定,还有心思笑?
凤止歌亦扬起眉,“你觉得我会怕?”
萧靖北默然,想起六年多以前,那个他在这些年的刺杀之中受伤最重的一晚,当时只不过七八岁的凤止歌毫不在意裙上染血,与倒地的他静静对望,便觉自己方才的问题非常傻。
那样的场景都没让面前的少女面容上的平静有所改变,她又岂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像普通闺阁千金一样尖叫恐惧呢?
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要来?”
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一语道破他的存在。
“我猜的。”凤止歌话中带着未化开的笑意。
萧靖北本就话少,能说上这几句话就已经算是少见了,而且他也不知道此时他该说些什么,便安静且沉默地站在这房间里离凤止歌的床最远的角落里。
事实上,虽然已经站在这里了,但萧靖北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他今晚会来到这里。
六年前在湖州,若不是凤止歌救了他,恐怕那晚之后世上便没有了他这个人。今天在知味轩门口,虽然只是隔着车帘与那双眼睛对视了一眼,但只那一眼,萧靖北便知道那定是当年于他有活命之恩的少女。
他知道当初救他的是威远侯府之人,但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于是,在他回过神来之时,他便已经进到了威远侯府里,并凭着与生俱来的直觉,爬上了流云阁院子里的那棵树上。
萧靖北不知道是什么趋使自己来到这里,但心里难得的平静,却让他下意识的挪不动脚步离开。(未完待续。)
第3章 傻子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并不十分明亮的灯,是以有些昏暗,远远望过去,静立着的萧靖北就似一根杵着的木头般,在旁人看来冷肃骇人的他,此时在凤止歌眼里却只觉痴傻。
难道他今晚来这里就只是来发呆的?
真是个傻子!
凤止歌在昏暗中翻了个白眼,然后将手中的玉麒麟抛向萧靖北,“接着!”
这玉麒麟是当初萧靖北离开时留在洛水轩的,若是不知道这玉麒麟的作用,不过是一块玉,收也就收了,但凤止歌既然知道这东西对安国公府的意义,她也不好再留在手中,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萧靖北抬手,待看清手中的东西时亦不由一愣。
萧靖北出生即丧母,只能由国公府的仆妇照顾着,所以安国公萧立中毒前十分疼这个唯一的儿子,这个年代的男人都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可萧立却从来没理会这个,回到国公府之后只要有空就时时将萧靖北抱在手里。
一个在战场上厮杀了那么多年的武将却如此宠溺儿子,当时亦被不少人称之其为铁汉柔情。
萧靖北三岁时第一次看到这只玉麒麟就抱在怀里再不肯撒手,安国公拗不过他,从此这玉麒麟便放在了萧靖北幼时的玩具堆里,和木马木剑之类的东西相伴。
安国公中毒来得太过突然,而且那时的萧靖北才四岁稚龄,安国公这一倒下。国公府里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对任何人交待。
萧靖北最开始是不知道这只玉麒麟的意义的,幼年的记忆毕竟太过遥远,甚至他几乎没想起自己幼时的玩具里还有这样一个东西。
六年前决定去湖州查当年萧立出事的情况,萧靖北也预料到他那位母亲肯定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说不定就是个有去无回,所以才想着带上一件有着与父亲的共同回忆的旧物件,也好有个念想。
于是,便从那堆旧玩具里翻出了这只已经蒙尘十来年的玉麒麟。
在湖州被周语然的人发现了行踪,被刺,重伤。遇到凤止歌时萧靖北心里其实早已有了死的觉悟。
只是没想到。在那带着血色的夜里,居然会有那样一个淡然自若的少女自黑暗中走来,并在那绝境中救他于水火。
救命之恩自然不可不报,但当时的萧靖北身上除了还剩下些碎银子。可以说是身无长物。唯一在他心里有些意义的。就只有那只玉麒麟了。
所以,在离开洛水轩时,萧靖北将玉麒麟留在了枕畔。
再后来。萧靖北回到了京城,他那位母亲看到他活着回京时面上的愕然与懊恼,让他现在想起来都仍觉心中痛快。
也就是在那不久之后,萧靖北隐隐察觉到周语然和她身后的人似乎在国公府找什么东西,甚至有好几次,他都在自己院子里发现了东西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最初,萧靖北也不知道周语然在找什么,直到后来偶然一次听到周语然提到“玉麒麟”几个字,才恍然,原来他们要找的,竟是自己幼时的玩具。
当然,这一次,萧靖北不会再将那玉麒麟简单的当成父亲给自己的玩具了。
那玉麒麟,一定有什么特殊的作用,而且是不可替代的作用,若不是如此,以周家如今在京城的地位,又何需如此费尽心力的寻找呢?
但即使知道这玉麒麟可能很重要,萧靖北也没想过去取回来,那可是他给救命恩人的谢礼,又如何能送出去之后再要回来。
萧靖北也没想到,六年之后,他会与当年的救命恩人再遇。
甚至说起来,凤止歌一家之所以会重回京城,这其中虽然有凤止歌的谋划,但也与萧靖北有一定的关系。
萧靖北的诸多思绪其实也就一瞬而过,再看了手中的玉麒麟一眼,他扬手便将其扔了回去:“谢礼。”
就如同萧靖北这个人给外人的感觉一般,他的声音磁性中带着淡淡的冷意,但听在耳中又不会让人感觉十分冰冷,反而有种淡淡的沁人心脾的凉意,不由自主的就让听者觉得耳朵都一阵舒适。
凤止歌一把将飞过来的玉麒麟接到手中,然后挑了挑眉,冲着萧靖北扬了扬手中的东西,“你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用?”
处于阴影中的萧靖北沉默半晌,然后缓缓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大概猜出应该很重要。”随即语气稍显急促地道,“即使知道,既然已经当作谢礼送给你了,那这东西就是你的。”
凤止歌眼中闪过一道亮色。
大武朝立国之前那十来年的征战,寒素与赵天南几乎是并肩作战,那些开国功臣将领中有很多人将自己的敬意与忠诚献给了女子之身的寒素,但赵天南同样得到了许多人的拥护,而那些拥护赵天南的人之中,很大一部分因为寒素的女儿身而对她嗤之以鼻。
若说赵天南麾下那么多人当中,能数出两个能让她看得过眼的,那便是老威远侯和安国公萧立了。
萧立其人不仅在战场上勇武过人,而且对赵天南无比忠心,更是赵天南麾下那群武夫之中难得的颇有智慧之人。
如今看来,眼前的萧靖北至少在“信”之一字上非常肖其父。
眼波流转,凤止歌道:“当初大武朝初立,曾经建立了一支有名的麒麟卫,而且是从各大亲卫和军中精选最顶尖的将士建立而成,又经过特殊的训练,较之寻常将士,用以一挡十来形容半点也夸张。”
在昏暗中准确的攫住萧靖北的双眼,凤止歌道:“麒麟卫建立的初衷便是作为皇帝的私兵,被当今皇上交予最信任的下属。由此人直接向皇帝负责。为了防止有人打麒麟卫的主意,自打建立之日起,所有麒麟卫要记住的第一条规矩,就是只认印信不认人,若是见不着印信,就算是皇帝亲至,也无权命令他们做任何事。”
黑暗中,听到这些当年的秘辛,萧靖北隐隐猜到了什么,即使他向来冷静。这时呼吸声较之平时也不由稍稍急促了些。
凤止歌也不卖关子。紧紧盯着萧靖北的双眼,缓缓揭开谜底,“那个皇帝眼中最值得信任的臣子,麒麟卫第一任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任的首领。就是你的父亲萧立。而号令麒麟卫的印信。就是这玉麒麟。”
心中埋藏了许久的疑惑终于被解开。萧靖北心里一阵恍然。
怪不得,一向心大的周家,即使过了这么些年也没停止过搜寻这玉麒麟。
玉麒麟失踪这么多年。麒麟卫便似断了线的风筝般,即使是皇上也无法掌握,当然要急着将玉麒麟寻回。
至于周家,他们要找玉麒麟卫究竟是为了送还给皇上,还是为了谋私,恐怕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就算这样,”凤止歌晃了晃手中温润的玉麒麟,嗓音在这夜色中显得有些低沉而谙哑,“你仍然要把这玉麒麟给我吗?”
萧靖北面上现出几许犹豫。
他知道他想做的事若是说出来会有多惊世骇俗,他想要达成目的也的确需要手中掌控更多的力量,有了麒麟卫在手,他无疑会省下许多力气。
可是……
犹豫只是那么一瞬间,下一刻,萧靖北便坚定地点头:“给你。”
既然已经当作谢礼送出去了,那便是有了承诺,即使他为此要多走许多路,他也绝不会将玉麒麟从凤止歌手中讨回来。更何况,若不是凤止歌当时出手相救,他早就在那个暗夜里死于刀下了,又哪有机会站在这里与凤止歌讨论玉麒麟的归属。
做出决定之后,萧靖北心中亦一片轻松,不过随即,心里却浮上更多的疑惑。
看凤止歌的样子,如今定然尚未及笄,一个十五岁不到的少女,大武朝立国时她都还未出生。就算她当时就已经出生了,这些消息明显不是普通人能耳闻的,那么,她又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秘辛的?
萧靖北北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问了出来。
“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长年冰冷的脸上浮现出好奇宝宝般的疑惑,那种反差萌让凤止歌差点没笑出声来。
凤止歌把玩着玉麒麟,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潋滟的红唇轻轻扬起,似笑非笑道:“因为我活了三辈子啊,活的时间长了,总有机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
少女特有的清亮嗓音裹上一层淡淡的低哑,就像是最上等的丝绸自指间轻轻滑落,听在萧靖北耳里,让他双耳不由微微动了动,食指亦微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压下想要挖耳朵的冲动。
心里突如其来的异动,叫萧靖北莫名的耳根发烫。
懊恼的同时,亦暗自庆幸房里光线昏暗,不会让自己的异样被凤止歌看到。
将心里这莫名其妙的反应压下,萧靖北才反应过来凤止歌方才说了些什么。
活了三辈子?
这样的理由他当然下意识的以为凤止歌这是在说笑,想到在他的印象中性情清淡的少女也会与他说笑,萧靖北只觉耳根传来的热意更甚,让他觉得狼狈的同时便想要转移话题。
这一想,倒还真叫他想起了心里的另外一个疑惑。
“湖州来的杨夫人,是你?”萧靖北迟疑着问。
自打杨夫人传出关于赵幼君的流言,萧靖北心里便隐隐有了这样的猜测。
虽然,他心里也很清楚,只因为杨夫人是来自于湖州就将之与凤止歌联系起来,这个猜测实在很没道理。
说起来,杨夫人在他之前将关于赵幼君的流言传遍京城,确实变相的帮了萧靖北一个大忙,甚至在他随后揭开赵幼君的真实身份后,大部分人都惯性的认为这也是杨夫人传出来的,倒叫杨夫人有苦难言的替他背了个大大的黑锅。
若不是这样。他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暴露身份。
想到这里,萧靖北看向凤止歌,一双眼被微弱的烛光照得晶亮。
凤止歌握着玉麒麟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萧靖北这副样子好像一只等待主人安抚的大型犬,好想摸摸他的头……
咳咳,压下伸手的欲、望,凤止歌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地道:“你派到湖州来查探消息的人行动之时不够小心,被我的人察觉了,所以我确实是顺手推了一把。”然后话锋一转。“对了。你手下那些人水平可着实不怎么样,你确定不把玉麒麟拿回去?要知道麒麟卫里面的人可不是你手下的人能比的。”
萧靖北抿了抿唇,再次重申:“玉麒麟已经是你的。”
真是个傻子!
凤止歌第二次这样感叹,于是便也不再问了。
麒麟卫虽然厉害。可是比起她一手训练出来的暗卫。仍有一段差距。所以她对周家急欲找到的玉麒麟倒也生不出占有之心。
就当,她暂时替萧靖北保管吧。
若真还给了萧靖北,一旦被人发现东西在他手上。他还不一定保得住。
周家那里就不提了,若是消息传到赵天南耳里,这玉麒麟恐怕也只有交出去这一条路。
屋子里便就此重归安静,两人一坐于床上,一立于角落,虽然都不开口,倒也奇异的并不让人感觉尴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凤止歌突然问道:“赵幼君进到威远侯府时,你刚刚出生,按理说,你们应该是素不相识的,就算赵幼君这些年一直通过周语然与京城保持着联系,也不至于让你传出流言揭露她的身份。”
“那么,你这样做,目的是谁?”
萧靖北默然,心里却在感叹凤止歌的敏锐。
这个问题,先前闻越与宁修宜也问过,当时萧靖北的拒绝回答还让闻越差点发脾气。
但当问这个问题的人变成了凤止歌,也许是因为她当年的救命之恩,也许是因为旁的什么,萧靖北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等了许久没等到萧靖北的回答,凤止歌扬了扬眉:“周语然?”
没等萧靖北说话,她便否定这个答案:“揭露赵幼君的身份对周语然并无多大坏处,与赵幼君保持通信,这一点让人指责不到她身上。那么,就是赵天南?”
萧靖北猛地一震,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凭他的一个举动,凤止歌便能想到这里。
随后却怔住,如果他没听错的话,方才提及当今皇上时,凤止歌是直呼其名?而且是用不以为然的语气。
即便是他,偶然得知了关于父亲当年出事的一鳞半爪,对皇上也只是悲愤交加,但就算心中有怒,更是敢于做些回敬,却也是再小心不过,就怕为父报仇不成反把自己也搭进去,又何尝有过这般轻视?
虽然萧靖北没有回答,但他的反应显然表明凤止歌说对了。
“要对付赵天南,这些无关痛痒的小手段可没用。”想起那些久远的回忆,凤止歌的声音有些飘渺,“再说了,就算你把赵幼君的真实身份揭开,又有什么用?你以为他为什么会将威远侯府一家如回京?到时候只要我父亲上朝时的一句否定,那些流言又有何用,难道还能指望着这小小流言就能动了大武朝的根本?”
“咱们这位皇上啊,可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就算所有人都相信了那个流言,只要赵幼君一死,死无对证之下,难道还有谁会为了追究真相而忤逆他这个皇帝?”
说到后来,凤止歌声音里渗了些冷意。
萧靖北又是一阵沉默,他之所以会冲动的放出那个流言,只是因为当时刚得知了安国公中毒的真相,一时激愤之下才会如此。此时细细想来,他的所为确实有失考虑,若不是有了杨夫人在前,说不定就得将自己暴露在皇上眼中了。
想到那后果,萧靖北只觉背上浸出汗意。
萧靖北四岁起便几乎等于没了父亲,虽然身边有忠心的世仆护着,可是单靠这些世仆当然不足以让他在被周语然一手掌控的国公府活下来。能在周语然这么多次的刺杀下活下来,又一点点将安国公留下的下属一点点凝聚起来,萧靖北当然不是冲动之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便找回了原来的冷静。
“谢谢。”
好半晌,房里才响起萧靖北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他几乎都是游走在生死边缘,神经一直绷得紧紧的,尤其在得知自己敬重的父亲之所以十几年卧床,居然是宫里那位下的手时,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更是瞬间断裂,才会做出之前的种种几乎算是幼稚的举动。
若不是凤止歌这番话,说不定他还清醒不了,确实该向凤止歌道谢。
得了萧靖北的感谢,凤止歌却突然没了说话的兴致。
她本就不是个多话之人,却在今晚与萧靖北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说了这么多。
许是因为时隔二十多年之后又重回京城吧。
“夜深了,你该回去了。”凤止歌开口逐客。
萧靖北微低头,好半晌才低低应了一个“嗯”字。
看着他转身攀上窗户,凤止歌唤住他。
“喂!”
萧靖北回头望向凤止歌,一缕乌发被夜风吹得轻轻扬起。
“跟你说了这么多,还没好好认识一下,”凤止歌道,“我叫凤止歌。”
片刻后,低沉的声音才被夜风吹到凤止歌耳旁。
“萧靖北。”(未完待续。)
第4章 赴宴
ps: 前面几天心情总是静不下来,写出来的东西质量也不怎么样,亲们多包涵了,后面尽量写得精彩些,多谢大家的支持~
威远侯凤麟率家眷回京了。
这个消息已经不再新鲜,几乎威远侯府前脚刚开了大门,这消息后脚就传到了京城各大家族。
所有人都以为,凤麟休整之好定会第一时间递折子入宫,可偏偏好几天过去了,赶了一个多月路风尘仆仆的侯府众人除了必要的采买之外便没有出门,而是好好休息起来。
而凤麟,除了与昔日友人小聚了几次,其余时间都只闭门而出。
之前那个关于清平长公主在威远侯府为妾的流言本就传遍整个京城,作为当事人的凤麟又在这之后回京,那流言本就热度未退,如今更是因此而吸引了更多人的注目。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所谓好奇心杀死猫便是如此。
看热闹本就是人的天性,更何况这热闹还是关于皇家长公主的,这更让那些执着于探究流言真伪之人心里多了几分刺激感。
本来大家都等着拜访威远侯府或者等到凤麟外出,从他那里打探的,可凤麟不仅不出门,还称病拒绝旁人上门拜访。
从凤麟这里打探不到任何消息的人们,就只好迂回行事,将主意打到了慕轻晚身上。
回京的这几天,慕轻晚也听说了那个流言。
虽然慕轻晚不知道这流言是何人放出的,更不知道为何有人会对侯府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但自从得知自己一家要回京,慕轻晚就已经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所以,当接到各府夫人那成打的帖子时,慕轻晚并没有多少惊讶。
甲夫人办的迎春宴,乙夫人的生辰宴,丙夫人小女儿的及笄宴……
等等等等,各种名目直瞧得慕轻晚眼花缭乱。
慕轻晚本就喜静,而且明知道这些夫人的目的在于从自己身上探究流言的真伪,心里其实并不情愿去与这些夫人周旋。
但无论如何,既然以后都将在京城里生活。这些人情往来也是不可避免的。慕轻晚也不可能将所有宴请都推了。
知道那些夫人们宴请自己的目的,若是自己一直不露面,恐怕她们不会罢休。
于是,慕轻晚只将那些帖子简单过滤了一番。便选择了去那位办生辰宴的夫人府上赴宴。
那位梁夫人是礼部尚书于大人的儿媳。当然了。之所以选择去赴梁夫人的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慕轻晚和这位梁夫人未嫁时乃是闺中密友。
既然都是要去赴宴的。自然要选择一个自己喜欢的对象。
梁夫人的生辰宴定在三月初一。
正是春回大地的时节,这日一早,和煦的阳光便给清冷的大地带来暖意,人们纷纷脱下厚重的冬衣,换上多彩的春裳。
因为要去梁夫人那里赴宴,又是回京之后的第一次露面,慕轻晚自用过早膳便在丫鬟的服侍下开始梳妆打扮。
去参加生辰宴自然不能穿得太素,是以慕轻晚选了件刻丝的大红遍地金褙子,头上斜插一支缠桂枝镶翡翠缀明珠流苏步摇,再点缀几支白玉钗。
慕轻晚的容貌本就有种柔婉动人的美,这一打扮起来,不仅人显得精神了些,看上去更是比从前小了两三岁。
凤止歌带着半夏与扶风来到了慕轻晚所住的荣禧堂时,慕轻晚正坐在镜子前查看身上装扮是否有不妥的地方。
镜子是京里贵妇圈子里颇受欢迎的琉璃镜,与铜镜相比,这琉璃镜照出来的影像清楚了不少,慕轻晚正抬手抚了抚头上那支步摇,便从镜中看到了凤止歌三人的身影。
“止歌,你来了。”慕轻晚回过头,面上笑容温婉柔和。
凤止歌快步入内,与慕轻晚闲话了几句,便道明来意:“娘,梁夫人的生辰宴,女儿与您一起去。”
贵妇圈子里之些宴会向来是小辈们露脸的场合,梁夫人送来的帖子当然也邀请了侯府的姑娘们,不过慕轻晚心疼凤止歌这一个多月的风餐露宿,这才特意将她留在府里,准备独自赴宴。
慕轻晚知道凤止歌平日里并不热衷参加这些宴会,是以听凤止歌主动要求与她一起去梁夫人的生辰宴,心中便浮上疑惑。
“怎么突然想起要参加梁夫人的生辰宴了,你不是不喜欢吗?”慕轻晚问。
凤止歌想到收到的消息,道:“娘,自从确认您会去,梁夫人这生辰宴就不再是简单的生辰宴了,可是有不少人都暗中盯着呢。”
先前清平长公主入威远侯府为妾的流言传遍京城,有不少极重礼教的御史们就已经很是不满,若不是这流言的真伪得不到证实,恐怕这些御史早就参了凤麟一本了。
公主为妾,又威逼正室。
这样于礼不合的事若是真的闹出来了,必将在大武朝的世族间掀起轩然大波,一旦事态闹大,无论是皇室、赵幼君个人和威远侯府,都绝对讨不了好。
梁夫人的公公乃是礼部尚书于明理,就同那些重规矩的老御史一样,于明理也同样坚决维护礼教。
在这样的情况下,慕轻晚出现在梁夫人的生辰宴上,这些人肯定会想尽各种办法从慕轻晚口中打探消息,至少,就凤止歌已知的,原本并不在受邀之列的杨夫人,今天就会出席于府的这场生辰宴。
杨夫人在湖州是见过赵幼君的,那时的赵幼君俨然一副侯府当家主母的作派,慕轻晚此前没见过杨夫人,若是一个不小心露出什么马脚,恐怕威远侯府上下都会因此而难以脱身。
慕轻晚当年在闺阁中亦是受过这方面的教导的。凤止歌这样一说,她便大概想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在慕轻晚看来,女儿可比自己强多了,有女儿一起去这生辰宴,那自然是好的,当即就欣然点头应允。
母女俩收拾妥当便着人准备好马车,一路出门往于府而去。
于府和威远侯府都在城南,两府之间距离并不远,只隔了几条街,慕轻晚和凤止歌到达于府时也不过巳正。方下了马车被于府丫鬟领着往里走。便见一名中年妇人快步朝着她们走了过来。
“阿晚,你可算是来了!”那妇人一把握住慕轻晚的手,语气中透着激动。
来人正是梁夫人。
梁夫人面容端庄,看起来比慕轻晚要大上一两岁。今日这生辰宴便是为她的四十生辰而办。
也不知是不是于府家风严谨。即使生辰。梁夫人的衣饰穿戴都显得十分朴素。
她梳了个常见的堕马髻,发间插着一支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并一式四支烧蓝镶金发钗。手中戴了一串珊瑚手串,着一身细棉团花马面裙。
“你说说你,一走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里也不知道给我捎封信,这些年我可没少为你担心……”梁夫人一边拉着慕轻晚往里走,一边埋怨道。
慕轻晚当初确实与梁夫人交好,听梁夫人这样一说,眼中便带了些惭愧之色,嘴里喃喃道,“秀姐姐,确实是我不对。”
梁夫人闺名唤作明秀,又比慕轻晚年长,两人当初一直是以姐妹相称。
听慕轻晚认错,梁夫人道:“算了,回来就好,也别说什么错不错的了,对了,这是你家千金?”
一直到这时,梁夫人才总算是注意到了凤止歌。
慕轻晚点头,然后把凤止歌介绍给梁夫人,“秀姐姐,这是小女止歌。”然后转向凤止歌,“止歌,这是你梁姨母。”
凤止歌见状向梁夫人见了一礼,“姨母。”
梁夫人可是听出了慕轻晚向她介绍凤止歌里话中隐隐的骄傲,当即便对凤止歌多出几分好感,忙将她扶起来,顺手将手中戴着的珊瑚手串退下,戴在了凤止歌的手上。
“好好,有个这么乖巧的女儿,阿晚你也是个有福气的。”又见凤止歌准备将那手串取下来,梁夫人忙制止道,“这可是我这个作姨母的给的见面礼,莫不是嫌姨母这见面礼轻了?”
听梁夫人如此说,凤止歌看了看慕轻晚,见她点头,才向梁夫人道了谢。
几人这时已经入了于府内院,原本与慕轻晚叙着话的梁夫人在经过一片空阔的园子时,突然将左右侍候的人都遣了下去,然后面色严肃地看着慕轻晚。
“阿晚,想必你也听说过那个关于清平长公主的流言了,流言里言之凿凿的说当年清平长公主谎称病逝,实际上却是入了威远侯府为妾,为此威远侯府不得不远迁湖州,更逼得你不得不退避三舍,可有此事?”梁夫人问道。
慕轻晚一顿。
早在来之前,她就知道这生辰宴上必定会有人问起这个问题,也早就已经想好要怎样应对了。
可她却没想到,第一个问这个问题的,会是她视为姐姐的梁夫人。
但是,就如凤止歌在临行前嘱咐的那样,这件事,任何人来问,都只能否认。
所以慕轻晚下一刻便回过神来,面上笑容不变,摇了摇头道:“绝无此事!在湖州时我家老爷就猜不透为何皇上会突然召我们一家回京,直到听到这传言之后,才知原来京城竟然有此等无稽之谈在流传。清平长公主当年可是太后的掌上明珠,若不是早逝,整个大武朝的男子几乎任她挑选,又怎么可能入侯府为妾?就算长公主真有这种念想,太后和皇上又怎么可能应允?秀姐姐,莫非皇上就是为此事召我们回京?”
