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掌控全局
像是风暴来临前的平静海上明月夜。
苏贵妃将自己裹在悲伤织就的茧中,心中的海啸无人得知。
云缚安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孩子都是爹娘的命根子。
更何况在这孤寂的深宫中,一个乖巧无论性别的孩子比起深不可测且不可得的帝王心来说,更轻易得到。
也更能抚慰她。
翠心很有眼色,如此场景她再待下去,也不过是徒增自家主子的烦恼。
云缚安的心是很平静的,身上的味道也只有清风。
她什么香都未焚,只有一点点衣袂上的兰芷味道。
就这样,轻柔温暖地将苏贵妃环绕起来。
将自己的小脸紧紧贴在苏贵妃姣好的面容上。
“苏娘娘,不要难过了,娇娇在呢……”
苏贵妃没说话,手中的剑不受力落在地摊上,声音不大。
下一瞬间,苏贵妃就将云缚安抱在自己的怀里,就像是一个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
【若是女儿能顺利出生,此刻我也不必如此感怀了。】
【我真的想手刃那个贱人,可是我也不想辜负娇娇对我的善良。】
【娇娇那么好,我怎么忍心让她看见我被鲜血染红的手?】
云缚安轻声道:“娘娘,不要伤心了。”
“我也不喜欢郑娘娘,因为她总是喜欢同我不喜欢的容娘娘在一处。”
她对苏南蕴是愧疚的。
若是有一日,苏南蕴知道自己欺骗了她,利用了她扳倒了郑家而恨她。
云缚安觉得自己也不会有一丝丝的怨怪。
即使苏娘娘的怀抱很温暖,或许同逝去的娘亲是一样的。
苏贵妃是重要,但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自己去做。
“是吗?”苏贵妃眼中划过一抹深色,“郑嫔经常和容妃在一处吗?”
云缚安撇撇嘴,脸上还甚是委屈:“是啊,容娘娘不喜欢臣女,之前还在太后娘娘那刁难臣女……”
苏贵妃心下一沉。
两族勾结,这是元帝最最忌讳的事。
作为皇帝,谁会喜欢自己的臣子勾搭在一处密谋着帝王无从得知的事情呢?
苏贵妃此刻有了云缚安,心中也安慰了很多,再多的谋划,也要布置的细密才是:
“好了,今日还是得多谢娇娇了。”
说着还带云缚安去看了今日插瓶的荷花。
仍然散发着芬芳。
云缚安浅浅露出一个笑,小酒窝十分明艳张扬:
“苏娘娘还专门插起来了,真好看,等下次别的花开的时候,我还摘给娘娘!”
苏贵妃将云缚安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儿:
“好呢,这儿什么都不多,就是些摆件最多!”
有了这花,宫殿都显得有生气了。
得亏月庵护着这云缚安,否则或许还没有今日两人的如此的相处。
云缚安瞅了瞅外面的月色,小手揉着衣角:“娘娘,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好,我送你回去。”苏贵妃温婉一笑。
似乎又是从前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苏贵妃了。
只有一颗心还在跳动,仍旧温热。
云缚安认真道:“娘娘只用送我到门口就可以了,回去之后,让翠心姐姐给你染一炷兰芷香,也好入睡休息养养神。”
苏贵妃瞧着这认真的小模样,心里觉得云缚安却是识礼可爱,也不忍拒绝,便点头应下了。
行在宫道之上,云缚安才松了一口。
独活老老实实地跟在云缚安的身后,一言不发。
“现下看来,估摸着苏贵妃要将矛头对准郑家和沈家了,苏家的势力,同他们可不在一个层面上。”云缚安淡淡道。
也亏得她攻破了厌雪那处。
想必苏贵妃也该攻破朔雪才是,否则很难拿到阿园死之谜的案件确凿的证据。
元后如今也不大管事,重心更多的是放在四皇子和元瑶身上。
这个点不算晚,但是很多宫妃都已经各自回宫了。
经过御花园的时候,云缚安看见一人立在那花园中。
带着傍晚的云霞,有些看不清神色。
面容是温润没有棱角的,似乎是哪家的公子哥。
那人似乎注意到云缚安的眼神,向着探究的方向望了一眼。
两人正好对上视线。
那人却风轻云淡的挪开了视线,转身便离开了。
云缚安并没有将这事情放在心上,转身回了关雎宫,陪着元后和元瑶一同用了膳。
这才趁着夜色回了有凤来仪。
只要后面的事情按照自己规划的方向进行。
就不会有一点问题。
云缚安的桌上是她龙飞凤舞的字迹。
从苏南蕴和郑璇两人的旧怨下手,不过幸好,郑璇没让自己失望。
光凭借着郑璇给苏南蕴下药的的事情,还不足以苏南蕴对郑璇有十分的恨意。
或者向死的决心。
只有这样,郑家一败涂地。
沈家没了指望,必然会再转向别的可能,她当然会把容妃所有的可能,一一截断。
瞧见云缚安回来,绿萼迎上去,一边说道:
“小姐今日回来的有些晚了,那阮美人想要求见小姐。”
“嗯?”云缚安面上并无异色,“什么时候的事情?”
绿萼想了想:“您刚出了有凤来仪不久,她的婢女就来了,想询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云缚安坐下,独活便上了一盏茶。
端着茶,趁着还温热喝下去一口,心中才多了慰帖和安心。
阮美人最近确实得宠,只是后宫众嫔妃都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杂乱无序一堆,哪里管得上这元帝有没有新欢。
元后更不必说了,膝下有养子,养女,二者皆成器,更不必担心往后时日有什么变化。
随着元帝开心便是。
多半是这阮嘉妍自己心中惴惴不安,毕竟元帝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她的月室殿了。
说来也是她命好,她位分底,还轮不到她一人住着一整个宫殿。
月室殿是长春宫其中的一个殿宇。
颖贵妃人温厚善良又好说话。
若是摊上一个别的脾气不好的妃子,非得将她磋磨掉一层皮出来。
特别是她家中又无背景,所要依靠的唯有她的主子,云缚安。
所以,这恩宠始一断开,便巴巴地来找云缚安了,想求主子庇佑。
是个聪明人,但是却没有云缚安需要的那般忠心。
不过无妨,好狗总是训出来的。
云缚安将茶盖随意扣在茶盏上:“行了,等郑家的事情了解了,再挑个日子吧。”
第五十九章 秋后蚂蚱(感谢合集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即日起,恢复珍妃的位分及封号,赐金银宝器若干,钦此。”
太监宣完旨意之后,元帝便到了这永宁宫来了。
脸上都是带着笑意。
这几日郑合辙办的事情都不错,特别是之前的发生的一些污糟事情,全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包括但不限于贪污粮饷,结党营私的事情。
此事自然是叶家,汪家和刘家的事情。
同先前云家出征的事情是发生在差不多的时间段。
若不是因为云缚安一下子撞破,元帝也会心知肚明在云家立完战功回来后将云家一锅端了。
两全其美多好啊!
既解决了军中名望过盛的家族,又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多疑而不让别的臣子因为此事寒心。
至少表面上过得去。
不过现下不行了,元帝确实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但是还不至于草菅人命。
况且漠北的战役,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都。
他还需要观望全局,看云家能能不能再为元家江山做出什么贡献。
功高震主便抹杀之,是,又不是他的风格。
他也不是不知道沈家人在背后做的那些事情,只不过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如此较真,整个朝堂不都是藏污纳垢。
作为皇帝,元帝对这些客观的事实看的很清楚。
所以他们自相残杀,沈家人聪明反被聪明误,是他乐见其成的。
况且他的刑部右侍郎,做起事情来,比起刑部尚书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封无可封,元帝倒是不介意晋晋他妹妹郑嫔的位分。
况且之前的事情,虽然说这珍妃确实有错。
到底是自己宠爱了多年。
再者刑部侍郎从未在宫中结党营私,如今也只剩这么一个妹妹,便是多疼爱些也无妨了。
当天晚上,政务繁忙的元帝,便宿在了永宁宫。
合宫上下都知道。
珍妃复宠了。
知道此事的时候,云缚安正在下棋。
她脸上并无太大的惊讶,反而是稳稳将白子落在双方厮杀的中间。
本来式微的白棋一下子如鱼得水,横开天堑。
黑子反而气势见弱,不多时便被白子团团围住吞噬殆尽。
再无法有回转之力。
云缚安静眼瞧,声音淡淡:“不过秋后蚂蚱罢了,还能有几日动弹?”
宫中有怨言的人很多,但是两位贵妃和其他的妃嫔都在旁观,更不论下面的嫔,美人之类的了。
心中记恨者多之。
苏贵妃懂养精蓄锐,云缚安也未曾听闻她提出反驳之声。
这定会让元帝心中多出两分的愧疚怜惜来。
若是没猜错,定然是前那一批事情调查完了。
可若是事情出现了反转。
能不能够撕开元帝的假面,让元帝被迫和不得不出面与之对抗。
云缚安起身,摸了摸花盆里的话,将多长出来的,连带着花一起都修建下来,嘴里喃喃念叨:
“不需要再节外生枝了……”
独活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伴伴已经在宫外,收集到了关于郑家和沈家往来足够多的证据,格外注重是郑家多年来查案整合卷宗的缺漏。
小姐并不急于立刻解决掉沈家,而是先观察郑家。
逐个击破,方能让他们再无转圜翻身的余地。
云缚安垂眼,放下剪子。
既然如此留恋亡妻,她不介意送他一程。
沈家为了荣华,不惜供出沈珏来任由她糟蹋,虽说自己从前痴傻愚笨,可是这沈珏也确确实实不喜欢自己。
难为他也只是在西山寺动了次手,不然,恐怕自己还逮不到这个机会顺其自然醒悟过来。
不过是想接住云家的力量,好有资本同元帝谈谈沈家进入内阁的事情。
如今内阁算是元帝的亲信,又是被元帝一手抓,平日里上监督皇帝,下管理朝事。
管控严格,没有实力没有背景和一颗当纯臣想着皇帝的决心,是断断进不去内阁的。
沈家在这个阶段匍匐太久了,云缚安甚至都觉得自己低估了沈家想上位的决心。
所以便想了法子寻了个同郑夫人八分相似的沈家远方女,送给郑合辙做宠妾。
经过上次一事后,汪家和刘家平日里除了任上之事,几乎闭门不出,大约不出五年,便会辞官归隐。
因着这事情已经在元帝心中留下了前科。
仕途也算是到了头,不如再做几年便罢了。
汪家的长兄对待自己的弟弟也是真心疼爱的,已经很久,汪家人都没在朝堂上有过动静了。
云缚安靠着软塌,不得不说,沈家人确实是有手段。
上不得台面罢了。
“小姐。”绿萼从外面回来,低声道,“贵妃娘娘说她已经找到了一些证据,只是还有一些东西,需要小姐帮忙。”
小孩子玩心大,总是能想出一些有用的点子,所以苏贵妃才特别让人递了条子过来。
珍妃现如今又得圣眷,苏贵妃却一点不在乎,毕竟这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珍妃的防备心可不如从前了。
“洛美人时不时就在永宁宫坐坐……”独活声音很轻,“听说她最是怕鬼……”
殿内的兰芷香味道渐渐散去。
“你说这珍妃最喜燃什么香料呢?”云缚安注视着那香炉,烟雾极细极淡。
独活认真道:“奴婢这就去查。”
“嗯,这两日殿中就不要燃香了。”云缚安起身,向着院子里走去。
春海棠都落完了,连带着桃花,只是院子仍旧萦绕着一股子暗香。
她莫名想起无数个雨夜。
最令人醒神的杜衡香,云缚安眼眸无神,脑袋放空。
可是杜蘅有毒。
云家算是从中开脱来了,怎么也轮不到云家来背这个锅。
元帝再怎么想敲山震虎,也要掂量一下,云家在元国百姓心目中的地位了。
“小姐,您想出去走走吗?”绿萼轻声。
这有凤来仪并不大,却显得空旷。
伺候洒扫的宫女知道这有凤来仪主子的喜好,通常整理完之后便不出现在有凤来仪了。
云缚安讨厌有外人在场。
“小姐,您的那个大相国寺开了光的灵玉呢?”绿萼注视半晌,觉得有些不同,“那是您出生的时候侯爷为您求的那块……”
云缚安摸摸腰间,心下一沉。
第六十章 化险为夷(感谢合集二)
灵玉果然不见了。
这一块灵玉,是证明她身份的主要物件,是阿翁给她求的平安符。
在云家作用同属于家主令。
云家现如今的家主,武安侯云蕤特别吩咐过的。
本来这物件因为珍贵,一直被压在箱底,很少佩戴。
只是那日,云缚安起了心思去御湖看看荷花,想必,就是那次外出落下的。
见的人唯有元祯一人。
但是这事情,定然是无人知道。
毕竟若是落在华清宫,想必苏贵妃早就给她送还回来了。
糟糕。
云缚安大脑飞速运转,开始建立案发现场和灵玉丢失后能发生的多种可能。
若是被有心人捡到,应当会作为一个把柄去污蔑她的清誉,或者是作为要挟她的把柄,至于罪名无论怎么编造,云缚安暂时还想不到。
最差的结果,就是将这东西丢到诏狱边上。
被元帝抓个正着,无论后宫中帮她的人有多少,最后都避免不了向云家开罪。
“郡主殿下,您在吗?”好像是尚德芳。
在陛下身边贴身伺候,却不同旁的那些太监细声细气,而是自成温和的声音。
云缚安很耳熟。
绿萼得了云缚安的眼色,立刻便去将宫门打开了。
尚德芳在外面,公事公办露出个笑容来:
“小姐,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在等着你呢!”
