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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眉煮酒全文阅读

作者:阿风八千     青眉煮酒txt下载     青眉煮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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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子

    北方。

    苍茫的大草原。

    朔风呼啸、黑云压城。

    “嗷呜——”

    这不是狼嚎,而是一条人影站在一堆尸体丛中,仰天发出长啸。

    啸声原始、低沉,穿透黑暗和苍茫。

    这是一个身高丈许、身材粗壮的男子,他乱发披散,浑身血污,身上的兽皮支离破碎,肩膀和手臂裸露在外,一块块肌肉像要爆裂开来,在他左眼上,赫然插着一支羽箭。

    “呜——”

    啸声绵延展开。

    那壮汉身后还站着数百人,那是他的士兵,他们举起手中大刀和长矛和狼牙棒,一起呼啸。

    这些人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此刻,他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一个个浑身血污,站在尸体丛中,仿佛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唯一闪亮的,是他们的眼神,他们的眼神炽热,充满杀意。

    啸声落下,为首大汉一把拔出插在左眼上的羽箭,刷地一道血箭喷出,他身子一晃,随即大吼一声,身形稳如泰山。

    “万焱大人!”

    “联盟长大人!”

    身后的士兵们惊呼。

    那壮汉一把拔起插在地上的一根狼牙棒,遥指南方。

    “野乐颜汐,我万焱阿狮兰来了,你就洗干净脖子等老子来砍吧!”

    “砍死野乐颜汐,消灭大鸟国!”

    那万焱阿狮兰看着身后高呼的士兵,狂野地叫道:“从今天起,我大京将成为草原霸主、天下主宰!”

    “草原霸主、天下主宰!”

    “草原霸主、天下主宰”

    呼叫时此起彼伏,这声音带着噬血和杀伐、带着冲动和狂热。

    一朵朵雪花飘扬落下。

    然而肃杀并没被落雪隐藏和掩盖。

    寒意在千里之外。

    此时的南方在丝竹声中进入梦乡。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在陆家桥的河边响起。

    两条人影冒出来,这是一胖一瘦两个黑衣人。

    夜色中两人面目模糊,只依稀分辨出前面瘦的那人微微驼背,后面胖的那人有些矮壮,他们抬着一卷草席,看到桥上没人,便悄悄走了上去。

    “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把她丢了吧!”

    “好的,六爷。”

    矮壮那人应了一声,在桥上将草席卸下,扑通一声丢入河中。

    河水悠悠东流,那卷草席没入水中,浮沉几下,渐渐消失在黑幕里。

    此时可以看清,那驼背的是个山羊胡老者,他对着远处叹息一声,道:“唉,命苦的丫头,你不要怪我们,也不要怪丽春院,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六爷,您替一个官奴可惜什么,这个叫小臭虫的丫头今年是第五次逃跑了,打死活该!”

    “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啊。”

    “六爷,您不是对那小丫头都动了心思吧?”

    “胡说个啥,那丫头才几岁,我只是可怜她命苦,你看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长大了一定是个大美人,唉,可惜性子太倔,被打死了。”

    “六爷,这丫头叫什么名字,家里是犯了什么事而充为官奴的?”

    “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只知道她爹爹是一位御医,一年前玄隆帝御驾亲征的时候,这位御医跟随在军中,他竟敢贪图钱财、私通敌国,暗中传递消息,结果皇上行辕暴露,遭到夜袭,玄隆帝驾崩。”

    “什么,她爹爹竟然是这种人?”

    “是啊,玄灵帝继位后,派人彻查,结果查出是这位御医里通外国,于是龙颜震怒,判他满门抄斩,这丫头和她姐姐只有七岁多,免于死罪,但卖到我们丽春院,先充为官奴,以后长大了要成为官妓接客的。”

    “那个御医呢,抓到没有?”

    “肯定抓到了,他犯了众怒,听说在牢里被别的犯人乱棒打死了!”

    “原来是这种人家出生的,那就活该,对了六爷,三个月前死的那个丫头,是不是她姐姐?”

    “是啊,就是她的双胞姐姐,院主老鸨说,她们家就这一双女儿,如今死得干净了,也好,一了百了。”

    远处岸边停着一条大船,船上几盏彩灯还亮着。

    “六爷,那是什么?”

    “那是搞杂耍的戏班,来我们镇上已经演了半个月。”

    “原来是杂技班啊,这么晚,他们还杂耍?”

    “不是,他们杂耍班都十分贫苦,哪里住得起客栈,都是吃住在船上,到一个地方,把船上的架子搭好,就是戏台。”

    “他们是不是跟官奴一样,也是贱籍?”

    “杂技班的人未必全是贱籍,要是贱籍就不能到处行走卖艺了,不过他们处境比贱籍也好不了多少,算了,别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回去交差吧,再晚院主老鸨又要开骂。”

    “还骂什么骂,这么晚了,老子回去交完差就挺尸!”

    “挺你个头,老子还要洗个澡,让小芽儿帮我捶捶背,这两天,没有她帮我弄弄,还真睡不着。”

    “六爷,您是光捶背吗,一把年纪了,可要悠着点,别跟刘三一样着了马上风,一夜暴毙。”

    “呸,你讲两句人话!”

    这两人闲聊着下了桥,那六爷回头向河上望去,远处船上的灯光依旧亮着,似乎还传来几下呼喝声,好像有人跳入水中。

    “不会吧,尸体这么快就被人发现了?”

    “怎么可能,算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免得惹麻烦!”

    两人匆匆离去,他们并没看到,那远处大船上的彩灯,一盏一盏被点亮起来,仿佛有什么事情发生。

    河水默默流淌,流尽喜怒哀伤、流尽悲欢离合。

    潮起潮落。

    弹指间,几度春花秋月。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第1章 霜叶馆

    秋风起,落叶轻飏。

    斑驳深黄的暮色中,点点灯光亮起。

    这是崋国京都,大风城。

    大风城的城墙古朴宏伟,气势开阔,城头高达数十丈,分为内城、外城和宫城,宫城乃是皇宫所在,内城住的是达官贵人和富贾豪绅,外城虽然最大,但住的都是寻常百姓,桥洞下,还有不少流浪的乞丐。

    夕阳落下,城中的喧嚣慢慢褪去。

    内城西门吉西巷,一驾马车缓缓停在一间院前,车帘挑处,一位粉衫绿裙的妇人和一个青衣少女从车上走下来。

    这妇人身形丰腴,一下车,丝裙便被一道轻风卷起,她嗯了一声,露出微微的愠色,车后一个麻脸丫环忙上前帮她抚平衣衫。

    眼前是一个红白院墙的院落,朱红大门上,挂着一块红漆匾额,上面用隶书端端正正写着霜叶二字,字迹纤细、隽秀。

    或许不是坐北朝南的缘故,这间院子在大风城的内城属于僻静之处。

    那妇人一张圆脸,双耳斜上梳着两个空心鬟,鬟上插了一支翡翠发簪,上面吊缀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闪闪发亮,她脸上脂粉颇厚,一对杏花眼,眼波一转,有脂粉簌簌落下,显出几分刻薄。

    那少女约摸十三四岁,身高五尺上下,头发只简单盘了个垂髻,身形略为瘦削,她的皮肤不太好,有些苍白,还有点粗糙,尤其露在外面的一双小手,还磨出几个茧子,她的脸是瓜子脸,眉是柳叶眉,长长睫毛下一对桃花眼,眼角细而弯,虽然年纪不大,却十足是个美人坯子。

    此刻,少女拎着一个花布包,垂眉顺眼,模样很是乖巧,但她不经意的一瞥,隐隐透出几分沉静和机警。

    妇人拉着少女走到门口,那麻脸丫环忙上前用钥匙打开锁开门,妇人嗯了一声,拉着少女跨过门槛走进去。

    绕过玄关,眼前豁然开朗。

    少女看到院中错落有致,与外面全不一样,这里有亭台假山、池塘小桥,几株绿柳在塘边树影婆娑,竟是一派江南庭院的婉约之风。

    园中有四五间楼阁。

    妇人停在那里,嘴角微微一翘。

    “从今天起,此间霜叶馆便是为你而开,你的名字,娘请先生算了,以后就叫桑玥羽,我会叫你玥儿。”

    妇人用清冷的声音不徐不疾说着,七分严厉、三分倦怠。

    “是,王妈妈。”

    那被称为玥儿的少女欠身应道。

    “玥儿——”

    妇人的声音忽然提高,伸手按在左手无名指的戒指上,嚓地一声,一枚短针弹出来,她伸手在少女胳膊上抓了一下。

    “啊——”

    玥儿一声惊呼,睁大双眼看着妇人,她的表情虽然痛苦,却并不是害怕。

    “你给我记住,在这里,只许叫我娘,若是再叫我妈妈,我会给你更好的惩戒!”

    “是,王、王娘。”

    “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忘了以前在百花班学里的一切,除了舞蹈,其他根本是浪费光阴,娘会给你请京都最好的先生,教你识字、弹琴、诗词歌赋还有舞蹈,娘还要亲自教你怎么走路,怎么说话,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是气质。”

    “是,玥儿谢谢王娘。”

    少女心里奇怪,你当我连说话和走路都不会?

    “很好,娘希望你是我最后一个孩子,娘以后全部心思都放在你身上,我会倾我所有培养你,让你艳冠京华,举世无双,让天下的每一个男子,听到你的名字便会心旌摇荡,不能自持!”

    “是,谢谢娘栽培。”

    玥儿脸上看不出悲喜,但她看到王娘眼神中隐藏的一丝冷意,禁不住心中一颤,暗道:“希望我是最后一个孩子是什么意思,如果做得不好,我是不是会贬成丫头,还是又把我卖了?”

    王娘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个上年纪的丫环吩咐。

    “你带玥儿小姐去漪月楼休息,娘要去醉香居一趟。”

    “是,娘,您今晚什么时候回来,绿萝要不要候着?”

    “不用了,你等下把门扣好,娘去醉香居,今晚就在那里休息了。”

    “是,绿萝知道了。”

    玥儿听见王娘今晚不回来,心里松了口气,这一路上,王娘始终板着脸,她大气都不敢出。

    “唉——”

    王娘叹息一声,看着玥儿道:“娘是劳碌命,只知道为孩子操心,你要好生学着,不懂的地方,让绿萝姐教教你。”

    玥儿低头屈身行礼,道:“是,娘劳心了,我会向绿萝姐姐请教的。”

    王娘又对绿萝关照道:“漪月楼上有纸笔,你今晚也别闲着,教教玥儿基本规矩,比如如何磨墨、识别宣纸,七日后就是小花魁的四馆花会,别教人笑话了。”

    “是,奴婢遵命。”

    玥儿心里奇怪,小花魁是什么,王娘买我,就是要我参加吗?

    王娘挥挥手。

    绿萝和玥儿欠身道了个万福,这才退后几步,小心地转身步入花园小径。

    王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双眉微蹙,脸上似有忧色,她自语道:“七日后的小花魁之争,希望玥儿能给我带来意外,只有六天的时间,太匆忙了。”她摇摇头,转身走出院门。

    马车旁另一个丫环正在等候,这丫环身子略胖,年纪二十上下,看上去一副老实的模样,她看见王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去醉香居。”

    “是——”

    “宝珠,你想说什么,是不是娘要买下一个杂技班的绳伎,还押宝在她身上?”

    王娘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满是倦意。

    宝珠点点头。

    “我不得不那样做,因为有人逼我赌这一局!”

    “祝婆婆?”

    “不错。”

    “我听说祝婆婆她们的女儿,都是五六岁就买回来开始培养,像那个史诗琴,都被苏学士收为弟子,玥儿小姐在大风城完全默默无闻,只有七天时间,会不会来不及?”

    王娘冷冷一笑,道:“因为那个老乞婆要和我赌,谁输了谁就滚出大风城,以后再也不许踏入半步!”

    宝珠不语,她知道祝婆婆和王娘有宿怨。

    王娘叹息一声,接着道:“我们在这里斗了二十多年,本来娘想要金盆洗手不干了,但姓祝的欺人太甚,非要和我最后再争一次,所以我接下她的赌!”

    “那玥儿小姐呢,她输了怎么办?”

    “我自己都不能立足了,还能顾及到她?”

    王娘说着略带遗憾地笑了笑,弯腰上了车。

    马车起步,慢慢离去。

    街头幽静下来,但轻风还久久徘徊。

    玥儿跟着绿萝走进花园,这花园和池塘交融在一起,檐廊交错,每一处转角都十分讲究,她心里不由暗道:“有一次我们百花班去苏州南园表演,南园的景色已经绝美,想不到京都之地,也可以看见南园的景色。”

    绿萝看到玥儿一副吃惊的样子,不由撇撇嘴。

    “你第一次来京都吧,是不是看呆了?”

    “是,是。”

    这绿萝,名字漂亮,却是个丑人,她长了张麻脸,身材又矮又瘦,年纪不大,但看上去像个三十岁的妇人,个子只比玥儿高半个头,听到院门扣上,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你知道霜叶馆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

    “霜叶馆曾是大风城最有名的名楼,大风城昔日第一名媛方芳就在这里住过!”

    “哦。”

    玥儿不知方芳的名头,毫无感觉。

    绿萝鄙夷地一笑。

    “你真是孤陋寡闻,据说当年连天子都拜倒在方芳小姐石榴裙下,你居然一无所知!”

    “是,我是不知道。”

    玥儿并不觉得丢人。

    “看清没有,霜叶馆一共有五间小楼,那边一排是佣人房,最大的是霜叶楼,你的漪月楼在那里,是那座小楼,今晚自己去整理一下,睡在那里好了。”

    “咦,你不是要教我规矩吗,怎么我一个人去?”

    “丫头,你还真一进门,就把自己当霜叶馆的主人了,你不过是王妈妈从一个杂技班里,花一百两银子买来的贱婢,过了七天,就把你卖到窑子去!”