“皇上的心思自是没人能猜透……”梁夫人闻言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深深看了慕轻晚一眼,“阿晚,既然没这回事便好,不过你要记住了,任何人问起这件事,你都只能给出方才的回答。”
梁夫人话里的深意。慕轻晚只一瞬便领会过来。
梁夫人分明是猜出了什么,却不仅不计较自己的隐瞒,还如此叮嘱于她,这让慕轻晚有些惭愧。
“秀姐姐……”慕轻晚喃喃唤道。
梁夫人却揭过这个话题,领着慕轻晚与凤止歌往设宴的花厅走去,“行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虽然今天我才是寿星,可在很多人眼里,你才是真正的主角。”
慕轻晚闻言看了凤止歌一眼。梁夫人明里暗里提点了两次。恐怕今天这生辰宴不是那么容易脱身了。
两人跟着梁夫人来到花厅时,里面已经坐了不少面容端庄,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夫人,这些夫人们围坐一团聊着家常。她们带来的娇俏可人的小姐们则三五成群的讨论着时下的热门话题。气氛可谓是非常热闹。
而坐在花厅里最醒目位置上的。正是进京没多久的杨夫人。
慕轻晚当年十几岁的年纪就成了威远侯夫人,在座的这些夫人们与她相熟的虽然并不多,但认识她的却是不少。
所以。几乎是慕轻晚一跨进厅里,原本热闹非凡的花厅便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个是流言的传播者,一个是流言中的受害者,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慕轻晚与杨夫人之间来回移动,想看看这两人之间是否有什么端倪。
虽然凤止歌早就提醒过杨夫人也会到场,但慕轻晚此前并未见过杨夫人,是以看到杨夫人时仍下意识的一愣。
凤止歌见状轻轻掐了掐慕轻晚的手心。
慕轻晚蓦地回过神来,扬起笑容便向着杨夫人迎了上去,嘴里还熟稔地与杨夫人寒暄,“这不是杨夫人嘛,算起来咱们可有大半年不见了,当初杨夫人离开湖州进京时还道日后许是再难相见,没想到这就与夫人在京城相见了,可真是缘分。”
杨夫人这些日子过得可不怎么好。
当初想着要让赵幼君倒霉,所以进京之后,只要有机会,杨夫人就在各式宴会上宣传威远侯府以妾为妻之事。
后来见这消息传得京城人尽皆知,杨夫人心里还挺得意,可谁能想到,后面会有威远侯府那以当家主母自居的妾真正身份是当年的清平长公主的流言出现呢?
杨夫人当时可是一点也避讳的向人讲起威远侯府的事,所以第二个流言出现之后,人们惯性的将黑锅放在了她背上。
这可就不得了了。
自打“清平长公主”这几个字出现在街头巷尾,原先与杨夫人还算亲睦的那些夫人们都不约而同的待她冷淡了起来,就算偶尔在公众场合碰上,也都是绕着她走,就像她身上沾了什么可怕的毒物般。
在此之前杨夫人是不知道清平长公主这个人的,流言出现之后她才从旁人口中了解了一些。
太后视若珍宝,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妹……
越是了解,杨夫人就越是心惊。
她看过真正的威远侯夫人的画像,可以肯定在湖州时她所见到的并不是真正的威远侯夫人,在打听到了清平长公主当年的行止时,她甚至有几分相信,那流言所说是真的,在威远侯府自称威远侯夫人的,就是这位清平长公主。
也就是因为这样,杨夫人才愈发后悔,为何会一时犯糊涂非得顺了心里那口气。
要是早知道那位的身份,她又岂敢往外传流言。
公主为妾,这样的事就算是皇室也得死死捂着的,偏她还嘴上把不住门往外说,若是惹怒的皇上和太后,以她一个小小的五品孺人,就算是有九条命也不够宫里贵人们息怒的吧。
更让杨夫人憋屈的是,她真的没提过清平长公主啊,为何所有人都认定了消息是她传出来的?
杨夫人之前与梁夫人没有交情,这次梁夫人的生辰宴,杨夫人本来是没有接到请柬的,没想到就在昨天下午,于府的下人居然送了张请柬来。
自从关于清平长公主的流言传出之后,杨夫人已经很久没有接到过哪家的邀请了,于府主动相邀,杨夫人还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道莫不是之前那事过去了。谁知道到了于府之后,那些夫人们仍视她如瘟神,叫杨夫人又是好一阵气闷。
正坐在一旁生闷气呢,就见一名衣着华贵气质出众的夫人向着她走过来,还热情不已的握住了她的手。
杨夫人一愣,正想问这位夫人的身份,却瞥眼间看到了那位夫人身旁的凤止歌。
这不是……
记忆中,确实曾经看到过眼前的少女陪着一名妇人散步,难道……
杨夫人面露惊愕。
没容她说话,凤止歌便上前亲热的行了一礼,“止歌见过杨夫人,上次一别还是在夫人办的赏荷宴上,当初夫人离开湖州时,我娘还直道可惜呢。”
慕轻晚也点点头,含笑道:“杨夫人不如往这边移步,咱们也好叙旧。”
慕轻晚指了指处于偏僻角落的几把椅子。
杨夫人这时正自惊讶呢,凤止歌就已经亲热地挽着她的手,看似轻柔实则强硬地拖着她往那角落走去。
其他夫人们那一双双精心描绘了的眼原本都盯紧了慕轻晚和杨夫人,就等着从两人的互动之中看些端倪来,哪知这二人一见面就一副如此亲热的样子,倒叫这些夫人心中失望不已。
眼看慕轻晚与杨夫人到了角落里叙旧,这些夫人们只好一边与身边人闲聊,一边时不时注意角落里的情况。(未完待续。)
第5章 应对
而众人眼中正在亲热叙旧的杨夫人和慕轻晚,正在进行着这样一番对话。
“杨夫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凤止歌淡淡地道。
杨夫人轻“哼”一声没有应话。
如果说杨夫人对赵幼君是痛恨的话,那她看到凤止歌时就是感觉嗝应得紧了。
恨赵幼君,是因为若不是赵幼君想要借她之手害凤止歌,那她最钟爱的儿子就不会受那么大的打击从而一蹶不振了。
不喜凤止歌,却是因她始终认为,追溯源头,这件事始终还是因为有凤止歌的存在。
即使明知是她与赵幼君合谋害凤止歌在先,杨夫人仍然一看到凤止歌就下意识的皱眉。
说到底,杨夫人和赵幼君都是同一类人,无论何时都不知道反思自己所为,只一味的将过错全部推到别人身上。
当然了,若是叫杨夫人知道,她的爱子之所以会在众目睽睽之下与钱姨娘胡来,都是因为凤止歌在其中出了一把力,估计她就不是这等反应了。
见杨夫人不吱声,凤止歌挑了挑眉,“杨夫人莫非是贵人多忘事,不认识我了?”
杨夫人这才望向凤止歌,淡淡地道:“大姑娘如此出众的人儿,只见过一面就令人印象深刻,我又岂会不记得。”
“杨夫人还记得我就好,否则我就要纳闷了,杨夫人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就在京城四处散关于我娘的谣言呢?”凤止歌抚了抚衣袖上绣着的几朵小小的迎春花,轻轻笑道。
杨夫人闻言转过头将慕轻晚细细打量了一遍。才回过头看向凤止歌,“当初我确实与人说起过威远侯夫人的事,但大姑娘也是个明白人,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事实还是只是谣言,想必大姑娘心里比谁都明白。”
自从那次赏荷宴上,被算计的凤止歌不染尘埃的全身而退,而算计她的赵幼君两人都不同程度的受了挫,杨夫人就彻底明白了当初乳娘劝她时说的那句“凤家大姑娘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人”的含义。
现在细细想来,当初那个婆子出现得本就离奇。就像是故意引起她注意力似的。若不是如此,她又岂会知道威远侯府的隐秘之事,就更不可能到京城之后四处散布关于赵幼君的流言了。
只可惜,她当初一门心思的想看赵幼君倒霉。根本就等不及细思这其中的蹊跷。
凤止歌看向杨夫人。唇角牵扯出小小的弧度。
她们所处的这个角落是这花厅里最偏僻的所在。而且其他夫人小姐们坐得离这里都有一段距离,凤止歌也不怕被旁人听到她与杨夫人的谈话。
凤眸微扬,凤止歌出乎杨夫人意料的直接给了个肯定的答案。“杨夫人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没错,京城里流传的前后两则流言都是真的,你在湖州看到的威远侯夫人,的确就是当年号称因病早逝的清平长公主。”
杨夫人怔住了。
其实在第二则流言传出,且莫名其妙的背上了那黑锅之后,杨夫人心里就隐隐有了猜测,说不定那流言当真是属实。
毕竟,吴明远之所以能在众人重围之下得了吏部的差事,全是因为杨夫人对赵幼君的威胁。
若赵幼君只是个普通的妾室,又怎么可能办成这件事?
但即便心中早有猜测,这时得到肯定的答复,杨夫人心里的震惊仍没少半分。
一半是震惊于赵幼君的身份,一半,却是因为凤止歌居然如此大咧咧的就将真相告知于她。
虽然与这位凤家大姑娘接触的不多,但杨夫人如今也知道,凤家大姑娘不是那等心中没有成算之人,那她为何会交此事告诉自己?
杨夫人心中疑惑,随即问道:“你将这些告诉我,就不怕我说出去?”
凤止歌似笑非笑的看向杨夫人,眸光似水般潋滟,“虽然没人能肯定真伪,但如今全京城谁不知道这流言是杨夫人传出去的?而且,我就算告诉你又如何,难道,你还敢说出去?你信不信,你前脚将事实说出去,后脚你吴家满门就会横尸街头?”
杨夫人心中一窒。
凤止歌的话说得半点都不客气,无论是她那向上挑的眉眼,还是她唇畔那淡淡的笑,都让杨夫人明了凤止歌对她的不屑。她很想硬气的回一声“为何不敢”,可凤止歌所言并不是不可能,想想后果,这句话几次到了喉间,都被她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是的,杨夫人不敢。
她如今已经背了个黑锅,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她传出了清平长公主在威远侯府为妾的流言。无论流言的内容是不是真的,都无疑有损清平长公主的名声与皇家的声誉,一旦惹怒了皇上与太后,后果都不是她以及吴家能承受得起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若是还敢言之凿凿的对人说流言是真,那就真是自个儿往刀口上撞了。
杨夫人还没活够,又怎么会拿自己的命来赌这一时之气?
凤止歌本就对杨夫人没什么好印象,当初若不是想让她与赵幼君狗咬狗,又怎么会特意设个套给她钻。
见杨夫人沉默,凤止歌也不再与她多言,直接道明来意:“既然杨夫人是个明白人,那我也不与你兜圈子了,如今我娘已经回到京城,你传的那些流言也就影响到了我娘。既然流言因你而起,自然也该因你而终,杨夫人没意见吧?”
杨夫人闻言眉头微皱,然后面上现出怒色来。
因为那流言,她如今的日子可以说得上是举步维艰,被京城贵妇圈子所排斥不说,说不定什么时候还要承受来自贵人们的怒火。
若说那流言是假的也就罢了。明明她只是说出了她所知道的事实,怎么就要落得如今的下场。
她都已经是这样的处境了,听凤止歌的意思,还要让她来收拾烂摊子?
杨夫人当然不愿意!
面色一冷,杨夫人**地道:“大姑娘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了,你都承认那流言都是真的了,难道还要我来替威远侯夫人出头?”
被杨夫人拒绝,凤止歌也不恼,她侧着头看向杨夫人,以一种一派天真的姿态问道:“杨夫人当真不答应?”
杨夫人冷冷地看了凤止歌一眼。然后别开头。虽然没说出一个“不”字来,但她的表情明显说明了她的态度。
只不过,几乎是下一刻,杨夫人就隐隐察觉到了不妥。
凤止歌定定的望着杨夫人。一双丹凤眼里。却渐渐蕴了水光。任是谁见了她这双眼,也定会认为她在杨夫人这里受了多大的委屈。
不过杨夫人却知道这一切都是假象,只因。凤止歌正对着她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心中一紧,杨夫人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话还没出口,就见凤止歌猛然站起身,椅子发出的声响只一瞬间便吸引了厅里所有人的视线。
“杨夫人您怎么能这样做呢?”凤止歌愤怒中又含了委屈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那些本就好奇杨夫人与凤止歌在说些什么的夫人们双眼一亮,她们会来于府,一半是为了梁夫人生辰宴,另一半,却是想借机从威远侯夫人那里打探些消息。
如今看来,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啊,凤家小姐如此表现,显然早些时日的流言中有猫腻嘛。
这一刻,平日里端庄娴雅的夫人们都不由竖起了耳朵,恨不得凤止歌立马将其中的曲折尽数道来。
凤止歌也确实没让这些夫人失望。
“杨夫人,在湖州时您与我娘素来交好,止歌平日里也十分敬重您,可是这次您未免太过分了些,当初赏荷宴上吴大哥……又不是我娘的错,为何您要将我娘扯进这种是非之中来呢?”一边说着话,凤止歌稍稍侧了侧身子,面上滑落而下的泪珠便被厅里的夫人小姐们尽收眼底。
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的众夫人小姐心里更是抓心挠肺的着急了。
先是京城的流言,如今又扯上了湖州的赏荷宴,听凤家小姐话里的意思,杨夫人是因为那赏荷宴上发生了什么事而迁怒于威远侯夫人?
凤止歌扯出丝绢拭了拭泪,红着一双眼看着杨夫人,“我娘也知道杨夫人伤心,可也不该因为伤心就胡乱污蔑他人吧,就为了您的几句话,我娘进京这些天就没得了安宁,成日里就被人围着打听清平长公主的事。”
“天下人都知道清平长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就早早薨了,难道人死还能复生?”
“咱们侯府当年确实有个姨娘,可那姨娘早在生了二妹妹之后就去了,您总不能听风就是雨,因为曾经有位夫人说了句二妹妹长得与当年的清平长公主颇为相似,就硬生生将咱们侯府与清平长公主扯上关系吧?”
凤止歌这番话里的信息量无疑很大。
生活在大宅院里的夫人小姐们平素里闲来没事,就只能斗来斗去的,自然也很擅长脑补,只片刻便脑洞大开,想出一个个精彩绝伦的故事来。
威远侯府迁至湖州自然便立于湖州贵族圈子的顶端,杨夫人作为知州夫人,便想方设法搭上了威远侯夫人,并赢得了威远侯夫人的友谊与凤家小姐的敬重。
但是,在杨夫人举办的赏荷宴上,吴家公子出了什么意外,无辜的威远侯夫人却被杨夫人无端恨上了,又正好威远侯府的庶女被人称赞长得像清平长公主,杨夫人迁怒之下,才会一进京就四处散布谣言。
谁知道威远侯府一家也在不久之后回京,这才会有如今的这一幕。
至于会不会有可能是威远侯夫人真的做了什么于杨夫人有害的事……
当年京城里与慕轻晚相熟的人谁不知道她性情柔婉贞静,而且最是单纯没有心机?
在场夫人们当即便毫不掩饰自己对杨夫人的鄙薄。
这些夫人的夫君在朝中地位都不低。她们平日里也都以端庄高贵自诩,当然不会在明知道杨夫人品性有问题之后还傻得与她扯上什么关系。
话说回来,吴明远得的那吏部的差事当初可是引了不少人的争抢,最后却让吴明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湖州知州拨得了头筹,指不定是不是杨夫人求了威远侯夫人帮忙呢。
若是杨夫人在受了威远侯夫人的恩之后,还如此恩将仇报,那也就太可恶了。
迎着众位夫人的冷眼,杨夫人心中又惊又怒。
虽然早在发现凤止歌的异样时就知道她定然说不出什么好话,却没想到凤止歌居然唱作俱佳的演了这样一出戏。
杨夫人反射性的想将实情说出来,却在想到方才被凤止歌冷冷说出来的“横尸街头”几个字而闭紧了嘴。
最重要的是。凤止歌还提及了吴弘文。
在杨夫人眼里。即便是吴明远,恐怕都没有吴弘文来得重要。
她最钟爱的儿子,到如今都没从当初的打击中振作起来,好不容易换了个环境。不用再生活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之下。若是赏荷宴上发生的事被凤止歌公之于众。吴弘文会怎么样?
任杨夫人从前有多擅言谈,这一时之间也没想好要怎样破这个局,倒是一张脸忽青忽白的好不精彩。
就在这当口。凤止歌借着拭泪的动作背向众人,微眯了凤眼低声道:“杨夫人,你应该知道,想要保住吴家,流言的内容必需是假的,既然如此,你何必还要拧着,不如借着这个梯子就下去了。否则,想想你的儿子,好不容易离开湖州这个是非之地,若是再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他与庶母私通,你认为,他是会坚强的重新站起来,还是从此彻底被毁了……”
声音虽小,却是不折不扣的威胁。
杨夫人心中一凝,心里痛恨凤止歌居然打吴弘文的主意,却也不得不仔细考虑起凤止歌的话来。
京中传出清平长公主的流言,紧接着威远侯府就被召回京。
其实,就算杨夫人这时不承认凤止歌所言,只要慕轻晚这个正牌的威远侯夫人日后常在各家走动,即便有人仍介怀于那流言的内容,但得不到证实,流言迟早会渐渐被人们忘却。
反之,若是这时借着凤止歌给的梯子,将早前的流言定性为她迁怒慕轻晚之下做出的不理智之举,即使她会被人指点几句,但至少好过如今时刻担心什么时候就会惹来皇家的雷霆之怒。
杨夫人妥协了。
事实上,就算没有这些理由,她也不得不妥协。
她不能让吴弘文再受一次打击。
在为人母这一点上,杨夫人至少还是合格的。
想通了这些,杨夫人面上浮现出惭愧之色,眼眶迅速泛红,看向静静听了这许久的慕轻晚,愧疚地道:“慕夫人,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因为自己心情不好就将您扯进这些是非里,还给您惹来这么多的麻烦,还请您大人有大量,能原谅我这一回。”
杨夫人的话无疑让在场的夫人们证实了自己的脑补。
就说嘛,清平长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因病离世,怎么会出现在湖州呢?
不过,杨夫人的儿子在赏荷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杨夫人心情不好到迁怒于威远侯夫人?
解了心中关于清平长公主的疑惑之后,众位夫人对这件事又起了好奇之心。
在众夫人的苦苦思索之下,慕轻晚面上泛起温婉的笑容,一边握了杨夫人的手,一边温声劝慰她道:“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也别多想,好在只是些流言,虽然有些困扰,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众夫人心里暗自点头。
果然,即使二十年过去了,威远侯夫人仍是当初的样子。
……
吃过筵席,慕轻晚又与以前相识的夫人们叙了旧,见时辰不早了,这才向梁夫人告辞,领着凤止歌回府。
而就在各府夫人小姐们回府之后,关于先前流言的“真相”就已经渐渐传开。
当然了,对于这个“真相”,许多人相信了,但也有一部分人嗤之以鼻。
但不管怎么说,自此之后,便再无人在公众场合谈论起威远侯府内宅的事了。
慕轻晚与凤止歌回到侯府之后,没有理会外面因为今天发生的事引出怎样的后续,而是张罗着给娘家递帖子。
早在知道要回京时,慕轻晚就日日盼着能回娘家见见阔别已久的亲人,可是到了京城先是忙着整理行李,后来又要应对那则流言,还要时刻防着各处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一直也没个空也没精力回娘家。
如今好不容易把那流言的事解决了,慕轻晚便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急切,也不顾天色不早,写了帖子便着人送往慕家,约好时间上门拜访。
帖子才送出去不久,慕轻晚便见凤麟出现在了门口。
凤止歌分别看了两人一眼,知道他们大概有话要说,也就笑着辞了慕轻晚回了流云阁。
凤止歌离开后,慕轻晚动作利落的收拾好桌上的纸笔,然后看向欲言又止的凤麟,轻声问道:“侯爷可有何要事?”(未完待续。)
第6章 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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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回京之后,算起来,这大概是慕轻晚与凤麟第一次正式见面。
在湖州与慕轻晚的一番谈话之后,凤麟整个人就多了几分暮气,从湖州到京城这一路上更是没露过一个笑脸,叫侯府下人们个个都噤若寒蝉。
后来到了京城,慕轻晚作为当家主母,住了主院荣禧堂,凤麟这个侯府主人,却是搬去了书房,甚至就连用膳,两人也没在一起过。
如此怪异的情况当然让侯府下人们心中生疑,但早在进京的那晚,他们就得了慕轻晚与凤止歌的先后警告,嘴巴自然闭得牢牢的,不仅不敢往外传侯府的情况,更不敢在侯府里乱嚼舌根。
凤麟看着慕轻晚面上那淡淡的神色,心中又是一阵搅痛。
自离开湖州前夕与慕轻晚的交谈之后,这一个多月来,凤麟一直都在反思自己这些年的作为。
他与慕轻晚幼年相识,又在最美好的年岁里结为夫妻,婚后夫妻恩爱举案齐眉。
直到那一年,在宫门外遇上了赵幼君。
佛语里有劫数一说。
凤麟想,也许,赵幼君便是他与慕轻晚命中的劫数。
那时的赵幼君还是备受太后宠爱的长公主,即使她言行粗鄙。即使她脾气暴躁,但她若是流露出有意下嫁的意思,不知道京中有多少有为男儿会喜不自胜。
但,这些人之中,并不包括凤麟。
凤家虽然人丁单薄,但早在前朝时,凤家就可以称得上名门。
后来乱世起,当时尚年轻的老威远侯颇有远见的放弃了家中优渥的生活,追随于当今皇上征战天下,待大武朝建立之后论功行赏。凤家便一举成为大武朝中颇受新帝倚重的勋贵之家。
凤麟出生于这样的凤家。又自小受尽父母宠爱,可以说,他的将来注定不会缺权势和财富,既是如此。他又岂会因为赵幼君这个长公主的垂青就欣喜若狂呢。
更何况。当时的他已经有了娇妻在侧。
所以。赵幼君对凤麟那来得莫名其妙的爱意,给凤麟和慕轻晚带来的,只有困扰。
如果当时老威远侯还在世。赵幼君甚至都不可能对凤家造成任何困扰。
可是当时的威远侯是凤麟,未及冠便袭了爵位的凤麟无论是对外的影响力还是对下面人的威慑力,比起老威远侯来都差了太多。
当时的凤麟太稚嫩了,以至于,在面对太后与清平长公主的威逼时,为了保住慕轻晚的性命,凤麟只能选择妥协。
直到现在,凤麟都仍记得,被太后召见时,他直面赵幼君,斩钉截铁的说出慕轻晚永远是他唯一的正妻,她若有个什么不测,他必碧落黄泉追随的话来。
他是那般坚定,坚定到宁死也不愿如太后和清平长公主所言那般休妻或者杀妻。
他以为,他表达得如此清楚明白,太后和长公主不可能疯狂到因为他的拒绝就毁了开国功臣之后的他以及威远侯府吧。
他只是没想到,对他爱而不得的清平长公主的疯狂更甚于此。
以公主之尊委身为妾,还有什么比这更疯狂?
凤麟当然是不愿意的,可他的意愿在这时显然不重要,纳清平长公主为妾,或者眼看着慕轻晚去死,他只能选择妥协。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他确实有着一颗真心。
他真心的想保住慕轻晚的性命,真心的想要跟她白头偕老。
再后来,宫里放出清平长公主薨于急病的消息,威远侯府在多了一个妾室的同时,也在一夜之间无声无息的举家迁至遥远的湖州。
凤麟原本想的是,到了湖州之后,没有了皇权压在头上,行事必定比在京城时要自由许多。即使府里多了个赵幼君,但赵幼君要顾忌于被别人识破身份的后果,定然会深居简出减少在外露面的机会,这样一来,以他与慕轻晚之间的情深意长,赵幼君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构不成什么太大的问题。
但,就如凤麟当初想不到赵幼君会委身为妾一样,这次他同样没想到,赵幼君不仅没有如他预想的那般深居简出,反而还要将慕轻晚这个正室夫人赶到偏僻的洛水轩,自己则以威远侯夫人自居。
对凤麟来说,他的妻子只有慕轻晚一人,他如何能同意赵幼君的要求,这般委屈慕轻晚?
可是,在赵幼君再次以慕轻晚的性命相挟时,他只能再一次痛苦的选择了妥协。
皇家的死士啊,他们只要稍稍动动手指,他的阿晚就会死非命!
然后,再然后……
任何事,有了第一次之后,总会有第二次。
面对赵幼君的步步紧逼,凤麟只能一次又一次的妥协。
每一次,他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他是为了保护阿晚。
同样的话说多了之后,他便对这个理由深信不疑,却忘了回头看一看,被他保护着的慕轻晚,在他的一次次妥协之后,是不是真的过得好了些。
这样压抑的日子过久了,心中的郁气总要有个疏解的渠道。
那一次,酒醉的凤麟难得的肆意妄为,撇开赵幼君独自来到了洛水轩里。
也是在那一晚,迁至湖州几年之后凤麟首次见到了慕轻晚,也第一次将慕轻晚眼中的绝望看了清楚。
那一刻,凤麟只觉心都似被活生生剜掉了。
他一次次的妥协,他自以为是的保护。难道,竟只让他的阿晚眼中渐渐添上化不开的绝望吗?
对凤麟来说,这样的事实便如晴天霹雳。
无法接受事实的凤麟内心痛苦之下,只能借着酒劲儿放纵一回,所以,他不顾慕轻晚的反抗与眼泪闯入房里,将慕轻晚紧紧拥入怀里……
谁也没想到,只这一晚,慕轻晚便有了身孕。
这个消息自然瞒不住一手掌控了侯府后宅的赵幼君。
赵幼君本就对凤麟瞒着她去了洛水轩暗恨不已,得知慕轻晚有了身孕。更是不只一次的下毒手想让慕轻晚小产。
可对慕轻晚来说。肚子里这意外的孩子,便是她这灰暗的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她如何能允许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出世就命丧于赵幼君之手?