云缚安顿时心有不妙,大抵就是那件灵玉的事情了,早知便不挂在腰上,而是挂在脖子上了。
“公公,您可知是何事?”
这尚大监对自己的印象不错,大约会告诉自己,让自己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在陛下娘娘面前失仪。
“郡主,您怎么能这么不当心呢?”尚大监叹了口气,眼中有些责怪的意思,“陛下娘娘还在等郡主的解释呢!”
这么一说,云缚安心里就有个底了。
告发的人有一个解释,大约是因为元后的原因,所以元帝会听听自己的辩解。
否则,此般也太说不过去了。
云缚安深吸一口气:“公公勿怪,实在是毓灵自己贪玩,才坏了体统。”
“郡主还是在心中好好措辞吧,好好同陛下娘娘解释。”尚大监闭了嘴,安安心心带着个小太监在前面带路。
云缚安则是在心中思索,捡到这东西的人究竟是谁。
若说是容妃和珍妃,这两人绝不会如此轻易,还等到自己过去解释,一定会将自己压的死死的,绝不会留给自己翻身的余地。
那就是别人了。
宫中还有几位妃嫔。
颖贵妃?
不,不会是她,贵妃心性善良,况且又有阮嘉妍盯着,也不会出事。
后宫还有个和妃,十一皇子元祎便是她的孩子。
元祎还没长大,和妃应当也不会直面同云家对抗。
除此之外,就只剩下淑妃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有两个儿子,八皇子和九皇子,元祐和元祜。
娘家也不算稳妥,只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卿,若两个孩子不是双胎,又钻了当时的空子,恐怕也不能生下来。
所以,她需要卖云缚安这个好。
以此来得到云家的感恩戴德。
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懂什么?
只会害怕和恐慌罢了。
地方是安排在宣政殿旁边的养德宫。
这个地方一般是元帝处理后宫事务的时候,会同皇后一同在这处。
云缚安脸上端着大方和沉稳一步步踏进养德宫。
不出所料,她确实看见了淑妃。
上头坐着十分威仪的元帝和温柔和善的元后。
下首是蓝灯,元祯。
元瑶看见云缚安的时候,眼神一下子就亮起来了。
元祯看向云缚安的眼神依旧是有礼温和的。
稳了。
“臣女见过陛下,娘娘。”云缚安行叩拜大礼。
这是第三次了。
元帝似乎是有些无奈:“赐座,毓灵,不是说面对朕和皇后,不用再行叩拜大礼了吗?”
云缚安却没失了分寸:“臣女见过蓝灯公主,二皇子,淑妃娘娘。”
这才在元后温和的眼神下从善如流坐下来。
“毓灵聪慧,皇后教的也确实是好!”元帝满意地看着云缚安,回头冲着元后露出一个笑来。
若是不知道的人,定会感叹帝后鹣鲽情深,举案齐眉,堪为世间夫妻表率。
云缚安很是乖巧,穿的也得体雅致大方:
“不知今日陛下娘娘将臣女唤过来,是因为何事?”
元帝一下子便收起了笑,转头看向淑妃:
“淑妃,你说吧。”
淑妃笑起来温婉:“郡主,多有得罪了,只是……”
“本宫的侍女在御湖便捡到了郡主的物件,还说,看见了郡主和男子在私会……”
说着,便让人将那块灵玉拿出来。
“不知这可是郡主的定……信物?”
淑妃原本想说这是不是郡主的定情信物,可她是如此谨慎的人,唯恐言语错漏,让云缚安心中记恨。
这郡主可是云家的小霸王,又是整个上京的混世魔王。
惹了她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淑妃娘娘慎言!”元祯开口道,“父皇、皇后娘娘明鉴,上次进宫之时,偶然遇见了郡主,郡主在观赏荷花,儿臣便上前讨教了郡主对荷花的见解。”
“郡主十分有礼,我们二人都维护着礼仪,没有逾越半步,还请父皇,娘娘明鉴。”
云缚安行了个礼,随后道:“臣女的这物件确实是在同二皇子见过之后才没找见的,不知道淑娘娘是从何处捡来的,是否是御湖旁呢?”
“这是武安侯送予臣女的物件,说是护臣女平安。”
言外之意,便是让淑妃掂量掂量,要不要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事出有因,又有人证,确实没有道理。
这可是武安侯送给她的护身符,根本不存在会送给别人的情况。
二来,元帝也该思考一下,武安侯人在战场上为元国鞠躬尽瘁,你的妃子却在后宫编排他的孙女。
君臣之心,用计可间。
更何况这千山万水,距离之远。
或许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便可让武安侯放手一搏,或是从此再不效忠元氏皇族!
凭着自己的家世和两个儿子,有没有能力同云家抗衡!
话音刚落,一阵风突然从殿中刮过,四面八方送来了一些枝丫残叶。
就连殿中熏的香散出来的烟一下子便四处乱撞。
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等待着。
一场大风呼啸而过,在场众人心事重重。
元后缓和气氛,笑嗔道:“果然是臣妾宽宥了宫闱,天气阴了,这些个宫女太监竟然视若罔闻。”
“待陛下走了,臣妾定要好好惩罚一番。”
元帝似乎也回了神:
“既然是武安侯留给郡主的,便要好好收着才是,下次便莫要再丢了。”
淑妃也急忙辩解:“是臣妾措辞没有规矩,还请郡主不要放在心上。”
云缚安自是乖巧:
“臣女遵命,今日一事,还得多谢淑妃娘娘,不然这落在有心人手上,只怕是臣女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着又对着淑妃盈盈一拜。
极尽柔顺之态。
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待到往后,便再无一丝可拿捏她的机会了!
淑妃想要控住她,还得看看自己有没有如此能耐。
第六十一章 三事局女官(感谢合集三)
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黑夜中跳出来,抻了个懒腰。
小影子在树叶的摇曳下轻慢踱步,似乎在等人。
午后的阳光正好,只是宫人都偷了懒,宫道上一人都看不见。
云缚安顺着官道回有凤来仪,看见那影子挑挑眉。
不多时,那黑影便出现在云缚安的面前,绕着云缚安蹭了几下。
原先的小猫模样的桃花长大了不少,愈发不像是很一只猫儿了。
反而像是一只小黑豹子。
云缚安虽然疑惑,但到底这小东西认主,又通灵性,近来都将它放在有凤来仪的竹园调教。
小宠随心所欲,平日也不会让桃花随意出去。
哪知今日桃花见她未曾回来,竟然跳出竹园来了。
“桃花。”云缚安眼尾上挑,流光溢彩。
桃花自觉地坐下,如今这坐下也有云缚安半边身子高了。
正好让云缚安能够摸到它的头。
云缚安小手摸了摸桃花,脸上露出满意地笑:“走吧,前面带路。”
小黑豹子在云缚安前面,绿萼在后面跟着。
前后亦步亦趋。
三事局送来了好些的东西,黄花梨鸾凤衣架,花梨镂调方几,黄花梨双鸾纹翘头案,还有一黄花梨十字连房罗汉床。
除此之外,还有一扇黄花梨木的屏风,上面雕刻了好些神话故事。
当真是将云缚安的喜好摸的清楚。
“这是陛下吩咐的,说是三事局得了一套上好的黄花梨木材,早早就制了一些物件,陛下特别指了几件好的,送到有凤来仪了。”独活恭敬地说道,“还有专门做的紫檀镂空莲花食盒,装了一些素日里工艺繁杂的点心,陛下说让您定定心,顺顺神。”
想来元帝也是知道,她为人品行端正,至少不会做出一些逾矩的事情,确实是因为她不小心落了那灵玉,这才巴巴地送上一些来堵住她的嘴。
毕竟若是阿翁回来听见她受了委屈,多少心里会有些不满。
阿翁是武将,难免会做出一些冲动之举,届时陛下也确实不好责难。
云缚安见那黄花梨双鸾纹翘头案,触手温润,上了油蜡后,很是顺滑,色泽黄润,纹理细致,凑近一闻还能闻见淡雅香气,上品最是难得。
黄花梨木又名降香黄檀木,属于比较名贵的树种了,特别是能有一套品质相近成套的原料,也是十分难得。
这一套打下来,不少于百金之价。
况且,因黄檀木是上好的木材,近年来种植越发艰难,足可见元帝确实是下了血本。
云缚安凝眸,只是这些东西却比不上女子的清誉,不过略有一些抚慰罢了。
“让宫人挪到各处去吧!”云缚安淡淡道,“这鸾凤衣架就放在我的寝殿。”
“是。”
独活抿抿唇道:“小姐,这是伴伴给您的信。”
云缚安接过之后,便认真坐下来阅览。
信里言简意赅,说了当前的状况。
未曾在上京开设店铺,反而打算将书馆设立在江南江州,中原中州,漠北漠城,以及西南交州,永州,东部淮州,沅州。
离上京较远,反而中原却有很多地方可以抵达。
大概率是想将中州作为初始之地。
书馆则是配合着其局势发散,设立学堂书院。
毕竟书籍在元国至今仍然属于名贵的文献,基本都握在官宦人家以及部分商贾手中。
更加珍贵的书籍,例如各类孤本更是难寻。
以至于寒窗十年苦读,仍然难出贵子。
更难致仕。
云缚安要做的,就是让天下读书人,成为云家坚强的后盾。
思及此,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她还是不够成熟,不够谨慎,长此以往,元帝和元后到底会发现自己动的这些手脚的。
皇城司并不是吃素的。
“小姐,三事局新来了一女官,名为陈善,她的父兄战死沙场,叔叔为朝廷做事,犯了事,要流放,鉴于这陈大人一家为元国的安定做出了牺牲,皇后娘娘便让孟家帮着说了几句,如今算是内廷一把手的女官了。”独活拿着手书,上面有誊抄的关于陈善的生平。
云缚安接过之后仔细看了一眼,平日里这陈善做事很是兢兢业业,因为一身功夫的原因,反而在内廷之中,更有威望。
“今日送来这些东西的,也正是陈善。”独活话音一转,“不过没人知道的是,这位陈大人师从无门,实则是伴伴秦阿罡的徒弟之一。”
云缚安本无意,就当听个故事,日后若是打上交道,也好随机应变。
听到是伴伴的弟子,云缚安将紧绷的身体软下往后微微靠着,脸上露出似笑非笑地神情:
“伴伴知道她进了宫吗?”
独活低头:“伴伴是知道她进宫之后方给小姐来的信。”
那就是不知道了。
云缚安好整以暇,盯着垣柱发呆。
是希望她在宫中能好好看顾这个小徒弟,还是什么别的?
为自己所用?
