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上京。
初春烟雨潇潇,庭院弥漫着清冷。
武安侯府进进出出,延请的女医和大夫都在锦阁前厅候着,几位长辈都正襟危坐在前厅,等待大夫们讨论药方。
“治得好,所有人都重重有赏!”身着绿色长衫,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低声道,生怕惊扰了里面的小姑娘。
可若是治不好,那便后果自负了。
下面的女医都战战兢兢,不时地落下冷汗,也只能唯唯诺诺地听从着主家的吩咐。
这可是武安侯府。
行差踏错,性命难保。
锦阁暖间。
精美的拔步床上躺着一个小姑娘,头上绑着厚厚的绷带,从刚刚看不出胸口上下起伏转为了正常呼吸。
而后迷茫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
云缚安呼出一口浊气,才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还是自己从小睡着的那张床,上面雕刻着她喜欢的风景,秋海棠,春桃花,冬腊梅,夏荷塘。
春夏秋冬四季,尽在她的眼前,是阿翁请了名工巧匠为她做的。
镂空照灯影,万籁皆寂静。
云缚安伸出自己的手来,莹润白皙,小巧柔软。
她不是死在了沈家后庭吗?
“小姐醒了!快找大夫来,小姐醒了!”
云缚安闭眼,听少女声音入耳。
好像是绿萼,快活明亮又惊喜。
云缚安慢慢将手握紧,从呆愣中醒神。
下一瞬,守在门外一个着绯色绣麒麟朝服,鬓色发白的老者便提步走进来,他面容微微苍老,眼睛却明亮有神,更显威严与端方。
是阿翁,当今元国正一品的武安侯。
“阿翁……”云缚安看见熟悉的面孔显露出关心的神情,声音哽咽,泪一下子便止不住了。
她的阿翁,这是她的阿翁。
死在了八子夺嫡之中自小疼她如珠似宝百般爱护的阿翁。
终于,她再次见到了。
听着素日任性娇蛮的小孙女这般委屈的言语,武安侯再无平日的肃穆庄严,将宝贝孙女抱在怀里:“娇娇……好孩子……没事了……”
【我的娇娇,这是受了多大的苦……】
憋闷了两辈子的委屈,云缚安在此刻全部倾泻了出来。
这让武安侯愈发心疼:“没事的,阿翁改日就把西山给它掘了!”
【宝贝娇娇,就是因为太单纯了,才会被沈珏那样的男人蒙骗!】
云缚安听着武安侯怜惜的话语,生怕提了那狗男人的名字让她受了刺激。
甚至还强颜逗她笑,一种窒息的感觉在她心中弥漫。
沈珏,她绝不会放过这个狗男人。
上一世此狼心狗肺之人利用她的喜欢,作践她乃至整个武安侯府,让武安侯府成为整个上京的笑柄,也算是她识人不清,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嗯……
刚才阿翁根本没开口说话啊?
云缚安一下子愣住了,将头埋在武安侯的怀里低声啜泣:“阿翁,我们以后不提这个事情了,好吗?”
顿了一下,她又开口晦涩:“孙女已经不喜欢沈珏了。”
瞧着小孙女的情绪像是稳定下来,说出的这些话却也让武安侯一下子也有些没反应过来。
【娇娇,这是转了性子了?莫非受的刺激大了?】
武安侯拿了个软枕让她靠上,摸摸自家孙女的头:“不管怎么说,阿翁还是希望娇娇可以开心一些。”
【其他的事情,就让他做个做阿翁的去办吧!】
待武安侯离开走远了,云缚安鼻尖酸酸的,呆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她这是……
巫术吗?
“小姐,女医来了,让她为您把把脉吧?”绿萼将女医带进来,又仔细为云缚安垫了垫腰。
女医手刚搭上云缚安的脉,云缚安便听见了女医的心声:
【可算是醒来了,这个小丫头的身体也太弱了一些啊!得加点补气血的药,不足之症只能后期调养了。】
“您的身体已无大碍,只需要好好照顾些伤口,别碰了水,容易留疤。”女医仔细的说道,“我这就开个药方,您好好补补气血。”
几乎与她听见的无二。
云缚安点头,绿萼笑脸盈盈,拿了银钱将人送走。
而云缚安则是奇怪地看着自己的手,难道是只要她的手碰到别人,便能听见别人的心声吗?
这也太奇幻了,志怪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云缚安握紧自己的拳头,家里的人怜她早年丧母,一心疼爱,自己却自降身份,还让整个武安侯府都陷入危难之中。
她的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年幼的云缚安将母亲的离世全部都怪在自己身上,平日里寡言少语,更不爱和家里人说话。
即使是这样,家里人却从来没有忽略过她,反而将她娇宠着,自己却反倒听从别人的谗言,觉得云家所有人对她都只是假象罢了。
这才一步错,步步错,让人钻了武安侯府的漏子!
她的罪,她来赎!
绿萼陡然瞧见小姐的眼睛露出不经意的阴暗,心里微微一抖。
小姐醒来,似乎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
次日一早,天光大亮,带着冷意。
武安侯却遣了罗管家,请云缚安去前庭花厅。
云缚安经历了太多事情,一时间反而有些恹恹:
“罗叔,阿翁可说了是什么事情?”
“奴才不知,侯爷只说请小姐移步前厅。”罗管家和蔼中带着十分的恭敬,云缚安养在武安侯膝下,他算是看着这位娇贵的孙小姐长大的,同样喜爱。
云缚安只得先抛下脑袋其他的想法,被绿萼伺候好穿戴后便跟着罗管家去了前厅。
“娇娇来了?”武安侯严肃阴沉的面容在看到云缚安的一瞬间,变得可亲了许多。
这是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娇宠了十年有余的孙女。
云缚安乖乖行礼:“娇娇见过阿翁,见过大伯伯,二伯伯,爹爹。”
行礼完毕,云缚安思绪混乱,愣了一下,她与阿翁,并没有多少血缘关系在里面。
大伯二伯乃至爹爹和大姑姑,都并非阿翁亲生的,唯剩下一个亲生的小姑,也已经远嫁了,极少能够回来看望他。
可阿翁,仍然为了这个血缘淡泊的家,不仅在自己亲爷爷离世之后接管了自家这一支脉,并为此付出了自己的一切。
“好孩子,快起来,到阿翁这来坐。”武安侯的下手位安置了一个小椅子,正是为云缚安准备的!
她一坐,就是九年,如今,她十一岁了。
第二章 退婚
厅内安静,盆栽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味道。
云缚安忍住内心的苦涩,乖巧地坐下,略一抬头,便看见了被她忽略的沈氏一家。
害她摔下假山的罪魁祸首沈依依,正在用恼恨的目光看着她。
真是可笑,什么时候害人的人也这么理直气壮了?
沈依依的哥哥,沈珏,正是上辈子云缚安心系之人。
年幼时云缚安贪凉,在湖边玩水,失足落下,是沈珏救了她,从此之后,她就成为了沈珏的小尾巴,恨不得把一颗心剖给他。
哪晓得这人根本不稀罕呢?
云缚安沉了沉面色,上一辈子,自己的不得善终就算抵了沈珏对她的救命之恩了。
可武安侯府的血海深仇,她必然会亲手去报!
不过,上辈子十一岁的时候,并未发生过这种事情,难道是为了她能够重生,才改变的吗?
“既然现在两家人都到场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沈家现如今的家主沈桓面色有些不耐。
“沈大人心中难道还不清楚?为何你们被请到这武安侯府来?”
“瞧瞧娇娇额头上的伤,可还没好全呢?”云缚安的父亲云三爷云恪声音沉稳。
沈依依嘟囔着:“这又不是我们干的!”
云恪面色不虞,直接偏头看向沈桓:“这便是贵府的家教?”
沈珏将沈依依拉倒身后,愠怒道:“不要说话。”
自己的这个蠢妹妹,没少扯他后腿!
“即便如此,又能证明什么呢?”沈桓淡淡道,“小孩子之间磕碰也是常有的事情。”
云蕤抬手,让人将大夫请进来。
“诸位老爷小姐们,云小姐的脑部因为外部重击受了重创,所以恢复还需要一段时间。”大夫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陈述事实,“若不是抢救及时,只怕是在各位面前,就是云小姐的牌位了……”
云蕤面无表情:“此番言论,不知沈大人可有话要说?”
傻子才会信这就是单纯小孩子之间的口角,这分明就是蓄意谋害!
西山寺一行,本就是沈依依对云缚安冷嘲热讽,沈珏又只帮着她妹妹,慌乱之中竟然失手将云缚安推下了山崖,还好贴身婢女独活来得及时,以自身为肉垫,这才幸免于难。
即使是如此,脑部也还是受了不小的冲击,差点小命芜湖。
这沈家本想着瞒天过海,但谁也没想到这云缚安还活着!
若不然武安侯府就根本没办法追究,更没有理由!
这不是把武安侯府的脸往地上踩吗?
云家大伯和云家二伯都面色阴沉如水,云缚安再怎么荒诞无理,也是云家的人。
况且云恪早年失去发妻,独有两个女儿,自是十分珍爱,特别是云缚安,两岁时便被云恪送到叔叔武安侯膝下教养,为的就是不希望她囿于闺阁。
只是到底都是男子,公务繁忙,陪伴云缚安的时间少之又少,武安侯就算了,就连云恪,也是半月能见一面便不错了!
虽说童年无伴,但是家人却真心疼爱。
自己一股脑辜负了阿爹和阿翁的苦心,硬生生要把自己往沈家那个火坑推。
难怪云缚安觉得自己身边少了点什么!
原来是独活为了救她受了伤,没在自己跟前伺候了。
沈珏不过才十六岁,生的文人俊朗模样,写的一手好字,他看的起所有贵女,唯独看不起武安侯府云缚安!
“云缚安,你来说。”沈珏眼睛盯着云缚安,觉得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我和你可有婚约,是你花了好多心思才求来的……”
若有若无威胁的声音,难道是她云缚安不好好回答话,便要威胁同她解除婚约?
可这确确实实就是沈家的错啊!
云缚安冷笑,这沈珏还真是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都死了一世了,难道还怕他?!
云恪兀地出声,声音里满是怒气:“竖子尔敢!”
突如其来的狠厉,吓得沈珏身形一颤!
在武安侯府里威胁武安侯府的小姐?
还当着长辈的面!
“住嘴,听听娇娇怎么说!”武安侯面无表情将手放在宝贝孙女的肩上,“你只管说。”
【娇娇,别怕!阿翁就是你坚不可摧的后盾!】
前庭外面已经被悄无声息的武安侯府府兵守得滴水不漏。
而花厅里面丝毫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声音静的掉针都能听见。
云缚安起身,先是给沈老爷子和沈珏的父亲行礼,随后便冷冷道:
“我云缚安,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过万幸,我到底还是挺过来了!沈珏,沈大少爷,你是不是以为我只要喜欢你,你就能随便利用我,糟践我?”
沈珏沈依依没有教养,她可有!
云缚安转念想到从前陆谪的话:“沈珏不是你的好归处。”
“沈依依的新首饰,你喜欢的笔墨纸砚,我也是傻,你们喜欢,我就愿意自掏腰包买给你们!无数的冤枉,冷漠,责骂,我全都经历过了,桩桩件件,可有冤了你沈珏?”
云缚安人小声音也不大,但是说出的话如同一柄利刃,划开了沈家人的假面。
沈珏有些恼羞成怒,立刻为自己分辩:“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愿意给的?”
“以前的我为了讨你开心,不撞南墙不回头,不到黄河不死心。”云缚安话风一转,下一秒就跪在武安侯和一众长辈面前,“不过现在,娇娇后悔了,请阿翁和阿爹,解除我和沈珏的婚约!”
此话一出,众人都惊得站起来。
云家人自然是欣喜溢于言表!
从前云缚安固执,就像是沈珏的小尾巴,难免有些让云家折颜,但是碍不住云缚安身世可怜,自己喜欢,云家便随她去了。
不仅如此,云缚安还不能容忍任何人说一句沈家的不好,云恪想要好好与云缚安说明事实,却被她娇蛮任性打断,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久而久之,武安侯怕她不开心,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只是,沈家到底是小家子气,心知自己抱着了一棵大树,但他们总还是瞧不上武安侯一介武官,连几个读书人都出不了。
沈珏毕竟也是沈家捧在心尖尖上的小辈,即使做的再不好,沈家人也会顺着,沈珏开心就行,可谁知道这小丫头片子竟然敢拿乔,要退了这婚约!
