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杀她干吗?
听到这一问,绿萝一下傻了,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算计了半天,居然把自己卖进去,不用说,这小金佛一定是柳二爷的贴身之物,她拿去典当,自然是落在白爷的人手里,眼前这位高台上的中年人,一定是白爷百里光无疑!
玥儿让绿萝拿小金佛去换钱,她却拿去典当,绿萝是想留个后手,万一以后官府查起来,自己好有个交代,却没想到它这么快会落在白爷的手里。
啪、啪又是两鞭落下,绿萝疼得杀猪般叫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我什么都说,我家小姐玥儿姑娘,她,她知道柳二爷藏在哪里,你们问她就是了!”
边上那人劈头又是一阵鞭打。
“妈的,老子还要去弄一个小姐来玩么,快点回答,再不回答,老子打死你!”
绿萝被打得皮开肉绽,她再也受不住,哭道:“柳二爷就藏在霜叶馆后院的那口废井里,救他的是玥儿小姐!”
“你说的是真话?”
“当然是真的,若有半句假话,您,您杀了我。”
那中年人一阵阴笑,道:“很好,说真话我给你奖励!”
“什,什么奖励?”
绿萝这话刚问出口,就看见高台上的中年人握了一下拳头,她觉得脖子一紧,被一条皮鞭勒个正着,脑中立刻一片空白。
“奖励你不用再受苦了!”
那声音带着嘲讽。
“我,我竟然要死了吗?”
这个问题已经没人回答,就算回答,绿萝也已听不见,可怜她费尽心机,想害人却终害了己。
高台上那中年人一下站了起来,愠怒道:“牛武,你这是做什么?”
“白,白爷,您说她不用受苦,这不是让我杀了她?”
“笨蛋,这种人杀她干吗,我是吓唬吓唬她,叫她出去不要乱说,你,你杀她干吗!”
这牛武到刑堂做事不久,今天才刚刚做白爷的保镖,他并不清楚白爷手势的意思,这一下错手,将一条人命断送。
“笨蛋,笨蛋,真会给爷添麻烦,先记下重杖二十,回头跟你算账!”
牛武憨憨地笑了笑,要不是昨天白爷三个保镖一死两伤,他还真没机会给白爷做打手。
此时的玥儿并不知道,柳二爷命悬一线,她还在写字练功等待天黑,天黑了她要去给柳二爷送饭送药。
绿萝不在,玥儿一时自由,但她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不对。
掌灯时分,玥儿拿起尚文达留下的《九成宫醴泉铭》临摹起来,她写了三十几页大字,为了加快速度,她反复写前五页,怕王娘责罚,又抄了两页小字,觉得自己的书法还有些样子,心里颇有些成就,到底小时候爹爹的教育根子还在。
“绿萝这丫头出了什么事,怎么还不回来?”
写完五十页,玥儿想着闲事,走到窗边向下观望。
大院门口,莫管家负手而立,今晚王娘又去醉香居应酬,绿萝到现在还没找到,这让他有些烦躁,以绿萝的脑子,不会不知轻重到处乱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莫管家,小的把周围的裁缝店都问了一遍,没人说看到过我家的丫环去过,但是那边裘记当铺的伙计说,有个丫环打扮的麻脸女人去当过东西,那应该就是绿萝了。”
“她当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小的只打听到她当了十几两银子,然后还去了一趟小相国寺,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莫管家脸色难看,难道绿萝跟人偷偷私奔了?
霜叶馆这两天雇了些下人,但人手还是不多,玥儿推测,王娘可能是要等小花魁之事落定,才决定是否待下去,看来,要给冉家沉冤昭雪,这第一步是先要在大风城立足。
“我现在抽空去看看柳二爷不是正好吗,等下王娘她们回来,说不定会折腾到很晚!”
玥儿心中一动,现在别人无暇顾及自己,她正好拿着香炉灰和食物去看看柳二爷。
今天楼上的门没锁,玥儿拿着药盒、点心和水悄悄溜下漪月楼,飞快地朝后院奔去,到了废井边,她捡了块石头在井边拍了三下。
“玥儿姑娘?”
井底响起柳二爷诧异的声音。
“是我。”
柳二爷把云梯竖了起来,玥儿急匆匆下了井。
“今天怎么这么早?”
“今天王娘出去,看我的丫环又正好不在,所以我早点来看你。”
玥儿说着拿出香炉灰,拍在柳二爷伤口上。
“我给你的小金佛你换了钱吗,在哪里换的?”
柳二爷吃着点心,不经意地问道。
“换了,我又出不去,只能让丫环帮我换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换的,反正给了她一两做报酬。”
“这香炉灰也是她去弄的?”
“不错。”
柳二爷忽然眉头一皱,停下咀嚼,道:“你刚才说你的丫环不在,她去了哪里?”
“不知道,她今天有点古怪,出去了两次。”
柳二爷脸色大变,霍地站起,丢掉点心道:“不好,我在这里危险了,马上要走!”
玥儿一脸惊愕。
“你怎么知道?”
“那个丫环一定知道我藏在这里,我要走了,你也快回去,无论别人问什么,一定要推到那个丫环身上,切记,切记!”
柳二爷说完,拉着玥儿飞快地爬出井口,他虽然有伤,行动却十分迅疾。
玥儿看到柳二爷跑到墙边,飞身一跃就上了墙头,不禁有些咂舌,这家伙功夫不错,是个高手。
柳二爷正要翻下院墙,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道:“你快把银子丢掉,千万不要留在身上!”说完身子一翻,消失在墙头。
玥儿呆呆发愣,她实在想不明白,绿萝怎么会知道自己藏了柳二爷,还去向人告密。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有人呼喝着,玥儿听到铁器交击声,心头一紧,立刻知道霜叶馆在外面被人包围了,她不敢怠慢,拔脚往漪月楼奔去。
院门被一下撞开,一伙人凶神恶煞般冲了进来。
“呦,这些爷,你们这是怎么了?”
门口传来王娘的声音,她刚刚回到霜叶馆,一下马车就被眼前的情景吓呆。
“王妈妈,你好大的胆子!”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王娘身后传来,她一转身,就看到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保镖从不远处走来。
这男子身材不高,他穿一条红色大氅,足蹬踏云靴,很有气势,虽然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不过眼前他一条胳膊在胸前吊着,显然受了伤。
“哎呀,这不是百里光百里大爷吗,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百里光就是南北门的白爷,大风城三大黑帮之首,就是这位白爷百里光,此时百里光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一男一女,那女保镖半块黑纱覆面,只露出一双凤眼,显得十分神秘,那男保镖身材高大,一脸短须像钢针,他走到面前,抡起右掌,啪啪连扇了王娘两个耳光。
王娘被打得呆了,莫管家忙抢出来,连连稽首道:“白爷息怒,白爷息怒,不知白爷夜半来此,有何贵干?”
那高个保镖冷笑道:“王老鸨,你还不谢谢我家白爷!”
第16章 欺负小姑娘
王娘忙跪下磕头,道:“谢谢白爷,谢谢白爷!”
“知道什么事要谢我们白爷?”
“妾身愚钝,妾身不知,还请白爷明示。”
“好,张开你的狗眼看看!”
一张纸条丢在王娘面前,她捡起来一看,立刻身子一颤,惊问道:“这,这是谁写的,怎么可能?”
百里光冷冷看着王娘,道:“走,我们进去瞧瞧,若是假的,我百里光给你道歉!”
这张字条上写着:“霜叶馆桑玥羽窝藏柳二。”
王娘不敢置信,惊道:“这不可能,白爷,您知道桑玥羽是谁?”
高个保镖翻了个白眼。
“管她是谁,先抓起来打一顿!”
“她是我们霜叶馆的小姐,才十四岁不到,玥儿住在漪月楼,她,跟柳二爷根本不认识。”
啪地一声,又是一记耳光落下。
高个保镖恶狠狠地道:“真的不认识?”
王娘突然想起,昨天柳二爷曾要带玥儿去赴宴,但后来没去成,他们只有一面之缘,怎么会窝藏柳二?
宝珠看到王娘悄悄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忙慢慢后退,忽然一转身溜进一条小巷。
莫管家拿起字条一看,忙上前作揖,道:“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我们可以把玥儿姑娘叫出来问问,这么大个人,她一个小姑娘家,知道些什么,怎么可能把柳二爷藏起来?”
这时听到动静,周围不少人出来围观,百里光身旁那个女保镖朝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大家不要闹得太大。
高个保镖还想动手,王娘一把散开头发,抱住那保镖的大腿撒泼地哭道:“打死人啦,打死人啦,我们霜叶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才搬来几天,你们就来捣乱,老天啊,我大崋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她哭天抢地,忽然张嘴一口咬在高个保镖大腿上,那保镖大怒,拎起手里的铁棒就要砸下。
“住手!”
百里光一声呵斥,道:“好,你说爷无凭无据,走,我们进去,教你看看那柳二是怎么被你们霜叶馆窝藏的!”
一行人进了霜叶馆,王娘被那高个保镖连拖带拽进入后院。
后院的废井边上围了一圈人,有人从井下拿上来破棉絮、点心之类的东西。
王娘一副错愕的表情,显然这废井里曾藏过人,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柳二爷。
玥儿也被人带过来,她此时脸上蒙了一层白纱,看不出什么表情。
“柳二呢?”
“启禀白爷,柳二好像跑了,属下等正在搜霜叶馆,暂未发现他的踪迹。”
百里光对着王娘冷笑道:“下面的人呢,你告诉我,之前是谁住在下面?”
王娘身子微微发抖。
“我怎么知道,我跟姓柳的非亲非故,干吗要包庇他?”
“霜叶楼,是谁包庇的他?”
百里光目光阴冷地瞪着玥儿,森然道:“你就是桑玥羽小姐吧,柳二爷呢?”
“请问您是谁?”
玥儿迈出一步,不卑不亢地道。
高个保镖骂道:“见了我们白爷都不行礼,你想死吗!”他举起手来就要一巴掌打下。
玥儿抬头,双眼一瞥,那保镖被这双眼冷冷一望,没来由的心上一紧,这一掌居然没有落下。
“大风城里威风八面的白爷,果然好本事,不但打女人,还欺负手无寸铁的小姑娘!”
百里光一怔,这小丫头有点胆色,便喝道:“不许动手!”
玥儿并没有行礼,她看着对面,冷冷问道:“白爷,昨日禁卫军林将军来此,尚要敲门通报,白爷可真是威风,可以破门而入,滥用私刑,不知我大崋国,是否白爷您家开的?”
百里光一怔,除非他能杀光这里的所有人,不然消息传出去,就是犯了大事,况且他们刚才进来,很多人都看到,总不至于全部杀了。
高大保镖恶狠狠地道:“小丫头,你不知死活么,还不说出柳二爷藏在哪里!”
玥儿看到百里光身后那女保镖一直盯着自己,好像很感兴趣,不由呵呵一笑,俏皮地道:“这位爷,您再说一遍?”
高个保镖大怒,但还是忍住怒火说了一遍。
玥儿道:“如果我知道柳二爷的下落,我先告诉了您,那昨天林统领说的话就是放那个什么气了。”
“什么意思?”
“林统领说,发现了柳二爷的踪迹,必须马上报官府,请问白爷您是哪座衙门,哪位大人,来此可有搜查令,我报告了您,是不是就等于报官府了?”
百里光顿时语塞,他想不到一个小丫头这么牙尖嘴利,自己居然无法跟她狡辩,他嗫嚅了片刻,才道:“这个、这个,捉拿逃犯,人人有责,我们抓了,也是要送到官府去的。”
“林大人说了,就算发现柳二爷的尸体,也不得收敛、不得掩埋,要看护好现场立刻报官,百里爷爷,您是不是应该先去衙门报官?”
“好,好,不过事有先后,须当权宜轻重,这柳二爷是逃犯,当然不能让他跑了。”
“我说柳二爷逃去了对面,他越过西门大街,朝东去了,您信么?”
高个保镖对下面的人喝道:“刘堂,你带人去看看!”
百里光正要点头,他背后的女保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百里光大怒,虽然他一只手受伤吊在胸前,但还是一掌挥出,将高个保镖打得一个趔趄。
“过了西门大街,那是皇宫,你昏了头还是吃了豹子胆?”
那保镖这才明白自己被耍,捂着腮帮子,气得双眼翻白。
玥儿嘻嘻一笑,道:“白爷您刚才问这里住着什么人,谁知道是不是哪里来的叫花子,不信您去外城的桥下路边看看,这些东西很常见吧?”
高个保镖把一张字条丢给玥儿,道:“有人说你窝藏柳二爷!”
玥儿瞥了一眼,这几个字写得毫无章法,一看就是粗通文墨之人写的,讥笑道:“原来你们是凭这个进来搜家,如果我写一张条子,说柳二爷在司空宰相府,你们是不是也要去胡闹一番?”
百里光将一个东西丢了过来,道:“你看看这个!”
玥儿脚边丢了一个小金佛,她心中一惊,暗道:“果然是绿萝,我还是不小心!”
“这是什么东西?”
“你心里明白!”
“我不明白!”
“这是柳二爷的贴身之物,这件东西,是从你们霜叶馆当出去的。”
“哦,谁当的?”
“你,你的丫环!”
“哦,我丫环当的,就是我的?白爷,您高看小女了!”
“你不要狡辩,敢不敢让人搜一下身,你身上就有十几两银子!”
玥儿哈哈大笑,她转了一个身,道:“白爷,您看我身上像有十两银子的样子吗?”
