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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长安全文阅读

作者:汪沐汐     夜落长安txt下载     夜落长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夜落长安全文阅读

01 幽灵画作

    大唐西市向来热闹非凡,今儿更是人声鼎沸,据说来了西域神女即将为女皇献技,老百姓们都赶来凑热闹。

    江祭臣也混在人群中,他一袭白衣在众人之间格外显眼,面无表情得盯着渐渐行进中的所谓西域神女。

    一顶轿子腾空而起,红灿灿得,无人扛抬却稳稳前行。

    轿子中坐着一个面遮红纱,眉眼妩媚的女人,她的黑发挽在脑后,头上并无过多装饰,眉心有金色花钿,红色和金色相撞,更显西域风格,红唇透过面颊上的红纱若隐若现,她光着脚,斜靠在轿子上,脚踝处挂着一只铃铛,而铃铛的接头处,是一片碧绿的叶子,奇特,似乎是不常见到的样子。

    只要是她过境之处,到处都散布着几分花香,迷得一众人群忘乎所以。

    有妇女出现扭住丈夫的耳朵,但丈夫依旧沉迷其中,女子见了,只轻蔑一笑,毫不放在眼中。

    江祭臣别过头去,他对这种场合不感兴趣,原是想来西市卖上好的颜料,不想却遇见这么个热闹场景,不免有些扫兴。

    正要离开时,被人从身后拉住袖子。

    他回过头去正要发作,却见大理寺少卿司杨廷正焦急得看着自己,压着嗓子:“江祭臣,你跟我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没空。”江祭臣嫌弃得将自己的袖子从司杨廷的手中抽出来,想要远离人群。

    司杨廷快走两步跟上,挡在江祭臣面前:“今儿个是我拦着你,好言约你,要赶明儿个,恐怕就是大理寺卿付凌天带着人亲自来找你了。”

    江祭臣不解,他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捏住腰间一块造型奇特,宛若一朵花的玉佩,玉佩因为江祭臣的情绪变化微微泛着红色:“付凌天找我干什么?”

    司杨廷表情严肃:“你说呢?他是大理寺卿,他找你能有好事儿?”顿了顿,“跟我走。”

    江祭臣与司杨廷对视着,许久之后才收起视线,穿过人群先向前走去:“去我那。”说罢,没入人群背后,司杨廷低一下头,紧紧跟着江祭臣快步走着。

    隔着人群,红色轿子上的西域女子正一眼不眨得看向远去的江祭臣,直到他消失在人群深处,她才收回视线,冷漠得目视着前往。

    西市的阁楼高出,一个身材矫健的男人站在阁楼房顶一角,俯视着一切。

    他拥有一双猩红的眼,挺拔的身躯显得高大,杏仁眼不怒自威,高挺的鼻梁看上去宛若异族,更是让他原本就冷峻的脸平添一分冷漠。

    他唇角轻轻一勾,脚下一蹬,从高出跳下来的瞬间,一对深黑色的翅膀展开,划破天际,他飞身向远处而去,苍劲有力。

    江祭臣和司杨廷一前一后得向西市较为清净的一处阁楼走去。

    门口的小厮见到江祭臣回来,笑着上前迎接:“公子不是去买颜料吗?这么快就回来了?”说话间瞥见江祭臣身后的司杨廷,“二公子也来了,您有好些日子没来找公子了,公子倒时常惦记二公子和老爷。”

    江祭臣只偏头看一眼小厮,小厮笑笑,掩唇而笑,却并不因为江祭臣的冷眼而害怕:“是是是,小的多嘴了。”

    江祭臣回过眼神,继续向阁楼大厅走去。

    小厮跟上去接着说道:“公子,昨儿个陈家少爷定的画像,说是晚间过来找您画,您看......”

    江祭臣脚下并未停止:“推了吧,就说今儿个我身体抱恙,不接待了。”

    那小厮还想说些什么,只见江祭臣已踏门而入。

    司杨廷停下脚步,伸手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今儿个找你家公子有些公事要谈,你在门口守着,今儿个这生意怕是做不成了。”

    小厮笑笑,对司杨廷作揖,不解道:“二公子这话小人听不太明白,您找我家公子能有什么公事?自己兄弟......”

    司杨廷大笑出声:“我哥倒是把你惯养得不像话,你说话的口气倒不像是个小厮,赶明儿得空,给我哥瞅个媳妇儿才是正事。”

    小厮躬身唯唯诺诺得笑着后退一步:“公子的大事,我可说不上话去。”

    司杨廷见江祭臣完全没有理会两人说话,已经独自向阁楼高出走出,便拍了拍小厮的肩膀:“关门吧。”

    小厮虽有不解,仍上前关了这间以替人画像为生计的作坊。

    牌匾上写着“藏花阁”,字迹大气有力,是江祭臣亲手所写,之所以叫藏花阁,是因为在江祭臣的心中,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与花有关的过往。

    这间作坊虽称为作坊,却并不小,两层楼高,室内装饰清雅安静,以白素为主。室内悬挂着几许画像,都只是有身体,却不见面部。

    江祭臣沿着楼梯向上走去,他听得见方才司杨廷与小厮的对话,因常年与司杨廷一起办案,习惯了他这种态度,想来今儿个又有什么难破的案子找上自己,方才人多,原就是扰了他采买颜料的兴致,便跟着司杨廷一同回来。

    当司杨廷走上楼的时候,见江祭臣已经倚窗而坐,抬手拿起一支画笔,随手转动着,随性自然,他抬手用画笔画着一张面具,面具上的人,眉眼动人。

    “说吧,什么案子难着你了?”江祭臣不回头,只看向远处的人潮涌动。

    江祭臣拥有一双凤眼,面无表情的时候透着一股妩媚。

    他是在五岁的时候被司杨廷的父亲,当时的礼部尚书司明宇带回家的。

    据说司明宇第一次见到江祭臣的时候,见这孩子眉清目秀,即使衣着脏乱,却难掩身上一股特别的气质。

    刚开始,司杨廷很讨厌这个哥哥,只因江祭臣太过聪明,凡事看过两遍便什么都会了,相反司杨廷,暗中与江祭臣较劲,却怎么都比不过他。

    于是,司杨廷便常常以打趣江祭臣为乐。

    两人小时候,司杨廷常常跟江祭臣打趣儿称,将来江祭臣很难找到媳妇儿,怕是新媳妇儿见了自家男人长得太美,怀疑不是个正常人。

    江祭臣从不搭理司杨廷的打趣儿,任由他随便说去。

    司杨廷从江祭臣那双凤眼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干咳一声:“你可听说昨晚东市出了一则怪事?”

    江祭臣转过脸来,无语得盯着司杨廷:“你知道,我向来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若是寻着案子来的,就快些说,若是别个,就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扰了我的清净。”

    司杨廷摇摇头继续说道:“那家便是从巴蜀之地远道而来,准备参加殿试的张员外家。”

    “那又如何?”江祭臣的眉峰已经皱起,他知道司杨廷的性子,明明两句话能说清的事儿,非要用十句话去说,但习惯了,却也能耐下性子。

    “我一早奉命带人去查看,那家书童说他家公子被鬼魂儿带走了。”司杨廷说话间也透着不信。

    江祭臣冷笑一声,低下眉眼,乌黑的头发从肩头滑下来,落在白色的面具上,像是一抹点缀般好看,修长的手指握着纤细的笔:“说结果。”

    司杨廷凑近江祭臣:“谁都没当真,但是那书童已经吓得没了半条命去,说是昨夜三更,他家公子被迷了心窍,一个人走进了一座无人扛抬的红色轿子,消失在夜色中,就再也没有回来。”

    江祭臣身体向后一靠,将手中的画笔放在笔山上,重重得叹口气,明显耐着性子:“这种奇奇怪怪的话不值一信,你去查到什么眉目了?”

    司杨廷始终看着江祭臣,他再次将身体向前一探:“你可曾给那张家公子做过画?你可曾认得他?”

    江祭臣奇怪,往常司杨廷有什么破不了的案子来找自己,都会将自己已经整理好的线索一条一条得列给自己看,虽说司杨廷看上去是个大老粗,其实是个很细致很理性的人,而今天,司杨廷却句句没了逻辑。

    “我?”江祭臣转念一想,“我不认识他,更别提作画。”

    “那就怪了。”司杨廷终于将身体收了回来,满眼疑惑,“我也觉得这事儿本不该与你有关,但是......证物在......”

    江祭臣一丝轻笑:“证物?听你这意思,这起失踪案倒是与我有关?”

    “我刚说了,今儿个是我私下来找你,就是想先问个究竟,想办法帮你把这事儿圆过去,要是真查起来,赶明儿有了别的证据,你这边也不好交代了。”司杨廷一脸焦躁。

    “到底什么证据?”

    “那张家公子昨夜消失的地方,发现了你为他做的画,按说着不该算是证据,但你现在成了唯一的嫌疑人。”司杨廷说话间伸手挠了挠头,焦躁得模样,“所以我想先来问问你,是否给他做过画,是否认得他。”

    江祭臣眯着眼思索片刻:“何以见得是我做的画?”

    司杨廷轻握着拳头:“那画的落款上有你常用的标志。”说着,伸手指向墙面一张没有画脸的女性画像,身材娇柔,只那没有脸,看上去有几分渗人,画像的落款处,是一朵鲜红色的彼岸花。

    “画上有这彼岸花?”江祭臣的脸色顿时惊住,这是他所没有想到过的事。

    毕竟这彼岸花并非寻常之物,他之所以一直用这彼岸花做落款,而没有注自己的名字,就是因为这彼岸花常出现在自己的梦里,与那看不清脸的女子一起,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画没有面容的女子,且落版定为一株彼岸花。

    只见司杨廷重重点了点头:“你再仔细想想,可曾认得那张家公子?你跟我多说些,回头我才好帮你圆了说法,否则一旦查起来,你知道,我是帮理不帮亲的。”

    江祭臣微怒起身:“你不信我?”

    司杨廷站起身,走近江祭臣:“说到底,虽然我们并非一母同胞,但毕竟一起长大,我没唤过你大哥,但在我心里,我一样敬重你为大哥,我怎会不信你?”

    江祭臣没空与司杨廷沟通感情,他脑海中搜索着关于张家公子的线索,但却是毫无关联。

    司杨廷抬脚走到江祭臣面前:“若真的没有印象,且你并未给他做过画的话,这事儿便是有蹊跷,其实来找你之前,我就觉得这事儿怪的很,谁会在三更半夜身上还揣着自己的画像呢?再者说,若真是你干的,你又怎会在绑架他的时候还带着你为他做的画呢?这爱好也太奇特了。”

    江祭臣见司杨廷说话越来越没边儿,知道司杨廷在对自己与这件事有关的可能性上,已经放下心来。

    他不自觉得轻轻一笑,再转过头去看向西市深处,心却有些乱,是谁做的?意欲何为?虽说这手段低劣到愚蠢,但不免扰人心神。

    “要不要跟我去张员外家中看看?”司杨廷突然说道。

    江祭臣只轻声说道:“既然与我无关,便没什么可看的,要真去了,或许反而中了对方的诡计。”

    司杨廷点点头:“说的也是,”起身放心得笑着:“今儿个是我多心了,先走了,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我保证你这藏花阁一点儿都没有,不管是你这作坊还是你这人。”

    江祭臣对司杨廷点点头,轻“嗯”一声。

    阳光斜射过来,映照在他的侧脸上,划出好看的弧线。

    “那我先回大理寺了,有事儿你随时来大理寺找我。”司杨廷不待江祭臣回话,转身噔噔噔得下楼去。

    江祭臣这才回过头来,听见司杨廷在楼下跟小厮说着什么,语气明显开朗了许多。

    他的心情却有些沉重,到底是谁做了这一切,目的何在?

    他的手,下意识得抚摸着腰间的彼岸花状玉佩,玉佩闪着血红色的光,晕染开来,煞是好看。

02 失魂

    张员外府邸,一七八岁的小书童跪倒在地上,鼻涕眼泪糊了他稚嫩的脸,他被一圈人围着,正对面是焦急得几乎站不稳的张员外。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见了!”张员外的声音有些颤抖,被旁边的丫头扶着。

    “昨日夜里.....我正在书房外陪着公子读书,因为听得动静,一睁眼,便看到公子站在窗边与人说话......同时,我还闻到院中传来一阵花香,那香味......像是我从未闻过的味道......”小书童努力回忆着,尽量想要还原当晚的所见所闻......

    那夜。

    别院的窗户突然自动打开,随着风的到来来回扇动着,隔窗而望,一个年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埋头苦读。

    他听到动静后抬起头,将身上的衣服披好,抬脚走到窗边,原以为他准备将门窗重新关好,却见他呆呆得站在风口处,不知看到什么,唇角竟轻轻上扬,轻声说道:“来了?她呢?”

    院中一个黑影与少年正对而立,却看不见身形。

    黑影渐渐靠近少年,少年却一丝都不惶恐。

    待黑影站在少年面前,只一瞬,少年的目光变得涣散,他赤足从房间内走出来,踩在一条石子路上,就像是有人在牵引着他,原本披在身上的衣服掉落,他都没有反应。

    院子大门深处,一片漆黑,如同一汪深渊,看不到那牵引着少年的人是谁,只见少年继续向院落大门方向走去,渐渐没入黑暗......

    “少爷......”一直守在别院门口的小书童突然从梦中惊醒,看到那少年如同失了魂般在自己眼前消失,他猛地惊起,向黑暗中奔去,刚跑几步,眼前亮了起来。

    原是那少年打开了院落的大门,门外有柔和的光亮。小书童寻思着,这大晚上的,是谁在门外打灯?想着,向少年方向奔去,幸而那少年走得并不快,被小书童追上。

    “少爷,三更天了,您要去哪儿?”小书童冲着少年后背说着,却见那少年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向前走着。

    “少爷?”小书童冲上前去,拦在少年面前,这时才看清少年表情,他轻轻闭着眼睛,脚步安稳毫不凌乱,知道走路时要躲避脚边的石头,但他明明闭着眼睛。

    小书童全身的汗毛瞬间立起,伸手拉住少年的胳膊,“少爷,你醒醒,您这是怎么了?”

    少年只轻轻一推,便将小书童摔到地上,后背重重得磕在门口的石柱上。

    正常人哪来如此力量?少年更觉惊悚,还想起身,却听见耳边响起一阵翅膀扑闪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一只巨鸟。

    但他抬头的时候,却发现夜色烟幕中并未有什么巨鸟,只有一顶遍体通红的轿子在夜色中飘荡着,不远不近得停在少年面前。

    而少年却像是着了魔一般朝着那红色轿子走去。

    夜色下,血红色的轿子显得刺眼而突兀,那红色轿子却是自己悬空移动着,无人抬轿。

    小书童吓得站不起身来,半张着嘴,两腿发软,手脚不听使唤,嗓子如同被堵了石子,一声都发不出来。

    少年穿着单薄的衣服,抬脚上轿,脚上因为赤足走路而被杂草和尖锐的石子磨破,他却似没有感知一般。

    随着少年上轿,那血红色的轿子慢悠悠得向刚刚来的方向而去,在黑色的夜幕下,阴冷而恐怖。

    远处西市在放烟花,烟花的颜色染红了半边天,却似乎照不亮那载着少年离开的血红色轿子,更是映衬着东市的寂寥冷清。

    轿子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夜幕中。

    小书童原本年纪就小,不过七八岁的模样,早就吓得裤子湿了一片。

    月亮从云层中透出来,夜色恢复宁静,除了小书童外,毫无生气。

    张员外听罢,随手将手中茶杯摔向小书童,只一下,小书童的额角便渗出血来。

    小书童的胳膊在发抖,他低头哭着:“老爷......小人知错了......”

    张员外嘴唇发紫:“什么怪力乱神得胡说八道!找!散尽家财!搜遍全城都要给我找出来!”

    屋内的家丁们对张员外拱手:“是!”

    身旁的管家上前一步:“老爷,而今大理寺也已介入,想来,公子不会有事,很快便会回来。”

    张员外叹口气,摇着摆手:“我的儿,还得我自己去寻吧......”回头对管家,“打探一下,我儿留下的那幅画,到底是谁画的。”

    深夜,月光如姣,有乌鸦群飞而过。

    长安东市一处屋顶,一袭白衣高高站着,迎风而立,衣摆随风而飘,黑色的长发跟着随风飞舞,映着月色,显得清冷。

    近看,只见江祭臣面容宛若冰霜,冷冷得盯着对面张员外家的府邸,江祭臣微微眯着眼,似在思索着什么,随后查看四周环境。

    东市本就荒凉些,虽说也有热闹之时,但因为大多时候,这里所住均为迁徙而来的人,故本地人却是不常前来,只是会在东市附近有些家常用物售卖罢了。

    不若西市,以从远处而来的精致奢侈物件为主,所谓“买东西”的说法,便由此而来,原是指在长安东市与西市购物的说法,如今就这样流传下来。

    这长安城,早就已经把人分得开了,和平共处,却如何能真正的相互包容?

    就像江祭臣和司杨廷的关系,他心中清楚,司杨廷对自己的感情是真,他也时常照顾司杨廷,但心中那份生分,终归还是抹不去的。

    所以,自十八岁开始,他便离开了司家府邸,他倒不是冷血无情,只是不愿给养父和弟弟添麻烦,因为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世背后,有个未能解开的谜题。

    如果一直呆在家中,恐会给司家带来灾祸,他却是悲观惯了的,从不觉得好事会落在自己身上,除非......江祭臣笑笑,哪有这种除非......

    江祭臣再抬眼,看向张员外家的府邸,大门紧闭,门内的灯都黑了,只有别院西厢房的灯亮着,窗户随风忽闪着,一个弱小的人影突然出现在院中,看不真切。

    江祭臣眼神一收,轻轻一跃,更靠近张员外家去。

    随后,他沿着房梁快走两步,飞身到西厢房别院的房顶,只见那院中人正默默地走着,宛若失了魂儿的模样,眼神呆滞,一路走回那别院西厢房去,刚一进去,便坐定在桌前,拿起桌上的书,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原地。

    江祭臣觉得奇怪,什么人能如此轻易得深夜进入张家别院,按说,那该是张家小公子的书房。

    而那人,坐在桌前目光呆滞的人,莫不是......江祭臣刚想到此处,听到张家小厮的声音响起:“什么人在哪儿!”

    江祭臣心思一收,转头看到院中几名小厮正看向自己的方向,他匆忙转头,从房顶跳下去,消失在夜幕中。

    江祭臣刚刚消失的房顶后头,一个男性的身影显露出来,那人拥有一双猩红的眼,随后站起身来,张开了他布满黑色羽毛的翅膀,刹那间,犹如一只大鸟,威严而令人生畏。

    一众伙计手中拿着棍棒,寻着刚刚发出声音的房顶看去,只见一只大鸟模样的背影。

    众人皆惊,为首的伙计更是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众人身后,那小书童露出脸来,仰头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天空:“刚才那是......只大鸟?”

    西厢房内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小书童先警觉过来,慌张回头看向西厢房。

    见房中灯火通明,隔着窗户,能看到有人影走动,他因为刚才的事,仍在惊恐中,不觉向后退去两步,指着他们家公子所住的西厢房去:“有......人......”

    一众伙计们凑起堆来,慢慢向西厢房踱步,里面的人影顿然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门口位置,看上去煞是可怖。

    伙计们都不敢推门,相互推卸着。

    那小书童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来,倘若是公子已回......我也能心中安慰,”说着,紧咬着厚厚的嘴唇,伸出胖胖的小手,慢慢向那大门推去。

    随着吱呀一声,大门慢慢被打开的瞬间,所有的伙计都不自觉得向后退去,下意识得掩着眼睛,不敢第一时间去看那门内人。

    只有小书童站在原地,睁着大眼睛望着眼前人,带着哭腔:“公子,您可回来了......”

    消失一天一夜的张家公子回过头看,看向小书童,手中的书仍握着,脸上却是疑惑与惶恐。

    张家公子:“你......是谁?”