“云缚安,退婚就退婚!往后你不要后悔,又来求我了才是!”说罢沈珏脸面挂不住,一脸怒容甩了袖子便想离开。
武安侯声音冷漠,坐在首位纹丝不动:“无知小儿,你当本侯的地方,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沈穆,退婚书我已经派人拟好,待你手写完令书,本侯派人上沈府去拿了信物,沈家丫头道了歉,你们才能走!”
云恪心情平静下来,慢悠悠道了句:“若不然,我也只能请大哥将你们扭送官府了,故意伤人,作奸犯科,至少也能让你们的宝贝孙女和孙子在牢里关几日……”
然后再花钱将他们捞出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更别说,整个上京都会看他们的笑话!
第三章 龙章凤姿陆庭鹤
剑拔弩张,不明觉厉!
沈穆是沈老爷子的名讳,且年岁也较大,武安侯府如此霸道,着实让他有些气恼了!不过到底是在朝堂上浸淫了不少日子的,多多少少比几个后辈稳重的多。
当下便写了一封手书,让武安侯府的家奴送去了沈府。
他沈家,也不求着人家!
云缚安不屑的斜睨了一眼。
自以为有文人风骨,不过是依仗着在他人权柄下沉浮罢了!
好不容易解除了婚约,最后沈珏和沈依依大约也是被吓着了,磕磕巴巴道了歉,沈家人才慌忙逃离了武安侯府。
这事情一出,他们才明白了沈家和武安侯府之间的差距,虽同为朝臣,却还是有着阶级差距!
武安侯府又有封号又有爵位又是武官,还可以养私兵,他们一介文臣,底子又薄,若不是因为云缚安的倒贴,怎么着也轮不到跟武安侯府一同坐着。
而且沈家官职最高的沈穆沈老爷子,也不过是占了点文臣的红利,成了一个三品御史大夫罢了。
半只脚都还没踏进内阁呢!
“我一把年纪了,就让娇娇陪我吃饭就好了,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武安侯让自己的侄儿们都退下了,只留了云缚安一人。
刚才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云缚安有些没缓冲过来。
这……这就好了?
武安侯让人传菜,膳食如流水般刚上好,下人却来道陆谪少爷前来问安。
“让他……”武安侯刚要打算拒绝,却一转眼看见乖巧的云缚安,眉眼娇弱藏着病气。
听说那陆谪八字是个命硬的,长得也不知道比沈珏好了多少倍,不如……
武安侯下定了决心:“让他进来吧!”
云缚安眨巴着眼睛,思考着,陆谪是被大伯伯在锦城的城郊捡回来的,听说一个村庄的人都被屠杀完了,就留下了这么个陆谪,拿了他的八字去给阿罡伯算了,说是八字命硬的很,命数也还不错,便一直养在武安侯府了。
只是平日里都见不到他,少有与之来往,武安侯府的孙辈们都不太爱和他玩。
云缚安从前性子娇,完全就是把他当下人对待,只是没别人那么坏就是了。
陆谪被带进了花厅,里面还残留了些两方对峙的肃穆的气氛。
一身玄衣,笔直颀长的身形,面容俊美无俦,不过刚刚年满十五,眉眼处都包藏着野心,浑身的不羁也收敛了许多。
但还是与云缚安从前记忆里面冠如玉阴晴不定杀伐果决的俊美青年,如出一辙。
这就是未来的巅峰权臣,朝中唯一的异姓王。
她又想起了陆谪从前对她说的话。
沈珏不是你的好归处。
云缚安还没来得及问,谁该是她的好归处呢?
“娇娇,还不见过你大伯伯家的陆谪哥哥?”
武安侯识人很明朗,自然是知道这小子不是个善茬,但是既然云大带回来了,府里也不缺他的一口饭。
甚者,也懒得让他改了武安侯府的姓氏,本身也并不是云家的孩子。
但到底,他还是看出眼前的少年,年纪小心思却深不可测。
云缚安乖乖巧巧从善如流:“见过阿谪哥哥。”
幸好自己重生的这年,还和陆谪来往没有多久,最多就是些小任性,怎么着也能想法子化解陆谪的怒气吧?
况且她还有个法宝。
陆谪的眼睛如黑曜石般,微微歪头对云缚安的乖巧有些意外,但仍然保持着良好的教养:“见过侯爷,娇娇妹妹。”
最后的四个字,不知道是不是云缚安听错了,念出来的声音仿佛在陆谪口中千回百转,让她一下子有些脸颊微红。
羞的。
武安侯却没感受到任何的不同,淡淡道:“既然来了,那就一起用膳吧。”
“娇娇,没有规矩,还不把碗筷拿给你哥哥。”
云缚安吐了吐小舌头:“阿翁!”
她接过下人手上的餐具,仔仔细细地安放在陆谪的前面。
陆谪将抬起骨节分明的手将其稳稳扶住,两人的手少不得有些触碰。
【这小姑娘今天是吃错什么药了这么乖?】
【不会是今天沈家来退婚了把小丫头刺激到了吧?】
云缚安迅速将手收回,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
陆谪微微颔首:“谢谢娇娇。”
云缚安心想,这陆谪的称呼变得真快啊,先是喊她大名,后又娇娇妹妹,又变成娇娇,这就是传说中的蹬鼻子上脸吗?
夜色如水,泛着冷意。
陆谪奉武安侯府的令,要将云缚安送回锦阁。
小姑娘娇娇俏俏长着芙蓉桃花面,却半点大家闺秀的走路仪态都没有。
当真被宠的极好。
“阿谪哥哥,你可以牵着娇娇的手吗?”云缚安露出一个甜腻死人的可爱笑容,一把就牵上陆谪的手,让他来不及拒绝。
陆谪微微皱眉:“我表字庭鹤,按照云家大房族谱,行四。”
云家大伯云怀从武,只有一个独生子和一个养子,云赋致十九岁,陆谪十七岁。
云家二伯云忻从文,则有两个儿子,正在读书,分别是十八岁的云赋瑾,以及只小云赋瑾半个时辰的云赋瑜,两人武功谋略都很卓越。
而自己的父亲云恪从武,只有两个女儿,自己的姐姐云赋裳,一个会武功的高岭之花,年十六,比之云赋瑜还小了几个月。
算上来,确实是行四。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四哥哥吗?”云缚安的微微仰头,眼睛里似乎纳入了星辰。
陆谪抿抿唇,转移了视线。
【不会又整了什么陷阱,等我跳进去吧?】
【长得神仙面孔,坏水儿一肚。】
【她的手好热乎。】
云缚安一时语塞,这陆谪的手像是寒冬腊月从冰窖里扒了雪出来的一样,有一层薄茧,手指修长,不过看着倒是一双漂亮的手。
两人相顾无言,谁也不说话。
但是依靠两人牵着的手,云缚安可以清晰地听见陆谪的心声。
【希望她可以早点知道沈珏不是她的好归处。】
云缚安内心有些想哭,她知道为什么陆谪没对她下杀手,对她还残留的一丝善意。
不过是因为他第一次来到武安侯府的时候,云缚安让饿了一天的他同她一起吃同一桌饭菜。
在所有人都把陆谪看做云家的新来的小奴仆的时候,是云缚安给予了他最后仅存的尊严。
到了锦阁,云缚安让陆谪稍等在门口,自己跑进屋子里将最喜欢的手炉拿出来。
春寒料峭,陆谪的手太凉了。
第四章 波涛暗涌
晚风徐徐,云缚安拿着手炉套着绣了好看的云纹花样的钴蓝锦缎,底部还挂着一个祥云小玉坠子,水头足,通透,常人轻易不可得。
是武安侯心疼她这个小孙女,变着花样讨她喜欢。
“阿谪哥哥,这个给你。”云缚安将陆谪的手捧起,将热乎乎的漂亮手炉放进去。
似乎有些小,倒更显得这一双手贵气了。
【她送我这个做什么?想要栽赃陷害?】
【且罢,乖张无力,刁蛮任性,随她的便吧!】
陆谪如是想到,薄唇未泯,瞳色渐深,也不说谢谢,转身便离开了。
云缚安有些怅然若失,到底是从前的坏事干多了,现在都沦落到干啥这陆谪都不肯相信她的好心了。
拜托,这可是她最喜欢的手炉,就不能念她点好吗?
虽然但是,云缚安也察觉出来了,重生一世,所有的事情都需从长计议了。
云缚安,云缚安……
她转身跑进屋子,扑倒自己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头一股脑蒙住。
云缚安……
云缚安喃喃念着自己的名字,阿翁太爱她了,就连族谱的赋字辈都为她破了例,取了束缚的缚字,寓意为束缚住她的安宁,平安。
她怎么能让阿翁失望,让阿翁珍视的武安侯府的一切都对她失望呢?
一定要改变八子夺嫡云家牺牲的局面……
一定要毁了沈家……
云缚安握紧了拳头,脑子里迅速将上辈子的党派过了一遍,她要扭转一切,让在乎的人都平安富贵一生!
练武堂。
本该已经入睡了的武安侯却在不知疲惫地打桩,一招一式,虎虎生威,半点不像已经有了孙辈的老人。
沈家……
他倒是真忽略了沈家这么只跳虫的能耐。
竟敢还是随意欺负娇娇,不把武安侯府放在眼里,他要让沈家人为自己做出的一切,付出代价。
站桩猛地碎裂,渣滓掉了一地。
武安侯这才停下手来。
“侯爷,休息吧?”罗管家递上手巾。
武安侯微微喘气,靠着台柱,罗管家低声道了声“冒犯”,便拿出棉手巾为自家侯爷拭汗。
“罗傭,给伴伴递个信去,请他见面一叙。”武安侯平复了一下心绪,“我要沐浴。”
罗管家立刻退下,吩咐下人去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他心知,伴伴秦阿风是比他还要让自家侯爷重视的人,伴伴的年纪同武安侯一般大,是武安侯的父亲为其准备的影子。
他更明白了,既然动了伴伴这一把剑,若无事万事可安,可若有事,剑必出鞘,见血方回。
……
天气晴好,园子里的花都开了。
这几日云缚安心情甚好,让人扎了秋千在园子里。
一上一下,好不乐乎。
偶尔得了空,还会把自己吃到的美味点心差人送一份去兰亭。
兰亭原先是花匠培育兰花的地方,后花匠离了府,便弃了成了个荒僻的阁楼。
陆谪来了,便住了进去。
不知阿翁是否转了性子,听下人说原先从来不管他,可云缚安出游的那天,阿翁却吩咐下人将这兰亭好好修缮了一番,虽不多么华贵,到底像个正经少爷住的雅致阁楼了。
还送了很多宣纸墨宝,以供陆谪读书。
云缚安倒是没想明白,不过她确实发现了,阿翁和陆谪两人关系表面上好像有所改善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重生的原因。
大概是因为阿翁对陆谪的态度远比上一世好多了。
“少爷。”绿萼见过来人,忙行一礼。
云缚安抬头一看,竟然是独活跟着被小厮搀扶着的云赋致过来了。
云赋致是大伯家的儿子,双膝有恙,自幼研读医书,对于最娇气的这个妹妹,关系不差也不好。
虽然天降一个弟弟,可他的生活却没有多大变化。
云赋致听说云缚安主动要求家中长辈退了与沈家的亲事,觉得有些意外,便想了法子主动治好了受伤的独活,想着这样便有理由来见一见这小妹妹。
云缚安连忙起身:“大哥哥。”
她该想想办法
云赋致表现得却很疏离微微点头:“娇娇。”
云缚安连忙跑过去扶着云赋致坐在石凳上,自己也顺势坐下来:
“多亏大哥哥为独活诊疗了,谢谢大哥哥!”