王娘忙上前在玥儿身上拍了几下,道:“没有,玥儿小姐身上什么都没有!”
百里光对身后点点头,那女保镖上前检查,玥儿看着那女保镖,觉得她一双凤眼十分漂亮,想起柳二爷说百里光身边有个用剑高手,是个女子,想来应该是这她。
女保镖检查了一道,摇摇头,百里光也疑惑起来,他看向一个大汉,那人忙上前行礼。
第17章 全部抓起来
“白爷,漪月楼我们已经搜过了,没有银子,但是发现了一条奇怪的麻绳。”
百里光狐疑地看着玥儿,玥儿哼了一声,懒得解释。
“那个丫环身上呢?”
“只有一两多的银子,没别的东西。”
听到这话,玥儿目光锐利地问道:“你们抓了绿萝姑姑,你们抓了她,是不是!”
百里光心中暗骂牛武那个笨蛋,他虽然杀人不眨眼,但也不能公开承认。
“什么绿萝、紫萝,我们不知道。”
玥儿指着那纸条和小金佛,道:“那这是什么东西,你们从哪里来的,怎么一口就认定是我们霜叶馆的?”
百里光被问得无法回答,一挥手道:“可能是搞错了,我们走!”
王娘明白,绿萝一定是落在百里光手上,此刻怕是凶多吉少,想想绿萝跟了她这么久,要是不明不白死了,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一下跳出来,披头散发,一副泼妇模样。
“不许走,官府的人马上就来了,你们无缘无故擅闯民宅,什么都没找到,而且连声道歉都不说,就想拍拍屁股走人,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百里光冷笑一声,他们这趟出来,已经跟人打过招呼,谁敢来管闲事?
高个保镖走过去,抬腿就踢,王娘发了狠,伸手抱住那人大腿,声嘶力竭哭喊。
这时外面传来马蹄声,有人在外面喝道:“里面的人听着,把手里的武器丢下,乖乖抱头出来,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百里光闻言一愣,自己明明跟御前都统制赵将军打过招呼,一定是他还没来得及跟下面的人说。
这赵将军名叫赵华文,其弟名叫赵华武,赵老爷子曾经当朝为官,官至同知枢密院事,乃是正二品的大官,枢密院以文驭武,执掌军政,老爷子膝下两子,起名一文一武,希望他们取长补短、互相辅助,谁知赵华文不喜读书,偏爱学武,而赵华武则之乎者也,满腹经纶,实在是颠倒了名字。
“白爷,眼下咋办,是不是杀出去?”
一个大汉站了出来,他手中拎着一根熟桐大棍,瓮声瓮气地问。
白爷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跺脚吼道:“杀你个头啊,你想造反吗,快把手上家伙丢了,乖乖抱着头出去!”
王娘反正已经撕破脸,恨声道:“白爷,您走您的阳关道,我们走的是独木桥,是不是我们要仰仗您吃饭,要看您脸色,就得任您欺辱摆布?”
百里光心里恨得想扇王娘几个耳光,他昨天手下的三大护法,柳二受伤之后,还能杀一个,重伤两个,新提拔的牛武几个都是笨蛋,他此时只能认栽,当下带着手下,一个个抱着头出了门,百里光只有一只手抱着头,样子很是难看。
出了院门,一个银色铠甲的年轻将军骑在一匹白色战马上,他边上一人,正是昨天来过的林统领,院门口站着数百盔甲鲜明的士兵,一个个拉弓搭箭对着他们。
百里光一见那位银甲将军,顿时愣住,这位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他的靠山赵将军赵华文,想不到他居然亲自带人来这里。
赵华文看到百里光等人出来,脸色难看之极,喝道:“全部抓起来!”
百里光有些傻眼,他扑通一下跪下来道:“赵将军,您,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是在帮官府缉拿逃犯?”
赵华文冷笑一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官府什么时候要你去抓逃犯了,你们要是知道消息,向衙门报告便是,这聚众来抄家意欲何为!”
百里光不知道赵华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讷讷不敢作声。
王娘怒道:“就是,你说捉拿逃犯,逃犯呢,你们把霜叶馆翻个底朝天,还诋毁我们名誉,这笔账怎么算?”
赵华文对林统领道:“这件事,你看怎么办?”
林统领忙鞠躬,“将军在此,末将哪敢决断。”
“好吧,这些都是地痞流氓,先抓起来,交给衙门去办就是,我们禁卫军可不管这些破事!”
“是。”
百里光只当赵华文是做做样子,回头就会把他们放了,当下也没反抗,他手下那些人被士兵们一个个绑起来,百里光因为一只手有伤,只是被两个兵卒押着。
赵华文下了马,他此时换了一副脸色,微笑着对王娘拱手道:“王妈妈,京都最近治安不力,让您受惊吓了,在下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种事,若再出现,您直接找本将。”
王娘瞪着白爷那些人气呼呼地道:“是啊,他们把霜叶馆当成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刚刚修好的花园,又变成了垃圾堆!”
玥儿躲在众人身后,她有些奇怪,怎么这位赵将军显得如此平易近人,他是不是装出来的?
赵华文瞥了一眼百里光,道:“我明天就叫人给你修复,原来是什么样,就做到什么样,有一点点没修好,您拿我是问!”
百里光暗叫倒霉,看来这霜叶馆还是有点来头,自己这个篓子捅大了,不用说,赵将军一定是让自己找人来做事,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王娘也有点不好意思,她拢了拢头发,道:“赵将军,您太客气了。”
“今天这事,惊动了王老大人,实在让小将下不了台,希望您有机会在王老大人面前,还替我讲讲好话。”
“这个是没问题,只是我们大风城的地痞流氓太嚣张,昨天那个西门柳二爷带人来胡闹,今天又来个白爷,我们大风城乃是天子脚下,这成天人心惶惶还怎么得了?”
“是,是,京畿重地,岂容宵小之辈肆意妄为!”
“将军,我们霜叶馆的丫环绿萝突然失踪,您可要替我做主,不然,今天不见一个,明天不见一个,这还怎么活?”
赵华文将脸一板,瞪着百里光道:“竟有此事?”
百里光转过头去,恨恨瞪了一眼他边上那高个保镖,这保镖就是牛武。
牛武委屈地道:“我怎么知道。”
百里光气得差点又要踹他一脚,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分明是招供。
王娘看在眼里,立刻指着牛武道:“这个家伙一定知道,妾身担心绿萝已经被害,请将军派人去查清楚!”
牛武忙叫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赵华文一声冷笑,对林统领道:“林将军,辛苦你一趟,去查查那个丫环之事,虽然是一个丫环,也人命关天,一旦查实,按律严惩!”
“是,末将遵命!”
林将军说完,命人把牛武拉出来,点了四十个兵卒转身而去。
牛武一路叫着不是我杀的,百里光气得身子发抖。
“乌合之众!”
赵华文哼了一声。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
王娘说着悄悄塞了一张银票给赵华文,赵华文拿眼一瞥,是张两百两银子的银票,暗暗点头,这老鸨还真会做人,那王大人知道百里光是他的人,才给自己传信,换个别人,百里光死定了,大风城说大很大,说小很小,能在内城买地置业,谁后面没几个人!
“好,不过怎么办是衙门的事,本将也不能越俎代庖。”
“是,妾身明白,妾身明白!”
第18章 石榴子的绝情
王娘心里雪亮,衙门的人处置地痞流氓,也就是关几天、打一顿,谁出来顶包,谁就严判,不过赵将军若是打招呼,衙门一般不敢怠慢,百里光这次至少要脱层皮,他以后见了自己,一定会绕着走。
赵华文看到百里光一副气恼的样子,皱了皱眉,道:“来人,给这位大爷上枷锁!”
百里光一怔,惊道:“将军,小人一条胳膊断了,上不得枷锁。”
赵华文冷哼一声,一挥手,两个兵卒上来就把他手上绷带扯掉,上了一副大枷锁。
百里光痛得龇牙咧嘴,他的手看来明天还要打断再接一次,心里暗骂赵华文是白眼狼。
然而没人注意到的是,一直跟在百里光身后的女保镖忽然失去踪影,她好像今晚就没出现过。
王娘给银票是想和赵将军搭上关系,以后这里的地痞流氓谁也不敢动她,之前她衙门里也有关系,但那帮家伙是只拿钱不做事,还不如直接找上面的人。
等到赵将军带着兵卒离去,门前这才冷落下来。
此时,巷子口停着一顶小轿。
王娘挥挥手,示意众人先回去,这才小心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朝那小轿走去。
小轿边上走出一人,正是宝珠,她朝轿子鞠了一躬,又对王娘点点头,退了出去。
王娘小心地道:“石榴,今天多亏你了。”
轿子里传出一个厌倦的女声。
“娘,我来这里,是想亲口告诉您一声,今日是我第一次帮您,也是最后一次。”
王娘一呆,道:“女儿,你,你怎么说这,娘在大风城,每次想到你就特别骄傲,想来看你。”
“您来了,我也不会见的,而且,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出现了!”
“这,这是为什么?”
“娘,您以前如何待我,我现在应该如何对您才是,但我不想以怨报怨,我已忘了以前种种,请您也忘了石榴子!”
“我,我以前那么对你,不都是为你好?”
“您从小打我、吓我,威逼我,是为我好?”
“这,这都是为你的将来,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轿子中的女子发出一声冷笑,她拍拍手,轿子后面走出两个轿夫,抬着轿子走了。
王娘站在那里风中凌乱。
“你是娘最喜欢、最出息的女儿,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宝珠远远站着,并没过来劝解。
这一晚,玥儿远以为王娘会来训她,至少会问问废井里藏人的事,她不知道要怎么把责任推给绿萝,但王娘一直也没出现,她练了一会功,这才沐浴梳理后上床。
窗外起风,帘布飞扬。
玥儿躺在床上,被冷风一吹,身子一凉,她忽然想起自己被百花班的辉哥从河里救上来,哀求班主收留时的那个夜晚。
那天晚上也刮着风。
百花班的人站在那条老船上。
玥儿撕开背上的衣服,露出一身的鞭痕。
船上所有人都忍不住动容。
班主是一个五十开外的慈祥老者,他叹着气道:“唉,丫头,不是爷爷狠心,你连身份都没有,我怎么收留,万一官府的人来查,我们百花班就要解散了。”
“爷爷,您可怜可怜我吧,我要是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像今天这样被丢到河里,爷爷,求求您了!”
玥儿记得,她求不动爷爷,又哭着去求辉哥。
“哥哥,您帮我求求爷爷好不好,只要我能留下来,一定听话,叫我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不好?”
辉哥不忍心,对班主道:“爷爷,我们百花班现在也快揭不开锅了,官府真的来查,解散就解散吧,您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可是——”
“爷爷,您担心身份是吧,以后我们有了闲钱,想办法给她买一张奴籍不行吗?”
“行是行,可我们百花班没有一个闲人,本来就揭不开锅,这多一个人吃饭,是个问题呀。”
“爷爷,百花班不是正好缺一个绳伎,这小丫头的身材,不正合适?”
班主迟疑着,道:“嗯,做绳伎要有基本功,来,小丫头,你劈个一字马爷爷看看。”
玥儿点点头,双腿一分,用力劈叉下去,但她那时还没有练过一字马,只痛得额头冷汗直冒,也只分开七八分。
辉哥却是欢喜地道:“爷爷,您看她身子柔软,劈叉没有问题,我来帮她,保证十天内可以做到!”
“嗯,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小臭虫!”
船上所有的人都哈哈大笑。
“好,那爷爷再考你一关,这关要是能过,就留下来吧。”
玥儿使劲点头。
“丫头,你右手抓住左耳,然后原地转圈,让爷爷看看你能转几个圈,要是转不了十个,爷爷就帮不了你了。”
“是——”
那天晚上,玥儿不知转了多少圈,最后转晕摔倒,后来辉哥说,她转了一百多圈,班主终于松口,说这丫头底子不错,留下就留下吧,以后我们吃啥,她就吃啥!
想到这里,玥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接下来几天倒也平静,每日都有老师来给玥儿上课,王娘又买了两个丫环,她把宝珠派给玥儿,毕竟宝珠经验丰富,伺候得要周全些。
王娘生了一场病,霜叶馆的事都交给莫管家,宝珠的话不多,你不问,她不说,玥儿觉得很是无趣,她心里担忧,那个柳二爷去了哪里,他的伤不知道要不要紧。
琴棋书画,玥儿觉得自己每一门都弱,毕竟她在百花班这五六年,一直练功表演,想在短时间内提高,几乎不可能,而且她在百花班倒是弹过琵琶,一边弹,还能一边唱,可惜霜叶馆里没琵琶,要是有,小花魁上倒用得到。
王娘病一好,好像又恢复了本性,对新来的下人左挑鼻子右挑眼,动不动就出手责罚,有些手段看得玥儿心惊肉跳,一次王娘当着众人的面,将一只小猫绑在新来的一个丫环背上,她亲自拿一根细棉绳来抽,那小猫受到惊吓,爪子在丫环身上乱抓,抓得鲜血淋漓,那景象惨不忍睹。
玥儿知道,这是杀鸡儆猴,自己不听话,也会得到这样的惩罚,她心里着急,自己来到大风城五六天,做什么事还没头绪,这冉家的沉冤,要从何处开始沉冤昭雪?