第2章 漪月楼

    玥儿眼睛睁得溜圆,哦了一声,道:“你敢在背后叫娘为王妈妈,就不怕我告诉她?”

    “去呀,去呀,你的身份是霜叶馆的小姐,跟一个丫环斗气,她会更快赶你走!”

    “不,娘千里迢迢把我从江南把我买来,怎会轻易把我卖掉?”

    “你知道我们要找什么样的姑娘,不光要有样貌,还要钟灵毓秀,你要是蠢笨不堪,娘也不能往你身上烧钱。”

    绿萝能说出钟灵毓秀,也算沾了点文气。

    “你,你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我是说的实话,免得你做白日梦,一个杂技班的绳伎,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连大字都不识,还怎么艳冠京华,天下无双?你知道一百两银子是什么身价,王妈妈以前买的姑娘,哪个不是一千两以上,最贵的是一千两黄金!”

    玥儿双拳紧握,恨恨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识字,你怎么知道我只值一百两?”

    绿萝嘲笑道:“难道你值一千两?我告诉你,王妈妈带出来最有出息的女儿是石榴子,石榴子小时候就是王娘一千两黄金买的,你知道她后来嫁给谁?她嫁了前参知政事王柏,你知道参知政事是什么级别的官?”

    玥儿小声道:“不就是个副宰相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正妻!”

    “哟,你还想当正妻,比副宰相大的,可只有宰相大人和当今皇上了,您真是眼睛长在头顶上,我告诉你,王妈妈行事果决,她曾经花一千两银子买过一个姑娘,只教了五天,就一百两卖到窑子去了,你是一百两,我觉得呀,你撑不过三天!”

    玥儿睁大了眼,贝齿紧咬,自己若是做得不好,王娘一定会弃若敝屣,把她卖到窑子去。

    绿萝看到玥儿脸上露出惊惧之色,心下得意,她双手叉腰,道:“所以,你有什么孝敬姐姐就拿出来,不然我在王妈妈那里说几句坏话,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三天都待不下去!”

    玥儿露出愤愤之色。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孝敬你,但我有朝一日会栖上枝头,教天下人仰望!”

    “呦,好大的口气,你把自己比作凤凰吗,我看今晚你还是想想七天后的四馆花会,到时滚蛋,别哭着来求我给你讲好话!”她撂下这句话,一转身朝门外走去。

    “绿萝,你要去哪儿?”玥儿忍不住问道。

    “我出去转转,买点吃的,这一趟出去,可把我憋死了,口里淡出个鸟来!”

    “这么大院子,就我一个人?”

    “是啊,这院子是新买的,佣人都还没雇齐呢,王妈妈带了宝珠出去,今晚可不一定回来。”

    “那,那我一个人,有坏人进来怎么办?”

    夜幕拉上,花园里传出秋虫朦胧的鸣声,有风掠过。

    绿萝朝门口走去,过了玄关,冷笑一声。

    “有坏人,也不会看上你这个小排骨精,不过,鬼就难说了,听说这里以前闹鬼,所以王娘只花了三万两银子就买下了。”

    其实绿萝是胡说,这院子并没闹鬼,她是吓唬玥儿,三万两银子在大崋朝绝对是一笔不菲的财富,普通人几辈子都挣不到。

    玥儿看看自己身材,瘦是瘦了点,那是因为在杂技班吃得很不好,要说排骨精,还差得远。

    “哦,绿萝姑姑,那您也小心点,我听说夜路走多了,都会碰到鬼的。”

    绿萝以为玥儿会惶恐,谁知她小小年纪,不但没有胆怯,还叫她姑姑,气得一跺脚,骂道:“杂技班来的小贱人,我看你能在这里住几天!”

    咔地一声,院外传来落锁的声音。

    霜叶馆里黑乎乎一片,一盏灯都没点,显得有几分阴森可怖,但玥儿反而十分坦然。

    一轮圆月从云中穿出,分外皎洁。

    玥儿在花园中前行,她的神情慢慢变了。

    走到一块草地上,玥儿面朝西北慢慢跪下,她撮土为炉,插草为香,轻轻唤道:“爹——”

    玥儿露出悲怆的笑容,她从怀中取出两块玉佩放在地上,这两块玉佩只比指甲盖略大,但玉色纯净、晶莹剔透,上面各刻着一个字,一块是萱,一块是芷。

    “萱儿回来了,但芷儿,她,她永远回不来了——”

    玥儿泪流满面。

    “我不是什么玥儿,也不姓桑,我们冉家清白干净,没有出过不肖子孙,您说,做人要高尚纯洁,怀瑾握瑜,心若芷萱,所以给我起名叫知萱,给姐姐起名叫知芷。”

    原来这玥儿的真名叫冉知萱,她并不是一个出生在杂技班的普通绳伎。

    “爹爹,您放心,我已经想办法回到京都,虽然还是贱籍,但只要有人出钱,就可以更改身份,现在世上没人知道我的出生来历,无论我身在何处,处于什么险地,我一定会坚持下去,因为现在只有我了,我是我们冉家唯一的希望!”

    这玥儿,正是七年前在陆家桥上被抛入河中的小女孩,她并没死,而是被百花班救下的冉知萱。

    一片乌云遮住月色,花园阴暗下来。

    玥儿跪在地上,嘴唇微动,眼神变得越来越坚定。

    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此时已是一更。

    玥儿最后拜了三拜,小心地将玉佩用手绢包好,收入怀中,这才起身向漪月楼走去,花园后面一间阁楼虽然只有两层,但非常大,玥儿走过去,看到楼上挂了霜叶楼三个字,她扒着窗户一看,里面空空荡荡,还什么东西没有。

    漪月楼在霜叶馆的最里面,十分精致,这座小楼里面倒是放着桌椅,好像一应俱全,她正准备上楼,远处仿佛有女子的哭声,玥儿侧耳倾听,又只听见虫鸣,她以为是错觉,便走到楼梯旁打算上楼,但那依稀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玥儿胆子奇大,她在杂技班什么苦都吃,做错事一个人睡柴房也是常有,所以并不害怕鬼神,此时心中好奇,便寻声走了过去。

    绕过一座假山,玥儿发现漪月小楼后面还有一间院子,院门用篱笆隔开,轻轻一推就开。

    这是后院,虽然被人打理过,但四边还是杂草丛生,院中有几棵老树,倒也枝繁叶茂。

    玥儿站在院中仔细倾听,并未发觉有女人的哭声,她四下一望,只见院墙边上有几间小杂屋,还有一堆垃圾、一架破云梯,那云梯很长,虽然断了,还有丈许,想来是用来修缮院楼用的,此外还有一些垃圾,一口废井在院子的一角,她走到井边向下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下面哭泣,但这废井不深,一眼见底,虽然看不清有什么,但肯定没人。

    院子里的两间杂屋,不久前应该住过人,里面丢着几床破棉絮,地上还有破瓢盆,她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难道是我听错了?”

    玥儿心里狐疑着,她可不信闹鬼这一说,一边想着,一边回转身子往来路走。

    出了后院,玥儿径直来到漪月楼下,她转了一圈,直接上了三楼,迎面是一道精致的雕花木门。

    玥儿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应声而开,一股淡淡的书墨香味便扑面而来。

    这是一间极其简约雅致的书房,对面一排全是窗户,一侧是个书架,上面有书卷和玉器,书架边上放着一张几榻,显是给主人看书累了用来小憩。

第3章 收拾不了你!

    临窗的位置有琴台,台上放着一架七弦古琴。

    玥儿走过去,将窗户全部推开,霜叶馆一半的景色便收入眼底,只见其它小楼影影绰绰,互相呼应,虽然霜叶馆的地方不是太大,但在京都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如此江南风格的园林,三万两银子买下是捡到大便宜。

    那架七弦琴虽然擦得干净,但琴弦上还是沾了灰尘,显然很久没人弹奏,玥儿弹拨了两下,琴声清亮,这居然是一架不错的古琴,她在百花班用的是琵琶,每次表演绳技,都会有一段反弹琵琶。

    看着古琴,玥儿有些感伤,七岁之前,她和姐姐每日的功课是读书写字、画画弹琴,一家人何等幸福,但转眼间家破人亡,她被充为官奴。到丽春院后,姐姐受虐而亡,她悄悄逃跑,又差点被抓回来打死。

    书房正中是一张大书桌,案板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块白玉卧佛镇纸,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写意,苍山染血,一勾弯月正当空,让人惊异的是,画面右侧,居然用工笔的手法画了几片红叶,颇为耐人寻味,这幅画,是写意与工笔的结合,虽然技法还有些稚嫩,但画意超然,不失为一幅佳作。

    画上用瘦金体写了一行字——昨日青青今日丹,这幅画只这一句,画意便呼之欲出,落款极简,只有八个字——丁卯小瀛山曹九。

    玥儿看着画,只见画面并没泛黄,显然是新近才挂上,可能是那个江南富商买这间院子时,刚刚挂上,应该不是名家所作,她不知道谁是曹九,这么有意境的一幅画,画家居然起了个俗名。

    转过身,看到桌上有纸笔,玥儿便拿起一支毛笔,她手上微微发颤,轻声道:“自从爹爹出事,我就再没摸过笔,不知道还会不会写字?”

    玥儿出了一会神,轻轻放下笔,走出了书房。

    第二间居室是个小屋,只有一扇窗户,里面放着水器、镜子和梳妆台,这些都是新置办的东西,玥儿点点头,暗道:“绿萝不是说我只有七天,看这些,王娘应该是有长久打算吧?”

    小屋后面是一间卧房,里面有一张大床,床上只有蚊帐,里面只有床板,连垫被都没有,更没什么被褥,打开柜橱,一个个都是空的,连件保暖的衣服都没有,显然这里还没置办好,绿萝让玥儿上来睡觉,根本就是有心刁难。

    玥儿皱皱眉,现在已是深秋,晚来夜寒,这要是没有被褥,晚上非生病不可,她回到书房关上窗,看着书架上的书卷发呆,暗道:“这怎么办,难道晚上我就这么干睡,还是把蚊帐卸下来裹着睡?”她随身携带的小布包,里面只有两套练功服和一个化妆的宝奁,其他什么都没有。

    想了一会,玥儿下楼,在霜叶馆里转了一圈,找了半天,发现其他地方还不如漪月楼,里面连家具摆设都没有,也不知道绿萝自己要睡在哪,心里暗道:“那个坏女人,一定是算计好了,故意刁难我!”

    正在泄气,玥儿忽然灵光一闪,想到后院的杂屋里有破棉絮,于是来到后院又进了杂屋,走近那床破棉絮,借着月光看到上面并没有虫子,闻了闻,虽然有些味道,但还不算臭,于是抱了起来。

    “绿萝,你给我记住,明天要是不收拾你,我就跟你姓!”

    玥儿心里暗暗咬牙,她这么想着,看到屋角还丢着一根丈许长的麻绳,不由一喜,便一起抱起。

    回到漪月楼上,玥儿把破棉絮铺在床上,又把麻绳系在床的两端,她以前在百花班,每天睡前必修的功课,就是下腰、压腿、倒立和在绳上练平衡,有事还会跟杂技班的辉哥学学剑法,她已经养成习惯,不这样做就睡不好。

    做完功课已近二更,玥儿来到梳妆的小屋,这里有水缸,缸里有清水,她洗漱一番,在床上铺了几层干净的宣纸,又把破棉絮盖在宣纸上,这才小心地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外面天蒙蒙亮,玥儿就从浅睡中醒来,这一觉她睡得实在不舒服。

    起床收拾一番,玥儿对着镜子把头发扎成一束,在脑后挽了个垂髻,又把麻绳和破棉絮收进衣橱,站在窗口弯腰压腿。

    一直等到鸡鸣三遍,绿萝才提着一个包袱,睡眼惺忪地从下面上来,她看到玥儿的样子,伸了个懒腰。

    “我的大小姐,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这里很清静,对了,你睡哪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嘿嘿,我自然是睡在佣人小屋了,小姐,您这副妆扮,王娘看到,一定会耻笑!”

    “咦,你怎么不叫称王娘为王妈妈了?”

    “我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哼,小心哪天说漏了嘴,没好下场!”

    “是吗,我什么下场您可看不到,小姐您可就只有这七天,七天之后,我敢打包票,不会住在这里了!”

    玥儿冷冷一笑,在梳妆台前端坐下,把发髻打开,道:“那好啊,我去哪里,一定带着你,当小姐吗,总要有个使唤的丫头对不对?”

    “这您可做不了主,我只是入了奴籍,可不是那种往窑子卖的小姐!”

    “你再说一次窑子看看!”

    “怎么,我的大小姐,想威胁谁?”

    “威胁你怎么了?”

    玥儿身子霍地站起,啪地一记耳光甩出,绿萝只觉脸上火热,脑袋嗡嗡作响,不由又惊又怒,伸手便去撕玥儿的脸,但她一出手,右手拇指就被玥儿抓住,一道剧痛传来,她一声痛呼,身子被扭弯在地。

    “你再说一次小贱人试试!”

    玥儿一只脚踩在绿萝背上,她是绳伎,力道岂是绿萝这种女子可以比,况且绿萝比她也高不了多少。

    绿萝痛得杀猪般惨叫。

    “不,不敢了,我不敢了!”

    “如果再无礼,怎么办?”

    “再,再无礼,你就把我手指拗断!”

    “你对天发誓!”

    “好,我发誓,我发誓不敢了!”

    “不管我在这里待几天,你见到我,都要叫我玥儿小姐。”

    “是,是,应该的。”

    玥儿哼了一声,手一松,绿萝张着的嘴才合上,她连退数步,一脸惊惧,痛苦地朝手指吹气。

    “你给我记住,如果没有欺负人的本事,就不要去欺负人,不然只会自讨苦吃,我可不是以前你随意欺负的那些小姐!”