凤麟被抢走时,慕轻晚只能沉默。
来到湖州被赵幼君夺了中馈权。赶到偏僻无人的洛水轩。慕轻晚仍是沉默。
可涉及到腹中的孩子。慕轻晚这次却再不肯妥协了。
她几年以来第一次踏出洛水轩,直接找上了赵幼君。
慕轻晚当然不是去找赵幼君拼命的,且赵幼君有死士相护。她就算与之拼命也只不过是白白送死。
慕轻晚只对赵幼君说了一句话。
她说,若是她腹中的孩子有任何的三长两短,她就陪着孩子一起去死!
赵幼君听过之后犹豫了。
人就是有种奇怪的心态,赵是抢来的东西,就越害怕失去。
赵幼君还记得当年凤麟说要碧落黄泉追随慕轻晚时语气有多坚定,对她来说,凤麟是她用尽了手段才得到的,她当然不想冒任何失去他的危险。
所以,面对慕轻晚的以死想逼,即使赵幼君确实恨不得她去死,也只能罢手。
就这样,慕轻晚生下了孩子。
可是,就似是老天爷仍显这个柔弱的女子所受的苦难不够多一般,孩子生下来就没张开过眼,请了不知道多少大夫,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慕轻晚伤心欲绝,后来却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其中一名大夫的话,她的孩子只是在睡觉,她只需要照顾好她等她醒来就好了。
这一等,就是八年……
在这八年里,出于无法面对慕轻晚抑或是害怕再从慕轻晚眼中看到绝望,凤麟再没在慕轻晚眼前出现过,哪怕她独自产女,哪怕他们的女儿生来便陷入沉睡。
从湖州进京的这一个多月,凤麟将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细细掰开,这才痛心于这些年慕轻晚受的苦,更痛恨自己一直以来的懦弱。
没有人不向往自由。
哪怕是同样足不出户,可一者是自己的意愿,一者是为人所逼,这其中的感受自然天差地别。
当别人可以肆意生活在阳光之下时,慕轻晚却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与鼠虫为伴,他当初的保护就只带给了慕轻晚这样的生活,为何当时的他,还能相信他这是为了慕轻晚好呢?
那样的日子,只要想一想便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凤麟真的想象不出,慕轻晚这些年是怎么走过来的。
慕轻晚所受的所有痛苦,都是缘于他一厢情愿、自以为是的所谓保护!
而他的保护,只是他为自己的懦弱找的一个看似完美的借口,当他一次次将这个完美的借口拿出来说服自己,渐渐的,竟连他自己都对此深信不疑。
他慑于皇权的至高无上,所以接受了赵幼君入府为妾,退了这一步,他便再没了进一步的勇气,便只能接受赵幼君一次又一次的威胁。
点头应允赵幼君入府的是他,默许赵幼君以威远侯夫人自居的是他,甚至就连赵幼君将慕轻晚赶到洛水轩时,他都没能说出一句反对的话来。
甚至,为了不那么愧疚,为了心里好受些,他还拼命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赵幼君所为,他只是无能为力,他只是想要护住阿晚的性命……
每每想到这些事实,凤麟就恨不得时光倒流,让他能够回到一切错误尚未铸成之时,狠狠给当初的自己一耳光。
他怎么就能如此无耻?
如果,当初在面对太后与赵幼君的威逼之时。他能谨守本心,坚决不退让,即使最终的结果是他与阿晚一起赴死,也比如今要好得多吧?
人生没有如果,过去的事已成过去,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
如今,凤麟最愧疚于慕轻晚,最感激的,却是凤止歌。
因为无法面对自己,凤止歌昏睡不醒的那八年。凤麟从未去看过她一次。
当凤鸣舞在侯府所有人的喜悦瞩目之下出生时。凤止歌在沉睡;当凤鸣舞在他怀里撒娇时,凤止歌仍在沉睡;当凤鸣舞被赵幼君肆意娇宠着时,凤止歌仍然在沉睡。
凤麟对这个女儿自然也是有愧的。
直到凤止歌一朝苏醒,在发现凤止歌看他时眼中的疏离时。凤麟才隐隐明了。他似乎错过了些很重要的东西。
然后。原本被赵幼君全然掌控了十几年的侯府,就在凤止歌的干预之下渐渐有了改变。
近二十年没见过外人的慕轻晚走出了洛水轩,对慕轻晚出言不逊的凤鸣舞得到了该有的教训。再次向慕轻晚下毒手的赵幼君就如同当初的慕轻晚一般,和凤鸣舞一起被关进了空无一人的澄明堂。
慕轻晚重新拿回了本该属于她的管家权,得到了侯府上下仆众的敬重。
这一切,都是因为尚未及笄的凤止歌。
凤麟心中感激的同时,也更看清自己的软弱。
这些事,就连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都能做成,那么,当初的自己手中握着威远侯府的所有资源,为何却只选择了退让?
接到回京的圣旨,凤麟心中是欢喜的。
虽然那时的他已经发现慕轻晚待他有些淡淡的,可心里到底还存了念想,回京之后,他与阿晚是不是就能回到当初,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可是,就连落叶自树上飘落都会留下痕迹,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让人痛苦绝望的事,又怎么可能当作从未发生过?
被慕轻晚拒绝之后,凤麟只觉万念俱灰,但细思这些年的过往,却又不得不承认,阿晚会拒绝他,都是他咎由自取。
诸多思绪自心里闪过,凤麟看向慕轻晚依然柔婉如初的面容,心中一片难言的苦涩。
“阿晚……”凤麟轻声唤道。
慕轻晚抬眼望去,心里没荡起一丝涟漪,眼中也只一片无边的宁静。
这么多年,痛苦过,绝望过,亦开心过喜悦过,如今的她是真的看开了。
即使早就明白了慕轻晚的态度,看到她此番表现,凤麟仍觉心头一痛。
双拳紧握,好半晌后,他才深吸一口气,道:“阿晚,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慕轻晚静静地看着凤麟,等着他的下文。
“这些天,我也想了许多,这二十年来,我确实错得太多了,你不肯原谅我也是应该的,是我太过强求了。”凤麟压下心中的苦涩,很艰难的才将话说出口。
“阿晚,是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这些年你也不会过得如此辛苦。”
“今天来这里,除了想与你说一声对不起,便是想告诉你,我准备明天就上折子,将侯位交与鸣祥……”
凤麟的道歉只是让慕轻晚稍有感慨,却没让她有多惊讶,倒是他让凤鸣祥继承侯位的决定令慕轻晚讶然抬头。
凤鸣祥早就请封了世子,这侯位将来由他继续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可那是将来,若放在现在,就不得不让人惊奇了。
要知道,凤麟尚不足四十,如今正值壮年,正是建功立业为上分忧的最好年岁,而且又重新回到了京城,哪怕是看在为大武朝立过大功的老威远侯的份上,为了不让当年一路走来的老臣寒心,皇上也必定会重用于他。
这时候把侯位交给凤鸣祥,无疑便宣告了他将退出朝堂。
在达官贵人遍地走的京城,从来都只见过一把年纪仍把持着权力不肯让位于儿孙的,何时有像凤麟这样正值壮年便让儿子袭爵的?
若这个消息传出去,任是谁,恐怕也会觉得凤麟是疯了吧?
在凤麟说出口之前,慕轻晚也猜测过凤麟想对她说什么,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所说的决定是这个。
“你……”慕轻晚微皱了眉头,“这是为何?”
慕轻晚的这点关心令凤麟心中一暖,他道:“这些年来,我的心里一直得不到真正的平静,等到鸣祥承了爵,侯府一切走上正轨,我打算去皇觉寺修行一段时间,也许,这样才能让我平静一些吧。”
若说方才还只是有些惊讶,这时听到凤麟打算去皇觉寺修行,慕轻晚心中便只余震惊了。
轻叹一声,慕轻晚看向凤麟的目光趋于柔和,“你这又是何苦?”
他们之间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到底有过那样一段相濡以沫的时光,面对这样心若死灰的凤麟,慕轻晚又怎么能不动容。
凤麟闻言一笑,伸手想如当年那般抚慕轻晚的发,却又黯然放下,只道:“我也是仔细考虑过的,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去皇觉寺修行一段时间罢了,又不是要出家为僧。你也不用挂念于我,止歌很好,你只要好好看着她,过你自己喜欢的生活就行了。”
而我,会伴着青灯古佛,替你们在佛前祈祷的。
后面这句话,凤麟没有说出来。
有些决心,并不需要说出口。
他欠慕轻晚母女的实在太多,如今的他,也只能这样才能稍稍让心里好受一些了。
说完这些,凤麟没有多呆就离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慕轻晚眼中微润,最后只徒留一声叹息。
他们曾经那般恩爱,留下的那段回忆如此美好,为何,就会走到如今这一步呢?
这,也许就是命吧。(未完待续。)
第7章 承爵(月票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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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又往后推移了两天。
待关于清平长公主的流言彻底湮灭,威远侯府才重新打开了大门。
凤麟如今只有个侯位,在朝中并无具体职位,是以不需要上朝,但这天一大早,他便换上朝服进了宫。
到宫门处时正碰上上朝的文武百官们下朝出宫,看到凤麟出现在这里,许多人都在心中暗自纳罕,威远侯回京已经好些天了都不见进宫,怎么这时候却突然入宫了?
只这一个猜测,但又引来许多人的好奇。
不过,凤麟这时候可没心思与这些官员们多做交谈,只与相识之人略说了几句话,就不再停留,进宫之后便直奔御书房。
奏请让凤鸣祥承爵的折子早两天就递了上去,凤麟这次进宫,是被皇召进宫问话的。
御书房外侍候的人早就得了吩咐,一见到凤麟便神色恭敬地引着他往内走。
“皇上,威远侯来了。”
进得御书房,内侍轻声禀告,凤麟也对着龙椅上端坐的身影行了君臣之礼。
当今天子赵天南正在批阅奏章,闻言抬头道:“爱卿平身,你们都下去吧。”
待侍候的宫人都退下,赵天南才道:“凤爱卿如今正值壮年。本该多多为朕分忧才是,如何却起了这等心思?”
虽然站起身,凤麟面上仍是一片肃穆恭敬,他低下头恭声回话:“回皇上,臣近来愈发觉得精神不济,与其拖着这病弱之身,还不如早些将爵位传给犬子,犬子虽然愚钝,但多少也能为皇上分忧。”
凤麟正值壮年,又自幼习武。他说病弱之身精神不济这种话。显然只是个借口。
当然,赵天南也知道这一点。
赵天南如今已年过半百,虽然政事繁忙,但平素保养得宜。看起来仍英武有神。并不显老。他头戴乌纱翼善冠。着一身明黄色常服,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及象征地位的十二章纹,更给他平添几分威严。
赵天南并未因凤麟的借口而生气。他甚至还放缓了面色,声音中多了几分感怀,“凤爱卿,这些年,是朕以及皇家对不住你啊,若不是当年清平执意……爱卿也不会如此吧,若是你父亲在世,恐怕朕早已没脸见他了。”
老威远侯当初确实立了不少功,可凤麟却没因赵天南如此说便稍有懈怠,反而越发恭敬起来,“皇上言重了,臣惶恐。”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就算事实确实是皇上及皇家对不起威远侯府,可谁又敢真的向皇上讨个公道?
凤麟也不是想讨个公道,他只是想将侯位让予凤鸣祥罢了。
赵天南又与凤麟说了几句,见凤麟执意要让凤鸣祥承爵,便也作罢,“既然爱卿执意如此,不如这样,改天就把威远侯世子带来让朕瞧瞧,说起来……”
凤鸣祥可还是他外甥呢……
这句话没说出来,只稍留了些意味。
凤麟也知道赵天南的意思,但既然赵天南没明说,他当然也不会替凤鸣祥攀上去,恭声应了是,便得了赵天南的首肯后出了宫。
因为和早年已逝的清平长公主扯上了关系,最近的威远侯府可谓是受尽了瞩目。
凤麟进京这么些天才首次进宫,他与皇上说了什么,自然也引来无数人的好奇,不过凤麟显然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意思,出了宫就径直回了威远侯府。
没两天,又有人注意到威远侯带着儿子又进了一次宫,随后,一道圣旨让无数人惊掉了眼球。
皇上有旨,威远侯世子凤鸣祥睿智勇武可堪大用,着令其即日起袭威远侯爵位。
这样的旨意,叫人如何不惊讶?
凤麟当初未及冠便承爵已是少见,可那是因为老威远侯去世,可如今凤麟人还好好的,又正值壮年,为何会在这个时候让威远侯世子承爵?
这个疑问,任外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就这样,出宫之后,凤鸣祥便正式承了爵,成为新鲜出炉的威远侯。
不及四十的凤麟和慕轻晚,从此也就成了侯府的老太爷和太夫人。
事实上,莫说外人想不明白了,就连稀里糊涂的承了爵的凤鸣祥,也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原本父亲说带他进宫面圣,凤鸣祥就已经很意外了。
如今的他已经知道他的生母正是被人热议的清平长公主,算起来他还应该称当今皇上一声舅舅。
但是凤鸣祥从来没想过要去攀这门亲,不同于赵幼君和凤鸣舞,凤鸣祥想得很明白,自从当年母亲放弃了长公主的身份进入侯府为妾,那么无论如何,皇家和皇上都不可能再承认她这个公主。
所以,虽然随着凤麟进宫面圣,但凤鸣祥见到皇上时也只是谨守臣子的本分,一张脸虽然还稍显稚嫩,但没有半点骄狂。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皇上待他倒还算和气,甚至还考校了他的功夫,随后不仅下了旨让他承爵,还御口亲言给了他府军前卫里的一个五品差事。
十八岁的少年郎,不仅成了威远侯,而且还得了皇上的青睐,有了个能常在圣前走动的实差,待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又惹来了多少人的欣羡。
宫里做事效率很快,圣旨下了没多久,凤鸣祥的朝服、公服、常服等便送到了威远侯府。
看着那一大堆华美的服饰,以及由凤麟亲手交给的官印。凤鸣祥心中说是喜悦还不如说茫然。
不得不承认,凤鸣祥即使比起京城最出息的公子哥都丝毫不逊色,可到底未经风雨,就算接触到侯府的具体事务,也才不过大半年时间。
前两天还生活在父辈的庇护之下,如今却要成为侯府的顶梁柱,也不怪凤鸣祥一时之间会难以适应。
就在凤鸣祥不知所措时,同样接到消息的赵幼君和凤鸣舞母女却一起来到了凤鸣祥住的松涛苑。
凤鸣祥毕竟不是垂髻小儿,是以慕轻晚先前把他安排到了外院。
赵幼君和凤鸣舞都住得偏僻,一路来到松涛苑时两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不过再如何累。也不能掩盖住两人眼中那如出一辙的兴奋。
自打进了京,被慕轻晚压着,赵幼君和凤鸣舞都再不能像在湖州时那般锦衣玉食,虽然衣食是不缺的。但比起从前来说差了不知道多少。这叫养尊处优惯了的二人如何能忍?
被关在澄明堂里时也就罢了。势不如人,她们也只能咽下心里的气,可如今不同了。凤鸣祥继承了爵位,成为这侯府的主人,难道她们一个亲娘一个亲妹,还要继续受慕轻晚和凤止歌的气?
来到松涛苑时,无论是赵幼君还是凤鸣舞,心里都是压不下的扬眉吐气。
小跑着进了院子,看着院子里来来往往送东西的下人,赵幼君和凤鸣舞不由自主地抬头挺胸,想到待会儿要和凤鸣祥说的话不合适被这些下人听到,又毫不客气的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样子挥手让他们都下去。
除了少部分进京之后新采买来的仆从,如今侯府里大部分侍候的人都是慕轻晚从湖州带过来的。
这些人如今也学乖了,虽然如今世子爷承了爵,可到底现在做主的还是夫人,他们身为下人,只要听主子的话就行了,如今的赵幼君和凤鸣舞,一个无宠妾室,一个娇纵的庶女,可不算什么正经主子。
所以,众人并没如赵幼君母女想的那般立刻退下去,而是齐齐看向凤鸣祥。
凤鸣祥看着母亲和妹妹,只觉心里一阵疲惫。
与赵幼君母女相处了这么多年,凤鸣祥只看她们此刻的表情,就能猜出她们想要说些什么。
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退下,待人都散了,他才道:“母亲与妹妹可有何事?”
虽然是用问的,可语气中却半点不见疑问。
赵幼君一番走动下来本就累了,自顾自的在屋里上座坐下,然后才面带期待地看向凤鸣祥:“鸣祥我儿,如今你已经承了爵,是这侯府名正言顺的主人,侯府的中馈总不能再落在一个外人手里,不如这样吧,母亲就受些累,替你分些忧吧。”
明明是自己眼红慕轻晚手里的中馈权,却硬生生要冠个为子分忧的名义,偏生赵幼君还说得冠冕堂皇一点也不惭愧。
没等凤鸣祥说话,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凤鸣舞也急吼吼地开口:“就是啊哥哥,你不知道慕轻晚和凤止歌有多过分,不仅让我和娘住最破的院子,还克扣我们的用度!”
说到这里,凤鸣舞愤怒地瞠大了眼,抬手示意凤鸣祥看自己的衣裳:“燕窝变成最下等的也就算了,哥哥你看看,如今我们都穿的什么料子做的衣裳,以前在湖州时我哪里穿过这么差的料子,如今倒是好了,那母女俩只顾着给自己置办好东西,我和娘这里都是些她们挑剩下的,什么刻丝、云锦、缭绫,自从来了京城就再没看到过!”
凤鸣舞的话显然也挑起了赵幼君心中的怒气,双眉也因此几乎竖了起来。
就如凤鸣舞所说的那般,在湖州时,她们母女无论是吃穿用度都只用最上等的,寻常人家的夫人有一件刻丝、云锦、缭绫的衣裳就宝贝得不得了,可对她们母女来说这只不过是最常见的东西罢了。
那时的侯府被赵幼君一手把持,有太后当年给她的大笔私房钱,又管着整个侯府的产出,两人何尝知道节俭是什么?
其实她们如今的日子在全京城来说也不差,就算是比稍差些人家的正室嫡女都不差。比那些境遇凄惨的妾室庶女更是好了不知道多少,但有了以前作对比,叫她们如何能满足?
将凤鸣舞与赵幼君面上那真切的愤怒看在眼底,凤鸣祥只觉心中无力。
哪怕面前的是他的生母与一母同胞的妹妹,可他实在没办法因为这就是非不分的就站在她们这一边。
数遍大武朝,京城都是规矩最严的地方。
在这里,若是像湖州那样府里由一个妾室管家,御史都能直接参一本以妾为妻、宠妾灭妻。
纵观京城,任何官宦之家的后院里,再是如何受宠的妾室。也不过是个供爷们儿玩乐的玩意儿。不仅要日日到正室夫人房里立规矩,还要担心被正室找着什么错漏之处一阵打罚。
庶女到底是个主子,境况比起妾室来说要好不少,可也从没哪家的庶女事事要与嫡女掐尖儿的。
慕轻晚对赵幼君母女如何。凤鸣祥是看在眼里的。
虽然恨赵幼君。可是慕轻晚在管家时却丝毫未曾徇私。待赵幼君绝对不差,就算是凤鸣舞,即使慕轻晚待她不亲热。也绝对没像凤鸣舞所言那般苛待她,一应吃穿都是比着凤止歌的份例给的。
可就算这样,为什么母亲和妹妹还是不知足呢?
那,她们又知不知道,若是他真如她们所说的那般做,传出去之后,光是御史的参奏就够让他前途尽毁了?再往坏处想一想,即使御史没奏他一本,一旦她的身份泄露出去,到那时,事态还会如前不久的流言一般容易被压下吗?
或者,她们知道却不在乎?
放在身后的手紧攥成拳,凤鸣祥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将自己心中的躁意压下去。
赵幼君没注意凤鸣祥的神色,这时仍沉浸在即将重掌侯府的美梦里。
“哼,慕轻晚那个贱人,还有小贱人凤止歌,这次定要她们好看!鸣祥啊,先让慕轻晚把荣禧堂让出来,那可是侯府主母住的地方,如今可不能再让她住着。还有凤止歌,若是她老老实实把流云阁让出来给鸣舞住也就算了,要是她还想霸着流云阁,就让她和慕轻晚一起住下人房……”
赵幼君喋喋不休地道。
凤鸣祥猛地闭上眼,然后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平静。
“母亲!”出言打断赵幼君的话,凤鸣祥声音中带着丝丝冷意,“这里是京城不是湖州,容不得您如此胡来,婉姨才是侯府的太夫人,您以为在天子脚下,还能发生侯府太夫人被妾室逼得让出管家权这种事吗?”
赵幼君的声音猛然顿住。
她从来都以自己的公主身份为傲,虽然当初是她自愿放弃这个尊贵的身份,可到底委身为妾也是她心中最大的痛。在湖州这些年来她掌管着侯府,对外也以威远侯夫人自居,倒也能不去想这件事。
可如今,心底的伤疤却被亲生儿子这样揭开,赵幼君只觉整颗心都在滴血。
她看向凤鸣祥,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这个儿子,“鸣祥!我是你母亲,你这是嫌弃母亲的身份?”
凤鸣祥的心里同样隐隐作痛。
他自小被大儒许青松收作关门弟子,随着老师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一个“孝”字早已深入骨髓。
这么多年来,他不知道长辈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只一心想着孝顺赵幼君,如今虽然知道了当年的情况,但这么多年的习惯又岂是一时就能改变的?
到底,面前的,是他的生母。
若是赵幼君和凤鸣舞提个其他要求,说不定他就答应了,可她们张口就要将慕轻晚和凤止歌赶出院子,叫他如何能应?
凤鸣祥紧紧抿着唇,直到赵幼君都气得直哆嗦了,他才道:“母亲,我念在您生养了我才唤您一声母亲,可按规矩……”
按规矩,他是记在慕轻晚名下的,那慕轻晚才是他的母亲。
而赵幼君,只不过是个姨娘罢了。
话中未尽的意思,赵幼君只稍稍细思便明白了,也正因为明白,她才愈发生气。
张着嘴大口呼吸着,赵幼君一时之间气得眼睛都红了,她刚想破口大骂,凤鸣祥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婉姨她,待您和妹妹很好,你们,还是安分些吧。”说完,凤鸣祥唤了下人进来,吩咐道,“将二姑娘和……姨娘好好送回院子里去。”
当着下人的面,凤鸣祥顿了顿,才吐出了“姨娘”这个称呼。
便是等着听吩咐的下人也跟着一愣,随即意识到,原先的这位夫人,不对,是姨娘怕是真的站不起来了,就算是世子爷继承了侯位也一样。
想到这些,下人们待赵幼君和凤鸣舞虽然仍然恭敬,可扶着她们的手却愈发坚定起来了。
猝不及防之下就拉着往外走,赵幼君和凤鸣舞显然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走到院子中间了,两人才突然醒悟凤鸣祥的意思,他这显然是不想管她们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人也不管有多少人看着,一边挣扎着一边尖声叫骂起来。
但是,无论她们怎么闹,下人们始终没放开她们,站在屋门口看着她们渐渐走远的凤鸣祥也始终没出声唤住她们。
许久之后,似乎意识到这个儿子真的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赵幼君突然一下便失去了继续挣扎的力气。
什么时候,她的亲生儿子都站在了慕轻晚和凤止歌那边?
想到这里,赵幼君心中一阵悲凉。
但那悲凉之后,她的一双眼又蓦地变得阴狠起来,既然连儿子都靠不住了,那她也只能自己想办法,至少,她的母后,还如当年那般疼她,不是吗?(未完待续。)
第8章 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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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最近引人热议的话题不少,清平长公主为妾的流言才退了热度,威远侯府就又换了主人,十八岁的凤鸣祥袭爵,成了新的威远侯。
不仅这样,如今的威远侯还不知为何得了皇上的青眼,给了一个府军前卫镇抚司镇抚的差事。
听到这个消息,不知道多少勋贵子弟嫉妒得眼都绿了。
虽然只是个从五品的差事,可谁都知道入了上十二卫从此便常有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本身又有侯位在身,将来还不是一片坦途?
人们还在议论着威远侯府的又一位少年侯爷,威远侯府便又出了大事。
凤鸣祥承爵没两天,便有人声称在皇觉寺看到了刚成为侯府老太爷的凤麟,而且还作一副居士打扮,看那样子竟似要在皇觉寺里长期潜修。
这无疑又让无数人惊得瞠目结舌。
皇觉寺是当今皇上亲封的皇家寺庙,传说当年大武朝未建,当今皇上尚未得势之时,曾被当时声名不显的皇觉寺僧众救过性命,是以皇上登基之后不仅封其为皇家寺庙,还花了不少银子大修皇觉寺,也才有了如今气派非凡的皇觉寺。
当然了,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问题的关键是,凤麟未至不惑,怎么就至于要长伴佛前了?难道是受了什么打击以致心如死灰以致看破红尘?莫非,就是因为他看破红尘了。才会早早将侯位让予凤鸣祥的?
