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上药
陆谪隐在黑暗里面。
今日他是被陛下任命保护宴会正常开始的总指使。
也并不知道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同僚换班的时候,才知道云缚安受伤的消息。
隐在黑夜中瞧着,光滑白皙的背脊上大片泛红,被热汤烫严重,像是大面积铺张的牡丹。
就这样落在她的背后。
少女也是咬着唇,让自己的侍女为自己上药。
为什么大厅会出现这种事情。
陆谪的心狠狠地揪住,又瞧了半晌才离开了。
没有这个道理的。
苏月庵是瞧着这事情发生的,进来便瞧见独活在仔细给云缚安上要,舒缓火辣辣的背。
“我来吧。”今日苏月庵也凑巧,穿的竟然和云缚安搭配很是相似。
只是她穿的是白蓝色,云缚安穿的黑红。
却也是好看的。
衬地她的容貌更是俊逸了。
“擦药会脏了你的手。”云缚安刚想起身制止,便被苏月庵轻柔地按下了。
苏月庵用玉柄将药挖了不少,轻柔地摸上去。
云缚安趴着,还是觉得有些难受,疼痛也并没有多缓急。
但是一直隐忍着,什么都不肯说。
【这伤,倒是瞧着真难受,如此细嫩的皮肉,怎么能经历如此滚烫的热汤?】
苏月庵想着,看在眼里,便对独活说道:
“麻烦你可以去跟宫女说,要一盆冰来吗?”
独活领了命令下去了。
云缚安漂亮的眸子闭上了,不说话。
因为她发现,苏月庵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是不一样,几乎脑子里只会想到她,旁的事情,从未思考过,即使是有,也不过是府上那些不重要的事情罢了。
可是她分明知道,苏太傅对自己的这个女儿,是十分疼爱的,自小就带在身边教养。
听说朝政的上的事情也没少涉及。
苏月庵想说话转移云缚安的注意力:
“前两日,你同你的父亲吵架了,因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佘太师吗?”云缚安闭着眼睛,口齿不清地说道。
苏月庵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娇娇,可以再说一遍吗?”
“我说我讨厌佘太师,我讨厌他将眼睛盯在云家身上。”云缚安睁开眼睛,眼光扭转,一点感情都不带的淡漠。
苏月庵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在她的心里,云缚安应当是个可爱的娇小姐,或者说是一个单纯矜贵的小姐。
能在她面前暴露出脆弱的小姑娘。
可今日瞧起来,她不仅身上被浇了滚烫的水一颗眼泪都没落之外,先前同云大人争吵,完全不像个逆来顺受的上京贵女。
坚强,也无法被他人看透。
可是苏月庵忘记了,她的手还放在云缚安的背脊上。
下意识在她细软柳腰未曾离开。
所想的事情全部都一字不落地落进云缚安的耳朵里面。
此刻云家也不算有什么掣肘了,她也不愿再让旁人觉得是个如何娇贵单纯的云家娇娇了。
“苏小姐,你应当很喜欢我之前的模样吧?”云缚安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歪过头来,她明亮的眸子,像是一道探查的光直直地便和苏月庵对上了。
苏月庵的心漏了一拍,没有立即答话,过了一瞬,才道:
“娇娇心地纯善,自然是有很多人喜欢的。”
窗子似乎没关严实,一阵风吹进来,少女的身形一颤。
苏月庵连忙起身,找到风的来源,上前便将窗子关上,又拨弄了一下花草。
明晃晃的月亮,就这样被雕花的窗子挡着了。
苏月庵的动作变得突然有些犹豫缓慢,她在思考刚才云缚安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云缚安慢慢起身,将长方双鸾金丝软枕抱在怀里,遮住胸前的春光,也为了自己有些倚靠,声音清晰明朗:
“苏月庵,我骗你的。”
苏月庵的手一愣,好一会才慢慢地坐到云缚安身前的椅子上,避而不谈:
“快爬下吧,这样后背会疼的。”
云缚安将小脸抵在软枕上面:“我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就很好看,我觉得你应该也会喜欢我的。”
“我掉下去,是我自己掉下去,不是不小心,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心意。”
苏月庵仍旧是带着笑意:“等会独活来了,我再给你敷药……”
云缚安没有被打断思路,仍旧想要将所有的事情说出来:
“我也并不是单纯,御湖晕倒,被你救了,我很谢谢你,但是我是装的。”
“我一点也不害怕死人,可我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我想我应该害怕。”
“如你的怀疑一样,郑家和沈家都是我的手笔。”
苏月庵愈发沉默不言,她似乎明白,今日,云缚安就要将她自己身上所有被人强加上的幻想全部都撕开。
或许云缚安要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在她面前。
但是苏月庵好像没有那么迫切的要知道了。
独活将东西拿过来就退下去了,守在门口。
苏月庵起身将自己的手放在冰水里冰镇了一会子,擦干后,亲手用药敷在云缚安的背上。
手指所触碰过的地方,都让她的心中泛起涟漪。
眼前的少女,是她的最不愿意站在对立面的人。
云缚安能感觉到苏月庵有些失神了,但是她今天,就要将所有事情说开,瞒着对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之所以对陆谪有所隐瞒,是因为她感觉到陆谪已经感觉出了不少,而苏月庵还是傻傻地被她蒙在鼓里。
真正的友情,是要坦诚相对的。
“如你所见,我是将云家看的很重的,为了云家的存亡我愿意付出一切,而且,我也并不单纯,所有的棋局,都是我亲自布下的,为了云家,我连无辜之人都能利用,甚至牺牲。”云缚安淡淡道,“我之前在你面前这般,不过是想让你放松警惕的罢了。”
此话说完,整个大殿安静地连一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
只是背上抹药的动作一直没停下来过。
似乎抹药就是苏月庵眼前的一件大事。
可是云缚安讨厌这样,她直接暴怒地反手就打翻苏月庵手中的药,声音颤抖:“我说的话你没听见吗?”
她从始至终,不过是利用她对她的善意罢了!
第一百零四章 刺杀
兰芷香从三足紫铜神兽炉缓缓往外面渗透。
直至整个大殿都出现淡而稀薄的香气。
苏月庵神色平淡,她又重新拿了一罐白獭髓药膏周而复始,直至将云缚安裸露的被烫过的背部都涂满。
才将地面上被云缚安掀掉的东西捡起放在桌上。
云缚安就在那处,乌黑的秀发落在胸前,细软的莲花肚兜无一丝遮掩,漂亮成形的锁骨,白皙的脖颈,倔强昂起的头颅。
眉眼间都带着忧伤,眼眸中含着受过情绪刺激的眼泪,就抿着唇,也不肯落下。
苏月庵知道,云缚安的本事是希望她可以责怪她。
或者是厌恶她。
或者起身而走,将她一个人丢在此处。
可是苏月庵沉默了半刻中,两人在无声中对峙着。
她不忍心的。
苏月庵上前,将云缚安抱在自己的怀里,轻柔地吻过她的额头,就一直停留在那处。
很久不曾离开。
云缚安被这突如其来的,轻柔的吻弄得有些失了方寸。
苏月庵这是在做什么?
不是应该厌恶自己吗?
【我如何能舍得呢?】
苏月庵很小心的避开了烫伤的位置,复又对上云缚安的眼眸,温柔地说道:
“如果你能读透我的心,你就应该知道,我无论如何都舍不得的。”
“无论是对你恶言相向,还是其他。”
【如果你的能明白我,那你应该知道,从你从树上掉下我护住你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唯一的底线。】
偏殿外面此刻也来了不少的人。
因着怕人多,接触了不干净的东西后,伤处不好,苏月庵刚走到门口,便被小姑娘们围住了。
首当其冲的是蓝灯公主元瑶:
“月庵,咋样了,娇娇没事吧?我听了太医说的话,还是不太放心。”
苏月庵皱皱眉头:“瞧着还是挺严重的,不过你要进去看看吗?娇娇已经趴着了,只怕是要在宫里待两日,不然这伤口要是和衣物黏在一起,只怕就不好了。”
元瑶松了口气:“那没关系,她以前也住过皇宫,都了解这些的。”
繁星点点,才觉得天色已经不晚了。
“娇娇作的诗真好,只是我配不上这样的好使。”陆清涟的笑脸微红,还沉浸在放在云缚安给她作诗的时候,“我现在,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
苏月庵侧过脸,形容不出来的表情:“她私下脾气很暴躁的,毕竟是一等国公府家的小姐,你确定你伺候的好?”
陆清涟有些愣住了:“啊?”
小姑娘们在门口叽叽喳喳了一会子,瞧着宴会要结束了,各自都散开了。
以免吵到偏殿里的小人儿。
整个皇宫都宫规森严,除此之外,守备也是格外森严。
元帝和元后还在殿上主持。
最后一曲即将舞毕,却有不少人提着剑便出来了。
水袖善舞,此刻擅长的便是剑术了。
只见明亮的反光的剑往皇帝那处刺过去。
不少的大臣都惊呆了,口中忙喊着护驾。
皇城司的侍卫是最快的,陆谪直接抽出自己的剑,随后便护在元帝身前:
“陛下先走。”
元帝护着元后:“朕不走,朕要看看这贼人是如何的张狂!”
皇城司的侍卫涌出来,直接开始和那些蒙面的杀手厮打起来。
会武功公子哥或者小姐,齐齐上阵。
云赋裳更是直接抽出护身的长剑,砍死了针对贵族小姐们的杀手。
整个大殿乱作一团,大臣们都人心惶惶。
他们都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这刺杀来的这么猝不及防。
云缚安听见偏殿的声响,觉得有些不对劲。
独活便守在云缚安的跟前,静默的等待主殿安静下来。
此刻,偏殿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藏在阴影中,什么也看不清。
云缚安裸露着背脊,心中却一丝慌乱也无。
黑曜石一般的眼神就这么瞧着那人。
镇定无比,丝毫不露怯。
独活的武功也经过白邺的调教,精进了不少,衷心地拿着剑守在云缚安的面前。
“阁下何人,速速出去!”独活声音淡漠阴沉。
那人从阴影中走出来,面容俊美程度,竟然有十之二三陆谪的影子。
“大元的毓灵郡主,果然名不虚传。”男子的声音微挑,却一丝轻佻的感觉也听不出来。
仿佛将云缚安放在自己的同等地位上说话。
可眼中所呈现出来的趣味,根本让云缚安无法忽略。
此人,听说过自己。
且非元国人。
“阁下报上名来,我一介柔弱女子,阁下尽可放心。”云缚安瑞凤眼斜睨,挑起万千风华。
那人走到云缚安的面前:“你的这个小侍女,十个也打不过本座,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了。”
“孤姓兰,是陆谪的故友。”
说着,还刻意将这两个字咬实了。
似乎想刻意让云缚安知道这些。
云缚安却心思千回百转,说是陆谪的故友,可她怎么觉着,此人更像是他的仇人呢?
否则不然,也不会来扰乱宴会的秩序,要知道这宴会的安危,也是陆谪负责内容之一。
“阁下既然找到了我,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云缚安眼睛并未放在他的身上,“是从哪个国家来的呢?”
“既然是故友,是边沙,是东夷吗?”
“果然好胆识,千山万水而来就是为了扰乱这一场宴会?”