03 藏在妓院里的人

    乌云遮住了月光,路面陷入黑暗。

    阴影处,一矫健男子的身影闪进热闹繁华的平康里,眼中的猩红色渐渐退去,换上正常人一般的黑色瞳仁,明亮,配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颚,任哪个姑娘见了,都不觉停留一瞬。

    但男子却始终目不斜视,因为灯火通明,完全不被月光的隐退所影响,耳中都是丝竹绵绵和姑娘们清脆的笑声。

    这平康里不是别处,正是大唐京城最繁华之地,唯夜晚营业的妓院一条街。

    过往商客,京城达官贵人,哪个不曾光顾过这平康里。

    平康里的姑娘们各个争奇斗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甚至比那官家小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男人们到了这里,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夜夜笙歌,一掷千金,就为了博得那些头牌姑娘们的倾城一笑。

    矫健男子面无表情的行走在莺莺燕燕之中,却似乎毫不在意,就像是没看到一般。

    他的脚步停在一处名为“缀锦楼”的院落侧门,能看到里面热闹非凡,丝竹不绝于耳,吟诗作对,唱歌跳舞,高雅得不似妓院。

    男子飞身一跃,便跳进侧门内去,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在阴影中行走着,穿过院落,穿过走廊,身边不绝的红红绿绿。

    姑娘们见了他,反而像是过于熟悉而连招呼都用不着打一个。

    只待他走到走廊尽头的一处屋门前,门内亮着灯,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敲响了门,只听里面传来一声干净好听的女声:“进来。”

    男子拉开门进去,并转过身来,观察无人察觉后,方反手将门重新拉好。

    “荆棘,你回来了。”

    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孩,跪坐在矮桌前,她看上去约莫不过十七八岁,面容姣好,肤色白皙,唇红齿白,几乎能掐出水儿来,额尖的花钿是一朵海棠花模样,粉粉嫩嫩得嵌在她的眉心,她的发间插着各种各样的金银玉器,灼灼其华,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发着无限光芒。

    在她的面前放着两杯茶水,一杯自饮,一杯面前却是无人。

    那叫荆棘的矫健男子只瞟一眼那女子:“玲珑姑娘也在?且不在自己房间待着,又来扰我们姑娘清净?”

    这时,能听到房间的背后的深红色纱帘后,还有一女子。

    透过深红色纱帘,能看到一双白皙的脚,原盘坐在床上,她下床来,因为脚动,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铛声,却不走出帘子。

    女子柔着声音道:“都办妥了?”

    “办妥了。”荆棘对帘中的姑娘似有几分忌惮。

    玲珑摇着头笑一声,知道两人有要事要谈。

    她像是惯了荆棘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低着头起身,随后对着帘子后面躬身,纤细的手指挽在披帛之上,如同仙身。

    她低低一句:“姑娘,我先出去了。”

    帘子里的女子轻“嗯”一声:“你且去吧。”

    玲珑低身准备出去,出门前还用那漂亮的桃花眼看一眼荆棘。

    而荆棘却再也没有看向她,玲珑有点难过模样,她轻叹口气,推门出去后,重新将门关上。

    她的心也跟着关上,刚才脸上的难过表情瞬间换成了假笑。

    迎面而来的老鸨一把将玲珑拉在手里,一边走着一边说道:“哎哟我的玲珑姑娘,一转眼我就看不着你了,前厅有客人等着呢,说想听你弹曲儿,你看你今儿要不就顺了那公子?”

    老鸨更靠近些,“你可知今儿个来的公子是谁?那可是大人物,你跟我......”

    玲珑一皱眉头,手从老鸨手中抽出来:“妈妈这可是说笑了,姑娘应允了我的,不用卖艺,更不必卖身,你倒是拿这事打趣儿,就没个什么意思了。”

    老鸨一愣,随后笑得没了眼睛:“是是是,难得朝廷命官家公子看上你,你不上去巴着点儿,将来更是没有出头之日了。”说着再次拉住玲珑的手腕。

    玲珑还想挣脱,老鸨突然靠近玲珑的耳朵,悄声道:“刚才人多,我不方便说去,这吏部尚书家的张公子,为人不坏,但恩客永远只能是恩客,你只管帮姑娘探听消息就可,别真的动了心去,到最后回不了头,疼的便是你自己。”

    玲珑眼神一顿,看向老鸨。

    老鸨对玲珑点点头:“姑娘屈身此处所为何事,你我虽不清除全部,但也能略知一二,且不说为着姑娘赴汤蹈火,但恩总是该报的。”

    玲珑垂下眼帘,轻轻点点头:“嗯,我知道。”

    老鸨抿嘴点头,玲珑主动伸出手,拉住老鸨的手,一改刚才厌弃模样,点点头:“妈妈放心,您的话我都懂。”

    两人一路穿过人多的地方,来到一处雅致的客房。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清秀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因那男子独自坐在房门身边连个相伴的伙计都没有,玲珑不免一惊。

    按说这官家公子,不该是左拥右护?为何眼前人却如此不俗?甚至不怕这烟花之地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老鸨见状,挤出满脸的笑容,将玲珑拉进房内:“哎哟公子,这会子让您久等了,您看,这就是您说要找的玲珑姑娘,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年轻男人轻吮一口手中茶,挑眉看向玲珑,唇角一勾,也不说话,便算是应允了。

    老鸨给玲珑使眼色,玲珑这才向那尚书府的王公子走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不娇不媚,倒更像是寻常人家的大小姐模样,只是却比那大小姐们更有些韵味。

    玲珑对年轻公子作揖:“公子,可是想听奴家弹琴?奴家......”

    老鸨笑着后退,出门帮两人关上房门。

    不待玲珑说完话,那年轻公子已经开口,眼神却不看向她:“玲珑姑娘坐下说话,不必拘谨。”

    玲珑一惊,与年轻公子四目相对一瞬,慌忙低下眼帘:“公子若是不满意,我可以喊妈妈给您换个姑娘,我......”

    年轻公子轻轻一笑,一把将玲珑拉着坐在身侧,温和的双眸看着玲珑。

    玲珑一惊,想要挣脱,却发现完全挣不开。

    “公子,奴家......奴家不卖身......”

    年轻公子看着眼前玲珑一脸惶恐的模样,当下心软,慢慢松开玲珑的手,随后将一盏茶推到玲珑面前:“是在下鲁莽了,玲珑姑娘请用茶。”

    玲珑不解。看向面前的年轻公子:“公子,你.....”

    年轻公子轻轻一笑:“姑娘恐怕是误会在下了,曲儿,咱们可以下回再听,之所以请玲珑姑娘一见,是因为这个......”

    年轻公子将手中的一只镯子推到玲珑面前,“姑娘可认得?”

    玲珑看到对方手中镯子的瞬间,满脸惊讶:“你,是谁?”

    年轻公子慢慢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玲珑:“你最后记事儿是什么时候?”

    黑暗中,一抹洒脱白衣出现在藏花阁门口。乌黑的头发,挑眉凤眼。

    他修长的手指正要推开大门,却察觉到室内有声响,他收回白皙修长的手指,抬眼向阁楼二层看去,一黑影一闪而过。

    江祭臣轻笑一声,脚下一蹬,便闪身跳上二楼。

    他轻手轻脚得站在黑暗中,屋内人似乎也没想到江祭臣会在这时候出现,下意识的失误,发出一丝脚步声。

    江祭臣警觉,随手抓起笔山上的一只画笔,月光下的眸子黑亮,声音干净有力:“深夜造访,怕是有什么事,阁下愿意的话,不妨出来说话。”

    话音刚落,一柄短剑朝着江祭臣的后背直冲而来。

    江祭臣未得以转身,将头轻轻一偏,身体向一边一侧,便躲过了那人的偷袭,他的鞋子几乎没有在地上挪动位置,唇角一勾,眉眼透彻而冷漠。

    那人却并未要停手的意思,再一转身,将短剑重新刺向江祭臣的腹部位置,黑夜中,借着远处的灯火通明,能看到对方穿着黑色的衣服,动作之快,一般人很难躲闪。

    江祭臣再次轻轻一躲,随后伸手一推,打到对方的肩膀。

    那人连连后退,发出一声闷响,江祭臣将手中的画笔随手一掷,便直直得插入那人眼睛旁边的墙壁里:“这么多年,玩不腻吗?”

    黑暗中的人这才走到窗前,但手中的短剑仍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从小就没赢过你,什么都赢不了你,我不服气!”

    说着,整个人显露在窗前的月光下,定睛看去,却见是白天来过的大理寺少卿,也就是江祭臣从小一起长大的异姓弟弟司杨廷。

    江祭臣摇摇头,不想理会司杨廷,转头去点烛火,司杨廷见江祭臣背对着自己,轻笑一声,再次冲着江祭臣的后背袭来。

    江祭臣并未回头,重新从桌上拿出一支画笔,将手中画笔一扔,打在司杨廷的短剑上,短剑偏了方向,斜斜得从江祭臣精致的脸颊旁边闪过,擦去一丝头发,黑色的头发落在短剑上,江祭臣轻瞟一眼,再看司杨廷:“这样,可还满意了?”

    此刻,房里已经大亮,烛火映照着两人的脸。

    司杨廷觉得无趣,坐在凳子上,一只脚踩在凳子边缘,撇着嘴:“去哪儿了?”

    江祭臣一笑,坐在司杨廷对面的位置上,倒上一盏茶,推到司杨廷面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唇齿触碰茶碗,轻喝一口:“去平康里也需要跟你报备?”

    司杨廷不觉失笑:“平康里?你会去平康里?我才不信!又拿胡话诓我!我说你......”话到一半被将江祭臣打断。

    “倒是你,大晚上躲在我这儿做什么?万一我今儿个晚上在平康里过夜,不回来了呢?”江祭臣再喝一口清茶,拿起手边的折扇,轻轻晃动着,唇角含着笑意,面若桃花。

    司杨廷抬起屁股坐到江祭臣身边去,兄弟两人一黑一白,性格迥异,若不是知道两人是兄弟,任谁都不相信这样的两个人会是从同一家里出来的。

    “怎么?有进展了?”江祭臣说话间慢条斯理,但眼神却收了收,没有看司杨廷。

    司杨廷歪着头,一只手撑在下巴上,就要盯着江祭臣看:“你不是说不去吗?怎的又趁夜去看?你不是说你觉得去看了究竟会被误会,嫌疑更重吗?”

    江祭臣斜眼瞟司杨廷,笑道:“你大晚上,是跟踪我?还是去探测现场?”笑容更浓,“明知道我去了张员外府,却还要问,莫不是想炸出些什么信息?看来,还是不信我。”

    司杨廷嘿嘿一笑:“原本是想去探测现场,按理,这种事儿不需要我亲自趁夜一个人出马,但这不是牵扯到你了吗?我能不管吗?而且还得趁着付凌天的指派之前看看有什么漏洞,好帮你脱责。”

    “本就不关我什么事,何必劳神劳力?”江祭臣眼神看向窗外,收起笑容,表情冷漠。

    “是吗?要真的不担心,又何必亲自出马?”司杨廷故意说道。

    江祭臣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头看向司杨廷:“你晚上去可有什么发现?”

    司杨廷摇摇头:“我刚到就看到你从房顶跳下来,听到院子里有人喊,想着你都被发现了,我哪里还有机会进去?真是打草惊蛇,成事不足,败事......”

    司杨廷话没说完,只见江祭臣悠悠得回过脸来,冷脸却含着一丝微笑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立刻闭上嘴,后悔自己刚才嘴瓢,用手捂住嘴,示意自己说错了,突然又想起什么一般再次开口:“不过你这次还真是不厚道,去张员外家不叫上我,倒是带着一个陌生人?”

    江祭臣眼神一收,目光冷峻:“陌生人?什么陌生人?”

    司杨廷从江祭臣的神色中看出端倪:“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一个人去的?那......在你身后的那个黑衣服的人是谁?”

    江祭臣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得颤抖了一下,按常理来说,以他的功夫,背后有人必定不会没有发现,可见那人的内力必在自己之上甚多,司杨廷以为两人是结伴而行的话,那人定察觉到自己的出现,却做到悄无声息:“我不知道背后有人。”

    司杨廷一惊:“他没有暴露你,或许......是个过客,不过......那人离你那么近,你竟然没察觉到,这人的功夫还真是了得......”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劲,“不对啊,既然不认识,他为什么会靠你那么近?有什么目的?”

    江祭臣不语,只呆呆地看着桌面,手指不自觉得抚摸着腰间的玉佩,玉佩上鲜红的彼岸花在烛火下显得诡异。

    司杨廷突然惊觉:“难道那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04 落入陷阱

    夜已深沉,平康里缀锦楼依然灯火通明,一道火光闪过,只见一条赤蛇滑进缀锦楼二楼走廊尽头房间的窗户,吐着信子,慢悠悠得在地上爬行,一路爬到帘子旁边,与那隔着软床和茶几的帘子缠绕在一起。

    帘内的姑娘悠悠起身:“总是说不听,别吓着旁人。”

    那赤蛇从帘子上滑下来,再一道赤火闪过,眼前出现一西域女子,妖娆多姿脚踝处戴着一根脚链,那脚链的连接处是一片叶子状模样,只是那脚链上,少了铃铛。

    正是日前来为女皇献技的西域神女,她掩嘴娇笑一声:“姑娘倒是念着门外那些臭男人们,都这个时辰了,怕是都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吧。”

    帘子里的姑娘声音稳稳的,温柔中透着冰冷,没接话,直接问道:“怎么样?见到了吗?”

    西域女子绕着凳子一坐,腰身柔软:“自然是见到了,付凌天是大理寺卿,为女皇献技原本就是个热闹事儿,该见的不该见的都见着了,”顿了顿,媚笑,“那些臭男人真是可笑,各个儿眼神就没离开过我,臭皮囊罢了。”

    “付凌天也是?”能听出帘内的姑娘声音有些不稳,能感受到一丝急切。

    西域女子摆着她涂着红色指甲的手:“他倒没有,跟个石头似的,您没看错人。”

    帘内女子安下心来:“那便好,找个时机,带荆棘去见他。”

    西域女子起身,低身作揖:“是了,等我先探好虚实。”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西域女子的眼睛瞬间变成蛇眼,齿间发出蛇一般的嘶嘶声:“谁?”

    不待帘内姑娘说话,西域女子已经化身做蛇爬出窗去。

    门外,尚书府的公子正倒在地上,额头渗出汗水来,他紧紧闭着眼睛,能明显看出他的紧张恐惧。

    那赤蛇绕着窗爬出去后,扭动着身靠近那尚书府的公子,顺着他的腿缠绕向上,吐着信子,渐渐靠近他的脖子。

    “公子,到处找你找不到,可巧你怎么在这儿?”说话的正是玲珑,她一边快步走过来,一把扶住张公子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来。

    张公子起身的时候,他的手紧紧抓着玲珑白皙的小手,因为害怕而颤抖着。

    玲珑早就看到赤蛇,这才出现想要解救张公子的,她反手握住张公子的手,看似无心说道:“您身份尊贵,要是在我们缀锦楼丢了,我们可找谁说理去?”说着话,扶着那张公子渐渐远去。

    赤蛇从墙后爬出来,只看着玲珑带着张公子远去,吐着信子,像是在生气,她摇身一变,恢复人形:“一个凡人,倒也值得姑娘这么看重?不过是个臭男人罢了,她倒是上杆子救了去,无趣至极!改天看我不收拾收拾这丫头。”说着看向门内。

    门内悠悠得传出姑娘温和的声音:“赤蛇,别动玲珑,否则别怪我不留情面。”

    赤蛇瞬间吓得眼神恍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姑娘,我知道错了。”

    整个张员外府邸炸了锅,仆人们跪了一地,为首的便是那小书童,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老爷,公子昨夜回来时便是这样,整个人痴痴傻傻,像是丢了魂儿。”

    张员外气得全身发抖:“若不是你照顾不利,何来这糟心的荒唐事,我儿从小聪慧,谁人不知他是今年殿试高中的不二人选?眼看殿试就要到了,这下可好!这下可好!”

    屋子里的奴婢下人们们排着队低声哭泣,倒不是真的为那张员外之子而难过,只因怕自己因为这事牵连上身罢了,只那小书童的难过真心为了公子。

    小书童跪地上前一步,拉着老爷的裤脚:“老爷,小人愚钝,猜想既然少爷失踪当晚现场留下了那带着奇怪的花为落款的画像,必然这事儿与那作画之人少不了有关系。”

    张员外思度瞬间:“接着说。”

    小书童伸手擦擦鼻涕:“小人已经打探过,那作画之人该是西市边上一家名为藏花阁的店主,如若老爷信任,待小人寻了那人去问个一二。”

    张员外还未发话,另一个下人开口道:“谁不知道那店主江祭臣是大理寺少卿司杨廷的哥哥,他父亲可是当朝礼部尚书司明宇,虽说那江祭臣并非亲生,但也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人。”

    张员外一手握着桌角,唇角抖动着,却没了主意。

    小书童再次上前,满脸泪痕:“老爷,小人愿去一试,就算那人并非真的是对少爷下手的人,也可能是给我们留下的什么线索,小人跟着少爷几年,少爷一向思路清晰,小人也学的一二,不知老爷觉得小人说得可有道理?”

    张员外思度片刻,点头算是应允,对小书童挥挥手:“若见着了,还请他到府上一坐。”

    “是!”小书童擦着鼻涕,转身向外跑去。

    刚过了晌午,藏花阁的小厮有些犯懒,蹲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发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儿。

    江祭臣手中一把折扇,折扇上一朵红灿灿的彼岸花,一袭轻飘飘的白衣,将头发松松散散的挽在脑后,只用一根红色细长丝带系在脑后,他白皙的脸像是没了血色,走路都轻飘飘的没有声音。

    小厮差点睡过去,一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正巧江祭臣路过,伸手虚扶一把,倒也护住了小厮。

    小厮见是江祭臣,咧嘴一笑,之后后退一步:“公子这是要出门?”

    江祭臣轻轻一点头,一双凤眼看向门外,阳光刺目:“颜料尚未买到,顺便出去散散心,有些事,当想明白些。”

    小厮虽没明白江祭臣这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该是何解释,但也习惯了不该问的不多问,只跟着上前一步:“前儿约您画像的陈家少爷......”

    江祭臣将折扇甩开,慢悠悠得晃着:“再推一推。”说罢,人已经迈出去,只能看到他飘然而去的背影。

    小厮叹口气,低下头去:“生意本来就不好做,这一来二去的,谁还找上门来......您到是成佛了,我怎么办......”

    正说着,只听门外一阵焦急喘息声传来。

    随后,一七八岁模样的小书童冲进来,进门时还差点儿跌倒在地,他满头是汗也不管不顾的模样问道:“请问,江公子可在?”

    小厮见来了客人,自然欢喜,上前一步扶起小书童:“您是来帮您家公子约画像吗?”

    小书童喘着气摆手:“画像恐怕是已经画过了,只是有些事儿不明,还想请教江公子,如果江公子得空,我们家老爷想请江公子府上一坐。”

    小厮有了些警惕,见那小书童年龄不大,长得甚是可爱,不像是个哄骗人的主儿:“请问贵府......?”

    小书童渐渐缓过气息,道:“东市张员外府。”

    “莫不是前几日走失了的公子便是你家公子?”小厮的神经紧绷。

    小书童诚挚的模样,沾上灰尘的小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嗯,正是,不过我们家公子昨夜已经回来了,但有些事还想劳烦江公子一问。”

    小厮防备得向后退去:“这些事与我家公子何干?”

    小书童摇头:“若不是昨夜我家公子已经回来,恐怕现在你家公子也已经被请进大理寺了,只因这案子并非寻常。”

    小厮不满得瞪着小书童,抬手一推,就要把小书童推出去。

    小书童焦急,不肯出去.

    小厮也是护主心切:“你这小孩好生无理,我们家公子与你家公子毫不相识,又何必赖上我家公子去,管你家公子是疯是傻,别说是大理寺卿,就算是皇......就算是谁也得讲个认证物证,也不知你在这吓唬谁?!”

    小书童被推出门外,眼泪吧嗒吧嗒得掉着,低头抽泣:“原是江公子不在,我在这边等着便是,你也不用这般粗鲁,我只当江公子门下的人都讲理,却不想遇上了你这样蛮横的人。”

    小书童说罢,便矮身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人来人往,大家都看着小书童,就像是藏花阁当真惹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似的。

    小厮不忍,对小书童摆摆手:“我家公子刚出门,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一定帮你把话带到,你先回去,只要我家公子闲了,我定跟他说你来过。”

    小书童脸上瞬间乐开了花,起身用胖乎乎的小脏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倒让脸更花了:“那我可以在这里等吗?”