云赋致面容俊朗,只是肤色白的吓人:“听闻妹妹与沈家的婚事解除了,恭喜。”
云缚安:“……”
果然,除了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其他人都能看出沈家是个火坑。
“沈家外无助力,内无帮扶,沈珏外强中干,空有一副容貌,也实在不是娇娇的最佳夫婿之选。”云赋致倒十分诚恳。
这确实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着想,毕竟这样的家族这样的人怎么能守护好她的一生呢?
云缚安忍不住握住云赋致的手:“你放心,大哥哥。”
云赋致起身离开,微笑着点点头。
【到底是有血缘的妹妹,能够醒悟就再好不过了。】
云缚安面上不显,内心却十分复杂,所有人都未曾责怪她,都只是在顺着她,盼着她越早清醒过来越好。
先前的她真是蠢到家了,才会觉得沈家是她的好去处!
下学早隐在暗中的陆谪眼神明暗交错,瞧着眼前兄妹一派祥和的感觉,心里极不是滋味。
今日在路上,没有蹲到陆谪,云缚安有些奇怪。
不应该啊,她分明守在这条路上没有动过,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早就回去了?”云缚安自言自语道。
她的手上还有一只漂亮精致的小花灯,以前,她也好像威逼利诱陆谪做过这种活,后来和陆谪生气,当着他的面还将小花灯踩烂了,把陆谪气得半死,发誓以后再也不会给她做任何东西!
不仅如此,云缚安还去告了状,气得武安侯动了家法,把陆谪打了一顿!
云缚安如今这手上的一只花灯,便是为了希望陆谪原谅自己,亲手做的一只。
是莲花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做成了黑金的颜色。
陆谪好像本该就是朵黑金的莲花才是!
“走吧,在这估计是等不到了!”云缚安有些落寞。
不过,等虽然没等到,但是兰亭那个地方,自己又不是去不得?
云缚安整个人又欣喜了起来:“人算不如天算!”
她自己就是武安侯府的小姐,哪里她去不得?
想到此,云缚安就蹦蹦跳跳带着绿萼去了兰亭。
路上却碰见了武安侯和罗管,两人好像还正说着话。
“阿翁?”云缚安有些疑惑,“你们在这干嘛?”
武安侯下意识咳嗽一声:“这陆谪到底是你大伯家的养子,以前居住的条件上有些亏待这孩子,不知道娇娇能不能帮阿翁一个忙啊?”
第五章 和解很难攻心为上
诶?
难道自家阿翁已经醒悟了吗?
不能再对陆谪苛刻了呀!不然等他以后成了个大权臣,咱们可承担不起他的怒火呢!
趁现在时间还早,说不定还可以再缓解一下咱们之间的关系,这才是上上之策啊!
云缚安忍不住想为阿翁的智慧大大称赞一番。
“阿翁你说,娇娇听着咧!”云缚安乖巧地像个小兔子,竖着耳朵认真听着!
武安侯笑眯眯地摸摸云缚安的头:“是这样的,阿翁呢,听说你陆谪哥哥喜欢兰花呢,这不是专门找了几盆不错的兰花,想送给你哥哥赏玩,但是呢,阿翁毕竟是长辈,这……”
他聪明地将话语止住,云缚安到底是聪明,一下子便领悟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让我来呗!”云缚安立刻就自告奋勇,揽上了送兰花去兰亭的任务!
正好自己还要送小花灯咧!
瞧着自家孙女走远了,这才露出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陆谪那小子,只盼着他长了颗心,知晓娇娇对她的好!”
日后才能多多顾着娇娇!
罗管家却道:“侯爷,你这也思虑的太远了,如今的四少爷,也不过是个秀才,咱家的少爷都考上举子了,何必呢?”
“你又怎么不知,这是他在掩盖自己的实力呢?”武安侯眼神盯着兰亭方向,或许就是他本人根本不想被我们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实力!
武安侯好像想到了什么:“对了,赋致的腿……还没找到大夫吗?”
“没有,少爷大约……”罗管家面露不忍,“只是奴才听说,有一个云游四海的神医,或可医治!”
唉,赋致少爷的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毛病了,这谁说的好,能不能治好也没有盼头!
武安侯皱着眉头:“那就快去请,无论花多大的精力和金钱,都要找到他,毕竟是武安侯府的孩子,断断不能给让别人看不起的机会!”
“是,奴才这就去!”
兰亭很安静,几乎没有婢女和随侍。
路上也只有家仆在安安静静地打理,看见云缚安都恭敬地垂下头。
云缚安一路走的很快,身后还跟着端着兰花的仆役。
确实是好兰花,她脸上带着笑意,陆谪应该会喜欢吧?
“阿谪哥哥!”云缚安小声敲门。
半晌却没听见声响,云缚安往里面使劲一推,被脚下门槛一绊,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去。
还没等反应过来,她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略带丝丝凉意。
熟悉的味道,让卫福锦心神一颤。
这不是前世了,她已经重生了。
她也不能再娇蛮任性,不识好人心了!
“阿谪哥哥!”云缚安睁开眼,软软糯糯地唤道,脸上微红。
静的能听到两人的心跳声。
可爱的像个熟透了的桃子,陆谪光是看着,就好像闻到了甜甜的味道一样。
【一来就是投怀送抱,身上香味倒是雅致,不过只怕是没好事吧?】
云缚安:“……”
应该沾的兰花的味道。
原来陆谪心里的话真挺多的!
半晌她松开扶着陆谪的手,仍旧收拾好表情,挤出个甜甜的笑来:“阿谪哥哥,我给你带很好的东西来了!”
说着就把怀里皱皱巴巴的花灯拿出来。
云缚安一愣,怎么会变成这样?
上面的莲花已经被挤得变了形。
只是依稀能看出原来的样子应该是好看的。
“真丑。”陆谪瞥了一眼,面无表情道。
毫不留情的一句话直接否定了她所有的努力。
云缚安一下子委屈就如同洪水般涌上来,她知道自己以前不干好事,但是没必要啊,自己都这么努力地对他示好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它原来真的很好看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好,我以前不该把你给我做的花灯踩烂,对不起,对不起……”云缚安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
她着急地用手背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是我不好,我不好,陆谪,你踩我的花灯吧,我不生气,也不告状!”
梨花带雨,泪如雨下,眼眶都变红了。
看着眼前的小泪人,陆谪面无表情的脸似乎也有了一些微微的松动:
“进来吧。”
云缚安眼睛红的像个小兔子:“我不进去,我就在外面好了,你又不喜欢我……”
“进不进来,不进来你就自己坐在外面好了!”陆谪说着便要关上门。
冷硬的像之前的温柔都是错觉一般。
却看见云缚安自顾自地坐在台阶上,一张可爱的小脸儿似乎是更难过了:
“阿谪哥哥,你别凶我嘛……”
小脸儿哭的发红,云缚安算是了解到了这个男人的心肠有多硬了。
这都无法打动陆谪的心,他是没有心吗?
最后的结果就是陆谪嫌烦,将她关在门外。
连着莲花灯和兰花一起。
一直到夜幕降临,天空挂了几颗星。
绿萼劝道:“小姐,要不走吧?”
“我不走,你们都下去吧,我一个人在这坐坐。”云缚安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
凉风瑟瑟的,她冷的发抖。
几人互相看了几眼,不肯走,奈何云缚安赶她们离开,这才离开了。
就剩下云缚安一个人,顶着风坐在台阶上了。
难道自己即使重生一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局面吗?
难道她就要任由武安侯府和陆谪的关系变差劲吗?
云缚安想起那道士说的一句话,天命不可违。
老天爷不给你喂饭,你求也没用;老天爷要是给你饭吃,你就算是死也得吃。
虽然做戏,到底是要把戏做的全面一些,别让人挑出弊端啊。
“老爷,这……”罗管家和武安侯两人蹲在离兰亭不远的树林旁。
罗管家到底是心疼自家小姐:“外面这么冷的风,小姐身体不好,这要是病了……”
武安侯一脸复杂:“本侯难道不知道吗?我疼了这小丫头时间这么久,就舍得了?”
罗管家小声争道:“那您为什么,非要促使小姐和那陆谪少爷关系变好啊?小姐以前就不喜欢那陆谪!”
“就算不喜欢,表面上也得做的喜欢的样子!”武安侯轻声严厉道,“我这是为了她好!”
娇娇本就是一介女子,自己还在,阖府上下全都宠着,若是自己哪天不在了,那他的娇娇除了她的父亲,就无人可以依仗了。
云恪也不止娇娇一个孩子,再者也并非是什么忠诚之辈,若是哪天再给娇娇找了个继母,那又该如何?
罗管家虽然与自家老爷秉承着不同的想法,但到底是没说话了。
云缚安在寒风中坐着,两人就在寒风中站着。
武安侯再怎么心疼都知道,若是自己现在过去了,娇娇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都白做了!
他只恨自己没有更多的能力,不能照顾宝贝孙女一生一世!
直至中夜,云缚安都快被冻傻了,陆谪方才一脸不耐地开了门。
将云缚安一把抱起进了兰亭里。
第六章 病势汹汹
罗管家这才放下心,恨恨道:“还算那小子是个人,只是可怜我们小姐了,在寒风里冻了那么久,这要是着凉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走吧,有陆谪在,没事的!”武安侯又盯着兰亭的灯火看了半晌,最终转身离开了。
他知道只要陆谪能全新全意接受云缚安,那日后云缚安若是有任何危险的事情发生,都能有人帮忙,有解决的机会。
以前武安侯以为只靠自己便能给娇娇一整个完整的人生,可他后来终于醒悟,他也并非是可以只手遮天的。
至少,他也没办法安排生与死,离与别,以及,君王的猜忌。
陆谪将云缚安抱到床上,盯着云缚安清醒过后的脸:
“怎么非要守在门口?”
云缚安乖乖巧巧,声音也小:“我怕你不高兴。”
声音中带着小心翼翼和在意。
这倒是让陆谪有了一丝莫名的开心与愉悦。
“然后呢?就这吗?”陆谪保持着冷漠脸,“到时候冻得生病了,又去和你阿翁告状?”
云缚安连忙解释道:“四哥哥,我不会去告状的!”
“那你今天来干嘛?”陆谪拨了拨炭火,好让房间里更暖和一些,“就为了给我送盏灯?”
云缚安却突然上手握住陆谪的手。
【送的灯那么丑,还不让人说,一说还要哭。】
【搞得我犯了多大罪似的!】
“因为我想见四哥哥。”云缚安坚定,认真地说道。
陆谪愣了,他没想到云缚安这么大胆,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心中竟有些异样的欣喜。
【这小丫头吃错药了?】
云缚安:“……”
“我还带了兰花,很漂亮很好闻。”云缚安说话很老实。
她又靠近了陆谪,闻到了陆谪身上很好闻的淡淡的杜蘅香。
杜蘅有毒,闻之上瘾。
但是却又该死的迷人。
云缚安下意识地将头伏在陆谪的怀里,好让他看不见自己的神色:“那四哥哥……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我的气了?”
“或者我生一场大病,病很久很久,久到我瘦脱相,到时候你能不能原谅我?”
云缚安沉了沉脸色,不过是些皮肉之苦罢了,若是能与陆谪和解,也算值得。
陆谪虽然是少年,但是已经有了成年人的思维了。
他自然知道养在这样家族里面的小姐会有一些娇蛮的脾气,他只是……
只是不甘心自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但是陆谪清楚的知道,在自己还没有本事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应该隐藏自己的能力,将自己好好保护起来,待到自己有了可以依仗的实力,蓄势待发,一鸣惊人。
方为真理。
他却又真实地厌恶这样理智的自己。
陆谪看着云缚安:“我没有生你的气。”
【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同住屋檐下的关系罢了,生气与不生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云缚安的心这才安定下来。
好久,陆谪好像才反应过来,将云缚安放开,仍旧是一张冷硬的脸:“你以前做的事情我可都一笔笔记着呢!”
“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下次要是再犯和从前一样的错误,那我就翻旧账,咱们一笔一笔地算了!”
云缚安有些欣喜若狂,这不就是她的一小步,武安侯府的一大步吗?
这位爷真是难得哄,即使是供着也真的不容易啊,云缚安只觉得他比小女孩子还难缠。
不过,幸亏昔日她做的努力都没有白废掉!