“伴伴说,陈善同云家,同皇家一点关系也没有,请小姐手下留情。”独活内心挣扎许久,还是将剩秦阿罡让她转述的话说出口来。
云缚安手里把玩着灵玉。
好吧。
看在伴伴为阿翁,为云家鞠躬尽瘁已久的份上。
“皇上口谕——”在门口洒扫的宫女连忙来禀报。
云缚安“啧”了一声,起身往外去。
便见一女子着着双鲤戏海官服,发丝高高竖起绾成男子一般的髻,带着束冠。
身材高挑,竟比一般的男子还要高出些许来,皮肤白皙,眉如山,丹凤眼微微上挑如凌波,高挺鼻梁配着薄唇。
腰间挂着小巧的令牌。
溢出来的除了冷意就是冷漠,一点感情不带。
云缚安甚至相信她身上或许还别了一把匕首,顷刻间可取人性命来。
只是如此颜色,小姑娘的桃花眼微眯,后宫那些侍卫连她一丝的气质都比不上。
“奉皇上口谕,听闻郡主近来心情郁结,特赐了一些玉器,木质玩物供郡主把玩,还有一些人参燕窝,希望郡主可以闲暇之余好好将养身体。”陈善自然是瞧见了眼前漂亮眸子的戏谑打量。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有些玩笑一般的意味。
但是眼前人是高高在上的郡主殿下,可不是自己能够颐气指使,不尊不敬的。
娘娘能将自己从那流放路上捞回来已实属不易,自己断断不能葬送了娘娘的善心。
云缚安丝毫不在意,仍旧嘴角噙着一抹笑意:
“绿萼,将陛下送的这些东西好好收起来,陈善……”
陈善原本垂眸,听到自己名字被如此清澈的声音念出口,一时抬起头望向声之源处。
两人对视一瞬间。
陈善从云缚安的眼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泉水清潭如是。
云缚安玩味一笑:“三事局辛苦,陈大人不若进来喝杯茶?”
第六十二章 前朝谏言
我观观音观自在,我见真武见真我。
解开昔日旧枷锁,今日方知我是我。
云缚安一手隽永飘逸的字落下,龙飞凤舞落在纸面上。
独活在旁边研墨,一声不响。
云缚安欣赏了半晌,却没露出半点笑意来:
“拿去烧了吧,别让人看见了。”
绿萼进来收拾自家小姐的笔墨,闻言刚要开口,就闭上了嘴。
再好看的字,若不是规规矩矩的那种,都会被自家小姐吩咐烧掉。
整个有凤来仪,都没有半点不讲仪制的东西。
呈现出来的完完全全就是乖巧高门显贵家的小姐的日常。
练字,工笔书画,看书。
云缚安却不在意,走的远的前提是行的稳,她不怕牺牲喜欢的东西。
但她怕过失无力反转。
昨日苏贵妃已经将所有证据都准备齐全了,今日是个好日子。
“小姐,朝堂中新提拔的一名官员,名唤闻霖,表字雨亭,虽然官职低微,却也有了上朝问事的阶品,是叶先生根据小姐的要求资助的寒门官员。”独活放下墨条,“他传话,今日有不少的官员,开始上书要求重查刑部官员的案宗……”
“包括褚田大人,魏愈大人,仇审泽大人在内的五名官员,都上了谏书。”
云缚安摊纸的动作一停。
褚田,字春事,现任正二品吏部尚书,同苏太傅是同窗,同一年,苏太傅考中状元,褚田考中探花,私交甚笃却无人得知。
魏愈,字进之,现任正五品文渊阁大学士,魏家满门清流,释书解意,编撰无数书籍,曾在大街上摆摊,为学子提供答疑解惑之机会,乃是诸学子书生心中的圣人之家,皇帝的亲信,刚正不阿,同褚家大爷交好。
仇审泽,字良工,出自《灵枢·五色》:“审察夭泽,谓之良工”,现任鉴察院御史,仇家人丁寥落,监察百官几乎无错。
云缚安知道也是因为上辈子的时候,云家世代簪缨,褚家和苏家互通书信犹豫,最终明哲保身。
是因为云家云怀一辈几乎重伤残废,无人可立起云家门庭。
只是帝王心深不可测,即使云家如此落魄,为了打消自己的疑虑,年事高后在沈氏门庭等奸臣的撺掇下还是对云家下了手。
即使保住也废了,再为之遗憾、喟叹,可那时候混乱的朝廷,大多忠官清臣,都选择保全自家方为首要。
更怕因为无故的结党营私罪名葬送了仕途。
人人自危。
云缚安收了心神。
即使仇良工想要为云家正名,依然遭到了无数同僚的不支持以及皇帝的指责。
她不怨怪任何人,只怪自己识人不清,未能救云家出水火。
“仇大人是个清正的,想必他也察觉到其中的不妥之处了。”云缚安淡淡道。
重大案件,向来是三法司会审。
鉴察院,大理寺,刑部。
但是涉及要素并无那么多的时候,便是大理寺和刑部一起。
后宫中,她还没听说淑妃和珍妃有过什么交集。
不过这样也好,毕竟淑妃自己有两个皇子作为依仗,根本不需要巴结珍妃。
她坐上这四妃的位置确实是有手段的,不然凭借四品大理寺卿的家底,恐是到不了这个层次。
“是因为什么事情?”云缚安提笔落字,是《般若心经》。
太后喜欢的簪花小楷,以及熏过佛手柑味道的洒金宣纸。
在后宫,还是要乖巧至上。
容妃是不是去太后眼前上眼药,她也不能差不是?
外面阳光进来,又起风,独活将窗户关严实了,只露出一条缝。
只是那道光落在云缚安的身上,宛若神祇降临。
独活有些慌乱,低头不敢直视:“是因为江州抗灾案。”
江州水患,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幸而当时工部着力,这三年来即使有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江州最终还是挺过来了。
现在五谷丰登,江南粮库不若如此。
“当时下狱的不是虞家人,卫家也在其内一同被查抄了?”云缚安记得这个事情。
当时元帝震怒,让人押了四十多人上京问责,最后砍了二十多个人的脑袋。
刑场上血染了那一方天地。
虞家家主虞怀德是江州知州,当时因为伙同知府卫常青贪污受贿一百六十万两雪花银,其中又安排山匪劫杀押送物资银两的承运使,导致江州数万百姓受灾情影响死伤大半。
其中包括饥荒,涝灾,疾病,最难时尸横遍野,荒无人烟。
之于君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江州民心不稳,起小部分暴乱。
江山不稳,因此元帝震怒。
谁料想,此事竟有了转机?
云缚安转念想到前几日见过的陈善匆匆离开神色有恙。
陈家作为后期武将门庭,却因为贪污受贿不臣于帝王而被抄了家,陈家不论男女,全部流放上京两千里之外的猫儿洞。
唯剩下陈善孤身一人在上京支撑,虽是女官脱了奴籍,可依然被人轻视。
“听闻真相是郑合辙的学生,在地方内为了孝敬郑合辙,便打起了赈灾粮和赈灾款的注意,后写信求郑合辙,这才有了虞,卫两家的事情。”独活说的很清楚,“这些都是闻雨亭大人联合自己的友人查出来的一些边边角角,若是要论起确凿证据,恐怕不易。”
“奴婢还听说,这人是郑合辙先夫人的娘家侄子,很是疼爱。”
云缚安写完后,欣赏了一番。
簪花小楷果然秀丽,不亏是上京女子争相学习的字体。
“给叶书臣递信,寒门学子中挑天资不错的送往上京,我会为他们延请名师。”云缚安将抄好的《心经》递给绿萼,“晌午送往永寿宫。”
绿萼应下,仔细整理好。
“另外送信给伴伴,让他派人去江州,总要帮帮仇大人才是。”云缚安勾起一抹笑,“毕竟仇大人在朝处事也艰难,手脚不够长。”
侄子又如何,这事儿摊上元帝亲侄,元帝都得亲手下旨斩立决!
苏家毕竟是疼爱苏南蕴的,想必苏贵妃往宫外递了信,这才有了今日的上书。
可这或许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只是一个导火索罢了。
真正的埋伏是上辈子从未被发现过的……
江州抗灾案。
第六十三章 木榫之玄机
有凤来仪多了一股子香檀木的味道。
可见来的那一批用具的用料之好。
愈是风平浪静,云缚安越能感觉到其中搅乱的风暴,越是清醒至极。
桃花清早便想着主人,不肯待在竹园。
独活起得早,每日阳光照见风路过的地方,她都会将槛窗关得严实,怕扰了自家小姐的安睡。
然后在不透风的角落,将雕花槛窗开一条缝,让微风入这殿中来,换换气。
桃花便是从那小角落一跃而进,浑身还带着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气息。
因着云缚安有洁癖,天气逐渐炎热,这桃花每隔四五日就要玩一次水洗个澡去去暑热了。
云缚安在床上还懒散地不愿意动。
寝殿的墙壁上挂着云缚安的新字。
洒墨自然,遒劲有力,气势浑然自成。
事在人为,人定胜天。
经过上次一事之后,云缚安便将灵玉摘下,放在床头,压着洒金笺。
从前的时候,玉是作为巫术的载体所存在的,很多远古部落的人相信玉有灵性,可以帮助人们实现愿望。
鬼神之说,云缚安不得不信了。
洒金笺上面是“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字迹乖张,笔走龙蛇,鸾翔凤翥。
三事局送来的黄花梨置衣架果然方便,每日这些衣裳一类的穿戴都是经由独活和绿萼两人仔细打理过后,按照穿衣的顺序置放在衣架上。
大约是顽皮,桃花猛地一跃进来,本有分寸,结果冲劲没把握好。
把衣架直接撞翻倒地,今日还未挂上衣裳,只摔落了几个小零件。
云缚安有些无奈:“绿萼——”
声音拉长,这大约是一日中云缚安最好说话的时候了。
绿萼进来脸上带着笑意,瞧见四下零落了些木榫,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小姐,要送去三事局修一下吗?奴婢对于木工事,并不精通……”
云缚安懒懒望过去,屏座直榫和栅板边榫被摔出来了好些个。
雕花虽脆弱,却也无大碍。
独活上前将这些小零件都归于一处,打算送去三事局。
正好小姐对陈善感兴趣,借机会可摸清此人的底细与弱点。
平日风雅事做尽,寻香,听雨,拾花,品茗,候月,对弈。
云缚安差点都忘记自己幼年对木匠活情有独钟,甚至因此找了不少书籍查阅。
“放那吧,左右也是无事,等会起了便当个乐子也无妨。”云缚安复又阖眼。
脑中镜花水月走马观花一般过了许多人影。
年幼时谢娘子总是会帮着云怀和云恪照顾她,虽说脾气不好,人似乎也不爱笑。
但是能陪着云缚安一齐玩木榫。
云缚安睁开眼起身,她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谢婶婶了。
地上铺有地毯,她席地而坐。
拿起屏座直榫便开始研究其中结构,情景熟悉,云缚安愣了一下,小时似乎也是谢婶婶帮着自己收拾这些木榫。
她手微微一顿,怅然一笑。
随即便开始认认真真拼凑。
正认真时,云缚安手一抖,谁知竟从从木榫里面脱落处好些赤色的小丸子出来。
密密麻麻,落了一地。
云缚安冷了深色:“独活,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找章院正问问是什么东西,就说是无意中在花坛中发现的,不必说多,若是章院正不愿说出来,便传出去给伴伴。”
是说呢。
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恰好有有宝贝送到自己的住处呢?