离小花魁之争还剩一天,最后一天,玥儿将精力全部投入到舞蹈上来,毕竟这是她的强项,舞蹈老师给玥儿编了一段舞,美则美矣,但玥儿觉得太普通,只体现出悠、慢、妙、美,没有展示她身段柔软的特点,但舞蹈老师是个中年妇人,她十分顽固,非要玥儿一遍遍照她的做,连手指翘起的方向都不能偏移。
到了傍晚,王娘吩咐厨房上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她拿来一壶桂花酒,和玥儿相对而坐,宝珠则乖巧地退了出去。
两个小杯酒被斟满。
王娘今天穿着随意,她没穿那种直领对襟的长衫,而是换了窄袖短衣,下身一条藕色长裙,脸上未施脂粉,俨然老了十岁。
“明天就是争小花魁的日子,今晚不用练字了,你好好比试,娘相信你,不会垫底的。”
“是,玥儿一定争取。”
这酒芬芳馥郁,玥儿双手端起酒杯品了一口,只觉一股热意直抒胸臆,她的脸一下便红了,便捧着杯子没有再喝。
第19章 她们几个很厉害
王娘几杯酒下肚,脸上露出恨意。
“你知道吗,绿萝死了,被白爷的手下杀了!”
“啊,那要怎么处置?”
“一个叫牛武的家伙顶罪,他揽下一切,现在是秋后,估计判下来就会问斩。”
“哦,那个白爷呢,他现在如何?”
“他一条胳膊废了,也算得到教训!”
“娘,他会不会恨我们采取报复?”
“会,这种人很记仇,不过,他断胳膊的账会算在柳二爷头上,跟我们并没有深仇大恨,娘在大风城也呆了很久,他们这些黑帮老大,几年就换一拨,没几个有好下场,谁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在大街上。”
玥儿心里并不赞同王娘的观点,暗道:“在江南,也有很多黑帮老大,他们可是风光一辈子的,有些死了还能得到官府的追封,可不是大风城这里打打杀杀的乱来。”
王娘自斟自饮,此时已经带了三分醉意,她眼神渐渐迷离,这壶酒,竟是一个人慢慢饮尽。
“娘,您少喝点。”
“不用你管,娘,娘就是想醉,你不知道,娘心里苦!”
“娘,您是担心玥儿明天的小花魁会失利吗?”
“你,你知道明天其他三个小丫头是什么人吗?”
“玥儿不知。”
“告诉你,她们三个,一个是三生阁祝婆婆的慕容七儿,还有一个是饮碧小院孟妈妈的朱梓怡,还有一个是醉香居莹莹姐从五岁带大的史诗琴。”
玥儿哦了一声,她只听绿萝讲过慕容七儿,这女孩是她最大的劲敌。
“她们很厉害吗?”
“据说都很厉害,她们都是六七岁就开始学习琴棋书画和舞蹈,你最要注意的是慕容七儿,输给谁也不能输给她!”
“啊,为什么?”
“反正不能输给她就是。”
“是,女儿尽力。”
“不光是慕容七儿,她们每个人都有绝学,朱梓怡围棋和画画厉害,据说当年御前棋待诏周大人让四子还输给她了,现在更不知道厉害到什么程度,史诗琴人如其名,诗词、琴技了得,她去年十一岁时,曾有一首诗曾惊动了苏学士,传说苏学士当时就收了她为女弟子。”
这位苏学士名叫苏笙,他和欧阳大人齐名,号称东欧西苏,诗词文章引领文坛,因欧阳牧年长,所以声望略胜过苏学士。
玥儿惊道:“她们有这么厉害吗,那我怎么可能获胜?”
“有啊,虽然她们都经过悉心调教,但每个人都有短处,朱梓怡棋和画厉害,但她体弱多病,舞蹈就是摆摆架子,史诗琴诗文、琴技好,但她讲话声音不好听,所以很少开口,辩论就不行,慕容七儿虽然舞蹈厉害,但身体基础未必有你好,况且她的书法也不算太强,其实以你现在水准,若跟她们单挑,谁也不怕,就怕一起比,你哪一项都没优势。”
王娘这么说着,但玥儿分明感到她没多少信心。
“娘,这么说来,她们三个是故意错开了琴棋书画来学,从小就为小花魁之争做准备了?”
“是啊。”
王娘并没告诉玥儿,历年的小花魁,抽签上来的,还没谁成为小花魁过,这里面固然有实力,更有暗藏的算计。
夜已深。
酒已尽。
王娘双颊泛红,她看着玥儿,眼神朦胧。
“玥儿,明天的事已经说完,本来这些话,我是想明天的小花魁之争完了再问你,你说说,后院井里藏的人是谁?你说出来,娘不怪你。”
“我,我不知道。”
玥儿摇摇头,柳二爷关照过她,这事绝不能说。
“可是,那些点心只有你能拿到。”
“娘,绿萝也能拿到。”
“她为什么要救柳二爷?”
“我为什么要救?”
“黑道上的人,随时会出卖别人,也随时被出卖,你记着这个,你不说可以,那样娘就保护不了你了!”
“是,玥儿知道,谢谢娘的关心。”
王娘已经有七分醉态。
“其实,这件事我不会去查,就算你做的也没关系,你只要记住,在霜叶馆,你是我女儿,以后出了霜叶馆,也是我王娘的女儿,你要依靠的人,只有娘!”
玥儿看着王娘的眼睛,心底莫名一颤,但她还是没有承认。
王娘忽然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那是一块缺了一角的银子,上面还有字。
玥儿看清那块银子立刻呆了,这银子就是那天绿萝从当铺拿回来的钱,她切了一两多给她,剩下的就是这块,那天玥儿从废井里跑回来,白爷的人已经到了楼下,她情急之下把银子丢进马桶,想不到现在被王娘摆在面前。
“玥儿,娘是希望你有出息,以后像你石榴姐姐那样嫁个有身份的好人家,记住,不要对人耍心机,任何心机都有被看破的时候,到那时你将何以自持?”
“那,那别人对我耍心机要如何?”
王娘虽然已经醉态可鞠,但说话却还是清晰。
“娘这两天是顿悟了,你能看破,那是你的造化,看不破,上一次当又如何,以后远离便是,最紧要的,是练就火眼金睛的洞察力,还要有云淡风轻的性情!”
玥儿心中震撼,她不敢想像,一个在烟花柳巷混迹的鸨母,竟然能在酒后讲出这番话,但随即又想到,既然她知道这些道理,为什么还要去做那么残忍的事,弄得霜叶馆里人人都怕她?
王娘起身,歪歪斜斜走到门口,玥儿正要去扶她,王娘摆摆手,叫了一声,宝珠立刻从外面忙跑进来扶住她。
“你今天好好休息,明日的小花魁之争,一定不能垫底。”
“是,女儿知道了,不知明天的小花魁在哪里比?”
“就在我们霜叶馆的霜叶楼。”
霜叶楼是霜叶馆最大的正楼,现在已经修缮好,家具摆设也都备齐,但玥儿还没进去过。
“是,女儿知道,娘也早点歇息吧。”
王娘挥挥手,因为看不清楼梯,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玥儿忙拎起一盏气死风灯上前照路,她心里暗道:“王娘今天醉得不轻,难道她对我失去信心?”想想又不对,王娘在霜叶馆砸下重金,岂是这么随意就放弃的,不管怎么说,为了冉家,自己一定要赢得小花魁的比试。
其实,王娘还有一事忘记告诉玥儿,那就是她和祝婆婆明天有一场赌,玥儿和慕容七儿谁在小花魁之争上垫底,谁的妈妈就必须离开大风城,且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此地一步。
下了楼,宝珠扶着王娘回屋,玥儿心头有些烦闷,她没有马上回楼休息,不知如何就拎着灯走到后院。
忽然,一个女子嘤嘤的哭声若有若无传来,这一次玥儿可以确定,这声音是从那废井方向传来,她奔到井边,仔细倾听。
井中果然有哭声。
那哭声虽然隐隐约约,但还依稀可辨是有人在哭泣。
玥儿有些震惊,这废井中明明没人,哭声是从哪里传来?她看到废井中那架云梯还在,便爬了下去。
第20章 淡妆而出
井下被百里光的人翻过,一片凌乱,那哭声竟是从凹坑的缝隙中传来。
玥儿拎起气死风灯一照,不由大吃一惊,原来这是一堵砖墙,她敲了两下,里面发出沉闷的嘭嘭声,显然坑那边是空的,应该藏着一条密道,前两次她下来没有拎灯,看不真切,现在才看到有缝隙,不知道柳二爷发现没有?
哭声已经停止,好像那女人已经离去。
玥儿用力挖,终于抽出一块青砖来,随着那青砖的抽出,一道冷风吹出,让她遍体生凉,玥儿拎起灯照了照,密道中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楚,但那边一定有出口。
这条密道谁挖的,通向哪里?
玥儿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寒意,她记得漪月楼对面是内城的城墙,里面就是大皇宫,难道这条密道是通向皇宫内院?
想到这点,玥儿心头咚咚直跳,她忙将那块青砖插回去,拎着灯匆匆爬出废井。
回到漪月楼,玥儿关上门心中猜测,若那废井是一条通道,通向皇宫,就难怪霜叶馆十几年没卖出去,而新买的主人接手不久,还没发现这废井的秘密,或许,当年知道这条密道的人都被杀或不在人世,不然肯定会掩埋。
“难道宫里有人悄悄出来,又悄悄回去,这人会是谁,这秘密还有谁知道?”
玥儿一边想着,一边练了一会功,想到明天要参加小花魁之争,便沐浴梳理上床。
外面响起更鼓声,此时已经一更。
翌日。
晨。
天空刮起北风,寒意阵阵侵袭而来。
玥儿早早起来洗漱,用过早膳,宝珠抱来一个精致的白瓷宝奁,从里面取出妆具给玥儿化妆。
宝珠先给玥儿梳了一个随云髻,将头发盘在左边,拿起一枝红玉簪,道:“这是王娘给你特意准备的,希望你旗开得胜。”
玥儿点点头。
“我不要浓妆艳抹,你就给我化个淡妆好了。”
“可是,王娘吩咐了,今天是斗小花魁日子,您要是不好好化妆,娘责怪下来,宝珠可担待不起。”
“没关系,娘那里我来承担,你只管做就是了。”
“是,小姐。”
宝珠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宝珠姐,王娘参加过两次小花魁之争,除了石榴子姐姐,还有一次战绩如何?”
“嗯,那一次是第三,差点垫底。”
“以前的小花魁是怎么比试的,也是比琴棋书画和跳舞吗?”
宝珠眼前一亮,像是看到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景象。
“我听说,太祖朝时的小花魁,可比现在要热闹许多,那时我大崋国国力强盛、四夷宾服,每年都万国来朝,一到小花魁比试,大风城里人山人海,比过年还热闹。”
玥儿惊道:“不就是一个小花魁,有那么盛大吗?”
“当然有啊,而且那时参与小花魁之争的有十六位姑娘,可不是现在的四位,她们比才艺、比特长,好多文人逸士、公子王孙都来参加,他们有幸的话,还可以挑战小花魁。”
“啊,那他们挑战什么?”
“什么都可以,吟诗作对,跳舞弹琴,甚至还可以比剑,赢了传为佳话,输了沦为笑谈,您不知道,那时大风城里的私家花园,都争着给小花魁当作比试地点,一个个排队都等不到!”
“既然这么热闹,那一天怎么比得完?”
玥儿没想到太祖朝时,青楼的小花魁之争,是如此盛大,也难怪那时出了许多的才子佳人。
“谁说只比一天了,那时一比就是三四天,不知要换多少花园,您不知道,有一次,一位公子看上小花魁,当场豪掷百万许下亲事。”
宝珠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羡慕和神往。
“这些你听谁说的,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小花魁之争,每次都有专门的书记员记载,你要是有机会,可以去崇文馆看看,我们大风城从太宗朝就开始有,这些盛事都是有详细记载的。”
玥儿知道,崇文馆是太宗朝时建立起来的御书院,里面藏书颇多。
“哦,原来如此,那为何现在的小花魁比试没落了?”
“还不是太宗朝以后,我们大崋国一直打败仗,周边那些个蛮夷之国太厉害,尤其是大鸟国,每年都要我们进贡数十万岁币,要不是前些年有范大人、王大人先后守着边关,现在小花魁之争能不能进行,还要两说,只可惜他们操劳过度,相继死了。”
“可是,我听说大鸟国现在没空对付我们大崋,在他们北方新崛起一个大京,十分厉害,打得他们应接不暇。”
“可不是,所以这几年我们大崋才安稳下来,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打仗。”
宝珠一边叹着,一边化妆,她为玥儿眉眼略为勾勒,扑了一层薄薄的腮红,画好墨眉,最后在唇上点了一点朱砂口脂。
玥儿对着镜子一照,觉得很是满意,所谓深点唇儿淡抹腮,她这个年纪,根本不用化妆,天生就极美。
王娘为玥儿准备了一身绿绸对襟宽袖,她穿上后气质顿显高贵。
“小姐,您真漂亮,我觉得天上的大雁见了,都会掉下来。”
宝珠站在镜边,忍不住赞美起来。
玥儿莞尔一笑,道:“沉鱼落雁,那是西汉的王昭君,她可是四大美女之一,我哪能比,不知慕容七儿是什么样,王娘说,我今日输谁也不能输她。”
“小姐,慕容七儿虽然我没见过,但您粉雕玉琢的模样,应该是没得比了,当年石榴姐都比不上。”
“哦,你见过石榴子姐姐?”