一时之间,许多人都猜测起凤麟到底是受了何种打击才会如此,甚至还有人为此争得面红耳赤。
……
侯府外众人的惊诧影响不到侯府里的慕轻晚与凤止歌。
侯府里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凤止歌的眼睛,甚至连赵幼君当天就买通了侯府的下人,往安国公府送了一封信,凤止歌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事实上,若不是有她的授意守着侯府的暗卫放行,就算赵幼君捧着金山银山,那封信也送不出侯府一步。
不过,这也让凤止歌知晓。侯府里到底还是有不守规矩的下人存在。
而赵幼君。她之所以让她有机会送信出去,只不过是想欣赏一下不久之后她跌落绝望深渊时的表情而已。
抛开这些,这天一早,慕轻晚便将还想赖床的凤止歌拉起来。母女俩精心装扮了一番。上了马车往慕家而去。
原本慕轻晚早就想回娘家的。可是自从回京事情一直不断,梁夫人的生辰宴之后流言是压下了,紧接着又是凤鸣祥承爵和凤麟去皇觉寺修行。一直拖了这许久,才终于有了时间去娘家看看。
威远侯府的宅子是当年建立大武朝之后御笔亲赐的,老威远侯为国立功无数,这宅子位置当然十分好,处于距离皇城边最近的东长安街,左邻右舍都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宦之家。
东西长安街距离皇城近,上朝方便,是以大部分朝中要员都在这两处择屋而居。
但比起威远侯府,慕家的宅子位置就偏僻太多了。
威远侯府在最热闹繁华的城南,慕家却在相对冷清偏僻的城北,这一南一北的几乎要穿过整个京城。
饶是京城的地面平坦,马车速度较快,慕轻晚和凤止歌到达慕家时,也用了一个多时辰。
慕家虽然父母皆逝,但并未分家,慕秉恒和慕秉鸿还有离京在外的慕秉元三兄弟都住在一起。
慕家人现在住的是一栋五进的宅子,在京城五进的宅子可是不便宜,这还是当年慕父慕母在世时,想着三个儿子都要先后娶媳妇,几乎掏空了家中积蓄咬了牙买的。
如今慕秉元在外任职,只慕秉恒和慕秉鸿两家住着,倒嫌有些冷清。
因为早就得到过消息,慕轻晚和凤止歌到达慕家时,慕秉恒兄弟俩已领着家中妻儿等在了屋外。
若是剔除上次在湖州与慕秉鸿见的那一面,慕轻晚已经二十年没见过家人了。
二十年的时光,不仅她由豆蔻少女变成了如今的中年妇人,便是当年正是少年春风得意的哥哥们,面上也都染上了不少风霜。
在丫鬟们的搀扶下下得马车,几乎是一看到翘首以盼的两个哥哥,慕轻晚就瞬间湿了眼眶,若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恐怕她会如幼时那般扑进兄长的怀里大哭一场。
但即便强自压下涌动不休的情绪,待一步步走到兄长面前时,慕轻晚仍已激动得全身轻颤。
“大哥,三哥……”被慕家人簇拥着进了院子,只唤了这一声,慕轻晚便已泣不成声。
不只慕轻晚,慕秉恒和慕秉鸿两个大男人,想起当年兄妹几个相伴着成长的往事,又念及妹妹这些年受的苦,也不由红了眼眶。
好半晌,在兄嫂的安慰下,慕轻晚才渐渐平息了情绪。
慕秉恒将慕轻晚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确认她现在是真的过得好了,才感叹着道:“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哥哥总算是放心了,阿晚,这些年苦了你了,是哥哥们对不住你,当年爹娘临去之前还特意嘱咐我们一定要照顾好你,可是……”
说到这里,慕秉恒再也说不下去,若不是他们兄弟没用,当年又岂会发生那样的事?
听慕秉恒这样说,慕轻晚连连摇头,安慰道:“大哥三哥,当初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不要这样想。”
这时,慕秉恒的夫人叶氏忙笑着打圆场,嗔怪着看向慕秉恒:“老爷也真是的,阿晚如今好不容易回次娘家,就不兴说些开心的事。难道还硬要惹阿晚掉眼泪不成?”
叶氏眉目干净,又总是面带笑容,一看就是个心善的。
一旁慕轻晚的二嫂郑氏见状也出言帮腔,她一边亲热的挽着慕轻晚的胳膊,另一只手拉着凤止歌,领着两人往内走,一边笑着道:“就是啊大哥,阿晚离家这么多年才难得回来一次,还是先进屋坐下,再将外甥外甥女引给她看看才是正理。阿晚可还没见过这些小的。”
郑氏随慕秉鸿在边关生活了这么多年。性子很是泼辣爽利,却一点也不惹人厌,面上那爽朗的笑容很容易就能让人亲近。
当年叶氏和郑氏相继嫁进慕家,但慕轻晚与她们相处不久就嫁进了威远侯府。正因为如此。在湖州时收到两位嫂嫂送来的那些东西。慕轻晚才更是感动。
说话间,一行人进了主院大厅坐下叙话。
然后,慕秉恒朝站立着的几个小辈招了招手。嘴里笑骂道:“你们几个小崽子,还不快过来见过你们姑姑和表妹。”
慕秉恒和叶氏育有两子慕泽宇和慕泽恺,慕秉鸿和郑氏则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慕泽非和慕泽禹,女儿叫慕晓晓,几个小辈本就对这个嫁到侯府而且从未见过面的姑姑好奇不已,这时都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
慕家本就是武将出身,几个慕家儿郎站在一起,个个英武不凡,直看得慕轻晚喜不自胜。
至于慕晓晓……
就如当初慕秉鸿所说的那般,这就是个小猴儿。
慕晓晓比凤止歌要大一岁,今年及笄,许是边疆呆久了,她的肤色稍黑,但细看之下五官都极为精致,尤其是一双杏眼十分有神,是个十分活泼可爱的女儿家。
与慕家的孩子们见过礼,慕轻晚才面带笑意的将凤止歌介绍给慕家人:“这是小女止歌。”
凤止歌起身向舅舅舅母们行礼,又一一问候过表哥表姐们。
慕家人中只有慕秉鸿先前见过凤止歌,他回京之后没少对家人提起凤止歌的与众不同,所以慕家上下早就对凤止歌好奇不已,这时见到真人,各个心中自有一番寻思。
叶氏与郑氏表现得格外欣喜。
慕家上一辈就只得了慕轻晚一个女儿,这一辈加上慕秉元的三个儿子,小子有七个,女儿仍只有一个慕晓晓,偏偏慕晓晓又是个好动的,成天跟个小子一样上窜下跳的,即使郑氏这个亲娘,有时候想起自己的女儿都忍不住脑仁发疼。
所以,难得看到凤止歌这种真正娴雅矜持的大家闺秀,两人都只觉说不出的喜欢。
四个表哥到底顾忌着男女有别,虽然心中对凤止歌好奇,但表露得并不明显,倒是慕晓晓,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又见到了好奇了大半年的表妹,当下便上前亲热的拉着凤止歌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叶氏见状面现无奈。
慕晓晓虽是三房的女儿,但慕家人不仅住在一处,还处得极其亲厚,慕家这辈又只有慕晓晓这一个女儿,说叶氏是将慕晓晓当作自己的女儿来看一点也不为过。
指着拉着凤止歌不肯放手的慕晓晓,叶氏笑骂道:“你这泼猴儿,就知道缠着你表妹,得了,你带着你表妹到处逛逛吧。”
长辈面前,慕晓晓本就觉得有些放不开,闻言哪有不高兴的,向慕秉恒几人打了声招呼,便拖着凤止歌一溜烟的跑了。
凤止歌对这个爽朗活泼的表姐倒也有几分好感,倒也不排斥跟她相处。
一出了正房,慕晓晓便大大吁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回头对凤止歌道:“表妹啊,你可不知道,我最不喜欢去主院了,一看到大伯那张严肃的脸,就忍不住想是不是我又在哪里闯了祸。”
当初慕秉鸿的信上,曾向慕轻晚报怨女儿不像京中贵女那般温婉,不是仅跟男儿一样上窜下跳,还常常与人打架。
最关键的是,慕晓晓自幼与兄长一起同慕秉鸿学习拳脚,而且颇有天分,京城那些纨绔子弟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常常被她揍得鼻青眼肿的。
凤止歌想到这些不由莞尔一笑。
见凤止歌发笑,慕晓晓却会错了意。面上带了几分焦急:“表妹,难道你也认为我不像个女孩子?”
她挺喜欢这个话不多却清丽动人的表妹的,生怕表妹也同京城其他自诩大家闺秀的贵女一般嫌她没规矩,所以才会心急。
“怎么会呢?”凤止歌偏头看向慕晓晓,含笑道,“表姐很可爱呀。”
凤止歌并不是在安慰慕晓晓,毕竟,以她后世的眼光来看,慕晓晓这种活泼直爽的性格确实很讨喜。
慕晓晓自打进京之后听得最多的就是那些贵女们的嫌弃,这时被人夸可爱。而且还是来自她心存好感的表妹。一时之间竟少有的羞赧起来,脸上都微微泛着红。
活泼的少女害起羞来,倒也别有一番风情。
不过,慕晓晓性子毕竟不同于普通闺秀。只片刻便敛下羞意。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表妹不嫌我没规矩。人人都说京城好,要我说啊,这京城还不如边疆。女儿家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爬个树都得让一片人惊得目瞪口呆,想当初我在边疆,可还跟着爹爹一起去打过猎呢,若是让他们知道,还不得眼珠子都掉出来?”
说到后面,慕晓晓语气中不无怅然。
她自小在边疆长大,边疆条件艰苦,慕秉鸿怜惜女儿小小年纪就要跟着他受苦,一直以来也舍不得拘束于她,这些年下来倒养成了如今这样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的性子。
在边疆自由自在了这么多年,乍一回到做什么都要被人拿规矩说事的京城,就像是被人拿绳子束缚起来了一般,慕晓晓还真有些不习惯。
凤止歌从来都不是个会看别人眼光过活的人,当然也不会劝慕晓晓做这样的人,在这样礼教森严、待女子异常严苛的年代,像慕晓晓这样性情的少女何其难得。
所以,凤止歌拍了拍慕晓晓的手道:“表姐何必管旁人是如何看的,和你性情相投的人自然会知道你的好,至于那些怎么都合不来的,你当然不必在乎他们的想法。”
慕晓晓来到京城大半年,几次出门都受了不少贵女的嘲笑,就连疼她的母亲与大伯母也都忧心她这样的性子将来要如何说婆家,倒从没人与她说过凤止歌这样的话,心中郁气当即便一扫而空,开心的拉着凤止歌逛起慕家宅子来。
慕家这宅子很是宽敞,但一来慕家人向来崇尚朴素,二来慕家本身也不宽裕,所以宅子大归大,但并不奢华,倒透着股平淡中的温馨。
慕晓晓正与凤止歌讲着宅子里各处景致,突然一个年纪与慕晓晓相仿,穿着蓝色比甲的丫鬟疾步走过来,先冲着凤止歌施了一礼唤了声“表姑娘”,然后才转向慕晓晓,“小姐,那位冯小姐又来了,说是要拜访小姐。”
听这丫鬟提起“冯小姐”三个字,慕晓晓原本神采飞扬的面上便不由染上几许苦色,待听到冯小姐要拜访她,更是皱起了眉头。
显然,这位冯小姐并不讨慕晓晓的欢喜。
不过,既然慕晓晓与其不亲,为何那位冯小姐还会上门拜访?
而且看慕晓晓的样子,冯小姐上门拜访还未递帖子,否则慕晓晓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意外。
凤止歌挑了挑眉,问道:“表姐,这冯小姐是什么人,你好像很是,不喜?”
“也不是不喜欢她……”慕晓晓面上现出苦恼,似是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说起来,我到京城之后见过的小姐们,其他人就连走路都恨不得远远的避了我,只有这位冯小姐没有嫌弃过我,愿意与我做朋友。”
“不过,这个冯小姐就跟只小白兔一样,摸也摸不得,碰也碰不得,每次同她说话我都要百般小心,万一说错了什么,就要惹来她的眼泪,叫人头疼不已。”
“有好几次,她掉眼泪的时候被其他小姐们看到,还都以为是我在欺负她,真是浑身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
慕晓晓苦着一张脸,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凤止歌闻言一阵深思。
这不妥妥的是一朵白莲花嘛!
慕晓晓在边疆长大,很少与这种闺中小姐接触,又是个直爽单纯的性子,不会与人玩心眼儿,冯小姐这种种表现,换个明眼人都知道其中有鬼,偏她吃了这么多回闷亏还半点都看不出来。
小指微微动了动,凤止歌只觉一阵手痒。
收拾白莲花这种事,闲来无事时,倒也不失为小小的乐趣。
想到这里,凤止歌对仍苦恼不已的慕晓晓道:“表姐,既然客人已经上门,咱们放着不理也不太好,倒要叫人说失了礼数,不如就请了那位冯小姐进来一起走走,咱们也不说其他的,不就不会把她惹哭了?”
慕晓晓本来就没拿定主意,听凤止歌如此说便也点点头,吩咐那丫鬟去将冯小姐请进来。
没过多久,便见一名白衣飘飘的柔弱少女领着两个明显不是慕家的丫鬟走了过来。
那少女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脸柔弱可人,身姿如弱柳,走起路来衣袂翻飞,仿佛随时都能随风起舞。
这样的风姿,若是被男子看到了,还真挺容易激起他们的保护欲。
不过,这时没有男子在场,而且慕晓晓和凤止歌还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一个性情单纯尚不知岁月,另一个则是各种各样的人都见多了,她的这番作态倒算是白费了。(未完待续。)
第9章 小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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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间,冯小姐便领着丫鬟走到了近前。
慕晓晓刚要说话,那冯小姐便盈盈施了一礼,柔声道:“慕妹妹,多日不见了,你可还好?”
若让不知情的人瞧了,恐怕都得认为这位冯小姐才是此间的主人。
慕晓晓心中虽觉有些怪异,但她本就是个直性子,遇事又不擅想得太多,只别扭了那么一瞬间,便笑着同冯小姐道:“多谢冯姐姐关心。”
然后将冯小姐扶起来,“冯姐姐也不是第一次上我家来,怎么每次都如此多礼,倒叫晓晓不好意思了。”
冯小姐闻言抿唇一笑,却是转头看向一旁的凤止歌。
“慕妹妹,这位姑娘是?”
慕晓晓一拍额头,“看我这记性,倒是忘了介绍了,表妹,这位是冯伊人小姐,冯姐姐,这是我姑姑家的表妹凤止歌。”
冯伊人秋水般的双瞳微动。
她可不是心里没有成算的慕晓晓,在与慕晓晓相熟之前早就将慕家的情况打探清楚了。
慕家唯一的姑奶奶嫁进了威远侯府,如今威远侯府又正好回京。
想必,慕晓晓的这个表妹,就是在梁夫人的生辰宴上露了一面的凤家嫡出大姑娘吧。
想到这里,冯伊人面上的笑容加深,她抬手想要去握凤止歌的手,却被凤止歌不动声色的躲了去。
在权贵遍地走的京城。冯伊人的家世并不出众,但她长了这样一张脸,又素来笑脸迎人,在各种场合都是出了名的善解人意,因此在京城贵女圈子之中倒是颇受欢迎,任是脾气再坏的贵女,在与她相处过一段时间之后都会喜欢上她的温柔善良,而且还会在各种场合里维护她。
若不是这样,也不会有慕晓晓说的,那些贵女因为误会慕晓晓欺负了冯伊人就找她麻烦的事了。
对冯伊人来说。如此热情的想要主动接近一个人。却被人拒绝了,这还是第一次。
不过嘛,白莲花毕竟是白莲花,虽然外面柔弱。但内心里不知道多有韧性。又岂是这点小小的困难就能让她退却。
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冯伊人向着凤止歌扬起笑脸,“原来是凤家表妹,初次见面。伊人若有何处得罪了,还望凤家表妹多多包涵。”
凤止歌闻言淡淡地看了冯伊人一眼,这是在暗指她无缘无故给冯伊人脸色看?
被冯伊人这样一刺,无论凤止歌怎样回答都无疑落了下乘。
不过,凤止歌又岂能被这样一朵小白莲给为难住,她扬唇一笑,却是根本不按冯伊人设想的那般出牌。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可只有晓晓这一个表姐,冯小姐是不是认错人了?”根本就接冯伊人的话茬儿,凤止歌毫不客气地道。
若说先前冯伊人还能保持笑容的话,这时被凤止歌明明白白的表示看不上,就让她有些难堪了,面上笑容也顿时僵住。
先前远远的就看到慕晓晓与凤止歌很亲热的在一处说话,她还以为能与慕晓晓交好的都是如她一样的直性子,没想到却是看走眼了。
“是伊人失言了。”冯伊人笑得很勉强。
一旁听两人说话的慕晓晓想不明白其中的机锋,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察觉到两人之间那并不怎么好的气氛。
“表妹,冯姐姐,东院我大伯母的桃园里最近开了满园的花,可漂亮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慕晓晓有些笨拙的打圆场。
凤止歌随意点了点头,冯伊人虽然在凤止歌这里受了点挫,但她来慕家的目的没有达成,当然不愿意就些离开,也就跟着同意了。
于是,三人便领着丫鬟婆子往东院的桃园而去。
正是春回大地之时,桃园里的桃树开出一大片淡淡的粉色,一阵风吹过,片片桃花自树上缓缓飘落,很容易便让人想到《桃花源记》里面落英缤纷的盛景。
一行人在桃花林里穿行,不一会儿,发间衣裳上都落了不少花瓣,倒也别有一番意趣,很是让人流连忘返。
慕晓晓一边领着凤止歌和冯伊人在桃林里穿行,一边说起关于这片桃园的事来。
“咱们府里大伯和我爹爹都是武将出身,当然没有文人那般喜欢风花雪月,而且女眷又少,大伯母和我娘又没那个功夫侍弄花草什么的,所以府里向来很显单调。”
“说起来,府里之所以移植了这片桃林,也不是因为大伯母喜欢看桃花,而是因为大伯母喜欢吃桃子。”
说到这里,慕晓晓扑哧一笑,显然想到什么好笑之事,“听我娘说,大伯母本就喜欢吃桃子,当初又正好怀了身孕,吃什么都不香,就想吃几个桃子解解馋。偏偏当时市面上就买不到桃子,可把大伯急坏了。”
“后来,大伯想出个主意,干脆在府里种一片桃林,总之大伯母以后还会有身孕的,以后可不就省事了?”
说完,慕晓晓自己倒是乐不可支的哈哈大笑起来。
凤止歌闻言也莞尔一笑。
没想到,大伯那样一个看似严肃不好亲近的人,也有这样铁汉柔情的一面。
凤止歌对慕家上下的印象都很不错,不仅仅是因为慕家是慕轻晚的娘家,最主要的是慕家上下对慕轻晚那轻易就能看得出来的关心与爱护。
当然了,慕家的严谨家风也是一个原因。
慕秉恒三兄弟都只有一个正妻而无任何妾室通房,而且夫妻之间感情都很是和睦,这样一来。家中自然便也没有那些弄得后宅乌烟瘴气的妻妾、嫡庶之争,三房里的兄弟、兄妹更是相处得十分要好。
要知道,这可是男人纳妾天经地义的时代,就连平民百姓之家,手里有了三两个钱都会纳个妾,更何况是官宦之家了。
可以说,慕家这种情况便是数遍全京城也绝无仅有的。
慕秉恒三兄弟成婚在京中同辈之中算晚的,所以对下一辈的婚事,他们也并未早早的就订下来,慕家七个小子和慕晓晓这个姑娘。没有一个是订了亲的。最大的慕泽宇今年都已经十九了,在京城,这个年纪的男子,许多都已经有了儿女。
听慕晓晓说起这些笑谈。一旁的冯伊人眼中也闪过几许欣羡。
但凡是女子。谁不想要个这样的夫君。
不过随即。眼角余光扫过被慕晓晓挽着胳膊的凤止歌,冯伊人那双仿佛能滴出水的瞳眸里迅速闪过几许嫉恨与郁色。
慕晓晓虽然进京之后只交了冯伊人这样一个朋友,但她明显也是懂亲疏的。虽然只见了凤止歌一面,但相比起来,表妹当然比冯伊人要亲了。
所以一路走来她都亲热的挽着凤止歌,倒是将冯伊人落到了一旁。
这不起眼的举动代表的意思,冯伊人当然看出来了。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嫉恨凤止歌。
在此之前,因为只有自己这一个朋友,慕晓晓便是想说话也只能找她,这样的待遇当然是她独有的,可如今半路杀出了一个凤止歌,她便立即被撇开了。
冯伊人此前在贵女圈子里都是被众人簇拥的存在,又何曾受过这样的冷遇,叫她如何能接受?
微低下头,冯伊人敛下眼中泛起的冷光。
本来,知道凤止歌就是威远侯府嫡长女之后,她还想着要与其交好的,可既然这位凤家大姑娘的存在会挡了她的路,那她也只好将这块拦路石给搬开了。
稍微落后几步,冯伊人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正好这时,凤止歌斜眼看了若有所思的冯伊人一眼,笑着打趣道:“表妹,舅舅们将几位表哥教导得如此出众,慕家家风又如此严谨,哪个女儿家不想找个这样的婆家,将来你的嫂子们可就有福气了。”
说完,凤止歌还煞有介事的露出一脸的欣羡。
这一路走过来,大部分时间是慕晓晓在向两人介绍慕家各处景色,凤止歌都只静听,反而是冯伊人找着机会与慕晓晓说了不少话,而让凤止歌注意的是,无论冯伊人说什么,最后总会把弯拐到慕家大表哥慕泽宇身上,慕晓晓没有防备之下被她套了不少话去。
很显然,这朵白莲花就是冲着慕泽宇来的。
冯伊人见状心头一跳。
凤止歌没有猜错,冯伊人之所以压下心里对慕晓晓的不喜主动接近她,就是为了慕泽宇。
冯伊人家世不显,大伯任了吏部员外郎,她父亲则在礼部打点了个闲差,若不是冯伊人自己擅钻营,恐怕那些身份稍高点的贵女都不带拿正眼看她的。
冯伊人今年也是十五岁,比慕晓晓大了月份,京城许多这个年纪的官家小姐都已早早订下了亲事,但冯伊人心气高,那些家世与她相仿的男子她看不上,家世高过冯家的,不是已有婚配就是看不上她。
直到有一次,在京中的一次赏花宴上,冯伊人遇到了回京之后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的慕晓晓,这才将慕家看在了眼里,打起了慕家嫡长子慕泽宇的主意。
慕秉恒如今仍任着中军都督府经历,但她这些年来在公事上的一丝不苟极得上峰欣赏,最近更是听说上峰有意举荐他升迁,若此事为真,慕秉恒至少就会升到从四品,又有威远侯府这样一门姻亲在,将来再往上几步也不是不可能。
再则,慕家家风甚严,慕秉恒三兄弟都没有妾室通房,想必慕家儿郎日后也是如此。
这样一来,慕秉恒的嫡长子慕泽宇,可不就是冯伊人眼中极好的夫婿人选?
也正因为这样,即使心里不喜欢慕晓晓,冯伊人才耐着性子与她交往。
不过冯伊人到底不喜欢慕晓晓,尤其想到将来她若真的嫁到慕家。慕晓晓就会成为她的小姑,心里就十分不痛快,于是动不动的利用慕晓晓没有心机,在旁人面前装出一副受了欺负有口难言的模样,叫慕晓晓受了不少责难。
这次主动上慕家来,冯伊人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碰上慕泽宇,谁知道正好碰上慕轻晚带着凤止歌回娘家。
听了凤止歌方才那番话,冯伊人心里一阵火烧火燎,这凤家大姑娘可是侯府嫡女,又是慕泽宇的表妹。若是凤家有意与慕家结亲。自己哪能争得过她?
想到这些,冯伊人更坚定了先前心里的盘算。
正好,这时慕晓晓提议领着两人到桃园尽头水潭边的亭子里小坐一会儿。
那水潭并不大,里面砌了假山。边上又建了一个亭子以供歇脚。
因就在桃园深处。水潭里飘落了不少粉色桃花。花瓣落入潭中时激起微微的涟漪,伴着轻风,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三人并身边的丫鬟婆子。一大群人来到潭边,观赏了一会儿之后,但准备去亭子里坐坐。
冯伊人眼中光芒闪烁,行走之间刻意落后凤止歌一步,然后不着痕迹的来到凤止歌身后,借着身子挡着后面丫鬟婆子的视线,伸出手……
冯伊人的本意是想将凤止歌推到水潭里。
但,就在双手触到凤止歌的背时,冯伊人却只觉腰间一麻,然后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突然之间动弹不得了。
而这时候,凤止歌朝前走了两步之后突然回过头来,惊讶地看着冯伊人仍保持着往前推的姿势的双手。
不仅凤止歌,就连慕晓晓和众多的丫鬟婆子们,都发现了冯伊人的怪异之处。
尤其是慕家跟来侍候的下人们,慕家人之间虽然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可这些丫鬟婆子谁不是恨不得多长几个心眼,看向冯伊人时眼中不觉便多了几分怪异与谨慎。
方才冯小姐可是走在表姑娘身后的,又正是在水潭边上,她这样一推,那表姑娘可不就得落入水中了?
这水潭虽然不大,但水深却不只两米,危险性并不小。
如今虽然已经入了春,但是天气仍十分寒凉,若是这时候落入水里,就算及时被救,恐怕也会生一场大病。
再往深里想,在场的都是女眷,无论小姐还是丫鬟婆子可都是不会水的,想要把表姑娘救起来,说不得她们还得向府里男丁求救。
若是府里的少爷们救了表姑娘还好,毕竟是嫡亲的表兄妹,虽然有违礼之处,但毕竟是为了救人,旁人就算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可若是表姑娘被府里的奴才给救了,又被冯小姐及她带来的这么些人看在眼里,传了出去表姑娘可不就得清白尽毁了?
这怎么能行!
不说表姑娘可是威远侯府的嫡出姑娘,就冲着几位老爷夫人待姑奶奶和表姑娘的亲厚,若是表姑娘在她们眼前出了事,即使府里主子们都是和善之人,恐怕她们也都得脱层皮吧?
想通这些,慕家的一大群丫鬟婆子不觉间便将慕晓晓和凤止歌围在了中间,同冯伊人及她带来的人瞬间便分作了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
慕晓晓这会儿脑袋还有些懵,显然没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凤止歌眼中却迅速被泪水充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冯伊人,痛心万分的大声质问道:“冯小姐,你我此前从未见过面,更无任何恩怨,为何你要如此害我?”