“谢谢四哥哥!”云缚安高兴地直接扑上去保住陆谪。
陆谪心里毫无波澜。
【只要不给他添麻烦就行了!】
云缚安又巴巴地把门外的兰花都抱进屋子里,又把花灯重新整了整,好不容易才恢复了原来的形状。
陆谪则是摆着一张脸表面不耐烦实则耐心地陪着。
外面很快就大亮了。
云缚安做着做着就睡着了,陆谪内心复杂地给她盖上了毯子。
只是,她不知梦见了什么,一直惊着神。
直到陆谪上手一摸,额头滚烫!
糟糕!竟然真的高热了!
陆谪心里有些懊悔了,他明明早知云缚安身体单薄,干嘛还将她放在外面半夜无动于衷!
说着便对自己有些生气,抱着云缚安就去找府里的大夫了。
听说云缚安发烧了,在府上的长辈,几乎都来了。
云恪开口便是诘问:“娇娇分明好好的,怎么在你这就突然病了?”
陆谪没说话,只是静默地等结果。
这件事情也确实怪他,谁知道这小家伙这么要强呢?
武安侯也赶了过来,面容有些憔悴,像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娇娇怎么样了?”武安侯询问女医。
女医正在给云缚安把脉,面色有些不好:“小姐一而再再而三的病,先头的病也没养好,这会又感染风寒,只怕是要大亏身子了!”
“还请尽力而为。”武安侯闭了闭眼。
他知道宝贝孙女会吃一点苦头,却没有想到会感染风寒这么严重。
“我会尽力的,麻烦您们先去外面等候吧?”女医强撑起笑容。
对于给官宦人家看病,她确实游刃有余,只是这次不一样了,这可是侯爵人家啊,要是一个治不好,她的小命难保啊!
女医叹了口气,待到人都出去后,便开始用烈酒给云缚安擦拭身子。
现在用补药也不成了,大亏的身子虚不受补。
云缚安额头密密麻麻的汗沁出来:“阿翁……别抛下我一个人……”
锦阁,主厅。
所有长辈都眼神不善地盯着陆谪看,陆谪丝毫不受影响,紧抿着唇,担心着里面云缚安的身体。
“不知哪里来的臭小子……”云恪低声道。
武安侯却一下子呵斥道:“一切都等娇娇醒了再说!”
云恪这才住了嘴。
他也是太过于担心自己的女儿了。
云赋裳则是皱皱眉,她向来并不瞧好自己的这个娇蛮任性的妹妹,云缚安自从生病后,也从未见过她。
“阿翁,您说什么话,爹爹也是担心云娇娇!”云赋裳冷淡地说道,“云娇娇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还吹冷风,要我说——”
还不如把云娇娇关禁闭算了,养好再出来。
然而云赋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沉默下来。
云娇娇像个雀儿,就不该囿于这个府邸,禁了她的足,跟折断翅膀有什么区别?
退婚姑且算是云娇娇聪明了一瞬,做了个不错的决定,不过,过了这么久怎么还是改不了愚昧粗心的性子?
武安侯倒没说什么,他心知肚明。
云赋裳从前是很喜欢娇娇的,只是后面越长大,又经历了娘亲早逝,自己的妹妹跟自己不亲,所以才变成了刀子嘴,但是一颗心并不坏,反而很关心云缚安。
又是一炷香过去,云赋裳倒是第一个坐不住的:
“那女医到底行不行,不行还不找别人来看,别没得耽误了治病的好时候!”
第七章 心中各自计较
前厅刹那寂静,连一根针掉下里的声音都听得见。
没过多时,女医便出来了,一脸恭敬:
“小姐的病情暂且稳定下来了,只是暂时还在昏迷之中。”
云赋裳利落起身,像是带了一阵风:“我可以进去看望一下吗?”
“当然,但是建议不要进去太多人,否则可能不太利于小姐的病情。”女医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她听见了这位云大小姐的话,天菩萨!
给个贵女治病像是头上悬把刀,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云赋裳懒得听后面,直接绕到云缚安的闺阁内,看见云缚安胸口仍旧上下起伏,这才心石落地。
还活着,活着就行。
她慢慢走到云缚安的床边坐下来,连呼吸的声音都放轻了。
云缚安此刻仍旧处于脑子清明,但是意识朦胧。
对外界还是能有清楚感知的。
“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讨厌我……”云赋裳口中喃喃,“但是娘亲说过,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俯身用脸试探云缚安额头的温度,丝毫不介意身上擦过烈酒的妹妹味道难闻。
“还是有点烫。”云赋裳神情复杂,眼中闪着怜爱。
【西山一行就摔了脑子,好不容易解除了和沈家的婚约,这下好,又着了风寒!】
【这脑子、身体跟着你这样的主人也是受了大罪!】
云缚安:“……”
这怎么还人参公鸡?
要不是现在云缚安还没清醒,若是身体能够自主控制,只怕是直接就冲进云赋裳怀里,猛地抱住她了!
上一世她觉得自己的姐姐不喜欢她,又听谗言,于是对自己的姐姐越发疏离。
根本不知道自家姐姐在背后为她当了多少明枪暗箭。
贵女对她的出言嘲讽,耍小动作,全是云赋裳亲手去解决警告的。
只是最后自己这位文武双全知书达理的姐姐却并没有落到一个好下场。
她也成了八子夺嫡的牺牲品。
云缚安永远记得,沈家大房夫人,为了给沈依依报仇,联合沈家的二房夫人,一同给自己下了药,云赋裳多聪明的一个人啊,早有发觉,却自己孤身一人为云缚安抵挡了波涛汹涌与千军万马!
最后却因为名声坏了,只能被人耍了手段嫁给了三皇子元琀做侧妃,然而最后三皇子却夺嫡失败。
云赋裳那么骄傲的贵女,生生被磋磨成行尸走肉,贬为庶人流放千里。
云缚安感受到云赋裳的心声,心有所想,口有所念:
“姐姐,姐姐……”
“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求你……别不理我……”
云赋裳听到这样一番话,心里不仅意外,还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妹妹很讨厌自己,她就努力不出现在云缚安的面前。
可是这……
好像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云赋裳将云缚安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一言不发。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你,娇娇。】
【摔着一定很疼吧,受了风寒也很难受吧?都是姐姐不好,一直都没来看你!】
云缚安眼睛慢慢睁开一丝缝隙来,模模糊糊瞧见自己的姐姐云赋裳正在啜泣,梨花带雨,好不动人。
自己的手还在姐姐手里握着,那么温暖。
若不是自己听了沈依依的挑拨,又怎么会?
云缚安的愧疚心理一下子涌了上来,都是自己不好,信奸人的话也不肯听姐姐多说一句!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以自身来偿还自己在云家的罪孽!
“姐姐——”
云缚安的声音沙哑,满是小心翼翼和期待,还有生病的委屈,唤出来生疏却让人心里发酸。
云赋裳迅速拿出手帕擦眼泪,又变回了那个坚毅的美丽女子,言语淡淡:
“好些了吗?”
云缚安手上发力,反握住云赋裳的手:“姐姐——”
只一声声缓慢地唤着。
云赋裳不厌其烦一遍遍应着。
“我们都要好好的……”云缚安挣扎着说出这么句话,眼里又泛起了泪花,再一遍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的姐姐云赋裳,同父同母,与她血脉相连。
除了爹娘外最爱她的人。
云赋裳声音哽咽,坚持着不掉泪,嘴里说出看似命令实则温暖爱护的话:
“你要快点好起来。”
“姐姐,陆谪呢?”云缚安突然想起,心里一阵惴惴不安。
不会吧,要是阿翁将所有的错处都归结给了陆谪,那岂不是就完了。
云缚安脑子里迅速幻想出一场大戏。
阿翁和自己的爹爹与陆谪争锋相对。
那岂不是这多日的经营与维持全部都要付之东流了?
“我这就出去,让陆谪进来。”云赋裳摸摸云缚安的头,给了一个宽慰的笑,“病期心情的波动不要太大了,明白吗?”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
云赋裳将香炉里的兰芷香拨了一下,暖香四溢。
云缚安心事重重地拨动着自己锦囊上的穗子,很快就被笼罩在阴影下。
“四哥哥?”云缚安微微抬头,正好与陆谪复杂的眼神对上,恬淡一笑。
陆谪坐下来,眼神里疼惜一闪而过:“怎么不去告状了?”
云缚安乖巧老实地说道:“是我不好,缠着四哥哥才感冒了,不关四哥哥的事情。”
“可是外面的人都觉得是我的错,怎么办呢?”陆谪面色清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小姑娘。
云缚安心里一上一下的,好家伙,阿翁,你们冲动了啊!
“怎么会呢,哥哥丰神俊朗,芝兰玉树,阿翁深明大义一定不会觉得这是哥哥的错的!”云缚安义正言辞地替全家辩解道,“我也会同阿翁好好说说的!”
陆谪挑挑眉:“那还得多谢谢娇娇了!”
云缚安一时也分不清陆谪的情绪到底是好还是坏,也只能悻悻道:“都是一家人,哈哈……哈哈……”
她下意识就捏上了陆谪的手指。
暖暖的。
【就这小体格,能活到及笄都难吧?】
【算了,不逗她了,病还没好,万一更严重了呢?】
云缚安:“……”
好你个崽x,演我!
不过,没生气就好,她也不能时时刻刻都捏着这陆谪的手去听他的心声来判断他有没有生气啊!
唉。
命苦也。
云缚安突然觉得困意来袭,小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困到最后,还是陆谪实在看不下去,将云缚安整个人塞进被窝,又好好盖上被子。
顺手还拿了娟子沾水帮云缚安擦去了细汗。
第八章 密友邀约
房间里烧着银丝炭,陆谪给暗处的窗户开了个缝儿,屋子外面的柏树的影子落在庭院中,像是湖底波光粼粼。
整个武安侯府,大约就是这锦阁,位置格外的好了。
思及此,陆谪转身出去了。
其他的人都知道云缚安没事儿后,都各自忙各自去了,只有武安侯在等着陆谪。
“娇娇怎么样了?”武安侯手里把玩着一杆烟枪。
他没有烟瘾,但是这把烟枪是从前云缚安托沈雪涵买的,然后几经周转才到了他手上。
平日里武安侯很自律,不抽烟不喝酒不混迹烟花柳巷,不过是自己娇娇的一片心意,留下来平时思考事情的时候就会想起自家孙女儿的笑靥。
也能轻松一下。
陆谪对这位战功赫赫的侯爷还是很尊重的:“娇娇已经睡下了,瞧着精气神还不错。”
“嗯。”武安侯摩挲着烟杆,“娇娇以前那样对你,你不怨?”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以前武安侯府对他不上心,甚至处处刁难,竟然没有一丝怨气吗?
陆谪垂眸,道:“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怨。
两者相差巨大。
“娇娇性情变了,你也看见了。”虽然武安侯很疑惑,但是却还是坦然说出来了,“娇娇自小被云家娇惯着长大,自然有些小性子,你对云家可以有怨气,我不介意,但是娇娇现在对你如何,你心里有数。”
陆谪沉默不语,武安侯府是武安侯的地盘,无论发生什么,武安侯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即使确实有亏待他,却也给他书读,给他地方住了。
武安侯起身:“本侯知你心高气傲,只是眼里的野心收收,本侯可以忽视,别人却不一定。”
“若不是为了娇娇,本侯也断然不会让一只狼崽子进入武安侯府。”
“好自为之。”
武安侯的声音冷漠,但是陆谪听的很明白。
可以怨恨武安侯府,而云缚安,不是他可以随意践踏的。
“呵。”陆谪声音很轻。
他怎么会对云缚安做什么呢?
武安侯府早就算是整个上京较为干净的地方了。
而云缚安自不必说,没有心眼,单纯,喜与恶显露在脸上。
这样的小姑娘,陆谪低着头,他喜欢都喜欢不及呢……
陆谪轻轻呼出一口气,深深地看了一眼云缚安的闺房,云缚安若还是与从前无二,他也能将放在她身上的关注少些。
可是,现在云缚安所作出的改变,无意中都拉近了二人的关系,若是再像从前般那么冷漠,那也是必不可能了。
他应该怎么做?