“当然见过,石榴子姐姐只比我大六七岁,我被王娘买来时,她还没出阁,我照顾过她,还有些交情呢。”
那天百里光带人来捣乱,就是宝珠去王柏大人家找的石榴子,石榴子苦苦哀求,王柏终于叫人给赵将军传讯,这才有那天的一幕。
这时楼梯响起脚步声,王娘走上楼来,她昨晚醉酒,现在还有些晕眩。
王娘看到玥儿简单的妆容,正要责怪,但随即眼神一亮,道:“好,真好,真是我见犹怜——”
“多谢娘夸奖。”
玥儿玥儿欠了欠身,宝珠却是有些提心吊胆,看到王娘好像很满意,这才放心。
“三生阁、饮碧小院和醉香居都已经到了,霜叶馆忝为主人,我们可以下去了。”
王娘说这话时,脸上不知怎么浮现一丝傲气。
“是,娘。”
宝珠给玥儿头上蒙了一块半透明的纱巾,两人跟着下楼。
“玥儿,比试的时候,你要是不知道,可以装作不屑的样子,不管胜负如何,一定要高傲自负,不可乱了心。”
“是,女儿明白。”
玥儿看到宝珠吃力地抱着琴匣跟在后面,忽然又道:“对了娘,今天的小花魁比试,能不能弹琵琶,玥儿的古琴实在拿不出手。”
王娘一怔。
“当然可以,琵琶也是乐器,你会弹琵琶,怎么不早说?”
“娘这几天生病,玥儿一直没来得及说。”
王娘对宝珠道:“把琴放下,去,找莫管家,告诉他,马上叫人弄一把琵琶送到霜叶楼,越快越好!”
“是——”
宝珠应了一声,直接丢下琴匣,一溜小跑走了。
“我们走!”
王娘领着玥儿向霜叶楼走去。
第21章 祝婆婆的挑衅
霜叶楼在霜叶馆的中心,在花园南边,楼高四层,门前绿树掩映。
一进霜叶楼,就是一间宽敞的大厅,厅里铺了地毯,此时厅内烛光明亮,座位已经放好。
大厅主位有五个,显然今天主持小花魁之争的有五人,左侧是四个客位,已经坐了三位衣衫靓丽的少女,最里面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玥儿。
大厅右侧十分热闹,这里放了两排座位,第一排有四个,已经坐了三位浓妆妇人,后一排有十二个位置,也经坐满了人。
玥儿一瞥之间看到尚文达坐在后一排,心里不由好笑,这位假道学应该是请来旁观的嘉宾,他可真会凑热闹。
那些人见玥儿进来,一起朝她注视,玥儿也不去看他们,款款朝前走去。
“哟,这就是玥儿姑娘吧?”
一位红衣妇人站起身子,朝玥儿走来。
这妇人身材不高,穿了一身绣花大袖,颈上挂了六七串珍珠,她的脑袋不大,却偏偏梳了个凌云髻,显得有些头重脚轻。
来到近前,玥儿看清这妇人脸上脂粉极厚,比起王娘还有过之而无不及,饶是如此,她额头的皱纹还是隐隐看出端倪,这妇人眼睛不大,眼珠倒是十分灵活,两道眉毛画得又长又细,嘴唇很薄,要是晚上骤然见到,不定以为是从哪座古墓爬出来的僵尸。
玥儿乍见之下有些惊惧,但还是欠身盈盈一礼。
“玥儿,这位是三生阁的祝妈妈,祝妈妈,这就是我家玥儿。”
“玥儿给祝妈妈见礼。”
原来这女人就是祝婆婆,她在四位妈妈中年纪最长,却不喜欢别人叫她婆婆,玥儿觉得祝婆婆最让人难受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仿佛要剥开她的外衣,直看到里面去。
这时另外两个妇人也走上来,她们一人拉住玥儿一只手,好像十分亲热的样子。
这两个妇人站在一边有些滑稽,高个微胖,矮个极瘦,成了鲜明对比。
高个妇人也是穿了一身大袖,但颜色是深褐色,她脸上脂粉不厚,本来是几位妈妈中看上去最正常的一位,却偏偏在脖子上围了一条紫貂皮,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这位是莹莹姐。”
王娘介绍着。
“是,玥儿见过莹莹姐。”
玥儿知道,四个妇人中,王娘和这个莹莹姐有些交情,算得上姐妹,和祝婆婆则是斗了多年的死敌。
剩下那位瘦小的妇人,自然是饮碧小院的孟妈妈,孟妈妈颧骨凸出、尖嘴猴腮,她倒是没化什么妆,但一身穿金戴银,像个一夜暴富的乡下土财主。
祝婆婆对王娘笑道:“玥儿小姐,听说你以前在杂技班当绳伎,身子一定很柔软吧,来,给妈妈下个腰看看?”
王娘的脸色已经微变,玥儿从杂技班买来一事,除了绿萝、宝珠等少数几人,旁人并不知晓,连她最要好的莹莹姐都还没说,祝婆婆从哪里打听到?
玥儿倒并不奇怪,教她舞蹈的老师问过她的出身来历,她也没隐瞒,一一说了,那老师不但问她跳舞,还问东问西,教她舞蹈好像也不用心,说不定就是被祝婆婆收买。
客座上的三个少女都禁不住掩嘴一笑,她们三个头上也罩着半透明的薄纱,虽然看不清表情,但可想像一定带了讥讽之色。
玥儿浅笑道:“玥儿是半路出家,也就学个模样,哪里比得上祝妈妈家的慕容姐姐,姐姐从小有名师指点,玥儿这点微末道行,还是不要班门弄斧了。”
祝婆婆原想给玥儿一个难堪,耻笑她是杂技班的绳伎出身,没想到玥儿回答不卑不亢,她碰了个不硬不软的钉子,她眼珠一转,又问道:“玥儿小姐身价几何,王妈妈花了多少钱买回来的?”
王娘估计祝婆婆已经打听到价格,当下不冷不热地道:“妹妹我是捡个宝,比不得您买慕容姑娘花一万两。”
今天参加小花魁的四位少女,以慕容七儿一万两的身价最高,朱梓怡是五千两,史诗琴三千。
祝婆婆一瞥之间看到玥儿指节间生了茧,故意大惊小怪地道:“玥儿姑娘,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以前做过粗活、脏活,哎呀呀,我们大风城的小花魁,也是千娇百媚的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做这些?”
玥儿心中对祝婆婆的刻薄十分鄙视,口中道:“是啊,玥儿没有几位姐姐好命,姐姐们从小读书练剑、写字练舞,都是不用吃苦的。”
莹莹姐看到祝妈妈咄咄逼人,忙出来打着圆场,道:“今天是小花魁的比试,祝妈妈着什么急,等下什么热闹看不到?”
“那倒是,玥儿姑娘伶牙俐齿,很是讨人喜欢,今日小花魁之争完了,可以来找我,我家聆音楼还缺两位小姐!”
祝婆婆的这话说得阴损,聆音楼是她在三年前得到,与丽春、怡红院等相仿,仅比三流的窑子高一级,祝婆婆这么说,表面是对玥儿,暗里则是羞辱王娘,虽然她们有赌约,但现在胜负未分,这么说话就十分过分。
后排那十二位嘉宾窃窃私语起来,显然他们对玥儿的身份有些惊讶。
玥儿心中腾地一下升起怒火,反唇相讥道:“聆音楼这么好的机会,祝妈妈还是留给慕容姐姐吧,玥儿可不敢掠人之位。”
座位上一个少女腾地站了起来,她胸口起伏几下,讥讽道:“有些人的身份,请她去聆音楼还是抬举了!”
玥儿淡淡一笑,转身对着那少女道:“既然慕容姐姐喜欢被抬举,那您三生阁和聆音楼不应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那慕容七儿大怒,刷地从桌上拿起一把宝剑,一下抽了出来,雪亮的剑锋直指玥儿。
这一下气氛顿时紧张。
玥儿看着慕容七儿,依稀有几分熟悉的感觉,好像小时候见过,但她印象中,并没有姓慕容的熟人,当下微微一笑,道:“听说姐姐的剑器舞很好看,难道现在就要开始表演了吗?”
祝妈妈眼光严厉地瞪了一眼慕容七儿,道:“比试还未开始,还不收起!”
慕容七儿恨恨地一跺脚,将宝剑收了起来。
玥儿不再理会这些人,向自己座位走去,她的桌上有铭牌,上面写着名字,此外还有一碟水果,她拿起一枚葡萄,撩开轻纱塞入口中。
王娘心中冷笑,玥儿是在百花班那种地方长大,也许写字做诗不行,但言辞犀利,斗口才百里光和柳二爷都不是对手,祝妈妈能讨什么便宜?
这时门外有数驾马车声同时响起,莫管家在门口叫道:“御赐西平王李大昊李王爷驾到——南阳司空复司空公子到——太尉府郜斌郜衙内到——”
这位李大昊以前乃是西春国的皇帝,后来儿子造反,要杀这个爹,所以他带了几个亲信逃到大崋,被封了个西平王,如今见皇上都不用跪拜行礼,他每次报名号都要人家加上御赐二字,以显自己与众不同。
司空复是司空满的唯一的儿子,说起司空复,人们或许不了解,但他有个大十几岁的姐姐,名叫司空文岚,这位司空文岚在大崋赫赫有名,她乃是当今天子玄灵的正宫皇后。
司空家的老家在南阳,所以人称南阳司空,司空满做到宰相,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加上女儿在宫中为后,可谓权倾朝野,这司空本来只是个官职,汉朝之后,慢慢成了一脉姓氏。
第22章 神秘曹公子
玥儿一惊,她知道今日来的嘉宾都身份尊贵,但没想到来者之中居然有李大昊,这可是害她父亲的大仇人,玥儿双拳握紧,暗忖道:“难道他是小花魁的嘉宾?”
昨天王娘并没和玥儿说起今天的嘉宾都有谁,所以玥儿现在才知道。
王娘等人迎了出去,不多时,簇拥着一位白袍老者和两位衣着华丽的年轻人走进来。
那白袍人年纪并不太老,四十七八岁的样子,生得虎背熊腰,一对铜铃眼,皮肤黝黑,嘴唇朝外翻着,长相十分凶恶,他的额头光溜溜一片,只有两边留了些头发,一看就是番外人的打扮。
“哈哈,祝妈妈,我上次说小花魁比试,一定要喊上本王,你果然记得!”
这李大昊说话声若洪钟,震得屋宇微颤,原来他是祝婆婆请来的小花魁评判嘉宾。
那司空复是个二十出头的翩翩公子,相貌乍一看还颇为俊秀,但他下巴抬得很高,显然平时狂傲惯了,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而郜斌是个鱼泡眼的黑瘦青年,他举止轻浮,太阳穴上还贴了块膏药,看他的模样,就知此人浸淫花丛太久,被掏空了身子。
王娘对莹莹姐撇撇嘴,李大昊是祝婆婆请的,这人实在没品位。
玥儿细细打量李大昊,这家伙表面粗豪,一对眼睛却是机灵地乱转,显然是个表面粗豪,实际上颇有心机的家伙。
当年冉知萱的爹爹冉庆玖是一名太医,玄隆帝御驾亲征时伴在左右,有人给西春国偷偷报信,结果李天崎夜袭行辕,致玄隆身死驾崩,查出来是冉太医私通敌国。
这段往事过去近七年,在玥儿的记忆里,当今玄灵帝一继位,就用郜太尉处置此事,后来他又给司空满官复原职,而这两人不负圣望,雷厉风行地查出原因,是太医冉庆玖通敌,眼前的司空复是司空满的儿子,说起来,李大昊、郜衙内和司空复都算得上她的仇人。
李大昊和厅内的嘉宾们点头打过招呼,就老实不客气地在首位上坐下,今天来的客人不可能有人比他地位高,除非是当今天子。
郜衙内老实不客气,把司空复推在第三的位置坐了,自己则坐在第四的位置上,他本来应该坐在最边上的主位上。
“本王都到了,怎么还有两个评判嘉宾没来,他们是谁?”
王娘忙上前行礼。
“是欧阳牧大人和曹公子。”
祝婆婆眼中光芒一闪,这位曹公子乃是欧阳大人推荐,十分神秘,她们四家青楼全都不认识,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哦,欧阳大人啊,本王仰慕得紧,他的诗词文章都写得好,好得不得了,好得呱呱叫!”
在座诸人除了玥儿都忍不住笑起来,这位西春国的太上皇,看上去还真是一位大老粗。
李大昊又忽然叫道:“不对啊,那个曹公子是什么人,他也可以成为今日小花魁的评判嘉宾吗?”
莹莹姐笑道:“是啊,曹公子是欧阳大人推荐的朋友,欧阳大人说他不单画绝,诗书上也是造诣极深,今日小花魁之争有他参与,当是幸事。”
李大昊皱着眉头,对司空复杂和郜斌两位衙内道:“本王怎么从来没听过有个姓曹的很厉害,你们听说过吗?”
郜衙内进来以后眼光肆无忌惮,但他看到这四个少女发育尚未完全,不由露出失望之色,他对小姑娘并不感兴趣,听到李大昊的问话,耸耸肩道:“本衙内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曹公子。”
司空复故作宽厚,道:“连欧阳大人都这么推崇,一定非同小可。”
郜衙内撇撇嘴,道:“谁知道了,说不定是想借小花魁之争扬名的末学晚辈,欧阳大人不要被人利用才是!”