兰阿并不生气,他此次来,不过是为了借着护送公主的名义来一趟,最好是能明辨这大元的虚实。
他只是一介孤臣罢了,有当皇帝的心,却不知道有没有做皇帝的命。
所以需要等待时机。
他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陆谪便成了他唯一的可能。
所以他亲自来了。
“您是谁?陆谪的亲舅舅?”云缚安只是猜测,毕竟外甥肖舅,况且陆谪确实是云家捡回来的。
兰阿有些错愕。
他甚至觉得这云缚安是不是在边沙安插了眼线:“本座以为,你会知道……”
云缚安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丝感情也无:“我以为,你会知道,我知道你用计谋,杀掉了我的大伯。”
兰阿神色未变,瞳孔却是放大,显示出他的诧异来。
不多时,便沉了沉眼色。
这个云缚安……
第一百零五章 陈善善后
陆谪总是背地里惊人的成长。
元帝的眼睛里是复杂的光芒,他分明还只是个少年,皇城司的服饰穿在他的身上还显得宽松,比起自己的几个儿子来说,这陆谪已经脱离了少年的躯壳。
更像是个大人。
办事比皇城司履历更丰富的锦衣卫更好,也更果断。
他不相信,国公爷会教出这等性格出来。
或许,这陆谪本身就是这样的人,更适合做他的一把刀,替他铲除朝廷上的奸佞。
陆谪浑身浴血,可依旧用毅力困住自己的理智,好让自己随时警醒。
他提着剑,辗转于数名刺客之间,踩起轻功飞升旋转,沉默间取人性命。
真正的下手无情。
因着帝王受刺,兹事体大,这件事情除了在场的人知道之外,剩下活着的刺客全部押进了诏狱。
负责此事的除了陆谪之外,还有新上任的刑部左侍郎程僖以及三事局的陈善。
陈善也不仅仅是负责俗世物件,她有一身的好功夫,又有细密的心思,三事局平日里也会帮着刑部以及大理寺处理一些事情
也是程家的人,只是并不是同一个程家。
程僖这人,同程起和程彧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做事情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程僖在宫宴结束后直接就带着人离开了,接了陛下的圣旨,一个月内查清所有的事情。
宫宴人群散去,陈善按照元后的吩咐先去照看云缚安。
正巧瞧见云缚安一脸虚弱的样子。
颇有些意外。
只是这殿中仍然残留了一些别的不知名的味道,让陈善有些不知怎么形容。
她的贴身侍女独活却不在,不知哪里去了。
“郡主殿下。”陈善皱皱眉头,“您的气色很不好。”
她满头都是汗,脸色苍白,却又有一种罕见的酡红,病态一般。
“我……”云缚安有些害羞,“我的月信来了。”
上辈子初潮的时候,还是十三岁,不知怎的这次竟然提前了。
让她有些意外。
她同那人经过长时间的谈判,这才将独活的命从他的手中拯救出来,独活受的伤不轻,此刻已经下去让人诊断了。
果不其然,这次的此刻就是那兰阿的手笔。
手竟然伸到大元来了。
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后,云缚安便感觉到自己的肚子一阵剧痛,随后便有一股血腥味浓重的暖流涌出。
好不容易僵持到那人离开,云缚安才松了一口气。
可到底是个小孩子,身体又娇贵,腰酸背痛根本起不来。
下一秒,陈善就像盖世英雄一般进来,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大元再开放,说起这等事情,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一些羞涩的。
陈善情绪却没有太大的起伏,反而是没多久,便去寻找月信用的布条子,云缚安即使自己已经会用了,奈何也得装作不会的样子,望着陈善。
这时候这位三事局的女官,却一改之前的犹豫和腼腆,毕竟如今局促不安的换了,变成了云缚安。
“需要下官帮您换下衣物吗?”陈善面上并无其他的神色,只是像一个游刃有余的长辈一般,将云缚安的脏乱的衣物拿走,然后帮着换上了新的衣物。
所有的事情做完,云缚安的脸已经爆红了。
陈善没有让其他的宫女进来收拾宫殿,自己将那些被褥换下丢给下人了,然后又将搁置在美人榻上的云缚安移到换好被褥的床榻上。
又将许久没用的小炉子换上了炭。
没过多时,云缚安便觉得暖洋洋的,陈善很细心,还为她装了手炉。
因着背上还有伤,殿内的温度高一点也无不可。
“您在这稍等一下,下官先去同皇后娘娘禀告一声,然后同国公大人说明缘由,让云大夫人进宫照顾您。”陈善做事仔细,妥帖慰藉,“请您在此小睡片刻,下官去去就来。”
陈善转身要走,云缚安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郡主殿下,似乎脾性很好,只是一双眼睛瞧着我太清透了。】
陈善想起刚刚小孩一般抱着云缚安,肤如凝脂,微微带着冷意的兰芷香,心中有些微微颤。
冷不丁被云缚安抓住了手,缓和了一下惊慌的心情,道:“郡主殿下可还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谢谢。”云缚安舔了舔唇,将手放下了,“麻烦让人好好照顾一下我的婢女。”
陈善立刻行礼退下:“那下官去吩咐御膳房为您制作一些暖身子的汤品,还请您稍作小憩。”
不多时。
整个大殿便安安静静了。
偏殿虽说是偏殿,却也没和主殿放在一块,也不小,各种要用的东西都齐全的很。
一场宴会,让她确定了不少的事情。
苏月庵永远不会背叛她。
以及,陆谪的身份很是不简单。
陈善是个好孩子,云缚安这样告诉自己,仿佛是在说服自己。
只要她不站在对立面,就永远没关系。
云缚安闭着眼睛,背上因为受了伤感知便是格外的灵敏。
一阵冷意突来,让她身形战栗。
云缚安缓缓睁开眼眼睛,便瞧见了一双玄色绣金色云纹边的长靴。
是皇城司的统一着装。
大约,是陆谪吧。
云缚安却耷拉着眉眼,瞧着有些困倦,嘴里嘟囔着:“四哥哥?”
一整个后背都裸露在外面,虽说有些烫伤,女子柔软的神态,却还是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头都不抬,便知是我么?”陆谪坐下,手想抚向少女的脸,但是想到刚刚这手握着剑,杀人不知凡几,停在半空中,又不着痕迹地收回去。
恐玷污了谪落凡间的少女。
带着冷意的杜衡香开始四散,同整个殿内的兰芷香开始交缠,融合在一起。
缭绕在这偏殿。
云缚安未曾说话,有些恹恹。
“你受伤了吗?”陆谪询问道,眼神坚定,“刚刚我看见陈善让宫女沾有血迹的衣裳和被褥下去了。”
云缚安眼睛睁开一丝缝儿,就这样在那处,平静的眼神似乎要看透陆谪,声音却带着娇俏:
“四哥哥,我今年也有十二快十三了,往后哥哥还应将我看做大姑娘才是!”
第一百零六章 欲壑难填
殿内寂静。
陆谪却觉得有些不明白,瞧着云缚安这般模样甚至觉得有些生气:“我是问那些血迹是你身上的吗?如果是,为什么不请太医?”
“就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吗?”
“没事的。”云缚安将小脑袋歪向陆谪,“女子月信,哥哥知道这个吗?”
虽然脸上虚弱,言语间却仍然带着调笑的意思。
墙边海棠窥见了少年身上的光。
这才被娇养至今。
陆谪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现下便一下明了了,脸上突然就羞涩了,支支吾吾道:
“啊,没事,娇娇长成大姑娘了……”
不过仍然还是保持着镇静,丝毫没反应过来便同手同脚地离开了。
云缚安瞧着,又转变成了面无表情。
今天刺杀的事情,总是让她觉得有些突兀,似乎是哪个环节错漏了。
殿上那奇怪的铃声,将她无意识地引到殿中,确实是兰阿的手笔,但是除此之外,兰阿在大元同谁有勾结,她却一点也不明白。
兵权还在云家手上,便会成为世家天家忌惮的源头。
云家手上有整个大元三分之一的兵权,剩下的三分之二分别四散在别的将军以及天子的手中。
最想拥有兵权的应当是太傅府,太师府,孟家,等在文臣上达到巅峰的位置后,然后想拿到兵权进一步巩固地位。
没有谁比元帝更希望兵权归于天家。
说不得他会让世家互相厮杀。
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可攘内安外,外部骚扰不断,兵权便不能统一,这就是元帝所要顾虑的事情。
他害怕有人功高震主,却又害怕连打仗的人都派不出去。
比起割让国土亡国之君,他还是更喜欢如今自己稳坐九五至尊之位,指派他人保家卫国。
云缚安昏昏欲睡,刚想翻身,却被一双手温柔地制止。
一下困意便散了大半去了。
“郡主殿下,汤品做好了,是菌菇鸽子汤,里面放了蟲草,小鹌鹑蛋,殿下尝尝?”陈善的眼睛明亮,一丝杂质都不带。
似乎就像是从小在世家安稳中长大,可所有人都知道,她经历了如何的变故和颠沛流离,才有如今堪堪保住自己的性命。
却仍然不得自由,将自己的一辈子卖给了皇宫。
云缚安微微起身,脑袋中却又一道闪电过。
陈家,也是有兵权的啊!
所以如今全家流放,原本应该是青史留名,名垂千古。
背后像是有心人在操作。
可是把陈善要到自己身边的女人,是元后。
那样温柔,和善,润物无声的大元皇后娘娘。
云缚安痴愣一会,却被陈善发现了:
“怎么了?”
“只是刚刚肚子一阵抽抽的疼,现下才缓解了。”云缚安找了个借口掩盖过去,一双瑞凤眼漂亮的紧。
此刻里面也只装下了一个人。
陈善在这样的一双眼眸中看见了自己,也只有自己。
她垂眸,用汤匙舀了一小口吹凉:“既然如此,殿下也别介意,让下官来吧。”
云缚安正好饿了,鸽子汤闻着便香气四溢,她迫不及待伸出小舌试了一下温度,随后优雅地喝进。
陈善不愧是天生的女官,一碗下肚,就连痛感也并没有那么明显了。
四肢百骸都变得暖洋洋的。
“娇娇。”是谢秉真的声音,“你身体怎么样了?”
“这位便是陈大人吧,多谢你了。”
陈善行礼,从善如流地退下,刚才绮丽暧昧气氛一扫而空。
云缚安在谢婶婶瞧不见的地方对着陈善眨了眨眼,陈善始一抬头便瞧见了,随即立刻低头退下。
转过身脸上便勾起一抹笑容,瞬间隐藏子啊黑暗里了。
“这背上的伤如此严重,那个宫女可有好好惩处了?”谢秉真都不敢用手触碰云缚安,生怕让伤势雪上加霜。
云缚安不在意:“婶婶,我也不知道呀……”
多半就是兰阿想同她说话,那丫头是兰阿的内应,便想了个法子让她府上,如此,便能单独聊天了。
不顾那丫头下手也忒狠,只怕是退下去乱棍打了都不一定能活下去了。
谢秉真性子也是单纯:“听说娇娇的月信来了,从此娇娇就是大姑娘了。”
“哎呀,婶婶!”云缚安将头又侧到另一边去。
谢秉真瞧着云缚安害羞的小模样道:“你也别嫌婶婶说话太直白,女子啊,都要经历这么一遭的,你姐姐已经回去了,怕你担心,还托我告慰你一声。”
“刺杀的事情闹得这样大,姐姐可有伤着?”云缚安自然是紧张家里人的。
谢秉真摇摇头:“未曾,听说也帮了不少的忙,连陛下也夸赞虎父无犬子呢!”