    小厮看了看太阳:“现在时辰尚早,我家公子有时候出门好几天才回来,你且回去,相信我,我定帮你把话带到。”

    人群深处,一个散布着黑烟的影子正一眼不眨得盯着藏花阁内部,随后消失在人群中,而人群中的人却似乎都看不到那人一般,毫无反应。

05 魂焰引

    西市的白天也是人来人往,太阳正当头,路上的妇女们,有人撑着伞,有人用绢帕遮着脸儿,但完全不妨碍他们逛街的热情。

    江祭臣冷着脸,只目不斜视得向前走去,他的目标很明确,所以并未想要有过多停留。

    只因脑中还在想着关于张员外家公子的事,他如何也没想透,为何这事儿会与自己扯上关系。

    虽然只有一个不能称作是物证的物证,但自己确实没有给这位小公子做过画,既然有自己专属印记的画像出现在犯罪现场,必然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那人又是何人?目的何在?

    而昨夜张家宅子西厢房亮着灯,有人影走动,那人又会是谁?

    江祭臣一边想着,一时竟也失了神去,不想被街对面的吵架声打断了思路。

    只听一阵妇人的哭诉:“你赌博输光了家里的钱,孩子还病着,你现在却要把孩子也当掉,你的良心何在啊?把我儿子还回来啊!”

    听着声音,江祭臣寻声看去。

    只见一约三十有余的妇人正趴到在地上,抓着一年纪相当的男人的裤腿,哭得声泪俱下。

    那男人用力踢打妇人,但妇人就是不松手,看上去我见犹怜的模样。

    路过的人们无一不露出惋惜和对男人的怨恨,可男人却全然不讲路人的眼神当回事,当街用力踹打妇人。

    那妇人就是不松手,满脸灰尘,口中出血,泪水污了脸也不管不顾。

    江祭臣原就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这般家常事,更是常见。

    他回过头来,继续向前走去,却听到旁边一阵惊呼:“天哪!着火了!”

    霎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

    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只是稍稍站远了些,却并未远离,大家脸上虽有惶恐,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去帮助些什么。

    能偶尔听到群众中有人说道:“真是老天有眼,恐怕这就是这男人该有的天劫!这是报应!”

    “天劫?”江祭臣不免有了些兴趣。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向人群走去,他的身形原本就高些,即使站在人群背后,依然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那妇人见丈夫全身烧着的样子,大叫着想要去救下丈夫,但那丈夫身上的火势越来越烈,真的想要救下根本来不及。

    那火势燃烧的模样,倒真像是天劫一般,并非寻常模样,不过片刻,那男人已经烧成了一滩枯骨,全身黝黑,硬邦邦得倒在地上。

    一旁的妇人看着丈夫此时的样子,眼神呆滞,看不出悲喜。

    周围的群众们同情得看着妇人,没了闺女,又失了丈夫,这将来的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江祭臣嘴唇一勾,就像是个毫无感情的人。

    他用折扇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直接走到妇人面前,俯视着她,表情冷漠:“您家姑娘的事,应该去报官,让他们帮你寻了踪迹。”

    妇人回过神来,仰头看着眼前白衣的江祭臣。

    她红了眼睛,脸上除了震惊,却没有其他半点忧伤:“是了,多谢这位公子提醒。”

    说着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江祭臣用扇子挡住了去路。

    妇人抬眼看着江祭臣,眼神闪烁:“公子还有事?”

    江祭臣甩开折扇,轻轻在胸前晃动着:“这位大姐不带着你家丈夫一起走吗?再不济,也是同床共枕多年的缘分。”

    周围的群众一阵躁动,大家都是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江祭臣低头一笑:“莫不是这一切都是你原本就想要的结果?或者说,是你预料之中的结果?”

    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妇人的眼睛,“你早就知道今日正午时分,你家男人会遭此天劫,所以故意引了这么些民众给你作证?”

    妇人脚下明显不稳,她颤抖着声音回避眼神:“你这公子好生奇怪,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祭臣并未回话,靠近已经被烧焦的男人。

    用折扇轻轻划过男人烧焦的身体,凑近鼻子闻了闻,随后掏出身上的绢帕,将折扇上的灰擦在绢帕上,收好绢帕:“报官找女的事,您恐怕得找亲近的人代劳了,杀人偿命这事儿,您得亲自弥补。”

    妇人一脸怒气:“你说什么?什么杀人偿命!他明明就是在所有人面前当街化为灰烬,你竟也能推到我头上?”

    周围的群众一阵躁动,大家几乎都向着妇人说话,且很多人都作证,确实看到那男人是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自己燃烧起来,明摆着就是天劫。

    江祭臣不紧不慢,也不着急解释,等着周围的人声渐渐小下去之后才慢悠悠得说道:“胡人手中有一种奇药,听说名为魂焰引,不知大姐可曾听说?”

    说到此处,那妇人眼神闪烁慌张,却并不答话。

    江祭臣继续说道:“这药说来奇怪,只要涂在人身上,如果不碰到任何高温或者明火,都会相安无事。但近日的气温偏高,恐达到了它的燃点,”看向妇人,眼神倒是温和,“你故意借着当街的群众,一起给你作证,设下了这天劫的假象,就是为了给自己脱罪吧?”

    妇人张了张嘴:“你胡说八道!”想要带动周围的人,“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这些什么燃点什么胡人的事,你再血口喷人,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江祭臣笑了笑:“看来你知道凡事可以找官府,那么又为何不在闺女失踪之后即刻去报官?”见妇人没有回话,便继续说道:“这长安城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刚才却说不知道什么胡人?胡人遍地都是。这里可是长安!”

    妇人还想说什么,江祭臣倒先说话,呛住了妇人:“另外,您对于闺女的思念确实有,但您却并没有那么着急去找闺女,一个母亲,对于孩子丢失这件事情上的反应,一定不会是像你现在这般模样,所以,我有个大胆的猜测——”

    他环视四周:“你应该已经找到她,并将她赎回来了,而且,她现在已经回家了,我说的对吗?”

    妇人气得全身都在抖动:“你......信口雌黄!到底有什么目的?陷害我们母女,让我们不得安宁?”

    周围发出一阵惊呼:“母女?她女儿真的已经回来了?那她......”

    妇人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她站起身,怒不可竭:“你能明白家中银两被赌博的丈夫输光的感觉吗?你能明白每天被丈夫毒打的感觉吗?你能明白丈夫不顾父女之情,用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抵押欠的赌资吗?你能明白我为了找到女儿付出了多少心血吗?你能明白吗?你什么都不明白,又凭什么在这里教训他人?你算什么东西?”

    妇人一股脑将所有的怨气吐露出来,算是承认了自己杀人的罪过,但众人依然同情妇人的遭遇,却也不再做声。

    江祭臣一脸冷漠:“遇人不淑是你的事,杀人偿命却是天经地义的事。”

    妇人胸口上下浮动着,她突然抽出腰间的匕首,冲向江祭臣:“我恨!我恨老天不公!既然我活不成,我女儿也活不成,那你......”说着话,将匕首刺向江祭臣的胸口。

    江祭臣完全没有料到妇人会对自己拔刀,毫无防备之下只能下意识得躲闪,眼看刀尖越来越近。

    突然,一双俏手横在自己面前,帮江祭臣躲过了攻击。

    大家回过头去,却见到打扮出众的西域女子正挽着江祭臣的胳膊。

    整个人像是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一般,身体柔软如蛇,对江祭臣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对所有的事都漠不关心呢。”

    江祭臣立刻将手臂从西域女子的手中抽出来,他想起面前这个人正是前日进城,说是要为女皇献技的人,他见过她,却不曾知道,这女子竟然说出似乎认识自己的话。

    他所有的神经都警惕起来:“你是谁?”

    “我们不是见过面的吗?你忘了吗?我叫米娜宁,你叫我阿宁也可。”西域女子脸上的笑容又魅又美,令人心动荡。

    江祭臣后退一步,对阿宁躬身:“多谢阿宁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告辞。”

    江祭臣穿过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开。

    阿宁站在原地,含着一抹妩媚的笑容看着江祭臣离去:“真是个没心没肝儿的男人,也不知姑娘到底喜欢他什么。”

06 梦魇中的线索

    江祭臣的心跳得极快,耳朵发烫。

    他的手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那玉佩被晕染的红色几近血色,甚至滚滚发烫。

    过往的人在江祭臣的眼中变得有些恍惚,他的视线有些模糊,鼻腔里闻到阵阵莫名的花香气息。

    江祭臣觉得头晕得几乎站立不稳,这花香味似乎在哪里闻到过,这并非俗世之物。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刚才那阿宁姑娘到底是什么人?这种感觉他从不曾有过。

    江祭臣眼前一黑,他跌入万丈深渊。

    再睁开眼时,发现周围一片漆黑,远处有类似极光一般的光晕。

    江祭臣四下观察,他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周围的气息,能感觉到有一股气息在渐渐靠近自己,但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不到任何。

    花香味越来越近,几乎靠近他的身侧。

    江祭臣始终闭着眼睛,他轻锁眉峰:“若真有什么事,姑娘大可直说,倒也犯不着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江祭臣的耳边传来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几乎贴着江祭臣的耳朵,暧昧得哈着气:“这么快就识破了?我倒觉得不好玩了。”

    女孩的笑声回荡在空悠悠的黑暗中,显得凄冷。

    江祭臣始终不睁开眼睛,只用耳朵感听周围的气息:“我与你无冤无仇,姑娘大可说明来意,不必彼此浪费时间。”

    黑暗中,江祭臣的身体被一条赤蛇缠绕包裹着,在他干净的白袍上,赤蛇火焰般的缠绕显得暧昧不清。

    赤蛇的头探向江祭臣的脸颊,看着他白皙的俊朗的面容,近乎撒娇般娇嗔着:“长得倒是白净,就是人轴了些。”

    江祭臣的手始终紧紧握着腰间的玉佩,表情淡然:“阿宁姑娘,若是在下有所唐突冒昧,还请姑娘见谅,若是旁的,也请姑娘明示。”

    赤蛇一顿,吐着信子,一下就从江祭臣的身上滑落下来,娇笑道:“这味道,江公子可熟悉?不如睁眼一看?”

    江祭臣慢慢睁开眼,看到眼前黑暗中有一道若有若无的狭窄道路。

    而路的一旁,盛开着鲜红无比的彼岸花,只是那彼岸花却是不见叶子,只孤单得屹立在黑暗中,骄傲,却又孤独。

    “彼岸花?”江祭臣情绪极稳,看向身侧,见赤蛇已经幻化做人形模样,正靠在自己身上,近乎贪婪的嗅着江祭臣身体的味道。

    江祭臣后退一步,离眼前的赤蛇阿宁远一些。

    阿宁掩嘴而笑:“江公子可还记得什么人?”

    “在下不明白姑娘在说什么。”江祭臣能感觉到周身寒冷,只有手中的玉佩越来越热,已经通体血红。

    阿宁重新靠近江祭臣,几乎贴着他而立:“原想给你传个话,有人在等你,却没想到你倒是个呆人,还如此不解风情。”

    “你认得我?”江祭臣俯视着阿宁。

    “认得,自是认得,起码认得你有两百年了。”阿宁声音娇羞,像是在跟自己喜欢的人说话一般。

    江祭臣不解摇头:“两百年?你到底是谁?”

    阿宁的嘴在动着,但江祭臣已经听不到阿宁的声音,只听得耳边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在呼喊自己。

    江祭臣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看见司杨廷的一张黝黑却棱角分明的脸,眼神中全是焦急担忧:“喂!你再不醒来!我就给你做紧急处理了!”

    两人的周围,很多民众围过来,对江祭臣指指点点,甚至有人小声笑话江祭臣,称因为江祭臣刚刚竟然错怪好人,让孤儿寡母蒙冤,上天惩罚他,让他在烈日下昏迷。

    江祭臣心生好笑,再抬眼看向司杨廷的时候,见司杨廷表情中的担忧仍未消除,并紧紧地抱着自己在怀中。

    江祭臣用力一推,离开司杨廷的怀抱,从地上起身,甩开折扇隐藏尴尬。

    司杨廷生气得瞪着江祭臣:“真是苟杳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下次再见着你昏倒在马路上,我再也不管你了!”

    江祭臣瞟一眼司杨廷:“我不是苟杳,你更不是吕洞宾,先走了!”

    江祭臣说罢便独自向人群之外走去。

    司杨廷站在原地,恨恨得瞪着江祭臣,随后上前快走两步,追上江祭臣:“你等等,正好碰上,关于这案子的事,我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想跟你探讨一下。”

    “没空。”

    司杨廷一愣,用手指着江祭臣:“你别没劲哦!这事儿关乎你我才这么上心的,你现在这态度倒显得是我多管闲事似的。”

    江祭臣站定,眼睛轻轻向后瞟一下:“你别忘了,这原本就该是你分内的事,司大人,你是官,我是民,保护我,原本就是你的责任。”

    江祭臣说着话,唇角上扬,一对凤眼煞是好看。

    说完话,随眼扫一下人群中央,看到阿宁正妩媚得笑看着自己,甚至给江祭臣回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那笑容不觉让人心头一动。

    离开人群,江祭臣这才感觉到身体舒服了许多,他的左手虎口处出现了一块朱砂红色的斑点。

    江祭臣轻笑一声,抬手拂过户口,红色朱砂斑点悄然消失。

    赤蛇阿宁跪倒在缀锦楼房间的地上,满脸泪痕,一个无形的巴掌重重得打在赤蛇阿宁的脸上。

    阿宁随着巴掌声倒在地上,脸上深深的五指痕迹,她慌忙从地上爬起,重新跪倒在地,弓着身体,额头贴在地板上,声音颤抖:“姑娘息怒......姑娘,我知道错了,是我不该善做主张,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求姑娘不要赶我走,若是真离开了您,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红色纱帘背后,被叫做姑娘的女人,白皙的腿脚从床沿上放下来。

    隐约间,能看到她年纪并不大,却是不怒自威,绑在脚踝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原本应该恬静的外形,现在却让人不免发憷。

    赤蛇阿宁跪着低头向前靠近一些:“姑娘,我只是看姑娘费尽心思想要......我是说,我原本是想帮您试探一下他,我真的没有别的心思,请姑娘饶了我这一回吧。”

    帘内的姑娘终于柔声道:“若不是看你可怜,才收留了你,却难成想,你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赤蛇阿宁听到姑娘对自己说了话,反而高兴,脸上通红的掌痕也毫不顾忌,她抬起头笑着:“姑娘放心,以后,我再不会主动接近江祭臣,我只按照姑娘吩咐去做,是我思路不周,还请姑娘莫要生气。”

    姑娘从帘内走出来,只穿着一身嫣红的纱裙,脚上没有穿鞋袜,两只脚脖子上的铃铛看上去可人,却更像是两只束缚着她的脚镣,沉重而繁重。

    姑娘眉目清秀,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唇红齿白,粉扑扑的脸颊白里透红,一双桃花眼眉目传情,眼角下还有一颗几乎不易察觉的泪痣,看上去多了几分妩媚与伤感,一双柳叶眉细长高挑,高挺的鼻子宛若画像中的仙人一般,举手投足见不似凡人。

    赤蛇阿宁将整个头几乎埋在姑娘脚边:“姑娘......”

    姑娘声音温柔:“你起来吧,莫要再坏了规矩。”

    赤蛇阿宁一愣,不敢起身:“姑娘放心,我记下了,江......他我再也不靠近去。”

    姑娘唇角上扬,轻轻抬手将赤蛇阿宁扶起来:“我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帮忙,只不过......”姑娘的眉眼突然由温柔变得愤怒,“不许再靠他那么近,连他的衣服都不许碰!”

    赤蛇阿宁听到姑娘的语气,吓得腿软,重新跪倒在地上:“姑娘息怒,是阿宁没了分寸,是阿宁......都是阿宁的不是。”

    “出去吧。”姑娘不再看向赤蛇阿宁,只转身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得烹茶,香气宜人,那味道,不像是茶香,更像是花香。

    老鸨推开玲珑的房门,房间里飘荡着药味,而玲珑正坐在床边,喂那尚书府的王公子喝药。

    那张公子见老鸨进来,对玲珑点点头,玲珑将药碗递给王公子,这才看向老鸨,淡淡笑着,轻声道:“妈妈来了?”

    老鸨对王公子尴尬一笑,拉着玲珑出门。

    因是白天,店里没什么人,姑娘们都百无聊赖的模样,有些似乎刚睡醒。

    路过两人的时候,会跟老鸨打招呼,老鸨只是简单回应后,直直的看着眼前似乎无所谓的玲珑:“你现在这是做什么?被姑娘知道的话,你我都不好交代。”

    玲珑淡淡一笑:“妈妈这话说得不对,您以为缀锦楼里,姑娘还有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老鸨叹口气,语重心长得握住玲珑若葱白一般的小手:“即是知道,为何还留着那王公子,虽说这王公子来了咱们缀锦楼,你当真他身边的人都不知道?那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尚书府的王公子!在整个京城都大有名气的王子彧!万一惹上什么事,你我都担待不起,若真是给姑娘惹下什么麻烦,你我更是说不清了。”

    玲珑将手从老鸨手中抽出,低下头去:“妈妈,姑娘之前就已经清除了他的记忆,又何必担心?”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可都忘了?”老鸨有些急切。

    玲珑笑笑:“哪里会忘,妈妈怕是误会了,我对他,没有您以为的那种想法,我的心......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我知道我们之间关系悬殊,但我的心不会变。”

    “你说荆棘?”老鸨一边说着,慢慢摇头。

    玲珑苦笑:“妈妈可曾记得我刚入缀锦楼时的事?”

    老鸨不解:“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玲珑低头,完全是顺从的模样:“我不知道,只是那人给我看了一样东西,他好像认得我是谁,而我自己,却没有了自己身世的记忆,我想.....我想知道我是谁,所以,我需要王公子的帮助。”

    老鸨心下觉得这玲珑心思太多单纯,谁人都觉得可信,不免有些焦躁:“你还真是个傻丫头,你怎知王公子不是诓骗与你?更何况,你与他素未蒙面,他又如何知道你的身世?”

    玲珑低下头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可是,姑娘也没有告诉我,关于我身世的实情,不是吗?”

    玲珑别过头去,看向空荡荡的缀锦楼大厅:“我四岁便到了这缀锦楼,原说,是姑娘抚养我长大,但是,姑娘却并没有想要让我帮过她什么,甚至让我觉得自己留在这里毫无用处,身边的人却都似乎不敢得罪我,妈妈,你可曾想过原因?”

    老鸨听着玲珑的话,倒像是有几分道理。

    玲珑继续说道:“再者说,我一个凡人,姑娘却为何会对我如此关照?甚至赤蛇阿宁都怕她,而我却从骨子里不怕她,甚至觉得她莫名的亲近,妈妈,可曾想过缘由?”

    老鸨深吸一口气道:“姑娘对你的好,我们都是羡慕着的,这话不假,但对你好,却也引得你怀疑,这让姑娘知道,倒是要伤心了。”

    玲珑笑着摇头:“我有个大胆的猜测,姑娘明知我的身份,却并不透露,或许,我会是她手上一颗重要的棋子。”

    “棋子?”

    玲珑点头:“嗯,这颗棋子,或许永远都用不上,但一旦用得上的时候,会是颠覆性的,所以,她现在要保我,养我,关照我。”

    老鸨听得有些懵,回过神来,摇摇头:“玲珑,你从未想过,姑娘只是单纯的好心收留你吗?或许,是你误会了她的真心。”

    玲珑笑笑,却已经不再说话,听到身后尚书府王公子轻唤她的声音,玲珑起身,躬身对老鸨告别离去。

    老鸨心下觉得奇怪,这玲珑丫头平日看着简单纯净,实则是个心思缜密的孩子。

    这番话说下来,倒也不见得是错。

    姑娘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有他们必须的位置和作用,无一例外。

    老鸨再看向离去的玲珑,却心神不宁起来,若真是一颗重要的棋子,那这颗棋子恐怕并不安稳。

    清风拂面,江祭臣坐在窗边,手中细细的画笔修饰着他修长的手指,矮桌上一张画纸上,画着一个女人的模样,身形修长,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模样,只是缺失了脸部。

    江祭臣手中的画笔停留在空白的面部位置,他闭上眼睛,任由风吹过他乌黑的长发,喃喃着:“刚才,我像是看到了她。”

    “谁?”司杨廷从江祭臣身后闪出来,睁大眼睛凑近江祭臣,“画里的姑娘?看到她的脸了?”