罗傭跟在武安侯的身后,能明显感知到自家侯爷情绪的波动。
他也能看明白,侯爷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小姐以后能有退路。
尽力培养云恪,云忻以及云怀,一是为了云家永远不落魄,二来也是希望云缚安最终还是能被庇护,三则陆谪可不是个和善的角色,表面不争不抢,让府上都忽略的存在。
绝不会简单。
只是除了云忻和云赋致从文之外,其他的都是战场上厮杀过才被封的武官。
多少次死里逃生出来的,这样下去也总不是办法。
还是得跟文人那般传承才是。
“侯爷,这是要去哪?”罗傭看着武安侯往外面走,步履匆匆。
武安侯有些懊悔:“上次陛下叮嘱我今日进宫议事,今日娇娇身体不好,我倒是差点忘记这茬了!”
罗傭心下了然:“我这就去准备车驾。”
“不必,把我的红鬃马牵过来就行。”武安侯如是说道。
旁人都觉得武安侯府如日中天,可谁又晓得其中的心酸,武安侯自己的孩子除了一个女儿远嫁,几乎全部战死沙场,如此累累战功,血的荣耀,才能让武安侯府在整个朝堂有立足之地。
马厩的小厮动作很快,平日里武安侯最喜欢这匹红鬃马,叫踏梅,在战场上无数次死里逃生,全是这匹马通人性,救他多次。
武安侯翻身上马,瞧着武安侯的牌匾有些黯淡无光:“本侯回来的时候要看见这块牌匾是个新的,明白吗?”
“是,奴才这就去办!”
“驾——”
武安侯轻勒缰绳,踏梅就明白了意思,长鸣一声就往皇宫的方向跑去。
……
初春时节,郊外青草地全抽了脆嫩的芽子。
青山郁葱,实在是很适合踏春。
上京才女沈雪涵作为云缚安的闺中密友,听闻了这几日云缚安遭了大罪,便递了帖子,想要来探望一下。
沈雪涵的身份特殊,与沈珏家是出于上京沈氏同门,但非同户。
沈依依是大房家的嫡女,而沈雪涵则是二房家的嫡女。
两家现在已经各立门户,自然互相看不上眼,尤其是沈雪涵,教养好到即使是面对沈家同辈的那两个嫡系冤种,仍然还能给出好脸色。
沈家二房还有个嫡长子,长相俊秀,精通书画琴棋,简直是上京女儿家梦中情人。
此人名沈雪宴,表字温玉。
就连名字都取得如此诗情画意。
沈雪涵这次除了来看望云缚安之外,还打算邀请云缚安赴湖心亭赏春宴。
顺便,还帮着沈家大房给云缚安道了个歉。
云缚安说话如幼猫似的乖巧:“涵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本也不是你们二房的错误,我虽年纪小,到底也是分得清好坏的!”
“而且原先你也同我说过,那沈珏和沈依依都不是什么好人,叫我远离,原是我没听劝的错处。”
沈雪涵有些抱怨得垮着脸:“我就是说嘛,现在明白也不迟啊!再说了你要是见过我哥,那说不定你早就能抛下那沈珏了!”
京中温玉,沈雪宴,人如其名。
云缚安想起沈家两门的纷争,大房素来都是墙头草,看哪边得势便往哪面倒,这沈家二房便显得独立正直,虽不说是百年清流人家,但总归无论是门庭繁荣与否,都会坚持自己的原则。
上京也有不少书香门第的人户,都暗中谈论沈家的风骨气节如数全给了沈家二房。
沈雪涵瞧着云缚安一张苍白的小脸蛋,静默着没说话以为她还伤心呢,便借机转移了话题:
“这病来势汹汹,重伤加重,只怕还要养几日了,即使是我来邀你出去,也怕你着了风。”
【这小身子骨,不得好好将养着,都怪自己鲁莽,哪壶不该提哪壶!】
【若是娇娇妹妹真跟着去了,没照顾好可就是自己的大问题了!】
右手还握住了她的手以示安慰。
云缚安在心里甜滋滋的,如此惦念,心感安慰:
“哎呀,我也不是纸扎的人儿,游湖有个多大的了不起?我可是武安侯府的小姐,哪个地方我去不得?”
第九章 闺中密语
这一番话说的天真活泼,可爱又直率,把沈雪涵都给逗得两只手捂着嘴笑方才不显得失礼。
自家哥哥本就板直无趣,要是有这么个可爱的小姑娘跟在他身边,就是冰山也得融化了吧?
房里糊了轩窗,又雕栏画栋正对春光,很是明亮。
沈雪涵笑完喝了一口茶,入口清冽,余韵悠长,忍不住挑挑眉:“这是什么茶,味道好特别?!”
“你喜欢?我叫独活给你包一点给你带着回去喝!”云缚安招招手,独活便下去准备着了,“这茶还是阿翁给我带的雪莲银针,味道有些苦,我喝不出什么好来,觉着不如明前翠。”
明前翠是武安侯府常备的茶,泡展之后会悬于茶汤逐渐下沉,显露茶色会呈出特别清苦的茶香,入口却一丝涩味也无,苦中芬芳,云缚安意外尝了之后,便爱上了。
沈雪涵也不客气:“难得有款我喜欢的茶,我可就带回去了,青问,帮着独活去拿,没得让你云小姐这小丫头抓到什么把柄,说我光吃喝,不做事儿!”
“哈哈,姐姐说笑不是?我倒是有个疑问,这湖心亭是哪里的湖心亭,西山那边的还是?”云缚安嘴里说道西山的时候,还有点微微颤抖,想必是身体里已经留下刻板害怕的印象了。
沈雪涵摇摇头:“是长清湖那边的,不过那块不是被月庵给买下来了吗,她说弄个什么赏春宴,好给你去去晦气!”
长清湖占地面积并不小,并且在靠近京郊的位置,少有人在,连绵还有不少九转回廊的私宅,估摸着苏月庵是连着那一片全买下来了。
一般的大家小姐举办赏春宴,大多都有个规章制度在里面的。
飞花令,诗词,作画,也并未这么简单,也许还会有一些长辈跟往,不若那些金贵的小姐少爷们若是受了什么伤,又或是什么错处,那可有理也说不清了。
月庵的大名叫苏月庵,苏家太傅的嫡孙女,年纪同沈雪涵一般大,虽出身于书香门第,却跟着云家大爷在私人演武场修习武功,在这交往圈子中,云缚安算是最小的那个。
也是京中才女,只是性格孤傲,难以让人接近。
云缚安倒是不觉得和她有什么不错的私交,只以为是她看在沈雪涵的面子上,才邀她一同前往。
“那地方可漂亮了,她还留了去年梅花上的积雪说要给我们烹茶呢,你可得赏面儿,再怎么不好喝也要夸一句了!”沈雪涵瞧着外面的时辰不早了,“天色渐晚,我就先走了,五月初五,好日子,适合游湖!”
云缚安笑着应下了:“绿萼,去送送沈小姐!”
五月初五,可还有好几个月呢,这么早便同她说了?
待到人走远了,云缚安才松了一口气,病体坐立太久,有些疲惫。
墙上还挂着字,是武安侯写的最满意的一幅字,送给云缚安镇阁用了,毕竟武安侯是男子,上过战场,一身杀伐之气,写出的字也是遒劲有力,万象破阵之势。
当然也是心疼孙女的拳拳之心。
云缚安闭上眼睛假寐,却听见了另外一个人的呼吸声,下意识地睁开眼睛。
是陆谪,带着一身的春寒进了屋子,离她的床很远,似乎是害怕过了冷气给她雪上加霜。
眼前姣好睡颜,朦胧睁眼的样子,让陆谪在阴影里下意识动了动喉部。
随即他便转移视线,看向了旁边挂的那幅字,轻声念叨:
“落叶归根?”
“你归我?”云缚安脑中空空,口中喃喃。
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后,脸颊微红,沉默地将头塞到被子里去。
想要掩耳盗铃,掩盖事实的发生。
心直口快害人,接什么话啊这?
陆谪心里有些好笑,面上却不显,此时也顾不得将小姑娘从被窝里提溜出来,只坐在床尾:
“怎么样,好些了吗?”
别问她吧,别问她了。
求你了。
未来的权臣这么说话,这么关心她,她会不会折寿啊?
云缚安不说话,小脸在被窝里憋得通红,半晌才小声道:
“我好全了!”
只恨明日没有赏春宴,不然早就可以下床了啊!
陆谪瞧着小猫儿似的云缚安躲在被窝暗处观察他,心好像都被羽毛轻轻地挠了一下似的:
“今日有谁来看你了?”
“沈家二房的小姐沈雪涵,她邀请我去湖心亭赏春咧!”云缚安兴奋地直接从被子里把头探出来。
呆毛翘着,整个人好像都在发光发亮。
陆谪心中却猛地响起了一阵警铃,沈家大房是看不上,那沈家二房呢?
沈家二房老爷的夫人,听闻年轻的时候也是才貌双全,有不少人追,后来被沈二老爷求娶到了,还生下的一个女儿娴雅貌美,比其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是,她有个哥哥,名唤雪宴,京中才子头一号的人物。
面冠如玉,温润如春雨,他也亲见过,确实是人间不多的的公子哥。
自己这一副长相,凶神恶煞,怎么比的上这沈雪宴?
空气凝固好久,云缚安有些不明白,陆谪不知道在想什么,整张脸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态。
只是偶尔看过来的目光,倒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
“哥哥?”
烛光摇曳,云缚安的一声轻唤像是把陆谪给烫着了。
陆谪反应迅速:“既如此,我陪你一块去。”
云缚安有些奇怪,陆谪却不欲多说,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一路上陆谪的心乱的很,无暇思考别的事情。
“陆谪。”武安侯喊道。
声音没带丝毫的感情。
罗傭一如既往在武安侯的身边伺候着。
侯爷在皇宫内待了两日,一身的霜寒,半夜才归,本想过来看望一下小姐,却瞧见陆谪从锦阁出来。
“见过侯爷。”陆谪照例停下行礼,脸上的神情立刻隐藏下去,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显露出来。
武安侯眼神复杂,张口想说什么,却又停下未说,反而道:
“若有这时间,不如将功夫多放在自己的学业上,莫到了十五六岁,还是一事无成。”
说完,便一甩袖子离开了。
陆谪觉着有些异样,奇怪,这武安侯知道他去了锦阁竟没有多言。
罗傭有些诧异地跟在侯爷身后:
“您要走了,为什么不叮嘱陆谪少爷在府中多看顾点小姐?”
第十章 噩梦
“本侯只是临时任命上战场,又不是要死了,还轮不着一个毛头小子替本侯看顾娇娇。”武安侯面上有些生气,“我之前吩咐你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罗傭点头应下:“奴才知道的,已经同云三爷说过此事了,您请放心吧!”
“嗯,这样才是最妥当的,云恪还要在家照顾娇娇。”武安侯这才放心,有特别强调道,“你一定要亲自去检查兵器库,明白吗,所有的冷兵都必须开刃,断断不要出任何错处!”
“若是有人拦着你,你只管拿着本侯的令牌横冲直撞就可以了,记住,本侯和十五万大军的姓名,全部都交到你的手上了。”
罗傭心知任务艰巨,认真应下:“是,侯爷,伴伴也已经在小姐身边了,暗中保护着,非威胁到小姐性命不会出现的!”
“嗯,那本侯就放心了。”
武安侯叹了口气。
这两日,他一直都在做梦。
梦见十五万大军落在落谷天坑,被敌人包围,兵器卷刃已经无法抵挡敌人猛烈的进攻。
这一战惨胜,军士的鲜血被大雨稀释,几乎填满了半个落谷天坑。
他是幸存者之一。
然而,刚班师回朝,却被朝臣污蔑贪污军饷,皇帝震怒,竟然真的在他的私库里查出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东西。
随后一道圣旨便将他下了诏狱,受尽折磨。
最后死在皇宫玄武门之外。
诸臣都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武将封侯,陨落于此。
云家高门大户顷刻倒塌,云怀和云恪反抗无果,被斩杀于诏狱之中,包括云忻在内的所有男丁流放,女充官妓。
从此之后,再没有上京云家。
武安侯心悸,总觉得这种事情像是曾经发生过一般。
让他不得不防。
“天色不早了,您快去休息吧?”罗傭劝慰道,“平日里处理事务就已经足够累了。”
武安侯定定地看着罗傭,他为了保护几个孩子,惨死于刀下。
不,这绝不可能发生!