“那就好!”云缚安放下心来,“婶婶,你帮我个忙好不好?”
白邺花费了大心思救好的人,可不能前功尽弃。
只怕这都是为了这场变故做的铺垫,即使没有,与朝堂中也是千丝万缕斩断不灭的关系。
沈雪宴如今也还没好全,很难不被有心人发现惦记上,若是再做点手脚,只怕就是无力回天了。
“雪涵姐姐说自从沈叔叔走了之后,便心里十分不安稳,她的哥哥也生病了,府中就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娘亲,婶婶帮着派一队家丁帮我守着沈家吧?”云缚安撒娇道。
如今也还并没有到达收网的时候,便是连棋子也是囫囵分布着。
谢秉真哪里能挨过云缚安如此请求,又在病重,还惦念自己的朋友,谢秉真也只能应下,帮着云缚安去做:
“好好好,你只要安心的养病,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婶婶来做了!”
不知为何,外面的窗子忽然大亮起来,像是火光,又像是灯火笼罩在一处的感觉。
“发生何事了?”云缚安唤宫女进来询问。
宫女垂着首道:“郡主殿下,是长春宫发生了事情,似乎是颖贵妃娘娘不大好了。”
云缚安有些疑惑:“什么不大好了?”
“颖贵妃娘娘自从宴会回去后,不知为何,便觉得腹痛难忍,只怕是……”
话未说完,云缚安却已然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颖贵妃照顾了多日的龙胎,只怕是要小产,两人都生死难料了!
第一百零七章 来势汹汹长公主
不知为何,云缚安的心在揪揪的疼。
颖贵妃的性子很好,是云缚安喜欢的。
在这深宫中,存活下来的皇子和公主无数,为什么不可以是颖贵妃的孩子呢?
“婶婶,若不然,你先去长春宫瞧瞧,您是命妇,此刻进宫来,您去一趟方不失体统规矩。”云缚安微微弓起身子。
确实如此。
命妇入宫,本就没拜见帝后,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回避只会让人觉得国公府的家教不到家,更有甚者或许会弹劾,说国公府一朝龙在天,什么规矩都不管不顾,只随心所欲去了。
如此这般,也只会白让帝王讨厌云家罢了。
事出从急,谢秉真也不能由着性子来,便道:
“娇娇,你便先在此等候着,若是困了,不必等我。”
“没关系的,婶婶,你先去吧。”云缚安催促道,“如是娘娘问起我如何,便说我已经好多了,让她不必再担心,好好处理长春宫的事情就好了。”
谢秉真走出去,大殿的兰芷香溢散出去好多。
这下,长公主也不得不扶持七皇子了吧,瞧着陛下和皇后都未曾说什么,长公主也不曾有动作,便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曾落下。
当真是好手段。
七皇子,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
次日,独活的伤势不算严重,便只包扎了一番又回来伺候了。
昨日里,原是长公主没有参加宴会,不知去办什么事情了,如今早上知道了颖贵妃不好的事情,宫人说,长公主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
颖贵妃身边的人都被她好好严惩了,只是即使是这样,颖贵妃的胎到底是没保住。
独活正在伺候云缚安洗漱上药,便瞧见蓝灯公主同人争吵起来。
声音很大,云缚安都听了个仔细。
“云瑶,别拦在本宫面前,不要仗着是本宫的妹妹便行事如此莽撞。”是长公主元祈的声音。
云瑶清醒地说道:“昨日,郡主早宴会上受了伤,早早就在这偏殿休息了,不会是她的关系!”
“哟,你还知道本宫此番是来找她的?那你拦在本宫面前做什么?生怕本宫会误会她吗?”
元祈说话很平静,至少云缚安只在其中听出狠厉和痛苦的意思,不过她还算是清醒。
云瑶强撑道:“皇姐,她真的身体不好……”
“来人,把蓝灯公主带下去,送回关雎宫,让母后好好教导一下礼仪。”元祈淡淡道,“毕竟教出了个云缚安,再下功夫教一下也并非是个什么难事!”
“不然若是往后忤逆长姐的名声传出去了,谁还敢取?”
云缚安敛眉,独活见状,连忙安置好云缚安,然后一丝不苟地守在床前。
不多时,身穿华丽衣裳,头戴金丝凤鸾步摇的明媚女子步履匆匆,带了一阵风入殿。
云缚安垂着眼,脸色苍白,浑身怠惰。
这偏殿倒真是受欢迎,前前后后来了不知道多少的人了。
元瑶是个好姑娘,面对自己的长姐,还能为她说话。
“云缚安!”元祈周身的气势顿显,凤眼微挑,高高在上地瞧着趴在床上的云缚安。
独活见势挡在前面,长公主身后的乌衣拿着剑,直接指在独活的脖子上。
她先前伤势还未好,此刻一着急,肩胛处渗出血迹来。
“别动,我家公主问郡主话。”乌衣冷冷道。
云缚安倒是一点不紧张,这事儿确实同她无关,不过她也有脾气,当下边侧过头去,眼神中带着讥诮:“长公主殿下,你以为臣女会怕?”
“您尽管动她,届时您就会瞧见臣女的手段,毕竟人家小王子,那么期待您的回信。”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元祈面色一凝,凤眼微眯:“你敢截取本宫的密信?”
“殿下以为,臣女凭什么不敢?”云缚安撑着头瞧元祈。
确实是个美人,手段狠辣。
她们俩很是相似,败也败在这相似之中。
云缚安可以为了云家豁出去一切,并且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情,她都可以不在乎。
但是长公主本身是公主,又有母亲,除此之外,还有远在千里之外的爱人。
她敢断定,这元祈,九成的可能性是喜欢那异族男子。
元祈也没想到,这云缚安可以这么豁得出去,两人对峙半晌,乌衣一丝感情都不带:
“若不然,便让属下全都杀了。”
元祈皱皱眉,盯着云缚安一字一句道:“不必,本宫来,不过是为了和郡主好好交谈,而动刀剑,是你不规矩了。”
乌衣手一松,将剑收回剑鞘之中。
“不知殿下要询问什么事情,臣女定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云缚安舔了舔唇,眼中带着不知名的光芒。
好好说话,那就有的谈。
元祈似乎没有那么生气了:“母妃的事情,是否是你的手笔?”
“不是。”云缚安淡淡道,“颖娘娘对臣女一向温柔爱护,臣女可并非狼心狗肺之人。”
说着,云缚安还笑了一下:“既然怀疑到臣女身上了,为何不怀疑一下七皇子殿下?”
“不会是他。”元祈似乎对云缚安将矛头指向七皇子很不高兴,“本宫和他之间有协议,即使这个儿子生出来了,本宫也依旧会扶七皇弟上位。”
瞧着这几年元帝的身体江河日下,一日不如一日,若是到了“天子崩”那日,只怕那个孩子认不认字都还是个问题。
当然,也有办法可以垂帘听政,但是远在边沙的爱人也需要她的扶持。
颖贵妃人又单纯,不愿自己的腹中的孩儿当上皇帝,她认为当皇帝未必是天下第一得意的事情。
云缚安腹诽,可若是没有这个威胁不是更好吗?
不过她也不会觉得长公主会呆笨痴傻,一定是其中还有其他的缘由。
“若不是郡主一进宫宫里就要发生事情,不是这事儿,就是那事,很难不去相信郡主没有此行径。”元祈瞧着云缚安。
到底这多日,她成长速度惊人,再也不是第一次见面时惊慌失措的模样了。
如今即使云缚安趴着,也有底气与她平等对话。
她是哪里来的底气?
云家云缚安,很好。
第一百零八章 请求
看来长公主是真的生气了。
绿萼也被送进宫来照顾云缚安,独活和云缚安两个生病的,章院正忙完了长春宫那处,马不停蹄地又到这合元宫来。
一把老骨头,算是累的不行了。
“郡主殿下,您进宫来,就是为了单纯给下官添麻烦吗?”章院正任劳任怨地给云缚安换药方,然后又给独活看诊把脉,一番操作下来,额头上都出了细细的汗。
云缚安笑嘻嘻地说道:“章夫人上次还托人给我带话,说要我去府上尝尝新做出来的糕点呢!”
章夫人的身体不好,倒是云缚安的身体好,自从回家之后,多有不顺意时便爱出去闲逛,看什么混沌的心都能变的清明。
有一日,云缚安去买绸花缎子,想着给家里的长辈做些新的秋衫。
谁料想,章夫人却突然受了冲撞,手上买的东西都四下散落,丫鬟也没办法顾忌两边。
还是云缚安听到声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给人家帮帮忙。
更何况,章夫人也上了年纪,直接就把腰给撞坏了。
云缚安将她扶到百草堂,好好看诊了,又将她送回去。
再出来的时候,便碰见了疯疯癫癫装聋作哑被官兵追杀的白邺。
误打误撞,又将白邺带回了云府。
自那以后,章夫人知道她是谁家的,一时也有些不敢联系,后来才大大方方送了拜帖给云家,说家中有好些适龄的姑娘可以同云缚安一齐玩在一处。
只是云缚安一直不得空,不是在办事的路上,就是处理杂物,听说章院正还有个小孙子,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手医术出神入化,有个妹妹,也是古怪精灵的很。
只待哪日有闲暇时再考虑。
章院正是个疼妻爱子的,当下也不抱怨了,只笑道:“家中夫人惦念郡主,还望郡主看在微臣的面子上,能够赏脸去一趟。”
云缚安点点头:“多次相救,定要准备一份薄礼。”
又同章院正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独活伤势好的没那么快,其他的活还是得绿萼来做。
“章院正的小儿子叫什么?”云缚安仍然在寻思着,“你们谁清楚?”
绿萼是个百事通,当下便来了兴趣:“章院正家的小少爷尊名章飞景,表字如许,表字比小姐大好多,如今十七八了吧,还未及冠,在上京很受贵女喜欢,能做的一手好文章,医术也尽得章院正亲传,作风清正,从来没跟谁传出过事情来呢!”
这个传事情,便是同女子传些暧昧来,如今的上京公子哥腐朽的很,自以为风流,实则不过就是花心爱玩的小把戏罢了。
云缚安兀自沉思。
这首诗是《海棠春》中的句子:濯锦古江头,飞景还如许。
倒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小姐啊,听说了你的事情,奴婢都要担心死了。”绿萼叹了口气,“奴婢在府中等了又等,一直没见你回来,这才……”
云缚安笑眯眯地说道:“这不是希望绿萼在家能好好休息一番嘛!”
“奴婢可不想休息了,这白先生醒了之后,就来问奴婢,小姐去哪了,奴婢如是说了,白先生便面无表情地走了。”绿萼摊了摊手,又给云缚安剥了个橘子。
云缚安正在想事情,手一指:“吃荔枝。”
绿萼终于听见自家小姐的命令了:“好嘞,奴婢这就来给小姐剥荔枝。”
“小姐……”绿萼一边将荔枝喂给云缚安,等云缚安吃进去才道,“奴婢求您个事情!”
云缚安眉眼一挑,张口就要吐掉,被绿萼一把捂住了嘴,可怜巴巴地道:
“小姐,您就允了奴婢吧!”
云缚安叹了口气,眼神示意道:“还不给你家小姐将核给接住了?”