    江祭臣睁眼就看见司杨廷一副八卦模样的脸,索性放下画笔起身,向西市远处眺望着。

    司杨廷凑近上去,轻轻一跳,便坐在窗台上,随着江祭臣的目光看去,西市热闹非凡:“你不觉得最近发生你身上的怪事开始增多了吗?先是莫名其妙被留下线索,让人误以为你是掳了人的凶手,之后又当街被人下了迷魂之术,若不是我及时赶来,谁知道你会不会死在梦里。”

    江祭臣瞟一眼司杨廷得意的模样。

    司杨廷抬手抓起手边的苹果,塞进嘴里:“我说,好赖不济,我们俩算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别这么生分行不行,你看我什么都为你着想,可是你却什么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不公平。”

    江祭臣抿着薄唇,眼神透着一抹哀伤:“我怕连累你。”

    司杨廷一下子从窗台上跳下来,大笑两声:“连累我?说白了,你是我哥,若是你真有什么大事儿,当我能躲得过去?”

    江祭臣磁性的声音低低得响起,眼神依然没有看向司杨廷:“或许我早就应该料到这一天会来,只不过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晚。”

    司杨廷不懂江祭臣在说什么:“晚?我看你是迷糊了吧!还没从那梦魇里醒过来吗?需要我帮你请个大夫吗?”

    江祭臣慢悠悠得看向司杨廷:“这也是我十八岁那年就选择离开父亲和你的原因,说来你可能不信,我.......”

    司杨廷直接打岔,阻止江祭臣说下去:“谁要听你在这儿胡说八道!怪力乱神的事我听多了,你知道我从小就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我知道的恐怕不比你少,这次,如果你愿意的话,把你心中的那道门槛儿打开,让我走进去,仔细帮你分析分析。”

    江祭臣淡淡笑着:“这不是案情,可能会更复杂。”

    司杨廷一把搂住江祭臣的肩膀,一边啃苹果:“我最不怕的就是麻烦,要是有一天我能帮你,就算是死,我都心甘情愿!”

    江祭臣转眼看着司杨廷,不觉心头一暖,但还是露出冷漠神色,推开司杨廷:“你若是个姑娘,我倒愿意接受,可你,算了吧。”

    江祭臣背对司杨廷,重新拿起画笔,却还是下不去手画那眉目。

    因着刚才司杨廷的话,他的心情也没有那么低落,唇角渐渐勾起淡淡的笑容。

    司杨廷附身趴在江祭臣的画纸上,看着画像上的这个无脸仙女:“我说,单是我知道你这位梦里的仙女,已经快十年了吧,你这位仙女年纪一直都不变的吗?”

    江祭臣抬眼看向窗外,轻声自语:“是啊,为何她的年纪一直都没有变过?”

    江祭臣说罢,手中的画笔不再停留在空白的面部,而是移到空白的脚踝处,他浅浅得勾勒着少女的脚踝,画着一根红色的丝线在她的脚踝处,最后在脚踝处画上两只偌大的,宛若重物垂坠般的铃铛。

    司杨廷大惊,指着江祭臣的画:“这是什么?看着像是牢里的脚镣,虽有美感,但却也全是束缚啊。”

    江祭臣看着新添上去的铃铛脚链,凤眼哀伤:“这是今日我被那蛇女迷幻后看到的景象,虽看不真切,但......我看到了这双脚。”

    司杨廷半张着嘴:“你是说,那迷惑你的蛇女是梦中的仙女儿?”

    江祭臣慢慢摇头,抬眼看向司杨廷:“不,她问我,是否能想起些什么,而我看到黑暗中的彼岸花,也看到了一双站在彼岸花花蕊中间的赤足,那赤足上,戴着一对大铃铛脚链,我能感觉到她的哀伤,我甚至能感觉到心痛,可是......我依然不知道她到底是谁。”

07 痴情与敌意

    司杨廷大惊,整张脸凑近江祭臣:“你说什么?你能感觉到哀伤和心痛?”

    司杨廷的记忆里,这江祭臣完全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他仍记得小时候,自己被隔壁家狗追的时候,这个家伙只会站在旁边看着,无动于衷。

    他被狗咬了脚趾,这个家伙别说是心疼,连嘲笑都没有。

    而且司杨廷一直都觉得,江祭臣之所以一直对旁人的事不感兴趣,所以才能不被情感左右,才会做出最直观的判断。

    在案子上,江祭臣超越他的推理能力,完全是因为江祭臣根本就是个没心没肺,没有感情的人,且从后来与江祭臣之间的交往,他更是确定这一点。

    但是他就是不愿意信这个邪,他要天天围在江祭臣身边,让江祭臣知道,自己是江祭臣最重要的亲人,让江祭臣对自己萌发亲情。

    按照司杨廷对江祭臣的了解,这个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心痛,什么是难过,什么是哀伤,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高兴。

    就像是一个三魂没了七魄的家伙,所以此刻,他听到江祭臣说他难过的时候,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不单单是因为江祭臣说他感觉到什么,主要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年的努力,竟不如一个没见过面的丫头。

    江祭臣与司杨廷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江祭臣紧锁着眉头,嫌弃得向后一闪:“离我远点!”

    司杨廷不但没有远离,反而更进一步:“我可是你亲弟弟,不对,虽然不是亲弟弟,但是跟亲弟弟也差不多,你从来不关心同情我,倒是心疼一个没见过面的丫头,我不服气。”

    江祭臣无语得叹气起身:“这是两码事。”

    司杨廷不满得随手将桌上的画笔当做剑一样耍了两下,笔尖指着江祭臣的喉咙:“反正我现在心里不舒坦,你吃我一剑!”

    说话间,司杨廷手中的画笔直接刺下去。

    能看出江祭臣无奈的表情,白衣轻轻一闪,连发丝都没有飘动起来,便躲过了司杨廷的攻击。

    他随手将手中的折扇打开,挡在胸前:“都十七岁的人了,怎的如此幼稚?”

    司杨廷唇角一勾,眼神一亮,飞身上前,攻向江祭臣。

    江祭臣只躲不攻,司杨廷越打越上头。

    小厮听得楼上响声,上楼一探,见眼前情境,像是惯了的模样,叹口气摇摇头:“又跟我家公子打上了,二公子真是这些年都没长进。”说着就要下楼去,却被司杨廷听到小厮的话。

    司杨廷转头怒气冲冲得飞身向小厮:“你说谁?”

    小厮抬眼,便见司杨廷朝着自己的方向冲过来,吓一跳:“公子救命!”

    话未落定,只见一袭白衣,三步两步踩着桌椅的边缘,跃身而来,身体挡在小厮面前:“司杨廷,别胡闹!”

    司杨廷手中的画笔本来是控制好距离不会碰到小厮的,却不想江祭臣突然横在自己和小厮中间,放出去的画笔来不及收回,笔尖一瞬便划破了江祭臣白皙修长的脖子,一道细密的血留下来,染上他霜白的脖颈,竟有些好看。

    司杨廷大惊,连带着身体收手,单膝跪倒在地上,仰头,看到江祭臣全然不觉脖子上的伤,只冷冷得看着自己,护在小厮身前。

    司杨廷上前,关切得看着江祭臣:“喂!没事吧没事吧!”

    江祭臣对身后的小厮使了个颜色,令小厮先行离开后,自己只瞅一眼司杨廷,便抬脚走向桌前坐下,摇着折扇,一脸怒容。

    司杨廷自知惹了江祭臣生气,嘿嘿笑着:“让我看看。”

    江祭臣不理,别过头去看向窗外:“现在高兴了?原以为你是来跟我探讨案情,不料竟是惹得你个没样子的小子莫名生气,一生气起来就要跟我打架,从小到大,你倒是没打赢过我,却还是不自知!”

    司杨廷一愣,尴尬笑着:“倒是少见你说这些话去,你若是真生气了,我给你赔个不是便是了,别气了,好不?”

    江祭臣叹气:“没什么事的话,赶紧走,看见你烦。”

    司杨廷走近,看到江祭臣脖子上的伤口,细细密密的血珠子透出皮肤:“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我下手轻点,尽量不伤到你。”

    江祭臣白了司杨廷一眼:“还有下次?”

    司杨廷不再说话,只转身去拿出干净的手巾。

    江祭臣这里的东西他太熟悉了,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都清楚,江祭臣也任由他去。

    司杨廷拿着手巾走近江祭臣,认真得坐在江祭臣的身边,仔细得帮他擦药。

    江祭臣也不再闪躲,司杨廷小心翼翼得忙着。

    江祭臣眼神一顿,突然看到窗户外,人群中一个身影,那身影行色匆匆一闪而过,但全然被他捕捉入眼。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在他身边围绕似乎已经有些时日,之前不曾注意过,但刚才,只轻轻一瞟,却与那男人眼神对视,从那眼神中,他似乎感受到一丝敌意。

    江祭臣下意识起身,奔向窗户边。

    司杨廷正在抹药,笨手笨脚得满手药膏,见江祭臣起身,手和身体下意识也跟着起来:“哎?干嘛去?药还没抹完呢!”

    江祭臣看向窗外,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他眼神冷峻:“你说你之前见到有人跟在我身后,距离近到让你以为我跟他一起来的,你还记得吗?”

    司杨廷思索着:“对,若早知道你并不认识那人,我肯定上去抓他。”

    一提到案子,司杨廷就来精神:“据我分析,他半夜也在房顶看着张员外家的话,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也对张员外家的事感兴趣,或许,他才是真正的凶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必须要把他抓起来,还你清白。”

    江祭臣收回视线:“我本来就是清白的,那张家公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司杨廷坐在椅子上,翘着脚,嘴里衔着一根不知从哪里哪来的草枝:“还有第二种可能,他根本就是奔着你去的,对张家公子根本就不关心,”

    司杨廷突然惊起,“所以,这两者也可能是相通的,那张家公子丢了又回来了,说明对方并没有杀人之意,却是丢了智慧,听说那张家公子原本会是高中人选,这下丢了智慧,看上去近乎一个三岁小儿,那么现场留下的证据却与你相关,所以......”

    江祭臣甩开折扇:“对方想要针对的人,恐怕只有我。”

    江祭臣的话头停下来,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司杨廷问道:“想什么呢?”

    江祭臣摇着头,只是念着:“失了智慧,为何会像三岁小孩?”

    司杨廷自己也思索着什么,随后扔掉草枝,抬脚就要离开。

    江祭臣见状询问:“你又去哪儿?”

    司杨廷脚下一停,看着江祭臣:“我还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结束了,看来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这不可能只是开始,未来,恐怕会不断出现被害者,而对方想要你做什么,却还不得而知。”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江祭臣表情恢复了冷漠。

    “阻止下一个被害者出现,不单单是为了保护他们,你也需要保护。”司杨廷说罢,对江祭臣笑笑。

    江祭臣心中感动,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低头掩饰一下:“保护他们是你的职责,但......”江祭臣的眼神中有些担忧,“对方的行动线,不一定能受我们控制。”

    “别担心,不过是些宵小之辈,犯不着把这些小鬼当神仙,当务之急,不能放任张家公子就这样下去,要查明什么,必须从他身上入手。”司杨廷再看一眼江祭臣,“放心,你是我哥,就算你早早离开我和爹,你永远都是我哥,我会保护你的。”

    司杨廷说罢,转身离去。

    江祭臣不再劝阻,看着司杨廷离去的背影,他神色哀伤,喃喃道:“原以为我离开,就可以保护你们,看来......这世上的缘分......都是注定的......”江祭臣再偏头看向西市人群,却怎么都找不到那黑衣的男人。

    他看到跑出藏花阁大门的司杨廷,眼神一收,一袭白衣从窗口跳出去,衣带飘飘,稳稳地落在地上,随着司杨廷的方向而去。

    张员外家府邸院中,小书童跪在庭院中央,满眼泪痕。

    张公子一边吃着水果,蹲在小书童身侧,喂小书童吃水果。

    小书童更是难过,哭着:“公子,您醒醒吧,是我照顾不周,是我错了,公子,你别这样,你回来吧......”

    眼前那满脸委屈的张公子愣住,嘴里还塞着水果:“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两人不远处,张员外站在走廊深处,看着儿子一副痴傻模样,难过得低下头偷偷抹眼泪。

    身边的小厮都低下头去,不敢看向张员外之子。

    庭院外侧,一小厮奔跑而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员外,有贵客。”

    张员外在小厮的陪同下来到前厅的时候,见司杨廷正坐在客座上吃着茶,抬眼看到张员外出来,礼貌得起身对张员外作揖:“抱歉打扰张员外了。”

    张员外拱手,没有回答司杨廷,转身落坐在主位上:“不知大理寺少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司杨廷思索一瞬,正对着张员外,歉意道:“原是这案子该落在我手上,给您一个详尽的答复,可眼下,公子已经回来,本不该再做打扰,但在下有些事还没弄明白,想要请教令公子,不知是否方便?”

    张员外原本就因为大理寺见儿子归来而不再过问案情而生气,今日见司杨廷主动上门,反而心生疑惑:“不知阁下有何见解?”

    司杨廷面对张员外时,没有跋扈模样,甚至连在江祭臣面前的赖皮样子都没有,全然是谦逊的官家模样。

    他上前一步,看着张员外:“这事儿,有蹊跷,但答案,恐怕只有令公子知晓。”

    张员外听言,正要发怒,被司杨廷抢白,“张员外放心,这案子我会上报继续审查,不会就此结束了,所以,关于案情,我需要与贵公子做些了解,还望张员外给予应允。”

    张员外思索着,不回答司杨廷。

    司杨廷也不急躁,反而轻喝一口茶后继续说道:“若是员外您不想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在下也不勉强。”

    张员外一顿,看着司杨廷:“听说小儿院中留下的画作是你哥哥所画?”

    司杨廷早就料到张员外会问及此事,笑道:“非也,在下询问过家兄,家兄称从不曾见过张公子,何况,张员外一家才刚入长安城,家兄二十年来一直在长安城居住,从不曾去过蜀地,您不觉得,这整件事,像是在给咱们下套吗?”

    张员外思索着,喝着茶。

    司杨廷见张员外似乎被说动,便继续道:“原说这张公子已经归来,案子也该是消除了,但在下怀疑整件事上,张公子恐不会是第一个受害者,在下拙见,这案子,恐怕须得调查到底,找到真凶才行。”

    张员外放下茶盏:“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给你家兄长洗脱罪名罢了,我儿年幼,且现今是此状态,恐不合适外出见人。”

    “若查明案情能找到张公子的病因呢?”司杨廷的话彻底打动张员外,“在下听说张员外家中只有这一独子,且夫人去的早,我想张员外应该不想让张公子就此了却一生吧?”

    “你想怎么做?”

    司杨廷从凳子上起身,对张员外拱手:“还是那个要求,在下想先跟张公子聊聊,单独,请任何人都不要靠近。”

    司杨廷推开张公子西别院的房门,见张公子正规规矩矩得坐在凳子上,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心软了一瞬,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只冰糖葫芦递给张公子,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为温柔的笑容。

    张公子见了冰糖葫芦,高兴得笑出来:“给我的吗?”

    司杨廷笑着点头:“嗯。”

    张公子正要接过冰糖葫芦,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指抢了去。

    张公子委屈抬眼,看到江祭臣从司杨廷的身后走出来,他面容冰霜,连一个笑容都没有准备给那张公子。

    张公子委屈得憋着嘴,快要哭的样子:“为什么抢我的糖葫芦?”

    司杨廷后退两步,关上房间的门,远远地坐着,看着江祭臣的一举一动,没有准备上前。

    江祭臣重新将糖葫芦递到张公子的面前,那双凤眼看上去如同一座冰山,冰冷的神色令人全身发寒。

    但那张家公子却似乎不害怕的样子,接过糖葫芦吃了起来。

    江祭臣顾自后退半步,坐在张公子对面的凳子上,一眼不眨得看着张公子将手中的冰糖葫芦全部吃完,甚至还舔着手中化了的糖浆。

    坐在远处的司杨廷始终没有说话,也是一眼不眨得看着眼前的张公子,从他的表情中,似乎能看出司杨廷对江祭臣的信任。

    张公子吃完了糖葫芦,咧嘴对眼前的江祭臣笑着:“还有吗?我还想吃。”

    江祭臣唇角一勾,虽是笑着,却并没有暖意,他走近张公子:“你本不爱吃甜食,何必装得如此彻底?”

    张公子一愣,一脸不解:“我爱吃啊,糖糖,好吃的,我还想吃。”

    江祭臣笑出声,站起身来,环视房内四周:“你这房中没有任何甜食,你的佣人连甜点都不给你上,你读书时候,宵夜通常也都是以咸辣为主,而今,却突然爱上了甜食?”江祭臣突然收起笑容,“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喜欢吃甜食的,就比如像你小时候。”

    张公子还是一脸痴傻模样,呆呆地看着江祭臣,完全不知道他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江祭臣与司杨廷对视一眼后,司杨廷对江祭臣点点头。

    江祭臣继续说道:“张公子,你向来聪明,却在这件事上犯了大忌。”

    不待张公子回应,江祭臣突然凑近张公子,凤眼冷漠,“对外称是失去了智慧,对吗?失去智慧,不代表失了心智,更不代表会变傻,不代表回到三岁小儿的模样!张公子,别再装了,我们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情况。”

    张公子脸上原本痴傻的表情慢慢收起,看着眼前这白皙微怒的脸,声音变得正常起来:“你是谁?”

    江祭臣见张公子放下伪装,满意得勾起唇角,身后的司杨廷半张着嘴。

    因为在来这里之前,江祭臣只称想要司杨廷给自己一个与张家公子单独问话的机会,并没有提过自己的想法。

    而今看来,江祭臣还是对自己隐瞒了些许,心下又觉得江祭臣似乎利用了他。

    但对于江祭臣的缜密,心中又是一丝窃喜,毕竟眼前人不是别人,正是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哥哥。

    江祭臣没有正面回答张公子的问话,只是冷眼看着张公子,轻声问道:“你在保护谁?那个把你掳走的人,你认得?”

    张公子的唇角浅浅得笑出来,像是在回忆什么美好的事一般:“是的,我确实没有变得痴傻,但我确实丢了智慧,殿试的事,我做不到了,但我......做这一切都心甘情愿。”

    江祭臣淡然得看着张公子:“是什么让你宁愿放弃自己的一生?或者说,是谁,让你宁愿放弃自己的大好前途?”

    张公子唇角的笑容渐渐消失,他看向江祭臣:“花开千年,叶落千年,花开花落,永不相见.......”张公子说完,大笑出声,“我宁愿自己是那叶,即使不能陪伴,但心中有爱。”

    江祭臣紧锁着眉峰,完全听不懂张公子的意思。

    张公子却湿了眼眶:“我喜欢她,她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愿意给她,就算是我的命......我也在所不惜,可惜啊......我能做的却只有给她我的智慧,若我再努力些,或许能给她更多.....可惜,没有如果了......”

    张公子哀伤得看着江祭臣,眼泪流进嘴里,苦涩而悲伤。

    江祭臣却已不再多问,只是看着张公子:“真的值得吗?心中有爱,如此付出,真的值得吗?”

    张公子笑着,不答话。

    司杨廷见状,上前两步,拉着张公子的胳膊,急切得问道:“那张画像呢?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在那晚的案发现场会留下他的画?”

    张公子突然收起一切情绪,瞪着眼前面容冷漠的江祭臣:“你......你是江祭臣?”

    江祭臣眼神一收:“你认得我?”

    张公子的双眼瞪大,紧紧抓着江祭臣的胳膊,满脸恨意,一字一句得说着:“江——祭——臣!你.......”

    张公子话未说完,整个人晕倒过去。

    司杨廷抓着张公子的胳膊,大声吼叫着:“张公子!你醒醒!醒醒!把话说清楚!”

    江祭臣站起身来,看向窗外,树影飘摇,他抬脚向大门外走去:“看来我们猜得不错,终究,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司杨廷手中抱着张公子,无暇顾及江祭臣离开,只是心下焦急:“哎?你就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江祭臣已经飘然远去,白衣飘飘,院子中的杏花落下来,衬着江祭臣高挑挺拔的背影,宛若仙境,又显得凄凉。

08 诡异的证据

    深夜,张员外的公子坐在自己的西厢房中,背后的书架上摆满了书,他却一眼都不看,只是深深地仰头看着夜空。

    看着远处房梁上的一弯明月。

    他喃喃地:“你说的,我都照做了,你想要的,我也给你了,可是我......我回不去了,对吗?今后,想要再见到你,是不是也很难了?”

    夜色中,只有飞鸟划过天际,没有任何人给他回应。

    他低头一笑:“是啊,契约上,原本就写好了,是我心甘情愿的,可是,我想要再见你一面,只一面就好......”