“嗯。”武安侯胡乱应了一声,便朝着屋内走去了。
半夜,云缚安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阿翁披着战甲要出征,为元国出兵讨伐边沙十二部之东夷。
可不但军饷未发,粮草不足,就连兵器也被人动了手脚。
阿翁一身鲜血淋漓,从一个巨大的沙坑中站起身来,眼神里依然是作为武将的桀骜。
“不……不要!”
云缚安猛地转醒,额头惊出冷汗来。
她如今是十一岁,经历过上辈子没经历过的西山寺一游摔了脑子。
八子夺嫡动手脚害云家分明是在她十二岁生日过了之后。
难道这件事情会提前?!
一时间云缚安想不明白,只觉得脑袋钝痛!
“小姐,怎么了?”独活在外面守夜,听见里面自家小姐的声响,连忙推门进来。
入眼便是小姐穿着中衣襦裙,坐立起身,纤细的手捂着自己的脑袋。
显得痛苦又不安。
“小姐?”独活有些着急。
云缚安抬眼含着泪水:“独活,怎么办,我好疼!”
“小姐哪里疼,奴婢这就去喊大夫!”独活很是镇静。
云缚安抬头泪流满面,脸颊上挂满了泪痕:“我要见阿翁,我要见阿翁。”
独活一边哄着一边给自家小姐披上大氅,要给云缚安拿衣裳来。
云缚安却等不了那么多,随便踩了双绣鞋,不管不顾地向外奔去。
独活一看拦不住,只好跟在云缚安后面:
“小姐,慢着点!”
才寅时,天未亮,依稀只能看见天边水墨蓝深入浅出交错着,武安侯府曲回檐廊,繁复至极。
院子里凝结着晨雾的露珠,云缚安什么都管不了了,飞扬起的大氅带起一阵风。
独活跟在云缚安身边,一句话也说不上。
今日罗傭起的早,想着为侯爷打点一下行囊。
元帝的要求苛刻,如今侯爷的年岁已然不小了,只能在行囊上多花点功夫,做到尽善尽美,家里的事情自有他来安排。
“罗叔——”
是少女的声音。
哭腔中带着害怕和恐惧,无数的委屈都聚集在一声呼唤中。
罗傭有些讶异,眼前的少女正是武安侯府的小小姐。
云缚安。
她只穿了一身中衣襦裙,披着一件大氅。
连鞋子似乎都跑掉了。
莹润白皙的小脚上面沾了些泥土灰块,还有被细砂石刮伤的红痕。
“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了?”罗傭连忙唤人去准备茶水点心,还有热水,“这才寅时,可是做噩梦了?”
云缚安止不住眼泪,小脸儿受了风吹已经变得红红的,鼻尖儿,双颊都是微红:
“我要见阿翁,求您了,您快帮我通传一声吧!”
侯爷半夜才辗转反侧堪堪入睡,罗傭都有些不忍。
左一个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姐,右一个是自己忠心不二的侯爷。
左右都是自己的主子,罗傭刚心一横,耳边便传来“吱呀——”开门的声音。
罗傭转头看过去,自家侯爷已经套上了长袍衣衫,只是面容稍有些憔悴,如垂暮雄狮,眼里藏着血丝。
云缚安跑过去,便冲到武安侯怀里,抱着啜泣起来。
历历在目,患得患失。
她一刻不敢忘。
“阿翁——”声音饱含着思念和无数的苦楚。
武安侯心里触动,安慰道:“怎么了,阿翁在这呢?”
【是做了噩梦了吗?还好自己还没走,尚能安慰娇娇一番。】
云缚安哽咽地说道:“我梦见阿翁走了,阿翁,你要去哪?”
武安侯有些意外,抱着云缚安的手感觉到了小孙女害怕的颤抖,将她引进了房中,又让人拿了足桶。
【我要出征的消息,除了云怀和罗傭,府中其他的人应当都不知道!娇娇是听谁说的?】
“没事的,没事的!阿翁不走呢,阿翁陪着咱们金尊玉贵的娇娇好不好?”武安侯安慰道。
云缚安却一抹眼泪,乖巧地坐在那,只是眼里闪着失望:
“你骗人,你骗人,你就是要出去打仗了,是不是?”
云家为了打仗死了多少人,云缚安记得清楚。
阿翁的亲生儿子和亲生的孙子,都在战场上牺牲了,有的还被割了头颅,挂在沙地里,血浸透了沙子,被那些胡人,蛮人嘲笑。
有的死在战壕,连尸身也没办法收敛。
七年间,云家没挂过红,白茫一片。
几个婶婶也是忠肝义胆,有武功就同自己的夫君儿子一起死在战场上,没武功便悬于家中房梁,下去再宽慰自己的夫君和儿子!
云家是真正英雄!
第十一章 云赋致
长夜渐明,只能依稀看见一点光亮,像是走不到头的不归路。
云缚安清楚,如果这次去了,会发生什么根本就无法想象。
有可能会改变历史轨迹,让阿翁死在战场上。
也有可能会发生和上辈子一样的事情,无力挽回。
她不要,不要。
她绝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娇娇,没事的,没事的!”武安侯不断地安慰道,“你阿翁我武功高强,还要回来看着咱们娇娇长大定亲嫁人呢!”
【这下可不好脱身了,娇娇可是自己的掌上明珠,该怎么说服呢?】
云缚安扯着武安侯的衣角,定定地看着武安侯:
“阿翁,我做梦,梦见你不好。”
武安侯心中万般慰藉,果然这孩子没白疼她!
可怜日夜挂怀,难为孩子了。
“所以……”云缚安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武安侯打断了。
“娇娇,你想的这些东西,都是莫须有的!你相信阿翁吗?”
武安侯的眼神里是坚毅,支撑他身板的是云家世代从戎的脊梁。
云缚安含着泪水,强迫自己冷静:“我相信阿翁。”
伪装自己坚强的小姑娘,让人心中一软。
“这就足以,阿翁就一定能活着回来,好不好?”武安侯用湿了的绢帕将云缚安的小脸擦干净,“这多好看啊,阿翁的小乖乖。”
然后将一枚令牌塞到云缚安的手里:“见令牌如见阿翁,你明白吗?”
云缚安点点头,这块令牌不仅代表了武安侯的权力,拿着这块令牌还可以直接面见帝王。
这就是帝王赋予武安侯府的特殊权利。
“那你可以帮阿翁做一点事情吗?”武安侯笑眯眯地问道。
云缚安眼里是无条件的信任。
武安侯低声在云缚安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然后询问道:
“明白了吗?”
云缚安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这件事情,若是做的滴水不漏,说不定可以改变阿翁的境遇!
“明日我就将你送进宫,你陆谪哥哥也会去国子监学习。”武安侯揉揉云缚安的头,他决议往后推迟两天,去兵部报道之后,再快马加鞭赶上军队。
云缚安这才放下了心思,眉眼弯弯笑了起来。
独活上手伺候好了云缚安的穿戴。
“好了,去休息吧!”武安侯一脸促狭,“咱们娇娇平日里不睡到日上三竿,哪里会起床啊?”
晨光透过窗子,整个房间都变得明亮起来。
云缚安有些不好意思地行了个礼:“那娇娇就先退下了!”
说着便轻快地踏出了主院的门。
武安侯揉揉眉心,压下眼中的深思,这种异样的感觉,真的让他很不畅快。
总觉得背后有人在图谋着云家什么,但他却连一丝的痕迹也难以找到。
甚至觉得是自己的感觉错了!
云缚安整个人困顿的不行,走一步路,眼睛酸涩的啥也看不见。
大约是昨日哭的太久了,本以为眼泪能留下武安侯,是她想多了,圣旨密令哪里是她可以轻易违抗的。
“哎哟——”
云缚安轻呼出声,捂着自己的脑袋,这闷闷的疼。
“都十一二岁了,走路还是不管不顾,不长记性。”冷淡的男声在她的头顶响起。
云缚安刚想反驳,一抬头疾言厉色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拉开距离以及……绵软讨好:
“啊……是陆谪哥哥啊,您教训的对!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沉稳一点,你说是吧?”
陆谪挑挑眉,面不改色,就看着原本欢快的百灵鸟变成了一个板正笔直的小大人,背着手面容肃穆地往锦阁去。
小家伙变脸倒挺快!
真当他没发现?
陆谪站在原地,把胳膊抱在胸前,一身玄色偏光长袍,饶有趣味地盯着那道可爱的背影。
果不其然,整整十步,云缚安小心翼翼转头,寻思着自己的冤种哥走了没有。
冷不丁看见那人抱胸好整以暇地瞧她。
尴尬如洪水一般涌来,云缚安小脸儿通红,也懒得维持假面,飞一般的就跑开了。
独活看的目瞪口呆,朝着陆谪的方向远远行了一礼,便追着自己的小姐去了。
这陆谪少爷到底何许人也,让小姐都这么敬畏?
真是奇了怪了。
陆谪回味着刚刚云缚安小鹿一般尴尬受惊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天气不错,大约,又是愉快的一天吧?
云赋致早起在园子晒太阳,身边的宿喜推着轮椅。
被一众花草树木遮挡着,两人这才没看见他。
云赋致站起身,活动活动了手脚:“药也可以停了吧?再喝下去,真就成药罐子了。”
他的人说,今日寅时,自己那个可爱妹妹竟然哭着去找侯爷去了,不知是因为何事。
从前那小姑娘一门心思撞在那沈氏门庭,如今脱身后,竟也看不到半丝哀怨。
一点不像云缚安的风格啊!
难道这事情当真有这么严重,能让自家小妹跟换了个人似的?
“少爷,你的腿还不能久站。”宿喜单膝下跪,为自己的少爷揉揉小腿的肌肉,“或许还要吃一段时间的药吧?”
说来,这事儿倒是与云缚安的关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嗯。”云赋致重新坐回轮椅上。
宿喜倒是嘴快:“您生下来就不足之症,小姐还非拉着您玩蹴鞠,这摔下马——”
“宿喜。”云赋致开口,声音很轻,“什么时候轮到你议论主子之间的事情了。”
宿喜慌忙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一片漆黑深不见底,立马跪下来:
“少爷,奴才多嘴,还请少爷原谅。”
这一段庭路铺满了鹅卵石。
先不说这猛的一跪,单是这凸起的弧度,膝盖根本就承受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变得青紫。
半晌,云赋致一直在观察手肘边的小桃花,粉色与白色渐变,还有一些还是花苞,尚未开放。
倒是像极了他的那个小妹妹。
一张桃花面,两颊笑春风。
“起来吧。”云赋致淡淡道。
宿喜的额头上起的大颗的汗珠,闻言缓慢地爬起身,低着头。
是他逾矩了。
“回去吧。”云赋致摘下一朵桃花放在自己的手上把玩,“给锦阁移植两棵装点一下。”
说的是桃花树。
宿喜慢慢推着云赋致,强忍住腿部的不适:“奴才领命。”
云赋致松手,随手将花儿抛下,轮椅碾过,脏污不堪。
微微闭眼,俊脸上看不出喜怒。
第十二章 花树
云赋致眯眯眼,觉得光线十分晃眼,心下顿时有些烦躁。
他的表字,还是当时云二叔给他取的。
九如,云九如。
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
九者如是。
云赋致的腿,被马蹄踏过,虽然进行了及时的治疗,但是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办法克服心理的难关。
一直不能走路。
不过,没关系了。
云赋致勾起笑容,眼中却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下午锦阁便来了不少人,又是桃花又是海棠花。
将整个庭院两边都占领了。
下人们进进出出,再轻手轻脚,也吵醒了补觉的云缚安。
她揉揉眼睛:“怎么了?”