冯伊人面色大变,有心想要摇头解释,却不仅动弹不得,而且连话都说不出来,看在旁人眼里倒成了她默认了。
慕晓晓这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她上前一步将凤止歌护在身后,犹如护崽的母鸡般,愤怒地看向冯伊人:“冯小姐,我表妹到底如何惹到你了,居然让你起了如此歹心?”
先前慕晓晓还称其为“冯姐姐”,如今愤怒之下却是直接叫“冯小姐”了。
慕晓晓自幼与父兄习武,本就不似寻常的京中小姐,这时发起怒来,倒也颇具威势。
慕晓晓在京中没有朋友,只除了冯伊人这个别有用心之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愿意与她笑闹的表妹,冯伊人却起了这等歹毒心思想要害她,叫她如何能不怒?
冯伊人想要把这景况给圆过来,偏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正着急上火时,突然发现身体又能动了,可没等她说出一个字来,又觉膝盖一软,“啪”的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那“啪”的声音,是冯伊人的膝盖与地面接触发出的声响。
因是在水潭边,路面是由一颗一颗的小鹅卵石扑就的,如此大力的跪倒在这样的地面上,冯伊人痛得瞬间飙出泪来,嘴里的话当然也就说不出来了。
凤止歌眼中泪痕未干,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跪给惊住了,好半晌才呐呐道:“冯小姐,就算你知道自己错了,也用不着向我下跪啊,这样我会被吓坏的……”
听了凤止歌这话,冯伊人只觉肺都要气炸了。
明明是她在受痛,凤止歌居然还说自己会被吓坏!
冯伊人恨不得哭给凤止歌看了。
事实上,她也确实痛得涕泪横流了。
以前的冯伊人没少在旁人面前哭,不过那时候是梨花带泪惹人怜惜,如今却是泪水与鼻涕齐飞,完全不复从前的美态,让人看了恶心都来不及,又哪里会有什么怜惜之情。
冯伊人带来的两个丫鬟这时也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了,忙上前想将冯伊人扶起来。(未完待续。)
第10章 暴露(+更)
冯伊人双膝剧痛,根本使不上力,只能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两个丫鬟身上,眼见总算是脱离了向凤止歌下跪的窘境,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冯伊人便又觉她的香臀上莫名其妙的出现一股怪力,本就发软的身子猛地向前一扑……
两个丫鬟哪曾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手上一个没抓住……
“扑通!”
白莲花冯伊人便落入了水中。
出现这样的变故,显然是谁都没有料到的,所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在水里扑腾的冯伊人,一时间之竟没人想起要喊人施救。
几息之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冯家的两个丫鬟。
“快来人啊,我家小姐落水了!”两个丫鬟急得面上都起汗了,有心想要救人,偏偏两人都不通水性,只能大声呼救起来。
先前就说过了,在场的丫鬟婆子们可都是不会水的。
这个年代对女子的严苛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尤其是在京城这种规矩严的地方,闺阁少女平日里出门的机会都少,更别提让她们下水学习泳技了。
这里可不是水多而且规矩相对来说宽松的湖州。
一时之间,在场的丫鬟婆子们一些寻找可有什么竹竿之类的东西,看能不能把冯伊人拉起来,其他的则四散开来到处找人施救。
这时慕家的几位少爷都在主院里陪着长辈们说话,这东院离主院可有好一段距离,若是要指着几位少爷来救人。恐怕冯伊人早就成了水上的一具浮尸了。
无奈之下,慕家的丫鬟们只能就近找了府里会水的小厮。
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冯伊人这个千金大小姐,虽然及时被救,却被慕家的小厮结结实实的搂了个满怀。
而这一切,在之前冯伊人的设想里,应该是都发生在凤止歌身上的!
被救上岸的冯伊人狼狈得不像样,一头青丝一缕缕的贴于面上,衣衫尽湿。已经有些看头的曲线更是因此而尽露于人前。沾了水的衣衫湿重得没有一点保暖的效果。再被风一吹,便只觉寒冷无比,就连身子也不由簌簌发抖起来。
好半晌,自惊魂之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再触及那小厮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冯伊人只觉得天都瞬间崩塌了,尖叫一声,便翻了个白眼华丽丽的晕了过去。
接下来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一群丫鬟婆子或是准备干净衣物,或是准备沐浴的热水,或是准备保暖的毛毯,忙得不可开交。
有女客在自己家里落了水,这当然免不了要惊动慕家女主人。
叶氏和郑氏都亲自过来察看过,待听到冯伊人是因为要推凤止歌下水才自己吃了这苦果,立马沉下了脸,若不是顾忌着不能让人在自己这里出什么事,恐怕当场就要将冯伊人和她带来的人赶出去了。
忙了好一通,沐浴过后重新换了干净衣物的冯伊人才几乎是被人抬着匆匆上了冯家的马车。
冯伊人这个插曲只是让叶氏和郑氏气了一阵,然后便再没人关心她会怎么样。
毕竟出了这种事,叶氏和郑氏便再不许慕晓晓和凤止歌在这水潭边走动,而是将她们赶回了慕晓晓住的院子。
发生了这么一长串的事,慕晓晓只觉脑袋晕乎乎的,直到进了院子捧着热茶喝了几口,才总算是完全回过神来。
“表妹,你没事吧?”大概是因为凤止歌那句“我会吓坏的”,慕晓晓紧紧握着凤止歌的手,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才有些不确定地问。
凤止歌有些好笑的回握,方才慕晓晓无意识间表现出来的对她的保护,倒是让她对这个直率单纯的小姑娘愈发有了好感。
“表姐看我这像是被吓坏了吗?”凤止歌微微一笑,“有事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慕晓晓闻言想起冯伊人临走前那惨白的脸,不由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随即,慕晓晓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狐疑地看向凤止歌。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方才在水潭边,表妹可是一副被吓坏了受尽了委屈的样子,那眼泪要落不落的样子看得她这个同性都觉我见犹怜了,怎么这才没过多久,就完全不见半点受了惊吓的样子?
凤止歌失笑。
她大概能想到慕晓晓在想些什么,她这个表情,可真是单纯的可爱。
伸手在慕晓晓脸上捏了捏,凤止歌道:“表姐啊,你还是长点心眼儿吧,可不是别人表现给你看的都是真的,你这么单蠢,舅舅舅母以后可要怎么放心哟!”
慕晓晓瞬间瞠圆了眼。
她自小到大都跟男孩子一样长大,爬树、掏鸟窝、跟人打架都没少经历过,却从来没有与人如此亲近过。
只一瞬,慕晓晓那张小麦色的脸便变得爆红。
当然了,她这害羞的样子,又成功惹来凤止歌的一阵笑声。
……
冯伊人的出事并未能影响到慕家人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好心情,慕轻晚和凤止歌在慕家用了午膳,又流连了大半个下午,直到卯时将至,慕轻晚才恋恋不舍的辞了兄嫂。
临行前,又约定日后下帖子给两个嫂子,请她们去威远侯府一叙。
慕轻晚与凤止歌回到侯府时,已近晚膳时间。
侯府用膳向来是各人在各人院子里用的,只慕轻晚与凤止歌这些年来都是一起用膳。
待大厨房摆饭时,慕轻晚顺口问了凤鸣祥的饭菜是不是送过去了。
虽然如今的威远侯是凤鸣祥,可凤鸣祥毕竟尚未娶亲,所以女主人还是已经荣升为侯府太夫人的慕轻晚。
平时里。赵幼君和凤鸣舞两人的饭菜都是各自院子里的丫鬟去大厨房取的,只慕轻晚和凤鸣祥两人这里,是厨房的管事娘子亲自送来。
听到慕轻晚的问话,那管事娘子不敢怠慢,忙回话道:“回太夫人,侯爷那边已经着人将饭菜送过去了,太姨娘和二姑娘下午出门去了,尚未回府,她们院子里的丫鬟也还未取饭菜。”
管事娘子不仅说了凤鸣祥那里的情况,甚至还将赵幼君和凤鸣舞的事都说了。
赵幼君和凤鸣舞出门了?
慕轻晚有些意外。
赵幼君虽然二十年没出现在京城。但利益于她当年的跋扈。京里与她同辈的夫人们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如今流言才压下去没多久,赵幼君不在侯府里躲着,怎么就按捺不住要出门了?
不过,慕轻晚也没有再多问。
慕轻晚如今的愿望就是看着女儿成人。不想多关注旁的事。若不是凤鸣祥尚未成亲。这侯府的中馈她都不会管。
赵幼君可不是小孩子了,她应该知道若是她的身份泄露出去了她会是个什么结局,就算为了她自己的命。出门在外她也应该小心藏着身份才是。
于是,母女俩安安心心的用了晚膳,之后又闲谈了一番,就在凤止歌起身准备回流云阁时,林嬷嬷突然面色沉重地走了进来。
林嬷嬷也随同进了京,如今管着荣禧堂院子里的事。
林嬷嬷素来知道慕轻晚与凤止歌母女情深,加之她也明白府里虽然是慕轻晚管着,但其实许多事都是凤止歌在从旁拿主意,因此也没避着凤止歌,将刚刚得来的消息一一道来。
“太夫人,赵太姨娘和二姑娘下午出了趟门,因太夫人不在府里,便只与侯爷打了声招呼。”林嬷嬷皱着眉头道,“就在太夫人和大姑娘用膳时,赵太姨娘和二姑娘回了府,却形容狼狈,似乎遇着了什么事。老奴接到消息见事有蹊跷,就特意着人出去打探了一番,却发现侯府外停了不少人家的马车,还有人冲着侯府指指点点的……”
林嬷嬷想起几乎是落荒而逃回到侯府的赵幼君和凤鸣舞,心里就有些不安。
她接到消息赶到时,赵幼君和凤鸣舞已经进了垂花门,两人的样子十分狼狈,不仅一头乱发,就连衣衫都有些凌乱,最让林嬷嬷觉得不妥的是,赵幼君出门时戴在头上的幕篱此时已经残破不堪,根本就挡不住赵幼君的面容。
林嬷嬷跟在慕轻晚这么多年,进京后又听闻了那样的流言,即使用猜的,也该知道赵幼君到底是何身份了。
“太夫人,会不会……”林嬷嬷有些迟疑地道,“太姨娘的身份暴露了?”
慕轻晚闻言一双柳眉拧成一个结。
以她对赵幼君的了解,赵幼君还真就有可能做出这种蠢事来。
先前京里的流言,为了不被波及到,慕轻晚已经为赵幼君善了一回后了,如今她又不分好歹的惹出事来,难道还要再为她擦屁股?
想到这里,慕轻晚心中就是一阵不情愿。
她虽然素来性子好,平时里也温婉和善不喜与人计较,可她毕竟不是菩萨,赵幼君这些年是怎样对她的谁都看在眼里,她没有动手报复回来就已经算是大度了,难道以后她惹出事来都要自己出面解决?
凤止歌见状伸手在慕轻晚眉心轻抚,直到将那眉心的结抚平了,才安慰地拍了拍慕轻晚的手,“娘,您今天也累了,就早些歇息吧,那边的事就由我来解决吧。”
慕轻晚闻言便要出言反对。
她当然相信凤止歌的能力,若不是凤止歌,恐怕她如今还在湖州的洛水轩里静静的发霉,她是不愿意让凤止歌去为赵幼君和凤鸣舞善后。
那样,简直太便宜她们母女了!
凤止歌捏了捏慕轻晚的手,将她即将出口的话按下,非常肯定地道:“娘,您就放心的吧,这回,女儿就将赵幼君这个麻烦彻底解决了,保管她以后再也烦不到您头上来。”
慕轻晚从来都是对凤止歌深信不疑的,虽然不知道凤止歌要怎么解决这件事。但到底不再阻止了。
倒是林嬷嬷没按捺下心中的疑惑,偷偷打量了凤止歌好几眼。
她早就知道这个小主子不一般,但遇到这种事都如此胸有成竹,她是不是,仍然小看了小主子?
凤止歌没理会林嬷嬷的打量,安抚好慕轻晚让她早些休息,这才带上李嬷嬷去了赵幼君住的偏院。
偏院本就是给妾室住的,无论是位置还是院子里的条件当然比不上荣禧堂或者流云阁等,也正因为如此,赵幼君才心心念念的想要将慕轻晚赶出荣禧堂自己住进去。
凤止歌到达偏院时已经掌灯。院门处守了两个丫鬟和两个粗使婆子。这都是赵幼君这院子里侍候的下人。
见凤止歌来了,几个丫鬟婆子神色一肃,她们都是从湖州跟来京城的,从湖州跟过来的老人里。谁不知道府里大姑娘的厉害?
不敢挡路。几人恭敬地退到两边。就连进去通报一声都不曾。
李嬷嬷推开院门,凤止歌拢了拢慕轻晚硬要她穿上的披风,抬脚往院内走去。
偏院并不大。几间正房两边各两间厢房,这时两边的厢房都黑漆漆一团,只有正房里亮着灯。
房间里,赵幼君和凤鸣舞正相对而坐。
但是,比起下午出府时那副光鲜亮丽的样子,这时的她们无疑十分狼狈不堪。
两人都顶着一头的乱发,身上那名贵面料做成的衣裳显然经过了不少的拉扯,早已不复之前的平整。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被赵幼君取下随意放到一边的那个幕篱,上面原本覆着的白纱这时已经变成一条条的了,根本就起不到遮蔽容颜的作用。
许是以为外面有人守着没人能听到,赵幼君和凤鸣舞说话时并没有压着声音。
“娘,那几位夫人显然是认出您来了,这可怎么办?”凤鸣舞的声音显得非常紧张。
一直到现在,凤鸣舞都记得,还在湖州时,凤止歌同她说的那句话。
“不如,你将你娘的身份宣扬出去,看看等来的是你那位皇帝舅舅的怜惜,还是赐死?”
虽然凤鸣舞年纪还小,赵幼君又从来没有严格教导过她,导致她许多事都不懂,可她也隐隐能知道,凤止歌当初的这句话并不是在骗她。
怎么办怎么办?若是娘的身份真的暴露了,岂不是要被皇上赐死?若是还要牵连到她身上,那可如何是好?
不得不说,赵幼君教出来的这个好女儿还真是够让人寒心的,赵幼君可能会被赐死,而她关心的却是会不会牵连到她。
若是让赵幼君知道凤鸣舞此刻心里的想法,不知道她会不会忍不住给凤止歌一刀,看看凤鸣舞的血到底是不是冷的。
赵幼君从外面回来这一路也同样心慌失措,不过她好歹这么大年纪,回到侯府这段时间已经足够她稍微平息下来了。
听到凤鸣舞的话,赵幼君皱紧了眉头,半晌之后却又蓦地放松下来,甚至还有些得意地道:“舞儿,你放心吧,既然上次的流言都能平息,这次也指定出不了事。”
说到这里,赵幼君冷哼一声:“慕轻晚不是那么能耐吗,这次就让她继续去平息事态好了,否则的话,就算娘讨不了好,侯府和她那个女儿,难道就能有好下场?”
凤鸣舞闻言双眼也是一亮。
“对啊!”凤鸣舞惊喜地道,“就让那对母女去解决这件事!”
心里有了成算,腹中的饥肠辘辘便显然格外难以忍受,两人这才猛然记起还没有用晚膳,正打算唤来丫鬟去大厨房取饭,便见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她们先前想要算计着替她们解决麻烦的凤止歌。
凤止歌将两人打量了一番,才略挑了黛眉,夸奖起两人来:“我怎么从来没发现,原来你们母女这么聪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好主意?”
赵幼君和凤鸣舞见到凤止歌突然出现,心中本有些心虚,但听凤止歌这样一说,也不管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夸她们,却仍不免有些得意。
就算凤止歌听到了又如何,为了不被牵连到,她和慕轻晚还不是只能乖乖把这件事解决了?
所以,赵幼君斜睨了凤止歌一眼,眼中的得意怎么也掩不住。
“是又如何?”赵幼君道,“再怎么说,如今我也是侯府的人,要是这件事被人捅出来,就算我得不了好下场,难道侯府又能得了什么好?皇兄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要是迫于无奈处置了我,你以为你和你娘会不会受到迁怒?”
这时的赵幼君,完全忘了,如今的威远侯,可是她的亲生儿子。
凤止歌唇畔带上几分带着嘲讽的笑,因为赵幼君话里的“迫于无奈”几个字。
她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赵幼君的愚蠢了,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以为赵天南会对她存有兄妹情义?
若真是如此,当年他又不会应允赵幼君进威远侯府为妾了。
“赵幼君,你可真是天真,这么多年过去了居然还指望着你那个皇帝哥哥会对你不忍心。”凤止歌摇了摇头,“行了,我今天来也不是想跟你说这些废话的,我只想告诉你,这次的事,我娘和我都不会再替你解决,要是不想等来赐死的密旨,你就自己看着办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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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一个月,每天至少更新5000字,这在以前来说是不可想象的,作者很懒,没上架之前写文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都离不开亲们的支持,感谢大家!
2015年的最后一天,祝大家来年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第11章 作
凤止歌虽然说得漫不经心,但语气却很笃定。
赵幼君闻言瞪大了眼。
“你怎么敢!”伸手指着凤止歌,赵幼君不敢置信地道,“你就不怕到时候侯府受到牵连?我若是有什么事,母后一定不会放过你们母女的!”
凤止歌讥诮地抬眼,眉目间泛着冷色,“侯府当然不会受到牵连,当初京里的流言只是提了你的身份,当年之事的具体情况可没提到半分,到时候,我就把当年的情况全部给传出去!”
“清平长公主是如何看上有妇之夫,怎样同太后一起威逼功臣之家的女眷,到了湖州之后,你这位威远侯夫人又是怎样将我娘这个真正的侯夫人逼入洛水轩里近二十年的,你又是怎样派皇家死士暗害我娘的……”
“你说,这些事若是传得人尽皆知,世人会不会认为威远侯府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若是在这个时候,威远侯府有个什么事,世人会不会认为是皇室所为?皇家毕竟还是要那张脸的,你那太后娘,还会冒着皇家威严扫地被天下人非议的危险,牵连到威远侯府吗?”
凤止歌一条一条细细数来,她每说一条,赵幼君面上就多出几分绝望。
因为她知道,凤止歌所说的,的确是最有可能发生的。
太后确实疼她,可是她的皇兄……
赵幼君不敢认为皇兄会为了她让皇家蒙羞。
若是真如凤止歌所说的那般,恐怕等待她的。也就只有一个“死”字吧。
赵幼君颓然瘫坐在地上。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呢?
自打进京以来,侯府的事就没停过。
先是京中的流言,好不容易流言被压下了,又是凤鸣祥承爵,再之后则是凤麟突然去了皇觉寺修行。
对赵幼君来说,凤麟去了皇觉寺无疑让她大受打击。
即使不用猜,赵幼君也知道凤麟是为了何事如此灰心丧气,这一切,都怨慕轻晚那个贱人!
若不是她。侯爷又怎么会突然去清修?
这满京城。有哪个侯门老爷会舍弃富贵荣华去那等清苦之地修行?
可是……
赵幼君想到这些又突然有些泄气。
侯爷之所以会去皇觉寺,必然是慕轻晚不愿与他和好如初,才会心灰意冷,这本就是赵幼君愿意看到的。又有何立场去怨慕轻晚呢?
难道。要叫她亲眼看着侯爷是如何与慕轻晚双宿双飞吗?
当然不!
心里装了这么多事。赵幼君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不起来。
直到,凤鸣舞突然来到她的院子里,道是要与她一起好好逛逛京城。添置些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饰。
赵幼君对凤鸣舞向来是百依百顺的,又想着这里毕竟是京城,凤鸣舞将来必定要出席各种场合,若是在这些外物上落了下风,那些眼高于顶的贵女们,岂不是会轻视于她?
所以,即使心中仍存郁气,赵幼君仍然露出笑脸,和凤鸣舞一起出了门,临走之前甚至还去见了凤鸣祥一趟,从他那里支了些银钱。
凤鸣舞自打进京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出门,便是京城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赵幼君当年对京城自是十分熟悉,可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虽然不能沧海变桑田,但京城的变化仍是不少,一时之间也有些捉瞎。
不过,这也没难倒二人。
在大武朝,无论是京城也好,小地方也罢,只要有凤仪轩,那必定是女眷们买衣裳首饰的首选之地,甚至,若是哪家夫人小姐没有一套凤仪轩的首饰,出门参加各种筵席,指不定暗地里会被人怎么嘲笑。
凤鸣舞和赵幼君自然有不少出自凤仪轩的衣裳首饰,可但凡是女子,又有谁会嫌这些东西多的?
所以,上了马车,赵幼君便吩咐车夫直接去凤仪轩。
那车夫是侯府进京之后新采买的,对凤仪轩这等所在自然不会陌生。
京城的凤仪轩开在最繁华的正阳门大街上,离侯府所在的东长安街不远,马车一路行去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停在了凤仪轩门口。
比起湖州的凤仪轩来说,京城的凤仪轩规模无疑要大了许多,进出的女眷也多了不知道多少。
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些进出的女眷个个衣着华贵,神态端庄高雅尽显贵妇风范,比之湖州那等弹丸之地的妇人来说,又不知道要强出多少了。
凤鸣舞第一次见识京城的风采,以前在湖州时她是最出彩身份最高的侯府女儿,可如今到京城一看,莫名的,心里就有些发虚。
不过,看了一旁的赵幼君一眼,凤鸣舞又变得底气十足起来。
她娘可是堂堂的长公主,又岂是这些人所能比的,虽然如今还不能暴露身份,可待这段时间过去,难道她那太后外祖母还能不思念女儿?
赵幼君也知道如今的她是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认出来的,所以虽然出了门,却在头上戴了个幕篱,垂下的白纱将她的容貌覆住,只能隐约看个大概。
母女俩携手走进凤仪轩,轻车熟路的上了二楼。
京城的凤仪轩不仅规模比湖州的大了许多,就连里面卖的东西,种类也更为齐全,即使赵幼君母女并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人,那摆在柜台上琳琅满目的东西,一时之间也让她们看得有些眼花。
能进凤仪轩的,即使在京城,也是非富即贵。
只因为,凤仪轩里的东西可不只是昂贵,甚至能算得上奢侈,普通清贫些的官家女眷根本不可能负担起这里的消费。
所以,赵幼君母女这片刻的失态。便立即引来了旁人的鄙夷。
“一对土包子!”一道带着冷嘲的清脆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
几乎是立刻的,赵幼君母女便自失态中回过神来。
凤鸣舞双眉倒竖,一双大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她转过身,往声音来源之处望过去,嘴里冷声道:“哪里来的贱蹄子,你说什么?”
立于赵幼君和凤鸣舞右后方的,是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红衣的姑娘,那姑娘生得明眸善睐很是喜人,尤其是一双眼。看着尤其有神。其中的神采让人一瞧就知道她绝对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那姑娘倒也不为凤鸣舞的叫骂生气,她斜睨了凤鸣舞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都说凤仪轩里出入的都是京中有名的权贵之家的女眷,可如今看来也不符实嘛。就连这样言行粗鄙之人都能进来。还真是拉低了京城各家夫人小姐的水平。”
虽然一个脏字都没说。却是打脸打得啪啪响,较之凤鸣舞的粗言谩骂,这位姑娘的水准无疑高出许多。
如此鲜明的对比。明眼人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高低来,一时之间,同在凤仪轩的各家女眷都旗帜鲜明的站到了红衣姑娘那一边。
被这么多挑刺的目光注视着,饶是凤鸣舞的脸皮再厚也有些顶不住,面上忽青忽白的好不精彩。
这时,另外一名身着粉色衣裙的姑娘上前几步,抱住那红衣姑娘的手臂,亲热的叫了一声“钱姐姐”,然后才转向赵幼君和凤鸣舞,不屑地道:“连钱姐姐都不认识,该不会是哪个乡下旮旯里刚进京的吧?”
只一句话,便戳中了真相。
凤鸣舞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姑娘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面子,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了面子,凤鸣舞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被赵幼君死死拉着,说不定就要扑上去与那两们姑娘厮打起来了。
赵幼君好歹多活了这么些年头,安慰性的在凤鸣舞手上轻轻拍了拍,她看向那位钱姑娘和粉衣姑娘,刻意用平淡的语气道:“小女方才只不过是在思考要买哪些东西而已,两位姑娘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如这样,咱们就比比今天谁买的东西多,也叫大家都仔细看看,谁才是姑娘口中的土包子,如何?”
赵幼君来凤仪轩本就是想为自己和凤鸣舞添置衣裳首饰的,又知道凤仪轩的东西不便宜,自然银票带得足足的。
当初她执意进威远侯府,太后拿她没办法,便只能任她去,但到底是心疼她,在她出宫之前塞了数目算是庞大的一笔银子给她。
这些年赵幼君又掌管侯府中馈,在她心里整个侯府都是她的,自然也没少往自己兜里划拉银子。
之前出门时,她又特意去找了凤鸣祥哭穷,凤鸣祥如今待她这个生母虽然淡淡的,但到底不忍心,因而也给了她一笔银子。
赵幼君这次出门可是将全部身家都带在了身上,自然底气十足。
在她想来,她带的这些银子,一般权贵倾家荡产也凑不出来,又怎么会畏惧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凤鸣舞闻言,面上立马雨转晴,她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到时候将这两个姑娘死死的压在下面,看她们还怎么得意!
于是,凤鸣舞不屑地看了那两个姑娘一眼,扬声道:“怎么样,你们敢不敢?”
粉衣姑娘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们方才说的是凤鸣舞的言行举止吧,怎么这对奇葩母女却扯到了要比谁钱多?
“方才还是土包子加市井泼妇,这会儿摇身一变成了暴发户?”粉衣姑娘嘀咕了几句,随即却换上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满脸不惧地道,“说你们没见识还不信,不知道钱姐姐是谁也就罢了,还要跟她比谁钱多,你们是初进京城没好好打听过吧?”