    黑色的夜空突然被染上了一层煞红的颜色,宛若血色一般。

    院子里的猫因为惊吓而逃窜消失不见。

    张公子立起身体,反而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期盼得看着远处:“你听到我的诉求了吗?你来了吗?”

    月光下,一袭红裙渐渐从天而降落,飘然而至,那艳红色的纱裙在夜色中显得诡异,那赤裸的双足和若隐若现的修长白皙的双腿,在月光下闪着光一般,就像是无数的宝石在夜空下放出的夺目光芒。

    张公子惊喜,整个人看上去分外精神,他双手一撑,便从窗户跳出来,追着那双白皙的双腿而去。

    那双透在红色纱裙中的白皙双腿的脚踝处,挂着两颗铃铛,一动便会发出叮铃铃的声响来。

    那双腿见张公子奔跑而来,突然腾空而起,红色的纱裙在月光下飘荡着。

    张公子追出院阁,一边追一边喊着:“别走......请听我说句话......请你......”张公子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在地,他不管不顾得想要爬起身,刚一抬头,便看到眼前正站着那双白皙的赤足。

    张公子开心得仰头:“姑娘......”

    涂着红色蔻丹的修长手指,挽住张公子的胳膊,准备将他拉起身。

    张公子受宠若惊得慌忙起身,却不敢看眼前女子的脸,只低着头:“姑娘,我知道,我不该奢望再见你一面,但我想......”

    女子轻轻开口,红唇妖艳妩媚,声音空悠,像是能穿越苍穹,又像是浸在耳边:“是我该谢谢你,把你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了我。”

    张公子傻傻的笑了,一边说话,一边抬头:“姑娘,江祭臣今天来找过我,他好像察觉到我是在伪装。”

    张公子就像是一个恋爱中的少年,因为喜欢的女孩在自己的眼前而羞红了脸。

    他说话的声音中都渗透着喜悦。

    但当他最终抬眼,看到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女孩时,却满脸惊恐。

    那并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模样,眼前的人,红色的眼珠近乎透出血来,原本柔和美艳的模样早已变了颜色。

    张公子一惊,吓得跌倒在地:“你?你为什么又来见我?白天,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为何还要来找我?”转头对身后喊去,“来人!快来人!”

    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出现,就像全世界都被催眠了一般,没有人能听见他的呼喊声。

    对面,那女子踏步上前,渐渐靠近张公子,一边靠近,身上红色的纱裙渐渐褪去,变成一身黑色的羽翎,白皙消散,脸也渐渐变了模样,逐渐蜕化为一个男人的模样。

    张公子惶恐而哀伤,“我把一切都交付了,现在,我不过是想再见姑娘一眼,我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为什么......”

    看不到那男人的脸,只能看到他步步靠近,最终蹲身在张公子的面前,脸上都是嘲讽的笑容:“你以为,你付出了一切,就可以得到喜欢的人垂帘,一个凡人而已,你想太多了。”

    张公子不再害怕,反而笑出来:“从我答应姑娘那份契约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能活着离开长安,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竟然会来得这么快。”

    看不到面容的男人嗤笑一声:“那你为何?”

    张公子低下头去,哀伤得:“你懂爱吗?爱,并不是长久的守护,而是怦然心动的一瞬,便愿意将自己所拥有的的一切都付出给对方,那才是极致的爱,”

    他回应给男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可以给姑娘她想要的,而你......即使守护在她身边一百年,一千年,那又如何?你的守护是卑微的,无用的,是让我觉得可怜的!”

    从那男人的背后,能感觉到男人的怒气,他突然起身,抬起手对准张公子,掌中带着鲜红色的火光,但却迟迟不曾下手。

    张公子眼角留下一滴泪,脸上却笑着:“我值得,从不后悔,因为未来,他爱的人身上,会拥有我身体里的元神,那便是我守护在她身边的证明,更是爱的证明,而你,什么都得不到......”

    黑夜,一声撕裂的鸟鸣声划破天际,一阵风吹过,恢复安静。

    树影飘摇,院子中那一树花随着风过,花瓣飘落而下,纷纷扰扰,落在树下的人身上。

    那少年闭着眼睛,不过十七岁模样,身上穿着奢华的金线衣裳,躺在树下,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只是那唇角渐渐渗出血来,没了生气的脸上,一朵彼岸花渐渐隐现在他的眉心,就像是用纤细的画笔,画出的一副完美花卷。

    夏日的夜风依旧凄冷,少年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阳光初升,江祭臣侧坐在藏花阁的窗户边,看着西市熙熙攘攘的人群,腰间的彼岸花玉佩被握在江祭臣的手中。

    他眼神飘忽,似在思考,又似在放空,表情淡然,却又透着哀伤。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他曾以为,自己想要找寻的记忆与身世有关,但现在看来,恐怕不止于此。

    阿宁姑娘曾经对他说过,认识他已经两百年。

    江祭臣想到此处,脸上有一抹无奈的笑容,两百年,他不过十九岁,何来的两百年。

    当十八岁那年,他第一次看到腰间的玉佩因为自己的情绪变化而变为血色的时候,他看到了那条黑暗的道路。

    那是一条望不到边界的道路,两边燃烧着如同鬼火一般的热焰,他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他的耳边,能听到来自魔鬼一般的嘶吼声,那些哀伤的、痛苦的声音,无数次在他的心头萦绕。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普通人那么简单,如果一直留在养父家中,恐会对养父和弟弟带来不好的厄运。

    可是现在,为什么是现在,接二连三的事发生在他的身边,是因为什么契机呢?

    他曾以为自己今生会在用无止尽的无牵无挂中度过,可是他没想到,自从接触到那脚上带着铃铛的模糊身影,他的心似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他不懂这变化为什么姗姗来迟,让他对司杨廷产生了更加痛苦的感情,他怕,怕自己的身世会伤害到他亲近的人。

    江祭臣从窗外发现了之前常见到的熟悉身影,他收起视线,抬脚一蹬,飞身跳出窗外,白色的衣裳在空中飘落,最终稳稳地落定在地上。

    他眼神凌冽,手中紧握着自己的玉佩,低声说话:“跟了我那么久,不如,出来说话。”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江祭臣转过头来,只看到一个黑色的,冒着烟气的影子人,快速消失在人群之中。

    江祭臣正要追上去的时候,被两个官兵拦下:“江祭臣!”

    江祭臣抬眼,正看到司杨廷带着人站在自己身前,江祭臣不解得看着眼前的司杨廷,并未说话。

    司杨廷似乎有些为难,他挠了挠头:“张员外家公子,死了。”

    江祭臣的心重重得颤抖了一下,他下意识得掩饰着打开折扇:“所以现在是?”

    司杨廷对身后的官兵摆摆手:“现场留下关于你的证物。”司杨廷还想继续说什么,“我知道你......”

    江祭臣反而笑笑,上前一步,跟着官兵:“我跟你们走。”

    “你......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我会努力查出幕后真正的凶手,你放心。”司杨廷有些为难,甚至有点不敢面对江祭臣的样子。

    江祭臣抬手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我相信你。”

    江祭臣的这个举动,让司杨廷想起小时候。

    他努力在书房啃历年来的重大案件,就是想要吸取其中的经验,让自己断案子的水平提高些,每每都是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连餐食都在书房里用。

    那时候的他不过七八岁年纪,背靠在书架上,从日出到日落,他那么拼命就是为了能超过江祭臣。

    每次入夜,江祭臣都会到书房来找自己,倒也不是为了帮助他什么,只是靠在书架上站着,却总是不说太多话,只是陪着他,口中一句:“我相信你。”

    那时候,司杨廷都会觉得江祭臣的鼓励有些刺耳。

    但当他有些看不明白的时候,江祭臣便会与他一起席地而坐,为他讲解案情,从七岁,到十七岁,一直到江祭臣彻底离开。

    他已经习惯了江祭臣的冷漠,也习惯了江祭臣的帮助,而这一次,是江祭臣需要自己的帮助。

    江祭臣对司杨廷笑笑:“我相信你。”随后便转身抬脚先行离开。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轻新洒脱的背影,心中倒不是滋味,甚至有些责备自己,如果自己的能力能更高一些的话,或许就不会让江祭臣跑这一趟,可是现在证据确凿,他又能怎么办?

    江祭臣感觉到司杨廷在身边没有行动,他回过头来,原本冷漠的脸上,却看起来挂着一丝温暖,那是信任的眼神。

    司杨廷觉得心中暖暖的。

    江祭臣对司杨廷说道:“走啊。”

    司杨廷快走两步,跟上去,却不敢离江祭臣太近,不知为何,总会觉得这件事让江祭臣蒙冤,是自己的不是。

    众人回到大理寺,走进大门的瞬间,大理寺所有的人都看向江祭臣,就像是在看待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恶魔。

    同时,在看向司杨廷的时候,眼神中也有些许厌弃。

    本来平时司杨廷在大理寺内就不太受人待见,很多人都觉得司杨廷之所以能成为大理寺少卿,完全是因为他的父亲的加持,按照他自己的能力,根本就达不到这个水平。

    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司杨廷叛的很多案子都是跟江祭臣一起完成的,抓捕的很多凶犯,也都是在江祭臣的帮助下完成的。

    而这一次,江祭臣以犯人的身份来到这里,就像是一个不可名状的笑话。

    江祭臣冷漠着脸,就像是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表情。

    司杨廷却是心中难过,他抬手轻轻拽了拽江祭臣的袖子。

    江祭臣感觉到,回身对司杨廷一个干净的笑容,并对他点点头,众人便一路走向内堂。

    付凌天正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卷宗,听到众人回来,便抬起头,不苟言笑的模样,棱角分明的脸上,看得出几分不近人情。

    他放下手中卷宗,先是瞟一眼司杨廷,随后看向江祭臣:“委屈你了,原都是自家人,不该当众带你回来,但这个案子,目前看上去你的嫌疑太大,且是唯一嫌疑人。”

    江祭臣笑笑,点头:“我懂,劳烦付大人。”

    付凌天只“嗯”了一声,便继续拿起手中卷宗:“你第一次出现在张员外家,是什么时候?”

    “失踪案后第二夜。”江祭臣并不想有任何隐瞒,据实陈述。

    付凌天放下手中卷宗,起身:“你是在否认失踪案与你有关。”

    江祭臣声音平稳:“是。”

    “那么当夜发现的证物又作何解释?我命人查过,那幅画作的笔锋,确实是你的。”付凌天皱着眉头,不怒自威。

    江祭臣也并不着急:“那幅画并非我画,且在那之前,我从未见过张家公子,况且,大人请细细琢磨,他们一家从巴蜀而来,为的便是今年的殿试,又不是京城的纨绔子弟,又何来对我那藏花阁感兴趣?”

    众人听着江祭臣的话,似乎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

    江祭臣唇角轻轻一勾:“其次,这证物其实正好应该是我最好的离罪证物。”

    “怎么说?”付凌天冷声道。

    江祭臣靠近一步,看一眼付凌天桌上的卷宗:“常听闻付凌铁面无私,任谁在您手中,三言两语便能听出破绽,且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那么付大人可曾想过,在下也常与司杨廷一起帮助大理寺破过案子,一般的犯罪行动,我都能猜得一二,况且这次的案子,漏洞太大,若真是我所为的话,我又何必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将直指向我的证据留在现场?”

    付凌天不说话,只是看一眼司杨廷,周围的人窃窃私语。

    司杨廷低下头去,不敢回应。

    付凌天走近江祭臣,轻轻笑着:“但前日司杨廷带你去见过张公子,当夜,你也没有不在场的人证,据推断,张公子死于子时三刻,那时候,有人看到过你出现在东市居住区域。”

    江祭臣眼角一跳,正眼看向付凌天:“看到我?什么人?”

    付凌天冷笑一声:“张家书童,你怎么解释?”

    江祭臣眯着眼睛,许久不说话,看着付凌天。

    司杨廷半张着嘴,不可思议的样子,靠近上来:“不可能!那书童根本就没见过他,怎么可能会在那么黑的夜晚认出他?”

    付凌天听出问题,看向司杨廷:“你刚才说,认出他?怎么?就算见到,也不该认识吗?”

    司杨廷一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书童会不会是看花了眼?”没有人回答他,他便继续说道:“按照现在所查到的情况,张公子死前,额间有一朵江祭臣作画时,常用的落版彼岸花,但这并不代表,凶手就是江祭臣,这做法也太拙劣了吧!”

    付凌天冷眼看向司杨廷,眼神冰冷。

    司杨廷下意识得后退一步。

    江祭臣笑笑,继续说道:“刚才路上听说,死亡现场很有仪式感,整体看上去就像是一幅画?”

    付凌天再次瞪着司杨廷。

    司杨廷嘴硬上前:“这情况明显是不对劲的,他不是凶手,我为何不能跟他讨论案情?”

    付凌天无语得看着眼前的司杨廷,摇了摇头:“且先回去,近日不许离开长安城。”

    江祭臣看着付凌天笑笑:“是,草民明白。”说罢后,对司杨廷使了个眼色。

    司杨廷却像是没有看到江祭臣的眼神,还要上前去理论,被江祭臣一把抓回来。

    江祭臣脸上的笑容宛若春日阳光,温暖和煦:“多谢大人。”

    离开大理寺的路上,江祭臣走在前面,司杨廷跟在身后。

    司杨廷不解得上前:“我没明白,付大人什么意思?今日叫你过来,好像什么都没问,也没有关押你,只是让你不要离开长安城,那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得让我带你来呢?”

    江祭臣笑笑,没有回答。

    司杨廷上前两步,追上江祭臣,拦在他身前,不让他继续向前走:“总觉的哪里不太对劲,他也知道你是无辜的,对不对?”

    江祭臣笑出声来,用扇子敲了司杨廷的头一下:“你平日分析案子的时候,倒显得聪明,怎的现在看上去呆呆傻傻?难怪大理寺的人都不服你。”

    “他们不服我还不是因为你的存在?”司杨廷说着,意识到说错话,立刻闭上嘴,“就算没有你,我一样能把案子给办好!”

    江祭臣笑笑,看着眼前司杨廷劲儿劲儿的模样,笑出来:“我相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司杨廷问道。

    江祭臣停下脚步,看着司杨廷:“张公子的尸体现下何在?”

    “在仵作那里,你想怎么样?”司杨廷说完,惊讶得长着嘴,“你该不会是.......不行不行,我没法交代,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我怎么带你进去啊?”

    “今晚如何?”江祭臣看着眼前的司杨廷,“既然整件事都是冲着我来的,我倒想看看,对方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废了这么大的周折,他到底想干什么?”

09 更浓的迷雾

    深夜,缀锦楼内一片嘈杂,花天酒地的声音响彻上空,走廊莺莺燕燕,充斥着劣质的浓香和酒水的浓香。

    荆棘跌跌撞撞走在走廊内,他因为喝多了酒而视线模糊。

    过往的酒客们被他推的七荤八素,被推的人想要发火,但看到是荆棘时,便都闭上了嘴。

    姑娘们带着自己的恩客离开。

    在荆棘的世界里,眼前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心中难过伤痛,轻声问自己,爱,是什么?

    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爱姑娘。

    当他看到张公子死前的宁静,不知为何,他的心在剧烈的痛。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在姑娘眼里又算是什么?姑娘对他的感情又算是什么?是仆人?亦或是恋人?

    不,他只是一直陪伴在姑娘身边的工具人吧。

    荆棘苦笑一声,将白瓷酒壶中的酒倒入口中,笑出声来。

    他犹记得当初,他与姑娘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寻找到真爱。

    他们荆棘一族,一生只会停靠一次,寻找到一支属于自己的草木,即使那第一次的着陆便是永恒的死亡。

    万箭穿心,他们荆棘鸟也在所不惜。

    他以为,姑娘便是他最后的栖息地,宁愿死,是的,他宁愿为了姑娘而死。

    但姑娘的心中却有一个埋藏千年的人,那人,他永远都比不上吧......

    荆棘喝着酒,醉醺醺得几乎倒地,他要去哪?他现在这样又能去哪?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帮助姑娘找到属于她的爱情,这件事对他来说却又是相悖的。

    姑娘找到爱情的那一刻,便是他永远失去爱情的那一刻。

    他纠结过,难过过,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对的,但他咽不下这口气......

    荆棘一边喝着酒,却不知何时,泪水已经划过脸颊,在下巴处积攒起来,狠狠得砸向他修长的手。

    身后,一双柔软的手扶住荆棘的胳膊,荆棘全身的肌肉一紧,他回过头去,看到眼前的女子,他苦笑着:“玲珑,还没睡吗?”

    玲珑满眼心疼哀伤,她扶着荆棘的胳膊,向自己房间方向走去:“跟我来,别被姑娘看到,要是被她看到你这样,怕是又要生气了。”

    荆棘用力甩开玲珑:“用不着你管!”

    玲珑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被另一双手稳稳扶住。

    玲珑抬眼,正好看到那尚书府的王子彧,温润如玉的模样,眼中透着担忧:“玲珑姑娘,没事吧。”

    玲珑慌忙从王子彧的怀中起身,摇摇头:“王公子怎的又来了?”

    “我来找你。”王公子就像是已经忘记了之前在这里的所有见闻一般,深深地看着玲珑的脸。

    荆棘冷笑一声,继续喝着酒离开。

    玲珑想要上前去找荆棘,却被王子彧一把拉住手,王子彧看着玲珑:“跟我来。”

    “可是,荆棘他......”玲珑还是有些担心得看着荆棘离开的方向。

    王子彧不再说什么,只是牵着玲珑的手,拽着她推门走进房间去。

    王子彧的手很暖,让玲珑有一种不可名状的安全感,就像是曾经亲近的人一般。

    玲珑的脑海中闪现出一阵开心的笑声,那是孩子的笑声,一对儿男童女童的声音响起。

    “阿箬,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带爹回来,记得,要等我回来。”

    “哥哥,我怕......”

    玲珑像是跌入了魔障,她回不过神来,轻声焦急得叫着:“我怕......”

    此刻,王子彧已经带着玲珑走入房间,并将房门关上,听到身边玲珑的声音,他回眼看去,看到玲珑一脸慌张的模样,正抬眼看着自己。

    王子彧意识到自己还拉着玲珑的手,他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松开手,低头一笑:“玲珑姑娘,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玲珑却反而上前一步,红了眼眶:“你......你是......你知道我是谁?所以,你才会......”

    王子彧表情渐渐严肃起来,他低头看着玲珑:“我知道你是谁。”

    玲珑又怕又惊,她生怕自己问出口却得到不同的答案,但依然忍不住发问:“你......认识我哥哥吗?”

    王子彧看着眼前的玲珑,没有开口,深情的眼眸看着她,俊朗的神色宛若一汪深潭。

    “你......”玲珑的声音带着嘶哑。

    王子彧轻声开口:“对不起,我不是你哥哥,我来找你,却是为了这件事,你还记得自己真实的名字吗?”

    玲珑神色哀伤,能看出有一些失落,但又充斥着一些期盼:“我......不记得了。”

    王子彧低头看着玲珑,轻轻抚摸玲珑的头发,轻轻笑出来:“你真实的名字,叫阿箬。”

    “阿箬......”玲珑喃喃自语,耳边那个男童轻唤她“阿箬”的声音不断响起,玲珑抬头看向王公子,“我是谁?”

    王子彧谨慎起来,四下张望后,回神看向玲珑:“其实,我早前就知道这间缀锦楼有问题,那天见到赤蛇前,我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让姑娘见笑了。”

    玲珑难过而不解得看着王子彧:“你先前在我房中养病,都是装的?”

    王子彧原本疼爱的眼神一顿,他再度看向玲珑:“我承认利用了你,但我来这里,却是为了找到你。”

    “找我?为何?”玲珑已经开始有些不再完全信任王公子。

    王子彧慢慢开口:“你当年只有五岁,并不是走失,而是被人带走的,而带走你的人,另有目的。”

    玲珑惊得不知所措,半掩着唇,说不出半句话来。

    王子彧靠近玲珑,伏在她的耳畔轻声说道:“我不是坏人,因为,我们从小就认识,我们之间,是有婚约。”

    玲珑吓得后退半步,不可思议得看着王子彧。

    玲珑所有的表现似乎都在王子彧的预料之中,他哀伤得小声开口:“我叫王子彧,你还记得我吗?”

    玲珑看着眼前的王子彧,身体慢慢后退:“王子彧......”

    王子彧不再上前,只是疼爱得看着玲珑:“我来,是想要救你出去。”

    “救我?”