    “是,是!”

    绿萝身子微微发抖,心中暗忖:“我要不要告诉王妈妈,让她来惩戒这小贱人?”随即想到是自己惹事在先,如果这小贱人告状,自己也没好果子吃,只得忍下怨恨,讪讪站在玥儿身后。

    玥儿只当没看见绿萝眼中的怨恨,再次在梳妆台前坐下。

    “给我梳头。”

    “是,是,玥儿小姐,您要梳什么样的?”

    “你给我梳个凌虚或祥云髻吧,我喜欢那种样式。”

    玥儿轻抚着自己的青丝,淡淡说道。

    凌虚和祥云髻是把头发交拧成型,如云盘回,一般只有大户人家的女子才用此发型,所费时间颇久。

    “玥,玥儿小姐,这两个发型现在梳不来。”

    绿萝嗫嚅着道,心里奇怪,这杂技班的丫头居然想梳这么复杂的发髻。

    玥儿皱了皱眉。

    “是因为你不会吗?”

    “不,不,是因为没有定型和盘髻的宝奁,况且,凌虚和祥云髻要饰品来点缀的,现在我们刚搬过来,娘还没买来!”

第4章 你就是柳二爷?

    玥儿哼了一声,道:“好吧,那本小姐将就点,你就给我梳一个飞仙髻好了。”

    绿萝心里暗骂,嘴上却不敢怠慢,道:“是,是,绿萝这就给小姐梳理飞仙髻。”

    玥儿冷笑,心里暗骂,口中道:“对了,你跟我说说七天之后在霜叶馆有个小花魁之争,为什么我七天之后会被卖走?”

    “小姐,您不知道,京城十八家会馆,每三年都会有一场小花魁之争,谁能夺得第一,谁就奠定了以后的身价,那些王公贵族一掷千金,只为得到花魁一笑,而且,小花魁以后第一次出阁的身价,可是高达上万两银子的!”

    “哦,京城的十八家会馆是不是最好的?”

    “那是当然,王妈妈以前的会馆,两次进入小花魁之争!”

    “哦,那夺过小花魁没有?”

    “真是可惜,还从来没有。”

    “连那个石榴子姐姐,也没得到吗?”

    “是啊,石小姐那一次先胜了两场,本来胜两场基本锁定了小花魁,可是那一年祝婆婆培养出一个绝世无双的沐婉琳,她后面连胜三场,一举夺得小花魁。”

    “沐婉琳,我好像听说过这名字,她后来在哪里?”

    “本来司空大人看上她,有意纳她为妾,但她却偏偏看上一个穷书生,卷了细软跟他私奔,把祝婆婆气得吐血。”

    在崋国,风月场分为三层,第一层是青楼会馆,需有身份之人才能进出,而且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小姐会出题考试,若是看不上,就算花钱也进不去;第二层是怡红院之类,花不同的钱,找不同的女子喝酒行乐,第三层就是绿萝说的窑子,只要给钱,就可以挑小姐行乐。

    青楼小姐需要从小精心培养,她不但要会诗词歌赋,还要有其他才艺,从相貌到气质,都要在万人之上,她长大了不一定卖身,可以在恩客中选出自己喜欢的男子去相随,只一点,她们出阁费用极高,往往要十万两银子以上,有些青楼小姐也有卖艺不卖身的,出阁后坚持所爱,她们在史书上往往也能留下才名。

    玥儿问道:“小花魁很难得吧,王娘已经参加过两次,怎么还不金盆洗手?”

    绿萝撇撇嘴,道:“这我就不知了,也许她是女儿得不到小花魁不甘心,也许是舍不得离开京城,大风城的繁华,可不是其他地方可比的。”

    “十八家会馆,是不是有十八个我这样的女子来争小花魁?”

    “才不是,小花魁每三年才争一次,每次只有四家会馆有资格。”

    “哦,这四家是怎么选出来的?”

    “有三家是谁出钱多选谁,还有一家是抓阄。”

    “啊,那霜叶馆是抓阄才得到的机会?”

    “可不是,前两次都是买的,这一次是抓阄,不然您哪有机会,王妈妈就是手气好,抓到阄,才下决心留在京城再干一场,她原来的会馆刚刚卖掉。”

    “娘原来的会馆,是不是醉香居?”

    “是啊,小姐您挺聪明的,我估计王妈妈昨天去醉香居,一定是磨着莹妈妈把她以前的家当搬一些回来,要是全部买新的,可是花费不起!”

    “你说的醉香居,老鸨是不是叫莹莹姐?”

    “是啊。”

    “对了,这间霜叶馆,以前是做什么用的,主人是谁?”

    “这个我不太清楚,好像这里曾经也是一间会馆,后来不知什么缘故被官府查封,一封就是十几年,直到去年才解禁,开始被一个江南富商买下来,他派人修缮和维护花园,可是,还没搬进来就犯了事,只好变卖家产,所以这里只布置了一半不到,就连院子一起卖给王妈妈。”

    玥儿点点头,难怪后院有人居住过,原来是有打理花园的佣人住着,只是奇怪现在怎么不在了?她并不知道,王娘有一套班子,打理花园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买下这间霜叶馆时,她就把原来的人辞了。

    “小姐,我听说霜叶馆的风水不太好。”

    “怎么?”

    “您看,后院那边就是内城的皇宫,我听说,我们这里正对着里边冷宫的大门。”

    “你进过皇宫吗,听谁说的?”

    “小相国寺的和尚说的,我哪有机会进皇宫。”

    此时飞仙髻已经盘好,玥儿对着镜子照了一会,只见镜中的女子清莹秀丽,和昨日气质完全不同,好像换了一个人,不禁莞尔一笑。

    忽然,院门口传来啪啪的拍门声。

    “开门,开门,里面有活着的人没!”

    这声音十分粗鲁,不像好人。

    绿萝有些惊慌,道:“不好了,王妈妈不在,不知来的什么人,我们怎么办?”

    玥儿皱眉道:“这一定是地痞流氓,这种人我在百花班见得多了,要么用钱打发,要么请人把他们打一顿!”

    “可是,现在霜叶馆只我们两个,我们既没钱,也不能打,要不悄悄从后门溜了?”

    玥儿哼了一声,道:“没出息,一班小流氓,本小姐可不怕,走,我们出去瞧瞧!”

    绿萝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自己没听清,却看见玥儿小姐三步两步下了楼,哪有青楼名媛应有的风范,只得硬着头皮跟上,道:“小,小姐,您千万不要惹那些人,一切等王妈妈回来再说!”

    门外有人骂骂咧咧开始拿东西砸门。

    玥儿来到门口,喝道:“什么人在这里放肆!”

    外面一个粗豪的声音道:“新会馆开张,居然没知会柳二爷一声,这是不想做生意吗?”他的话音落下,外面传来一阵呼喝声,好像有七八个人。

    玥儿冷笑道:“谁说我要做生意了,柳二爷是个什么东西?”她只依稀听说,大崋最神秘的组织是一个叫杞花宫的帮会,帮里全是女子,但天下没有一个黑帮敢惹她们。

    外面那人大怒,道:“西门柳二爷,这一片都是他老人家罩着,你家主人是谁,快喊她出来,不然老子一把火烧了这里!”

    在大风城,有三派势力,西门是柳二爷,东门是戴三爷,戴三爷名叫戴小宝,南门和北门是白爷百里光,因为百里爷叫起来不顺嘴,所以又叫百爷,但百爷和白爷分不清,大家也就习惯称他为白爷了。

    在三派势力中,人最多的是白爷,他一人独占两门,地盘最大,但戴三爷最有钱,因为东门赌坊最多,而柳二爷据说是行伍出身,以前当过将军的亲卫,也干过斥候,后来追随的主将犯了事,他解甲归来,混起了黑帮,因为柳二爷的行事和其他两位格格不入,所以白爷和戴三爷将他恨入骨髓,总欲除之而后快。

    最近三位黑道老大因为争夺大风城外卫城的地盘,发生了械斗,最后惊动了官府,派出城防军才平息骚乱。

    玥儿初来乍到,她哪里知道柳二爷是什么人物,当下双手叉腰,喝道:“你敢——”她对绿萝道:“给我开门!”

    绿萝胆战心惊,道:“不行,不管怎么说,您现在都是霜叶馆的姑娘,不可以抛头露面,尤其是在这种地痞流氓面前!”

    玥儿想了想,取出一块纱巾蒙在脸上,道:“你越怕他,他越嚣张,好了,现在你去开门!”

    绿萝硬着头皮把门打开,玥儿一步跨了出来。

    只见门外站着七八个汉子,这些人手里拿着木棍,一副凶恶的样子,当先一人身高七尺,一身肥肉,头顶扎着一块方巾,已分辨不出颜色,脸上胡子拉碴,敞着怀,腰里别着一把短刀,下身穿一条灯笼马裤,黄不拉几,黑不溜秋,很是不堪。

    远远的还围着不少人看热闹。

    玥儿打量着眼前这人。

    “你就是柳二爷?”

第5章 原来是这种货色

    那人看着玥儿,摇摇头,道:“小丫头,这事用得上二爷他老人家亲自出马么,我胡三就能摆平,你是谁,喊你家老鸨出来!”

    玥儿冷笑道:“胡三,原来你是柳二爷的一条狗,你们在这里要干什么?”

    那胡三嘿嘿笑着,道:“不错,我胡三就是柳二爷的狗,你去打听打听,在西门,哪个外面混的不以柳二爷门下走狗为荣,我告诉你,在这里开会馆,每个月要准备一百两银子,少一个子都不行!”

    “准备这么多银子干吗?”

    “当然是孝敬二爷的,你懂不懂规矩?”

    玥儿冷笑道:“好,本姑娘是不懂规矩,但就算柳二爷亲自来了,我送他的也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玥儿迈步上前,道:“请——出——”

    两人此时相距极近。

    胡三大怒,叫道:“不知轻重的臭丫头,你是什么身份,别以为老子不打女人!”他举起手掌,正要一掌拍下,却是心口一凉,他腰上的短刀被玥儿抽出来,一下抵在心口上。

    所有人都呆愣在那里。

    胡三脸上肌肉抽搐,道:“你有狠就插下来!”

    “插下来又如何?”

    “老子哼一声就是你养的!”

    “你也配!”

    玥儿怒骂一声,一刀落下,插在胡三大腿上,用力一绞。

    胡三杀猪般嚎叫一声,顿时痛得弯下腰来。

    玥儿抽刀后退,鲜血流出,她居然没沾到衣衫。

    “你哼几声了?柳二爷手下原来是这种货色,真是丢人!”

    按照大风城混混的规矩,这一刀如果胡三一声不吭接下,那是他狠,但现在发出惨叫,就是输了,不过两边没有事先约定,这一刀也可以不算,胡三可以请玥儿再插他一刀。

    看到大腿上血流如注,胡三脸色苍白,终于没勇气再让玥儿插他一刀,这丫头下手太狠,插进来还绞一下,不叫出声才怪。

    “你,你给我等着,柳二爷会亲自来找你算账!”

    “好啊,那本姑娘就在此恭候!”

    胡三对那几个大汉道:“我们走!”

    “慢走不送!”

    “不必客气!”

    胡三一行人走出去三四十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请叱。

    “站住!”

    胡三一转身,只见一道流光闪电而至,他来不及反应,只觉头上一凉,发髻连着方巾一起被射落,夺地一声,一把短刀插在不远处一棵树上颤动不止。

    玥儿哼道:“刀还你,就这点本事,以后不要出来丢人现眼!”说完转身进了大门。

    胡三冷汗直冒,刚才这一刀,只要再低一寸,自己就报销了,这间霜叶馆的后台老板到底是谁,一个小姑娘就这么厉害,有没有更厉害的主人?

    院门内,玥儿手摸心口,心头咚咚直跳,刚才那把小刀可不是她平时训练的飞刀,要是弄出人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绿萝吓得脸色煞白。

    “小姐,那些人刚才要是一拥而上,您怎么办?”

    “还能怎办,转身就逃。”

    玥儿说得很轻松,但她知道,大风城不同于其他地方,这些混混上门闹事是求财,唬人可以,真要做出格的事,未必有那胆子。

    “小姐,您可千万不能再冒险了,要等王妈妈回来处置,她老人家摆平这些事,还是很有经验。”

    “好,我知道了,以后我会小心。”

    玥儿说完,拍拍手进了花园,她弯腰伸腿,只觉有这么好的练功之地,比起百花班只能在船上或荒郊,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辰时刚过,院门外响起喧闹声,接着有人拍门,绿萝喜道:“是王娘回来了!”她屁颠颠跑去开门。

    大门一开,王娘带着十几人走了进来,他们抬着大箱小箱。

    王娘对身后一个灰衣老人道:“莫管家,这里就交给你了,你办事,我一向是放心的。”

    那老人长了一张弥勒脸,却是颔下无须,他脸上一直带着笑意。

    “是,王娘信任老莫,老莫一定鞠躬尽瘁。”

    王娘点点头,看到绿萝向她欠身行礼,板着脸问道:“玥儿小姐呢?”

    “她,她刚刚洗漱完,正在花园里压腿练功呢。”

    “胡闹,谁让她出来的,她现在是小姐了,须得足不出户,要进花园,也要将闲杂人等屏退,这些规矩你没告诉她吗?”

    “是,是,玥儿小姐很有主张,奴婢不敢擅自约束。”

    “哼,规矩我会慢慢教她的,让她去漪月楼好生候着,尚先生一会就到,她今天的功课是读书识字,今天不单要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还要学会默写一首唐诗!”

    “是——”

    绿萝心里幸灾乐祸,口中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去,王娘皱着眉道:“今天给她炖两盅冰糖雪梨,别的不准给她吃,饿她一天,看她还有力气乱跑!”

    “是,奴婢遵命。”

    绿萝转身吐吐舌头,一溜烟跑进花园,就看见玥儿正在摘盆景中的金橘,不禁吃了一惊,道:“小姐,您在干吗?”