瞧着云缚安坐起了,独活忙给云缚安披上了一件衣裳:“天气还没回暖呢,小姐还是注意一下。”
竹林长得很好,叶子却遮挡了一部分照射进来的阳光。
“今天下午,大少爷派人送了小姐几棵桃花和海棠,说小姐是这样喜欢花的人,这样一年四季都有花儿看了。”绿萼端着茶盏从外面进来,准备伺候云缚安洗漱。
云缚安听着大少爷这称呼,醒了神:“是表哥吗?”
算起来也有一段时间没去见过表哥了,云缚安有些愧疚,太多的事情杂糅,都忘了表哥的腿还是因她……
独活瞧着云缚安一下子阴下去的面容,安慰道:“小姐若是想去见少爷,等会起身去见见?”
“那今天小厨房就不要做饭了,我在大哥哥院里吃。”
云缚安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大哥哥的腿一定还有办法可以治好的,上一辈子哥哥不是也站起来了吗?
而后流放,一双腿又走废了,临死前她都再没有过赋致哥哥的音讯。
她的印象里,赋致哥哥是喜欢文字的,写的一手好的书法,又精通医术,若不入仕,也一定会做悬壶济世的名医。
云缚安陷入自己的回忆里,被独活像木偶一样伺候着起身。
“小姐,这是先前侯爷送来的手书和信物,说既然沈家退了婚,这东西应该由您自己来保管。”绿萼呈了一个木质托盘上来。
上面仔细地放了解除婚约的手书和信物。
现在,朝堂上的风向标换的很快。
不少人都听说了沈家和武安侯府解除了婚约,素日里还要看着武安侯的面子给点好脸色,如今也不愿再做戏伪装。
谁也看不上这沈家大房的做派和行事。
不过大多数还是碍着沈家二房,毕竟这可是出自同一门,即使后面又各立门户,总不好做的太过分了。
不过,这都是外人想的多,沈家二房可完全不在乎这些,每日劳些政务就已经够花精神的了。
“小姐,收拾好了。”独活将云缚安带到铜镜面前,“您瞧瞧,还有哪里不满意的。”
云缚安敷衍似的看了一眼,镜中的小姑明眸皓齿,唇不点而红,戴的桃花簪子也很衬容色:
“好好好,很好,走吧。”
外面的工人还在修剪枝丫,云缚安粗略地瞧了一眼,都是上好的树种,结出来的话也一定很好看。
她院里后面同竹林不远,种了红梅,武安侯为了哄她开心,还专门从外面引了活水进来,修了一个小池子。
里面种名贵的睡莲,昙花,和三四朵荷花荷叶点缀。
夏天的时候,盛景对月,十分难得。
如今又有了桃花和海棠相伴,倒真是一年四季不间断都有花儿赏了。
“今日大家都辛苦了,等会大家去罗管家那领赏钱。”瞧见云缚安递来的目光,绿萼连忙就开口道。
众人都鞠躬行礼谢之又谢。
云赋致所在的院子名为“雅苑”,大约不喜欢花花草草,都只种了一些常青树在院中,以便夏日纳凉。
刚踏进雅苑,就听见了一阵摔碎杯子茶盏的声音。
“都给本少爷滚出去!”
是云赋致的声音!
云缚安稍微停了两息,便看见宿喜一脸落寞地被赶了出来。
“宿喜,你没事吧?”云缚安瞧着宿喜脸上的一道划痕,都已经渗出血痕来。
可想而知云赋致是发了多大的火!
宿喜牵强一笑,一瘸一拐给云缚安行礼:“奴才没事,就是少爷……”
云缚安明白了,忙安慰道:“没事,我现在就去见见哥哥!你也好好休息,别担心了!”
宿喜这才看起来放心不少,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云缚安吩咐道,随后敲了敲主楼的门。
“砰砰!”
似乎又是什么东西摔到门上的声音。
“都给我滚,我一个废人,你们还来做什么?!”声音充斥着痛苦。
云缚安心里登时无数的愧疚和心痛涌上来,一时有些哽咽。
她自己也分不清楚是被吓着了还是什么原因:
“哥哥,是我。”
云缚安轻声说道。
屋子里似乎安静了一下,少年的声音还有些慌乱:
“是娇娇啊,房间有点乱——”
云缚安却不愿再听,推开门便进去了。
确实,满屋子,散着不少瓷瓶碎片,还有不少茶盏,茶水。
就连云赋致,一身月色云纹的长袍衣衫,乌色的发丝散在肩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唇像是晕染了血色,也充斥着凌乱破碎的美感。
他眼角微红,看着云缚安的眼眸带着小心翼翼:
“娇娇,是不是哥哥吓着你了?”
云缚安给云赋致倒了一杯热茶,让云赋致拿在手里。
两人接触的瞬间,云缚安却一点心声都没听见。
这是为什么?
抬眼瞧见云赋致的神色一如往常,云缚安也只觉得是自己感应错了。
“哥哥,你送的桃花和海棠,我都很喜欢。”云缚安捏捏云赋致修长的手,“哥哥的腿,一定也会好起来的。”
云赋致一脸神伤,勉强牵出一抹笑来:“借娇娇的吉言了……”
“大哥哥,要不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吧?虽然时候也不再了,但或许还能抓住阳光的尾巴?”云缚安待在这屋子里,只觉得自己的骨子都在发寒。
两个人,都是病体,是该多见见光。
正好房间也需要收拾,云缚安唤人来收拾,自己推着云赋致去花园。
第十三章 哄
这个时候,阳光倒还与平时无二,还算温暖。
云缚安的个子还不太高,站在桃花树下,一阵风吹来,带着桃花花瓣落了云缚安兄妹二人满身。
“娇娇,把头稍微低一下。”云赋致的心情似乎是好了些。
云缚安微微弯腰,两人隔得很近,甚至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能感觉到有一双手在为她拨去残留的花瓣花芽子。
“好了。”云赋致轻轻道,身上的苏合香散发着好闻的味道。
云缚安微微起身,小脸儿微红。
只是,她透过花园的枝芽缝隙中,似乎看见了玄色的衣袂翻飞,只是再一眨眼,却已不见了。
“在看什么呢?”云赋致露出失望的神情,“是因为娇娇还有什么事情吗?难得陪哥哥晒晒太阳,都还要花心思去想别的事情吗……”
云缚安将一朵花别在云赋致耳边:“哪能呢?大哥哥貌美如花。”
府中穿着玄衣的大约也只有陆谪了吧?
难道刚才那人是陆谪?
自己和表哥相处,也没有冒犯他吧?
云缚安安慰自己,却忘了自己一直在往云赋致头上插花。
云赋致表现的好像有些无奈:“娇娇,你是要让哥哥成为一个花瓶吗?”
“哥哥才不是花瓶,花儿虽好看,可比不上哥哥!”云缚安小嘴儿甜,哄人一套一套的。
云赋致被逗得笑,不经意提起道:“那是大哥哥好看,还是你陆谪哥哥好看呐?”
“两个都好看,都好看!”云缚安两边都不想得罪,讨好地笑着。
云赋致眼中闪过一抹深思,伸手亲昵地刮了刮云缚安的小鼻子:“虽然不是哥哥想听的话,但是哥哥希望你能一直对哥哥坦诚,好吗?”
大哥哥也太善解人意了。
与上一世完全不一样,难道是因为自己变了心路,从而改变了其他人的心性吗?
云缚安给了云赋致一个拥抱,深呼吸一口气:“娇娇会乖乖的。”
微风轻抚,树叶飒飒。
一枚石子悄然间被一双白皙修长的手碾为齑粉。
云缚安在雅苑用过了饭,想着今日还没去陆谪面前刷好感度。
提着步子就往兰亭走去。
一路上黑灯瞎火的,好几次云缚安都要差点摔倒。
“今天路上的石子怎么这么多?”云缚安有些疑惑,“算了,你们别跟着我了,就在这里提灯等着我吧!”
陆谪并不喜欢她的婢女以及下人靠近兰亭。
独活和绿萼行礼,两人都带着灯笼在原地等候。
兰亭也熄着灯,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是刚用晚饭啊?
云缚安敲敲门,没有声响,但是门开了一条缝。
门业没关?
云缚安皱皱眉,难道陆谪不在吗?
什么也看不见,穿着绣鞋的小脚,都不知道往哪里踩。
好不容易到了兰亭的主楼,云缚安推门进去,一阵杜衡香的味道朝她涌来。
似乎要帮她洗去沾染的苏合香。
“四哥哥?”云缚安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礼貌,毕竟主人不在家,怎么能随便进别人的屋子呢?
仍旧没有声响,她害怕了。
转身便想朝门外跑,一只胳膊突然揽住她的细腰,往愈加黑暗的地方带去。
云缚安惊呼出声,微微粗糙的手掌却将她的半边脸捂住,将声音截断。
甜,腻,冷暖交杂的味道,好像还带了外面的晚风。
与杜蘅香一起,往她的喉咙涌去,直至将五脏六腑吸入的苏合香全部替换。
很快,那人便停下了。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丝微光。
云缚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挟持到一个角落。
腰上的手正是来自未来的权臣大人。
陆谪。
此时他只着了一件白色长袍,外套一件大袖,胸前露出了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胸膛。
“四哥……哥?”云缚安被一双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眼睛紧紧盯着,声音都忍不住打颤。
陆谪却突然嗤笑一声,声音冷的听不出感情:“你怎么见谁都喊哥哥?”
见到云赋致喊哥哥,见到他也喊。
云缚安被禁锢在角落,怔怔地看着陆谪:“那……那……”
她不喊哥哥喊什么?
角落似乎经过了特别处理,云缚安的身下和背后都是软垫,没感受到一丝的凉意。
只是,今日的陆谪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微弱的小灯似乎有风的干扰,一直在跳跃。
云缚安看不清陆谪的容色,突然,她心一横。
温暖的小手直接摸上了陆谪的脸。
这次轮到陆谪有些意外了,眼角还带了一些小欢喜。
【果然,她只是为了表面做好事儿而已,我竟还以为她真的喜欢我!】
【不然她明明这么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去和云赋致在一块?】
云缚安:“……”
嗯……
感情就是因为这个事情?!
处心积虑把她吓一跳啊?
云缚安真是要气笑了!
难道只许跟他玩,就不许陪着别人跟别人说话解解闷了?
大概是云缚安的神情表现的太明显了,陆谪瞧着这不专心的小脸,一下子就又要生气。
“四哥哥,今天我好像看见你了?”云缚安决定来个缓兵之计。
陆谪拉着一张脸:“嗯。”
“我说呢,今天陪表哥晒太阳,好像看见了一个俊俏少年郎,还在寻思今日是哪家的公子上门来了呢,原来是陆谪哥哥啊?”云缚安笑的露出两个小酒窝。
在微光跳动下,更显醇厚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其中。
陆摘将云缚安狠狠抱在怀里,将头埋在云缚安的肩窝之中:
“云娇娇,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
【不过是些哄人的把戏罢了!】
翌日,是武安侯带着云缚安和陆谪进宫的日子。
“阿翁。”云缚安睡得还行,就是精神不大好。
陆谪容貌俊逸,身材颀长,站在一旁,就让人无法忽视,瞧见云蕤的目光投过来,他微微低头。
“陆谪,到了宫中,多关照一下娇娇,毕竟她也是你名义上的妹妹。”武安侯到底还是忍不住,直接了当地说出来。
陆谪应下了:“是。”
宫墙是红色,云缚安看着将她送到皇宫的武安侯,忍不住湿润了眼眶:
“阿翁。”
武安侯摸摸云缚安的头:“在宫里好好和娘娘学习礼仪,知道吗?”
第十四章 见元帝
今日是武安侯出征的日子。
红墙绿瓦的皇宫门口。
云缚安给了武安侯云蕤,和云怀各一个拥抱:“阿翁,二伯伯,刀剑无眼,定要注意才是,娇娇还等着你们回来陪娇娇过中秋呢!”
中秋团圆,最是不能缺。
“我们一定尽力在中秋前赶回来。”云怀蹲下身子,勾了勾云缚安的小拇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伯伯就是小狗狗。”
云缚安这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好,我相信伯伯和阿翁。”
“快进去吧,我和你伯伯看着你们进去。”武安侯催促道,“进宫之后,先拜见陛下和皇后娘娘。”
云缚安使劲点点头:“娇娇记在心里了。”
名义上是送她去宫中学习礼仪,实则是另有安排。
为了让陛下相信云家的诚意,相信武安侯府的诚意。
云缚安转身朝着宫内走的一瞬间,泪水瞬间划过脸颊。
一定要平安啊……
拜托了,一定要平安啊……
阿翁,伯伯,娇娇等你们回来!