    王子彧点点头,轻轻上前一步:“阿箬,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哥这些年一直在找你,当年是他弄丢了你,他从未曾忘记过你。”

    玲珑慢慢后退,摇头:“不对,你在骗我,如果我哥一直都在找我的话,为何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人是你,而不是他?”

    王子彧一急:“阿箬!”

    玲珑不再信任王子彧,警戒状态:“姑娘曾经告诉过我,任何表面看上去为我好,却逻辑不通的人,才是最危险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既然你知道这里不是你能独善其身的地方,就别逼我喊人。”

    王子彧垂下眼帘,轻轻摇摇头:“等你想好了,联系我。”王子彧从腰间拿下半只镯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玲珑看着王子彧的背影:“你真的,认识我哥哥?”

    王子彧停下脚步,侧身看着玲珑:“想知道答案的时候,让老鸨传话给我,我会来见你的,阿箬。”

    王子彧说罢,抬脚离开。

    玲珑看着王子彧离开后,转身坐在圆桌的凳子上,看着桌面上的半只镯子,从自己的脖子上掏出一条金丝红线,红线的另一头,挂着另外半只镯子,玲珑将两块镯子合起来,严丝合缝。

    黑暗中,大理寺的停尸间,门被轻轻推开,发出一丝声响,在幽暗而诡异的深夜,不免让人觉得可怖。

    一个黑影先跳进来,四下环视着,随后朝着身后挥挥手:“进来吧!没问题。”

    黑影身后,一袭白衣毫无遮掩的模样走进来,映着月光,显得清冷得好看:“点火。”

    黑影拿出火折子,吹了两下,整个停尸间亮了起来,照亮了来人的脸,也照亮了停尸间里那些尸体的脸。

    江祭臣站定在原地,一眼便看到停放着张家公子的那张停尸床,他冷眼看着那个眉心晕染着一朵彼岸花的尸体,慢慢靠近。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上前一步,拦在江祭臣面前:“你想清楚,我这次偷偷带你过来,尸体不能乱碰。”

    江祭臣抬手用手中折扇将司杨廷推开:“付凌天大人应允了的。”

    司杨廷不解,还没反应过来,见江祭臣已经走近尸体,抬手将尸体上掩盖的布料全然揭开,司杨廷倒吸一口冷气:“喂!江祭臣!”

    江祭臣全然不顾司杨廷,冷眼看着眼前的张家公子,那是他前一天白天刚刚见过的人。

    那时候的张公子还是个活生生的少年,为了隐藏什么而伪装痴傻模样,他到底是为何?这一切背后的人又是谁?为什么这少年宁愿死都要守护那人,而那人却对自己步步紧逼?

    “想什么呢?那么出神?”司杨廷上前,在江祭臣和张公子之间来回查看着。

    江祭臣指着张公子的脸,淡淡得说道:“你看他的表情有什么异样?”

    司杨廷上前,凑近了张公子的脸,仔细查看着那张惨白的脸,随后惊讶得回头看向江祭臣:“他像是在笑!也就是说,杀他的人,可能是他认识的人!”

    江祭臣走到张公子的另一边,伸手摸着张家公子的身体,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司杨廷抬手想要阻止江祭臣,被江祭臣用折扇拦下,他一边找,一边闭着眼睛思索。

    司杨廷好奇得看着江祭臣:“在找什么?”

    “信物。”江祭臣的手停在张家公子的腰间,突然睁开了眼睛,“找到了。”

    司杨廷不可思议得看着江祭臣从张公子的腰间取下一张纸,像是一副画画用的宣纸,他一把夺过来:“我看看!”

    江祭臣任由司杨廷将画纸拿过去,他的目光落在张公子身体的伤口处,将张公子身上的衣服扒开。

    张公子原本就是一个清瘦少年,此刻,在月光下,尸体更显得凄冷可怜。

    江祭臣仔细盯着张公子胸口的伤口,伸手轻轻检查着伤口周围的痕迹。

    尸体的另一侧,司杨廷手中拿着那张画,半张着嘴,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江祭臣头也没有抬一下:“尸体伤口所受的伤,似乎来自于猛兽,你看伤口的周围,有明显的撕裂痕迹,看样子,对方似乎对死者有很明显的恨意,但死者的表情却像是在笑着的,所以,有两种可能性。”

    司杨廷的视线依然落在手中的画卷中,并没有回应。

    江祭臣继续说道:“第一种,死者与凶手是相识的人,且有感情,第二种,死者知道自己将死,所以直面死亡,同时,死者的某些心愿应该已经达成,所以他......”

    江祭臣见司杨廷依然没有回应,这才抬眼看向他:“画有什么异样?”

    司杨廷将画递给江祭臣,满眼惶恐:“他们就像是知道你一定会来,这张纸根本就不是什么信物,而是留给你的证物。”

    江祭臣轻锁眉峰,接过司杨廷递来的画纸,展开,纸上画着一幅画,画中正是江祭臣的脸,且落版处画着江祭臣善用的彼岸花,江祭臣的手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他的心像是被什么重重得砸了一下一般,握着画纸。

    司杨廷靠近江祭臣:“你为什么觉得死者身上会有信物?”

    江祭臣抬眼,喃喃道:“我早该想到的,是我疏忽了。”

    司杨廷不解:“到底什么情况?你倒是说清楚啊!”

    江祭臣将画纸折好,收起来,之后看向窗外的月光,月光正好照在张公子的脸上,那一抹笑容更显得诡异:“是付凌天告诉我的。”

    司杨廷不可思议得几乎笑出来:“什么?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死者身上有信物?”

    江祭臣将张公子的尸体好好摆正,并将白布盖好,对着张公子深深鞠一躬:“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司杨廷直接崩溃,一把拉住江祭臣:“你不说我还不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江祭臣哀伤得看着司杨廷:“我之前就说过,那些人,从头到尾就是冲着我来的,这只是第一位受害者,虽然从他是尸体来看,他似乎心甘情愿,但......如果一切因我而起,就必须要因我而结束。”

    司杨廷眉头锁在一起,似乎没有听懂江祭臣的话:“尸体确实有异样,明日我便派人仔细查看,但今天这件事作何解释?你的意思是,付凌天跟他们......”

    江祭臣回眼看向司杨廷,示意他不要说下去,随后,两人听到不大的停尸间内似乎有微弱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分头突然攻向各自的身后,两人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停尸间里所有的尸体都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

    那些尸体正站成一圈,将两人团团围住,同时,停尸间外传来着火的声音。

    司杨廷大惊,跳到江祭臣的身侧,两人背靠背站着:“什么情况?有人想要置我们于死地?”

    江祭臣淡淡说道:“目前来看是这样,但或许,对方只是想要我死,你不过是买一送一那个。”

    司杨廷冷笑一声:“我司杨廷从小到大除了你以外,就没有任何人敢低看我一眼!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几个小妖作怪罢了,还能难倒我不成?”

    江祭臣和司杨廷侧头对视一眼,相识一笑,不再多言,飞身上前,与那些直立行走起来的尸体对战起来。

    眼看尸体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两人毫不在意,一黑一白在房间内跳跃进攻,相互合作,却不想,那些尸体竟如何都打不倒,就像是被人操控着一般。

    正当时,窗外的火焰越烧越旺,几乎烧进停尸间来。

    江祭臣一把抓住司杨廷的后背,轻轻一甩,便甩到自己身后:“走!”

    司杨廷还不想走:“为什么?还没查清楚,现在走的话,这些证据......”

    江祭臣低吼一声:“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正说着话,张公子突然从停尸床上坐起身来,他眉间原本画上去的那朵彼岸花突然散发出刺目的光芒,原本深红色的彼岸花几乎滴出血来,他眼球变了颜色,深红色的眼球让人望而生畏。

    司杨廷吓一跳:“喔!什么玩意儿?”

    江祭臣一手拎着司杨廷的后背,抬手将司杨廷甩出去:“他被人控制了,额间的彼岸花并不是证据,而是被控制的标志,我们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司杨廷一边跟着江祭臣打退向外去,一边不忘跟江祭臣询问自己的疑问。

    张家公子裂开嘴,满口是血得冲向两人,他的手指甲也变得很长,只一瞬便靠近了江祭臣。

    江祭臣来不及反应,手臂的白衫被划破一道口子,血水伸着雪白的长袖渗出来,他眉头轻锁,借力司杨廷,抬脚就踢向张公子。

    张公子被江祭臣地倒在地,但很快又重新站起身来,就像是着了魔一般,再次攻向江祭臣。

    司杨廷见状,上前攻向张公子,但那张公子就像是完全看不到司杨廷,眼中只有江祭臣,并招招致命。

    同时,其他的尸体也都像是改变了方位,一起攻向江祭臣。

    司杨廷着急,在混乱中攻击那些“僵尸”,想要保护江祭臣,江祭臣已经被一众“僵尸”围住,他雪白的衣衫沾染了血色和污色。

    司杨廷大骂:“江祭臣!你反击啊!你现在这样只守不攻的话,就别想再走出去了!”

    司杨廷在众人背后连打带踢,那些“人”却怎么都不看司杨廷一眼。

    江祭臣最终放弃了反抗,索性停下手中动作,任由那些“人”将他团团围住。

    白色的衣衫在这群“人”中消失不见。

    司杨廷一个人被关闭在人群之外,他急得满头是汗,大喊着江祭臣的名字:“江祭臣!江祭臣你给我撑住!我来救你!”

    被那些“人”围住的江祭臣不见了踪迹,连挣扎的声音都没有。

    司杨廷红了眼眶,用尽全力踢打那群“人”:“江祭臣!你今天折在这里的话,我都看不起你!给我出来!江祭臣!你一身好功夫,怎的连几个死人都打不过吗?”

    司杨廷听不见江祭臣的声音,只见那群“人”团团围住的地方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他们还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尸体停下手上的动作,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统统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

    当所有人倒在地上的刹那,司杨廷踩着那群尸体上前,见江祭臣满身污渍,瘫倒在地,身上满是伤痕,好看的眼睛紧紧闭着。

    司杨廷呆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现在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孩子。

    他抬手紧紧抱住江祭臣在怀中,轻声唤着:“你醒醒!你给我醒醒!”

    江祭臣的手从司杨廷的手中滑落,重重得跌在地上。

    司杨廷半张着嘴,看着怀中的江祭臣:“你别吓我啊,这不合套路啊!戏班子里的戏都不是这么唱的啊!江祭臣!江祭臣!”

    司杨廷的泪水留下来,他几乎破了声一般,撕心裂肺的喊着江祭臣的名字。

    但眼前的江祭臣却真的没有醒过来。

    司杨廷甚至能感觉到怀中的江祭臣身体冰冷,他怎么都无法相信,江祭臣竟然会......

    司杨廷不顾一切,反手背起江祭臣,艰难得冲向停尸间外。

    此时,整个停尸间都被大火包围了起来,浓烟滚滚。

    司杨廷毫不顾忌,背着江祭臣的身影冲破火海,他的衣角甚至沾染了火星,但他全然不顾,他表情痛苦,却努力向前。

    看着江祭臣毫无生气,垂在自己身前的双手。

    司杨廷一边跑,一边轻声说道:“江祭臣,只要你醒来,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醒来,只要你醒来.......”司杨廷怒吼着,“江祭臣!你听到了没有!”

    浓烟的背后,一个少女的影子站在火焰背后看着两人。

    少女赤裸的脚踝处,用红丝线挂着铃铛,显得脚踝更加白皙好看,少女眼神中带着期待与担忧,她轻轻得唤着一个名字:“沙华......”

10 活着,等我

    黑暗中,江祭臣一个人行走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

    小路的两旁,开满了耀眼的深红色彼岸花。

    虽然没有风,但那些花瓣却在空中飘荡着,簌簌而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所有的花瓣全部都凋谢下来,落得满地。

    在那狭窄的小路上,宛若一条柔软的花毯。

    江祭臣踩上去,那般柔软,他紧锁着眉峰,慢慢得向前踱着步子。

    身后,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呜咽着,像是在诉说着什么,却又像是在哭泣,听不清晰。

    江祭臣正要回头去看的时候,却发现刚刚还在道路两旁落败的彼岸花花杆,突然变成了一个一个黑漆漆的骷髅,刹那朝着他的方向冲过来。

    江祭臣用手中折扇阻挡袭来的攻击,却发现那些所谓的攻击根本就没有攻击性,不过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化作了一团浓烟消失不见。

    “谁在作怪?”江祭臣的声音有些清冷,听不清情绪。

    在江祭臣的身后,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慢慢伸过来,环住江祭臣的腰身。

    那手指修长干净,朱丹红色的指甲看上去并不温柔,但拥抱着江祭臣后背时候,单从那双手便能感受到那份温柔。

    江祭臣身体向后一撤,远离那双手,回过头去,却看不到任何人,他浅浅得低声道:“是你吗?一直跟踪我的人。”

    黑暗中,传来一声女人哀怨的叹息声,却依然不说话。

    江祭臣习惯性得用手紧紧握住腰间的玉佩,却发现此刻,手中的玉佩已经变得滚烫。

    低头看去,只见那玉佩的颜色早已不是温润模样,而是变成了宛若那女人手一般的朱丹色,并随着周遭变化而躁动不安起来。

    江祭臣用手轻抚玉佩,并控制住它的躁动:“到底是谁?阿宁姑娘?又是你?”

    黑暗中,一双赤裸的脚踝先出现,随着一阵铃铛的声音传来,轻微且刺耳。

    江祭臣眯着眼睛,眼神中刚刚的严肃一瞬松懈下来,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剧烈的震颤着,他能听到自己的呼吸,能感受到自己因为激动而颤抖的身体。

    黑暗中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江祭臣睁大眼睛,不想放过一丝线索。

    白皙的双腿渐渐出现,随后出现的是一双白皙的手。

    渐渐的,一袭朱丹红色的纱裙在黑暗中飘荡着。

    女孩的声音响起:“你还记得我吗?我找了你太久,却不能直接与你相见。”

    “你到底是谁?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祭臣控制着自己的心,但他的声音依然在颤抖着。

    黑暗中的身影始终看不清面颊,就像是那主人刻意隐藏了身份,只那双白皙的手慢慢向江祭臣伸过来。

    而江祭臣也鬼使神差得没有躲闪,手自然而然得被那白皙的手指牵住,那是一种万分熟悉的感觉。

    他能听到那铃铛声,每每响起的铃铛声令他心烦意乱。

    女孩牵着江祭臣的手,向黑暗中走去。

    江祭臣就像是一个傀儡一般,跟着女孩向前继续走去,但口中却问道:“姑娘,你要带我去哪儿?”

    女孩没有回话,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江祭臣拉扯进黑暗中。

    江祭臣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女孩拉住,停在原地。

    能感受到女孩回过头看向江祭臣,但江祭臣却看不到女孩的脸。

    女孩的声音透着难过:“我想让你有情感,所以,这是我给你的第一颗心,你却还是感受不到我的好吗?”

    “请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在哪?你又是谁?要带我去哪儿?”江祭臣的声音虽然冷漠,但是被女孩拉着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女孩轻轻一笑,笑声回荡在黑暗中,带着回声:“江祭臣,你要用你的生命去记住我,无论十年、一百年、还是永生永世!我受够了等待和思念,我要你心里有我,我要你。”

    江祭臣正要说话,眼前的身影却突然暗淡下去,周围被黑暗笼罩,一团团浓烟让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江祭臣的心随着女孩的逐渐消失而紧张起来,他甚至想要随着女孩而去,但眼前着那一抹朱丹红消失不见,却又无能为力。

    江祭臣一脚踏入无尽的黑暗浓烟中,刚刚那眼前的一切瞬间消失不见。

    原以为眼前会更加黑暗,却不想,眼前逐渐变得明亮起来,同时,那女孩的声音在江祭臣的耳边响起。

    “江祭臣,活着......等我......”女孩最后的声音逐渐远去,宛若前世。

    江祭臣猛地坐起身,冰冷的身体有了温暖。

    他环视四周,这里不是别处,正是他的藏花阁。

    而正对面的墙面上,映入眼帘的,是他画的那副没有脸的画。

    画上的女孩没有五官,只有修长的四肢,脚踝处挂着一串铃铛,女孩看上去那么灵动,与江祭臣刚刚梦里所见到的女孩几乎一模一样。

    江祭臣却不知何时红了眼眶,一滴泪从眼角滚落,他能感觉到心口的疼痛,下意识得用手攥住心口位置,疼得咧开嘴。

    痛感并没有消失,而是越来越严重,到最后,甚至疼得他直不起身来,他另一只手紧紧地抓着床沿,大声喊着:“司杨廷!”

    周围一片安静,只见二楼房间的窗户打开着,能看到西市的热闹景象,外面下着雨,水滴沿着屋檐滴落而下,凝成水帘,水帘之外,一阵飞鸟扑闪着翅膀的声音响起。

    楼下响起争吵声,混乱中,有司杨廷的声音响起:“谁让你们进来的!都给我出去!”

    江祭臣心口的疼痛随着来自着尘世间的第一声而渐渐隐去,他强撑着身体,想要下床,却发现四肢就像不听使唤一般没了知觉。

    有嘈杂声,有东西打砸声。

    江祭臣想要开口,几次张嘴,却都发不出声音来。

    只听到楼下的司杨廷越来越生气:“都给我住手!无法无天了吗?我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张公子尸体失踪的事,我们都很惋惜,但整件事,江祭臣也是受害者,你们要讨说法,应该去的地方并不是藏花阁,而是官府!”

    江祭臣满头是汗,听着司杨廷的话,摇着头,即使没有力气,反而轻轻笑出来。

    笑容在江祭臣苍白的脸上,显得那么明朗好看,只一瞬,那笑容僵在他的脸上。

    江祭臣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说不上来,他为什么要笑?还笑得这般温柔?

    他从前,从不会对旁的事有这般感受,这种感觉,是温暖的,贴心的。

    这笑容,甚至让江祭臣觉得有些惶恐害怕。

    他想起刚刚在梦里,女孩的声音对他说起的话,她说她想要他有感情,所以,给了他第一颗心。

    江祭臣身体一冷,真的是梦吗?

    他收起笑容,皱起眉头,下床。

    楼下,司杨廷正和店里的小厮并肩而立,两人对面,站着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站在最前端的,便是那张公子的小书童,众人簇拥下,张家老爷一脸怒气透着悲痛。

    张家老爷难过得弓着腰,一夜苍老,头发全白:“我的儿啊!死了都不能让他消停啊!你们作为官府的人,助纣为虐啊!还我儿命!”

    小书童站在一旁,泪眼婆娑,原本就不过是七八岁的孩童,此刻哭得让人心疼。

    身后的家丁们一副要打要砸的模样,司杨廷就是不放行,横眉冷对。

    “人还没醒过来,为了查清张公子的事,你们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吗?他到现在还昏迷不醒,你们要是敢影响他休息,就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司杨廷说着话,便要上去与家丁们对攻。

    江祭臣一袭白衣站在楼梯处,头发松散,脸色苍白,扶着把手,强撑着身体:“司杨廷,住手!”

    江祭臣的声音虽然微弱,但那冰冷的指令下,所有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回眼看向江祭臣的方向,因为生病身体脆弱,原本就仙雅的江祭臣更显得单薄。

    司杨廷见江祭臣竟然自己起来,他红着的眼眶,眼角还残留着泪痕。

    司杨廷扔下一切,冲向楼梯方向,一把抱住病恹恹脆弱的江祭臣,用力得抱着他,激动到要哭出来:“你小子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找个荒山野岭把你拉出去埋了!”

    江祭臣被司杨廷抱得太紧,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身体本就没有恢复,脆弱得没有力气,想要推开司杨廷,但司杨廷却抱得更紧,如何都不撒手。

    楼下原本要冲进来打砸的众人见此情境,都半张着嘴,连藏花阁的小厮都惊得半晌回不过神来。

    要知道,江祭臣是从来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即使是碰到他的衣襟,他都会受不了。

    那厌弃的神色,小厮永远都忘不掉。

    此刻的司杨廷这般抱着江祭臣不松手,小厮口中喃喃着:“完了.....二公子完了......”

    正想着,江祭臣却抬手拍了拍司杨廷的后背,唇角渐渐上扬:“好了,我活了,你说的,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松开我,现在,立刻,马上。”

    司杨廷一愣,完全没想到江祭臣竟然听到了之前他对昏死过去的江祭臣所说的话。

    那一刻,司杨廷真的以为江祭臣要死了,那一刻,他才知道江祭臣在他心中的位置是那么的重要。

    他甚至不知道以后要是没有了江祭臣的话,他的生活要如何继续下去。

    十二年的陪伴,他们早就已经形影不离。

    即使是现在江祭臣一个人住在西市的藏花阁,他依然会找各种理由黏着江祭臣,可是,万一以后......