    玥儿笑道:“我饿了,摘些果子吃,对了,我们早上吃什么,有点心没有?”

    绿萝忙拉着玥儿朝漪月楼走。

    “天啊,我的大小姐,这个怎么能吃,你洗都不洗!”

    “这有什么关系,你没听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唉,小姐,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王娘说了,不许你随便乱走,她要是知道你打了胡三,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罚,而且今天你没点心吃!”

    “不吃点心,那稀饭馒头也行。”

    “王娘说了,你不准吃饭!”

    玥儿有些生气,暗道:“这老巫婆想干嘛,给我立下马威吗?”

    上了楼,玥儿进了书房,随便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这是一本佛经,她只看了几行,便索然无味插回去。

    绿萝暗笑,你这丫头不过是个绳伎,装模作样能认识几个字?

    玥儿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绿萝,那个小花魁之争,是有哪四家参加?”

    “除了我们霜叶馆,另外还有三家,排第一是祝婆婆的三生阁,第二是孟妈妈的饮碧小院,第三是莹妈妈的醉香居,三生阁的祝婆婆最有钱,她和王娘本来有表亲,但不知怎么从小就结下仇怨,祝婆婆为那个慕容七儿花重金打造三生阁,据说已有人为她三年后出阁下了重金。”

    “慕容七儿,她很厉害吗?”

    “是啊,大家都认为这次的小花魁,非慕容七儿莫属,因为她不但长相俏丽,书法和舞蹈都是一绝,她的剑器舞非常好看。”

    玥儿觉得自己最有把握的,应该是舞蹈,毕竟她从丽春院逃出来后,一直在百花班练杂技、弹琵琶,身段技巧和舞蹈基础相近,看来这个慕容七儿是她最大的对手。

    “你见过慕容姑娘吗?”

    “没有,连王娘都没见过,祝婆婆藏得跟个宝似的。”

    玥儿还想问问其他两家的情况,听到楼梯响起脚步,王娘带着一位耄耋老者和一个小书童上了漪月楼。

    这老者是个三角脸,一头白发梳得油亮发光,一身深褐色的锦缎长衫,头上戴着转角幞头,手上拿着一个翠玉鼻烟壶,显得养尊处优,一副老学究的模样,他身后的小书童只有八九岁,模样乖巧,背上背着一个大书箱。

    “玥儿,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文达先生,你称他尚老吧,文达先生学贯古今,在我们大崋可是数得上的宿儒,你跟他老人家学,一定获益匪浅,尚老,这就是我家玥儿小姐,桑玥羽。”

第6章 假道学

    “是,玥儿见过尚老。”

    玥儿小时候在京数年,还未听过京城有一位这样的宿儒,心里存疑,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

    那尚文达打量了玥儿一眼,眉宇间带着极度的傲慢,点点头算是回礼。

    “尚老,请问什么时候开始上课?”

    “嗯,现在吧。”

    “是,您请。”

    尚文达瞥了一眼王娘,道:“尚某上课,一向不喜欢旁人在边上,这里留个使唤的丫头,端茶送水便成了。”

    “是,是,那妾身先告退了。”

    王娘讨个没趣,退到门口,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道:“请先生严格管教,她要是不听话,就狠狠责罚!”

    尚文达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等到王娘下了楼,尚文达的小书童利落的把书箱打开,从里面取出教具放在桌上,同时还取出两碟精致的点心,那是一碟栗子糕,一碟太师饼。

    玥儿看到点心,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她从昨晚到现在可没吃什么东西,刚刚虽然吃了几个金橘,也不怎么顶饥。

    绿萝沏上茶,小书童挥挥手,示意她到门外去等着。

    “好,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尚文达给玥儿看了座,又问道:“你识字么?”

    玥儿点点头。

    尚文达拿起纸板,蘸饱了墨,在上面划了一横,道:“这是什么字?”

    “一!”

    尚文达又添了一横。

    “这是什么字?”

    “二!”

    “现在这是——”

    “尚老,这是三!”

    尚文达呵呵一笑,又添了一横。

    “这是什么字?”

    玥儿心里想笑,冉家可是名门,七岁以前爹爹一直教她识字读书,这老先生真当她是白痴,于是正色道:“先生,没有这个字!”

    小书童听到这个回答,扑哧一笑。

    尚文达以为玥儿会说四,正好嘲笑她一番,想不到被揭穿,顿时老脸有些挂不住。

    “好,那你会写什么字,写出来给老夫瞧瞧!”

    “是,先生,我若会写几个字,先生可有奖励?”

    “你要什么奖励?”

    尚文达一脸狐疑,玥儿露出狡黠之色。

    “一个字一块点心如何?”

    尚文达先是一怔,随即笑道:“好,小丫头是看上老朽的早点了,你要是有本事,全给你吃!”

    玥儿起身上前,提起笔蘸好墨汁,在纸上写下桑玥羽三个字,她的笔法十分生疏,墨汁都滴了几滴在纸上,但字写得十分完整,并没写错笔画。

    尚文达一脸愕然,王娘跟他讲这位小姐完全不识字,要自己从头教起,想不到她会写自己名字。

    “尚老,玥儿写对了么?”

    “不错,不错!”

    玥儿嘿嘿一笑,一枚栗子糕塞入口中,手上又拿起一块太师饼。

    三块点心转瞬即没。

    尚文达被玥儿的吃相吓到,摇摇头道:“你是几天没吃东西了?”

    “一天,一天而已。”

    玥儿嘻嘻一笑,觉得应该笑不露齿,又掩上了嘴。

    “你会背唐诗么?”

    “会啊,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尚文达连连摇头,道:“不行,你背的是黄口小儿的诗句,和你的身份不符,你应该知道些大人的诗。”他提笔写下一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玥儿看到尚文达写字不快,一笔一画貌似工整,却没什么根骨,骗骗外行人尚可,要骗自己却还不行,不由皱起眉来。

    尚文达得意地道:“我看你认识多少字,你把这首诗念一遍给我听听!”

    玥儿道:“这是唐朝诗人元稹的《离思》,我见过。”她念了一遍,音韵颇准。

    尚文达惊奇之色更甚。

    “王娘说你没读书写字过,怎么都认识?”

    玥儿拉住衣袖,伸出两根手指一比。

    “王娘跟您谦虚啦,我小时候学过一点点,一点点而已。”

    尚文达将自己写的离思撕掉,丢进废纸篓。

    “你把刚才那首诗默写一遍,默写出来,这两碟点心都给你!”

    玥儿嘿嘿一笑,道:“好啊。”她拿起一张宣纸折好格子,提笔又写起来。

    这一次比刚才写名字时好了不少,一笔一捺甚是工整,没有墨滴滴在纸上,等到一首诗默写完,后面几个字已经十分流畅。

    尚文达道:“你握笔的姿势有些不对,不过还是有很好的基础,可恨王娘骗我,你的课程不能这么教了,要改!”

    玥儿暗笑,我握笔怎么就不对了,小时候爹爹可是手把手教我们姐妹的,你是宿儒还是假道学?

    “尚老,您要怎么改?”

    “我看你基础还不错,直接给你教点难的。”

    尚文达说着从书箱里取出一卷帖子,道:“这是欧阳询化度寺塔铭的拓本,你给我临帖看看。”

    玥儿奇怪地看了尚文达一眼,道:“尚老,您没看错吗?”

    尚文达翻着帖子,怒道:“我看错什么,欧阳询化度寺塔铭,最适合女子临帖,我要你写这个有错吗?”

    玥儿撇撇嘴。

    “尚老,您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什么意思?”

    “这本帖子封面是化度寺塔铭,内里却是九成宫醴泉铭,难道您买了无良商家印错的劣等字帖而不自知?”

    “什么?”

    “您看这句,维贞观六年孟夏之月,皇帝避暑乎九成之宫,此则隋之仁寿宫也,这不是九成宫醴泉铭时什么,难道尚老一直用这本字帖而不自知?”

    尚文达怔了半晌,一时老脸通红。

    玥儿掩嘴一笑,道:“尚老,您这是误人子弟啊,不知道王娘请您上课,是多少钱一天?”她毫不客气把两碟点心拿到面前,一边说话,一边拈起一块送入口中。

    尚文达一拂袖子起身,恨恨道:“无礼,太无礼了,你这个学生我教不了,我走!”

    玥儿对外面叫道:“绿萝,送尚先生。”

    绿萝正倚在门边打盹,听到呼唤吓了一跳,推门道:“小姐,就上完课了?”

    尚文达还以为玥儿会挽留,自己可以好好教训她一下,谁知她居然直接送客,尚文达砰地一声摔门而出,气呼呼地下楼而去。

    进了花园,迎面走来王娘。

    “咦,先生,您怎么就走了?”

    “气煞老夫也,让你家妈妈先好生管教姑娘,再来请老师,这实在欺人太甚!”

    王娘一头雾水,眼见尚文达甩袖而走,急忙朝漪月楼走去,她走得匆匆,将尚文达的小书童撞了个人仰马翻。

    来到楼上,只见玥儿正坐在窗口手抚古琴,做沉思状。

    绿萝看见王娘脸色不对,忙叫了一声。

    王娘沉着脸问:“玥儿,你怎么把尚先生气跑了?”

    “娘,我没有气他,是他自己不好意思跑了,您看看,他捡来一本字帖,说是欧阳询的化度寺塔铭,这不是骗人吗?”

    “你,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娘一头雾水。

    “娘,这明明是一本九成宫醴泉铭,这位尚先生,乃是一个骗子,他根本不是什么宿儒,而是一个假道学!”

    “什么?我们会馆一直是请尚先生上启蒙课,他,他竟然是一个骗子?”

    王娘一脸疑惑。

    “是啊,不过启蒙还是没问题,读书写字,原也不必什么宿儒,一般的先生即可。”

第7章 西门柳二爷

    王娘气得直跺脚,恨恨道:“这个老不死,架子端这么大,居然是个骗子,老娘可是一天二十两银子请的他!”

    “那您亏了,他那身行头倒是值点钱,肚子里的货色,最多两钱银子。”

    “咦,我买你的时候,百花班的夏班主说你不识字,你知道什么是九成宫醴泉铭,你,你是什么来头?”

    玥儿委屈地道:“娘,您买我后也一直没问过,我卖进百花班前,一直在一个书香人家给少爷当女书童。”

    王娘一呆,女书童虽然不多,也不是没有,除了女书童,还有女琴童、女棋童等。

    “那你好好的女书童不做,怎么到百花班去受苦了?”

    玥儿一副委屈的样子,她心里早就想好了说辞。

    “那位少爷体弱多病,十一岁时便一命呜呼,太太说我是扫把星,就把我卖到耍杂的戏班,我在那里受了六年多苦,幸好遇到了王娘您。”

    “哦,那户书香人家是哪家,你还记得吗?”

    “娘,我只记得我跟的是李家少爷,离吴洲不远,太太管得极严,少爷又羸弱,一年难得出一次门,所以具体在什么地方,已经不记得了。”

    玥儿跟随百花班到处去演出,去的地方极多,吴洲她是非常熟悉的,也能说几句方言。

    王娘又问了几句,笑道:“好,太好了,我原以为调教我家玥儿要费心费力,想不到你还有点底子,那可感情好!”她看到玥儿手指按在琴上,又惊问道:“你还会弹古琴?”

    “只会一首《高山流水》,但现在谱儿已忘得差不多了。”

    其实玥儿在百花班里弹的不是古琴,而是琵琶,杂技班人手不够,每人都要会几门绝活,不够时出去顶,但现在王娘问的是古琴,她倒是老实回答。

    “啊,太好了,我的宝贝玥儿,快弹给娘听听?”

    玥儿被王娘一声宝贝叫得直起鸡皮疙瘩,她嗯了一声,定了定神,抬起手来开始弹琴。

    绿萝紧张的站在边上,心里七上八下,这丫头看来还多才多艺,她可能真的能成为霜叶馆的小姐!绿萝原想王娘金盆洗手,自己也好解除贱籍,自由嫁人过日子,想不到还要受几年煎熬。

    玥儿弹拨了两三个音,都找不到调,她是太久没有练习,完全忘了指法,不过她音律还是通的,能弹下去。

    《高山流水》前段颇为舒缓,玥儿弹了一会,渐渐找到些感觉,依稀能听出旋律来,只是后面弹到激荡的地方,她琴谱记得不熟,有些停顿。

    王娘脸上露出笑容,道:“好,好,已经很不错了,加以练习,小花魁比试上,你一定独占鳌头!”

    “娘,小花魁上到底比些什么,得不到小花魁会怎样?”

    “一般是比琴棋书画,还有舞蹈,你要是两场,基本就是第一了,小花魁很重要,那就是你以后的身价,比第二至少要高一倍,不管怎么说,决不能垫底,那会让娘沦为人家的笑柄。”

    玥儿若有所思。

    忽然间哐地一声爆响,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院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莫管家惊慌的声音传来。

    “爷,您请勿动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有什么事尽管开口!”

    玥儿和王娘从窗户里望出去,只见一个白衣年轻人进了花园,正向这边走来,他身后气势汹汹跟着三四十条大汉,一个个手拿大棒,见东西就砸,十分凶悍,这行人所过之处,花园一片狼藉。

    王娘大怒,腾腾跑下楼去。

    玥儿朝绿萝看了一眼,吐吐舌头,这祸是她闯的,来的一定是柳二爷的人,她早上捅了胡三一刀,现在果然出事。

    王娘来到楼下,一看清对面的年轻人,顿时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前道:“哎哟,我说什么风把少爷您亲自吹来了,王娘可有时间没见到您了!”