这么好的黄花梨,不自己享用,反而在暗中投机取巧,妄想在她身上下功夫。
桃花在一旁乖乖趴着,闻见这味道却忍不住站起身来转圈圈,又有些急躁的模样。
甚至咬了云缚安的衣角,十分害怕。
云缚安摸摸桃花的头,想必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会绿萼将桃花带去竹园休息吧。”
一切还要等验查的结果出来,才知道是什么东西。
案桌上是独活整理出来的郑家及其附庸,例如郑合辙已故夫人的胡家,这些年做过的一些案宗。
“一些刑部,大理寺都未曾了解的案子,只是单纯经过了郑合辙的手,便全部拦下来了,这些应该是有用的东西。”独活将所有掉出的小丸子装进一个白瓷瓶中。
又配合云缚安检查了其他的物件,只有这么一个置衣架有问题。
果然心思缜密。
云缚安摆摆手,让独活和绿萼各自忙去了。
而她则是将所有的案宗全部梳理一遍。
其中有一个案子引起了云缚安的注意,就是胡夫人的亲侄胡煦延曾经帮自己的兄弟桑蜀出面做过证人。
当时因为有了胡煦延作证,所以审断桑蜀未曾杀过平民吴家一家老小。
事情的起因是桑蜀一次上街看中了在外采买家用的吴家大姑娘,便想办法要收入囊中。
可桑蜀家中多是小妾,家中长辈虽宠爱,却也不会让他在娶正妻的事情上马虎。
于是吴家不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桑蜀做妾,毕竟在元国,妾就相当于奴才,可通买卖。
家里若不是实在揭不开锅,或是过分爱慕虚荣,都断断不会将自己的女儿许给别人做妾的。
吴家大姑娘名唤吴问芳,也有自己心仪的对象,可是这桑蜀一日竟将这姑娘暗中下药。
借着这事儿,便将这吴问芳破了身子了。
可药效一过,吴问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出了一些异样让她害怕,回到家中,发觉不对的吴问芳便想着自杀。
吴家本就只有两个女儿,吴老汉和吴家媳妇卢氏平日里也还是十分疼爱女儿,两人成亲已久相敬如宾互相爱护,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和睦之家。
吴老汉套出了自家闺女口中的起因,就想上桑家要一个道理,可谁知竟然被乱棍打了出去,奄奄一息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了。
卢氏便去敲县衙的鼓,最后事情也是不了了之。
可这桑蜀后又一日又去找吴问芳,本想借此机会报仇的卢氏和吴问芳却反被桑蜀给杀死。
一不做二不休,年仅六岁的吴家小女儿也未曾放过。
一夜之间,吴家四口人相继死亡。
震惊了当地,桑家本就是当地的名门望族,本想花点钱将这件事情遮掩下来,可不知怎么就要捅出去,要上报顺天府。
桑蜀无法,便去求了胡煦延,胡煦延也是混账,根本不在乎事情闹得有多大,自以为上头有人,便给桑蜀做了假证。
到最后,这灭门案便不了了之,直到今日云缚安重新阅览捡起来。
只是时隔几个月,估摸着也找不到什么证据了。
如今的江州知州谢道书倒是个刚正不阿的,上面顶头的知府是郑合辙的门生,最终也是无法做些什么。
查不出来,就让人随便找个错处,送到那人地对面的府上。
云缚安捏卷宗,骨节发白。
名门望族,竟视人命如草芥。
第六十四章 养德宫听堂
“独活。”云缚安将一封手令送到独活的手上,“这一封,记得亲手交给伴伴。”
“奴婢领命。”独活认真点了点头。
正此时,下面的小丫头匆忙来报:
“郡主殿下,苏贵妃遣了人来,让您去养德宫。”
云缚安起身,待绿萼给自己穿戴规矩之后,眉眼平淡,似乎带了一点察觉不到的笑意:
“绿萼,好戏要开始了。”
绿萼在云缚安的身后伺候着,闻言道:“若是无戏,岂不是要辜负小姐的苦心经营了。”
云缚安挑挑眉,往外面走:“说的也是。”
后宫中又起一件事情,乃是多年前,苏贵妃流产一事。
合宫都知道,当时是怎么一个混乱的过程,导致知道这件事情所有的宫妃都觉得是因为苏贵妃体质原因,才没能留住孩子。
不过听闻今日养德宫还去了一位珍妃,都忍不住开始大胆的猜测起来。
难道这珍妃才恢复原先的宠爱位分还没多久,便又要吃个大亏?
养德宫皇帝皇后,颖贵妃,苏贵妃,珍妃,妃位以上的人都在,几近全部装点表面的云淡风起,让自己看不出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
只是容妃仍然在禁足之中,这种事情她不会到场。
云缚安浑身素雅,脸上是得体的笑意,可很显然,大家都很意外地云缚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而云缚安更是捕捉到元帝有些不喜的眼神。
显然,在元帝心里,这件事情属于家事,不太适合让外人知道的。
“陛下别皱眉。”苏贵妃声音清冷,“臣妾唤郡主过来,是因为无息香一案,郡主也是受害者。”
“她虽年纪小,却也该听听真相。”
被自己的妃子看出来,元帝只能讪笑:“贵妃不必介意,朕清楚,赐座吧。”
“多谢陛下,娘娘。”云缚安行礼之后落座。
听闻元帝当年是拜倒在苏贵妃的石榴裙之下的,毕竟如此清冷美人,谁能不爱?
况且自己和她的孩子没能留下来,这些年元帝也不敢去华清宫,生怕会勾起苏贵妃的伤心事。
元帝心里清楚,苏贵妃对孩子一事有多重视!
苏贵妃让人将翠心将所有证据一一陈列:“陛下应当知道,臣妾当年身体是强健的,可是孩子却无故流产。”
“这件衣裳,是三事局的人给臣妾送来的,可是这件衣裳的内衬,却被麝香混以其他的香料洗过,导致完全闻不出麝香的味道,臣妾本有多件,可是不知为何,在小产后全都被人烧掉了,而这件衣裳,却从珍妃娘娘的衣橱发现了。”
这件衣裳是苏贵妃素来喜欢的颜色,天蓝色混着淡雅的月牙白,流光溢彩,是上好的流光锦做出来的。
上面也是素净,少有些装饰物,并且腰身比较宽松,听闻苏贵妃几近将这件衣裳当做睡衣穿。
云缚安低头。
养德宫干净,大多都是元帝和元后的人手。
四处也养了不少的花草,被这宫中的气势压着,有些恹恹,往日生机一点也看不出来。
想必珍妃是足够骄傲的人,涉事罪人都喜欢再三流连事故发生地,欣赏自己做过的一举一动,确认自己实行了一场完美犯罪却没人发现。
“臣妾二月怀的孩子,珍妃是同一年六月怀的孩子吧,那臣妾是不是可以认为,就是珍妃在背后操控了三事局的人,借了别人的手杀掉了臣妾的孩子?”苏贵妃声音拔高。
高冷娇美的眼神中夹杂着委屈。
元帝沉吟一会,眼神越发冷漠地望向珍妃道:“珍妃怎么说?”
“臣妾,臣妾不过就是见姐姐这一件衣裳好看,这才吩咐三事局又做了一件,知道姐姐失了孩子后,臣妾刚做好,便也不敢穿……”珍妃十分巧妙,将这件衣裳转化作为自己的物件。
毕竟这是在自己的衣橱找出来的,不能只听苏贵妃的一面之词。
“况且,臣妾又怎么可能在三事局有自己的人呢?三事局可都是陛下安排的人啊!”珍妃眼神一转,想借元帝的手打压苏贵妃的气势,“姐姐说话可不要不顾情分,伤了陛下的心。”
苏贵妃却没理睬:“这件衣裳上有本宫院里独有的龙脑混杂艾香,因为名贵,多年不会散。”
“章午衍。”元帝手里是一串碧玺珠子,下头镶了明黄的穗儿,直接指着那流光锦做的衣裳,“好好给朕判别!”
章院正立刻将东西拿起,仔细闻了一下:“确实是龙脑与艾香的味道,只是其中还混杂了上好的麝香,加以杜蘅,苏合两种香进行调制,这才盖住了麝香本身浓烈的味道。”
“况,杜蘅本身也是一味有轻微毒性的香料……”
元帝沉了沉面色:“苏贵妃,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物证?”
“除了这件衣裳之外,我们还调查到,原先小圆有个朋友,是在三事局做太监,臣妾已经拿人询问,才知道原来是珍妃用小圆威胁小松子,这才敢在三事局上面下手。”苏贵妃好整以暇,“将小松子带上来!”
小松子本身位置并不算太高,不过因为是经手布料香料进行分解和整理的,每日的活也不算多,倒还是轻松。
“奴才小松子,见过陛下和各位娘娘……”
云缚安在下面清楚地瞧见珍妃的脸色有些微微改变,刚想开口便被苏贵妃打断了:
“除了这小松子,我们这还有朔雪和厌雪,想必珍妃妹妹身边的小丫头旧雪应当是与她认识的!”
朔雪,厌雪,旧雪。
这三个带雪的,在场的人都能看出些许问题来吧?
云缚安面山毫无波澜,朔雪到底是没坚持多少天,并且若是关进慎刑司,只怕还会被珍妃偷天换日,使法子将人救出来。
苏贵妃是真的谨慎,今日这众妃云集,元帝元后皆坐于高堂。
本就是打算将珍妃一击必中。
云缚安在瞧不见人的阴影中露出些许半点笑容来,放松自己的心情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今日这事,珍妃跑不了了。
“无息香下在华清宫,是珍妃下的令,用阿园的家人进行威胁,可最后阿园做了这任务,却还是被珍妃派人封口,死于非命,阿园做事也是谨慎,下在臣妾身上的量很是微末,不会对臣妾造成什么影响。”
苏贵妃起身上前,一把捏住朔雪的下巴,脸上露出一抹狠色:
“可是这小姑娘作为珍妃的忠仆,没办法到底是现了形,瞧见臣妾一点事情也无,将这事儿便又接了过来!”
第六十五章 再次褫夺封号
养德宫内十分寂静,肃穆一堂。
都在等待苏贵妃陈词。
也有好事的妃子望向珍妃,企图在她的脸上找出漏洞出来。
朔雪跪在那处,挣脱苏贵妃的手,疯狂磕头:
“娘娘,奴婢对不住你……”
不知是对自己的哪个主子说的。
颖贵妃有些替苏贵妃生气:“若是要按臣妾宫里的规矩,定是要打一顿送出宫去的!”
打一顿送出宫,却还是太轻了。
云缚安敛下神色,果然,颖贵妃心事最纯洁。
“她在臣妾的宫里如鱼得水,帮这个,帮那个,臣妾宫里的宫婢多是喜欢她,便是她暗中动了臣妾小厨房的用料食材,也无一人得知,更不愿相信是她所为!”苏贵妃冷笑,反手就扇了朔雪一巴掌。
“你害本宫不要紧,毓灵郡主可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云家替元国镇守边关世世代代,你害她?”
可朔雪哪里知道这些国家大义,只知道听从自家主子的吩咐。
珍妃终于忍不住了:“苏贵妃在陛下面前失仪,可曾照顾过陛下想法?”
当着后宫众人责骂自己的宫女,确实有失体统。
云缚安静眼瞧着,半晌才弱柳扶风似地起身:
“臣女还未曾感谢苏娘娘,臣女出生时难产,自幼便从娘胎带了体弱不足之症,阿翁常年用药,这才让臣女安然长至如今。”
“所幸臣女只是食用了一星半点的无息草,可这已经勾起臣女身体多年的旧症,因此导致臣女昏睡,若但凡下药的人用量再稍重一些,臣女如今能否或者站在娘娘和陛下面前,还是未知数……”
云缚安一边说着,一边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臣女自知脾性不好,常宿在宫中不出门,生怕惊扰了各位娘娘,不知是否是臣女何处冒犯了珍妃娘娘……”
元后面上果然怜惜:“郡主快莫哭了,今日陛下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本来只是因为云家出征,元帝心中起疑,这才将云缚安以教授礼仪之名拘在宫中。
可宫中风波诸多,云缚安也算是避无可避。
颖贵妃也叹了口气,低声对自己的婢女翠微道:“这郡主也是可怜,在宫外的时候被沈家造谣,在宫内的时候也未有一刻安生之处。”
她都听说了。
这云家的小姐自入宫以来,先是发现云家被朝廷的人动了手脚,又被容妃刁难,被太后不喜,后参加宫宴又受到了陆家和沈家小姐的刁难,出去还被苏家小姐耍弄了一番从树上摔下来,这如今是在御湖发现了尸体,惊吓的失声,好容易去看望性情好的苏贵妃以示谢意,这又被无息草折磨了一番。
不知道这宫里还有多少事情在等着这云缚安呢!