    好在,江祭臣醒了,司杨廷一边哭一边笑,松开江祭臣,与他对视着。

    看到江祭臣脸上的温和笑容,他这才想起江祭臣以前从来不让任何人碰他。

    “哭够了?哭够了跟我下楼好好解决问题。”江祭臣没有生气,声音甚至没有了以往的冷漠,似乎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温和优雅。

    司杨廷什么话都没还没说,便看着江祭臣独自下楼去,唇角上扬。

    站在众人面前,看到张家老爷后,江祭臣方收起脸上的笑容。

    深深地对张老爷鞠了一躬,松散的头发和憔悴的脸颊令人对他心生怜爱。

    江祭臣起身上前,温和得看着张家老爷:“张员外,在下有错,如若您不介意,请给在下一些时日,在下定会查明一切,给您一个交代。”

    所有人都看向江祭臣,张家的家丁再次躁动起来,说着就要上前攻击江祭臣。

    江祭臣不但没有躲闪,反而一眼不眨得看着张员外。

    说来奇怪,江祭臣现在看着张员外的感觉,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江祭臣不知道为何,但他总觉得想要再多看张员外一些时间,有些依恋的不舍。

    甚至,他像是从心底知道,张员外一定不会归罪他一样。

    那一直在哭着的书童看着眼前的江祭臣,突然停止了哭泣,抬手轻轻拉住江祭臣的衣角:“公子......”

    没有人理会一个书童的话。

    司杨廷看着家丁们就要对江祭臣动手,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护在江祭臣的身前:“我看谁敢动他!”

    双方僵持住,张员外看着江祭臣的眼神却突然透着和蔼悲伤。

    他推开挡在身前的家丁,朝着江祭臣的方向走过来,眼睛一直看着江祭臣,双手颤抖着,脚步甚至有些凌乱,他半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哀伤的呻吟。

    司杨廷依然护在江祭臣身前,看着眼前那张员外模样,分外不解,回眼看一眼江祭臣。

    江祭臣从中猜得一二,他对司杨廷点点头。

    虽然司杨廷仍不明白江祭臣明白了什么,但还是顺从得从江祭臣的身前让开一些,。

    看着张员外一直走到江祭臣的身边,那粗糙的老手紧紧得握住江祭臣修长白皙的双手,顿时老泪纵横。

    江祭臣只看这样张员外,他心中原本的猜测已有一二,但他仍不确定,便任由张员外拉着手,等待着张员外开口。

    张员外的泪水流进脸上深深的褶皱中,他哀伤得呻吟了半晌后,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是握着江祭臣的手越来越紧。

    江祭臣从张员外的手掌中感受到一份割舍不下的伤痛,他伸手一拉,将原本拉着自己双手的张员外轻轻抱住。

    众人皆惊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司杨廷更是不明所以,眼睛睁得奇大,口中低语:“今儿个怎么了?病了?不对,本来就病着,怎么.......跟换个了人似的。”

    江祭臣手指轻轻拍着张员外的后背,贴着张员外的耳朵轻轻说着:“您是否知道什么?可愿告知在下?或许,有助于查案。”

    张员外紧抱着江祭臣,手抓着江祭臣的后背,江祭臣也没有反抗,任由张员外抱着自己。

    许久之后,张员外才慢慢松开手,不舍得看着江祭臣:“好好活下去。”

    江祭臣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也并未开口。

    张员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进江祭臣的手中:“虽然他走前已经告诉我一切,但我如何也不愿意相信,可如今见到你......”张员外几乎说不下去,他低头擦泪,“江公子,无论如何,请和我儿一起,替他报仇!”

    江祭臣点一下头,严肃道:“一定。”

    待张员外和一众家丁离开后,司杨廷才上到二楼,正好看到江祭臣坐在窗户边,身上穿着单薄,手中拿着那封信,正在仔细得看着。

    司杨廷拿着一件外披靠近江祭臣,轻手轻脚得帮江祭臣披在身上:“还没完全好,就这么不爱惜身体?”

    江祭臣抬眼看司杨廷,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信递给司杨廷:“你看看这封信,有什么想法,或者是......异样。”

    司杨廷坐在江祭臣对面,翘着脚,背靠在窗台上,手中的信令他的表情越变越凝重,他看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抬头,正好与江祭臣的视线撞在一起:“开什么玩笑?!我不相信!”

    江祭臣轻叹一口气:“刚醒过来的时候,我也不想相信,但是......你有没有发现我的变化?从心态上,连我自己都发现了变化。”

    司杨廷蹭的一下从窗台上跳起来,将手中的信扔在桌上,大声得说道:“什么鬼东西!他的一魂会到你身上?你又不是什么痴傻幽魂,需要别人的三魂七魄做什么?”

    江祭臣起身,眺望着远处:“这也正是我不解的地方,从当前的情况来看,我还是我,只是,我的心理上有了些特殊的变化,”转头看司杨廷,“听说张公子为人温文尔雅,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待人也很和善。”

    司杨廷明白他想要说什么,撇着嘴不回话。

    江祭臣低头一笑:“起码,这封信证明了我是无辜的,凶手不是我,不是吗?”

    司杨廷大怒:“江祭臣,你怕是这一病倒是病疯了吧?一封信能完全证明你无罪?你当大理寺是吃素的?”

    江祭臣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突然严肃下来:“当天去停尸间,是付凌天示意的,那么他是否清楚当晚发生的事?为什么到现在,付凌天都没有出过面,就像是与他无关一样,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说起这话,我觉得你才更奇怪呢!”司杨廷没好生气得。

    江祭臣又觉得好笑:“怎么?”

    司杨廷突然靠近江祭臣,一个俊朗,一个清秀,两张脸靠的很近,两双眼睛对视着,谁都没有向后躲闪的动作。

    “说,别靠我这么近!”江祭臣突然像是回到之前的性子一般,说话变得冷冷得。

    司杨廷吓一跳,下意识得向后退去一步,歪着头,抿着嘴盯着眼前的江祭臣:“你一直说是付凌天大人示意你去停尸间查案,但我并没有接到他的任何指示,连信号都没有。”

    江祭臣的神色渐渐凝固起来,他思索状:“那天你们带我到大理寺问话,还记得吗?”

    “如何?”司杨廷重新靠近过来,认真得。

    江祭臣慢慢坐定下来,回忆道:“那天,付凌天故意在我面前翻阅关于张公子的卷宗,一页一页,在我面前展示给我看,你知道的,我没有权利看卷宗,他看起来像是随意的,但他的视线根本就没有落在卷宗上,手却一直在翻着。”

    司杨廷思索片刻后,嘴里嘶的一声,一只手放在下巴处:“兴许他只是随手翻着罢了。”

    “但你解释不了他那天叫我去的理由,他其实什么都没有问我,这一点,那天我们出来之后你就觉得奇怪了,对吗?”江祭臣慢慢得说着,“那天付凌天看着我做了个手势。”

    司杨廷急切道:“什么手势?”

    江祭臣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划过,眼睛看着司杨廷,就像当时付凌天对江祭臣做这个动作时候的样子:“他的手指着卷宗上的三个字,眼睛看着我。”

    司杨廷惊看着江祭臣:“他的手指着的是......停尸间?”

    江祭臣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司杨廷的脸震惊到无以言表,他紧锁着眉头,咬着牙说:“不可能,他跟你无冤无处,为何要害你?或许,只是巧合。”

    江祭臣慢慢摇摇头:“两种可能,一种,他知道一切,也知道当夜会发生什么,他跟背后的人站队了。”

    司杨廷的声音几乎破裂:“付凌天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的正直......总之,就算是他爹犯了事儿,他都不会有丝毫徇私舞弊,更不可能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更何况现在背后的人是谁我们完全不知道。”

    江祭臣继续说道:“还有第二种可能,付凌天被短暂控制了神志。”

    司杨廷慢慢摇着头,不再说话。

    江祭臣慢慢开口:“如果,付凌天会是下一个张公子呢?”

    “为什么?”

    “就像你刚才说的,付凌天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他最典型的特征是什么?”江祭臣的声音很轻,听上去让人不寒而栗。

    司杨廷不敢相信自己脑子里的想法,竟然觉得江祭臣说的不无道理,他抿着嘴,双拳紧紧握着:“你是说正直?”

    江祭臣抬眼看向墙面上悬挂的那副他所画的没有五官的画作:“如果一切与我有关,也与她有关的话,为什么要伤及无辜?”

    一阵风吹过来,墙面上的画随风飞起,画中人就像是活了一般,清脆的铃铛声在房间内响起......

11 步步紧逼

    铃铛声就像是尖刀一般,刺进江祭臣的心,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同时,看到司杨廷的神经也紧绷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得看向楼梯的位置。

    藏花阁的小厮手中拎着一串铃铛,笑着向楼上跑来。

    见江祭臣和司杨廷两人坐在窗边说话,他凑上前走,将铃铛举到江祭臣的面前:“公子,刚刚有人送来这个,说是一位故人。”

    江祭臣眼角一跳,一旁的司杨廷更是惊诧。

    司杨廷完全没有想到,江祭臣口中那个铃铛姑娘竟然真的存在。

    他一直以为,那是江祭臣梦中所念,眼下看来,那人似乎已经开始有意接近,但却不露面,让人不免心生怀疑。

    “那人现在何处?”司杨廷见江祭臣没有开口,只是手拎着那串铃铛,便帮江祭臣先问话。

    小厮见两人的神色都不似往常,一时竟也紧张起来:“那人送了铃铛来,便走了,他说,见此物如见故人,希望公子能好生养病。”

    江祭臣将铃铛握在手中,紧紧地攥着,转眼看向窗户外。

    西市原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若是那铃铛姑娘,定该一眼看出。

    但眼下,人群涌动,却不见那心头一抹嫣红。

    江祭臣的心重重得疼了一下,他下意识得用手捂住心口,皱起眉头。

    司杨廷扶住江祭臣:“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复又看了看江祭臣手中的铃铛,一把夺过来,作势就要扔出窗外,“这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不要也罢!”

    江祭臣一把拉住司杨廷的手腕,忍着心口的疼痛感,红着眼眶对司杨廷摇摇头:“还给我。”

    “江祭臣!你......”司杨廷看江祭臣如此行径,不免有些心痛。

    “我说,还给我。”江祭臣的眼神恢复了曾经的冰冷,让司杨廷心中一冷。

    司杨廷有些生气,紧紧握着那串铃铛,与江祭臣对视着。

    江祭臣眼神复杂,似心痛又有急切,这是司杨廷从来不曾见面的江祭臣的模样。

    他仍记得小时候,父亲为江祭臣买过一些玩物。

    江祭臣从小就喜欢画画,从山山水水画到各式人物,父亲看着江祭臣的进步和出色的才华,也很是高兴。

    但不知道何时开始,江祭臣专注于画那没有五官的女孩,父亲便以为江祭臣年龄大了,该有婚配。

    找了各家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来,江祭臣却都看都不看一眼得拒绝了父亲的好意。

    时间久了,父亲也便不再为江祭臣张罗这些事情。

    那时候的江祭臣是冷漠的,是看不出喜怒的,而现在的江祭臣,竟然会为了一串看起来完全不值钱的铃铛而神情波动。

    司杨廷用力捏着那铃铛,看着江祭臣难过却又好看的眉眼,抬手将那铃铛扔给江祭臣,一句话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江祭臣只是看着司杨廷离开,并没有准备叫住司杨廷。

    他知道司杨廷生气自己现在的态度,他也知道司杨廷是关心他,在他心里,太懂得司杨廷了,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气,不过一会儿就会好。

    江祭臣目送着司杨廷离开,没入西市的人群中,这才转头对小厮称:“什么人送来的?”

    小厮不解其中疑惑,挠了挠头,一边唇角向上咧着:“是个男人,说是......”

    江祭臣觉得奇怪,抢白道:“男人?”

    小厮点点头:“是啊公子,有什么问题吗?”

    江祭臣低眉看手中铃铛,随后轻轻抿着嘴。

    小厮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事情,他低下头:“公子,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我便将这铃铛收了去,等您需要的时候我再给您拿出来。”

    江祭臣摇摇头:“不必了,既然是送来找我的物件,必然其中有些需要我去破解的东西,你且去吧。”

    小厮不便再说什么,便转身离去。

    西市远处的房顶上,荆棘正坐在角落,一袭黑衣,正好能看到不远处窗户边的江祭臣。

    见江祭臣手中拿着铃铛揣摩查看,他垂下头去,从腰间掏出一只玉笛,轻轻抚摸着。

    那是姑娘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也是唯一的一件。

    姑娘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他以为,姑娘也会属于他一个人。

    荆棘再抬眼看向江祭臣方向的时候,见江祭臣那单薄的白衣下,裹着的哀伤灵魂。

    他紧紧攥着拳头,看向江祭臣的眼神也便得恨起来。

    深夜,缀锦楼再次进入莺莺燕燕的热闹场景。

    而其他地方,早就已经进入沉寂与黑暗。

    长安平康里就像是一处特别的存在,让人忘了时间,忘了忧愁,忘了爱。

    荆棘目不斜视得走进来,眼中看到的莺莺燕燕让他觉得厌烦。

    穿越大堂的时候,有人因为喝多了酒而撞到荆棘的身体。

    荆棘皱起眉头,抬手就要将那喝醉了酒的醉汉推开。

    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握住荆棘的手。

    “何必这般粗暴,姑娘可不喜欢。”

    荆棘回头看时,发现赤蛇阿宁正扭着妩媚的身躯看着她,唇角上扬,不笑自娇。

    赤蛇的身体不自觉得向荆棘的身体缠绕而来,几乎贴着荆棘。

    荆棘却也不闪躲,只是冷冷得看着赤蛇。

    赤蛇阿宁贴着荆棘的耳朵:“不如,进去说话?”

    荆棘没有回话,只是抬手,一把将赤蛇阿宁抱起来,穿过人群,没入人群中,最终消失不见。

    玲珑站在楼梯之上,看着荆棘抱着赤蛇离开,她眼中透着难过哀伤。

    一转头,正好与王子彧四目相对。

    王子彧上前一步,对玲珑淡淡笑着:“老鸨来找我,说是你想见我。”

    玲珑收起情绪,一手牵住王子彧的手,向楼上而去。

    王子彧对玲珑突入起来的动作惊到,他不自觉得顺从跟着玲珑上楼。

    两人进了玲珑的房间,待玲珑关上门后,王子彧努力控制着自己那颗与往常不仅相同的心跳。

    玲珑渐渐靠近过来,坐在王子彧的身边,一双玲珑大眼纯洁无暇。

    虽然是在这平康里缀锦楼里,姑娘却将玲珑养得很好,宛若小家碧玉。

    玲珑先开口:“想请王公子帮个忙。”

    王子彧清了清嗓子:“玲珑姑娘请说,不必客气。”

    “想请王公子帮我找到家人,”玲珑小巧的手从荷包里拿出那块已经合体的玉镯,“我相信你说的话。”

    王子彧定定的看着眼前那小巧的人,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你真的相信我的话?”

    玲珑点点头:“在这里,姑娘待我很好,但我知道他们的身份,更知道我的身份,我在姑娘身边已经十二年,打我五岁起便跟着姑娘,对家人的过往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原本以为,我再也不会找到家人,但自从你出现后,我心中又对这件事重新燃起了希望。”

    “有人待你不好吗?”王子彧没有直接回答。

    玲珑摇头:“他们对我都很好,无论是姑娘还是荆棘,甚至赤蛇阿宁,但我知道,终究,我跟他们不同,我......”

    王子彧看到玲珑垂下头去,轻轻抖动的双肩:“是因为荆棘?还是因为我的出现?”

    玲珑一顿,抬起头,早已泪眼模糊:“这有何不同?”

    王子彧轻轻一笑:“我懂了。”

    “我需要怎么做?或者说,你想要得到什么?作为交换?”玲珑说话很直接,王子彧反而有些不适应。

    王子彧笑笑:“玲珑姑娘若是真的相信我,便会一起相信,我曾经与你之间是有婚约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我想要知道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到底在何处,当然,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玲珑像是习惯了各种条件的要求一般,并没有失望,只是睁着纯洁的大眼睛看着王子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再所不辞。”

    王子彧看着眼前的女孩,他的心突然变得柔软起来,他控制着自己的心,低下头去,不再看玲珑:“我要拿到江祭臣的心。”

    玲珑不解:“谁是江祭臣?”顿了顿,“拿到?是什么意思......”

    深夜,付凌天府邸,付凌天一个人坐在案前,手中拿着关于张家公子的案宗资料。

    他眉峰紧锁,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凶杀案。

    原以为借用江祭臣和司杨廷两人联手,应该能查出其中奇妙之处。

    却不想,连江祭臣都被困住,若是真如手底下人传来的消息所言,这一切都是因江祭臣而起的话,将着眼点不放在案宗上,但放在江祭臣身上,是否也能查出一二?

    但令付凌天更想不明了的是,若是单独针对江祭臣,又何必伤及无辜?

    除非,江祭臣的身上隐藏着什么大秘密,什么不告人的秘密?

    付凌天想起自己与司杨廷的父亲,礼部尚书司明宇原是旧相识。

    两人曾一起进京,一起同伴,也曾是一对要好的伙伴。

    他知道司明宇被陷害抓捕那天,家里突然来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孩,结果被从牢里归来的司明宇安顿在家里。

    原是想着司明宇不过发了善心,但若不是,若因为那江祭臣身上所藏的秘密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付凌天猛地抬起头,淡淡得说道:“许是我想得太多了......”

    他复又低头看案宗,手指摩挲着案宗上反复出现好几次的彼岸花几个字,紧锁着眉峰。

    窗外一阵风吹过,将门窗统统吹开,付凌天一顿,目光如炬,盯着门外的方向。

    看着夜风阴冷得吹着树叶而来,他全身的细胞统统紧张起来。

    他的手悄悄摸向案几下的佩刀,一语不发,也并未起身,静待来人。

    一道红光闪过,如同一条红色的血流,以几乎肉眼无法可见的速度穿越走廊,蹿向付凌天的方向。

    付凌天抓起佩刀,一跃而起,一刀斩向那红色“血流”,不见断裂。

    却见那血流迅速聚拢而起,最终,形成一尊美女模样,并传来一阵娇笑声。

    “大理寺卿付凌天,脾气好生厉害,吓得奴家都不敢现身了呢。”那声音令人心醉却也极具穿透力,一字一句都砸进心尖。

    “无需装神弄鬼!姑娘大可出来说话!”付凌天防备状态,紧盯着眼前那尊美女模样的红色“塑像”。

    只见那“塑像”的样子渐渐变得清晰起来,逐渐融汇成一个眉清目秀的女人模样,正是赤蛇阿宁。

    阿宁娇羞得笑着低下头,纤纤玉手抵在唇边:“大人安好,奴家有礼了。”

    阿宁看着付凌天的眼神透着妩媚,勾人心魄。

    “是你?”付凌天眯着眼睛,紧盯着眼前的阿宁。

    阿宁笑出声来,似乎很满足的模样,向付凌天靠近过去,气息几乎扑在付凌天的脸上。

    付凌天倒也不躲,只是眯着眼睛,严肃得看着眼前娇媚的阿宁。

    阿宁笑着,宛若撒娇:“亏得大人竟然还认得奴家,奴家倒也没了下毒手的心气去,大人,可有一直念着奴家?”

    付凌天冷冷一推,将阿宁推出去半步,阿宁一脸委屈得看着付凌天。

    付凌天冷言:“早知你不是什么善茬,为女皇献技之时,便是另有所图吧。”

    阿宁重新靠近付凌天:“大人且莫要生气,奴家若说,从西域而来,完全是为了一睹大人风华,大人可相信?”