这么说,便是云缚安允了。
难怪觉得这小妮子今天来的时候装着事儿,其实绿萼只要跟她提了,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云缚安都是愿意满足她的。
“奴婢同白先生去了慈安堂。”绿萼小心翼翼地瞧着云缚安,“奴婢瞧见一个小姑娘很是可爱。”
云缚安挑挑眉,怎么的,这是想把人带回来了?
“叫什么名?”云缚安问道。
绿萼眼中的光一下子就亮起来了:“叫春桃,奴婢一瞧见就很喜欢。”
春桃,这名字跟桃花撞上了岂不是尴尬?
进来的话还是得重新改个名。
别瞧着这绿萼平日里对谁都好,都可爱,人也大大咧咧。
实则内心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小孩,极少的人能走进她的心里。
难得一次开口求她,满足她一下也无不可。
“行吧,随你的意,进来的话,名儿就改成青栀吧?”云缚安一句话,便决定好了,“好好伺候你家小姐,什么事儿办不成啊?”
只是一个小丫头而已,能让绿萼开心,也不错。
绿萼开心的不行,手飞速地剥了一个又一个的荔枝给云缚安,知道云缚安的脸上的气血翻涌:
“好了好了,再吃下去,你家小姐就要上火,流血而死了!”
这会子,人也轻松,肚子也没那么疼了。
独活在一旁,静静瞧着,虽说她平日里对绿萼有时候会嫌这嫌那,她也是个护短的性子,凡是也是跟大姐一样顶在前面的。
苏贵妃看完颖贵妃后,转头又来了这合元宫。
瞧着主仆一团嬉笑和气,人也轻松了许多:“郡主这是在说什么开心事儿呢?”
听闻长公主来了这宫,可没带着好面色,不过云缚安这模样,应当也未曾受到磋磨,那便好,那便好。
“娘娘昨日早起就为郡主上了柱香,没成想,郡主还是受伤了。”伺候苏贵妃的翠心笑眯眯地说道。
旁边年长的嬷嬷姓苏,是苏贵妃的乳嬷嬷,家生子也姓苏,回家处理了几个月的事情又回来了。
只听那嬷嬷道:“郡主是个漂亮有福气的人儿,我家娘娘每日给小姐上柱香呢!”
只一炷香并无什么不妥。
每日上香,可就不是单纯对一个人的善意了。
“娘娘?”云缚安唤道,有些感动。
虽说她只是因为契机才对苏贵妃抛去善意,可是这……
苏贵妃百倍十倍地还回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痛心
凶手到底还是揪出来了。
是一个小丫头子,平日里无亲无友,也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要对颖贵妃下此毒手。
本想顺藤摸瓜,找到她背后的人。
却发现这小丫头子到底死的干脆利落,一点机会都不给调查的人。
所以倒最后,这尸体不过也只是经历了五马分尸罢了。
在元国,这样死掉的人听说在地狱里也不会有好下场。
但是对于珍视这个孩子的人们,这样做也远远不够。
再者,人已经死了,再如何的刑法也无所谓了。
“帮我更衣吧。”云缚安指了指那件素净的衣裳,去掉了头上繁复的钗环,只留下一支纯净的玉簪。
今日她要去拜见颖贵妃,不好穿着五颜六色。
拜完之后,她就要出宫了。
长春宫倒是真寂静,这孩子还未来到这世上,名字也未曾取,元帝怕颖贵妃伤心,也未曾给这个孩子排行。
只说夭子,让史官记一笔便算了。
整个长春宫都是溢散出来的药味,浓浓的艾草,还混杂着其他苦涩的味道。
血腥味,药腥味,让云缚安的心猛地一颤。
红枝正好出来去将药渣倒出来,瞧见云缚安立在那处,眼神悲怆,迟迟不踢不进去,心下也有些很不是滋味。
毓灵郡主是个好人,年纪又小,也很能体会这种痛失亲子的感觉。
否则便不会这般,全身上下素净,只立在这庭院。
“郡主是来看望贵妃娘娘的吗?”红枝眼眶还是微微红着的,“不如跟奴婢进去吧,奴婢也不必通传,娘娘就在里面,现下是醒着的。”
云缚安有些犹豫,试探性地说道:“颖娘娘瞧见我,会不会不高兴,若不然……”
红枝摇摇头:“娘娘喜欢您,奴婢瞧的出来,没关系的!”
云缚安这才跟着红枝进去。
大殿不知是何原因,瞧着竟然没有往日的繁华,颖贵妃就在床榻上靠着,痴痴地瞧着一处地方,脸色苍白,听见云缚安进来的声响,眼睛才稍微动了一下,转头看云缚安。
确实是瘦了,不比从前那般快乐了。
云缚安行礼:“臣女云缚安,见过颖娘娘。”
“娇娇来了……”颖贵妃似乎突然有了一点精神气,“你没办法瞧见弟弟的出生啦,对不起呢……”
说着,那双压抑布满血丝的眼睛落下泪来。
她曾经无比期待这个孩子降生,她年纪也不小了,这是上天赐予她的礼物。
可是却……
“没关系的娘娘,您以后还是会有孩子的。”云缚安强忍着颤抖,眼眶一下通红,“臣女背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今日就得出宫了。”
颖贵妃让云缚安走近些,握着她的手,说道:
“娇娇,你那么聪明,你知道是谁害了我的孩子吗?”
眼睛死死盯着云缚安。
【云缚安,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只要你说不是,我就相信你。】
【我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入这宫来?】
云缚安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原来颖贵妃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是自己害了她的孩子。
云缚安苦笑道:“娘娘,不是臣女,臣女感念颖娘娘的关心爱护之意,断然不会做此事。”
颖贵妃似乎一下子松懈了,随后靠着床上的软枕,同刚才疯魔的样子判若两人:
“红枝,送郡主走吧。”
“本宫还在小月子里,晦气。”
红枝听出了颖贵妃的送客之意,云缚安深深地瞧了一眼颖贵妃。
她满脸都是疲倦,云缚安有些害怕,颖贵妃会为了给自己的孩子复仇,不顾一切。
云缚安深深行了一礼,便退转出去。
面无表情,眉间还凝聚着戾气的模样,被元祈看了个彻底。
“云缚安。”元祈唤住她。
连元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许是云缚安那样好看的一张脸上,不该出现这样的表情才是。
云缚安歪头,是苍白无力的笑:“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母妃对你说了什么?”上次在合元宫见到云缚安的时候,她脸上还残存着柔情,现下到底是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只怕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云缚安淡淡道:“什么也没说,殿下,家中还有事情,便告辞了,上次言语冲撞,并非是臣女的本意,臣女也无意,同殿下站在对立面。”
这些话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红枝?”元祈唤道,“母妃同她说了什么?”
红枝恭敬地道:“颖贵妃问郡主,小皇子是不是她害的。”
那日问云缚安的时候,元祈是带了自己的四人感情,加上理智不在,才那般。
可母妃是那样温柔的人,若是凌厉起来,想必也是将云缚安的心都伤透了。
“本宫知道了。”元祈瞧着云缚安远去的背影,沉默了很久,才又进去。
云缚安回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孙芙蕖,这两日孙芙蕖也没做什么事情,似乎很是老实。
不知道在憋着什么坏,她可不认为这孙芙蕖是转性了。
这两日,云恪就想遵从云蕤表面上的想法,将这孙芙蕖挪去别院,然后再让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白先生。”云缚安走到园子里,正好看见下人推着白邺在晒太阳,“我回来了。”
白邺还是同往常无甚区别:“背上还疼吗?”
“小伤罢了,若是没有那伤,说不得我就在那场刺杀之中被伤到了。”云缚安强打起精神,“先生,我见到兰阿了。”
白邺的脸色一下子变的很差:“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这个人很是邪门,云缚安算是这极少数人知道他名字还能安然无恙活下来的人。
“兰阿是南诏永远的敌人。”白邺的面色沉重,“我不管你同兰阿达成什么协议,你都要牢牢记住,同兰阿共事,无异于与虎谋皮。”
云缚安很久没有见过白邺这般疾言厉色:“这个事情,以后再说吧,先生,颖贵妃腹中龙胎被害一事,我没有头绪。”
白邺让人将自己推回去:
“不该你管的事情,就不要管,不要觉得自己有很大的能力。”
“往往这种人,才死的最快。”
第一百一十章 三程
正式同程彧和程起见面。
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云缚安站在章府的门口,同程起和程彧大眼瞪小眼。
朝廷肱骨,大元未来的栋梁,此刻就站在云缚安的眼前。
章飞景出来的时候,三人齐齐看向他,一瞬间竟然有些抵不住这三人瞧着他的目光了。
“章飞景见过毓灵郡主。”章飞景作了个揖礼,“不知郡主到府上,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程起和程彧也纷纷行礼:“毓灵郡主。”
几人最大也越不过二十五岁,最小的就是章飞景。
似乎是从前几人在一处读书,又交流甚多,于是才如此熟悉。
“无妨,章老夫人来府上给我下过帖子,今日有空,便来瞧瞧老夫人。”云缚安今日穿着一身极雅致的衣裳,上面绣着紫色蓝色的鸢尾,别有一番味道。
立在那处,便有十分贵女的姿态了。
“如许,如今你家有客,我们便不多打扰了,下次有空再聚吧。”程起是一派温润模样,举手投足都是文弱的气息。
程彧则是面色淡淡地打量云缚安。
他是个细心的人,不同自己的哥哥一般,对所有人都抱着善心。
只要是打过照面的人,有关无关,他都会调查清楚。
眼前这位郡主,实在是上京太多年的谈资。
同沈家闹得那么一出,整个上京无人不知。
后两人在朝为官,又听说了不少关于云缚安的事情。
一直到沈家和郑家双双被元帝抓住把柄处理掉。
整个过程,只花了半年。
这其中,最无法忽略的人就是云缚安,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份上。
以一己之力挽救整个云家,这才是真正的前途不可限量。
女子的身份,限制了她的锦绣前程。
程彧曾经这么感叹,或者说,若是云缚安是男子,假以时日,便会成长到那白观南都要侧目的程度。
南诏国原太傅大人,白邺,白观南。
听说最近出现在了元国,却让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办法捕捉。
听说南诏覆灭的时候,留下了一支军队,是真正的精锐,很有可能,在南诏覆灭之后,这支军队便零零散散散落在这大陆之上。
只有他们唯一的主人,也就是南诏国未来的女帝,能将他们召集在一处,重新复国。
想远了,程彧迅速回了什么,抬眼便瞧见了云缚安探究的眼神。
只是那眼神太纯粹,让程彧觉得。
这分明就是一个少女,对外界的向往。
或许,有没有可能,他的猜测是错的。
这样一双眸子下的灵魂,应当是干净无比的。
“既然如此,那两位兄长,下次再聚吧。”章飞景笑着道。
云缚安瞧着这二人勾肩搭背走出老远,这程彧刚才还是深沉的模样,一转眼就变成了同兄长撒娇的弟弟了。
两人关系,果然是亲密的。
“郡主殿下,随如许这边来吧。”章飞景脸上勾起笑意,“两位兄长时长指点如许,这才让郡主凑巧撞见了。”
并非是结党营私,就要看别人怎么理解了。
太医说的好听,也只是个皇帝的奴仆,为皇帝做事罢了,官职也无实权,知道的事情也太多。
会被不少的贵人针对。
章飞景却被章院正保护的很好,学了一身医术,做人也无半分不妥。
知道云缚安来了,章老太太格外开心。
吩咐厨房做了很多小食,开心地拉着云缚安的手坐在花厅。
巧的是,这章府里头,倒是也种了不少的海棠花。
好看的紧。
“我的这个小孙子啊,每天都忙着做学问,可没那么多空陪我这个老婆子!”章老夫人虽然这么说,却还是扯过章飞景的手,“你这孩子,有没有见过郡主殿下?”