这时院门口传来莫管家的声音:“欧阳大人和曹公子到——”
王娘四人迎了出去,片刻后便拥着两人进来。
玥儿看到当先一人是个老者,他面容青矍消瘦,两鬓已白,身穿一身玄色常服,颌下三缕长须,他手中拿着一柄羽扇,边走边摇,十分斯文儒雅,玥儿看到他的面容,暗道:“欧阳大人两朝为官,他应该认识爹爹吧,不知他如何看待当年之事?”
在印象中,玥儿记得欧阳大人对他爹爹的私通敌国,好像当初是置身事外,未置一词。
欧阳牧身后跟着一个白衫少年,这少年生得粉雕玉琢,他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他的眉眼,直可用眉目如画来形容,本来应该很令人亲近,但他的神态也十分倨傲,仿佛天下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司空复的傲在表面上,这少年则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傲。
但让人奇怪的是,这少年明明气质高贵,但他白色的衣衫上却沾了不少彩墨,好像刚刚放下画笔,被人从画室里拖出来,他脸上除了傲气,还有几分痴呆的模样,这样子,倒是很有几分个性。
玥儿从来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暗笑道:“这就是神秘的曹公子吗,你到底是来做小花魁的嘉宾,还是心不在焉来凑数?”
慕容七儿三人看到曹公子,禁不住一呆,第三桌的少女轻轻一笑,低声道:“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位哥哥生得如此俊秀,怕是潘安宋玉再世,也要略输一筹。”
玥儿听那少女掉书袋,声音又有些嘶哑,一看她桌上的铭牌,果然是史诗琴。
李大昊三人起身行礼,李大昊道:“哎呀,一段时间不见,欧阳大人真是风采很好啊!”
众人窃笑,这个李大昊果然是个实打实的大老粗,风采依旧都说不出,居然说的是风采很好。
李大昊打完招呼,瞪着曹公子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曹公子此时已经回过神,抱拳微笑道:“能得王爷青眼,曹某不胜欣然。”他没说不胜荣幸,显然并未把李大昊和自己并列。
李大昊自然不能体会荣幸和欣然的差别,他哈哈笑道:“曹公子,你长得真俊,要是去了我们西春国,本王保证,所有姑娘都会爱上你!”
曹公子淡淡道:“王爷谬赞,小生愧不敢当。”
郜衙内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暗道:“这小子什么来头,居然敢在我们面前摆谱,回头查一下,要是没什么背景,叫人狠狠打他一顿!”
欧阳牧看到众人疑问的眼神,便对大家介绍道:“这位曹公子出身名门,他的书画可谓双绝,在年轻人中,几无人可比。”他这番介绍十分含糊,并没说曹公子是哪家出身,但嘉许之意明显。
曹公子朝四女拱手,道:“欧阳大人抬举,在下自号双痴,第一痴画,第二痴书,今日有幸莅临小花魁之盛事,深有荣焉。”
慕容七儿有些高兴,昨天祝婆婆还为她担心曹公子是个变数,她所擅长的是舞蹈书法,曹公子既然书画双绝,应该对自己有好处。
欧阳牧看见主位上第二的位置还空着,便引领曹公子落座,这位曹公子居然并没客气,上前坐在李大昊身旁,司空复是个机警之人,一见欧阳牧都给曹公子让座,忙起身换到第五的位置坐下,欧阳牧也不客气,坐在第三的位置上。
第23章 默帖之题
玥儿觉得这位曹公子并不是一个完全的书呆子,他此时像从梦中醒来,换了一副神情,居然神采奕奕的样子。
主位已经坐满,祝婆婆朝下面招了下手。
一个青衣书生走了过来,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模样很普通,他手中拿着纸笔。
玥儿不知那年轻人什么身份,却听慕容七儿对史诗琴窃笑道:“这个书记员和比曹公子一比,真是乌鸦与凤凰呢!”
书记员是纪录大崋国事件的记录人员,也有人称文书,他出现在此,就是要把这次小花魁的比试记下来传给后人,包括谁人出题,出什么题,怎么评判,若有人弄虚作假,会被指责,触犯刑律严重的,还会坐牢。
祝婆婆起身清了清嗓子,道:“好,今日大风城三年一度的小花魁比试即将开始,这次我们有幸请到西平王李大昊王爷、龙图阁大学士欧阳牧大人,这,这位才华横溢的曹公子——”她介绍到曹公子时停了一下,因为欧阳大人只说带一位高人来,并没交代身份。
李大昊哈哈一笑,道:“今日在这里的,没有王爷、大臣,只有文人、骚客,本王粗俗,就当个骚客好了!”
众人只觉好笑,却不敢笑出声。
祝婆婆开场白说完,便将主持交给欧阳牧。
欧阳牧起身捋着胡须道:“古人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江南历来是风雅之地,但我大风城之繁华多情,何曾输于江南,不是有诗赞曰,曾观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
这梁园乃是大风城的美景,有七台八景之说,欧阳牧这么说,是比喻大风城远胜江南。
“小花魁之争,既为大风城之盛事,亦是我大崋国之佳话,所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若狂。”
曹公子笑道:“欧阳大人,原诗乃是思之如狂吧?”
欧阳牧点点头,道:“念起来好听,老夫改一字。”
曹公子竖起拇指赞了一声。
李大昊听得头疼不已,他是大老粗,对欧阳牧和曹公子掉书袋的行径实在不堪忍受,不由重重咳嗽一声。
祝婆婆心里暗笑,小花魁本就是舞文弄墨,你要我请你来,却受不得这份酸腐,怪谁!
王娘看到祝婆婆志得满满的样子,心里暗恨,这些年的小花魁,至少有一半被三生阁揽去,自己在这里混了二十多年,还一次未得,而且今天玥儿要是垫底,她就会被赶走京城。
欧阳牧哈哈一笑,他明白李大昊是催自己开始,便道:“好,如此,今日小花魁的比试便开始吧。”他一抬手,座位上三个少女一一拉下面纱。
这三位少女长相都楚楚动人,玥儿看到她边上那个慕容七儿和她年龄相仿,长得十分水灵,柳眉杏眼,樱桃小口,尤其肤色白皙、透明,仿佛吹弹得破,但玥儿感觉自己好像哪里见过她。
那史诗琴是丹凤眼,她脸盘略大,所以精心梳了个朝云近香髻,玥儿觉得她的相貌和慕容七儿比,要略微逊色,而朱梓怡则梳了个双丫髻,一副俏皮天真的模样,她的相貌在慕容七儿和史诗琴之间,眼神灵动,别有一番风情。
只是这三女的妆容都化得过重,小小年纪,就带了一道若有若无的风尘味。
郜衙内双眼迷离,但最后却露出失望之色,因这几位少女都还未成熟,不是他喜好的类型。
曹公子注意到玥儿,发现她坐着未动,便笑道:“这位桑姑娘,你可以取下面纱了,不然等下怎么做题?”
玥儿醒悟过来,自己发什么呆,忙一把拉下面纱,她一拉下,那曹公子眼前一亮,似乎有些错愕,但更多的是惊喜,四个少女中,只玥儿化了淡妆,看上去清新脱俗、与众不同。
曹公子心里想道:“这,这不是我画里要找的那位女子?”
场上诸人都看到玥儿的相貌,慕容七儿撇撇嘴,史诗琴没有表情,朱梓怡眼中光芒一闪。
玥儿看到慕容七儿撇嘴的表情,蓦地惊道:“是她?”立刻想起小时候的一段经历。
那是七八年前,玥儿的父亲带着她姐妹去参加一个聚会,那次聚会上,就有慕容七儿,她当时虽然只有七八岁,但盛气凌人,仗着学过功夫,欺负其他小孩,还把她姐姐知芷打掉一颗门牙。
这慕容七儿的父亲,是一位壮武将军,姓韦,据说在边关临阵脱逃,将大崋三座边关城池白白送给敌国,天子盛怒,下令阵前斩决,想不到牵连到家人,她也被卖到青楼。
祝婆婆看到玥儿的相貌,哦了一声,对王娘道:“果然你捡到宝了,这丫头,要是我买,会出一千!”
王娘冷笑一声,知道祝婆婆在奚落,慕容七儿身价一万,一千分明是嘲笑玥儿出身贱。
“这丫头虽然底子好,但可惜起步晚了,要是在我三生阁,说不定还能和慕容七儿一比,现在肯定是没机会了。”
祝婆婆这么说,王娘只当没听见,并不言语。
“对了,你今天输了,这丫头不若让给我吧,我出一千两,如何?”
王娘终于忍耐不住,道:“我的女儿,我爱带她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劳姐姐费心!”
“好啊,那你要记住我们的赌约,谁垫底,谁就滚出大风城!”
祝婆婆也发了狠话。
“姐姐,您也一样!”
欧阳牧并没听见祝婆婆和王娘斗嘴,他对曹公子一拱手,道:“那这小花魁出题,就请曹公子赐第一题吧。”
祝婆婆四人原先商定,这次小花魁比试是欧阳牧出三题,司空复一题、神秘的曹公子一题,李大昊和郜衙内都是来凑热闹,他们早就讲好只做评判嘉宾,不参与出题。
曹公子微微一笑,道:“既然欧阳大人亲点,那小生不才,先出一题了。”
李大昊鼓掌道:“快出,快出,你先点个曲让她们唱,本王最喜欢听曲了!”
众人闻言皆头上冒汗,这位西春国的太上皇,御赐西平王,他当这里是怡红院、杏花楼,居然要点曲子,他怕不是来当评判嘉宾,而是来砸场子的。
曹公子有些尴尬,欧阳牧也脸上挂不住,他责怪地瞟了一眼祝婆婆,祝婆婆也是无奈地双手一摊,耸耸肩。
“王爷,所谓先文后武,在下这第一题,可是文的。”
“哦,什么文?”
李大昊脸上满是失望。
“小生这第一题,说是简单,其实却很见功夫,乃是默帖。”
“什么是默帖?”
“就是默写字帖,四位姑娘可以默写颜柳欧三位大家的一本名帖,一炷香内,谁写得多、写得完整、写得好,便算取胜。”
玥儿心中一喜,前两天王娘罚她练字,她正好临摹《九成宫醴泉铭》,前几页她可都还铭记在心。
四人面前的桌上都放着文房四宝,有丫环将一炷香点燃,玥儿便提起笔,开始工工整整默写起来。
史诗琴很是骄傲,见到其他三人已经开始写字,这才拿起笔,笔走龙蛇写了起来。
欧阳牧走到玥儿面前,看了一眼,摇摇头走开,他走到史诗琴面前时,站了片刻,脸上露出笑意,不住点头。
祝婆婆皱了皱眉头,慕容七儿也是书法见长,欧阳牧居然没有停下来评判。
第24章 何以选最差?
曹公子闭目养神,李大昊抓耳挠腮,司空复和郜衙内窃窃私语说着什么,仿佛心不在此。
王娘心里紧张,她知道史诗琴的书法了得,是慕容七儿的最大对手,不过朱梓怡精于画工,书法想来也不会太差,希望玥儿不要输得太难看,就算垫底,也能多写几个字。
片刻后,一炷香烧去一大半。
玥儿心无旁骛,她可没看见欧阳牧,只想把自己记住的那几页字帖全部抄下来。
院外忽然传来喧闹,接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
屋中众人都皱起眉头,不知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莫管家进来禀报。
“启禀诸位,外面有人送来花篮礼物!”
欧阳牧道:“送什么礼,是预祝小花魁之争吗?”
“是,不过是祝贺玥儿小姐登上大风城小花魁之位。”
祝婆婆斜了一眼王娘,露出鄙夷之色,其他三个少女停下笔,朝玥儿投来一瞥,神情都是不屑。
欧阳牧大感意外。
“是谁送的?”
“没有具名,但送礼之人,乃是白爷手下。”
欧阳牧负着手,呵呵一笑道:“收下打发就是。”他看了一眼玥儿,像是在问,这是给你来助威吗?
玥儿专心写自己的字,完全没去理会。
王娘心情复杂,这一定是百里光派人送的,他是威胁,还是讨好,不得而知,反正这家伙顾忌赵将军,应该不是来挑衅,至于恭祝玥儿获得小花魁,他是做个样子,说不定是为了讨好赵将军。
尚文达顾左右,低声对身旁一个玄衣老者道:“现在的小花魁,一年不如一年,外面看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少。”
那玄衣老者古怪地看了尚文达一眼,道:“只能说小花魁的日子没挑好,今天是大鸟国两位王子进京纳贡的日子,皇上亲自出宫迎接,大家都去皇宫门口看热闹了!”
说起纳贡,其实是大崋每年向大鸟国纳贡,两位王子是来接收贡品,不过他们也会带些礼物来,这是给大崋面子,但民间说起来就变成大鸟向大崋纳贡。
尚文达讨了个没趣,道:“大鸟国王子有什么好看?”
玄衣老者嘿嘿一笑,道:“王子是没什么好看,但公主就不一样了。”
“什么公主?”
“越国公主筱日厝。”
“越国公主,就是那个号称草原第一明珠的十三公主?”
“不错,和草原第一明珠比,小花魁就逊色多了。”
两人边上一个锦衣中年人闻言撇撇嘴,道:“我大崋女子千娇百媚、风华绝代,岂是番外蛮夷可比,那些看热闹的,都会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谈笑间,一炷香尽。
四位少女各自放下笔,有丫环上来收字。
玥儿这时才看了一眼其他三位的默帖,她看到史诗琴写的是行书,那字体飘逸娟秀,果然功底深厚,相比之下,自己的字虽然端正,却只能勉强算合格。
丫环们将四人写的字铺在地上,众嘉宾和曹公子几人起身离座,下来观看。
这四幅字有两幅相同,都是行书,而且临的是同一本字帖,另外一幅草书,一幅楷书。
欧阳牧道:“几位评判嘉宾看一下,是哪一幅字最好。”
李大昊装模作样看了一会,道:“本王觉得,这一幅最好,你看,工工整整,端端正正。”
曹公子微笑道:“王爷,您可知道她写的是什么字,临的是什么帖?”