元帝的面色果然不好看的了起来:“珍妃,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臣妾不知,这些事情并不是臣妾吩咐的……”珍妃无法安稳坐在上面,直接跪在了众妃面前,娇艳的小脸上都是哀愁,泫然欲泣,“求陛下明鉴,臣妾真的没让身边的人做出此等乱了章法的事情来……”
云缚安复又行一礼,乖巧坐下来,旁的人瞧这十分娇弱的模样,着实心生怜惜。
场面一度胶着,没人说话。
珍妃也断断没想到,厌雪背叛了她,还将这许多秘密都道与了旁人。
朔雪咬咬牙,见所有人都未曾关注到自己的身上,又想了自己的家人,心下一横:
“此事,都是奴婢一人所为,眼见娘娘为着苏贵妃的事情烦忧,唯恐苏贵妃的孩子诞下皇子公主导致佳音公主不受重视,奴婢以死明意,请陛下明鉴!”
不过短短几瞬,便冲着云缚安身后的柱子狠狠撞过去。
顷刻之间,猩红的血便从她的额头流下。
就连柱子上也印上了血迹。
朔雪的身子缓缓倒地,便再无了反应。
章院正动作快,心知此人是下药一事案件的主要人物,连忙上去查探朔雪的脉搏,只是不过是无用功罢了。
朔雪不得已衷心,抱了必死的决心。
“陛下,无用了……”章院正起身,良久仍旧道出事实来。
云缚安神经紧绷闭上眼,似乎受了惊吓,不敢回头看一眼,独活上前连忙安慰:“小姐,没事的。”
“另外两个婢子,杖毙。”元帝淡淡道,将手上的碧玺串子甩到桌上,“朔雪,鞭尸扔乱葬岗。”
“珍妃,褫夺封号,贬为美人,幽居永宁宫,佳音公主交由苏贵妃抚养,非诏不得出。”
“皇上,皇上,不要,佳音还那么小……”珍妃瞬间崩溃了,“她还小,离不得亲娘啊……”
元帝从珍妃身边绕过:“有你这样的亲娘,佳音怎么长得好。”
云缚安闭了闭眼。
这大约已经是珍妃最差的结局了,如此骄傲的她到底是被贬作尘了。
唯一作为慰藉和喜爱的女儿,也被元帝送给了自己的敌人抚养。
这要让珍妃怎么活?
元帝刚刚走到门口,便有快马信使来了:
“前线急报,请陛下阅览。”
元帝连忙接过就往宣政殿走过去:
“尚德芳,苏文和谢允还有内阁的人都到了没有?”
尚德芳恭敬地说道:“回禀陛下,约的是午时三刻,人都已经到了。”
说着便跟着元帝急匆匆便往宣政殿走去。
元后一行人都行着礼恭送皇帝,瞧见元帝离开后,便借口头疼:“本宫头疼,先离开了,各位姐妹也早点散了吧。”
见众人走后,云缚安方才起身。
瞧着殿中瘫软的珍妃,凑近观察:
“郑美人,您应该很讨厌臣女吧?”
云缚安声音很轻:“您或许还在思考,自家哥哥什么时候再立个功,哄陛下开心后再把你捞出来吧?”
“但是在郑家帮着沈家遮掩罪行的时候,您在后宫的前途,就绝了指望。”
字字如刀插进郑璇的内心,她猛地一转头,起身用红润的蔻丹指着她,状如疯魔:
“是你,是你在背后操控,是你要害本宫!”
云缚安眼神淡然:“您和郑家既然做的出初一,又何惧臣女做的出十五呢?”
“郑家,止步于此了。”
轻柔犹如鬼魅般的甜嗓,郑璇却觉得这像是地狱恶鬼在召唤她。
第六十六章 单骑入漠北
夏秋本炎热,却不知为何今日又有雨。
谢家的院落栽种了不少的青树,谢秉真最喜欢在青树下面看书,看兵法,或是习字、习武、练剑。
只是今日下雨,行不通了,在房檐连廊听听雨声也不错。
当年谢秉真自请下堂,云怀没同意,她不介意一直同云怀呕着气。
不过这次云怀要是回来,肯定又会上门来请她,那她就不端着架子了,云娇娇很可爱,她也想和云怀有一个女儿了。
谢秉真把玩着手里的两个木榫,这还是原先在云家的时候,云娇娇当时最喜欢玩这个木榫,原本也只是想逗逗她愿不愿意分享,却没想到云娇娇很是大方,将成套的木马组件都给她了。
顺应地,谢秉真回了自己制作的十字瑞兽风铃作为回礼。
确实,云缚安一瞧见,便是十分的喜欢。
谢秉真打定了注意,等云怀回来,她和云怀生个女儿!
此时下人便来报,说有云家的家书,国公爷、国公夫人和小侯爷都在前院等着了。
出征快半年了,终于有了封家书了。
谢秉真怎么可能不开心?
“知春,快点!”谢秉真忙不迭起身,便要去前院。
知春脸上也扬着笑意,毕竟自家小姐成日里在这谢家待着,终于能有笑模样。
等姑爷回来,小姐只会更开心!
还不知今年姑爷送小姐什么好宝贝呢!
谢秉真始一去到前厅,便瞧见自家哥哥谢秉承和爹娘都等在那处了。
桌上是一封信,已经被打开。
谢秉真有些不高兴:“爹,娘,你们怎么不等女儿到了就打开了?”
谢国公和谢夫人面容有些哀伤,谢秉承将信送到谢秉真的手里:
“妹妹……”
谢秉真没明白是为何缘由,而是笑着道:“好啦,爹娘,你们别为我担心了,等这次云怀回来了,我就回去云家,好好过日子,反正也有很长时间没看见娇娇了……”
也不知道赋致在家怎么样了,腿有没有好点,陆谪那小子虽然是养子,可原先她在府里的时候,可一点没亏待过他!
谢秉真一边想着,一边看着信。
不多时便开始沉默。
不多时开始落泪。
到最后,几声轰隆雷声起,谢秉真强笑着抬起头,泪如雨下:“爹,娘,哥哥,你们真行,竟然伪造家书!”
谢秉承将妹妹揽进自己的怀里:“真真,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吧,哥在,爹娘也在。”
倾盆大雨,雨滴声落满屋檐,青石板。
花花草草,山石树木。
谢秉真挣扎开谢秉承的怀抱,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哥,你们骗人,我现在就出发,肯定把云怀带回来!”
说完便跌跌撞撞跑出去,知春在后面拿着伞追赶:
“小姐,小姐,快别淋雨了,您生大少爷的时候伤了身子……”
谢秉真什么都不听,眼前总是浮现方才信纸上的那一行字。
云怀战功赫赫,被东夷偷袭围攻,牺牲于阳城会战。
牺牲于阳城会战。
牺牲。
“来人,给我备马!”谢秉真怒吼道,“我现在就要!”
知春被吓住,下面的人不敢惹怒大小姐,立马就去准备了。
谢秉承瞧见自家妹妹受了刺激,竟然要来真的,立马就要去拦,谁知道谢国公和谢夫人却道:
“阿承,你陪着你妹妹去把云怀带回来吧。”
“好歹是你妹夫,是你妹妹日思夜想的夫君,这个时候若是我们都不支持真真,真真心中也一定会非常痛苦……还不如让她早点瞧见了,踏踏实实地放下才好。”
说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当年谢家和云家联姻这回事情,是云怀主动上门求的。
云怀年少将军,又懂礼仪,谢家上上下下都喜欢,况且原先谢国公同云家长辈关系甚笃,看着云怀长大,也是喜爱。
谢秉真也以为,两人成亲之后能安稳过日子,可元国自建成以来,无论是式微还是繁盛,大大小小都有战乱。
云怀身上也有推不掉的百姓大义。
谢秉真却觉得云怀连自己的小家都未曾顾好,又何必给自己戴如此高帽。
待到云赋致五岁时,云怀带回了陆谪之后又出征,谢秉真一气之下也回了娘家。
事到如今,谢秉真仍然盼着云怀能从战场上凯旋而归,守护二人的小家。
只是可惜了。
她不会再见到了。
一个多月的行程,谢秉真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累死了四匹马,这才到了边关。
身上淋湿的衣裳早已风干,整个人就像是经历过什么劫难一般,再不复往日的美好容颜。
只剩下一副枯槁模样。
云蕤自上次云怀死后,连日未曾睡过好觉,同陆谪和两个皇子分别又参与了好几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因为有援军,鲜有败仗。
只是云怀的死去,让云蕤一夜之间苍老无数,如同垂暮老人一般。
谢秉真来的时候,全然不顾军中规矩,差点同军士起了冲突,云蕤及时赶到的时候,将士们才知道,原来她便是云怀的夫人,谢秉真谢娘子。
一路风尘,谢秉真只想求一个真切的答案。
可到了地方,却愈发不敢正视自己心中的自我欺骗。
棺材是上好的沉香木,可保尸身百年不腐,漠城的百姓们知道云将军的离去,自发募捐,才有了这万民上书陪葬。
谢秉真踉跄到棺材前猛地跪下,手却颤抖着不敢解开,眼睛早在路上哭的红肿,现下已经流不出眼泪来了。
风干被咬出血的唇,苍白的面颊,眼眶红肿血丝遍布。
周围的人都静默地不出声。
陆谪站在谢秉真的身后,十分晦涩地开口:“谢夫人……”
谢秉真似乎有了勇气,两手即使是颤抖,却仍然使上了全身的力气去拉扯这覆面的白布。
万般艰难揭下之后,谢秉真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前发昏,瘫软在地上。
真真切切是她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人。
陆谪连忙接住谢秉真,才发现她已经开始起了高烧,浑身发烫:“侯爷,谢夫人发烧了!”
军医急忙赶来,陆谪一把抱起谢秉真就往帐中去,又是针灸用药。
一直忙活到半夜,凭着谢娘子底子还算不错,这才挺了过来。
云蕤心中也是万般悲伤,但是不肯表露,唯恐乱了军心。
“陆谪,将此物交予你的母亲。”云蕤眼中盛满了悲伤,“这是阿怀死之前在胸前藏的物件。”
是一柄玉簪,祥云簪头,很是粗糙。
还没来的及打磨,但是此簪水头极足,很是透亮。
听说每次云怀去请谢夫人回家的时候,都会带上自己亲手做的物件。
想必若是云怀此次未曾出事,这件就是他要送予谢娘子的。
只可惜……陆谪打开一同递来的信笺。
只有一句诗。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第六十七章 我来接你回家
大雨在漠北日夜不停下,漠北都不似从前炎热。
云怀的陨落,像是老天爷都在为此哀悼。
有心无力,于是落一场雨,就当是为这少年得志戎马半生的将军哭过了。
谢秉真醒来之后状态恢复了很多,至少人虽然有些无力,脑袋却清醒了。
也没有再闹。
似乎接受了云怀的死。
陆谪将云怀最后的物件送还到她手里了。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谢秉真轻声念出,攥着信笺的骨节发白。
再怎么坦然面对,她都无法克制自己内心的悲伤。
谢秉真浑身颤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缓慢地踱步出去。
阳城挨着峪嘉山,寂静又泥泞,漠北炎热,能让她感觉到的只有寒意逼人。
棺椁停在阳城小道的驻扎地。
谢秉真竭力克制着自己,慢慢走到已去到云怀面前,抚摸沉香木最原始的纹路,眼中满是缱绻柔情:
“阿怀,我来带你回家。”
谢秉真一醒,便有军士通知了云蕤,待云蕤急急赶到的时候,谢秉真已经恢复到从前名门显贵夫人、高门贵女的模样了。
浑身都是强撑起的气节和礼仪。
大家气度一览无余。
“云叔叔,谢谢你们。”谢秉真疲惫地道谢,外面云层送进来这些日子唯一一束阳光。
映着谢秉真恍若还未出嫁之时。
云蕤有些晦涩:“秉真,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你还年轻,若是你要同云怀……和离,云家也一定会同意的……”
谢秉真歪头,似乎有些不理解:“云叔叔,你在说什么?”