陆谪递了一张帕子给云缚安,云缚安有些诧异,接过之后,牵上了陆谪的手。
【朝局动荡,恐有人动手脚,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总归能护住云娇娇的!即使只是给云家一个交代而已!】
云缚安悄悄看向陆谪,却发现陆谪同样在注视着她。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云缚安低声说道,捏捏陆谪的手背。
陆谪没说话,心里蓦的一软。
【好。】
勤政殿。
陆谪要先去国子监报道,因为是男子,不可踏入后宫,便也免去了拜见皇帝和皇后的事情。
尚德芳在勤政殿门口等候云缚安。
云家的这个小姐,他当然是有所耳闻的。
之前和沈家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尚德芳是聪明人,不会妄自下定论。
“可是云小姐?跟咱家这边来吧?”尚德芳笑眯眯地弯下身。
云缚安重生一回,必然不回再像上一世那样刁蛮任性,见识短浅。
且自幼虽性子顽劣,但是毕竟是武安侯府的小姐,琴棋书画也都是学过的。
“云缚安见过尚大监。”云缚安有模有样行了个宫礼。
尚芳德有些惊讶,听说这云家的小闺女任性泼辣,且从不把人放在眼里。
如今一见,却是个知书识礼,乖巧可爱的小姑娘,身上熏的香……倒也难得!
果然,谣言止于智者。
“哎呀,真是好有礼貌的小姑娘。”尚芳德一甩拂尘,在前面领着云缚安。
大门敞开。
便有一挺拔威武的身影正坐在案桌后书写东西,云缚安见状,连忙把头低下去。
她只是一介武官家的小姐,一无诰命加身,二无受封,自然是不能直视龙颜。
尚芳德知道初见帝王的小姑娘不懂规矩,刚打算转身提醒她,却见小姑娘垂着头,身板挺的笔直。
看来这武安侯教养的着实不错啊!
“陛下,武安侯府的小姐云缚安到了。”尚芳德退到一旁。
皇帝抬眼:“这就是云缚安?云卿的小孙女?”
“臣女云缚安,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云缚安老老实实跪下,行了叩拜大礼。
竟然连一丝错处都不曾有。
坊间传闻果然可笑,分明是个礼仪十分的贵女。
“嗯,你的父亲正是朕的京畿守备将军吧?”元帝似乎对武安侯府记得很深刻。
他竟然没觉得这地方应该与眼前这女孩格格不入。
怪哉,怪哉。
云缚安头也没抬,仍旧叩首回道:“正是,家父正是守备将军云恪。”
“快起身吧,才十一岁吧?这么小的孩子,难得这么懂礼数!”元帝似乎话里有话,“云卿都在家里教你些什么?”
云缚安谢恩之后起身,仍旧垂首,声音稚嫩:“禀陛下,臣女如今虚岁十一,八月十二正是臣女的生辰,平日里阿翁教臣女识文断字,临走的时候,叫臣女在宫中,替他侍奉陛下与皇后娘娘,虽然是小孩子,也断不可僭越,违背陛下和娘娘。”
也就是个十岁的孩子,娘亲还早逝,估摸着平日里就拿读书当个趣儿。
这么大的孩子,能懂个什么呢?
云蕤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还能不清楚吗?
过了命的交情啊!
元帝突然对自己有些恼怒,当年可是云蕤毫不犹豫地支持他,不然哪有他元慎的今天?
“尚芳德,你也是,朕忘记给娇娇赐座了,你也不提醒朕?”元帝佯装生气地说道。
尚芳德轻轻打了自己一巴掌,亲自搬了个凳子在云缚安身后:“哪能呢!都是老奴的记性不好,都是老奴的错!”
“你这老太监!”元帝好似生气。
云缚安连忙谢恩:“多谢陛下赐座。”
然后乖乖巧巧坐好,看的元帝是越来越喜欢。
后又问了喜欢读什么看什么,喜用什么,元帝心里清楚来学习礼仪虽是个幌子,却也要明面上让别人看得过去。
“既如此,那就住在有凤来仪吧,这是皇后所在关雎宫旁边的一个小宫殿,也方便你在宫内学习,没得让云卿说朕苛待了他的小孙女!”元帝脸上带着笑容,吩咐尚德芳,“今晚在关雎宫同皇后一起吃饭吧。”
尚芳德连忙下去传旨:“老奴已经让人将有凤来仪给收拾出来了,现在就去娘娘宫里传旨。”
“还得是你这个老滑头!”元帝摆摆手,“把小丫头一同带下去吧,告诉那群皮小子,可都要让着些!”
尚芳德临走前帮着将勤政殿里的安神香灭了,换上了新的兰芷香。
“陛下您不愿闻这安神香,老奴给您换成兰芷香,陛下可要记得劳逸结合啊!”
果然还是和上辈子的习惯没变。
云缚安收起心思,老实地行礼退下了。
毕竟活了两辈子,贵人们喜用什么,不喜用什么,只要自己多观察,揣测,总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
皇后娘娘膝下有一儿一女,却都并非亲生。
男孩是已逝静妃的孩子,行四,名唤元祉。
女孩是早先刘贵人的孩子,行六,名唤元瑶,她还有个亲生的哥哥,名唤元祯,行二,成了年便不再宫中居住,偶尔会进宫给元帝元后请安,然后见见自己的妹妹。
男从天意,女从玉。
第十五章 元后
在上辈子的记忆中,皇后娘娘是和蔼可亲的,可谓是天下女子之表率,最最贤德之人,所以,即使容貌并没有那么绝色,却也依然统领后宫许多年。
只是上一辈子的自己,被教唆的粗俗不堪,为了讨好保护沈珏和沈依依,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一头热地帮者他俩伸张正义,恶名满身。
谁人都知云家满门英烈出了云缚安这个反骨。
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但即使这样,皇后娘娘也还愿意对她和善一笑。
而容嫔出自沈家,乃是沈家二房家主的同胞妹妹,却更喜欢与沈家大房交好。
育有一子,行五,名唤元祀。
于是乎,这便成了沈家大房的依仗。
上一辈子的容嫔,就根本瞧不上自己,多次与沈家说再给沈珏娶个平妻,后因为争夺皇位的事情,需要沈家来帮助她平衡势力,就把她放在一边,没在管过了。
说起来,若不是这位容嫔从中作梗,说不得武安侯府也不会有上辈子那般惨烈的下场了。
“臣女云缚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卫福锦不卑不亢,进退有礼。
宫中有几位娘娘,年纪最大的自然是小元帝几岁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姓孟,闺名孟绾,出自河西孟家,其父是当今元国正二品吏部尚书孟逊,有一个小十多岁的弟弟孟如晦,表字克明,早中了探花郎,如今身任五品工部员外郎。
容貌乃是京中翘楚,行事也是格外的端方稳重。
殿里的味道很淡,让人觉得清爽,宁静,像是竹息香。
皇后娘娘仪态万方,坐在首位,遵从规矩受了这一礼:
“好孩子,快起来吧,今后可不必行此大礼了,霜辞。”
元后身边的大宫女连忙行一礼,唤了下面小太监给搬了一圆凳来。
“谢娘娘赐座。”云缚安福身谢恩,便坐下来。
一言一行,皆是得体。
元后也有些讶异,不过也并没有说什么,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至少在她看来,这小姑娘是十分乖巧的。
比那些个养在文官家里的大家闺秀,还懂礼貌,识礼性。
这宫殿一时间,也有一些安静,气氛有些凝固。
云缚安心中还是感念着上一辈子皇后对自己的怜爱,即使有些突兀,她还是认真一字一句说出了口:
“娘娘,阿翁和阿爹都不许臣女进宫之后乱说话,娘娘会允臣女随意发表自己的想法吗?”
元后被云缚安的正经模样逗笑了:“既然来了宫里,又是在我的宫殿,我不说本宫,你也不说臣女,咱们俩可以随便唠一点家常,不必拘束。”
“既然娘娘说了,我就不守这个规矩了。”云缚安突然站起身,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却仍然严肃说出了口,“娘娘,我很喜欢你,您是世间,最最温柔,善良的女子了。”
也是那时候,自己深陷囹圄,唯一能给予自己的温暖的人。
元后笑出了声,这武安侯家的小闺女,是个什么样活泼的性子?
“你喜欢我温柔,善良吗?”元后笑着招招手,让云缚安过去。
云缚安不知为何,鼻子有些酸,她没办法想象到这样好的娘娘会因为自己的儿子没当上太子,而惨到给元帝陪葬。
“我喜欢您温柔善良,但是更喜欢您成为真正的自己。”云缚安忍不住扑倒元后怀里,闷闷地说道,“您太好了,元国有您做皇后是元国的福气。”
元后愣了一下。
【进宫封后的时候,所有人都羡慕她居高位,羡慕她丈夫选的好,两人相敬如宾。】
【就连母亲都说,自己能成为元国的皇后是她的福气。】
【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的丈夫,当今帝王,根本不爱她。】
【很多人赞她善良,温柔,皇帝也如是说,后宫嫔妃以及朝臣百姓都无一不赞叹她的贤德,但是这是她第一次听人说,更喜欢她成为真正的自己。】
云缚安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还有那么多令人心疼的曾经!
她下意识拿自己的小手捏了捏元后的手以示安慰。
元后心里猛地触动了一下,抬起小姑娘哭的花猫似的脸,周身都涌起一股子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这个小姑娘,她很喜欢。】
“你家里人怎么唤你的?”元后摸摸云缚安的头,耐心的询问。
云缚安满脸泪痕地看着元后,抽抽搭搭地道:“阿翁他们唤我娇娇。”
“那好,我也这么称呼你,好不好?”元后也不等云缚安同意,便拿出手帕子帮她擦脸,“娇娇,你都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啊?”
云缚安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声如蚊蝇:
“对不起,娘娘。”
一为我殿前失仪。
二为我前世失礼。
“没事啦,我们蓝灯和你同岁,你也一定会喜欢的!”元后很温柔,像是云缚安记忆里的娘亲,“听说你是来我宫里同我学习礼仪的,一码归一码,我也会很严厉的。”
云缚安笑的明亮,露出小酒窝:“没关系,我永远都不会同娘娘生气的!”
“母后,母后——”
无忧无虑女童的声音。
云缚安一转头,便看见有一只“粉蝴蝶”到了面前。
“这便是蓝灯了。”元后点了点元瑶的鼻尖,“不可以在皇宫乱跑,知不知道?”
元瑶笑的可爱:“母后,儿臣想你啦!”
视线转到云缚安身上,云缚安才想起行礼:“臣女云缚安,见过蓝灯公主。”
“免礼啦免礼啦,你就是武安侯的孙女吗?”元瑶是个直率的性子,长得也很可爱,看见同样娃娃一般的云缚安,也是很喜欢,“听沈雪涵说,你长的很白,很漂亮,没想到这么好看呀?”
沈雪涵是公主伴读,两人常常在一处。
云缚安很不好意思,脸颊泛着微红:“公主也很可爱,臣女也很喜欢公主。”
“瑶瑶,这个是你娇娇妹妹,身体不太好,你平时不可以再妹妹面前胡闹了。”元后认真地嘱咐蓝灯公主。
她少女时学过一段时间的医理,刚云缚安进殿的时候,身子发虚,脸色苍白,一看便是有不足之症。
连哭的时候也喘气艰难,瞧着是肺不大好,气管也较细。
得亏是养在武安侯府,若是养在深宫,还不知能不能养成这般呢!
元瑶被元后教养的善良有正义感,平日里她年纪就小,从来都是被保护的那个,如今被母后委以重任,自然是格外欣然便接受了:
“母后你放心,欺负娇娇妹妹,就是欺负我!”
云缚安没想到,上一世与她争锋相对的蓝灯公主,没想到如今在娘娘面前说要保护自己,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虽然她不清楚,这到底是不是元瑶真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