瞧着章飞景无奈,但是碍于云缚安在,又格外的局促。
云缚安连忙为他开解:“老夫人,别担心,小少爷已经同我见过礼了,只是我家不过是个武将出身,没有那么多规矩。”
章老夫人笑弯了眼:“你们在这坐会子,老身去瞧瞧厨房的小食做的的如何了。”
类似于糕点,小饼,馃子,都算是小食一类。
云缚安正有意同章飞景交谈一番,连忙应下:“老夫人慢些走。”
章飞景面容是无奈,但是却又孝顺:“郡主勿怪,祖母年纪大了,也不太清醒了。”
竟然想着和当朝郡主牵线,这不是明摆着高攀吗?
云缚安笑眯眯:“无妨,老人家疼爱的一片心意罢了。”
“现在我们可算是朋友了?”
云缚安挤挤眼睛,十分俏皮可爱。
“郡主说是,那便是了。”章飞景很上道,“郡主是想问,为何同程家二兄弟走的这般近吧?”
大约脾气相似的人都走的进,因着上了战场的缘故,陆谪倒是同七皇子元寻有了些交集了。
最近又将元祯委派去东南,试探梁家的心意,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大约元帝也是想试探自己的儿子有几分能耐吧。
二程则是和四皇子元祉有些牵扯,几人常在一处饮酒看书,讨论诗词。
二程官职不高,也无甚影响,只是看在别人的眼里也有些碍眼。
所以才出了个程僖这般的人,程僖表面上是忠于陛下的,实则这人心思深沉,很难说他到底会忠于谁。
又或许他是想自己变成权臣。
“程僖也是程家的人吗?”云缚安不经意地询问,然后拿起茶盏撇去浮沫,美人垂眸,是真的赏心悦目。
章飞景思索了一会:“程僖是庶出子,且是旁支,靠着自己的手段才坐上了如今这个地位。”
那就是瞧不上这嫡出的二程了,否则也不会那么极端,做事情过于激进了。
“不知道,小公子日后的理想是什么呢?”云缚安莫名其妙想到了叶书臣。
还好叶家人都救回去了,这个被叶老爷子一直教导要成为一个纯臣,忠君爱国的少年,到底是没有被辜负。
圣上可以被蒙蔽,但是不能寒了重臣的心。
章飞景笑道:“自然是想做一个名医悬壶济世,不想沾染朝堂上的事情。”
倒还算清透。
云缚安垂眸,章飞景,果真被章院正教导的不错。
第一百一十一章 导火线
茶馆,临湖雅间。
这是这几个月以来,云缚安第一次同秦阿罡见面。
这是云蕤送给她,最好的利刃。
“伴伴,好久不见了。”云缚安抿了一口茶。
去过章家之后,才找到了这个合适的时候,与秦阿罡见面。
“小姐,国公爷未曾看错你。”秦阿罡以茶代酒,举杯相敬。
叶书臣来的时候,云缚安有一点点的意外。
“叶少爷百般恳求,这才将叶少爷带来了,还请小姐不要介意。”秦阿罡面上诚恳,似乎害怕云缚安生气。
云缚安微微笑道:“我怎么会和伴伴生气?”
“叶书臣见过小姐。”叶书臣作了个揖礼,“如今我已经将家中人都安置好了,特来追随小姐。”
叶家能够安然无恙,全仰仗云缚安。
云缚安摆摆手,让叶书臣坐下:“叶先生身体如何了?”
“爷爷……”叶书臣眼眶瞬间红了,“爷爷回去后没多久,便驾鹤西去了……”
“怎会?!”云缚安的手受到惊吓而颤抖,“不是已经得到大夫的救治了吗?”
叶书臣苦笑道:“爷爷的身体本就不好,又在诏狱里强撑了那般久,出来之后,便也没有几日可活的了……”
他直直地跪在云缚安的面前:“若是没有小姐的筹谋,只怕爷爷也没办法好好地去了……”
云缚安心里很不是滋味,终究还是晚了,元国的大儒,竟然在诏狱中白费了多日。
这些时间若是花在学问上,不知能带给大元多少的贡献。
“爷爷临终前,心里仍然惦念着小姐。”叶书臣眼中的泪不肯掉,就一直挂在眼眶里。
望向云缚安的眼神,承载着几代人太多的感情。
“没事了,书臣。”云缚安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微微蜷缩,拭去他挂在眼中迟迟不肯落下的泪珠子。
【我再也没有爷爷了,若是小姐,也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跟着小姐,是爷爷夙愿啊。】
秦阿罡喝着茶,一言不发,心中却思虑着,小姐笼络人心的手段,似乎与什么人重合了。
只是他一直想不到罢了。
他年轻的时候,倒是去过不少的国家,几个国家换着来,直到被云蕤收入麾下。
“快起来吧,书臣。”云缚安收回手,“往后,你便做我的另一双眼睛吧。”
刚才她的举动,已经有失规矩礼仪了。
叶书臣的瞬间放松了许多,这才坐下来,乖巧地听着秦阿罡和云缚安说话。
“伴伴,上次我让你帮忙调查的南诏国,可有消息了?”云缚安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里,又觉得这味道过于甜腻,皱皱眉便又放下了。
秦阿罡立刻便想起,自己年轻时见过的南诏国的太祖女帝,行为简直如出一辙。
若不是云缚安是云家的小姐,他都要怀疑云缚安是不是南诏国失落的太女了。
“南诏国如今被北楚控制渗透的太厉害了,几乎都要改成北楚的规矩了,不仅如此,每年南诏国给北楚的岁贡也不少,百姓如今生存的很是艰难。”秦阿罡叹了口气,“当年南诏国破,也有元国的一份力啊……”
云缚安不在乎这些,但是很显然,是北楚先瞧上了南诏的国土和资源,这才煽动元国也去分一杯羹。
不过也有不少的因素,是因为南诏国本身就内忧外患,所以铁蹄踏破山河是迟早的事情。
“明年中旬,听说南诏要邀请其他国家的使臣,一同过南诏国的诞辰。”秦阿罡放下茶盏,“到时候会举行大典,我们国家也应该会派使臣前去。”
云缚安起身:“麻烦伴伴了,关于银钱的事情,还得伴伴多找几个掌柜,云家如此清廉,若不是家中几个铺面支撑,维持中馈都难。”
“这些事情我已经着手让人去办了。”秦阿罡也起身,“恭送小姐。”
叶书臣有些无措,他不知道是跟着云缚安,还是留在这同秦阿罡一起。
云缚安脚步一顿,拿出一块令牌:“京郊有处宅子,等着我。”
叶书臣这才放下了一颗心。
“走水了,走水了!”外面的人突然匆忙起来,然后嘈杂声,嘶吼声。
云缚安心一惊,独活则是贴身紧跟着自家小姐。
估摸着这两日,邺王殿下就要从江州回来了,想必朝堂也会有不少人使绊子吧?
茶馆门口,有一人着里红外黑带暗纹的长袍,腰上系得一个紫色的玉佩,勾勒的是朱雀。
他脸型削瘦,男生女相,阴柔却一点不失阳刚,眼睛细长,眉长入鬓。
乌黑的发丝高高竖起,被官帽束好。
手中握着剑,骨节分明。
“毓灵郡主。”他勾起一抹笑,瞧不出是好还是坏来,只让人觉得眼前这少年俊美异常,实在让人见了便忘不了了。
却不知为何,云缚安的眼前便跳出一个人名来。
程僖。
“程大人?”云缚安淡淡道,却用的陈述句。
程僖靠近,阴影将云缚安笼罩:“郡主当真是好眼力,臣下程僖,见过郡主。”
云缚安松了口气,看来猜对了:“不知大人可有尊字?”
此人亦正亦邪,让云缚安不敢轻易下定义。
“臣下表字忌之。”程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臣下的表字不好听,污了郡主的耳。”
忌之,怎么会有人取这样的表字。
听起来,就好似对此人未曾抱过期待,甚至处心积虑防之。
“是本郡主突兀了。”云缚安不想和他有过多的交集,“不知程大人是否还有公务要忙,本殿下便先走了。”
只是却被程僖拦住了:“郡主殿下,那天上人间着了火,是通往国公府的路,只怕要委屈郡主殿下绕路而行了。”
失了火?
云缚安的伤口还未长好,此时也有些痒痒:“程大人,陛下让你调查的刺杀之事,可有了眉目了?”
“本殿下的侍女,也被伤了。”
程僖的表情看不出好坏来,他仍旧笑着道:“既然是殿下所托,虽是朝廷公事机密,但是殿下如此说了,臣下就……”
这么一大大串前奏,让云缚安直接中断了两人的交流:
“既然如此,那便不麻烦程大人了,本殿下现在还有其他的事情,先行一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达成合作
天上人间被走了水。
这是什么道理?
“小姐,听闻天上人间也是最近才开起来的,不少的达官贵人都会前去呢。”独活心思细,看出了云缚安的疑惑。
达官贵人。
喝醉了什么说不出来?
“背后的金主是谁?”云缚安说出了这话,却又有些懊恼,这总得给人家一点时间调查啊。
独活也不是百事通。
是她越活越回去了。
远远瞧着,天上人间的火倒是真的起的挺大的,浓烟滚滚,估计救下后也只剩下残垣断壁了。
只要不出人命就没事了。
茶馆和青楼楚馆都是好位置,这个事情还是要交给伴伴去做。
云缚安侧眼,便瞧见了个熟悉的人。
陆谪。
肩宽腰窄,身材颀长,穿着皇城司提督的官服,远远地站在那处,就能瞧见不少的小姑娘投去喜欢的目光。
云缚安刚要转身,便被叫住了:
“娇娇。”
他极少在外面这么唤她,不过云缚安还是停下了,去瞧他。
陆谪走过来,扶正了她的簪子:“今日去哪里玩了?”
“去茶馆听书了,四哥哥,你在这做什么?”云缚安脸上又挂起甜甜的笑来。
陆谪摸摸云缚安的头:“最近上京不平,还是减少外出吧,要外出也要多带点人。”
他虽然平日里忙于公务,却也没少观察上京。
近来元国境内涌进来不少的异族人,今日这场大火也是来的蹊跷,只是没有人员伤亡也不会上报。
陆谪担心,云缚安会受到伤害。
云缚安乖巧点头:“四哥哥放心吧,我这就回去了。”
一阵微风扬起,远远倚在栏杆上的程僖微微眯眼,让人觉察不出他的心意。
“娇娇……”他在口齿间咀嚼着这个称呼。
“真好听啊……”
——
李氏从大相国寺清修半月回来,便听到了不少关于朝堂上的事情了。
自己的母家在江州,她心中自然还是有些担心的。
云缚安正在用点心,便瞧见李氏去找云蕤说话,大概的意思便是最近打算回去一趟,瞧瞧家人是否安好。
其实估摸着也不是这个意思。
多半是回去提点一下家里人,让他们最近少与林家来往,更不药和梁家有什么首尾,明哲保身。
李氏刚出来,便瞧见云缚安在荡秋千,温温柔柔朝着她一笑:
“娇娇。”
云缚安开心的下来,然后朝着李氏跑过去:
“婶婶,你要去做什么?”