不仅是她,就连其他看热闹的夫人小姐们也都一副颇以为然的表情。
那红衣的钱姑娘显然也不是怕事的人,不屑地斜睨了赵幼君母女一眼,一句话不说,却是直接将凤仪轩新出的一套头面挥手买下了。
这是红果果的开战啊!
赵幼君母女何时被人如此轻视过,心中气愤。又存着在众人面前显摆的心态,当下便大手一挥,连连买了好几样东西。
就这样,钱家小姐买一套头面,赵幼君母女必定选了另一套,钱小姐挑了一件衣裳,凤鸣舞也毫不示弱的选了另外一件……
你来我往之间,几人挥手之间散出去的银钱已经是一个叫普通人瞠目结舌的数字。
所谓树活一张皮,人争一口气。
被这么多人睁大了眼看着,任是谁也是不会就此认输的。
衣裳首饰买了一大堆之后。几人来到了放置衣料的区域。
也是凑巧了。凤仪轩前两天才得了一匹前朝流传下来的轻容纱,今天才刚刚摆上来。
轻容纱是前朝有名的衣料,被文人盛赞为“举之若无,载以为衣。轻若烟雾”。不知道多少女子朝思暮想着要做一件这样的衣裳。
不过。自前朝倾覆,轻容纱的制作方法便失传了,如今存于世的。大多是从那些没落的世家处得来的。
赵幼君曾经是当朝长公主,当然也知道轻容纱,不过即使是那时,她也没能得上这么一匹,这时得知凤仪轩居然得了一匹轻容纱,自然是志在必得。
而那位钱小姐,自小便是在金银堆里长大的,什么样的好物件儿没见过,但在见到那轻容纱时,仍不免有些着迷,当然也是当仁不让。
轻容纱只有这一匹,可两方都互不相让,最后当然只能以出价高低论胜负。
赵幼君母女和钱小姐也算是杠上了,你来我往的出价之后,将这匹轻容纱的价格抬到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数字上。
恰好这时,凤鸣舞侧过头恨恨地瞪了钱小姐一眼。
一位打扮得端庄娴雅的中年夫人看着凤鸣舞的侧脸,眼中闪现出疑惑,过了许久,才有些迟疑地对身旁的另一位夫人道:“那位小姐,与当初的清平长公主,是不是很是相像?”
清平长公主,这几个字在近来的京城可谓是尤其令人敏感。
因是有些迟疑的猜测,那位夫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即便是这样,也引起了同样看热闹的其他人的注意。
若说先前,这些旁观者还津津有味的看着两方人马斗富,那如今,这许多的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就尽数落在了凤鸣舞的脸上。
清平长公主当初实在太过有名,她当初动辄扬鞭抽人的形象即使过了二十年仍深入人心,现如今年龄在三十到四十之间的这些贵妇们,几乎就没有不认识她的。
越是打量凤鸣舞,这些夫人们就越是肯定。
再联想起,凤仪轩楼下这时停着的威远侯府的马车,以及凤家大姑娘在梁夫人的生辰宴上说,家中确实有个长得与清平长公主有几分相似的庶妹……
凤鸣舞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不过,凤家大姑娘不是说,侯府庶出二姑娘的生母早在二姑娘出世后就去了吗,那,二姑娘身旁那个戴着幕篱的妇人,又是何人?
到得这时,众人关注的焦点已经不是赵幼君母女与钱小姐的斗富,而是探究赵幼君的身份。
先前京中传出流言,道是清平长公主当年根本就没死,而是以妾室身份进了威远侯府,侯府从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迁往湖州,也是出于此。
对于这个流言,许多人嗤之以鼻,毕竟有哪个公主会委屈自己为妾。
但是,另外一些人心里却隐隐有些相信,毕竟空穴不来风,传言说得言之凿凿的,而且以当年清平长公主的习性,她还真的做得出来这种事。
不过,后来威远侯夫人现身于府,在众人眼中威远侯夫人确实不像是流言中受了那么多磨难之人,再加上凤家大姑娘与杨夫人的那番话,许多人便也打消了疑虑。
只是如今,看着遮掩了容貌的赵幼君,众夫人心里又了些揣测。
谁都知道凤仪轩是只接待女客的,便是再谨守礼教的女子到了这里,也都不会头上还戴个幕篱。
赵幼君的本意只是不想让人看到容貌的表现从而引起注意,但这举动显然是起到了反作用,倒让她更是惹人注目起来。
被众夫人小姐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的赵幼君母女没有留意到场间的变化,这时那块轻容纱的价格已经被钱小姐轻描淡写的抬到了五千两。
要知道,虽然都说“京城居,大不易”,比起其他地方,京城的物价确实要高些,但一个还算殷实的百姓之家一个月的用度也不过二三两,五千两,够一家人花上一百两了。
饶是赵幼君荷包里银钱不少,这时也不由觉得肉痛。
赵幼君都这样,凤鸣舞的反应就更大了。
凤鸣舞本以为钱小姐会很容易对付,可如今,人家出价到五千两连眼都不带眨的,就跟那不是五千两而五两一样。
不过是一匹料子,便是再少见,也绝对值不得五千两这个天价。
有了这段时间的缓冲,凤鸣舞也渐渐冷静下来。
即使仍想争那口气,凤鸣舞也渐渐按下了心里仍然继续抬价的打算,万一这钱小姐突然松口,那她们岂不就要花费这笔巨资买下这轻容纱。
但是,最先挑起这场争斗的是她,如今率先认怂的也是她,在场的这么多人会如何看待她?将来她又要如何在这些贵妇贵女之间走动?
想到这些,凤鸣舞到底是心气不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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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求助
凤鸣舞可从来都不是个好性子的人,既然比不得人家那花钱不手软的豪气,自然便想在别的面上找回场子来。
就与当年的赵幼君一个样儿,凤鸣舞碰上让自己心气不顺的人,首选的出气方法便是动手。
看着钱小姐那云淡风轻并不以花了如此多银子而为荣的脸,凤鸣舞只觉心中的怒火再也压不下去,“嗷”的一声便冲着钱小姐扑了过去,修剪得尖利的指甲更是直接往钱小姐脸上招呼,明摆着就是想抓花钱小姐的脸。
京城的女儿家都以文秀为美,就算有稍微活泼些的,也只是相对来说,像凤鸣舞这种动不动就扑上去与人厮打的,在场的夫人小姐们别说亲眼见了,便是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今天凤鸣舞就给她们上了这生动的一课。
还别说,凤鸣舞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倒真把钱小姐吓了一大跳,不过,钱小姐带来的丫鬟们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凤鸣舞扑过来的那一瞬间,那几名丫鬟便迅速涌上前将钱小姐护在了身后。
然后,一堆丫鬟拉的拉,扯的扯,凤鸣舞便是有四只手也得不敌啊。
而另一旁,赵幼君方才没能拉住凤鸣舞,让她扑了过去,不过她想着打了也就打了,便没有再阻止凤鸣舞。
可这时,眼见吃亏的变成了凤鸣舞,赵幼君又如何能忍,招呼着她带来的两个丫鬟就加入了战团。
这一番变故,可真是看得围观的人一个个的瞠目结舌。
自从当年的清平长公主薨了之后。这二十年来,满京城也没见过这种事啊。
也是活该赵幼君倒霉。
赵幼君到底年纪要大了些,手上力气自然不是这些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比的,一冲进去之后就把钱小姐带来的一堆丫鬟中的两个狠狠收拾了一通,其中一个丫鬟的指甲不知道磕在哪断开了,赵幼君往她脸上打过去的时候,那丫鬟下意识的就抬手挡着脸,粗糙尖锐的指甲断裂处往着赵幼君头上的幕篱一划一扯……
轻微的一声哧响之后,幕篱上的白纱便变成了条状。
赵幼君极力遮掩的容貌,就这样暴露在众人面前。
只一瞬间。偌大的凤仪轩里便变得鸦雀无声。然后便是一声长过一声抽气声。
“清平长公主!”
有人失声惊呼道。
静默之后便是乍然的喧哗,联想到之前的流言,那些认识赵幼君的夫人们眼中或震惊或了然。
即使是仍在气头上的凤鸣舞,这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推开人群回到了赵幼君身边。
这时的赵幼君脑中一片空白。满心都是身份暴露的无措感。反射性地抓住凤鸣舞的手便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
凤止歌看着面现绝望的赵幼君,扬唇嗤笑道:“人家还真没说错你们,刚进京也不打听清楚就急着与人斗富。知道那位钱小姐是谁的女儿吗?”
听凤止歌提到钱小姐,赵幼君和凤鸣舞现上都现出恨恨之色。
这母女俩都不是会自省的人,在她们看来,赵幼君之所以会暴露身份,全都怨这个钱小姐!
“好歹你当初也是个长公主,该不会不知道大武朝的户部尚书是谁吧?”说到“长公主”几个字时,凤止歌丝毫不掩面上的嘲意。
听凤止歌提起户部尚书,赵幼君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跟着便是懊恼。
大武朝的户部尚书姓钱,钱家乃是前朝首富,后来乱世来临,天下狼烟四起,当时钱家家主看出前朝应是维持不下去了,便十分有远见的斥了巨资支持那时已经初露峥嵘的赵天南起事。
可以说,赵天南最后之所以成功谋得天下,除了有寒家举族相助之外,钱家在金钱上的资助也是功不可没。
大武朝建立之后,赵天南想请钱家那位极有眼光的家主入朝为官,却被钱家家主婉言谢绝了,道是自己只是个喜欢做生意的商人,如何能做得了官。
赵天南也没有逼迫,直接指定了钱家为皇商。
后来,大武朝初开科举,其中的探花竟然就出自这个钱家。
赵天南大喜,破格擢升那钱探花至户部尚书,在当时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眼球。
许是缘于家族的天赋,这位钱尚书不仅文采了得,便是管帐也是一把好手,大武朝的户部硬是被他管得井井有条。
历来户部这等油水十足的地方最易滋生贪腐,可有着钱家的背景,这近二十年来,即使是恨不得将眼睛珠子都放在这些官员身上的御史,也从来没想过要参钱尚书贪腐。
出身大武朝首富的钱家,钱尚书还用得着贪腐赚点小钱?
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赵幼君和凤鸣舞在凤仪轩遇到的那位钱小姐,便是钱尚书的侄女,乃是钱尚书嫡亲二弟的嫡长女。
钱尚书是钱家嫡长子,但他既入朝为官,自然不可能再接掌钱家家业,于是早在许久之前,钱家未来家主之位就已经内定由钱家二爷接任。
前些年,钱家老爷子年事渐高不能担负家族事务的重荷,便将钱家交到了钱二爷手里。
这位钱二爷为人十分精明,做起生意来比之老爷亦丝毫不落下风,平时待人虽然和善,但有一个全京城人都知道的毛病,那就是护短!
钱小姐乃是钱二爷第一个孩子,钱二爷难免就多宠了些,而钱二爷宠女儿的方式,就是给银子。
用钱二爷的话来说,钱家的女儿,就算其他的比不过人家,难道比银子多还能输了?
所以说,赵幼君母女输在钱小姐手里。着实是不冤。
赵幼君此时的心情,套用一句后世的歌词,最后知情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赵幼君是真的欲哭无泪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重回京城第一次出门,居然就因为与钱家人比富而被暴露了身份。
只能说,不作不死。
凤止歌睨了赵幼君和凤鸣舞一眼,“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想,总之,你们只要记得,不管你的身份有没有被传开。对侯府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想要保住自己的小命,你也只有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到了明天,你猜猜看。清平长公主在凤仪轩露面的消息。会不会传得满京城都是?”
话一说完。凤止歌便转身离开了这偏院。
凤止歌走后,赵幼君呆坐了半晌,才总算是回过神来。
就如凤止歌所说。她的时间确实是不多了,若不能在今天的事传出去之前找到解决的办法,说不得她就真的只能走那条死路了。
振作起来,赵幼君找来笔墨,动作迅速的写了一封信,仍像上次那般买通了侯府的下人送了出去。
赵幼君的信是送往安国公府的。
这封信一路送到安国公夫人周语然的手上,差不多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夜色渐浓,周语然拿到心腹嬷嬷送来的这封信,心中很是惊讶。
前不久威远侯府刚进京时,她就已经收到过一封来自赵幼君的信,怎么上次之事还未了,赵幼君就又送了信来,而且还是已经入夜的时候,难道是有什么急事?
这样一想,周语然面上便带了些凛然。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安国公夫人这些年来极得太后的喜爱,隔三岔五的就被太后召进宫去陪伴。
可没有人知道,周语然之所以能得了太后的欢心,都只是因为她一直在与湖州的赵幼君联系。
太后召她进宫相陪,也只是为了知晓赵幼君的近况。
周语然看得十分清楚,别看她现在似是很受太后喜欢的样子,可这一切都是因为中间有个赵幼君,所以每次赵幼君一来信,她都会及时进宫将信拿给太后看。
在周语然眼里,赵幼君就是她与太后之间的纽带,若是没了这纽带,以太后那凉薄的性子,又岂会多看她一眼?
所以,接到这封信,周语然立即摒退左右,借着烛光看起信来。
待将信上内容看完,周语然面上已经带了些凝重,还有厌烦。
是的,就是厌烦。
虽然周语然对待赵幼君的事向来慎重,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有多喜欢这个表妹,正好相反,私心里,周语然十分不齿赵幼君。
周语然自己是被当初的那门亲事所累,所以不得已之下嫁给了安国公做继室,在周语然看来,若不是有这一遭,她必定会是最受人瞩目的贵妇人。
可瞧瞧她那个表妹,明明有着天底下最尊贵的身份,却脑子不清醒,非得上赶着与人做妾。
这也就罢了,好歹出身皇家,却还连侯府里一个不受重视的正室和嫡女都拿捏不住,如今回京了还同样被人压得死死的。
这一切都让周语然十分看不上。
可看不上归看不上,除非她不想再维持与太后的关系了,否则她就必须得替赵幼君做些事。
真是个烦人精!
一边腹谤着,周语然一边吩咐下面的人准备车驾。
她要进宫面见太后。
这时已经入夜,京城已经实施夜禁,普通百姓是断不敢在此时在外行走的,万一被抓住少不了就要受些皮肉之苦。
周语然后里有太后给的令牌,为的就是怕遇见如今这种特殊情况。
对赵幼君这个女儿,太后可算是考虑到了方方面面了。
当然,这也是最让周语然不忿的一点。
这些按下不提,周语然匆匆换了身衣裳,待下人准备好了车驾,上了马车便朝着宫门驶去。
有了太后的令牌,周语然这一路自然是畅通无阻。
太后这时本已就寝,但一听下面来人禀告安国公夫人入了宫,立即知道定是赵幼君那里出了什么事。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动作之利落完全与她那七十往上的年纪不符。
一见到匆匆进到慈宁宫的周语然,太后顾不得其他,遣退了宫人便抓住她的手便连声问道:“是不是清平那里出事了?”
过了二十年,即使“清平”这个存在早已随着清平长公主的“早逝”而不复存在,可太后每每和周语然提起赵幼君,仍是唤的她的封号。
就仿佛,只要这样,赵幼君就仍是从前的长公主一般。
周语然早就知道待人严苛刻薄的太后,只要遇到与赵幼君有关的事就会格外的反常。倒也不以为杵。一边将那封信递给太后,一边低声说与太后听。
太后将事情始末了解清楚之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若说是从前,她还有自信只要自己出面。赵天南定会维护赵幼君。
可是。自从上次赵天南撂下那句话就走了之后。她总觉得她这个皇帝儿子待她比往常淡了许多,她很怀疑,自己说的话是不是还如往常那般管用。
但是无论如何。赵幼君都是太后心中最宝贝的人,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唯一的女儿走上死路呢?
于是,太后用最快的速度换好衣裳,将周语然留在慈宁宫,便匆匆带了两个宫人去了乾清宫。
周语然独自在慈宁宫里枯坐,初春的夜仍带着寒意,没过多久她就已经浑身冰凉,不过这可是在宫里,她也只能强自按捺住。
许久之后,太后终于回到了慈宁宫。
周语然猜不出太后同皇上说了些什么,但隐隐能看出太后面上的不郁之色,她也没多问,恭敬的向太后施了一礼,静静地等着太后的吩咐。
看到周语然,太后稍稍舒缓了下面上的冷色,然后向周语然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声轻语了几句。
周语然闻言点点头,然后在太后的示意下出了宫。
直到走出宫门,周语然才面带不忿的握紧了双手。
赵幼君不过就是有个好出身,就她那蠢笨的脑子,凭什么事事有人给她擦屁、股?
不过,再如何不服气,周语然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一回到安国公府,就立即修书一封,着人送去了威远侯府。
来自安国公府的那封信仍是送到了侯府的那道小门处,看门的门房本已被赵幼君用金钱买通,在赵幼君看来,收到了信,这人必定会第一时间送给她的。
那门房确实在得了信的第一时间往府里走动,可是他去的方向却不是赵幼君所住的偏院,而是凤止歌的流云阁。
轻轻敲响流云阁的院门,那人将信递给开门的婆子,然后便静静地立于门外等候。
流云阁里,开门的婆子驾轻就熟的将得来的信交到值夜的半夏手里,然后喜滋滋的拿着赏钱退了出去。
半夏看了手中的信一眼,轻轻一笑,转身进了屋。
已是夜深,凤止歌却尚未就寝,而是倚在床头等着什么。
接过半夏递过来的信,凤止歌抽出信纸晃了几眼便丢到一边,“赵幼君可真是好命,有这样一个如此为她着想的娘。”
半夏捡起信纸细细看了,十分赞同地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咱们不妨在其中添把火。”凤止歌纤长嫩白的十指在床沿上有规律的轻轻敲击,随后吩咐半夏准备笔墨。
半夏依言送上文房四宝,但心中到底好奇,一边磨墨,一边忍不住问道:“不知主子想要怎样做?”
凤止歌轻声一笑,却是没有回答,而是提笔蘸墨,铺开一张信笺纸便在上面写了起来。
当年的寒素,其聪慧可是连寒老爷子都赞叹不已的,不过是模仿旁人的字迹,又能算得了什么?
没过多久,凤止歌便停笔,冲着信笺上未干的墨迹吹了吹,然后递给半夏。
半夏接过信纸,待看完上面那寥寥几行字,便不由充满叹服地看向凤止歌。
“行了,让人把信送过去吧,估计她该等急了。”
她,自然指的便是赵幼君。
半夏依言退下安排。
流云阁外,仍是那个沉默的门房,拿到那封信便朝着赵幼君住的偏院而去,避开正在打磕睡的守门婆子,亲手将信交到了赵幼君的心腹王嬷嬷手里。
就如凤止歌所说,赵幼君确实等急了,这段等待的日子对她来说无异于是最大的折磨,既希望早点得到回信,又害怕得到的不是她想要的回信。
收到这信,赵幼君心头先是一松,然后又是一紧,凝神吸了一口气,这才抽出了信纸。
几息之后,将信中内容看完,几乎是立刻的,赵幼君浑身都轻颤起来。
“不,不会的,母后不会这样对我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信纸从手中滑落,赵幼君再也站不住,几乎要软倒在地。
王嬷嬷见状骇了一跳,连忙扶着赵幼君坐到椅子上,连声问道:“夫人,您这到底是怎么了?”
若说侯府里还有一个人仍把赵幼君当成夫人来看,那便是王嬷嬷了。
安置好赵幼君,王嬷嬷捡起落在地上的信纸,待看清之后,也跟着倒抽了口气。
王嬷嬷好歹要镇定些,没有像赵幼君那般立马就没了精气神,但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赵幼君多年以来一直与周语然保持通信,无论是赵幼君还是王嬷嬷,当然相信周语然信上所说。
王嬷嬷从当初的赵家跟着进了宫,她很清楚太后有多宝贝这个女儿,可为何,太后如今会冷下心肠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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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闯入
“不行!我不能就此认命!”赵幼君突然站起身来,“我要进宫,我要亲口去问问母后,她为何要这样对我!”
说完,赵幼君也不管自己现在是副什么样子,闷头就要往外冲。
王嬷嬷连忙拉住她,苦口婆心地劝道:“夫人,如今可已经夜禁了,就算您出了府,又如何能走得远?”
赵幼君这才颓然止住脚步。
是啊,她早就已经不是从前可以在京城为所欲为的清平长公主了。
如今的她,只是威远侯府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就算走出侯府,若是被巡守的将士抓住,恐怕只能换来四十鞭笞之刑。
可造成这一切的,都是她自己……
想到这里,赵幼君终于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与伤心,掩面痛哭起来。
王嬷嬷眼中的赵幼君向来是傲气飞扬的,她何曾见过这样失声痛哭的赵幼君,心中也是一酸,不管什么身份尊卑,将赵幼君搂到怀里,跟着落下两行浊泪。
良久,两人都渐渐止了泪,王嬷嬷一手轻抚着赵幼君的乌发,一边道:“夫人,您别丧气,太后一定不会就这样放弃您的,一定是其中出了什么事。如今已经夜深了,咱们出不去,但明天早起晨钟敲响了之后,咱们就立马去安国公府,让表小姐带着您进宫见太后,太后一定不会如此绝情的,一定可以在事情传开之前找到好的解决办法。”
赵幼君本就已经渐渐冷静下来,这时听得王嬷嬷的安慰。也越来越觉得事实就如王嬷嬷所说的那样,一定是周语然哪里传达错了,母后不会这样对她的。
这样一想,倒是渐渐平静下来了。
因明日一早就要起来,两人也不再叙话,各自上、床休息不说。
第二日,因为心里装着事,赵幼君和王嬷嬷五更未至便早早起了身,梳妆打扮妥当之后又等了许久,到了五更三点。才终于听到了姗姗来迟的晨钟声。
几乎是晨钟一响。两人便相携着往外冲去。
这时时辰尚早,就连侯府的下人都还未起身,偌大的侯府就只有赵幼君和王嬷嬷在走动,若不是两人这时都心急如焚。恐怕得被这样的安静吓上一跳。
敲门把看守二门的婆子叫醒。威逼利诱着好歹让她开了门。然后又让这婆子找了马夫套马,直闹了个鸡飞狗跳之后,才总算是上了马车往安国公府而去。
同是开国功臣的府邸。安国公府和威远侯府自然隔得不远,马车大约走了一刻钟,便在王嬷嬷的指路下停在了国公府位于一条小巷子中的后门处。
时辰尚早,天还擦着黑,安国公府这时也是一片寂静,听不到半点声息。
王嬷嬷先下了马车,抬手便“砰砰砰”的在门上敲了起来。
这时正是大部分人梦酣之时,王嬷嬷敲了许久的门,才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睡意未消的声音:“谁啊?”
睡得正香却被人吵醒,安国公府的门房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赵幼君和王嬷嬷这时想的都是怎样尽快见到周语然,当然顾不得追究那门房的语气。
王嬷嬷陪笑对着门内道:“小哥,我家夫人乃是安国公夫人的表妹,这次找安国公夫人是有急事,劳烦小哥行个方便,去安国公夫人那里通报一声。”
门内一阵静默,然后那门被打开一条缝,一只眼睛从那条缝里往外张望。
“我家夫人的表妹?”那门房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被王嬷嬷这样一闹,他也清醒了些,闻言嗤笑一声,“我家夫人什么时候有个表妹了,若要说有,那也只有清平长公主,难道你家夫人还能是清平长公主吗?”
谁不知道清平长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就薨了?
王嬷嬷被噎得一窒。
赵幼君确实是当年的清平长公主,可是如今她们捂着这件事都来不及了,难道还能为了取信一个国公府的门房而自暴身份?
沉默了几息,王嬷嬷深恐那门房将门关了不再理她,忙又扬着笑脸,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往那道门缝里塞去,道,“小哥,我家夫人确实与安国公夫人是旧相识,你就行个方便通报一声吧,这点小意思还请小哥收下。”
这样一锭金子,起码得有五两,换成银子,那可就是二十五两了,就一个门房,而且还是少有人出入的后门的门房,恐怕两年的月例都没有这么多。
只是去通报一声,就能拿这么大一笔银子,这无疑是个美差。
可是那门房却是半点也没动心,将金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刚要还给王嬷嬷,却又突然顿住了。
门内,门房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萧靖北身上单薄的劲装被汗水浸染出些许斑点,紧贴着身体的劲装让他的胸膛看起来格外的精壮。
许是因为才运动过,在这仍寒意十足的初春清晨,他的周身都冒着丝丝热气。
周语然的表妹,那可不就是赵幼君?
周语然昨晚入夜之后进宫,萧靖北是知道的,也知道她回府后让人送了封信去威远侯府,既然周语然一点也没表现出紧张,想必应是没什么大事才对,可为何,赵幼君却这么一大清早的,就出现在安国公府?
想起那晚凤止歌那好整以暇的样子,萧靖北下意识的就认为,这定然是她从中做了些什么。
于是,萧靖北冲着那门房轻轻点了点头,自己则一跃上了身后那棵树。
那门房显然没想到萧靖北会点头,微愣之后,用十分不耐烦的语气对外面的王嬷嬷道:“行了行了,你们就在这等着。看在这金子的份上,我就替你们跑一趟,要是敢骗小爷,看小爷不报官抓了你们!”