李大昊顿时头疼,忙摆手道:“你们是行家,你们说了算,本王只是喜欢大大方方的字。”
司空复道:“王爷看上的是《九成宫醴泉铭》,这是欧阳询的帖。”
李大昊道:“好,反正本王不懂,我就喜欢这幅字。”
玥儿心中一喜,李大昊这个奸猾之人,这时无意间居然帮自己一把,她有一票,至少这轮不会垫底。
曹公子看向郜衙内,道:“衙内可有高见?”
郜公子乃是纨绔之辈,他哪里懂得欣赏书法,一看其他几张龙飞凤舞,字都不认识,便道:“在下和王爷的意见一样,觉得这张《九成宫醴泉铭》写得最好,最认真。”他是担心,那几张要他念出来,可是念不出。
祝婆婆脸色难看,这郜衙内明明自己给他送了礼,虽然没有点明,但关键时刻他居然不支持慕容七儿。
曹公子看向司空复,问道:“司空公子的高见呢?”
司空复指着一张纸道:“本公子喜欢这一幅,这是欧阳询临王羲之的《兰亭序》,此字既有欧的风骨,又有王的精髓,可称佳作。”
这张《兰亭序》正是慕容七儿的书法,另外一幅行书也是临的《兰亭序》,相比之下,慕容七儿明显高出一筹。
曹公子看向欧阳牧。
“欧阳大人的高见呢?”
欧阳牧哈哈一笑,指着两幅字道:“司空公子看得准,但老夫最爱这两幅字,一是《兰亭序》,二是这幅怀素的《自叙帖》。”
写《自叙帖》的是史诗琴,史诗琴诗文俱佳,她在书法上也下了许多功夫,这次她的目标是战胜慕容七儿,所以挑战怀素,想不到玥儿两票,慕容七儿一票,自己一票未得。
但场上脸色最难看的还是孟妈妈,她的朱梓怡擅长的是围棋和画画,一般画者的书法都不弱,她怎么也以为自己女儿会排在第二,想不到撞车慕容七儿,都写了《兰亭序》,这一下就被比下去了。
欧阳牧颌首道:“这两幅字各有千秋,俱是佳作,让老夫好生为难,曹公子刚才出题是默帖,并且指定是颜柳欧,这张《自叙帖》虽然上佳,可惜跑了题,老夫还是选慕容姑娘的《兰亭序》吧,这最后的决断,还请曹公子定夺。”
这一下,慕容七儿和玥儿就各自两票,看最后曹公子投向谁。
玥儿没有垫底,已经高兴万分,她知道以曹公子的见识,一定会投给慕容七儿。
曹公子哈哈一笑,似若无意地瞟了一眼玥儿。
玥儿心中一跳,暗道:“他是什么意思?”
果然,曹公子笑道:“小生钟意这幅《九成宫醴泉铭》。”
欧阳牧大感意外。
“公子何以选了一幅最差的?”
听到欧阳牧这么说,李大昊、郜衙内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众嘉宾都是一阵哄笑,笑声中,尚文达苍老的声音最大。
李大昊看到边上那个书记员不停地记录,不由怒道:“刚才这个不许记。”
那书记员嘿嘿一笑,点点头,继续记录,李大昊一把夺过他的本子,看了半天也没全部看懂,又气乎乎地还给他。
曹公子道:“小生先前出题时已经说了,须临摹一本颜柳欧的名帖,谁写得多、完整、好,才算取胜,这一题,好字排在最后,大家都跑了题,只有玥儿姑娘没有。”
这话一出,众嘉宾都觉得有理,纷纷点头,只有尚文达摇头,道:“这一题是书法题,应以字而论才是正解。”
慕容七儿诧异道:“我临的《兰亭序》,是欧先生的摹本,不能算跑题吧?”
“《兰亭序》乃是东晋王羲之的名帖,欧阳询难道没有名帖,他是以《兰亭序》出名的么?”
“这个——”
慕容七儿一时语塞,史诗琴和朱梓怡也是心中郁闷,她们为了追求难度,反而忽略了出题的基本要求。
第25章 下棋不如画画
欧阳牧抚掌大笑,道:“不错,有理,有理,玥儿姑娘该当这题第一!”
听到这个决断,王娘心下大定,第一场居然是玥儿胜了,她做梦也想不到。
“看来妹妹能留在大风城了!”
“哼,才第一道题目,留下又如何!”
祝婆婆气得身子发抖,不过她也知道,今天最多是五道题,拿下一道,基本不会垫底,想要赶王娘出京,基本无望。
慕容七儿对着玥儿不屑地哼了一声,玥儿心里舒了口气,自己一定要留在京城,至于是不是小花魁,倒并不重要。
莹莹姐和孟妈妈都为参加小花魁之争出了重金,如果垫底,那是在有失颜面,她们对史诗琴和朱梓怡投去严厉之色,后面的出题,一定要认真对待。
欧阳牧对曹公子一拱手。
“老夫现在很是期待曹公子的第二题,不知会如何出?”
听到第二题也是曹公子出,众人都有些惊讶,祝婆婆等人还以为欧阳牧是谦让,曹公子出一题也就罢了,还要连着出。
司空复知道欧阳牧可以出三题,但他居然把自己的机会让给曹公子,真是奇怪。
郜衙内反正是来看热闹,他阴阳怪气地道:“欧阳大人如此抬举曹公子,所为何来?”
欧阳牧脸一冷,一拂袖子哼道:“是曹公子抬举老朽。”
郜衙内被欧阳牧冷眼一扫,心里极为不爽。
在大崋朝廷,司空满、郜太尉和林诚勇号称三座大山,这司空满是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且他女儿司空文岚乃是当今皇后,在后宫也是地位卓然,那郜太尉是虎老雄风在,他掌管刑部,在朝中很有势力,林诚勇则是枢密院副使,他的女儿进宫半年不到,现在是皇上身前的当红嫔妃,已经升至昭仪。
李大昊可不管谁出题,笑道:“出个好玩点的,别老写字画画,这个比来比去,肯定是谁练得多谁赢,本王真是闷死了。”
曹公子瞥了一眼郜衙内,对李大昊抱拳道:“小生正有此意,这第二题,便以棋为题。”
李大昊拿起一个苹果在吃,闻言一口喷了出来,差点呛到,他连连咳嗽几声。
“下棋,还不如画画呢,她们在这里下,我们干什么?”
“王爷请稍安勿躁,好戏要慢慢开场才有意思。”
听到这一题是考下棋,朱梓怡脸上露出笑容,在座诸人,以她棋艺最高,不过有了刚才教训,自己一定要小心,可不能再踏入陷阱。
玥儿有些奇怪,这位曹公子不是书画双痴吗,居然出了一道不相干的题目。
曹公子道:“刚才西平王说得对,这下棋,自然是谁下的多,谁就会厉害一点,不过,下棋和画画一样,是需要灵性和悟性的,倘若四位姑娘同时起步,花一样的时间学习,谁胜谁负就未可知了吧?”
“曹公子,那您要出什么题目?”
朱梓怡一怔,忍不住发问。
“刚才一题其实是考的规矩,这次是悟性,以小生愚见,小花魁玲珑剔透,学什么该是一学即会,是以这次我带了成三棋来。”
“什么是成三棋?”
“这是西域传来的一门棋艺,也可以叫它九子棋,很有意思,一学即会。”
曹公子说着,命人取来一叠棋盘,每人发了一个,这棋盘像一个大大的回字,但比回字多了一个口,四边中心有线相连,棋子是黑白各九枚,下棋的方法写在纸上,每人一页。
“这个怎么下?”
“一学就会,王爷,我来教您,保证您几句话就学会!”
李大昊满脸狐疑走过来,曹公子将规则一讲,果然很简单,就是两边各九子,三子在棋盘上连成一线便可拿去对方一子,这个称之为磨坊,磨坊就像围棋中的眼位,最后谁剩下的棋子不到三枚,谁便算输。
曹公子只讲了两遍,李大昊便已明白,他抓着曹公子下了一盘,叫道:“这个有意思,好玩,真好玩!”他又抓住郜衙内下了一盘,郜衙内脑子不够用,一下便输了。
“好,现在你们各自熟悉成三棋,我给你们半炷香的时间,半炷香之后便开始对局。”
朱梓怡看着棋盘,脑筋开始急转,她的围棋厉害,五子棋和象棋也都精通,她在琢磨成三棋的棋理。
慕容七儿和史诗琴盯着棋盘,苦苦思索,她们都是七窍玲珑之人,片刻后脸上也出现了然之色。
只有玥儿拿到成三棋,便马上拿起棋子在面前摆开,她自己和自己下,觉得黑棋先手赢面很大,而且连成三子以后,只要组成双磨坊,就可以反反复复成三,从而吃掉对方的子,而白棋要赢很困难,因为你要成三时,人家吃掉你,不过可以想办法下成和棋,她下了几遍,对白棋求和已有了感觉。
那些嘉宾们也拿起棋盘来下,尚文达撇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半柱香后,对局开始,除了胜负规则,曹公子要求一方落子,另一方数数,数到三十还不落子便算负,胜负是谁先赢两局算胜,若都是和棋,谁胜了第十局便算胜。
玥儿的对手是史诗琴,史诗琴觉得刚才玥儿赢得并不光彩,脸上便带了讥讽之色。
但史诗琴脸上的讥讽很快变成颓废,她猜先抢到先手,第一局和,第二局负、第三局又和,第四局负,居然一局没赢,被玥儿干净利落干掉。
因为只有四人对局,所以每个对手都要轮一遍,玥儿第二个对手是慕容七儿,慕容七儿比史诗琴更惨,刚才史诗琴至少还跟玥儿下了两局和棋,她被朱梓怡直落两局干掉。
那边朱梓怡对史诗琴,第一局速胜,第二局落下一子,也不数数,任由对方思索,自己则走过来看玥儿和慕容七儿下棋。
玥儿第一局是执黑,所以胜得也快,看到朱梓怡过来,心中警惕,这丫头看来精于棋道,虽然都是刚刚才学会成三棋,可是已经超越他人,她也落下一子,站起来去看朱梓怡的棋。
成三棋变化不多,看棋形,朱梓怡是在中间回字的四角落子,这样可攻可守,不失为一种策略,听到慕容七儿数数,她立刻回到自己桌前,在边角落了一子。
很快,玥儿在第二局投子认负,她和慕容七儿下成一比一。
李大昊下了几盘,又走过来看棋,看到史诗琴愁眉苦脸,他忍不住指点道:“你下这里,有两个三可以连,你怎么不下这里?”
史诗琴翻了个白眼,暗道:“我下这里,朱梓怡直接就三子连一线,可以提掉我一子,那我下面怎么下?”
曹公子忙道:“观棋不语,这是比试,王爷要下,等下可以和她们单独较量,若是影响了比试就不好。”
李大昊点头,却还是在一边摇头跺脚。
欧阳牧看不下去,道:“王爷,不如老夫陪你下一局?”