“我要带云怀回家呢,陆谪这几日也辛苦了,家中还有赋致,赋致的腿不好,带云怀回去,我就守着我和他的家,娇娇在宫中呢,我也要时常进宫看看她才是,没得让小娇儿在宫里受了委屈……”
手在棺椁边缘处来回抚摸无数遍,可谢秉真满心满眼都是一人:
“云叔叔,您别担心,我会顾好云家的……”
往后,她就不再是谢娘子,而是以身立门庭的云夫人了。
谢秉真再也不会离开云家了。
“秉真……”云蕤想说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秉真,谢,云两家是世交,你对云怀的心我看在眼里,实在是没有必要……”
为了散落的云家而将自己的后半生赔进去。
不值得。
这么好的女子,和离之后再嫁,也一定有个好归宿。
谢秉真却十分坚定:“云叔叔,我大哥应当马上要到了,您只需要分给我们一个小队护送阿怀的棺椁便可。”
陆谪远远瞧着,不知是不是错觉,谢娘子好像往他这里看了一眼。
幼年,谢娘子总是对他比之云赋致更加严厉,他心有怨气不敢靠近。
稍长大一些后,却又清醒,自己的这位养母性纯秉真,对待他从无恶意,更不像别家一般,不是猜忌就是捧杀。
是以,他觉得自己十分幸运。
陆谪垂眸,眼眶含泪,是他年轻气盛,才让自己的养父……
“陆谪,这不是你的错。”
云怀口里的鲜血不断涌出,同陆谪滴落的眼泪一般。
他以为自己长成如今少年模样,早就没了作为人的情感,却没发现一颗心还是会痛。
眼前这人,对自己的课业从无关心过多,但是依食给尽,素日询问云赋致的功课时,也会一同带上他。
云家,不是他的家,却好像又同世人理解中的家没有什么区别。
十六年来,这是他第一次落泪,如何的痛苦,难过,绝望,都不如今日。
他被冷漠笼罩的心,被云怀不断涌出的鲜血灌溉,因此慢慢消融。
“父亲……父亲,不要……”
陆谪落泪,几近崩溃。
似乎到了此刻,他才终于有了真正的人的情感。
云娇娇确实打动了陆谪的心,因为云娇娇的存在,陆谪才可暂时分辨出这世界或许还仅存一些美好。
云怀嘴唇翕张,他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来来话,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扯开一丝微笑,甚至想在弥留之际摸摸眼前这少年的头,可最终还是没有做到。
他放下了手。
陆谪红眼,安稳放下云怀慢慢冷却的尸身。
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在场的军士几近杀红了眼,一场战事毕,所有人都自发为围着这对养父子,沉默着不说话。
没有人知道云蕤背着众人,哽咽地、疯狂地向自己已逝的兄长道歉。
是他的过错。
“陆谪,站直了!”一道鞭子响亮地落在陆谪身边。
响亮的脆响惊起了林中的雅雀,风声鹤唳,草木瑟瑟。
陆谪抬眼,谢娘子再不复之前深受打击的模样,手里拿着红皮鞭子,飒爽英姿。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母亲。”谢秉真走向陆谪,眼神坚硬有冷漠,似乎一点人情不近。
陆谪抿抿唇,身材颀长如芝兰玉树。
“往后,你陆谪在军营里,代表的就是上京武安侯府云家,是云家在军队中的倚仗,不要辜负你父亲的栽培。”谢秉真稳稳当当走到陆谪的面前,拿着鞭子、微微带着老茧的手将陆谪的衣领整理好。
“战场上刀剑无言,我自知说话不够分量,顾好自己,这也是你父亲的遗愿。”
“我等你给东夷办丧。”
谢秉真的手颤抖,转身如同秋日落叶,摇摇欲坠。
陆谪凛冽了神色,右手紧握宝剑,一瞬间又变成了云家不善言辞,冷漠至极,眉眼如画冷峻气质的少年。
他垂眸道:“是。”
背后风沙作响,磨灭不了少年心中的意志。
没错,如今军营里,云家军,漠北铁骑中,唯有他和云蕤两人来自上京云家了。
从阳城小道的那边传来一声马的嘶鸣声。
云蕤吩咐道:“乙字三小队可在?”
“属下在。”周敏立刻出队,眼眶红肿,一见便知他已经哭过了。
云蕤声音隐忍:“今日开始,你带着乙字三小队负责云怀的棺椁和秉真的安危,务必安全送至上京。”
“属下领命,定不负侯爷所托!”周敏带着哭腔,声音坚定无比带着杀意,“谁若要动将军,便先从属下的尸身上踏过去!”
“将军知遇之恩,属下永铭于心。”
云蕤瞧着匆匆赶来的小侯爷谢秉承,眼神在云怀的棺椁上来回游离,说出的话语如同云烟一般飘散:
“去吧。”
第六十八章 云不停
经历了几日的雷雨,好容易天晴,天色草色,就连花朵都变得灿然一新。
看见如此美好的场景,云缚安应该身心愉悦,可她心不宁,惴惴不安。
总是找不到根源。
这几日去给元后请安,元后有时候总会露出爱怜的神情,总是欲言又止。
每每云缚安问起的时候,元后却否认,又将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云缚安也不好追问,倒显得自己固执。
郑家这两日的罪证伴伴已经在加紧搜集了,光是胡家和郑家来往的密信,就被伴伴手下的人找到了不少。
一些贪污的银两,也找到了七七八八。
地下密室几乎被伴伴查了个彻底,胡家这些年瞒天过海的案件不少,最后整理出来的可是一笔天文数字。
足足够整个元国大半年的税收了。
若是被元帝知道,少不得又是掀起一场治理贪污的腥风血雨。
苏贵妃自有了这佳音公主,因着云缚安秉着小孩子根本不懂事的原则,多次对苏贵妃进行疏导,苏贵妃倒是也没有从前那般模样讨厌这佳音公主。
况且佳音公主也不怎么记事,周围的乳母嬷嬷,也全都换了一遍,也没人敢在佳音公主和苏贵妃面前嚼舌根子。
上次独活拦下了长公主的信件,让云缚安发现了一个新的名字。
吾金嘉措。
不像是中原人,说的东西也无非是长公主在元国的消遣,亦或是民间有趣之事罢了,表面上看起来也并无特殊。
云缚安却沉思,心里直觉,长公主元祈对这吾金嘉措,是特别的。
特别在哪,也只有这公主八九岁时出使边沙。
早些年发生过的事情,云缚安根本就无从得知。
“郑美人也是心急,只是奴婢已经将郑美人托人送出去的信件拦下来了。”独活将几封信件拿给云缚安看。
云缚安安排布置人手都很灵活,后宫内定是不乏有元后元帝的眼线,既然没有办法避开,就只能在自身上下功夫。
诏狱的典狱官,因为私收贿赂款项,被人举报,丢了铁饭碗,乱棍打了又上交了全部身家,这才保住了妻儿。
“还没死心呢?”云缚安嗤笑一声,随手将这些信件丢到案桌上,“处理了,另外叫吴义好好照看叶家众人,别让叶夫子在狱里受了委屈。”
新上任的典狱长,正是吴义。
云缚安不是没想过,通过吴义将叶家一家老小救出来,吴义知道了叶家与云家的渊源,也曾忠心耿耿向云缚安陈词,愿意以自己的前途赌这一次。
可如今她羽翼未丰,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这一次,她下这一赌。
若是赌输了,很可能涉及的人命更多。
她要对效忠自己的人手负责,更要对叶家负责。
“不是让人盯着郑家那个宠妾了吗?”云缚安问道,“有什么动静?”
独活斟酌了片刻:“似乎并无什么不对,郑家好像没什么变化,似乎根本不知道皇宫里发生的事情。”
“而且因为这个事情,陛下直接将选秀延期了,说边疆战乱,他心不安,等大军班师回朝的时候,再进行也不迟,那些秀女全部养在储秀宫学习御女的规矩。”
云缚安轻扣茶盏,眼神慵懒,靠在桃花身上:“让伴伴快些。”
她已经等不及要给郑家连带着沈家一同办丧了。
独活低着头退下去了。
云缚安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桃花:“等会晚点,我带你出去溜溜,一直关在竹园里,你性子都静了。”
桃花尾巴在空中飘摇,然后轻轻地搭在坐塌上。
是夜。
独活提着灯跟在云缚安的身后,桃花在云缚安的前面开路。
两边都有深夏的小虫子在名叫,似乎还听见有蛙类的声音。
御湖旁边正好是个看月亮的好地方,云先是停留在那处,不一会全都将月亮遮住了,又过一会,竟一丝云彩的痕迹也找不着了。
云缚安摆了摆手,让独活站远些,自己带着用绳子盘成的两个小手那般大的、里面装满了小麦草的球,打算和桃花消遣消遣。
等出宫后,就专门给桃花辟个院子玩耍才是。
一人一豹玩的正起劲,云缚安却突然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
跟桃花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一人一豹便向声源靠近。
只见其中一人穿着钴蓝色的长袍,还有一人穿着紫色的长袍,迎着月光正好看见了他的面容,似乎有些熟悉,面容俊美程度,竟然同陆谪不相上下。
两个她都不认识。
不过隐隐约约听见什么谢,什么云,什么上京,还问什么打算。
因为听不太清楚,云缚安想再靠近一些,脚下却不慎踩到了枯木枝。
“咔嚓——”
一声脆响让云缚安身形不稳,大脑飞速运转:“桃花,接住——”
下一瞬就接着扔球的惯性,踩着脚下的圆树枝一滑溜就往穿着紫色衣袍的人面前冲去。
编织球借着风飞到半空,正好迎着月色。
桃花后腿一使劲发力直接半身腾空,在空中一个翻滚,口里含着球还滴溜着涎水,在空中明晃晃的。
云缚安忍不住在心里乱骂一通。
这桃花,也不说先救救它主子!
白养了算是。
因为惊恐,小脸惨白地暴露在夜色和二人面前。
瞧着就要撞到自己的身上,搁谁谁都避免不了这疼了。
紫衣人只好顺手揽过云缚安的小腰,借力在原地转了几圈,这才把余力都消掉。
安稳停下,紫衣人借着风缓了缓自己的呼吸。
云缚安脑袋发昏,可还是保持着礼仪和姿态乖乖拉开距离。
“云缚安……毓灵,不对,谢谢你了好心人!”云缚安转身干呕了一下,小脸通红。
紫衣人这才发现,这小姑娘好似上次在御花园见过?
他和蓝衣人对视了一眼,蓝衣人心领神会,只是一个转身便隐在月色中了。
紫衣人将叠的四方,绣着鸢尾的手帕递给云缚安:“云小姐。”
云缚安背着人,手往后乱抓好几次还没抓到。
紫衣人大约也是没见过如此这般的小姑娘,似有若无叹了口气,将帕子塞到了小姑娘手里。
先前见着她的时候,两人没有交集。
这次可好。
大半夜的竟然又撞见了。
云缚安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猫给大人添麻烦了。”
“你的猫?”紫衣人看看这快赶上小姑娘个头的“猫”忍不住挑了挑眉,“你确定?”
云缚安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却仍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羞赧模样转移话题:“不知大人尊讳?”
“元停,表字飞卿。”元停勾起一抹笑,面上苍白显病态,眼里全是不知名的意味。
几日行云何处去,春将暮年风不停。
第六十九章 回京
月皎然而生。
在夜幕上,在皇宫之上,像是自由。
云缚安和元停对视半晌,方才错过视线:“时辰不早了,臣女该回宫了。”
“毓灵郡主,本王觉得你是个聪明人。”元停淡淡道,眼神深邃像是看穿了世间万物,“本王拿一个云家的秘密,换你为本王做一件事情。”
“呼呼——”
忽来狂风,压得细柳抬不起腰。
云缚安猛地睁大眼睛,她下意识地屏息,飞速地思考元停的可信度:
“邺王殿下说笑了,云家偌大……”
元停打断云缚安的措辞:“是你不知道的,并且陛下也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诉你,最起码最近不会。”
“你应该知道,今日有信使回宫,说的是漠北的事情。”
漠北,是边沙,是阿翁,是大伯。
现在还多了四,七两位皇子,以及……陆谪。
云缚安撑不住伪装,漠北战争一直都挂在她的心上,是她的弱点。
她太害怕了,害怕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害怕自己的亲人离自己远去。
“不知邺王想拿要臣女拿什么来换?”云缚安咬咬唇,面色苍白,唇艳如血,试探性问道。
邺王蓦的笑道:“本王有幼年算术差劲,听闻毓灵郡主自小工于心算,不知可有幸帮本王查查账本。”
查账本……
不难。
就是不知道查的是什么账本了。
云缚安眼色阴沉如水,她自幼在心算上确实有天赋,但是家里人都帮她瞒着,毕竟高门贵女学会商贾那一套并不值得骄傲,还容易引来更多不怀好意的视线。
即使阿翁和各位叔伯们都告诉她,娇娇很棒,但是她心中都清楚。
她不是小孩子了。
世人都说这邺王手眼通天,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臣女答应。”云缚安清楚地听见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应该不用立字据了吧?”