    那年轻人正是柳二爷,其实他不算太年轻,虽然脸上修整得很干净,但眉宇间隐隐露出沧桑之感,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像是许久未见阳光,额头上还赫然留着一道刀疤。

    柳二爷走路的姿势有些特别,他的步伐迈得十分整齐,好像经过严格训练一般。

    王娘有些头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怎么遇到这个丧门星,在大风城,这位柳二爷可是以难说话出名。

    柳二爷今天穿的是白色锦袍,袍上用彩色丝线绣着凤凰和牡丹,将他衬托得有几分儒雅,哪里像个黑道老大。

    玥儿远远看见,心里有些奇怪,想不到这个地痞头子,居然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

    柳二爷哼了一声,一挥手,后面的大汉抬上一副担架,上面躺的正是胡三,胡三哼哼唧唧,一副痛不欲绝的样子,大腿上包了一层白布,已经渗满鲜血。

    “王妈妈,您重操旧业,是傍上了哪座靠山?”

    “呦,柳二少爷,您这是什么话,我不给谁的面子,也不敢不给二爷您啊。”

    “好,那你告诉本少,霜叶馆靠山是哪个,是宫里的,还是宫外的?”

    “咳咳,柳二少爷,您不是不知道王娘的老底,干我们这行,哪有什么宫里的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女儿石榴子好像跟着王柏大人还不错,我听说王大人又纳了两房小妾,石榴子怕是早就失宠了吧?”

    王娘尴尬地笑笑,道:“柳二少爷言重了,不知道王娘哪里得罪了少爷,您有话直说,是我们的错,霜叶馆一定赔礼道歉。”

    “好啊,你把插胡三一刀的人喊出来,在这里让胡三插回来,这事便了,不然您这会馆也别开了!”

    王娘惊骇地瞪大眼睛。

    “柳二少爷,您,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霜叶馆,谁敢插您的人一刀?”

    “你想抵赖?”

    “不,不敢,您说是谁,真要是我的人,随便您插她几刀!”

    王娘搜索枯肠,实在想不出有谁敢跟柳二爷的人动手。

    柳二爷哦了一声,还没开口,忽然楼上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娘,是我。”

    所有人都忍不住朝楼上望去,只见一个少女正依窗而立,她虽然嗓音还略带稚嫩,但声如莺啼,婉转动人,柳二爷顿时呆了,胡三只说自己到霜叶馆收保护费被插人了一刀,他做梦也没想到插胡三的是个少女。

    王娘吓得身子一抽,道:“怎么是你?还不给柳二少爷赔礼!”

    那少女自然是玥儿,她微微一笑,道:“是,娘,女儿这就下来给柳二爷赔礼。”

    柳二爷身后那群大汉一个个呆若木鸡,胡三说霜叶馆出了个极厉害的角色,可没说是个小丫头片子。

    王娘暗暗皱眉,她的本意是让玥儿在上面给柳二爷赔个礼,谁想到她居然亲自下楼,但这时阻止已经来不及,只好听着楼上的脚步声下来。

    片刻后,玥儿从漪月楼里出来,她款款上前欠身一礼,打开一柄折扇遮住半张脸。

    “是胡三爷叫我插他一刀,他说自己哼一声就是别的女人养的,我就插了他一刀,结果他哭天抢地,街坊邻居们都听见了!”

    柳二爷看到眼前少女明眸皓齿,虽然年纪不大,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她身上没有那种风尘女子的假风情,只有质朴单纯的美好,一时竟然有些恍惚。

    玥儿离柳二爷很近,这时也看清了他的长相。

    柳二爷剑眉朗目,五官算得上清秀,但他两鬓微白,显然已不太年轻,他的双眼看似迷离,不经意地一闪间,透出寒光,玥儿估计他应该在三十左右,除了脸上那道怵目的刀疤,倒也有种不同的魅力,不像个地地道道的坏人。

第8章 给我打断她的腿

    胡三气得身子发抖,怒道:“臭丫头,我什么时候哭天抢地了,你插我一刀还用力绞,我,我只是毫无防备之下,才叫了一声!”

    “好啊,那你再让我插一刀试试,你要是能不出声,我随便你处置!”

    玥儿伸出手,做了个钻木取火的动作。

    胡三吓得一个哆嗦,道:“凭什么,要插是我插你!”

    柳二爷咳嗽了两声,觉得有些尴尬,自己的人被一个小女子插了,他还上门兴师问罪,这要是传出去,说自己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他是有身份的人,以后在京城怎么混?

    “柳二少爷,您倒是说一声呀,小女子若是哪里得罪,给您赔礼道歉可以,但是要插我一刀,我可受不住。”

    柳二爷有些窘迫,恶狠狠地瞪了胡三一眼,骂道:“没出息的东西!”一转头对玥儿抱拳道:“很好,小姑娘,你插得好,应该一刀插死胡三!”

    “什么?”

    胡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二爷怎么突然改变态度?

    玥儿连忙摇了两下扇子,道:“这小女子可不敢,我杀了他,可是要坐牢的。”她此时心里对这柳二爷居然并没有恶感。

    柳二爷忽然对身后一个中年汉子道:“下午的舫园之约,我有随同了。”

    中年汉子一愣,看着玥儿眼中露出疑惑。

    柳二爷自嘲地一笑,道:“好了,只是一场误会,王妈妈,得罪了!”他摸了摸右手,他的右手上戴了一枚白玉戒指,玥儿注意到这枚戒指的玉色微微泛黄,好像是久远之物。

    王娘尴尬地道:“柳二少爷这是什么话,您看得起王娘就吱一声。”

    柳二爷朝玥儿一抱拳。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下午舫园有一场聚会,你敢不敢跟我去参加?”

    这舫园乃是大风城最豪奢的一间酒楼,在大风城七十二间大酒楼中,排名第一。

    “柳二爷,您是否应该说,请教小姐芳名?”

    柳二爷呵呵一笑,道:“是本少无礼,请教小姐芳名?”

    玥儿笑道:“本姑娘姓桑,名玥羽,您记好了。”

    柳二爷哦了一声。

    “好了,没什么事您可以先走了。”

    柳二爷一怔,道:“我要你跟我去舫园,你居然打发我走?”

    玥儿愁眉苦脸地道:“柳二爷,玥儿是什么身份,怎能随便答应出去应酬这种事?”

    柳二爷哈哈一笑,道:“也不是应酬,去了你就知道了,到时有一位大人物会出现,他可非同凡响,连当今皇上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玥儿眼中光芒一闪。

    “是谁?”

    “去了你就知道,这位王爷大有来头,本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陪我去,不若你就冒充我的侍女好了!”

    “什么,那爷爷是一位王爷,他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但是你可以长长见识!”

    “不行,我怎么能当侍女呢,这身份也太低了吧?”

    玥儿一脸不悦。

    柳二爷挠挠头,道:“那你就冒充我小表妹吧,反正除了那位爷爷,别人你也不用理会!”

    中年汉子靠近柳二爷,悄悄道:“舫园之约十分凶险,您带一个小丫头太儿戏了,应该多带几个保镖去!”

    柳二爷哼了一声,道:“本少就是要大家惊掉大牙,况且那位王爷是我请的,百里光和戴三敢在他面前动手?”

    那中年汉子低声道:“还是小心为上。”

    “好,我知道了,本少自有分寸,我就是要他们看看我的胆气!”

    中年汉子还想再说,柳二爷不耐烦地挥挥手。

    两人低声说着,玥儿看着王娘,问:“娘,我能不能去?”

    “这个——”

    王娘迟疑着,她不能当着柳二爷的面直接拒绝。

    柳二爷哈哈一笑,道:“王妈妈,玥儿小姐不会有事,我若是做不到,赔你一座霜叶馆,如何?”

    王娘干笑几声,绿萝多嘴,道:“娘买下霜叶馆花了三万两银子。”

    “不就三万两,玥儿小姐如果出事,我赔你!”

    柳二爷说这话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王娘心中暗怒,这家伙口说无凭,真的出了事,他会找一千种理由推脱,自己到哪里找他要钱?

    玥儿道:“小表妹这个身份不适合我,如果您让我扮作您的姑姑,本小姐可以跟你去瞧瞧!”

    “放肆——”

    柳二爷身后的中年汉子有些恼怒,柳二爷伸手一拦,笑道:“这个身份好,本少今天就吃点亏,认你作姑姑,那就这么说定了,等下我驾车来接你,我们一起去舫园!”

    玥儿道:“好,那就一言为定!”她心中自有打算,如果七天后自己在四馆之会上垫底,只怕真的会被卖到窑子去,青楼女子的命运,都是握在别人手上,如果她认识一位王爷,说不定能找个靠山。

    柳二爷微微一笑,转身对众大汉一挥手,扬长而去。

    等到柳二爷一行人离去,王娘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她冰冷地道:“刚才谁让你下楼的?”

    玥儿一呆,随即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是笼中鸟,未经王娘同意就下楼,确实犯了忌。

    “女儿错了,下次不敢。”

    “玥儿,你是不是想出头?”

    “啊,没有,娘,我真的没有。”

    “你不但下楼见陌生人,还胆敢擅作主张,答应去舫园赴会,让娘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玥儿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玥儿错了,请娘饶恕。”

    “饶恕?你知道自己错得多深,你这个样子,以后我还怎么管教?”

    “是,女儿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以为还有下次?”

    玥儿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我要大难临头了吗?”

    今天玥儿气走尚文达,弹《高山流水》曲子,甚至和柳二爷约定赴舫园之约,都是在试探王娘对她的容忍底限,是否自己表现优秀,她就能给自己更多的自由,因为冉家复仇计划能否进行,行动方便很重要,如果不行,她必须找到一个能替她行走的人。

    王娘对莫管家点点头,眼中寒光一闪,道:“将这丫头右腿打断,等下柳二爷的人来了,就说玥儿小姐下楼太急摔断了腿,不能去舫园了!”

    玥儿心上一紧,万万没想到王娘的处罚手段如此绝情,竟要打断自己一条腿。

    “娘,娘,女儿错了,求您饶过我,我下次一定听话,再也不犯错了。”

    “还有下次吗?”

    王娘托住玥儿的下巴,恶狠狠地道:“在娘这里,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她用力一推,玥儿向后一仰,四个青衣小厮上来按住玥儿,莫管家拿了一根儿臂粗的木棍走到她面前。

    “我听话,我听话,娘,您饶过我吧!”

    玥儿的眼泪在眼眶打转,但心里明白,自己第一个试探到了极限,她奋力挣扎,四个男人都有点按不住。

    王娘努努嘴,绿萝和宝珠忙上前各按住玥儿一条腿。

    “在霜叶馆,一切都是娘说了算,谁也不能越俎代庖,我要你往东不能往西,我要你往西不能往东,记住了没有?”

    “记,记住了。”

    “好,给我打!”

    眼看莫管家木棒落下,玥儿右腿猛地一抽,但她一条右腿有两个人按着,如何挣脱得了,这一棒还是打个结实。

第9章 王娘的小心机

    啪的一声,木棒断为两截,玥儿痛得身子发颤,脸色一下变得苍白。

    莫管家皱眉道:“这根棍子不行了,我去换一根!”

    看到玥儿痛苦的样子,王娘一摆手,哼道:“算了,她这个样子已经不能走路了,柳二爷总不能带个瘸子姑姑去赴宴。”她又对众人道:“以后未经我允许,任何人不得见玥儿,她要是出了事,我唯你们是问!”

    众人一起跪下。

    玥儿抚摸着右腿,已经肿起好大一块,虽然没有断,也伤得极重,不由眼泪扑簌簌落下,所谓一入青楼深似海,从此难做良家人,她想要给冉家沉冤昭雪,却不意自己陷落困局。

    王娘对柳二爷像条狗,对玥儿却如恶虎,她转头看向绿萝,淡淡道:“绿萝,早上的事你是知道的,为什么不向我禀报?”

    绿萝忙跪下道:“奴婢还没来得及向娘禀报,柳二爷就带人来了,是奴婢不对,请娘责罚。”其实她心中很痛快,看到玥儿受罚,心底说不出的高兴,但是现在还不到表现出来的时候。

    王娘一拂袖子,恶狠狠地道:“你也是跟随我的老人了,这次且给你记上,再有下次,一起打!”

    “是,是,谢谢娘宽恕,奴婢知错。”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

    王娘挥挥手,莫管家带着众人离去,连绿萝和宝珠也走了开去,王娘蹲下身子,像是换了个人,她怜惜地看着玥儿,掏出一块手绢给她擦汗。

    玥儿惊魂未定,向后一缩。

    “疼吗?”

    “疼——”

    “来,给娘看看。”

    玥儿撩起裙子,只见小腿上青紫了一大块。

    “唉,这也不能全怪你,也怪娘没有先给你教规矩,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是,玥儿知道了。”

    王娘看了一眼丢在地上的断棍,怜惜地道:“莫管家还真的下得去手,我让他吓唬吓唬你,他居然把你打成这样。”

    玥儿心中骇然,她忽然觉得这个女人不是人,简直是个恶魔。

    王娘对着远处喊了一声,绿萝忙奔过来。

    “你扶玥儿小姐去休息,下午的课就不用上了,柳二爷的人若是来了,娘自会应付。”

    “是,奴婢知道。”

    “你让厨房做点好吃的给小姐压压惊,我想,经过这次教训,她会吃一堑长一智的。”

    “是,奴婢遵命。”

    王娘挥挥手,绿萝扶着玥儿上了楼,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柳二少爷,您若不相信,老娘就亲自带你去看看玥儿的脚伤!”

    阴影中走出莫管家,他对王娘弯腰行礼,道:“还是您高明,那柳二爷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论心计,怎么可能是您的对手?”

    王娘嘿嘿一笑,道:“下午的舫园之约有可能是黑道火并,柳二爷为人过于嚣张,我看他面色泛青,怕是短命之兆!”

    莫管家道:“是,您老看人极准,我看柳二爷这次要栽跟斗,您说他提到的那个大人物是谁?”