说完,又带着威胁地看了王嬷嬷一眼,啪的一声合上门,慢吞吞地去了安国公夫人那里通报。
安公国府的主院是宁远堂,因为安国公萧立如今在主院正房养病,周语然这些年就歇在了正房的耳房里。
想当初,周语然这不离不充的行为。可是为她收获了不少赞许与同情的。
年轻的门房一路晃晃悠悠的来到了宁远堂。叫了门将王嬷嬷的话转告给守门的婆子,就又慢悠悠的原路返回了。
至于话会不会传到周语然那里,周语然又会不会见王嬷嬷与赵幼君,那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只不过是过来通报一声而已。
再说宁远堂里。守门的婆子被人扰了好眠。积了一肚子的怨气,偏生那门房早就走了,就是想出个气都不成。有心想偷个懒不去通报吧。又怕若真是夫人的表妹来了,夫人到时候不会放过她。
几经挣扎之下,这才披着衣裳打着呵欠往里面走去。
待话传到周语然耳里时,已是好一会儿之后了。
周语然被心腹嬷嬷唤醒,这时人还有些不清醒,听了传话反射性地道:“本夫人哪里来的什么……”
表妹这两个字没有说出口,因为周语然突然想起来,她还真有个表妹。
而且,她昨晚还着人送了封信过去。
残存的睡意散去,周语然顿时清醒了,她一边在丫鬟的服侍下更衣,一边暗自纳闷儿。
赵幼君这么早就来安国公府做什么?
难道她就不怕被人看见,让事情雪上加霜?
或者说,她对太后给她争取来的出路,还有什么不满意?
想到这里,周语然下意识的皱了眉头。
以赵幼君如今的情况,被人发现了身份,即使是为了皇家的体面,她也只有一个死字,太后昨晚为了替她争取到这条出路,必定是与皇上经过了一番争执的。
若是这样,赵幼君都还嫌不满意,那她还想怎样?
虽然心中不满,但周语然毕竟不可能将赵幼君撂在门外,若是天色大亮之后又被旁人看在眼里,恐怕就是她也脱不了身。
于是忙遣人去后门,把赵幼君主仆领进来。
有了周语然的点头,赵幼君和王嬷嬷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宁远堂。
因早有周语然的吩咐,她房里除了那个知情的心腹张嬷嬷,就再无旁人。
见赵幼君也不作什么遮掩就过来了,周语然双眉拧成一个结,语气中自然就带了些不满:“你怎么这样就来了,也不怕被人瞧见?”
赵幼君闻言一声冷笑:“事到如今,总之已经是无路可走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周语然素来知道赵幼君任性妄为,可没想到都二十年过去了,她还是这样不知好歹。
“什么叫无路可走?”周语然语气也有些冲了,“你知不知道,太后昨晚为了你的事去见皇上,回来时脸色可不好看,就这样为你争取来的生路,难道你还不满意?”
周语然最不齿赵幼君的,就是她明明有着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却总是不知道珍惜。
听周语然说到这个,赵幼君的火腾的一个就冒了出来。
“生路?那叫什么生路?真要走了这条你所谓的生路,恐怕我会生不如死吧?”气愤之下,赵幼君的声音越来越大,她不屑地看了周语然一眼,冷笑道,“周语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嫉妒我,所以,如今看我倒霉了你很高兴吧?要不然,你自己去走走那条生路?”
周语然一窒,随即也跟着有了火气。
赵幼君说得没错,她确实一直都嫉妒赵幼君,嫉妒她的出身,嫉妒她有一个那样护着她的娘,可是她自问昨晚是尽了全力去帮赵幼君的,看赵幼君的样子,如今却是把她给恨上了?
气不打一处来,周语然面色一沉,冷声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嫉妒你,不过,我嫉妒的是当年的清平长公主,可不是如今威远侯府一个见不得人的妾!你看看你自己,你如今还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那些东西不都被你自己亲手丢掉了吗?”
怒极之下,周语然的话说得一点不客气,还尽往赵幼君的心窝子上捅。
就如周语然所说的那般,如今赵幼君可不是以前的清平长公主了,从前她刻意捧着赵幼君,那是出于她的身份,如今两人之间形势颠倒,赵幼君还有什么能让她客气的?
为妾本就是赵幼君心里的隐痛,这时还被一个当初无时不刻巴结着她的人说出来,她只觉心中一阵闷痛。若不是被王嬷嬷扶着。恐怕就要连退几步了。
好半晌,赵幼君压下心中的痛意,面泛寒霜地看向周语然:“好啊,你可算是露出真面目来了。待我见了母后。看你还能不能这般得意。”
听赵幼君提到太后。周语然心中一惊。
“什么,你要见姑母?”周语然诧异地扬眉,“你疯了吗?宫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以为你入了宫还能藏得住?”
赵幼君冷哼一声,原本明艳的面容上满是疯狂,她怪异的笑了几声,一字一顿地对周语然道:“藏?我如今不是已经暴露于人前了吗,还用得着怎么藏?”
周语然只觉一股子怒气直冲脑门,她简直想把赵幼君的脑袋掰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些什么,扯住赵幼君的袖子,周语然极力压制着声音,“赵幼君,一个凤麟真能让你专走火入魔到这种地步吗,太后苦心为你安排的出路你不走,难道为了他你还愿意去死?”
赵幼君这时候满脑门子都是太后等人的绝情,根本就听不进去周语然的话。
若是她能将周语然的话听进耳里,说不定就能发现其中的蹊跷之处。
不过,这世上是没有如果的。
一把将衣袖自周语然后中扯出来,赵幼君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裙,又抚了抚发间,确保发髻整齐。
放在平时来说再正常不过的举动,在这时由赵幼君做来,却无端让人觉得这便是那暴风雨前的宁静。
做完这一切,赵幼君平静下来,她抬头挺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看向周语然,命令道:“你不用再说了,带我进宫见母后。”
神态之间,尽显身居高位的贵气。
赵幼君的顽固令周语然一阵气结,随后,却是被赵幼君的表情和语气勾出了许久之前的记忆。
当年赵幼君还是清平长公主时,两人在一起相处时,她便总是这样命令周语然的。
乍然想起当年之事,周语然面上也是一冷。
无论如何,在这件事上她自认已经对赵幼君仁至义尽了,既然赵幼君执意不肯听劝,那她就自己承受这件事的后果吧。
最后深深地看了赵幼君一眼,周语然冷声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将来你不因此而后悔。”
说完,周语然忿然甩袖,领着张嬷嬷出去让人准备车驾。
在她身后,王嬷嬷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这件事里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要她具体说出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人……”王嬷嬷是看过那封信的,所以她很清楚赵幼君现在的心情,但想到心里的不安,她还是有些迟疑地道,“不如,咱们再与安国公夫人仔细说说,这其中,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误会?”赵幼君冷笑一声,“嬷嬷方才不是听得清楚吗,周语然都承认她嫉妒我了,说不定,她心里就巴不得我不进宫。”
见王嬷嬷还想说些什么,赵幼君制止道:“嬷嬷不用再多言,今天我是一定要进宫的,总要向母后问个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对我!”
王嬷嬷见状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在心里说服自己是她想多了。
但是,那淡淡的不安,却始终盘踞在心底,挥之不去。
没过多久,周语然冷着一张脸回到屋里,“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走吧。”
然后看也不看赵幼君一眼,当先往外而去。
“哼!”
赵幼君不屑地扬眉,却也没再多说,带着王嬷嬷跟了上去。
一行人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这时已经卯初,正是上朝的官员们进宫门的时辰,即使赵幼君再心急,也不得不避开自宫门鱼贯而入的朝臣们。
直到官员们都进了宫,周语然才拿了太后的令牌一路进宫而去。
周语然经常进宫与太后为伴,又是一品国夫人,按理是可以乘坐步辇的,可因为还有个不能说出身份的赵幼君,为免更加惹人注意,几人只能一路靠双腿往慈宁宫而去。
慈宁宫这时候还是一片宁静,显然太后还没有起身。
按理说,年纪越大觉就越浅,可太后昨夜先是得知赵幼君的事受了惊,后来因为赵幼君和赵天南起了一番争执,又动了怒,这惊怒之下,自然就容易伤神,是以平日里这时早就起身了,今天却仍卧床养神。
太后尚未起身,但慈宁宫里的宫人们却早已各司其职。
周语然经常出入慈宁宫,宫人们都认识她,虽然知道太后待安国公夫人向来亲善,可此时太后未醒,其中一名最得太后欢心的宫女沉吟了一阵,仍开口阻拦道:“安国公夫人,太后尚未起身,请您先去偏殿稍作等待,待太后……”
那宫女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赵幼君一路强忍着心急如焚,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慈宁宫,又哪有耐心再听这宫女的废话,几步上前一掌掀开那宫女,就闯了进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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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慈云庵
从来没人能在慈宁宫里放肆,所以这里的宫女太监们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出现一个赵幼君这样敢直接往里闯的人。
而且赵幼君是周语然带来的,太后又素来看重周语然,根本就没人会想到,赵幼君会做出这等出人意料之举。
一时之间,倒是让慈宁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都愣了一愣。
等他们想起要喊来侍卫之时,赵幼君早就已经冲了进去。
虽然二十年没来过,可是赵幼君少年时期几乎每天都会来慈宁宫,对这里,比对京城的威远侯府不知道熟悉了多少。
趁着慈宁宫的人没反应过来,赵幼君已经轻车熟路的来到了太后的寝殿。
寝殿外守着的,是跟了太后二十几年的心腹嬷嬷。
见有人闷头闯过来,担心来人搅了太后的好眠,那嬷嬷张开嘴,正准备唤人将来人拖出去,赵幼君却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到嘴边的呼唤声卡在喉间,那嬷嬷满脸震惊地看向赵幼君,然后再不阻拦,任她闯进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周氏这时其实已经醒了,只是老觉得精神不济,便半眯着眼躺在床上养神。
听到赵幼君进来闹出的动静,太后不悦的沉下脸,她本就因为昨晚的事而心情不顺,还有这等不长眼的人在这时候来扰她的安宁?
太后从来都不是个慈和的老人,往常慈宁宫里犯错的宫人。如今不是在宫里最苦的地方熬着日子,就是已经化作了一具枯骨。
枯瘦的双手衬起身子,太后一双眼蕴满阴鹜,“来人,把这狗奴才给哀家拖……”
话只说到一半,便因为已经来到床边的赵幼君而戛然而止。
看着那张这些年朝思暮想的脸,太后一时之间忍不住老泪纵横,一边将枯瘦的手往赵幼君的脸上抚去,一边却喃喃念叨道:“哀家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的。否则怎么会看到清平呢。清平,哀家的清平啊……”
再冷硬的心肠,也终究有柔软的地方。
太后心中最柔软之处,无疑装的便是赵幼君。
这些年。忍受着与女儿的生离之苦。太后无数次的梦到过赵幼君。可每次都在喜悦之后发现只不过是个梦境,到后来,也就渐渐习惯了。
看到太后如此表现。即使赵幼君因为那封信而对太后心存怨气,这时也难免有些心酸。
后悔,不甘,委屈,怨恨……
种种情绪倏忽涌上心头,赵幼君再也忍不住,扑到太后床头,犹如当年年少时那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哽咽地唤道:“母后……”
太后浑身一颤,呆立了许久之后才意识到了什么,双手在赵幼君身上摸索着,直到确定这次不是梦境,才一把将痛哭的赵幼君拥入怀中。
“哀家的清平啊,你这个狠心的孽障……”一边骂,一边却流下两行浊泪。
寝殿内再无旁人,只余两人的痛哭声。
许久之后,太后才从母女相见的喜悦中回过神来,想到了现实问题。
她知道赵天南对赵幼君是个什么想法,宫里人多眼杂,赵幼君这样进宫来根本就不可能瞒得住赵天南的耳目,只怕,用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进赵天南耳里。
太后心中一急。
昨晚因为女儿的事,她几乎与赵天南完全撕破了脸,再来一次,她还能护得住女儿吗?
猛地把赵幼君推开,太后沉下脸,“你怎么如此糊涂!你知不知道如今是什么形势,又清不清楚哀家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让你皇兄给了你一条出路,你怎么敢这样大摇大摆的就进宫?”
但到底,太后还是拿自己这个女儿没办法,虽然嘴上责备着,心里却开始想起办法来。
昨晚已经与皇上吵成那样了,这次要怎样让他再放清平一条生路,又该怎样才能不让清平出现在宫里的消息传出宫?
太后这厢思索着对策,赵幼君却在听完太后的话之后猛然止了泪,往后退了几步。
面上阴沉得似能滴出水来,赵幼君冷眼看着太后,“母后,你如今是不是已经后悔当初生下我了,若不是这样,为何你能如此狠心,把我往死路上逼?”
赵幼君说话间,丝毫不因为面前的老妇人是当朝太后而有所顾忌,自打她懂事起,她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太后面露愕然的看着赵幼君。
她不知道赵幼君为何会这样说,昨晚为了这个讨债的女儿,她对皇上差不多是以死相逼,到现在她都仍记得儿子看她时那冰冷的眼光。
可是,她如此掏心掏肺的为了赵幼君,为何赵幼君还口口声声说这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难道,她对那个凤麟就如此放不开,事到如今都不愿意离开他?
太后也不悦起来。
站起身,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点向赵幼君的脑门儿,太后恨铁不成钢地道:“都过了二十年了,你还是这么没出息,当初为了那个小子,你宁愿不做公主,宁可娘都不要了也要跟他走,如今周家那远亲有什么不好,还由得你来挑三拣四,难道没了那小子你就活不下去了?”
太后越说越恨,手上力气也越来越大。
赵幼君本待反驳的,可是越听越不对劲儿,她怎么,完全听不懂太后在说些什么?
周家远亲?挑三拣四?
她收到的那封周语然送来的信上写着,太后和皇上为了不让皇室蒙羞,决定将她送到慈云庵去。
慈云庵是什么地方?
慈云庵是一座庵堂。
可若是在京城某个贵妇贵女集中的宴会上去问这个问题,恐怕能立刻让所有人吓得噤若寒蝉。
这绝对不是夸张之语。
慈云庵原本是前朝专供皇室女眷修行的皇家庵堂。后来前朝一夕之间覆灭,大武朝建立,赵天南领着大军攻进了京城,然后顺理成章的占领了皇宫。
大武朝不可能好吃好喝的供着前朝皇宫里的这些宫妃,为了不落下个残暴嗜杀的名声,又不好直接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全都杀了。
于是,在听人提到这座皇家庵堂时,赵天南便下令将这些前朝的宫妃尽数送往慈云庵。
慈云庵里生活着的那些老尼,不是出自前朝皇宫,就是出自前朝宗室。这些人大多是犯了错被送过来的。也有极少一部分是真的看破了红尘。
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乍然由奢入俭,吃穿用度无论什么比之从前都不知差了多少倍,心情自然就抑郁难挡。长此以往。这些往日里尊贵不已的女人们。自然就容易变得阴暗极端。
然后……
慈云庵里的老人可了劲儿的想法子折腾新人,新人受尽了折磨变成了旧人,又重复前人对自己所做的。去折腾后来的新人。
那些起手段,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她们做不出来的。
说这里是另外一个层面上的炼狱,一点也不为过。
反正,进了慈云庵里的人,就算是绝了再走出那里的可能。
又有谁,会去管一个与死人无异的人,过得如何呢?
这么些年下来,慈云庵的可怕早就已经深入所有京城女子的心,赵幼君当年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到如今,也有京中权贵之家的女眷,因犯了某些不能宣之于众的错而被送进慈云庵去,更为慈云庵的可怕添上了几笔谈资。
一想到自己会被送到慈云庵去,赵幼君就不由不寒而栗。
对赵幼君来说,若真是这样,还真不如就此死了一了百了。
也所以,她才会对周语然和太后说,她们给她选了一条死路。
可是此刻,听了太后的话,赵幼君心里陡然有些心慌。
似乎,就如先前王嬷嬷所说的那样,这其中真的有些什么她所不知道的误会。
赵幼君有些后悔先前没听王嬷嬷的话,好好问问周语然,哪怕她当时多问上一句,恐怕事情也不会糟到现在这样子。
先前以为自己已经无路可走,赵幼君根本就没想过要遮掩什么,这一路上,恐怕不知道有多少宫里的老人看到了她。
一想到即将面对皇兄的怒火,赵幼君就忍不住心头发颤。
当年,皇兄那句“那你就去做妾吧”让她从长公主变成了威远侯府的妾室,她出宫前,皇兄就曾告诫过她,他只会当成她已经死了,若是她再被人认出来让皇室蒙羞,就绝不会姑息她!
可如今,她不仅在宫外被人认了出来,还在之后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赵幼君狠狠摇了摇头,不敢再去想那后果。
猛眨了眨眼,仿佛是要借机压下心头的惊惧,赵幼君看向太后,虽然明知道可能是自己真的误会了什么,却仍嗫嚅着道:“母后,我收到的信上,写的是您和皇兄,要把我送到慈云庵去……”
“既然你看不上太后苦心给你挑的人,心心念念的想去慈云庵,那朕就成全你!”
一个平淡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在太后和赵幼君身后响起。
太后闻声下意识的握紧了赵幼君的手,面上露出几分惊惧。
赵幼君却是猛的身形一颤,她缓缓转身,往寝殿门口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抹夺人眼球的明黄。
“……皇兄!”赵幼君喃喃道。
赵天南大步入内,明黄色的常服上,那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随着他的动作,便似随时会飞起来,更衬得他威严十足。
“大胆!”赵天南在两人身前几步远站定,却没应赵幼君的这一声“皇兄”,而是一声暴喝道,“朕唯一的皇妹早就在二十年前就薨了,你一个侯府之妾。哪里来的胆量,竟敢未召入宫,还敢冒充当朝公主?”
如果眼光能够杀人,赵天南眼中的寒意,恐怕已经将赵幼君冻成了冰块。
就如赵幼君猜测的那般,从她进了宫门一直到慈宁宫,这其间有不少宫里的老人看到了她。
甚至,消息比她想象的更快的传到了赵天南耳中。
赵天南接到林公公的禀告时,还正在上朝,而后这么多年来首次提前宣布退朝。径直往慈宁宫而来。
而且。一走到门口,就听赵幼君提到了慈云庵。
赵幼君本就害怕被赵天南发现,如今在赵天南的怒喝之下,一时之间只觉心神俱震。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后这时却将注意力放到了赵天南身上。她是知道她这个皇帝儿子有多狠心的。昨晚她去找赵天南时,赵天南听到赵幼君在京城暴露了身份,那冰冷且毫无情绪的眼神。一直到现在,太后都记得清清楚楚。
把赵幼君往身后藏了藏,太后迎向赵天南,“皇上,清平不是有意的,她只是着了旁人的道才会如此。”
说是这样说,但是就连太后自己,也知道这个理由有多站不住脚。
赵幼君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明知道闯进宫来会有什么后果,她仍然来了,若只是一个着人旁人的道,怎么能让赵天南压下怒火?
赵天南直视太后,连余光都不曾往赵幼君那里看一眼,“清平?太后怕是记错了吧,朕唯一的亲妹清平长公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得急病去了,还是太后亲眼看着她下葬的,如今这世间哪里来的什么清平?”
太后气结。
她知道赵天南不可能如此轻易放过这件事,却没想到,经过昨晚之后,他竟连自己这个母亲的面子,也不愿意给了。
赵天南却不再与太后多说,他转过身往外走了几步又停下,双眼目视前方,仿佛对空气说话般道:“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从今天起,这位威远侯府的赵姨娘,就去慈云庵里替老威远侯及侯府诸人祈福,想必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的诚意的。”
说完,便欲离开这里。
赵幼君突如其来的一声尖叫,却成功让赵天南停下了脚步。
赵幼君这时几乎就要崩溃了,她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后悔与绝望,发出一阵阵刺耳的尖叫。
她这才知道,昨晚周语然连夜进宫面见太后,将她身份暴露一事禀告了,太后随即去见了赵天南。
赵天南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下了道密旨准备着人送至威远侯府,却被太后死死拦住了,甚至还以死相逼,逼得赵天南收回那道密旨。
最后的结果是,太后从周家远亲里选了一个丧妻无子的男子,准备让赵幼君以寡妇的身份嫁过去。
那周家远亲与赵幼君年岁相仿,元妻去世之后因一心只顾着考取功名,便也没再续弦。
那人也是个争气的,虽与周家有亲,却从头到尾没靠周家分毫,凭着自己考取到了功名,将来也自有一番前途。
太后原本打算,让两人低调成亲,然后将那人外放为官,只要不回京城,又有谁会知道赵幼君的身份?
这样,可不比如今只能是威远侯府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妾好?
自从二十年前宣布清平长公主病逝,赵幼君就注定不可能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京城,这已经是太后能为赵幼君争取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可太后没想到,她与儿子撕破了脸才换来的这条路,居然被赵幼君自己硬生生的堵死了。
听着赵幼君传来的崩溃的尖叫,太后心里一阵钝痛。
慈云庵是个什么地方,太后当然知道,甚至,这二十几年来,宫里就不乏有嫔妃因为惹了她的厌弃被送到慈云庵的。
她简直不敢想象,若是赵幼君真的被送到慈云庵去,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一边紧紧搂着赵幼君,太后一边哀声道:“皇上,这是你亲妹妹啊,你就看在娘的份上,放过你妹妹吧……”
太后连“哀家”都不用了,老泪纵横的企图用母子之情来打动赵天南。
赵天南面无表情的转身,一身的明黄常服衬得他十分高大威严,但他此刻的心情显然不甚好,额角甚至青筋隐隐跳动,若不是他向来自制力好,说不定就已经爆发了。
“亲妹妹?朕哪里还有什么亲妹妹?”赵天南声音低沉,其间却蕴含着怒意,“当初不是太后非逼着朕达成她的心愿吗?从那时候起,全天下的人就都知道朕再也没有妹妹,怎么太后如今却后悔了?”
太后张了张嘴,想要说服赵天南,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措词,最后只能一遍遍地喃喃道:“她是你妹妹啊,你怎么忍心……”
听到这里,赵天南突然冷笑一声。
这声冷笑声音不大,却着实让太后一阵惊骇。
赵天南从来都是冷静自持的,就算发怒,也最多像方才那样面无表情,何曾如此情绪外露过?
太后心里,便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耳边接着便响起了赵天南隐怒的声音。
“朕为何不能忍心?”赵天南怒极之下,面上表情却诡异的趋于平静,若不是声音里的怒意,恐怕旁人根本察觉不到他在生气。
“在太后心里,她当然是重过朕的江山的,甚至,就连周家,也都是排在朕以及江山之前的,不是吗?”
听赵天南提起周家,太后浑身一抖,却仍想着要解释,“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太子吗,哀家也只是想为你分忧,周家……”
没等太后说完,赵天南便冷冷地接道:“周家的心,如今大得怕是能装下整个天下了吧?”
知道自己理亏,太后闭口不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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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当年
赵天南这时显然也不想与太后讨论周家的事。
他继续道:“这江山是朕一手打下来的,太后不在乎,朕却不能不在乎!”
“皇家早在二十年前就没有清平长公主了,皇室更不可能为了一个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的人蒙羞。”
“给她铺好的路她不走,那就去慈云庵里老老实实呆着去吧。”
有赵幼君的尖叫作背景,赵天南的声音显得格外冷硬。
说到这里,自从进了寝殿,赵天南才终于看了赵幼君一眼。
“你若还要点体面,就不要再想什么歪主意,否则,皇家死士你是知道的,他们可不会管你原来是什么身份!”
迎着赵天南那冰冷的眼神,原本浑身颤抖尖叫不已的赵幼君蓦地安静下来。
不过,虽然面上是平静了,可她那双眼里,却布满了绝望之下的疯狂。
她突然偏头看向赵天南,嘴角往两边上扬,扯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皇兄,其实,什么皇家体面都只不过是你的借口,对吧?”
赵天南双眼蓦地变得锐利起来。
人一旦真的再也无路可走,绝望之下反倒不会再害怕了。
赵幼君这时也已经完全豁出去了,她双眼里掺杂着绝望与疯狂,甚至还有些意味不明的了然。
“威远侯府虽然是功臣之后,但若皇兄当时真的肯帮我,又怎么可能会让我去侯府做妾?”
“如今这整个天下都是皇兄的。就算我的事传出去,只要皇兄肯容我,就算有人在背后议论,又有何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
“皇兄张嘴就把皇室声誉挂在嘴边,不过就是想掩盖你真正的想法罢了……”
说到这里,赵幼君面上那怪异的笑容加深,然后突然冲着赵天南尖声怒叫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听到“那个女人”几个字,赵天南面上现出压不下的狂怒。
就连太后。也在这一瞬间变了脸色。她一手把赵幼君往后拉,一边向赵幼君使着眼色示意赵幼君别再说下去了。
不过,赵幼君就似根本没看到一般,她挣脱太后的手。不仅不害怕。反而还突然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许久之后。她才停下笑声,指着面色铁青的赵天南,笑道:“怎么。皇兄这是被我说中心事了?”
赵天南不语,但眼神却似是随时欲折人而噬的凶兽,他双手紧握成拳,因为太过用力,手背及腕间有青筋隐现,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着赵幼君挥出双拳。
若是往常,或者但凡赵幼君心里还有点希望的时候,看到赵天南的这副样子,定会吓得心胆欲裂。可如今,赵天南金口一开,她马上就要被送到慈云庵去了,总之是没有了未来,为何不趁着现在将藏在心里二十几年的话通通说出来?
所以,对赵天南可怕的样子视而不见,赵幼君不仅不害怕,反而因为她的话刺中了赵天南内心隐藏的秘密而兴奋不已。
“我知道,皇兄是因为我害死了那个女人才这样整治我,否则,恐怕皇兄宁愿我死了也不可能同意我去威远侯府做妾。”赵幼君冷笑一声,然后突然“呸”了一声,“不过,皇兄也只是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吧,我可至今都没忘,当初皇兄还往那酒里加了什么东西。不知道寒老爷子知不知道,当年他那般看好的皇兄,会因为猜疑而……”
“住口!”
赵天南一声暴喝,将赵幼君的话打断。
赵幼君也不以为意,待赵天南吼完了,才接着道:“怎么,皇兄自己能做,却不敢让人说?你以为你留着那个女人一条命,你的所为就比我要高贵多少?”