“好啊,好——”
李大昊拉着欧阳牧在一边下棋,欧阳牧虽然文章写得好,棋道却是一般,两人下三局,输了两局,李大昊得意地拍着桌子打着节奏,道:“喂,你下,你下啊,你快点下——”
朱梓怡这边两局便结束战斗,她站在玥儿和慕容七儿这里看棋。
玥儿占了先手的便宜,她赢一局,输一局,直到第六局才赢下,慕容七儿气得一推棋盘,愤愤不已,看来自己只能跟史诗琴去争第三了。
第26章 怎么又是文的
第一场是玥儿获胜,其他三女全部跑题,算起来是一起垫底,这第二场会分出排名,至少第二第三的位置比较安全。
刚才玥儿虽然只看到朱梓怡一局棋的特点,但她执白也是犀利的进攻,她能赢,只是算路精确,能抓到漏洞,如果她发现自己防御的特点,那可能会变换套路,为了不让她意识到这点,玥儿执白棋也是抢攻,直到慕容七儿露出漏洞,她才一举获胜。
接下来的棋局,史诗琴和慕容七儿下,两人倒是旗鼓相当,前面两局各自拿下一盘。
玥儿和朱梓怡猜先,朱梓怡运气更好,猜到黑子,她一上来就咄咄逼人,在中间形成两个磨坊,玥儿这时拿出防御招术,走在外面,朱梓怡吃了两子后,突然发现自己的磨坊已经封死,现在去占外面,已形不成磨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先手变成输棋。
朱梓怡心中恼恨不已,这个玥儿真是狡猾,她太小看对方,以为玥儿也是史诗琴、慕容七儿的棋艺,想要一鼓作气,结果功亏一篑。
第二局玥儿进攻,她中心和四边同时布局,朱梓怡这局不敢小觑,每一步都深思熟虑,小心防御,几乎每一步棋的思考都数到三十,玥儿也有些急于求成,她想两局就结束战斗,结果被朱梓怡逼和。
第三局朱梓怡小心了许多,没有展开一味强攻,而是在中间和底线形成两个磨坊,反复提子,终于凭借先手优势扳回一局。
如此一来,等于先手换位,朱梓怡猜先得到的优势已不复存在,接下来数局两人都很谨慎,各自守住自己的先手局,再没出现和局。
李大昊负着双手在边上观看,朱梓怡和玥儿每下一手,他都看不懂,一直要下到两手之后,才能想明白前面那一步棋是什么意思,这两个小姑娘已经能想到弃子后的步法,实在是厉害。
其实玥儿在执白子时并没有努力争和,这是因为她用出这样的手段,马上会被朱梓怡领悟到,接着就会展开犀利反击,所以玥儿隐忍不发,反正她抢到了先手,到第七局时突然发力,让朱梓怡再也没机会翻盘。
那边史诗琴和慕容七儿早已分出胜负,史诗琴四比二获胜,慕容七儿只能含恨成垫底。
朱梓怡在隐忍,她的反击计划在第六局展开,如果这一局拿不下,局势将十分不利,而且,至少也要再求一盘和棋。
所以第六局一开始,朱梓怡就石破天惊,把子落在玥儿边上,一副搅乱局势、乱中取胜的架势。
乱局是朱梓怡的擅长,她对棋局的掌控已经做到了然于胸。
可惜成三棋的变化不如围棋,尽管朱梓怡气势汹汹,但玥儿小心应付,先做出两个磨坊,牢牢把先手抓在自己手中,最终她惊险地拿下这局。
第七局以后,每一局都是关键,对朱梓怡来说,她要盘盘争胜,对玥儿来说,一定要保住局面。
所以接下来一局,两人刺刀见红,每一步棋都数满三十,但玥儿始终把握住先手,搭起两个磨坊获胜,在局面上四胜三负一和,占据先机。
战局如此胶着,观战者都看得提心吊胆。
但玥儿脸上却露出微笑,第九局虽然是朱梓怡的先手,但她要在这一局直接拿下,不给朱梓怡最后的机会。
而朱梓怡的计划是,最后一局是玥儿先手,她这几局都在苦苦思索防御的要点,只要第十局下成和棋,十一局自己获胜就能了结战斗,她自觉已经窥破防御要诀。
然而第九局一开始,朱梓怡就觉得不对,玥儿一反常态,利用后手堵住自己,在中间形成两个磨坊,形势急转直下,朱梓怡的两个磨坊提子后被玥儿堵死,根本不能反复提子,她居然还有三子无法下,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反杀。
这一局,玥儿获胜,提前结束战斗。
朱梓怡呆了半天,一拍额头,颓然道:“我,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有这个变化?”只是她现在领悟,已经晚了。
曹公子站在边上,不住颔首点头。
李大昊鼓掌道:“下得好,真是厉害,看得本王冷汗直流,这个玥儿姑娘真是聪明绝代,短时间里就把成三棋悟透了。”
欧阳牧忍不住笑道:“王爷,是聪明绝顶,不是绝代。”
“谁说的,你们汉人不是形容女人漂亮就说什么绝代,聪明也可以绝代嘛!”
李大昊看见那个书记员还在不停地记录,走过去一把夺过他的本子,撕掉最后一页,道:“这个不许记!”
那书记员连连点头,道:“是,是——”拿回本子,又开始记录。
此时王娘看着祝婆婆笑靥如花,多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玥儿连胜两场,就算后面全输了,也极可能问鼎小花魁,还剩三场可能是比琴、画、舞,如果玥儿在舞蹈上胜了慕容七儿,那祝婆婆肯定垫底,只要垫底,她就得滚出大风城,在自己面前消失。
祝婆婆恨得咬牙切齿,她打压王娘十几年,眼看就要成功,居然出现这样的局面。
曹公子对欧阳牧拱手道:“小生已经连出两题,先休息一下,下一题便交给欧阳大人吧。”他这么说,好像后面还要出题。
玥儿看到曹公子嘴角带着浅笑,有意无意多看了自己两眼,不禁心中忐忑,她先赢了两场,多少是拜这位公子的福,他要是拘泥于学问,自己必然没机会取胜。
欧阳牧捋着胡子,笑道:“曹公子这两题说简单则简单,说高明也高明,老夫倒是有些为难下一题出什么好。”
李大昊虽然在大风城住了多年,但还是个草包,郜衙内不学无术,他俩人都没准备题目,但司空复十分不悦,他也是请来的嘉宾,祝婆婆来请他时,可是让他准备一道题目,怎么没人请他?
郜衙内看到司空复的表情,立刻明白他心里所想,站起来道:“既然曹公子要休息,欧阳大人又为难,那就请司空公子出题吧,司空公子家学渊源,他学富八斗,才高五车,我想未必不如曹公子!”
李大昊哈哈大笑:“明明是才高八九,这个本王知道,郜衙内你还不如本王!”
郜衙内辩解嘴:“什么八九,是八斗,我刚才是故意那么说的!”
“那就请司空公子出题吧。”
欧阳牧在自己位置上坐下,摇起羽扇来。
司空复站出来,信步走到四女桌前,意态潇洒地道:“好,那第三题便由本公子出,刚才曹公子出了应变之题,那在下就看看四位姑娘的见地好了。”
“这见识要如何分胜负?”
史诗琴大眼忽闪着,笑问司空复,她才思敏捷,又是苏学士的弟子,今天若没有表现,也太丢人。
司空复没去看史诗琴,只是盯着玥儿,嘴角露出冷笑,之前他觉得曹公子对玥儿好像特别关照,祝婆婆跟他打过招呼,他要暗中拉一把慕容七儿,所以这一题就要想办法为难玥儿。
李大昊叫道:“怎么又是文的,就不能出个武的?本王听说太祖朝的小花魁,还比剑道呢!”
第27章 你居然连琴都不带
“王爷,我们这里可是大崋,不是大鸟,也不是您的西春。”
“欧阳老儿,你这是看不起我们番外的人,嫌我们没文化!”
李大昊吹胡子瞪眼,一副要打架的模样。
“王爷多虑,老夫随便一说,您莫当真。”
玥儿看着司空复,觉得他眼中有隐隐的敌意,不由暗暗提防,但她并未胆怯,只微微一笑。
“本公子来提问,看你等见识深浅,在场嘉宾,也可做做评判。”
司空复这么说,是把看热闹的嘉宾也拉进来,其实他并不在乎祝婆婆的人情,小花魁本身倒是有点意思。
“前两场都是你获胜,这一题就从你这里开始吧。”
司空复指着玥儿微微笑道。
“是,请公子提问。”
“古诗文中,你对用典和典实怎么看?”
李大昊一听,撇撇嘴,这个问题他一点意见都没有,根本不知从哪里回答,但史诗琴却眼前一亮,欧阳牧则是呵呵一笑。
玥儿想了想,这几天老师跟她讲了不少的诗文赏析,也算有点领悟,便道:“用典,就是以典故说事,典实,就是典故的真实,玥儿以为,诗文应有理有据,有典有实,是为佳作。”
司空复淡淡一笑,摇摇头,语带讥讽道:“玥儿小姐,这人人都知道的意见,你说来何益,倘若这次小花魁最后是你,那本公子也只能一声叹息了。”
玥儿心里不悦,道:“用典当然要真实,要有理有据,甚至需要考证,这哪里错了?”
司空复露出不屑之色,道:“姑娘不问尚好,这一问就落了下乘,本公子禁不住要怀疑,姑娘刚才两场是否乃是运气?”
此言一出,曹公子脸上顿时出现不悦,司空复这小子也太歹毒了,仅凭这么简单的一问,就否定玥儿姑娘前两场的胜利,简直是居心叵测。
欧阳牧也觉得过了,玥儿虽然没有自己的观点,但她并没说错,只能说见识不深,不至于都是下乘。
要是面对柳二爷、百里光之流,玥儿会直接反问,但此刻是小花魁比试,所以忍了忍,道:“玥儿愿闻公子高见。”
司空复不再看玥儿,而是对其他三女道:“你们可有要说的?”
慕容七儿和朱梓怡都觉得自己的观点还没找到新意,一时思索不言。
司空复看着慕容七儿,祝婆婆心里明白这是个机会,暗骂:“你怎么不说话!”
史诗琴却举手道:“琴儿有话说。”
“好,琴姑娘你来讲讲。”
“琴儿以为,古诗文用典,不必真实。”
“哦,这是为何?”
“拘泥于典故,会束缚自己的才思,苏学士曾有文《刑赏忠厚之至论》,其中用了皋陶和尧的典故,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让人明白皋陶的执法严和尧的宽仁,但其实这个典故,苏学士说他是想当然尔,并无史籍记载,是以琴儿私以为,诗文中,典故不一定非要典实,轶闻野史、传说神话皆可入典。”
司空复连连点头,对玥儿道:“不错,这才是自己的观点,无关对错,但要说出自己的见解。”接下来他又提了两问,都是关于诗文方面的论述。
这两问,史诗琴的表现上佳,但她说话的声音实在不好听,李大昊本来对这样的提问没兴趣,现在更是昏昏欲睡。
玥儿没开口,她知道只要说出自己观点,就可能遭到司空复的耻笑,他既然针对自己,那她说什么都没用。
司空复看到四女桌上只有玥儿面前无琴,便道:“本公子已提问完,最后请四位姑娘用一段琴音来表述一下心情,这也算考一下你们的技艺。”他这一问虽然只一题,却是涉猎颇广,俨然出了三题。
弹琴是史诗琴擅长,她觉得这一问自己已经胜定。
李大昊狠狠瞪了那书记员一眼,又叫道:“怎么能只弹琴,要一边弹,一边唱,这才能显出小花魁的漂亮来!”
“王爷这个提议高明,不过,不是显出漂亮,而是显出小花魁的风采。”
曹公子呵呵一笑。
“你又跟本王扣字眼,漂亮不就是风采,风采不就是漂亮!”
史诗琴微微蹙眉,她声音沙哑,唱曲可是不好听。
司空复看着四女,道:“谁先来?”
刚才王娘要莫管家去弄一把琵琶,但到现在还没拿来,玥儿自然不能第一个弹。
祝婆婆狠狠瞪了慕容七儿一眼,刚才的机会让史诗琴抢去,实在可惜,本来这一题有机会扳回一局。
“那,那我愿先献一曲。”
慕容七儿终于抢到机会。
“好,慕容姑娘,那就你先来吧。”
司空复微微一笑。
只见慕容七儿在桌上调好古琴,悠悠弹奏起来,她弹的是一曲水调歌头。
“把酒对斜日,无语问西风。胭脂何事,都做颜色染芙蓉。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天在阑干角,人倚醉醒中。”
这是杨炎正的一首词,慕容七儿声音婉转,弹琴时身姿起伏,十分优雅动听,李大昊一边听曲,一边拍着桌子打节拍。
一曲终了,众人都鼓起掌来,李大昊道:“好听,真好听,这一场是慕容姑娘胜了!”
欧阳牧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想道:“李大昊这只老狐狸,真是墙头草,谁占上风往谁那边倒!”
司空复故意翻了个白眼,道:“王爷,这一题主要是提问,技艺是附加,再说,其他人还没唱呢。”
“好,好,那本王洗耳恭听,谁唱第二个?”
“怡儿愿意献丑。”
“好,那就请梓怡姑娘弹琴。”
朱梓怡擅长的不是弹琴,但她唱了一曲李清照的点绛唇,柔肠百转,千般无奈,虽不如慕容七儿悦耳,但小女人的纤弱无依表现得淋漓尽致,也不失精彩。
李大昊又叫了一声好。
“诗琴姑娘刚才表现极佳,现在该你出手了吧?”
司空复原想说压轴,觉得这么说有倾向,所以说出来就变成了出手。
“是,琴儿献丑。”
史诗琴拨弄两下琴弦,便开始弹奏,她弹的是一曲蝶恋花,唱的是柳永一首词。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史诗琴的声音压得极低,虽然琴声悦耳,配合在一起却并不协调,远不如慕容七儿和朱梓怡打动人。
李大昊本来想打节拍,却打不到点上,这时一拍桌子道:“还是慕容姑娘最好,本王一开始就说了,肯定是慕容姑娘胜,你们说是不是?”
欧阳牧暗道:“这一题算起来,应该还是史诗琴胜,但她最后弹琴实在不佳。”
司空复点点头,这题他好像并不打算否认李大昊的意见。
曹公子咦了一声,道:“玥儿姑娘还没有弹琴,这一题就结束了吗?”
大家都把眼光落在玥儿身上,玥儿无奈地笑了笑,莫管家还没拿来琵琶,她要是弹古琴,只能清唱了,弹琴肯定连朱梓怡都不如。
“玥儿姑娘为何连琴都没带,莫非是不会?”
司空复看着玥儿似笑非笑,一副揶揄的表情。
第28章 一曲终了
玥儿焦急地看了看外面,王娘知道她在等琵琶,便道:“玥儿的乐器我已叫人去拿了,大家稍等。”
“怎么,霜叶馆是地主,居然连乐器都没准备好,玥儿姑娘不是应该琴不离手吗?”
“不错,但事出有因,妾身去看看。”
王娘说完提起衣裙,一转身跑了出去,其实她心里是没底,进入霜叶楼七天,玥儿根本没摸过琵琶,真的拿来了,她能弹好吗?
看到王娘离开,慕容七儿故意道:“是啊,玥儿姑娘听说是王妈妈从扬州一个杂技班刚刚买来的,她原来是个绳伎,身价才一百两!”她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分明故意贬低玥儿。
史诗琴和朱梓怡听到,都做出大吃一惊的样子,随即又露出轻蔑之色,两人位置相邻,悄悄私语起来。
“原来,是个一百两银子买来的贱婢,居然也配参加小花魁?”