    王娘撇撇嘴,道:“还能有谁,西春国太上皇李大昊,这老家伙赖在我们大崋国已经骗吃骗喝好几年了,他儿子天天在边境上杀我大崋子民,皇上跟他有杀兄之仇,却还想让他劝他儿子归降,真是不知所谓!”

    漪月楼上,绿萝给玥儿换了新被褥,又倒了热水给她热敷,玥儿躺在床上,小脸上满是忧色。

    “小姐,您想开点,在王妈妈这里,必须事事小心,凡事都要按她的指使做,千万不可自己拿主意,就算您再讨她喜欢,也不可以恃宠而骄。”

    绿萝虚情假意说着,她背后还是叫王娘为王妈妈,玥儿心念一转,道:“绿萝姑姑,我想求您一个事,您一定要帮我!”

    “小姐看您说的,要我做什么?”

    “我想下午柳二爷来的时候,他如果是一个人来,你要想办法悄悄去见见他。”

    “怎么,小姐您还想跟他一起去赴约?”

    “不是,我都这样了,还能下地吗,我是有种预感,那个柳二爷这次去舫园赴约可能会遇到危险,你想办法提醒他一下。”

    “啊,这个是大事,我一定要禀告王妈妈!”

    “如果你禀告王娘,那这事做了就没啥意义!”

    绿萝一惊,道:“为什么?”

    “因为这个柳二爷,很可能会帮上我们。”

    绿萝吓得连退两步,道:“你,你想干什么,你想背叛王娘吗!”

    玥儿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王妈妈,说明你心里是有怨恨的,你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在这里伺候人,什么时候是个头?”

    绿萝其实只有二十出头,只是未经保养,看上去与年龄不符,但她心中冷笑:“你想收买我,就你也配?”

    “姑姑你帮了我,我向你保证,一定帮你脱离苦海,帮你嫁个好人家!”

    “小姐,您刚才说的话,我只当没听见,柳二爷是柳二爷,你以为靠上他,会比王娘好多少,说不定更惨,所以,还是别做梦了!”她说完,端起热水盆一转身出了卧房。

    玥儿叹息一声,躺在床上一时出神。

    到了下午,那柳二爷果然驾着一架敞篷马车来接玥儿,但王娘跟他说玥儿小姐摔伤了脚,柳二爷盯着王娘看了半天,眼神有些阴鸷,但他什么也没说,就吩咐车夫驾车而去。

    看着柳二爷远去的背影,莫管家有些担忧。

    “王娘,我看柳二爷刚才的眼神,他赴约回来,只怕会找我们麻烦?”

    “不错,柳二爷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主,你玩明的,他跟你玩明的,你玩阴的,他跟你玩阴的,今天砸了我的花园,谁知道明天会砸什么,老娘要想个办法来应对了。”

    “您可有办法?”

    “哼,恶人自有恶人磨,这是报应,何必我想办法。”

    莫管家看着王娘一副得意的神情,心中暗道:“难道她已有了手段?”

    王娘心中冷笑,她上午处置完玥儿,悄悄安排宝珠去醉香居走一趟,把柳二爷将独自赴舫园之约不经意说出去,戴三爷、白爷的手下一定有人在醉香居,他们消息灵通的话,现在柳二爷已经危机重重。

    “姓柳的,你对不住老娘,让老娘担惊受怕,那老娘也让你脱层皮,看看你是不是短命的相!”

    漪月楼上,玥儿已经下地走路,她虽然觉得脚痛,但勉强走路还没问题,王娘请了一位老琴婆,带了琴谱教玥儿弹琴。

    到了傍晚,玥儿已能把《高山流水》完整弹奏,虽然断断续续,但听上去倒也不是很难听。

    王娘几次站在书房门外,脸上带着赞许之色,嘴角却依旧挂着刻薄。

    用罢晚膳,天色黑了下来。

    绿萝在书房点了灯,玥儿看了一会书,正想打发绿萝去休息,自己好倒立、下腰练功,忽然馆外传来一片骚乱声,接着马蹄声响起。

    外面动静巨大,有人惨叫,有人惊呼。

    片刻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馆外叫道:“各家各户听好了,从现在起,全城戒严,大家关好门窗,所有人一律不得擅自外出,否则格杀勿论!”

    众人心中忐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有人在霜叶馆门口砸门。

    “开门,开门,禁卫军巡查!”

    王娘脸色阴晴不定,吩咐莫管家开门。

    门一开,一排禁卫军涌了进来,他们个个手执刀枪,盔甲鲜亮。

第10章 柳二爷的局

    一个军官模样的中年军士走了进来,王娘忙迎上前。

    “这位军爷,出了什么事?”

    那军官一脸冷峻,他身后一个年轻士兵道:“这是我们统领,林大人,林将军!”

    这统领的官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都是凶神恶煞,谁都不敢得罪,王娘等人一起跪下。

    那林大人掏出一块令牌,冷冷道:“这是搜查令,西门柳二,是不是来过你这里?”

    莫管家忙道:“是、是,他上午带了人来闹事,还砸了我们花园。”

    林大人哼了一声,道:“柳二聚众斗殴、杀人潜逃,现在全城通缉,谁也不许包庇,一旦发现踪迹,立刻向官府禀报,听见没有!”

    “是,是,我等不敢包庇。”

    林大人目光向几间小楼一扫,对王娘和莫管家道:“去,将这里的人全部召集到这里,我要清点身份!”

    王娘不敢怠慢,立刻喊人下来,玥儿头上罩着纱巾,被绿萝扶着来到门口,王娘眉头微皱,走过去挡在玥儿身前。

    有士兵注意到玥儿,目光如狼般射过来,那林大人也瞥来一眼。

    “霜叶馆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启禀林将军,都在这里了。”

    林大人扫了众人一眼,对身后道:“好,现在你们进去搜,看看有什么可疑之人,立刻抓起,若是抵抗,格杀勿论!”

    那些士兵一声得令,立刻如狼似虎般冲进花园,他们脚踢枪挑,把刚刚整理好的花园又弄得乱七八糟。

    王娘一看不对,忙上前行礼,悄悄塞上去一张银票,小声道:“鄙馆一直规规矩矩,哪有什么可疑之人,还请将军明鉴。”

    林大人瞥了一眼,发现是张五十两银子的通兑银票,冷哼一声,对着花园喝道:“收兵,这里没有可疑之人,大家去下一家巡查!”

    花园里呼哨一声,那些士兵聚拢到一起收队出门。

    林大人走到门口,转头道:“过两天,大鸟国四王子带着使团要来大风城,不能出任何乱子,虽然柳二逃脱,但他受伤跑不远,你们要是发现尸体,不得收敛,更不得掩埋,要看护好现场,立刻报官!”

    大鸟国侵占大崋多座城池,是大崋周围最强的国家。

    “是,是,民妇明白,林将军好走!”

    王娘脸上赔笑,等到禁卫军们离去,院门重新关上,王娘脸上肌肉抖动,神色阴晴不定,她看了一眼玥儿,淡淡道:“所幸下午你没去!”

    玥儿行礼道:“是,玥儿好糊涂,差点犯了大错。”

    “你明白就好。”

    “多谢娘打醒孩儿。”

    “嗯,好了,天不早了,大家都回去歇息吧。”

    “是。”

    玥儿给王娘道了晚安,在绿萝搀扶下离去,只有莫管家还留在身后,王娘脸色一凝,道:“你关照手下,玥儿以后就不要出院子了,最多让她在花园里走走,更不要让她见外人,哪怕是禁卫军再来!”

    “是,老奴明白。”

    “莫管家,那你也去歇息吧。”

    莫管家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欠身一礼后,转身走了。

    看着莫管家离去的背影在林间消失,王娘叹了一声,像是自语道:“知道越多,死得越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追捕区区一个柳二,大风城里的卫队哪里去了,为什么出动京畿禁卫军,但这不是我们要琢磨的!”

    绿萝扶着玥儿回漪月楼,道:“小姐,您看看,那个柳二爷现在生死未卜,幸亏我下午没去给他传消息,不然您卷入这场是非中,还怎么脱身?”

    玥儿点点头,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暗道:“听刚才林大人的话,柳二并不是真的孤身赴宴,他应该是暗埋了人手,难道这一切,是一个精心计算好的局吗,我竟完全没觉察到?”她这么想着,惊出一身冷汗。

    入夜,绿萝下楼去休息,她是服侍玥儿,但并不算贴身丫头,以后玥儿开馆出阁,就需要侍女或丫环在隔壁伴睡,随时伺候。

    外面寂静下来。

    玥儿悄悄起身,将亵衣脱下,换了一身练功服,这身练功服是她百花班的行头,一直带在身上,现在她把将麻绳挂好,开始下腰、倒立和压腿,只是压腿有些痛,她压了两下便放弃。

    两炷香之后,玥儿香汗淋漓,她觉得有些气闷,便走过去推开窗,窗户一开,一道清风扑面而来,顿时身心舒畅。

    玥儿的卧房正对着后院,此时月光如水洒在地上,她伸展了一下双臂,正要去盥洗一番,忽然看见院中的废井边上似乎有个黑影微微一动,玥儿昨日去过后院,对里面有些记忆,那黑影却是没有印象。

    但那黑影只是微微一动,再没了动静。

    玥儿心中疑惑,她蹑手蹑脚下了楼,朝后院走去。

    推开篱笆门,后院一片静悄悄,只有虫鸣满耳。

    王娘今天带来的佣人,包括莫管家,都住在前院,后院还是一片寂静。

    玥儿隐隐闻到血腥气息,她心头一紧,小心地向刚才看到的黑影处走去。

    这是院墙边上的一片草丛,玥儿走过来,赫然看到地上一片血迹,她惊呼一声,这血迹昨天完全没有,她正要转身逃走,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大手,一下将她的嘴捂住。

    “不许叫,出声我就拧断你脖子!”

    这声音依稀熟悉,只是十分虚弱。

    玥儿一惊之下,立刻镇定,她伸手抓住那只大手,用力一扳,那人一声闷哼,身子被反扭过来,他另一只手软软垂着,好像举不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偷偷摸摸在这里!”

    “玥儿姑娘,是我,我是柳二爷!”

    玥儿心头一震,这人竟然是柳二爷,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柳二爷身子发烫,这时玥儿已经看清他的面色,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心中暗惊:“他受了很重的伤吗,但为什么还能翻墙过来?”

    想到这点,玥儿看到柳二爷另一只手摸着鞋子,好像那里藏着凶器,她霍地松手退后两步,警惕地道:“原来是你,现在整个大风城都在通缉你,我要叫人了!”

    “别,别,玥儿姑娘,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柳二爷有些着急,玥儿若是跑掉,他现在可追不上。

    “你想说什么?”

    “你要是去告官,没有任何好处,你的王妈妈也不会对你有褒奖,还不如放我一马,只要在下脱身,定当厚报!”

    “怎么脱身,怎么厚报?”

    “只要我不死,一定能东山再起,到时我帮你赎身,让你清清白白嫁个好人,过开心的日子。”

    听到清清白白四个字,玥儿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你当我三岁小儿么,今天上午你要我陪你去舫园赴约,是不是骗人的?”

    “不,那是一个局,但设局的不是我,是大风城另外两个老大,白爷和戴老三!”

    “哦,他们怎么设局,你说来听听?”

    “昨天南北门的白爷发来帖子,约我和戴老三今天下午在舫园见面,谈谈卫城地盘的归属,他请了郜衙内为此事出面调停,郜衙内之父乃是当朝太尉,地位尊崇,一言九鼎,我答应了,但提出一个条件,郜衙内我不熟,调停之人须更换。”

    “哦,你提出的调停之人是谁,白爷和戴三爷能答应?”

    “他们答应了,这人大家都认识,既有名望,又有背景,而且我与他还有些私交!”

    “是你说的是那位爷爷吗,他到底是谁?”

    “他,他是西春国的太上皇——李大昊,当今皇上封他为西平王!”

第11章 藏身之处

    玥儿啊了一声,眼中光芒连闪。

    “李大昊,他,他是西春国的人?”

    “不错,他乃是西春国皇帝李天崎的父亲,也可说是西春国的名誉太上皇。”

    “你,你竟然请了他来调停?”

    “不错,现在想来,他们布这个局,应该在一年前就开始筹划,那时我才认识李大昊,原以为他是一位王爷,身份和地位尊贵,没想到他会串通百里光出卖我!”

    “是李大昊出手伤的你?”

    “不是,是百里光身边的一位神秘女剑手,我没防备下,被她暗算受伤,她的剑法很是了得,我就算没受伤,也未必能赢她!”

    玥儿脸色有些苍白,道:“那个李大昊,是不是李天崎的父亲,七年前李天崎带兵犯我大崋,玄隆帝御驾亲征,李天崎带人夜袭行辕,慌乱中,玄隆帝落马被践踏而亡?”

    “不错,李天崎正是他儿子,但他现在已经不是将军,而是篡权夺位的西春国皇帝!”

    “那李大昊一直在我大崋国?”

    “是啊,李大昊被儿子篡位后,无处可逃,就跑来投降大崋,说要把西春国献给我们,当今天子根本不信,本来要杀他,但宰相司空大人坚决反对,说不但不能杀,还要以礼待之,这样才能以德服人,天下归心,最后皇上听了司空大人的劝谏,以上宾之礼待他,还封了他为西平王!”

    “司空大人真是瞎了眼!”

    柳二爷听到这话,有些奇怪,这小姑娘怎么听到西春国的事就这么激动?

    “不错,他果然是小人,堂堂的王爷,居然被黑帮买通,要不是我受伤在先,怎会一败涂地?我柳二若是能逃脱此难,必定要找他算账!”

    其实李大昊的年龄才四十六七,李天崎也不到三十,西春人好勇斗狠,族内互相倾轧、尔虞我诈,李大昊一生中,暗算人无数,常常是前一刻握手喝酒,转身就捅刀子,这次暗算柳二爷还不是他亲自出手,不过是小菜一碟。

    “你说你千算万算,那么今天早上,你派胡三来这里,也是有预谋的了?”