“婶婶要回一趟江州,娇娇想同婶婶去玩玩吗?”李氏永远这么温柔,似乎很少说不好的话。
她同云忻也是父母指婚,虽有感情,却不深。
嫁过来之后,打理家务也出了一份力,也是疼爱娇娇的。
云缚安心里想着邺王那破事儿,自然也不能应下:“娇娇要在家和阿翁在一处呢,爹爹也在这呢……”
秋去冬来,李氏也只是摸摸云缚安的头:“娇娇要一直这么开心才好。”
她说完这话,刚要离开,便被云缚安一把抓住手:
“婶婶,你还有我们。”
李氏有些诧异,存着心里的感动:“好。”
云缚安这才缓缓放开李氏的衣袖,看着她远去。
李家保不住了。
但是她愿意给李氏一个机会。
只要她能劝住李家,那就相安无事。
云缚安寻了个由头,去了京郊。
这是她和邺王的约定。
俊朗的男子站在秋海棠树下,只可惜已经看不到多少的花了。
“臣女见过邺王殿下。”云缚安行了个礼。
寒风簌簌,云缚安几不可闻地咳嗽了两声,隐在衣袖下面。
身体久来不见好,各种补药都好好吃过了,依然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章院正帮着配药,却也需要时间,连他也不知,这药有没有用处。
“平身吧。”元停将自己的身上的大氅解下,然后披在云缚安的身上,“近日天凉,出来的时候应该多穿衣。”
云缚安抬眼看见太阳隐藏在云朵之下道:“刚才出来的时候,还是可以看见太阳的。”
言下之意,是今日的天气没有那么差。
“好了,账本都在里面了,那个小公子,是你这地方的管家?”元停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是叶书臣吧,听说叶观老先生前几日才去了。”
云缚安低低地“嗯”了一声。
“是个好苗子,就是没有什么眼力见。”元停哂笑,看着云缚安跟个小鹌鹑似的,“你觉得呢?”
云缚安抬眼,护犊子般道:“王爷,那是臣女的人。”
元停眉眼温柔许多:“行行行,本王不管。”
书房被打理的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叶书臣在将账本分门别类,仔细码好。
云缚安缓和了神色:“书臣。”
“小姐。”书臣立刻站起身,只是一看见邺王,便也没有往上靠,声音十分低落,“这些我都整理好了,小姐需要帮忙吗?”
邺王回京,没有人知道,他也有别的事情要忙。
云缚安手里拿了一个精巧的小算盘,翻开第一页,试着算了一下,发现并不太难,只是因为数量太多,比较花时间。
“这里面还有很久之前的陈年烂账。”元停用手指了一堆,“肯定还有错账,若是让户部来,只怕是又牵扯出一堆,还浪费时间。”
云缚安突然就有些后悔了,她答应的太早了。
她还以为就几本帐,这么看来,这个帐少说都得看半个月。
演算和推敲又是半个月。
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将这个账本整理完。
绝了。
这个月啥也不用干了。
干完这事儿就过年了。
“邺王殿下的一个条件,真是将臣女价值运用到了极致啊!”云缚安不得不感叹元停的老谋深算,“不过臣女还得请邺王殿下帮个忙才是。”
邺王心情很好,估计是发现这个事情能好好解决:“你说,只要本王能办到,定然全力以赴。”
云缚安笑眯眯地说道:“那就请邺王殿下帮臣女将佘太师解决一下吧!”
淑妃娘娘的母家品阶不高,不出所料,若是想扶持皇帝,年纪小,又好拿捏才是选择的最佳。
不出所料,淑妃会投靠佘太师。
邺王挑挑眉:“毓灵郡主也是聪慧不遑多让。”
第一百一十三章 清修
云缚安同自己的家人说过之后,随意找了个去大相国寺清修一月的借口。
陆谪当然是有些奇怪的,云缚安从未迷信过什么神鬼之事,又有什么可清修的呢?
“娇娇。”陆谪唤住回锦阁的云缚安,斟酌自己的词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晚霞散落了半边天,陆谪的神色淡漠,看不出喜怒来。
“嗷呜~”桃花从小院子里面挑出来,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局面。
云缚安借此机会回避,随后又摸了摸桃花的脑袋。
它已经长得很大了,像个小黑豹子的模样了。
只是如今,云缚安还是没有弄清楚,这桃花是被谁带进府里来的。
云缚安收回思绪,带着笑意看向陆谪:“四哥哥这是在说什么呢?近来反正也无事,不如在大相国寺住一段时间,家中也无需管我了。”
毕竟孙芙蕖还没走,云恪刚好从这寿松苑前面停过,听见云缚安的话,张口晦涩,却什么也没说。
“云大人,不如您劝劝她吧。”陆谪抬眼同云恪对视,如此说道。
云恪却道:“若是她想的话,去也无妨,缚安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从前云恪都是唤她“娇娇”,同阿翁那般唤着。
云缚安有些落寞,强撑起一个笑来:“女儿便先走了。”
匆忙离去,躲在暗处的孙芙蕖若有所思。
云缚安本身就是个难缠的角色,如今这一走,她倒是能松口气,在这云家也越发自得了。
陆谪自然是看出这父女之间的波澜,未曾说什么。
眼睛四周旋转,看到一抹身影,略有深思。
“事后,云大人还是要好好和娇娇说清楚才是。”陆谪低声道,“她明白,可是即使是做戏,她心中也会难受。”
云缚安刚回到自己的锦阁,便红了眼眶。
桃花在旁边静默地陪着。
院子里的秋海棠都已经落完了,显得空荡又寂寥。
云蕤回家,自然也被告知了一些其中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心疼自家孙女,但是即使是这样,他也得顾全大局。
这个大局,是为了云缚安日后在上京不会受人掣肘,而非是为了云家自己。
所以云蕤只能帮云恪瞒着这事情,直到这个事情解决之后,才会恢复到从前时候的模样。
所以他也只是在锦阁外面望了一会子,忍下了心不进去。
没关系,小姑娘即使不是真正的云家人那又怎样呢?
养在云家十二年,再淡薄的血缘,也得被多年的亲情加持。
云家人都是无法互相割舍的,这才是云家立于上京不倒的真正原因。
况且,那时小小的婴孩,慰藉了云恪媳妇的心。
那就足够了。
云缚安在庭院浅坐了一番,觉得外面好似有人在看她,抬眼望去。
是做着轮椅的白邺。
亦师亦友。
他总是比她想的要深远很多,愿意等待她做完自己的事情。
他们二人身上都背着血海深仇。
云缚安起身:“白先生。”
“我以为你会愿意叫我老师。”白邺没有进来,眼睛却瞧向别处,“毕竟做你的先生这么久了,也教了你不少的东西。”
不知为何,云缚安一直过不了老师的这个坎儿。
她从来没有真正地拜过老师,一定是还没到时机。
又或许她是不愿。
一个叶老先生。
也个云家大伯云怀。
两个如老师一般的人,都离开这世间了。
她害怕。
云缚安换了个话题躲过去了:“白先生知道了吗?”
知道她要去大相国寺的事情。
她需要以此作为遮掩,如今朝堂上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睛在看着她。
看着整个云家,云家不能犯错,她也不能拖云家的后腿。
“知道。”白邺低声道,“知道你不是为了去清修。”
白邺能说的这么直白,便说明他已经将这事情调查清楚了。
云缚安也不否认,道:“先生总是会将事情调查的很清楚,缚安自愧不如。”
白邺撑着下巴:“想必你总是会很疑惑,我似乎是手眼通天的模样。”
“您是太傅,又精通占卜。”云缚安想了想,“您还能洞察人心,如果是您知道的话,我并不惊讶。”
“也不会去思考,白先生是从哪里来的消息,因为白先生不会害我。”
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格外自信。
云缚安一向都是这么有自信。
无论是做什么,做人,还是做局,能请君入瓮,也能一击毙命。
这才是南诏国未来女帝的胆识,白邺从未阻拦,是因为他觉得云缚安需要历练,历练过后,才会成为更优秀的女君。
白邺未曾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云缚安:“从前你做的局漏洞百出,也就是哄哄处在局中的棋子罢了。”
现在的她与从前成长了不少,能够哄骗局外人了。
很好。
云缚安低头垂眸:“这不是先生所希望的吗?”
大智之人,不耽于形。
白邺转身唤下人将他推回去:“如此,便很好,不过别被无聊的感情利用了。”
绿萼带着青栀从厨房回来,两人手中各端了一碟子糕点。
独活将将泡好了茶,正好赶上。
青栀,前两日都未曾有机会瞧见,今日一瞧,难怪绿萼喜欢,两人的长相似乎还有三四分的相似。
“奴婢青栀,谢谢小姐赐名。”青栀瞧见了绿萼给的眼色,立刻行大礼,将头埋下去。
云缚安拿了一块糕点在嘴中咀嚼:“我也不是什么苛待奴仆的小姐,只要你好好帮我办事,我不会亏待你。”
“你能进云府,是因为绿萼喜欢,为你求情,要心存感念才是。”
毕竟不是府里的家生子,也不是自小就跟在她身边的,多提点两句,总没错。
小丫头倒也认真:“奴婢谨遵小姐的提点。”
“好了,起来吧。”云缚安笑了一下,正好青栀抬起了眼。
如此好容色,确实让青栀心中一颤。
果然同上京的传闻一样,云家幺女,容色倾城。
“绿萼,记得将我的行礼好生收拾,过两日我就要去大相国寺清修了。”云缚安起身,觉得心口一缩。
有些疼痛。
赶明儿还是要找个机会,重新让章院正瞧瞧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相大师
青栀的到来,倒是让几人省了些力气。
云缚安没想到的是,青栀这么个小身板,竟然隐藏着这么的力气。
比绿萼都更能体察事情。
云缚安很满意。
但是太过于让她满意,又让她心中有一些不安稳。
如此这般模样,像是被人调教出来的,只是她一直在流浪,或者是做乞儿,不太有机会被人调教。
“小姐,奴婢原先是在江南那边的大户人家做婢女,后来那户人家举家搬迁,还了奴婢身契,只是不知那户人家惹到了谁,一路上奴婢这等微末的人,竟也会被人追杀,没有办法,只好一路北上。”青栀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子孤寂清冷的味道。
但是她的眼睛明亮又干净,比起清晨雏菊上的露珠都不遑多让。
是以,云缚安也不想变成生性多疑的人。
毕竟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早先便派人吩咐了大相国寺,让他们准备好禅房。
直接带了东西便能入住进去了。
云缚安所居住的地方,叫竹苑,很是干净,禅房旁边,有一大片的竹林,很是好看。
味道清新无比。
云缚安瞧见,心中便十分喜欢。
带领的小和尚双手合十,便同云缚安做揖礼:“郡主殿下,贫僧就不进去了,方丈在里面等您,您请自便。”
云缚安点点头。
外面天色近午,山上确实干净,只有来往鸟雀乌鸦的声音。
“施主。”云缚安始一进去,抬头便看见了一人。
他穿着袈裟,眉眼瞧着却年轻,不似云缚安印象中的方丈模样。
听说这位方丈法号无相。
人称无相大师。
“无相方丈。”云缚安偏偏不叫那俗称,言语间却也恭敬有度,“信女云缚安。”
无相面上一笑:“贫僧知道。”
声音清润,只是云缚安却觉得这声音中带着些许梵音,让她脑中清明。
“无相方丈还有什么想同我说的吗?”云缚安瞧着眼前这方丈,询问道。
无相方丈深深地看了云缚安一眼:“施主行事,欠妥。”
欠妥?