毕竟您老家大业大,手段高明,还能拿一个小姑娘无可奈何?
邺王收起了温润的脸色变得不近人情,声音很轻:
“云怀的棺材,大约这个时候,已经到武安侯府了吧?”
云缚安恍一听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数月前,她才寄出信,也无人传信回来说边沙出事了。
“邺王殿下,此等事情,不应该拿来做玩笑。”云缚安身上气质一变,浑身充斥着冷意。
像是个炸毛的小刺猬,此刻只等着不知死活的人来刺激她一般。
元停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瞧着云缚安。
云缚安的心防一瞬间坍塌,虚伪的笑容再也绷不住了:
“独活,独活,备车,备车——”
独活从阴影中出来,她听见了这元停说了什么,十分担心云缚安无法接受:
“小姐,现在已经关了皇宫的门了,请您……”
云缚安双眼通红,根本不想听独活接下来想说什么,狠狠地瞪了一眼邺王,仿佛立刻就要去证实元停说的话是否是真的一般,提起裙子就往皇宫门口跑去。
风过林,万籁俱寂。
但是能嗅到少女眼泪的气味。
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云缚安跌跌撞撞地跑着,偌大的皇宫,她双眼模糊,只觉得怎么跑也跑不到门口。
素日的礼仪全部被云缚安抛之脑后。
她脑中只有一句话,那就是。
大伯没有了。
这个比她爹爹做的更好的伯伯,倒在了边沙的战场上。
她还想着布局谋划,想要上一辈子的云家报仇。
可是这些都算什么?
她没能保住大伯。
战争仍然夺走了他的性命!
上一次写信的时候,云缚安还在回想,幼年时云怀对她的谆谆教导和爱护。
可这些都是什么?
谁打破了这一切?
脚步渐渐变慢,直到突然被石砖给绊倒。
磕地膝盖生疼,大约是青肿流血了吧?
云缚安根本顾不了这些,爬起来就往皇宫大门的方向继续跑。
那是云蕤和大伯送自己进来的方向,告诉她要在皇宫里好好照顾自己。
不要为他们担心,不会有人受伤。
不会有人离开她。
“小姐——”独活被自家小姐如此模样吓到了,双眼红肿,心被揪得生疼,丝毫不放弃在后面追赶着,“小姐!”
云缚安充耳未闻,直到跑到门口,大门已经关闭,只有守卫的士兵。
“你是何人?”守卫的侍卫手持两把长枪挡在云缚安面前。
云缚安眼睛通红:“让我出去。”
“你是何人?”侍卫的声音依旧冰冷,“若是不说,便当刺客抓起来!”
云缚安声音一字一句,宛如深渊出来的恶鬼:“我说了,放我出去。”
守卫瞧见这般的云缚安,不知如此小姑娘模样的人,身上如何能迸发出如此凌冽狠辣的气势,一时有些害怕了。
独活在后面赶过来,将云缚安护在身后,声音冰冷:“瞎了眼东西,这当朝陛下亲封的毓灵郡主,还不开门放行?”
说着便亮出令牌。
守卫吓了一跳,连忙跪下行礼:“小的见过郡主殿下。”
云缚安一时一刻都等不了了,眼泪已经落了满脸:“独活,让他们放我出去……”
“这需要陛下的谕旨才行。”守卫也无奈,但是他们也是为了按照章程办事!
“上来——”一道清丽的声音响起,“本小姐是苏太傅家的二小姐,今日奉命进宫看望苏贵妃,还不速速放行——”
守卫瞧见了元帝的谕旨,也不敢不妨,干脆心一横,直接就当没看见,将一行人放走了。
独活眼疾手快,上了苏家的马车。
苏月庵一把手将云缚安拉到自己的座驾上:“云娇娇,振作些!”
不远处宫内的一辆马车刚出现,苏家却早已离开。
元停在马车内,寂静无言。
“主子,郡主已经被苏家人带出去了。”伺候的京墨低声道。
元停眼眸微阖:“罢了,回府吧。”
天上月缺,人间清冷。
“娇娇,别害怕。”云缚安被苏月庵护在怀里,一夹马肚,“驾——”
云缚安流的泪湿了苏月庵的衣襟,双手紧紧抱着苏月庵的腰身。
耳边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伴随着夜晚的湿冷,以及宫外自由的气息。
马蹄声才在石砖路上,一路快马。
“吁——”苏月庵声音清朗,勒住缰绳。
马儿将前蹄抬至半空,这才停下来,打了个响鼻。
分明是夜晚,可这府邸却挂满了白幔,连门口都变成了白色一片,掩盖住了以往的门庭若市与热闹。
如此萧条,让人心中忍不住一痛。
第七十章 回府
苏月庵不忍看云缚安的神情,更不介意云缚安将她的衣襟湿染一片。
率先下马,然后将云缚安小孩一样抱下来,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去吧。”
【娇娇,别害怕,我一直都在。】
一点多余的话也没有。
云缚安哽咽地向武安侯府跑过去,半路折返,复又扑进苏月庵的怀里:
“月庵,谢谢你。”
然后便一刻不敢懈怠地往武安侯跑去。
府内灯火通明,云缚安一身素衣进入。
棺椁便停在厅内。
谢娘子跪在灵柩前,似乎累的睡着了,旁的家丁丫鬟大约也被遣下去睡了。
毕竟明早醒来,事情也只会更多。
云家不是普通的门庭,前来吊唁的人不会少。
只是这些年云家在朝堂上愈发式微,诸多臣子都观察着,云家是否还在陛下面前得脸。
有无兵权,似乎都不是他们观察的重点了。
如今谢秉真扶灵回京,路途谣言,就没有什么头七不头七了,路上都耽搁得不止七天了。
云缚安愣愣地看着厅上摆着的画像,泪如雨下。
恍惚觉得大伯还没死,等在书房查她的功课呢,或许还会批评一句:
“娇娇,这诗写的不成平仄,哪里有一个上京贵女的样子。”
云缚安届时会撒娇迷糊大伯的视线:“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
可惜没有下次了。
谢秉真一路上奔波往返,又是病体,自然是神思倦怠,可此番,却觉得有人在瞧她。
睁开眼一看。
原本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已然在厅中立着。
红肿的眼眶和被风吹得惨白的小脸,泪珠子从两颊便滚落。
“谢婶婶……”云缚安口中晦涩,带着哭腔,在那处站着。
抑制着自己的眼泪和酸楚,用手使劲扣着衣角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知道谢婶婶也一定很难过,她不想再让谢婶婶心里难受。
只有在云家人面前,她才会像一个真正的小孩。
谢秉真站起身,她的胳膊和腿都有些酸了:“娇娇……”
说出的话很是轻柔,像是一阵风,还未升至半空便开始消散了。
“谢婶婶。”云缚安站了好一会,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一般,就往谢秉真的怀里扑过去。
谢秉真将小丫头抱在怀里。
分明是深夏,却浑身带着夜晚的寒凉,就连手都冰冷。
【娇娇在宫里,一定吃了不少的苦吧?】
“娇娇,冷不冷?”谢秉真抱着云缚安坐在蒲团上,靠在棺椁前,眼神带着怜爱。
【夜扣宫门,想必一定会引起陛下的不喜。】
【困在宫中,不得自由。】
她虽不算是一手将这小丫头带大,到底两人之间也存在亲情的羁绊,况且云缚安自小失了母亲,这种怜惜,也是一直存在的。
“我听人说谢婶婶带着大伯回来了,我就出宫来了。”云缚安任由谢秉真抱着她,“婶婶,你是不是很难过。”
谢秉真垂下眸子瞧怀里的小丫头,好像是瘦了。
自己为着和云怀赌气,竟然忽略了小姑娘,是她的不是。
“婶婶不难过。”谢秉真泪流却不自知,“你大伯也是为了元国,婶婶不怪他。”
云缚安听出其中的酸楚和沉痛,小手给谢秉真擦泪:“婶婶,你不要难过了……”
自己却先抑制不住哭出来。
谢秉真将一封信拿出来,上面还带着血迹,勉强扬起笑容:
“娇娇,你看,你大伯还把家书留着呢……”
云缚安伸手接过,打开信,上面已经被血迹洇染的不成样子了。
她高高兴兴地给阿翁和大伯写信,同他们说幼年自己不乖巧的事情,希望他们能将云家放在心上,安稳归来才好。
哪知,没等来云家班师回朝,反而等来了大伯的死讯。
等他的尸体回了京。
活生生的人啊,不过三五月,便只能躺在冰冷的棺椁里了。
云缚安极力想要改变的这一切,到头来似乎沿着轨迹,又徒添伤悲。
“娇娇,没关系的,以后谢婶婶就回家了。”谢秉真将云缚安紧紧抱住,“以后谢婶婶来照顾你。”
外面狂风乱作,树枝子乱飞。
带着冷意席卷了整个云家。
皇宫,宣政殿。
元帝彻夜未眠,坐在案桌钱,思绪不宁。
尚德芳上前打破了寂静:
“陛下,已经二更天了,不如早些歇息了吧。”
元帝未曾理会,眼睛盯着那一方砚台。
上好的砚石打磨出来的,边缘细腻光滑。
是原先云蕤送给他的。
送他的时候,云蕤正和他一同在御花园和茶,二人谈及家中的孩子,不如朝堂上那些问题来的锋芒对立也舒心。
云蕤喝了一口茶说:“云怀是大哥曾经最欣赏的孩子,他在战场上的能力,远远胜过微臣和大哥当年。”
云蕤的大哥,名叫云葳。
曾经是让周边敌国都闻风丧胆的猛将,战场上生死莫测,云葳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弟弟云蕤而永远地死在了他所热爱的元国土地之上。
把生的机会留给了自己的弟弟。
云蕤便秉承了自家兄长的遗愿,大力培养他的三个孩子,云怀,云忻,云恪。
云怀和云恪都是学武的好材料,只是云忻对学武不甚在意,便专学问,下的一手好棋。
云缚安围棋的基础,便是云忻授予。
云怀爱作诗念书,兄弟三人各有长短。
在云家的庇护下,三人在朝中也是各执一方。
但是在这其中,云蕤最欣赏的就是云怀。
云蕤对这三兄弟严厉,却将所有的爱都给了孙辈,尤其是云缚安。
真正的像他的兄长一样,成为他们可以信赖的长辈。
“微臣戎马一生,身不由己,唯有荣耀留给了云府,对于这些孩子,微臣心中有愧。”
元帝不知道做出如何的态度,午后刚从养德宫出来,便听闻此事,他差点站立不稳。
并非是元国没了元家不能活,他是皇帝,他还可以培养出,造出更多的云家。
可是云家就是云家,世间只此一个。
再也不会有人比云家对皇室更衷心了。
他到底在做什么呢?