    “不错,我早就知道王妈妈昨晚睡在醉香居,这里没有主事人,胡三要不到钱,就是丢了面子,本少正好带人来闹事,想不到他被你插了一刀,哈哈,哈哈!”

    柳二爷的笑声带着自嘲。

    “然后呢?”

    “本少来了,并且隐约透露出下午将单身赴舫园之约的消息,以你王妈妈那张破嘴,不把消息传出去才怪。”

    “你,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我就是要让姓白的和姓戴的麻痹大意,至少让他们以为我是真心去谈判!”

    玥儿心中暗忖:“原来你根本就没有谈判之心,那跟李大昊那种人有什么区别,都是是一丘之貉!”

    “那你邀我一起去赴宴,岂不是将我也置于死地?”

    柳二爷看到玥儿眼中愤懑的目光,心中一紧,他实在想不出玥儿有放过他的理由。

    “姑娘,其实那一刻我并没想拿你作棋子,我以为王妈妈会替你挡掉,没想到你居然自己答应,这出乎我的意料!”

    这话一出,玥儿顿时觉得自己好傻,两边的心机她都没看透。

    看到玥儿脸色难看,柳二爷长叹一声,道:“好吧,如果你不相信,只要开口,柳二我立马死在你面前好了!”他从鞋筒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小刀,一下抵在自己喉咙上。

    玥儿飞起一脚,踢在柳二爷手腕,将那把刀踢到一边。

    “为什么不让我死?”

    “如果,如果我出手救你,你会报答我?”

    “当然真的,江湖上做人最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所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姑娘肯救我一命,我这条命都是姑娘给的。”

    “真的?”

    玥儿还是有些怀疑,她年纪小,江湖经验不足,所以柳二爷的这话还不太敢相信。

    柳二爷举起那只能动的手,郑重地道:“我发誓,我柳二若是逃得此劫,一定帮玥儿姑娘脱离苦海,永远追随,绝不背叛!”

    玥儿听他说得恳切,道:“好,我相信你!”她捡起那把刀塞入柳二爷怀中,将他扶起来,走进一间小杂屋。

    “这后院现在荒废,白天也没人来,你先在这里躲一下。”

    “万一有人来怎么办?”

    “那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两天霜叶馆的前院还置办不过来,一时不会有闲暇来这里,真的来了,说不定你已经走了。”

    柳二爷暗暗摇头,要他晚上躲在这里还勉强,白天肯定不行。

    “对了,你能不能现在去帮我弄点药来,我伤口疼得难受,若不处理,一定会发炎化脓,那必死无疑!”

    “什么药?”

    柳二爷咬咬牙。

    “你帮我想办法搞到烈酒和火烛,小刀我已经有了!”

    玥儿在百花班见过别人怎么处理伤口,知道这是最简单的办法,但也非常痛苦。

    “好,火烛我楼上就有,烈酒我去厨房找找,万一找不到,醋能不能代替?”

    “实在不行,就拿来代用吧!”

    “好,那我去帮你找烈酒拿火烛,你不要乱走,等我回来!”

    “是,我等你。”

    玥儿四下一望,身子一闪,飞快地跑了出去。

    柳二爷看着玥儿轻灵的身影离去,自语道:“姑娘,你若是真心救我,我柳二必不负你!”他握着小刀,悄悄地又走出杂屋,此刻,他的伤看上去并不太重。

    回到院中,柳二爷径直朝那口废井走去,他先前翻进院子时就注意到,这井下能不能藏身,若是能,倒真是个安全之处。

    来到井边,柳二爷向下张望,只见井下好似不深,井底还铺了一层落叶,他从垃圾堆里拖出那架破云梯,拉到井边放了下去。

    云梯刚刚探到底,下面感觉并不坚硬,好像就是烂泥地。

    柳二爷小心地爬进废井,下了十几格,不小心牵动了一下伤口,他疼得一咧嘴,扑通一下摔了下来,这一跤摔得他七荤八素,半天没回过神来。

    井底有一股烂树叶的气息,柳二爷醒过神,站起来四下一望,发现这井底的空间并不逼仄,有一侧还凹进去一块,好像挖井的时候,想朝边上挖一条通道,但又堵死了,不过,这里正好藏人。

    “二爷,二爷,您在哪里?”

    上面传来了玥儿的低低的呼唤声。

    柳二爷抓着梯子爬上井口,看到玥儿正焦急地四下搜寻自己,他警觉地四下一望,确定玥儿没有带人来,这才爬了出来。

    “我在这里。”

    “咦,你去哪了,我差点找遍后院?”

    柳二爷指指身后的废井,他这时心中十分羞愧,玥儿姑娘果然真心对他,自己以后一定要救她出苦海。

    “我发现一个好地方可以藏身,就是那里,下面很大!”

    玥儿一怔,眼前一亮。

    “你下去了?”

    “是啊,我下去看了,可以藏身,对了,你找到消毒的药酒了吗?”

    “找到了,算你命好,今天霜叶馆搬家,好多东西就堆在那里。”

    玥儿手上拿着一大一小两个罐子和一个布包,一个罐子是她找到的烈酒,一罐是清水,她举了举酒罐。

第12章 小花魁谁出题?

    “那就麻烦玥儿姑娘帮我处理下伤口吧!”

    “好。”

    柳二爷带着玥儿来到井下,他褪下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

    玥儿脸上微微一红,她看到柳二爷胸口挂着一个小金佛,身上还有不少旧伤,忙收摄心神。

    柳二爷背上的伤口只有一道,那是在肋下偏右三寸的位置,还在慢慢往外渗血,他伤得重的地方,是左臂,被人斜斜一刀劈中,连骨头都翻了出来,所幸没有伤到筋脉,相比之下,还是背后那一剑更凶险。

    “这是那个女保镖插你的一剑吗?她要是插在你后心上,必死无疑!”

    “是啊,她偷袭我的时候,我无巧不巧正好转身,老天保佑我柳二命不该绝!”

    “把小刀给我。”

    柳二爷忙把小刀递了过去。

    玥儿点燃蜡烛,将小刀烧了一遍,柳二爷疑问道:“你会处置伤口吗?”

    “会,你要忍着,千万不要叫出声。”

    “不会的,我一定忍得住。”

    柳二爷说着将衣服塞进口中。

    “呜——”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井中传出。

    玥儿连忙停手,道:“你千万忍着点!”

    “嗯!”

    柳二爷连连点头,他刚才没有防备,没想到玥儿下刀这么快。

    片刻之后,柳二爷浑身大汗淋漓,玥儿也是一头汗水。

    “好了,终于处置完了。”

    柳二爷长出一口气,他脸色虽然苍白,但神情轻松了不少,他诧异地问:“你家原来是做郎中的吗?”

    玥儿的爹爹曾是御医,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知道不少,但她不会告诉柳二爷。

    “刀伤、跌打伤我见多了,王娘是在杂技班里把我买来的,你说我会不会这些?”

    柳二爷擦了一把汗:“好,真是太好了。”

    到这个时候,两人都松了口气。

    但刚才柳二爷那一声,还是有人从梦中惊醒。

    那人住得离漪月楼最近,她侧耳细听,却又了无声息,仿佛一切都是错觉,那人起床走出自己的小屋,看到漪月楼下有人影一闪,心里一惊,刚要呼叫,看清那人是玥儿,顿时掩住口,她一道凶光从眼中射出,暗忖道:“这丫头半夜从外面溜回来,一定有鬼,我要彻底查个清楚,等抓到把柄,让人弄死她!”

    翌日。

    晨。

    天空忽然飘起细雨。

    秋风、秋雨愁煞人。

    玥儿被绿萝叫醒时,还是一脸倦意。

    “小姐,姑奶奶,您怎么还睡,老师都要来了!”

    “啊,这么晚了?”

    玥儿急忙起身洗漱换衣,绿萝看得眼睛发直,这位小姐动作太快,几乎转了几个圈就做完一切。

    “今天上什么课?”

    “上午是书法、诗词赏析,中午是棋艺,下午是琴艺和舞蹈。”

    玥儿吃着绿萝端来的点心,她的早膳看上去十分简单稀少,一碗银耳红枣羹,一碟绿豆糕,还有一小碟醋花生。

    “这些都是养颜的,小姐你吃了,以后一定出落得白白嫩嫩。”

    玥儿拿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奇道:“这绿豆糕怎么没放糖?”

    “不放糖才好呢,这样你长不胖。”

    “哦。”

    玥儿心里想道:“我练功消耗大,这点点怎么够吃,还有藏在井底的柳二,他要没吃的,定然比我先饿死。”于是问道:“能不能多端点吃的给我?”

    “这可不行,从今天起,小姐您一日是五餐,这是王娘亲自规定的,这叫少吃多餐,吃多少,什么时候吃,可是有规矩的,不得逾越!”

    玥儿皱起眉头,道:“吃不饱可怎么办?”她有些心绪不宁,从打开的窗户往后院望去。

    “是啊,只有五天了,反正四馆小花魁之争,您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垫底。”

    “你不是希望我垫底吗,霜叶馆办不下去,你也不用干下去受累了。”

    玥儿随口说着,她这么说是因为今天绿萝感觉好像有些不对,但到底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

    “我只是说说,办不办下去,还是要娘来决定。”

    绿萝好像回过神来,恭敬的回答。

    说话间,楼下传来王娘严厉的声音道:“玥儿小姐呢,她怎么不下来恭迎老师!”

    “来了,来了!”

    绿萝应了一声,拉着玥儿往楼下走。

    这一天的课上得有些乏味,诗词赏析,基本是讲当朝欧阳牧大人的诗词,玥儿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只有绿萝给老师端上点心,她才眼皮一跳,好像一下从瞌睡中惊醒。

    上课的老师有些是自带点心,他们发现玥儿偷拿,都觉得有些好笑,不过都没说破,绿萝看在眼中,也没有说话。

    到了下午,是弹琴和舞蹈,因为脚伤的缘故,舞蹈只学步法,以玥儿在百花班的基本功,本来应该很快学会,但她今天仿佛魂不守舍,还哈欠连连,连很简单的莲步,都走得不成样子,王娘几次在窗外看见,不禁脸色阴沉下来。

    黄昏时分,终于上完课,王娘带着莫管家来到漪月楼的书房,玥儿看到莫管家,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玥儿,今天给你上课的老师,都说你有些基础,可是魂不守舍,不好好听讲,你给娘说说,这是怎么了?”

    玥儿忙跪下来,道:“娘,对不起,今天玥儿脚痛,有些分心,明天一定好好上课。”

    王娘眼中射出锐利的光芒,她盯着玥儿看了半天,才道:“明天若还这样,那四小花魁之争,也不用参加了,反正必败无疑!”

    “是,娘,玥儿不敢。”

    王娘点点头,对绿萝道:“从今天起,你就贴身服侍玥儿小姐,晚上睡在她隔壁好了,玥儿小姐有什么不舒服,你要随时伺候。”

    绿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点头道:“是,奴婢知道了。”

    玥儿心里叫苦,绿萝住在隔间,自己晚上练功和去后院,可没那么方便。

    “多谢娘关心,玥儿也就是脚痛,过两天应该会好。”

    王娘对莫管家道:“你叫人去药铺抓两副药,亥时前给玥儿小姐煎了服下,让她快点好起来。”

    莫管家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亥时前一定让人送来。”

    玥儿心中一动,柳二爷刀伤急需用药,自己是小腿被打伤清淤,煎药的药材有一半相同,于是叫道:“等一等,莫管家。”

    “怎么了,小姐?”

    “是这样,玥儿喝不得太苦的药材,太苦会吐,您能不能让药店再加上几味药剂?”

    莫管家看向王娘,王娘点点头。

    “好,是哪几味?”

    “蜂蜜、白背三七和柏树油。”

    王娘和莫管家并不知道另外两味是什么药,只知道蜂蜜是甜的,以为另外两味也是改善药味的药材。

    莫管家念了两遍记在心上,对王娘道:“那老奴去了?”

    王娘挥挥手,心里想道:“这丫头果然是当过女书童,主人病死,她都知道自己来配药。”

    莫管家行礼下楼。

    等到莫管家走远,玥儿问道:“娘,我想问问四小花魁都会比什么?”

    “一般是琴棋书画和舞蹈,也可能会是学问见识,你要是能赢下两场,说不定是第一了。”

    “娘,那为什么我这五个我都要学,只剩五天的时间,我能学好两门技艺,不是可以保持不败了吗?”

    “这可不行,小花魁出题可不一定每题都出,况且这次请的可是我们大崋文坛巨擘欧阳牧,欧阳大人性之所至,谁知道出什么题,说不定他一偏心,全部选了诗词,你要是赢了两题,其他几题目全部垫底,那就算得到小花魁,也会被人笑话!”

    玥儿若有所思。

    “这次小花魁的出题,全部是欧阳大人来出吗?”

    王娘嘿嘿一笑。

    “这个并不见得,请来的每位嘉宾可以各出一题,不过有人来是附庸风雅,会把出题之权交给欧阳大人的。”

第13章 下不得狠手

    玥儿恍然,道:“原来是欧阳大人,怪不得上午老师都是赏析他的诗作,他会参加我们这样的小花魁之会吗?”

    “有什么不会,甄选小花魁本就是风雅之事,你要是被欧阳大人看中,立刻身价数倍。”

    “哦,欧阳大人就是写‘柳絮已将春色去,海棠应恨我来迟’的那位大才子吗?”