什么欠妥?
云缚安还没反应过来,方丈便转身消失在云缚安视线了。
青栀探头探脑,进来十分乖巧:“小姐,这个包袱放在哪里?”
包袱都是绿萼整理的,不会假手于他人,这是规矩,青栀是新来的,这个规矩也不会改变。
因为查账之事只有独活知道,所以云缚安还会做一个安排。
寺庙清修身边最好带的人越少越好。
云缚安也打算给青栀和绿萼两人放几天假。
正好休息休息,等到回去的那日,再做安排。
来都来了,独活帮着绿萼整理云缚安的床榻,青栀陪着云缚安去上香。
整个寺庙香火是极旺的,香灰升腾到半空,烟雾缭绕。
云缚安心中心中虔诚,任由香灰落在身上。
信男信女来来往往,大多都是有身份名望人家中的少爷,或者是信佛的夫人小姐。
人太多了,各处休息的位置几乎都被占到了。
除了一个香火不太旺的菩萨面前。
云缚安身体本就不是很好,有在寺庙中弯弯绕绕,身子早有些疲惫,支撑不住。
“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云缚安吩咐道。
青栀虽然有些犹豫,却也知道小姐的话不可违逆。
于是便退下了。
云缚安提着酸疼的腿,虔诚而又庄重地跪在那位菩萨面前。
以手为垫,将额头放上去。
就这样,云缚安将浑身的疲惫卸去,脑中空明。
佛像身后是一人,正是方才的无相大师,他双手合十,手中还挂着念珠,正闭着眼睛念经。
不知是在为何人祈福。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云缚安觉得休息好了,刚打算起身,便发觉脚麻了。
便跪直身子,缓解一下腿部的压力。
旁的也有不好人议论纷纷。
“瞧着这小丫头子跪了还这么久,只怕是有难事啊!”
“谁说不是呢?年纪这么小,家里也没个大人跟着。”
又是片刻,这菩萨面前也仍然只有她这一个跪着的信徒。
菩萨很灵。
她只会想找一个休息的地方,恰好这菩萨面前有空的蒲团。
她很感谢,这就足够了。
云缚安又深深一拜,便起身打算回竹苑。
复一抬头,一串黑檀手持垂着流苏落在云缚安面前,她抬眼一看,是无相大师温润俊俏的面庞:
“云施主,心中念即是想,想即是念,愿施主心有所得,便足够了。”
云缚安心中很是复杂,双手接过这串手持,无相便离开了。
这才多久,竟然能在撞见同一个人两次,若是那次是无相有意在那处等着,那这次呢?
云缚安的想法是回到竹苑后,休息两日,之后启程去京郊,开始解决账本的事情。
足以掩人耳目了。
青栀果然乖乖得守在竹苑等她回去。
“绿萼,青栀,在寺庙清修不适合带太多的人,今日过后,你们便先下山吧,后面的事情,独活会在,时间到了之后,你们再来带车马来接我便可。”云缚安笑的十分温暖,“正好,绿萼和青栀一见如故,上京好玩的花样多,你便多带着青栀去瞧一瞧,逛一逛。”
“若是想,也可以去慈安堂瞧瞧,都随你们。”
这确实是很不错的事情,绿萼脸上带着笑意,青栀虽然也在开心地笑,却有些害怕:
“奴婢头回出府,也怕做错事,不如小姐就将我放在身边吧?”
云缚安皱皱眉,但是想到青栀十分尽心尽力,又缓和了面容:
“安心同绿萼一起吧,以后要你忙着的日子还多呢!”
青栀也不多问了,乖巧地去将斋饭拿来。
主仆之间又笑着,说了俏皮话和玩笑,青栀和绿萼笑的前俯后仰。
十分的进行。
云缚安还把今日跪菩萨的趣事讲了,青栀笑道:
“小姐你跪了这许久,只怕是菩萨也在心里寻思,这得是多么大的一个诚心,多么大的一个愿望啊!”
说着还双手合十:“只怕菩萨也怀疑自己能不能完成小姐的愿望呢!”
绿萼也说:“谁说不是呢,小姐一直不许愿,奴婢要是菩萨,只怕也要心慌!”
云缚安点了点二人的额头:“不说了,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家小姐要安睡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算账
后两日竟然下起了秋雨。
雨停之后,山上便笼罩了不大不小的白雾。
山林经过洗涤,云缚安比平时都多呼吸了两口空气。
无相大师送给她的手持,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寓意,却也被她随身带着,希望这串被佛光加持过的珠串能够给她带来一点运气。
今日,她便要下山,前往京郊了,独活守在竹苑。
以便有眼线盯着她,独活在竹苑,算是她留的后手。
京郊羊肠小道的路口,早就有人在那等着她。
因着这处宅子也十分隐蔽,更适合拿来完成任务。
叶书臣早就候在那处,桌上已经摆好了云缚安日常喜欢用的糕点和茶水:
“小姐来了?”
云缚安点点头,随后拿了张羊毛毯子铺在地上,自己就坐在地上,开始查账。
各类的赋税在上面都十分清楚。
越看,云缚安便越是皱起了眉头:“陛下刚继位的那几年,收成是最好的,这两处账目因为灾年减免赋税,是有问题的。”
大约那些人也不会想到查账竟然查的这么仔细。
云缚安可以有十成肯定,这账本中是真假参半的,所以要在其中摘出有问题的账目。
其中还有不少计算错误的账目,这也要挑出来。
堆积成山的账目确实是一笔不小的问题,云缚安另一只手在快速地打着算盘,一边心算。
若是流年不利,减免赋税是需要减五成的,元帝比较开明,否则因为天灾人祸的原因,赋税过多会倒是百姓生活艰难,无法支撑。
可这赋税才减免了两成,也就是说,百姓在流年不利的情况下,仍然多交了三成的税收。
那这多了的三成税收,也未曾记账,这是进了谁的口袋。
江州府倒是真一摊乱账。
不过确实也富得流油,云缚安羡慕至极。
咬了咬毛笔头,商人的赋税是盈利的四成,这里也确实是四成。
但是账目前后,却对不上。
云缚安的脑袋都要炸了,丢给叶书臣之后便拿过其他的账目。
第一本账目来来回回对了三遍,没错了云缚安才会来下一本。
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做梦都在咬笔头子在算账目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云缚安真的觉得自己似乎是魔怔了。
连续半个月过去,账目也算是清理了不少。
她本人也像是过着比清修还要惨累的生活,白天算账,做梦还梦见作诗做不好,哭出了声。
次日早上起顶着个乌青的眼袋,容色一落千丈。
叶书臣也没比她好多少,毕竟是叶观的孙子,做起事情来也不比云缚安拖沓,这几日亏得叶书臣很是衷心,做事情也麻利。
记账也很有手。
将有问题的账目会誊抄,然后重新标注多少页,以及注解,以待来日验算解决,也能方便许多。
好容易二十天将这堆烂摊子解决掉,云缚安算是人麻了。
邺王知道云缚安弄完了,还十分欣慰,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到了地方,仔细查阅过了,又道:
“能不能把这个账目,做的天衣无缝?”
“做两份,一份有问题,一份重新誊抄,将有问题的地方重点标注。”
做账?
云缚安只觉得这话如同晴空霹雳:“王爷,你要不把我杀了吧!”
“本王也不白让你给我干活,本王帮你解决佘太师如何?最近他可是频频将视线放在你们云家身上,佘家在朝堂也算是根深蒂固了,凭借你们云家的资历,只怕是难以撼动。”元停果然是带了诚意来的。
云缚安咬咬牙,立刻就振作起来:“邺王殿下看好了!本郡主定然给你两套完完整整的账目。”
谁动手都不好,皇家人动手才能让云家人隐藏在背后。
为了云家,云缚安不顾浓重的黑眼前,开始没日没夜的誊抄账目,和叶书臣一起核对账目。
在原基础上,又完善了很多。
到了一个月结束,云缚安才将做的完整完好的账本交给邺王。
元停倒不是不信任云缚安,只是为了此事的严谨,他依旧让身边的人重新计算过。
最后终于个给出个完好无缺的评价,云缚安才松了口气。
这破事儿终于是结束了。
云缚安在当晚,便迅速回了竹苑,倒头就睡。
埋头睡了三天。
独活心知自家小姐去做什么什么事情,也未曾打扰。
就连青栀和绿萼来接人的时候,也是乖乖巧巧听劝,守在门外的。
为着怕云缚安清修难受,青栀还特别提议,买了一些云缚安爱吃的菜式带过来。
只是没想到云缚安一睡就是好几日,青栀瞧着坏掉的菜,和疲惫的云缚安,难受的都哭出来了。
青栀还是个小孩子,害怕也是正常的,独活心里也清楚,和绿萼一同安慰。
等到第四天,云缚安才悠悠转醒。
醒来便发现,她眼睛的乌青都下去的差不多了。
“这还得多亏了青栀,若不会她专程去百草堂开了药膏,日日给小姐涂抹,也不能让那些黑眼圈消失的无影无踪。”绿萼笑眯眯地说道,“话说,小姐,你这黑眼圈,若不是是奴婢守了您许久,还以为您半夜去挖矿了呢!”
云缚安也被逗笑了:“好了,几日不见,瞧你气色越发好了,怎么,都和青栀去哪里玩了?”
“没有去哪里玩,只是去逛了逛上京有名的商铺,给她买了点小物件。”说起来,绿萼便是一派轻松,“这小姑娘,倒是真的体贴人,还帮奴婢提了东西呢!”
云缚安挑挑眉:“如此乖巧,小姐我也得给她点好东西赏赐才是。”
说着便唤了青栀过来,笑眯眯地对她道:“你家小姐我也就是个俗人,没有什么好东西,这只桌子瞧着样式繁重,却没什么分量,就送给你赏玩吧!”
说着,便退下了自己腕上的累金丝镶红宝石手镯给她。
青栀哪里肯要,一个劲地拒绝,还是后来云缚安佯装要生气了,这才收下了。
“往后,好好听小姐我的话,好处还多的是呢!”倒也不是云缚安吹嘘,伴伴在外面把生意做起来了,她手头也会宽裕很多。
赏赐下去的东西也绝对是能拿出手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元帝夜访
今日天气倒好,云缚安又去了那处香火不太旺的菩萨处。
只是这次,云缚安没跪在菩萨的面前。
她只是想再来见见,这串手持的主人而已。
只是大约是因为云缚安没在菩萨面前跪下,也没听清楚她的愿望。
直到云缚安启程离开,她都没再看见。
本来是想感谢他的,可似乎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感谢。
或许是想谢谢他给了一个位置让她安睡。
马车很是安慰,云缚安撩开帘子,最后看一眼大相国寺,目光所至是一位僧人立于山门前。
佛说,若是见不到这个人,那就是暂时还没到缘分。
无相佛法高深,若是想见她,不可能不清楚她什么时候走,只是违背了缘分这个理儿,倒是让人觉得这佛法也不过是为俗世服务,俯首称臣罢了。
云缚安手中握着手持,心中十分宁静。
一只白鸽落从未放下帘儿、马车的窗子进来,正好停在云缚安的身边。
它的脚边有一张小纸条子,云缚安拿起来一看。
上面只写了两个字,琴师。
瞧着脚上的丝带,这信鸽大约是从皇宫中出来的,云缚安可以大胆猜测,这信鸽是长公主派人送来的。
目的是为了什么?