“我承认,当初我确实是嫉妒她,明明我才是最尊贵的长公主,凭什么她就能用那种眼光看我,凭什么我和她走在一起时,任是谁第一眼看到的都是她?”
“我嫉妒她,所以我想让她死!”
“不过,我可不像皇兄那样,明明心里猜疑得不得了,面上还非做出一副深情不悔的样子,就连想要下药,都是偷偷摸摸的来。皇兄你这皇帝做得可真称职,首先学会的,就是如何对付那些功高震主之人。”
“当年那个女人名动天下,为无数军中将士拥护,如今除了当年的老人,又有几个人还记得她的名字?”
“你说,若是那个女人当年没死,如今知道了当年的真相,以她的脾气,她会不会恨得一刀子戳在你心上?”
“你以为你封了凤梧宫不让别的女人住,就是念着她了?”
赵幼君每说一句,赵天南面上的怒意就加深一分。
许久之后,大概是心里终于痛快了,赵幼君才最后道:“皇兄,你说说,若是还能重来一次,寒素会不会恨不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寒素。
二十几年来,这个名字首次被人当着赵天南的面说出来。
这简单的两个字,从赵幼君嘴里一说出来,就成功让寝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只一个名字,而且还是一个去世了二十几年的人的名字,却似带着未知的魔力般,让殿中这三个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在那一瞬间噤若寒蝉。
良久,赵天南大口喘着粗气,三两步走到赵幼君跟前,咬着牙恨声道:“你找死!”
然后一巴掌搧得赵幼君偏过头去。
赵幼君这些年锦衣玉食的养着,脸上肌肤自然娇嫩,赵天南习武多年,这一巴掌又丝毫不曾留手,使得赵幼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起老高。
不过,赵幼君此刻连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又怎么会在乎这一巴掌。
她高高扬起脸,嗤笑道:“皇兄这是恼羞成怒了?做都已经做了,皇兄又何必再自欺欺人,皇兄知不知道,民间有句糙得很的俗话就很适合你,当了**就不要再想着立牌坊!或者说,难道皇兄如今才发现,你是真的不能离了她?”
嘴里虽然这样说,赵幼君的表情却摆明了不信。
若是如此,那佳丽三千的后宫又是从何而来?
这些话是赵幼君这二十几年来一直想说却又不敢说的。如今一口气说完。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然后,她回身紧紧抱了太后一下,这才抬头挺胸地往外走去。
即使她知道,出了这扇门。迎接她的。定会是赵天南身边的死士。
……
发生在慈宁宫这场隐含了无数往事的争吵。外人自然不得而知。
这天上午,在凤仪轩亲眼看到了赵幼君的那些夫人们不约而同地约了三三两两的手帕交,准备深切讨论一下昨日在凤仪轩的见闻。以及对当时所见的妇人身份的猜测。
可是,还没等新一轮关于清平长公主是不是真的在世,而且还在威远侯府为妾的热潮被掀起,这些人就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
昨日在凤仪轩的妇人,是威远侯府新纳不久的妾室,因其长相与侯府二姑娘的生母有几分相似,从而得了二姑娘的亲近。
不过,这名妾室不仅私自出府,还在凤仪轩这等公众场合与人发生争执,着实让侯府没脸,所以早在昨晚,那妾室就已经被威远侯夫人连夜送去了慈云庵。
这突然的消息,让许多还在对赵幼君身份揣测不已的贵妇们都不由闭上了嘴。
既然人都已经送进了慈云庵,那无论如何,她们是再不敢将事情扯到清平长公主身上去了。
若那妇人不是清平长公主,到时皇上一动怒,她们谁都讨不了好。
若那真是清平长公主,人都已经去了慈云庵,就代表着皇上及皇家的态度,她们再谈论下去,岂不是逼着皇上将清平长公主赐死?
这些夫人们在京中生产多年,哪个不是长着颗玲珑心肝,所以,这次倒再没什么流言传出来。
……
威远侯府,几乎一夜未能安眠,等着赵幼君传来好消息的凤鸣舞,却等来了这样的消息。
慈云庵实在太过有名,就算凤鸣舞进京时日尚短,就算她都只出过一次门,也听说过慈云庵的可怕。
可是,她实在不敢相信,有一天,她的母亲会与慈云庵扯上关系。
怎么会这样呢?
若是娘被送到慈云庵去了,那以后她不得被慕轻晚和凤止歌欺负死?
凤鸣舞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为赵幼君担心,而是害怕以后被“欺负”再没人替她出头。
若是她的想法被这时已经进了慈云庵的赵幼君知道了,不知道会不会感到心寒。
凤鸣舞在院子里坐立不安了许久,有心想要说服自己那只是外面乱传的,可她派去偏院找赵幼君的丫鬟又确实没找到人,心里惶然不已的凤鸣舞这才起身去了凤鸣祥那里。
凤鸣祥如今继承了侯位,当然也就搬回了内院,住的与荣禧堂相隔不远的致远堂。
上次进宫时,皇上御口亲开,给凤鸣祥在府军前卫里安差了个正五品的差事。
凤鸣舞到致远堂时,凤鸣祥刚当值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听到贴身小厮的汇报,凤鸣祥动作迅速的换好一身家常直缀,然后才吩咐小厮将凤鸣舞请进来。
自从上次赵幼君和凤鸣舞来闹过之后,凤鸣祥院子里的下人就再也不敢不经通报就放凤鸣舞进去。
被拦在院外,凤鸣舞本就心急,这时更添了几分怒气,若不是凤鸣祥的小厮及时请她进去,外面看守院门的下人说不定就得吃些挂落。
一路小跑着进了院子,凤鸣舞冲进正房,连凤鸣祥在哪都没看清,便连声道:“哥哥,外面都在传娘被送进了慈云庵,这到底是不是真的?”
凤鸣祥闻言一愣。
昨晚他当值不在侯府,这时才刚刚回来。外面那些消息当然没来得及传进他耳里。
愣过之后,却又是一惊。
虽然凤鸣祥对赵幼君的很多做法都不认同,但到底那是他生母,是他唤了那么多年“母亲”的人,他当然不忍让赵幼君落得一个在慈云庵里痛苦度日的下场。
和凤鸣舞的脑子简单不同,凤鸣祥自幼聪慧,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幼年就得了大儒许青松的青睐,被收作关门弟子,更不会得到凤麟这些年的苦心栽培。
凤鸣祥还不知道赵幼君天还不亮就进了宫。但他知道赵幼君的真实身份。若赵幼君真的被送进慈云庵,那这个命令定是来自宫里……
“是谁下的令?”凤鸣祥一把抓住凤鸣舞的肩疾声问道。
凤鸣舞奇怪的看了凤鸣祥一眼,“当然是慕轻晚那个贱女人了,她一定是怕娘进了京找到了靠山。所以才如此狠毒!”
凤鸣祥颇为忍耐地闭上眼。
有凤止歌做对比。他是越来越不明白为何他的亲妹妹会如此愚蠢。
好半晌。压下翻腾的心绪,凤鸣祥才开始问及事情的前因后果:“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被问到这个。凤鸣舞有些心虚,若不是她的怂恿,昨天赵幼君也不会出门。
“这,这……”心虚之下,凤鸣舞支支吾吾了半天都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凤鸣祥一看就知道这件事定然与凤鸣舞有关,他冷下脸,厉声道:“快点说!”
他的这副样子无疑把凤鸣舞吓坏了。
在凤鸣舞的印象中,哥哥从来都是温和有礼的,从来没听她大声说过话,更别提像现在这样吼她了。
凤鸣舞莫名的觉得委屈,但她也知道这件事很重要,所以一边含着泪,一边却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当然,她并不知道凤止歌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听完凤鸣舞的讲述,凤鸣祥便有些压不住心中的怒气。
虽然凤鸣舞尽量减少她自己在这件事里的存在感,但凤鸣祥又岂能没猜到始末。
赵幼君会出门,同凤鸣舞鼓动的。
赵幼君会同那钱小姐斗富,也是因为凤鸣舞恶言在先。
甚至,就连赵幼君之所以会被人划破幕篱暴露身份,也是因为凤鸣舞动手伤人。
若不是身份暴露了,赵幼君也不会没办法之下进宫求助,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惹怒赵天南被送进慈云庵。
而凤鸣舞,不仅没为赵幼君心忧着急,反而还极力与这件事撇清关系,为的,只是不让凤鸣祥责怪于她。
这一瞬间,凤鸣祥简直恨不得从来没有这个妹妹!
凭心而论,凤鸣祥以前还是很疼这个妹妹的,他不想在怒极之下对凤鸣舞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冷声对凤鸣舞道:“你回去吧,从今天起,没事你就不要出院子。”
凤鸣舞没想到凤鸣祥会这样说。
在她想来,凤鸣祥应该与她一起商量办法才是,可如今凤鸣祥虽然没明说,但话里的意思却是从今天起就要禁她的足?
“这怎么可以!”凤鸣舞不甘地尖声叫道,“哥哥,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娘生你养你这么多年,如今娘有难了,哥哥不想想怎么才能把娘救出来,却要禁我的足,若是娘知道了会怎么想?”
凤鸣舞是相信的这样想的,她丝毫没觉得自己有错,即使她方才还有些心虚。
若不是此刻的心情着实很沉重,凤鸣祥说不定就要被凤鸣舞气乐了。
他冷眼看着跳脚的凤鸣舞,“把娘救出来?你以为能将娘送进慈云庵的,会是什么人?那是宫里皇上!你是想要一个人闯进皇宫还是想怎么着?”
凤鸣舞蓦地安静下来。
对皇宫以及那皇宫的主人,她下意识的就有些畏惧。
不过,那畏惧只是一时的,一想到赵幼君是皇上的亲妹妹,那自己,不就是皇上的亲外甥女?
所以,只下一瞬间,凤鸣舞便又重新兴奋起来,她双眼晶亮地拉着凤鸣祥的衣袖,满怀期待地看着凤鸣祥,“哥哥,对啊,我们可以进宫去见皇上啊,皇上可是我们的嫡亲舅舅,他一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说到后来,凤鸣舞已经沉醉在见到皇上并被承认的美梦之中了。
凤鸣祥沉默地看着凤鸣舞。
如果大武朝也有外星人,估计他就该用看凤鸣舞的眼神看外星人了。
皇上先前能不在乎京城的流言,没对娘做什么,可如今却毫不留情的将人送去了慈云庵,可见是因为娘不仅在宫外暴露了身份,还就这样进了宫。
这样一来,娘的身份指定是瞒不住了。
将娘送进慈云庵,又是以威远侯夫人的名义,一来算是蒙上了一层遮羞布,二来也是隐晦的告诉那些知情者,此事到此为止。
换个稍有常识的官家小姐,哪怕只有不到十岁,大概也都该知道,这时候威远侯府最该做的,就是撇开与皇室的关系。
像凤鸣舞这样,在这种时候还急着去攀皇家这门亲的,恐怕还真找不出来。
这简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世人,当初的流言是真的,当朝长公主真的自甘下贱委身为妾,就连皇上,也一直都是在说谎。
凤鸣祥缓缓摇了摇头,显然是不再对凤鸣舞抱以希望了,他撇过头,淡淡地道:“你回去吧。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许二姑娘走出院子一步!”
后面那句话,却是对暗中护卫的死士吩咐的。
皇家有死士,威远侯府自然也有。
而如今,侯府无论明面还是暗地里的力量,都握在凤鸣祥一人手中。(未完待续。)
第16章 陵
无论凤鸣舞再如何做着美梦,无论她有多不甘心,她仍是被凤鸣祥吩咐人拖了回去,只在致远堂里留下了一路的怒骂。
而这个时候,凤止歌正在荣禧堂里,等着与慕轻晚一起用午膳。
听到扶风绘声绘色的描述凤鸣舞被拖走时的情形,凤止歌微微一笑,转头看向慕轻晚,“娘,你看,这下碍眼的人可不就都清理妥了?”
凤麟去了皇觉寺修行,赵幼君被送进了对女子来说炼狱般存在的慈云庵,如今就连凤鸣舞都被凤鸣祥亲自关进了院子里。
可不就是,碍眼的人都清理干净了。
慕轻晚不由一阵唏嘘。
先前凤止歌同她讲起赵幼君的下场时,她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与赵幼君纠缠了二十年,甚至当初她恨极了赵幼君之时,也曾暗地里诅咒赵幼君不得善终,可如今,她什么都没做,赵幼君却走到了这一步,让她怎么能不感叹呢?
不得不说,虽然慕轻晚比之从前改变了许多,但赵幼君无疑从头至尾都是压在她心口的一块巨石,如今这块巨石总算被搬开了,慕轻晚只觉整个人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尚未及笄的女儿。
想到这里,慕轻晚骄傲的同时心中又有些愧疚,她这个做娘的,不仅从没保护过女儿,反而需要女儿来护着她。
紧紧握着凤止歌的手,慕轻晚想到这么多年来的事。眼圈微微泛红,“止歌,娘应该谢谢你。”
凤止歌失笑。
“娘,若要这样说,我是不是还得先谢谢你把我生下来了?”凤止歌也回握慕轻晚的手,劝慰道,“如今赵幼君再也不会影响到娘的生活,以后你就尽管做想做的事,与昔日好友小聚也好,出门游山玩水也好。就算你想休夫另嫁。我也保证你能得偿所愿!”
最后一句,凤止歌是半打趣半认真。
慕轻晚虽然已经到了中年,可这些年因为有凤止歌在身边,舒心之下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反倒要年轻几岁。
三十几岁的女人。若是放在后世。正是一个女人最有魅力最具风情的时候。要为了一个懦弱的男人守一辈子,想想都觉得不值。
慕轻晚闻言轻轻在凤止歌头上敲了一记。
她知道凤止歌是想她好,不过对她来说。能在女儿身边,看着她成长,以后嫁人生子,就是最幸福的事。
至于其他的,经历了这么多,她倒是彻底看开了。
这一番笑谈下来,到底是让慕轻晚心里那些许因赵幼君而起的感慨淡了去。
……
自荣禧堂里出来,凤止歌回到流云阁,倚在软榻上,借着自窗户洒进来的阳光,随意翻着一本书。
丫鬟们都被遣了出去,房间里一片宁静。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是李嬷嬷。
凤止歌回过头看了一眼,淡淡地问道:“查探得怎么样?”
李嬷嬷应道:“回主子,赵幼君确实是被送进了慈云庵,看来这一次她是真的逃不掉了。真是活该,当初她可没少在主子这里得好处,谁知最后却是她……”
说到这里,李嬷嬷顿住不言,生怕凤止歌又想到当初那些不开心的事。
凤止歌渐渐一笑,她从来没将赵幼君这个人放在心上,又怎么会为她挂怀这么多年?
即使当年,她是死于赵幼君下的毒。
见凤止歌面上没有不悦,李嬷嬷放下一颗心,然后皱了皱眉道:“倒是赵天南,他的行迹有几分奇怪。”
“哦?”凤止歌扬眉望向李嬷嬷,等着她的下文。
“这些年赵天南格外勤于政事,早朝散罢,还常如来朝中大臣商议国事。”李嬷嬷语气中带着不以为然,“可是今天,不仅早早散了早朝,还在早朝之后出了宫,一直到消息传出来时都没回宫。”
凤止歌手下的人也有在宫里的,所以她也能得到些来自宫里的消息,可宫里往外传消息毕竟不易,是以这消息才延迟了这么些时间才传到侯府。
李嬷嬷接着道:“他……去了皇陵。”
凤止歌一默。
好半晌,才幽幽道:“皇陵啊,那里,可还有属于我的东西呢……”
李嬷嬷微愣,然后眼中跟着一凛。
……
而被凤止歌与李嬷嬷讨论着的赵天南,他这时正在皇陵之内。
当初赵天南尚未发迹之时,有一次为皇觉寺的僧人所救,当时皇觉寺的一位高僧便断定他将来必定为人中之龙,还特意提点于他,在京城为他寻了一条尚未被人发现的龙脉,道是日后将皇陵修于此,必保万世江山。
那高僧也确实有几分道行,赵天南后来果然一步步凌驾于天下人之上。
因有那位高僧早那么多年的预言,赵天南自是对高僧的话深信不疑,攻进京城前好几年,就开始寻了匠人秘密在高僧指点的地方修建皇陵,后来登基之后更是将皇觉寺封为皇家寺庙。
那高僧所指点的龙脉,就在城外离皇觉寺不远的地方。
当年寒素身死时,皇陵其实尚未完全竣工,只是大体已经修建完成,所以寒素死后,为了不让真相被人发现,赵天南用最快的速度将她以皇后之礼葬入了其中。
在慈宁宫里,被赵幼君那样揭开心底的隐秘,赵天南只觉心里堆积着一团无法散去的郁气,在尝试了数次都发现无法平静下来之后,赵天南便只带着林公公出了宫。
他去的地方,便是皇陵。
寒素当年是上了皇家玉碟的元后,死后当然有资格也应该被葬入这里。
皇陵依山而建。修建得规模极其浩大,除了庄严肃穆的地表建筑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安置陵寝的地宫。
说那是地宫,一点也不夸张。
细数历朝历代,帝后大多都是要合葬的,可帝后不可能真如某些誓言一般同年同月同日死,自然也不可能同时下葬。几乎都是将先亡之人葬入其中,待另一人大归,再启开陵墓将后死之人下葬。
所以。为了不打搅帝后的阴灵。皇陵中少不了各式机关。
这座皇陵,自然也是如此。
除了当年修建皇陵的工匠,如今就只有赵天南一人知道皇陵中机关所在。
来到地宫入口,赵天南吩咐身后的林公公:“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林公公躬身应是。一双平静无波的双眼静静看着地宫的门打开又闭上。
按常理说。这种地下建筑都该十分昏暗才是。可这座皇陵里却十分明亮,只因每隔一段距离的石壁上,都镶嵌着一颗赵天南四处搜罗来的夜明珠。
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却被镶嵌在陵中照明。这样的手笔,也只有身为天子的赵天南才能做到了。
赵天南对这地宫里的情形十分熟悉,七拐八绕的就来到一个修建得宽敞华丽的墓室。
墓室很大,正中间放置着两口厚重的四重八寸漆金棺椁。
两口棺椁都未盖棺,其中一口是空的,那是赵天南为自己将来百年之后准备的。
而另一口棺椁里,正静静躺着一名着皇后吉服的女子。
那女子看年纪只不过二十六七,容颜精致绝丽,头上戴着的五龙三凤冠与身上那只有皇后才能穿的吉服昭示着她的身份,她面色红润,神情宁静,一双纤白的柔荑用最端庄的方式交叠于小腹前。
若不是她躺着的地方是棺中,恐怕任是谁都会认为这是一个正在安眠的大活人。
皇陵地宫,棺中女子,以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棺椁的赵天南。
这情形,任谁看了,恐怕都只会觉得诡异非常。
赵天南却是丝毫也不觉得诡异。
他缓缓走向前,还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仿佛是怕惊动了棺中女子。
可是,躺在棺椁里的,岂会是活人,又怎么会被脚步声所惊动?
赵天南平时在臣子及后宫妃嫔前都是严肃而有威仪的,可此时,他却半点没注意到自己的行止是不是有损于他的威严。
来到棺边就地坐下,赵天南凝望着棺中女子,好半晌之后,才伸出轻颤的手轻轻往女子与往昔无异的面容上抚去。
触手是毫无人气的僵冷冰凉,那看似红润的面容,真正触及,却没半点肌肤应该有的弹性。
赵天南突然就暴怒起来。
他动作粗鲁地掐着棺中女子精巧的下巴,状似癫狂地俯下、身体将唇印于那红唇之上,似乎想通过这样的动作让人睁开眼睛看他,但无论是女子那始终平静如一的表情,还是指尖唇畔传来的僵冷,都无疑在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蓦地松开手,赵天南仿佛突然之间就失去了精气神。
她不喜欢他太靠近她,如果她还在,他做出这种举动,她一定会推开他,然后用平静且毫无起伏的目光看着他,直到他觉得自惭形秽主动退却。
可是,如今,她不在了啊……
那样让人转不开眼的她,怎么就会不在了呢?
赵天南跌坐在地上,双手攀着棺椁,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棺椁上,然后缓缓的,将头埋在交叠起来的双臂间。
“素素……”
许久之后,赵天南含糊的吐出两个字来。
这两个字就像是一把钥匙般,将那些尘封的记忆尽数打开。
这些年,许多人都知道赵天南对于寒素的事很忌讳,所以,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寒素”这两个字。
时间长了,赵天南都有了种错觉,似乎,寒素并未死,她只是陷入了沉睡,他只要静静等着她醒来就行了。
看到棺椁里静趟着的,面色红润容颜如昔的寒素。若是个不知情的人,谁会知道她已经死去二十六年了呢?
甚至,当自己这些人一天天衰老,她仍保持着当年那鲜亮的颜色。
就仿佛,时光从未在她面上停留过。
可是,今天赵幼君的那些话,却将赵天南从这个他自己营造出来的美丽梦境中惊醒。
是啊,当年,他不是亲眼看着素素死在他怀里的吗?
甚至,素素之所以会死。这其中还有他的原因。
倏忽间。赵天南仿佛回到了那一天,即使面临死亡,怀中的女子仍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像是什么也不能真正被她放在心里。即使是她自己的生命。
寒素死后。赵天南将宫里的人清理了一大批。后来,他又召来皇觉寺的高僧,用秘法让寒素保持尸身不腐。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以皇后的丧仪将寒素葬入了皇陵之中。
这间墓室里有两口棺椁,其中一口如今寒素正躺于其中。
空的那口,是赵天南为自己准备的。
早在二十几年前,寒素下葬的那一天,他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可是,一直到二十几年后,寒素都仍独自孤单的长眠于此。
好半晌,赵天南平复下情绪,他轻抚着寒素红润的脸,一边用一种几乎可以说是深情的眼神看着棺中的寒素,一边轻声呢喃道:“素素,你等等我,你等等我,我会来陪你的……”
这一幕若是被不知情的人见了,定会以为,这是一对生死相隔不得相守的有情人。
可是,想想那些尘封的往事……
恐怕,就连赵天南自己,都是心虚的吧。
许久之后,赵天南回复以往的平静,他留恋地看了一眼棺中的寒素,又替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冠,这才转身大步离开了墓室。
皇陵地宫入口处,机关打开,地宫厚重的石门缓缓开启。
林公公微眯了眼,在见到门后的赵天南时,仍旧恭敬地俯下、身,“恭迎皇上。”
这时的赵天南已经变回原来高高在上的帝王,他用眼角的余光斜扫了林公公一眼,这二十几年来,他身边唯一见证过当年那些往事的,也就只有林公公了吧。
“回宫。”赵天南道。
说完大步向前。
在他身后,林公公的神色二十几年如一日的恭敬,他低声应是,然后跟在后面离去。
就在赵天南和林公公回宫后不久,又一封密信送到了威远侯府的凤止歌手上。
凤止歌收到信时神色原比较轻松,可是待看完信,面色却蓦地转为一片冰霜。
初春的下午,暖融融的阳光自打开的窗棂处静静洒入,照在人身上,便给人带来舒适的暖意,很容易便让人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但是,凤止歌身上突然散发而出的寒意,却叫房中侍候的李嬷嬷生生打了个寒噤。
李嬷嬷不由面色大变。
她重新回到主子身边已经有六年多,这几年她是亲眼看到了主子的变化,比起当年那清冷不似在人间的主子,重活一回的主子身上明显多了几分人气儿。
如今的主子会与身边的人说笑,甚至还会开一些她们听不懂的玩笑,也会因为心里在乎的人而软了心肠。
对李嬷嬷与寒青颜这等跟在主子身边几十年的人来说,她们当然更希望看到这样的主子。
这样的主子,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这时,看了信之后的凤止歌,却让李嬷嬷仿佛回到了过去,那时的主子,便如这样,明明就在你面前,却始终让人觉得遥不可及。
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李嬷嬷心里先是一急,但随即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主子,可是出了何事?”
凤止歌闻声望过来,在看到李嬷嬷的一怔,然后渐渐敛下周身的寒气,将手中几乎被揉成一团的信纸递给李嬷嬷,“你自己看吧。”
李嬷嬷一颗提着的心缓缓放下,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在看清那信上写的什么之后,李嬷嬷却突然勃然大怒,一时之间更是忘了主子还在面前,一掌拍在桌上,“无耻之尤!他怎么有脸?”
凤止歌这时已经没了方才的反应。
早在看完信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怒过了。
她走到窗户边,二层的绣楼窗外是一棵粗壮的梧桐树,一枝儿臂粗的枝桠斜斜伸至窗外。
春回大地,冬日里光秃秃的梧桐树也渐渐发了新芽,那点点喜人的绿意让人看了便不由自主的跟着喜悦起来。
窗棂是雕花镂空的,因为阳光的照射,窗沿这时被晒得带了些暖意。
凤止歌素手抚上窗沿,感受着那点点暖意,唇畔也跟着扬起淡淡的笑容,她转身看向仍自气愤不已的李嬷嬷,轻声道:“阿芜,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生气。”
说完,凤止歌面向窗外,闭上眼微仰着脸迎向阳光,更显一张脸白晳如玉。
从李嬷嬷的角度看过去,就仿佛,她的主子似乎背生双翼,只要一个念头,便能随时乘风而起。
然后,凤止歌平淡与冷然的声音传进了李嬷嬷耳中。
“属于我的东西,我当然会亲手取回来。”
“至于赵天南……”
“既然我还在,事情就由不得他说了算,咱们,就走着瞧吧。”
李嬷嬷顿时就安下心来。
虽然主子较之从前有了些改变,可她仍是原来的主子,就算赵天南窃得了天下,以主子的本事,也未必就没有胜算。
对主子,她们这些追随她左右的人,从来都是如此深信不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