    “不错,连你也知道他的诗句,可见欧阳大人在我们大崋妇孺皆知。”

    玥儿心中却是有些不屑,一个常常出入花街柳巷的风流才子,居然也能声名远播,之所以她会上面这两句诗,正好上午老师讲过。

    到了亥时,绿萝端来了一碗中药,说是莫管家吩咐人煎了送来,玥儿喝了一口,借口太烫要凉一凉,随手便放在桌案上。

    “你早点休息吧,我自己洗漱就是了,等下我也睡了。”

    绿萝伸了个懒腰,她巴不得偷懒。

    “那好,小姐,我先休息了,您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屋的佣人房。”

    “好的,你去吧。”

    玥儿看到绿萝退出去,卡嗒一声,居然从外面上了锁,她心里恨恨道:“这一定是王娘的吩咐,她这是限制我的行动!”

    玥儿从里面把门也反锁,反正锁了门,别人进不来,她大胆地练起功来,好在书房空旷,她弯腰压腿,连翻跟斗也没问题,但玥儿没有发现,此时门缝中正有一双眼在死死盯着她。

    这双眼便是绿萝,她昨天晚上就发现玥儿悄悄溜出去,不知道去做什么。

    “你这贱婢,明明伤早就好了,还骗药喝,我去告诉王妈妈!”

    但绿萝转念一想,现在去告诉王妈妈,最多再打她一顿,毕竟再过五天要争夺小花魁,在此之前,一切都是吓唬,自己必须要抓到弄死她的证据,不然就先忍着。

    一更时分,玥儿来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到从外屋传来绿萝的小鼾声,她抹了一把汗,把药汤灌进药罐,又拿上收集的点心悄悄推开窗。

    窗外月色正朦胧。

    玥儿看清周围环境,身子一闪便跳了出来,以她百花班绳伎的功夫,从漪月楼下来,并没多大问题,她落在地下,小心地等了片刻,确定没人惊醒,这才向后院而去。

    来到后院的废井边上,玥儿捡起一块石子,在井边拍了三下,这是她跟柳二爷约定。

    “是,是玥儿吗?”

    柳二爷的声音有些含糊。

    “是我,你怎么了?”

    “我,我有些发烧,身上没力气。”

    “好,我下来看看。”

    柳二爷把云梯扶正,玥儿哧溜一下溜下井,她停了片刻,适应下面的黑暗,才发现井底有些潮,可能是早上下了小雨的缘故,不过柳二爷缩在向一侧挖出去的那个坑里,倒还不算太糟。

    “是伤口恶化了吗?”

    “背上的不知道,左手可能不行了,以后怕是只能用右手。”

    柳二爷躺在一堆烂棉絮中,身子发烫得厉害,玥儿检查了一下柳二爷的伤口,皱眉道:“虽然秋天干爽,但这天下了点雨,你的伤口还不能结痂,不过没关系,我想办法给你熬了药,喝下就没事了。”

    “什么药,你哪里搞的?”

    柳二爷拿起药罐,打开盖子几口就喝了下去。

    “这你不用操心了,只可惜我弄不到香炉灰,要是弄点来来敷在你伤口上,会好得更快。”

    “哦,那可好,但是你被关在霜叶馆,到哪里去弄香炉灰?”

    “我会想办法,你再熬熬。”

    “好,那就有劳姑娘了。”

    柳二爷摸了摸身上,身无分文,低头看见脖子上那个小金佛,一把扯下来,道:“这个可以拿去当铺当了换钱,要买什么药都可以用。”

    玥儿看到柳二爷右手上还有那枚泛黄的玉戒指,但却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看来那玉戒指更重要,当下点点头,接过小金佛,那小金佛沉甸甸,至少有一两。

    “这个应该能当十两银子,你小心,别被人盯上抢了!”

    “好,我知道,那我走了。”

    “等等,今天白天有什么事没,外面风声如何?”

    “没有,我没听到王娘他们说起。”

    柳二爷点点头,疑惑地道:“怎么可能,按理既然通缉我,一定会闹得四邻不安,起码要过几天才能安息下来,怎么说没就没了?”

    “是啊,莫管家今天还去药铺帮我买了药煎服,外面应该是一切如常了。”

    柳二爷双眉紧皱,问道:“对了,昨天来查霜叶馆的是什么人?”

    “是一个姓林的将军,好像是什么统领。”

    “啊,难道昨天抓我的是禁卫军?”

    “是啊,怎么了?”

    柳二爷哎呀一声,道:“你昨天怎么不说,难怪,难怪我一点点风声都没得到,原来,姓白和姓戴的是买通了朝廷的人,他们这次就是来拿我小命的!”

    “这么说来,那个姓白的和姓戴的,他们手眼通天?”

    “不错,没想到他们也巴上朝廷的人了。”

    听到这话,玥儿心中一动,柳二爷说他们也,就是说他自己也有朝廷的人做靠山,不知道是谁。

    “那他们抓不到你,还会继续通缉吗?”

    “那只是表面上的,嘿嘿,禁卫军能天天出动吗,抢我地盘,吞食我的产业,这目的已经达到,那姓白的以为,本少已经输得清光,再不能和他们抗衡了。”

    “哦,这么说来,您伤好了出去也没什么危险?”

    “不可能,百里光和那姓戴的,都是斩草除根、斩尽杀绝之辈,就算官府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也不可能大摇大摆走出去。”

    玥儿本来想问问,那你去找你的朝廷靠山,让他想想办法,但柳二爷没有说破,她就没问。

    “那我该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想办法帮我打听消息,我出去以后,一定要给他们教训!”

    “好,那我走了,再不走被发现了可不好,我外屋还住着一个丫环,是王娘派来监视我的。”

    柳二爷眉毛一挑,额头那道刀疤也跟着一跳。

    “那个丫头是谁,她对你有没有仇恨?”

    玥儿不知柳二爷为什么神色如此凝重,想了想,道:“我教训过她,不知道她恨不恨我?”她把前天晚上怎么教训绿萝的事说了出来,还把让她传讯不肯的事也说了。

    “不行,那个绿萝很危险,她不是从小伺候你长大,一定会怀恨在心,时刻留意你的把柄,你要想办法除了她!”

    “不会吧,她还什么都没做,就为这点要除了她?”

    “当然,这种人你不杀她,她就会想办法害你,你不能等到她有行动了才下手!”

    玥儿摇摇头。

    “是怎么能随便杀人呢?”

    “你只要做得隐秘些,找机会把她从楼上推下去即可,她只是个贱婢,谁都不会去清查的,况且这种事,在各会馆经常发生,死个丫头算什么?”

    玥儿很是生气,霍地站起,道:“那我呢,我在你眼里是不是也是个贱婢,如果哪天我没用了,您是不是也要除去?”

    柳二爷有些尴尬,忙赔礼道:“不,不,我怎么可能说你,我只是为你着想。”

    “不行,要我打她一顿可以,这种事做不出。”

    “好吧,那你自己小心点,在这种地方,人心难测,你一定要有防人之心!”

    “我知道,谢谢柳二爷,我要走了。”

第14章 绿萝之毒

    看到玥儿爬上井口出去,柳二爷眼中露出遗憾之色,自语道:“玥儿,你插胡三一刀,我以为你杀伐果敢,看来,你还不是!”

    玥儿回到漪月楼,来到门边,听到外屋传来的绿萝的小鼾声,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根本不知道,绿萝此刻双眼睁开蹲在床边,口中呼着鼾声,她的身子,正微微发抖。

    绿萝心里震惊,她刚才远远跟着玥儿,看到她下了井,便走过去偷听,这一听,吓得脸色煞白,当玥儿说要走的时候,她立刻离开。

    “原来,你竟敢私藏柳二爷,这可是大罪,我要不要马上去告发,但是,我告发到哪里?如果是王妈妈,说不定她还是要这丫头去争小花魁,如果她争上了,王妈妈可能还是会原谅她,如果是官府,我自己以后怎么办,王妈妈非叫人打死我不可!”

    绿萝心里纠结着,猛地想道:“最想弄死柳二爷的,是白爷和戴爷,我只消悄悄写个条告诉他们,说知道柳二爷下落的就是霜叶馆的玥儿小姐,那他们杀柳二的时候,一定会一起做掉那个臭丫头!”

    这么一想,绿萝禁不住得意地笑起来,这真是个一石两鸟的好计策,自己根本不用出面,而且事后也不会有人怀疑她。

    这一天,表面上风平浪静。

    玥儿上课、练字、下棋、弹琴和跳舞,王娘对她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因为玥儿写的字已经有几分模样,不再是歪歪扭扭,相比之下,她最弱的是弹琴和下棋,琴是要天天弹才有造诣,光凭这几天学习,肯定来不及,老师要求,她只要能把《高山流水》弹完整,就算成功。

    至于围棋,玥儿只知道围杀,虽然着法犀利,但她杀不了别人自己就死了,这也是入门者最大的毛病,想要在剩下的四天内达到什么高度,基本不可能。

    玥儿发现绿萝今天有些古怪,她中午请假出去了一趟,说是在西门的裁缝店订了身衣服,要去拿回来,但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连下午端来的中药也不小心打翻,但她还没有在意。

    王娘照例在傍晚带着莫管家来训话,她有些把握的,是玥儿的舞蹈和诗词赏析,玥儿体态轻盈、舞姿妙曼,老师教的一学就会,看来她在杂技班学的还是有用,但是诗词赏析,玥儿虽然有些见解,但见识不广,不能旁证博引,这在短时间内也提不高。

    “好了,你今天虽然有点累,但是晚上也要抓紧时间,必须练完五十页的字才能睡觉!”

    “是,玥儿知道了。”

    书架上有练习书法的四尺宣纸,字写得小,一页可以写上千个字,写得大,则只能写几十个,王娘没要求大小,玥儿自然不准备写小楷。

    看到绿萝不在,王娘皱眉道:“绿萝那丫头去哪里了?”

    “可能是去裁缝店了。”

    “去裁缝店干吗,我们霜叶馆不是新发了两套换洗衣服吗?”

    玥儿忙道:“她中午去了裁缝店一趟,刚才说是尺寸不对,又拿去改衣服了吧。”

    其实中午绿萝请假要出去的时候,玥儿让她去庙里弄些香炉灰来,还把柳二爷的小金佛给了绿萝,让她换成银子,并且答应给绿萝一两银子做好处费,她中午回来还有些喜滋滋的样子。

    王娘哼了一声,对莫管家道:“你查清楚,这丫头是去干吗,若是跑出去玩或者找野男人鬼混,给我狠狠打!”

    莫管家欠身道:“是。”

    玥儿忙求情道:“我们刚搬过来,缺些东西也正常,绿萝姑姑可能是去置办家什去了。”

    “哼,我们霜叶馆还轮不到她置办什么东西,回来给我好好查查,若有奸情,绝不轻饶!”

    玥儿无奈地耸耸肩,暗道:“绿萝姑姑,我可救不了你,你刚才出去也没跟我说去干吗。”她以为绿萝有了钱,出去找地方花了。

    其实别说王娘他们不知道绿萝去了哪里,连绿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此刻被人捆了手脚堵了嘴,装在一个麻袋中。

    绿萝又惊又怕,不知道是谁抓她。

    但那抓她的人似乎还有点什么事,她不知被丢在什么地方,过了三炷香的时间,才有人过来把她抬起来,晃晃悠悠抬着走。

    不知走了多远,绿萝听到一道厚重大门的开门声,接着她觉得自己被抬进一间大殿,这间大殿中应该有不少人,偏偏没一个说话,一股冰冷的气息袭遍全身,她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这是什么地方,难道我被黑帮抓了?”

    绿萝一想绝无可能,她中午出来的时候,将写好的条子用竹签插在北门白爷的告示板上,上面写了一句话:“霜叶馆桑玥羽窝藏柳二。”他们看到条子,应该去抓玥儿那个丫头才是,干吗来抓自己?她下午一再走神,就是不知道白爷和戴爷有没有收到她的讯息。

    其实那种字条很难被人注意到,告示板上讯息成百上千,大多看到的人也会觉得这是虚假信息,不会轻易相信。

    正在胡思乱想,呼地一下,眼前霍地一亮,绿萝被人从麻袋中拎了出来,一把推倒在地。

    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启禀大爷,人已带到!”

    “好,拉过来!”

    不远处一个铿锵的声音说道。

    绿萝眼前一阵金星乱冒,好半天才看清周遭。

    这是一间阴暗的大殿,四周人影瞳瞳,正当前一个高台上,放着一张大太师椅,椅上坐着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这中年人一袭白衣,看不清面目,他身上罩着一道奇异的白光,感觉十分阴森恐怖。

    “你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

    那声音冷冷发问。

    “你,你是谁啊?”

    绿萝刚说完这句,边上一个黑衣人刷地一鞭子落下,恶狠狠地道:“门主问话,问什么你答什么!”绿萝疼得一咧嘴,忙老老实实回答道:“奴婢绿萝,在霜叶馆王娘手下当丫环。”她心中惊异,什么门主?在大风城称得上门主的,只有三个人,白爷、戴三爷和柳二爷。

    “好,我来问你,柳二那小子在哪里?”

    绿萝一呆,道:“大爷,您问的是哪个柳二,您是不是抓错人了,怎么把我抓来问这个?”她心里有点莫名其妙。

    啪地又是一鞭子落下,绿萝疼得哭道:“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真的不知道您在问什么?”

    啪的一声,一个金光闪闪的小东西丢在眼前。

    这是一个小金佛,看到小金佛,绿萝顿时一怔,这不是玥儿小姐要自己去换银子的金佛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不是你中午拿去典当行典当的?”

    “不错,正是。”

    “好,那我问你,你这个小金佛是哪里来的。”

    “这,这是玥儿小姐给我的,她让我换钱,还让我帮她弄点东西。”

    “什么东西?”

    “香炉灰。”

    听到香炉灰三个字,高台上那中年人霍地站了起来,喝道:“香炉灰是治疗刀伤的,臭女人,你把柳二爷藏在什么地方了?”

    这中年人五短身材,他的脸看不清,但一条胳膊用白色的布包着,吊在胸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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