想让她当出头鸟,还是为了提醒她呢?
云缚安有些疑惑。
琴师是从楚馆出来的琴师,而楚馆就在天上人间的旁边。
那场大火,大概也会殃及周边才是。
所以,楚馆也有很大的概率,受到火灾的冲击。
前两次见到佘莺莺的时候,云缚安确实向她释放了善意,对于佘莺莺来说,应该会把这种善意放在心里的。
云缚安在脑海中重新建立当时的场景。
佘莺莺的眼神似乎总是放在那琴师身上的,云缚安重活了一世,似乎很是清楚,这样的眼神是代表着什么的。
她喜欢那个琴师。
并且她曾经同这个琴师相识。
云缚安握着手持,在脑海中补了一个话本子的小说。
但是让云缚安奇怪的是,这佘莺莺高门贵女为何会认识市井中的一名琴师。
这又究竟是为何呢?
云缚安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睡着了。
这一个月,云家算是翻天覆地了,孙芙蕖盗云家的军事机密,已经被云家人扭送至官府羁押。
但是这孙芙蕖入狱的第二天,就毒发身亡暴毙了。
所幸的是这军事机密,云蕤和云恪一向是藏匿的很好。
并且这二人早就察觉,云缚安也配合着他们演了一通戏。
只是这部戏有点伤身体。
云缚安刚刚下车,便看见等在门口,有些无措的云恪。
他做戏,差点给自己个儿的女儿给做没了。
还好云缚安趁机出去清修了,如此可以少生多少事端。
“娇娇……”云恪开口有些局促,“之前的事,是爹爹不好,娇娇不要同爹爹生气好不好?”
云缚安好半晌都面无表情,兀地笑了:
“爹,我们是一家人,我知道你们有自己的安排,我能理解的!”
云恪听见这话,陡然松了一口气。
他还怕自己的女儿同自己离心了。
“先前爹说的那些话,都当不得真,娇娇定要都忘了才是!”云恪殷切地瞧着自己的小女儿,“好吗?”
云蕤这时从那处走来,嗤笑道:
“云恪啊,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两副面孔?”云蕤幸灾乐祸,“果然啊,谁让你不提前告诉娇娇一声,现在可好,走吧,娇娇这些日子清修也是累了,还是先进来吃饭吧?”
云缚安复又露出个温软的笑来:“谢谢阿翁。”
只是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邺王答应他,要帮着办的事,此刻应当是要提上日程了。
佘太师,会因为什么案子呢?
云缚安只知道她手上的那个账本,是跟江州的林氏和李氏有关的。
家里出来那么大的事情,李氏从大相国寺回来也是应该的。
回家去看看,也是应该的。
花厅一道菜接一道菜上,秋日正好是吃大闸蟹的时候,云缚安素来就是很爱吃螃蟹,白邺的存在也是被所有家人认可过的。
所以作为云缚安的先生,也是可以一同吃饭的。
一家人其乐融融,直到有人叩响了云家的门。
“老爷,有故人来了。”罗傭斟酌了词汇,给了云蕤一个眼神。
云缚安有些没明白,外面那位“故人”却走了进来。
她一下子就愣住了。
来者不是别人,是当今元帝。
一家子人连忙给他行礼,根本就不知道这元帝为何突然就出宫了来了。
而且还来了云家。
“坐吧,朕只是出来瞧瞧罢了。”元帝如是说道。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心里清楚,元帝怎么会无缘无故做一件事情呢?
云缚安也是如此想的。
昨日邺王才把账本给呈上去,怎么今日这陛下就来到云家了。
别不是元停将她卖了才是。
“今日本想云爱卿去往宫中小叙,但是听说今日毓灵清修回来,便还是觉得不打扰你们为好。”元帝微微笑道,“所以朕亲自来了。”
云缚安心思千回百转,如此场景,让云缚安有些拿不准注意。
如是生气,元帝是在笑着。
可若是开心,这元帝周身的氛围却让她觉得不对劲。
“云爱卿,你觉得哪位皇子堪当大任呢?”元帝手里拿起一只螃蟹,兀自开始剥。
救命,何时有幸能与当朝天子一桌吃饭。
只怕是要折寿啊。
云缚安却皱皱眉,复而舒缓,手上拿了一柄金剪子递给元帝:
“陛下,螃蟹伤手人,若是您要剥的话,不如用这个。”
元帝瞧着笑的可爱的云缚安,眉眼微挑,便接过了。
两人的手自然避免不了触碰,只是在这一瞬间——
【这云家人性格也是真的奇怪,吃螃蟹竟然不蘸姜醋!】
云缚安心中顿时明了了:
“阿翁啊,家里吃螃蟹怎么能不蘸姜醋呢?”
说罢还小孩子似的皱皱眉。
这一个笑模样,一下就把元帝给逗笑了:“你们家的这个小鬼头,倒是机灵的很!”
云缚安觉得无奈,这元帝来这肯定不会是因为姜醋这么简单。
不过,自己只要旁观,然后做好随机应变的准备就好了!
------题外话------
救命,好希望有人跟我共鸣
第一百一十七章 蟹宴
本来是家宴,因为元帝的到来,变成了他的主场。
云缚安直接一个眼神挪到了云恪旁边的位置:
“不如就让毓灵坐到朕的身边吧?”元帝手中正剥着螃蟹,瞧着挪来挪去,直接如此提议。
这正好就对上了云缚安的想法。
云恪本来不想,云缚安却趁机附耳同自家爹说话:
“爹,有我放心!”
自己坐在元帝身边才可把握住场子上的情况。
出了什么意外,也能让元帝看在元后疼惜她的面儿上原谅云家。
其实,这次云缚安更多的猜测是元帝想要云家的兵权。
所以才来到云家了。
他想让云家自主地交出兵权,但是云缚安觉得,如果兵权真的交出去了,只怕是云家更会如履薄冰,无兵权傍身的云家下场应当会很惨。
所以云缚安才会答应元停的提议,先对佘太师下手,让元帝的视线从云家身上离开。
最差的可能,就是元帝会选择随便给云家安一个罪名来解决。
宁可自主上交,但是这个上交,还要重新同阿翁和自家爹爹商量。
方式一定是需要大义凛然的,并且,需要文武百官都看见。
让天家心中过意不去,甚至决定好好对待云家,这方才是正理。
但是今天,肯定不是这个机会。
风吹过来,云缚安回了神。
乖乖巧巧地问道:“陛下,今日您是君还是友呢?”
天子抬抬头,他一向是喜欢眼前这个小姑娘的,做事情该沉稳的时候沉稳,该犯傻的时候犯傻,况且,从来都没有过不好的心思,所以他很是喜欢。
“那毓灵希望朕是君还是友呢?”元帝如是问道。
云缚安老老实实地说道:“您平日里是天子,现在在我们家,就是阿翁的故人,所以应该是友啦!”
“好,那就按照毓灵所说,今日我不再是朕了,而是你阿翁的朋友了。”元帝听着这话倒是没有之前进来时那般紧张的感觉了。
虽然是天子,他也要随时保持威仪,但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让他放下做君的想法,只是普普通通的友人。
尚德芳在外面领着一众太监,等在院外。
一下子听见云缚安如此大胆的话,心都要提到胸口了。
听见元帝没有生气,这才放下了心来。
不愧是毓灵郡主,揣摩帝王的心思,真是很有一手。
他几乎就没看见过元帝在毓灵郡主面前生气,有也是因为毓灵郡主受到伤害了。
“给你,陛下!”云缚安理所应当的将一盏黄酒递给元帝,“现在您只是我的长辈了,所以说,今日您讨厌的黄酒也要与我们一道共饮才是!”
因着吃螃蟹是要配雄黄酒的,不过陛下向来饮陈年佳酿惯了,不太喜欢。
要是皇帝的身份,只怕就得指使下人立刻就去买去,但是云缚安便借着人小胆大,直接将雄黄酒递给元帝了。
“陛下现在是在我的家哦,要客随主便的!”云缚安挤了挤眼睛,一派古灵精怪。
云蕤瞧见自家小孙女这般模样,心中揣测到她想做什么,连忙装作脸上十分着急,冷汗直冒的模样道:
“陛下息怒,这小妮子胆大妄为……”
元帝却摆摆手,十分轻松:“说的这是什么话,小姑娘天性如此,况且,我现在只是你的好友,何来君臣之仪啊?”
云缚安装作狐假虎威的模样:“就是啊,阿翁,你完蛋了,你要违背圣旨啦!”
逗得元帝开怀大笑!
“陛下,娘娘在宫中还好吗?”云缚安剥蟹不太利索,好不容易剔下半只螃蟹的肉,沾了姜醋便一脸严肃地送到元帝面前,“陛下,我很敬重您的,所以这一小碟子蟹肉,算是孝敬长辈的!”
人小鬼大,元帝眉眼是抑制不住的欢喜,伸手便一脸严肃地将这碟子肉拿过去:
“好的,既然是毓灵的心意,那我这个长辈就却之不恭了。”
平日在宫中,什么珍馐美味都吃的多了,此时这平凡的蟹肉似乎也变得不普通了。
况且,元帝在宫中的时候,那些人都恨不得将他这位皇帝供起来。
皇后呢,与他举案齐眉,是以对他恭敬过多。
后宫的妃嫔妾侍,对他敬畏害怕。
臣子更不必说了。
这上位的二十余年,他很难体会到这种真情实意了。
刚到云府门口的时候,他分明还在考虑如何卸掉云家的兵权,但是此刻瞧见这一家人的状态,或许兵权在他们身上,才是最安心的!
云恪剥了一碟子蟹肉传过去:“小女无状。”
“小姑娘都爱娇爱俏,况且你家小姑娘长相昳丽,便是脾性活泼一些也并不妨事。”天子似乎是喝醉了酒,“云卿哪,你也别怪我,为何总是针对云家,我脾性小,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我害怕这兵权旁落啊!”
云缚安余光去观察元帝的神色,却发现他眸光明亮,似乎不像是喝醉了。
手上却一直不停,在剥着螃蟹。
天子这时推了一叠蟹肉给她,是他方才剥了半天出来的撑过:“瞧着毓灵爱吃蟹肉和蟹黄,这些都给毓灵了!我是大人了,大人不好这口了……”
当了皇帝,就得食不言寝不语,还得食不过三。
这些东西都是皇室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即使是那么小的事情,也变成了束缚皇室的规矩。
一举一动制衡直到,都是皇室中人自小要学会的!
云缚安能体会元帝的心情。
于是看着云蕤,想知道自己的阿翁会如何作答。
云蕤果然上道:“微臣的父亲自小就告诉过我,让我只做个将军,不做别的,就单纯做个将军,只效忠当今陛下。”
“陛下,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元帝如何能看不见呢?为了这么一句话,云家已经死了不止一个云怀了。
死掉的人都在向他证明,云家绝不会有站队之心。
可奈何别家都在极力拉拢有兵权的云家,保不齐那一日云家便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啊!
“微臣的年纪也大了,也该置身事外了,陛下,求您给微臣一点机会,别逼臣逼得太紧……”云蕤这些年征战沙场,确实已经足够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