司空复哦了一声,好像恍然大悟。
那些嘉宾们除了尚文达,大多并不以为意,小花魁只论相貌才艺,出身卑贱并不是评判的准则,况且卖身到三生阁这些地方,谁不是奴籍、贱籍,何必互相伤害?只是一百两银子就能买到这么水灵的少女,大家不太相信。
司空复这时开口道:“玥儿姑娘,这么说来,你弹琴是完全不会了,那你觉得参加小花魁是不是很荣幸?”
这话贬损的意味明显,玥儿气得身子一抖,这些青楼女子哪个不是卖身为奴,难道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她强压怒火道:“我会,只是我的乐器还没拿来。”
慕容七儿将玥儿拉到自己桌前,笑吟吟地道:“那妹妹你弹个曲子来听听?”
“若是我完全不会呢?”
“七儿觉得,那样的话,妹妹还是自觉退出小花魁比试比较好,我要是把《九成宫醴泉铭》写得那样,保证没脸呆在这里。”
啪地一声,那书记员手中的毛笔掉到地上,他讪讪地笑了笑,捡起笔,自语道:“我去换支笔,这一段记不下了。”
玥儿瞥了一眼书记员,那人只二十来岁,像是个落魄书生,他的面目白净,没什么特征,但后脖子上有块胎记,倒是容易记住。
曹公子脸色难看起来,这些人虽然针对玥儿,但其实是在暗中讥讽他,前面的题目是他所出,玥儿赢了两场,完全是靠本事,就算第一场字写得差点,第二场下棋也是凭的领悟力。
刚才慕容七儿拔剑,玥儿都没现在生气,她心中咬牙道:“韦小姐啊韦小姐,刚才我还想,就算莫管家拿了琵琶来,我也就是做个样子,不和你争,你要如此逼迫,那我就念念故人之情,和你比一比!”
慕容七儿小时候欺负过玥儿姐妹,玥儿想的故人之情,自然不是真有什么情谊。
玥儿伸手拨弄琴弦,弹起她这两天刚练熟的《高山流水》。
琴声淙淙流淌,流水静谧、高山清远。
慕容七儿、史诗琴和朱梓怡正等着看玥儿的笑话,没想到她居然真的会弹。
司空复有些诧异,看玥儿的指法,也不是三两天能练成的,虽然听上去有些生疏,单以琴声论,这一曲比慕容七儿和朱梓怡也差不到哪去,下面要看她唱功如何了。
忽然啪地一声,一根琴弦突然断开,玥儿弹到急处,手指一滑,第二根、第三根琴弦也相继断开。
慕容七儿啊了一声。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琴吗,这琴弦可是最好的天蚕丝做的,你有钱也买不到!”
玥儿并非故意,她也很生气。
“大不了我赔你!”
“好啊,那就让你的王妈妈来赔我,我不要钱,我只要一模一样的天蚕丝琴弦!”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王娘快步走了进来,莫管家抱着一个琴匣跟在后面。
“我的琴来了。”
“咦,小丫头,莫非你还真的会弹,你会什么乐器?”
李大昊忍不住问道。
玥儿打开琴匣,里面是一把精致的直颈琵琶,她拿起来抱在怀中,轻轻弹挑了一个音,虽然有近十天没有摸过琵琶,但这琴抱在怀中,心里顿时像吃了颗定心丸,她抬头一笑,道:“那玥儿献丑了。”
曹公子叫了一声好。
司空复有些诧异,随即又心中冷笑,暗道:“你会弹琵琶又如何,这一题,无论如何都要你垫底!”
玥儿点点头,双手抱住琵琶,她凝神静气,蓦地右手一动,一串琴声响了起来。
这一串琴声大弦嘈嘈如急雨,一出手就有石破天惊之感,李大昊激动得一拍桌子,叫道:“好,好一个《将敬酒》!”
这前奏,犹如白居易《琵琶行》中诗句的描述——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玥儿在百花班弹琵琶,跟她练功一样,都是每日的功课,这首《将敬酒》饱含她心中的愤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玥儿的歌声响了起来,她的声音清亮,婉转中终带着悲凉。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好——”
有人叫了一声,居然是那书记员,他一手拿笔,一手拿本子,好像听得如痴如醉。
李大昊拍着桌子道:“弹得好,唱得更好,要说最后这曲,本王最喜欢玥儿姑娘!”
这次嘉宾席上的诸人大多赞同。
司空复皱了皱眉,心里暗骂李大昊果然是墙头草,他看了一眼曹公子,又对玥儿冷冷地道:“虽然你的琵琶弹唱不错,但是这一题关键不是技艺,而是见识,所以本公子的评判,是诗琴姑娘胜了这一题,慕容姑娘第二,梓怡第三,诸位嘉宾,你们说对不对?”
欧阳牧点点头,他这一题现在已倾向玥儿,但史诗琴刚才回答问题确实表现不错,他正要说说自己意见,有人已脆生生叫道:“且慢。”
出声的是玥儿,司空复看到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心里冷笑。
“玥儿姑娘,你有什么话要说?”
“本姑娘有一问想请教司空公子。”
“请讲。”
“唐杜工部曾有诗云,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当今苏学士亦有诗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更有人写下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不知司空公子以为,三国时哪位将军最厉害?”
玥儿小时候,她爹爹最喜欢跟她们姐妹讲三国,这番话,是玥儿记忆中爹爹的教导,她要在这里扳回来。
司空复哈哈一笑,心里暗忖:“你绕一个弯子来问我,出师未捷是诸葛孔明,赤壁怀古是周郎,天下英雄谁敌手是孙仲谋,最后却问我是谁带兵打仗,这点小计策就想问倒我,真是笑话!”
“好,本公子回答你,若按正史,那自然是曹操手下大将张辽,逍遥津一役,八百破十万,他还在白狼山怒斩匈奴单于蹋顿,可谓威震天下,不过也有人认为是魏末晋初的大将文鸳,文鸳单骑退雄兵也是记载于史册的,若按野史和民间传说,那最厉害的非关羽关云长莫属,他被后人尊为武圣,当然,虎牢关三英战吕布,吕布吕奉先也是不世出的武将。”
司空复面有得色,他自以为博学,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人。
第29章 举一反三
玥儿对慕容七儿三女问道:“三位姐姐,请问你们有何高见?”
史诗琴道:“司空公子说了,但我觉得常山赵子龙很厉害,不是有诗云——红光罩体困龙飞,征马冲开长阪围,四十二年真命主,将军应得显神威。”
朱梓怡道:道:“梓怡觉得,周郎文武全才,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这算不算第一?”
慕容七儿后悔说得晚,她搜索枯肠也没想到谁能第一,只能讪讪地道:“你们都说了,七儿觉得,马、马超也很厉害。”她想了半天,没想到关于马超有什么诗词记载,一时有些尴尬。
玥儿微蹙双眉,咦了一声。
“怎么司空公子和三位姐姐也落了下乘?”
之前司空复说玥儿回答典故与典实落了下乘,没想到玥儿现在还回来。
“哦,我们哪里说得不对?”
“司空公子和大家说了这么多,也都是记载和传说,那玥儿是否可以说,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常识,说来何益?玥儿不敢一声叹息,只能在这里表示疑惑了。”
这是司空复刚才取笑玥儿的话,现在被还回来。
“那你觉得是谁?”
司空复脸上有些挂不住。
“说到正史,玥儿不知司空公子为何要推崇张辽、文鸳,古人夸赞武将武力时总说,当世推其骁果,皆以为关、张弗之过也,可见关羽、张飞明明是正史中最厉害的武将。”
玥儿想起爹爹讲话的模样,居然摇头晃脑起来。
其实正史的记载,也不好比较,毕竟关公战秦琼不在同一时期,也唱不到一出戏去。
“这只是你的见解,我说是张辽、文鸳,也是有记载为证的。”
“好,正史且不说了,在野史上,别人说吕布、关羽可以,但唯独公子不可,三国最厉害的武将,不是关、吕,而是蜀国大将黄忠黄汉升。”
所有人都有些疑惑,不知玥儿回答黄忠有何依据。
“哦,你说我不可以,为什么?”
“说来真巧,公子乃是南阳世家,那黄忠将军也是南阳人氏,您理应以家乡为荣,难道不是?”
“这个,也不能为了都是南阳人,就把黄忠将军奉为三国第一吧?”
“怎么不行,关公和黄忠战长沙时,两人打得旗鼓相当,那时黄忠已经六十多岁了,他这么大年纪还能和壮年的关公打成平手,可想年轻时有多厉害,怎么就不是三国第一?”
司空复张口结舌,没想到玥儿的道理在这里。
“可,可是那也只是传说。”
玥儿微微一笑。
“公子刚才不是赞了诗琴姑娘,她说用典无须典实,在适当的文章中,可以想当然尔,既然公子提到野史,那就按野史来说,黄忠排第一并无不可,况且不同时期厉害的将军也不一样,典韦、许褚都是厉害之极,我说出了自己的道理,这就是刚才公子指出的无须对错,怎么公子自己忘了?”
司空复脸上发烧,他发现自己居然辩不过这个丫头。
史诗琴看到司空复有些发怔,生怕影响到这一题裁定,忙道:“刚才司空公子提到的是诗文,玥儿姑娘说的是史,正史和野史不可相提并论吧?”
玥儿露出微笑,对史诗琴道:“正史的空白处,自然需要野史补充,如果人人都有令师苏学士的身份地位,那是否人人可以想当然尔去编造典故,试问天下几人能有火眼金睛,可以分辨出真假是非,一笑置之?”
史诗琴辩论本就不行,被玥儿问得张口结舌,坐在一边慕容七儿终于忍不住要出头,她气势汹汹地道:“玥儿姑娘,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司空公子这一题出得不对了?”
玥儿淡淡一笑。
“没有对与不对,既然是出题,我们讲出自己的道理即可,这是考你的见识,难道你还没领会到司空公子刚才说的典故与典实奥义?”
慕容七儿顿时被问住。
玥儿转身又对司空复道:“是不是这样,司空公子?”
司空复一时竟找不到反驳之辞,到这个时刻,他只能尴尬地点头,他满以为小花魁这种场面,自己应付可以绰绰有余,谁知被一个小姑娘说得哑口无言。
慕容七儿自认口才犀利,在四位姑娘中应当独占鳌头,谁知竟被玥儿说得无言以对,朱梓怡见势不妙,闭嘴没有说话。
曹公子鼓掌道:“说得好,玥儿姑娘举一反三,有礼有节,真是精彩!”
李大昊拍着桌子道:“这一题,毫无疑问是玥儿姑娘胜了,无论是见识还是技艺,都力压群芳!”
欧阳牧看着郜衙内。
“衙内有何高见,你以为这一题,该谁获胜?”
郜衙内跟司空复是一边,如果司空复要为难这个小姑娘,自己可不能帮她,于是眼珠一转,道:“这一题是司空公子出的,前面已经答完,后面玥儿姑娘讲的虽然也有道理,不过不能算作答题,所以本衙内以为,应是诗琴姑娘获胜!”他这个判定有些无赖,嘉宾座位上不少人摇头。
欧阳牧哈哈一笑。
“郜衙内所言差矣,老夫以为,玥儿姑娘的弹唱技艺非凡,后面的反证更是精彩绝伦,所以,这一题理应是玥儿姑娘获胜,老夫可惜的是,苏大学士没在这里,这老家伙最喜与人辩论,他和玥儿姑娘对上,一定万分精彩。”
王娘一阵狂喜,这一题如果玥儿获胜,那今年的小花魁就是霜叶馆,想不到自己千辛万苦多少年,如今终于要将小花魁揽于门下。
此时四位嘉宾二对一,只要曹公子投玥儿一票,她就能得三票,众人都以为曹公子要投给玥儿,谁知他呵呵一笑,转头去看史诗琴。
“玥儿姑娘是表现上佳,不过她若胜了这场,今年的小花魁就没了悬念,所以这一题,我要判给诗琴姑娘获胜!”
这一下王娘大感失望,如果曹公子投给玥儿,那她就是今年的小花魁,前一次石榴子输给沐婉琳,也是先胜两场,后来惜败,今天会不会历史重演?
现在四位嘉宾投票是二比二,轮到出题人司空复来断胜负,他玩味地看了一眼玥儿,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悬念结束过早失去意义,那在下也随曹公子之意,断给史诗琴姑娘获胜好了。”
司空复这么说,显然心底也是承认这题应该玥儿获胜。
这一下史诗琴喜极,没想到自己获胜,只是这一题的胜负有些牵强,她是捡了漏子。
嘉宾席上发出一片惋惜之声,尚文达哼了一声,道:“要是老朽,也判诗琴姑娘获胜,白马非马,狡辩无益。”
“尚老莫非是对那位玥儿姑娘有成见?”
一个蓝衣老者忍不住开口道。
尚文达老脸一红,摇头道:“我认都不认识这丫头,有什么成见。”
蓝衣老者哈哈一笑,道:“我怎么听说王妈妈请您教过书法,结果被玥儿姑娘羞辱出来了?”
尚文达大窘,气急败坏道:“胡说,胡说,你听谁说的!”
蓝衣老者微微一笑,别过头去再没说话。
而场上的玥儿听到这题的决断,也没露出失望之色,她参加这次小花魁之争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不垫底,就能留在大风城,不被王娘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