猜忌,怀疑,任由这些虚伪的种子在心中发芽,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云怀死了。
元帝自觉远在千里,却又近在咫尺地能感觉到云蕤内心的伤痛。
送云缚安入宫,是他逼的。
可是他逼迫着云蕤做了更多,甚至想等他胜利班师回来后就打压云家。
而整个上京,整个元国都看着云家的笑话。
第七十一章 白茫一片
武安侯府继承人云怀战死沙场,灵柩已到达上京。
清晨的雾刚升起,云缚安就醒来了。
她只记得,昨日夜里,她曾和谢婶婶在一块。
后来自己疲惫不堪,直接在婶婶的怀里睡过去了。
醒来就在自己的房间了。
外面很安静。
绿萼和独活都回来她跟前伺候了。
大约元帝也已经知道这些事情了。
夜扣宫门虽然无礼,但是云缚安属于情有可原。
无论是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很难去降罪。
如果元帝不想当一个昏君的话。
谢婶婶一身缟素,家中所有的奴仆也全部在腰间束上了白条。
云缚安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云忻和云恪在一处沉默,旁边是劳累的谢秉真。
谢秉承也来了,一起来的还有谢国公和国公夫人。
云缚安乖乖巧巧地行礼:“谢舅舅,谢祖父,谢祖母。”
谢秉承一下子将云缚安抱起来:“舅舅好久没来了,有没有想舅舅?”
【云怀自幼待小姑娘极好,也不知云娇娇能不能过这个坎。】
云忻的夫人李氏在一旁红着眼,李夫人和谢秉真自幼关系不错,这种事情一出,连安慰的话都很难说出口了。
云缚安勉强露出个笑容:“舅舅也是来看大伯伯的吗?”
谢秉承摸摸云缚安的头:“是啊!你大伯还在的时候,还能一起喝酒呢!”
“不过没关系,没有大伯,你也会好好陪你的谢婶婶是不是?”
【真真如此固执,有云娇娇在一旁也是个安慰,总比他一力支撑要好许多。】
云缚安听出了谢秉承口中的落寞,也清楚他的无奈,小脸儿碰碰谢秉承的脸:“谢舅舅也不要难过了,娇娇一直都在,会陪着谢婶婶的。”
旁的人几乎都红了眼眶。
云恪眼里含着泪:“娇娇长大了,懂事了。”
一阵凉风过,带起了树上残留的夏花花瓣。
云赋致带着宿喜过来。
身形削瘦,眼眶下都是乌青。
谢秉真却不敢看云赋致如此面容。
“赋致,你的父亲是英雄。”云恪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云缚安瞧着他的腿,看起来已经好了许多了。
在宫中就听独活说了,云赋致作为世家子弟,是有一些手段的。
寻了神医妙手回春,也不是不可能。
云赋致眼神藏着悲伤,却歪头漠然:“他是元国的英雄,不是我的。”
此话一出,震惊周围的人。
云缚安却有些难过,确实是这样的。
早年云怀就在外面征战,无暇顾及家中,后来有一段时间没什么战事,可云赋致早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了。
后来独立,上学堂,都是他一个人。
云怀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欠,多次讨好,可云赋致仍旧不闻不问。
陆谪当然也是,只是他不会同那时都云赋致一般任性。
云怀干脆就放弃,教导云缚安去了。
也算是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点。
弥补自己的内心的愧疚。
谢秉真的脾性烈,平日里也不太照顾云赋致,此刻冷冷瞧着自己这唯一的儿子:“云赋致,你到底有没有心?这里面躺着的是你的父亲!”
“没错,母亲,躺着的确实是我的父亲,母亲,你又何曾管过我?”云赋致面无表情,抬眼过去,谢秉真竟不敢直视。
内心愧疚如潮水般涌来。
谢舅舅开口缓和气氛:“好了!都少说两句,云怀还在那看着呢!”
【唉,妹妹妹夫两口子,做的事情让孩子难过!孩子怨怪也不是没有理由!】
剑拔弩张,气氛让云缚安心里也不好受,她轻轻道:“谢舅舅,把我放下来吧。”
谢秉承将她放下来,云缚安小心翼翼跑过去牵住云赋致的衣角:“哥哥,不要生气了……”
云赋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一般,抿着唇道了一句:“母亲,儿子失礼了。”
卯时不过刚到。
便不断有人进入云家,前来吊唁了。
云缚安懂事地和家里人待在一处,瞧着家中人同这些官场之人周旋便足以。
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来,安安静静地走。
云缚安也在思考,或许他们能如此安稳,大多数都是因为不免会产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狡兔死走狗烹。
不过在今日这场子上闹事的话,纯属就是将整个元国的脸按在地上擦了,谁不知道云怀是为了保护元国没有的?
苏家,田家,丁家等等,沈家和郑家都来了。
今日特殊。
即使云家对沈家和郑家无甚好感,表面也该维持和平的样子才是。
只是今日郑合辙不知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在这种严肃正式的场合上,公然把自己的宠妾带出来。
云缚安忍不住皱皱眉,她只在宫中筵席上远远地望过一眼胡夫人。
气质舒雅,很是娴静。
今日来的宠妾,长相竟然有七八分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两者气质大不相同。
沈姨娘的气质同胡夫人是云泥之别。
不止云缚安一人瞧见这郑合辙带着宠妾来了,大多都皱皱眉,觉得郑合辙此人很是没有眼色。
只有那沈姨娘是满眼的嘚瑟。
好像觉得自己的地位很好。
李氏作为主家之一,也要去迎客,只是她差点没挂住自己的笑意。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只说郑家是如何不懂规矩。
云家人都未曾说话,大多数宾客吊唁后便离开了,只有郑家和沈家吊唁后留下了了。
似乎还有话同沈家说。
待到客人离开后,郑合辙才起身走到云家人面前:
“令兄的离去,我十分难过。”
可他的面容上竟然一点都不带悲痛之意,眼里似乎还带着嘲笑。
云缚安握紧拳头,果然同那珍妃,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
郑家,也不过如此。
“听我妹妹说,有一位云家小姐很是能干,竟然将她算计的三两次丢了封号和位分。”郑合辙声音很轻,眼中却带着不屑和阴鸷。
沈姨娘倚靠在郑合辙身边,眼睛滴溜儿转:
“是啊是啊,我们妹妹,在宫里可受了不少的委屈呢!你说是吗,云缚安?”
“瞧着也不过如此。”
轻蔑又不屑,像是有了郑合辙的倚仗便什么都不怕了。
第七十二章 落子定局
云家向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在半空中爆炸。
云缚安的身体已经开始抽条儿了,打下这一巴掌根本就不难。
沈姨娘捂着自己的脸,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本郡主是陛下亲封的一品毓灵郡主,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臣子的宠妾,竟敢出言不逊,以下犯上。”云缚安的揉揉自己的手,“既然郑大人教不好自己的宠妾,本郡主不介意帮郑大人教导一番。”
郑家的手伸的太长了,尽早伴伴将消息递回云府独活手里,独活便告诉云缚安了。
得知真相的时候,云缚安差点没捏碎茶盏。
郑合辙狼子野心,竟然将边防图送予边沙东夷,妄想在东夷处谋求好处。
之前的条条罪状都已经足够将郑合辙打入诏狱秋后问斩,通敌叛国的代价更甚,大约是斩立决了。
“郑美人在宫中的处境完全在与郑大人,郑大人竟然没有发现吗?只要你老实一日,你的妹妹就能在宫中安稳一日。”云缚安走向前,即使身高不高,云缚安像是一牢固的屏障,挡在云家众人的面前。
凌冽的气质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云蕤。
“请郑大人放心,你的那些罪证,全部都被本郡主交予了元帝,郑美人已经在宫中服毒自尽了。”云缚安冷笑道,“来人,还不把乱臣贼子抓住!”
周围密密麻麻涌出皇城司的从龙卫,郑合辙阴沉下脸。
他竟然不知,今日这一场吊唁,竟然是一场局。
“陛下早就安排了从龙卫在云家守着,只等你自投罗网。”云缚安笑着说道,眼神却迸发出阴寒,“你最好祈祷我大伯的事情跟你没关系,不然我一定会付出一切代价,让整个郑家给大伯陪葬。”
沈家人满脸惊恐,沈珏更是面色惨白:“娇娇,此时同我们沈家没有关系,放我们走吧?”
云赋致却抬抬眼:“娇娇的小名,也是你能叫的吗?”
“娇娇,你忘了吗?你曾经最喜欢我了!我醒悟了,我现在很爱你……”沈珏脸上还带着期冀,他想要因此唤起云缚安对他的喜爱。
云缚安脸上却是怜悯:“沈公子,你我素不相识,何来喜欢一说呢?”
“沈姨娘在郑家多少年,恐怕没少为沈家铺路吧?”
“我今年的愿望,就是为你们办丧,沈珏,你既然这么爱我,一定会满足我的愿望吧?”
从龙卫出手迅捷,直接将一干人等押解带走。
今日开始,沈家和郑家便要开始查抄罪证了。
可一想到大伯的枉死,云缚安的心就是一阵揪疼,直至落下泪来,抑制住喉头的腥甜,蹲下身子才能让自己觉得好受一点。
谢秉真一行然都被眼前这景象惊呆了,她陪伴云缚安多年,却没发现这十二岁的云缚安,下了如此大的一盘棋。
推算时间,大约从云叔和云怀出征的时候就开始布局了。
如此耗费心力,娇娇到底独自背负了多少痛苦,无人得知。
谢秉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抱着地上缓解痛苦的云缚安,泪流满面,满心满眼都是怜惜:
“娇娇,你是不是过的很辛苦?”
云缚安强撑起笑容摇了摇头:“婶婶,我不辛苦……”
所有庇护着云家的人,才最辛苦。
为了元国的安定死在战场上的云怀,现在依旧在边关打仗的阿翁,还有努力支撑云家荣耀门楣的所有人。
每一个人都比她付出的更多。
云缚安心力不支,坚持半晌仍然没有好转,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皇宫,宣政殿。
元帝瞧着云家小厮送来的这些郑家和沈家的罪证,面上越发平静。
原来,在他看来忠诚的臣子一文不值。
而他事事防备的臣子却忠义两全。
这是在打他的脸吗?
胡家贪污江州赈灾银两,害的元帝判错了人。
郑家竟然还敢背地里勾结东夷,卖国求荣!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来人,拟旨,郑家不忠于朝廷,卖国求荣,查抄所有家产,刑部右侍郎郑合辙,从今日起除去刑部右侍郎一职,三日后午时三刻西街问斩,昭告天下,郑家男子永不能入仕,全部流放三千里外猫儿洞,女子充军妓。”
“沈家勾结郑家,意图蒙蔽圣听,今日起罚没家产,全部流放两千五百里外生无涯。”
元帝说完这些,似乎抽去了他身体中的最后一丝气力。
他没有比哪刻,更希望云蕤在自己的身边,就像年轻时候,他指导自己如何下达命令,如何解决问题一样。
“还有,诏狱里的叶家也放出来吧。”元帝轻声道,“都下去吧,朕要休息一会。”
桩桩件件,罪证实在是清楚。
根本一丝反驳都无。
纸张破旧的账本,都象征着这些证据可信度十分高。
他老了。
兵行险着。
云缚安并不打算在今日这个格外沉痛的日子去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可是从明天开始,夏季便结束了,转往了秋季。
叶书臣送来的信件越来越多,她便越不能忽略,幼年教导过自己的叶夫子。
时机再怎么不成熟,云缚安也要拼着暴露自己的危险,叶家上下百余口性命,真正都握在她手里了。
叶书臣要做到的翻盘,按照她的命令毫不放弃地奔走。
云缚安不能,至少不应该去做一些让之寒心的事情。
所以,一大早便计划好了一切,让独活不断为自己来回奔走,这才敢在今日过去之前,将所有的证据整理齐全,上交到元帝处。
她只是一介女儿身,没有资格涉足那些政事。
可是云缚安不甘心。
尽早,伴伴手下的人才将沈家互通的书信从密室中翻找出来。
十分的人损之七八。
这一切都是为了元国的安定。
云缚安头疼欲裂,掩盖自己睡梦香甜的模样。
直到亲人们都离开后,才抑制不住喉头的腥甜,一下子便吐在了地上。
绿萼进来一看见,便急忙就要出去叫人:
“小姐,奴婢去找大夫来。”
云缚安却一把扯住绿萼的衣袖:“不必,等过两日我自己去百草堂看。”
绿萼含着眼泪:“小姐!”
云缚安昏迷之际说了最后一句话:“绿萼,这次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