    “花言巧语!”付凌天说着,便向阿宁出刀。

    整个房间里,传来阿宁的娇笑声,付凌天攻击阿宁,阿宁却也不反击,只是来回逗着付凌天。

    付凌天越是气急,阿宁便越是笑得猖狂,她天生爱捉弄人,便是来回陪着付凌天在房内追逐。

    房间门外,张家公子那原本消失了的尸体,竟一动不动得站在院中,紧闭着眼睛,额间的彼岸花红得刺目。

    在张家公子尸体的身后,一个原本准备来找付凌天的家丁看到房内动静。

    前一秒还是一脸惊诧得样子,后一秒,看到张家公子直立的尸体慢慢转过身来。

    张公子突然猛地睁开眼睛扑向家丁的瞬间,他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了,裤腿被尿液浸湿,跌坐在地上。

    “张......张公子......别,你别过来......”家丁一边说着话,一边向后退去。

    张家公子的眼睛,在月色下泛着红光。

    他一个箭步过来,凑近家丁,一只手抬起,突然插进家丁的心脏位置。

    只一瞬,血流如注,家丁的心脏便被张家公子活生生得取了出来。

    江祭臣躺在床上,月光如姣,窗户不知何时被打开。

    夜风吹动着窗扇,轻轻拍打着墙面,床沿上坐着一个少女,少女光着脚,白皙的皮肤在月色下,显得异常好看。

    少女低垂着眉眼,看着躺在床上熟睡中的江祭臣,眼神哀伤。

    她脚踝处的铃铛陪着红色的丝线,看上去束缚而困顿。

    少女轻轻从窗台跳下来,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她满眼的眷恋与无奈,看着墙面上挂着的那些没有眉眼的画像,用手轻轻抚摸着。

    “到底,你还是惦记我的,对吗?”少女回眼看向江祭臣,轻声念叨着。

    少女脚下一闪,瞬移到江祭臣的床边,贪恋得看着江祭臣好看的眉眼。

    她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抚摸江祭臣的脸,却迟迟不敢触碰。

    就像是不舍触碰心爱之物一般。

    少女唇角轻轻一勾,重新抬手伸向江祭臣的脸,却是刚要触碰到之时,另一只修长的手突然握住少女的纤细的手腕。

    少女一惊,看向江祭臣,这才发现原来江祭臣那好看的眉眼正定定的看着自己,少女的心剧烈得颤抖着。

    这是她太久没有看到过的眉眼啊,这是她朝思暮想的眉眼啊,这是她等待了千年的眉眼啊。

    曾经的温暖不再,眼下,却只剩下些许冰冷。

    那紧握着自己手腕的手,那是曾经捧着她的脸,宠溺笑着的手,那是......

    少女忘记了自己顿在原地的模样,只是贪恋得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猛地坐起身,与少女面对面。

    夜色下,两人靠得很近,江祭臣的心剧烈得颤抖着,腰间的玉佩躁动起来,红得几乎滴出血来。

    “你......是谁?”江祭臣眼中虽有冰冷,却透着焦灼哀伤。

    少女抿着嘴与江祭臣四目相对:“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

12 莫名的侧写画像

    夜色中,一只黑翅大鸟划破天际,犹如一片压低的乌云,叫声压抑而惨淡。

    少女听到窗外飞鸟叫声,收起眼眸,只一瞬便从江祭臣紧握的手中挣脱。

    江祭臣从床上起身,向少女逼近,眸子里有星光闪烁。

    “我可是该认得姑娘?”江祭臣语速很慢,很轻,听上去宛若无痕的哀伤,却令空气中都透着压迫感。

    少女只垂下头去,随着江祭臣的紧逼而慢慢后退着,她的身体竟微微颤抖着,像是害怕,又像是期待。

    一直被江祭臣紧逼到墙角的位置。

    夜色下,月光照在江祭臣干净好看的侧颜,而那侧颜,渐渐压向宛若兔子般惊慌失措的少女。

    “我为何该认识姑娘?”江祭臣复又问一句,脸越来越靠近少女清瘦的脸。

    少女抬起眼眸,四目相对的瞬间,江祭臣能感受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和那从未有过的躁动。

    江祭臣的身体也开始随着靠近少女而微微颤抖着,他深深看着眼前的少女。

    那邻家少女的模样,楚楚可怜。

    但他更是清楚,如此深夜,只身出现在陌生男人卧房的,必不是普通人。

    江祭臣声音嘶哑:“嗯?姑娘为何不回答我?”江祭臣的两只手搭在墙上,正好将少女完全圈住。

    少女渐渐不再惊慌,也完全不闪躲江祭臣的脸。

    红唇轻启,踮起脚,反而靠近江祭臣的方向。

    眼神哀怨,纤细的手指环住江祭臣的脖子:“我很想你,比你以为的还要想......”

    江祭臣一顿,身体剧烈的颤抖一下,神色变得慌张,想要脱离少女,少女反而反客为主,一把便将江祭臣的脖子拉下来,甜糯的唇印在江祭臣的唇上。

    江祭臣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满身是汗。

    刚刚,不过是个梦,但这样的梦却是不常有的。

    江祭臣的心跳很快,他身上的汗水黏在中衣上。

    腰间的玉佩却是红灿灿的,几乎透出血色来。

    江祭臣跳下床,看着被风吹打的窗户。

    刚刚少女光滑的脚踝似乎还停留在窗棂边,刚刚的吻,似乎也还留在唇边。

    江祭臣轻锁眉峰,手不自觉得拂过唇角,那莫名的香味似乎还飘荡在房间的空气中。

    真的是梦吗?亦或是,自己被什么迷了心智?

    月光照射在墙上挂着的画作上,那没有画上五官的画作在江祭臣看来,似乎已经有了眉眼的颜色。

    梦里那少女,就像是画作中走出来的女子,是否正是他心底深处埋藏的秘密?

    可为何,少女不直接出现在他的面前,反而要趁夜如此相见?

    江祭臣枯坐在桌子一旁,他的脑子很乱。

    远处夜色中,穿着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裙的少女,赤足站在西市楼顶高出,远远地看着江祭臣,满眼哀伤。

    随后,飞身朝楼下而去,消失在夜色中,空留下一阵清脆的铃铛声。

    付凌天一手拿着佩刀,追出来的时候,只见那道红光顺着墙角方向划走,已经守在院中的护卫们纷纷围上来:“付大人!”

    付凌天并未回应,而是看着赤蛇阿宁消失的方向。

    几名护卫对视一眼,准备追上去的时候,被付凌天拦下:“莫追了,不是你们能解决的,都去罢!”

    几名护卫仍站在原地看着付凌天,付凌天立即警觉起来:“还有何事?”

    “刚刚,死了一名家丁。”

    付凌天不觉一惊,眯着眼:“人呢?”

    众人带着付凌天来到前院。

    满身是血,已经死去的家丁正躺在角落,心口处是一个巨大的血窟窿。

    付凌天一语不发,低身查看家丁的尸体。

    一名护卫上前:“我们先听到这名家丁的嘶喊声,等我们到院中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死了。”

    付凌天看着家丁尸体上的伤口,伤口很深,一招致命:“可还看到其他什么人?”

    “没有。”

    付凌天拳头紧握,想起赤蛇在临走前说起的话,他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起来。

    “你们且去吧,好生安顿他,吩咐下去,家人多给些银钱。”付凌天说话时候,面无表情。

    但熟悉他的护卫们都知道,付凌天心中有了大事。

    一阵嘈杂的人声在众人身后响起。

    护卫们转身,只见一名大理寺的护卫手中拿着一张图匆匆赶来。

    “付大人!”

    大理寺护卫说着话,将手中的图纸交给付凌天,“不知怎的,画师荣云鹤突然拿着侧写画像来大理寺,说此人正是凶手!”

    付凌天自然察觉到事出蹊跷,他一边打开画卷,一边问道:“大概什么时辰送来的?”

    “约莫二更左右。”大理寺护卫说着话的时候,心下也察觉到蹊跷来。

    付凌天看着画卷中的人,不觉睁大了眼睛。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祭臣。

    画作清晰且具体到连江祭臣眼睑下方的泪痣都清清楚楚。

    付凌天不觉冷笑一声,收起画作,递交给大理寺护卫:“明日一早,将这画作送到司杨廷那里,看看他有何说法。”

    “这......付大人,这不合规矩吧,毕竟我们都知道,江祭臣跟司大人之间的关系......”

    “让你去你便去,啰嗦个甚?!”

    付凌天眯着眼,再看一眼赤蛇阿宁刚刚消失的地方,深吸一口气,默念道,“两处时间竟几乎是吻合的,这背后,到底还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众人只是看着付凌天,却不知下面该如何。

    付凌天大手一挥:“还愣着作甚?都回吧!”

    正当众人即将离开后,付凌天又挥手让大理寺的护卫回来。

    他一把抓住大理寺护卫的肩膀,仔细看着那护卫的眼睛,像是在观察着什么一般。

    “大人.......您这是.......”护卫被吓到,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付凌天见那护卫并未有异样,松开护卫,问道:“画师荣云鹤还说了什么?”

    护卫依然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思索片刻后,想起什么一般:“哦我想起来了,画师说,今夜必会有无辜者死,凶手也是画中人,另外......”

    付凌天越听越觉得荒唐,冷笑一声:“对方所为何意?明明把一切做得如此有破绽,完全不是为了迷惑我们。”

    护卫不明所以:“付大人,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付凌天没有正面回应,只道:“你继续说,另外还说了什么?”

    护卫回神:“还说,下一个目标,会是你。”

    付凌天大笑,心念,刚那赤蛇阿宁离开前,也对自己说了如此的话,称张家公子之后,下一个目标会是自己。

    付凌天只觉可笑,不过是些牛鬼蛇神罢了,不足为惧,若真能扯到自己头上,那倒是那些毛神仙有了天大的本事。

    “你且去吧,我倒要看看,他们下一步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信破不了这局!”

    天刚蒙蒙亮,藏花阁的大门外就传来重重的砸门声。

    小厮睡眼惺忪得揉着眼睛,一脸不满得前去开门,却见司杨廷火急火燎的模样闯进来:“你家公子呢?”

    小厮看了眼天色,不免觉得有些诧异:“二公子这是怎的,天还没亮,您......”

    司杨廷完全没兴趣听小厮啰嗦,索性推开小厮,自己直接向二楼方向跑去。

    小厮见了,急的想要去追上去:“二公子且等等,我家公子这会儿还没醒来,二公子!”

    司杨廷哪管得那些许,早已不见了身影。

    只听楼上传来江祭臣的声音:“无妨,让他进来,你且去。”

    小厮伸手挠了挠头:“公子今日......罢了......”小厮掉头离开。

    司杨廷一把推开江祭臣二楼卧室的门,见江祭臣只穿着中衣坐在案前作画。

    纤细白皙的手指握着笔杆的模样,低垂着眼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脸上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情绪异常。

    总之,并非是司杨廷平日所见的模样。

    “在画什么?”司杨廷上前一步,低头看向江祭臣案上的画作。

    只见画作上依旧是那脚踝处戴着铃铛的少女。

    只是与往常不同,那少女有了五官。

    那是一个清秀的少女,眉眼皆是温柔模样,宛若邻家小女。

    没有娇柔造作,没有妩媚动人,只有那纯洁甜美的笑容,不谙世事的眼神。

    清瘦的身躯拖着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裙,不若世俗之美。

    司杨廷紧握着画角:“她是谁?”

    江祭臣抬眼,与司杨廷四目相对:“是她。”

    “梦里那位?”司杨廷只觉荒唐。

    江祭臣轻轻点头:“昨夜,我第一次在梦中看清了她的脸,我甚至不知道,那是否真的是梦......”

    不知为何,司杨廷心中皆是怒气。

    他重拍一下桌子,附身向前,盯着江祭臣温软的眼睛:“江祭臣!我看你真的是疯了!”

    司杨廷哪知,江祭臣竟也会有如此糊涂的时候。

    在他心里,江祭臣总是冰冷的,与世隔绝的。

    在这个世界上,最信任的人恐怕只有他。

    但如今,看到江祭臣如此模样,司杨廷竟难免有些哀伤。

    是什么让江祭臣变成这样,一个虚无的幻影?亦或是一个还未曾相见的恋人?

    司杨廷一把将手中的侧写画像拍在桌子上,咬着牙根:“我手里也有一幅不错的画,不如你先看看?”

13 因为信你,我才生气

    江祭臣看出司杨廷在生气,但此刻,他并不想多言解释。

    他更是知道,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弟弟是个直肠子。

    他不会相信自己口中那些个无根无据的话。

    江祭臣拿起画,慢慢展开,直到看见画作上自己的样子,他抬眼,正好与司杨廷四目相对。

    “这是什么?”江祭臣语气平缓。

    司杨廷跳到桌子上坐下,附身靠近江祭臣:“大理寺侧写画师荣云鹤的画作,如何?”

    江祭臣眼角微微一跳,他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司杨廷并没有远离江祭臣,继续盯着他,唇角一勾,冷笑一声。

    “常觉得那荣云鹤没有什么用,画的犯人模样我总不认可,现在看来,他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你看,这幅画多逼真?”

    说着话,将画比到江祭臣的脸旁边,一画一人,清新脱俗。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表情淡然得看着自己的眼神,且毫不反抗的模样,一时心软。

    收回视线,从桌上跳下来,背对着江祭臣:“你有什么说法?”

    “你明知不是我做的。”

    司杨廷双拳紧握:“一大清早,付凌天大人就将这画送到府上,你可知为何?”

    江祭臣不言,只是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从不曾见过江祭臣如此软弱的模样,更是生气。

    “江祭臣!你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要是放做以前,你会是不在乎,会是冷漠嗤笑,但现在,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江祭臣慢慢起身,走近司杨廷,轻轻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

    “我明白你生气的原因,但现在就算生气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对吗?当务之急,是查清楚荣云鹤为何要彻底将这罪名扣在我的身上。”

    江祭臣背身而立,身上的中衣轻飘飘的,却能隐约看出身体坚实的肌肉。

    司杨廷别过眼去,走到窗边,不再看江祭臣。

    “荣云鹤没见过你。”司杨廷开口,眼神却看向远处热闹的大唐西市。

    “所以他怕是被人控制了。”

    “谁?”

    江祭臣回眼看向司杨廷:“跟张家公子一样。”

    司杨廷手中的画几乎被捏碎:“一会儿我就去找荣云鹤问个明白!”

    江祭臣抬手握住司杨廷的肩膀,表情却是淡淡笑着。

    “我知道你关心我,也知道......你不高兴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但你知道的,从小,我就跟你说过,关于这玉佩,这彼岸花的秘密,是我活着唯一的信念,所以,请你......”

    司杨廷抬手打开江祭臣的手,不愿看江祭臣。

    “别说了!我不想听这些,现在关键的是如何帮你洗脱罪名。”

    司杨廷看一眼手中的画:“关于侧写画上的人,现在大理寺上下应该已经传遍了,付大人不过是给我个机会,让我知会你一声。”

    “替我谢谢付大人。”江祭臣淡淡的说着。

    司杨廷抬眼看向江祭臣,江祭臣的眉眼中,不再是冰冷的,而是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紧锁眉头,其实他心里,更喜欢以前那冷冰冰的哥哥。

    起码,那时候的江祭臣只相信他一个人,现在,却平白多出一个莫须有的人,虽然不该是他吃醋的事,却总是心中不安。

    “我走了,具体的事,需要我做什么,随时招呼!”司杨廷说着便径直下楼。

    江祭臣笑看着司杨廷的背影,像小时候一样,明明都想要为他好,却总是表现出一种不在意的样子。

    待司杨廷离开后,江祭臣收回视线,偏头看着桌上的画,画中人眉眼间的清秀让人觉得亲近可人,可是......

    江祭臣轻叹一口气,神色变得冷漠起来,他一抬手,拿起架上的外衣,披在身上,修长挺拔的身材映照在西市的繁华中。

    司杨廷回到大理寺的时候,见所有人都规矩得站在付凌天的对面。

    付凌天正冷着脸看着众人。

    司杨廷走到众人身后时,付凌天从人群背后看到司杨廷。

    只一瞥,司杨廷便赶快低下头去,就像做错事情的人是自己一般。

    大理寺丞上前一步:“大人,有人来报,称昨夜看见过张家公子,只是不知道大人如何裁决?若那张家公子的尸体并未完全失踪,恐该对张员外家有个交代。”

    另一位评事史上前一步:“大人,若昨夜在您府上杀人者,真是张家公子的话,是该严查到底是何人装神弄鬼,”斜眼看最后排的司杨廷,“不知是否因为司家缘故,放而不查?”

    所有人都回头看向司杨廷。

    司杨廷却并没有因为成为所有人眼中的目标而慌张,反而上前一步:“你们说什么?张家公子杀人?他不是已经......”

    付凌天冷眼看着司杨廷,并对他轻轻摇摇头。

    司杨廷低下头去:“我知道,你们现在都在怀疑江祭臣,但......”

    评事史打断司杨廷的话:“侧写画师的画像还能作假?照常理,两人并无恩怨,难道你认为是荣云鹤故意为之?”

    司杨廷紧咬着牙,想要说话,刚抬头,被付凌天的眼神逼回去。

    他只是紧握着拳头,咬着牙根:“这件事,我自然会跟江祭臣一起给你们个交代。”

    说罢,扭头离开。

    缀锦楼内,姑娘的房间,通体红色,看上去温暖而热烈。

    姑娘坐在帘后,赤蛇阿宁的蛇身模样,扭动着身体,吐着蛇信子从窗户进来,直到房间中央,方幻化了人形。

    “诱饵已经放出去了。”阿宁半跪在地上,低着头。

    姑娘从帘后走出来,看起来似乎心情不错,额间的彼岸花让她看上去更是娇艳可人。

    “那张家公子本是个多情的人,既然爱,便该有付出,既然放回去了,寻个时机,让他回家去罢。”姑娘语气很轻,抬手扶起阿宁。

    阿宁一惊,慌忙将头低得更深:“阿宁有一事不明,既然是想要将那张家公子送回去,又何必要让他引起事端?”

    姑娘唇角上扬,浅浅一笑,那笑容,完全一副邻家小女孩的模样,单纯干净。

    “让他知道,一切都在我的计划里,让他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我。”

    姑娘说完话,脸上的表情宛若初恋的小女孩,娇羞可爱。

    “可是,江祭臣不见得会去,万一被人瞧见,怕反而会......”

    姑娘掩唇而笑:“事儿越大越好。”

    窗户外,玲珑看着里面的一切,紧咬着唇,随后闪身离开。

    其实玲珑不知道的是,姑娘早就看到玲珑躲在窗外听着两人的话。

    但姑娘不在意,因为玲珑,也是她手中的一枚有用的棋子,养了十二年,或许,是时候好好用了。

    夜幕降临,司杨廷带一队人夜巡,目的是为了找到张家公子的行踪。

    司杨廷知道,自己这个大理寺少卿一直都不被人待见,很多人在背后议论,称自己的官职是因为他有个礼部尚书的爹。

    但他并不服气,他从小饱读卷宗,学习推理案情。

    在这个世界上,他服气的只有两人,一人是付凌天,另一人,便是江祭臣。

    江祭臣身上的冤情,他必须要帮他洗清,毕竟无论如何,江祭臣都是他的家人。

    “什么人!”司杨廷身后,所有人突然警觉起来。

    司杨廷一手握着腰间佩剑,一边供其身体,向前查看。

    黑暗中,一个身影站在众人面前,一动不动。

    司杨廷全身警觉起来,抬手示意其他人后退,自己一个人上前查看。

    “司大人!”有人担心司杨廷。

    司杨廷一只手放在唇边,做嘘状,只身继续向前走去,却见对面那人依然一动不动。

    黑暗中,就像是在等待着羊入虎口一般。

    司杨廷一边走,一边轻轻拔出佩剑,做防御状。

    对面的暗影里,传来猛兽一般的呼吸声。

    司杨廷的身体渐渐没入黑暗中,正要说话,只见对面那人影突然一跃而起,一把便将司杨廷扑倒在地。

    司杨廷这才看清对方的脸,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了的张家公子。

    只是眼前的张家公子与那日和江祭臣一起在停尸间里看到的一模一样,长着宛若僵尸一般的尖牙,眼球发红,一副兽性模样,似乎想要将司杨廷啃咬下肚。

    “张公子!住口!”被压在张公子身下的司杨廷慌忙想要收起佩剑,以免伤到张家公子,一边想要推开张公子。

    奈何那张公子不知哪来的力气,司杨廷完全推不开。

    月色下,张公子突然抬起手,对准了司杨廷的心脏位置......

    被张家公子那具行尸走肉压在身下的司杨廷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推,却怎么都推不开身上那幽灵般的身体。

    有时候,人的意识很是奇怪,在如此紧迫的关头,司杨廷的脑子里竟然闪现出与江祭臣小时候玩闹的模样。

    那时候,司杨廷不过七岁,江祭臣九岁,司杨廷总是仗着自己是礼部尚书府的正牌公子,寻了机会就去欺惹江祭臣。

    江祭臣读什么书,他便要抢了来读。

    江祭臣爱吃什么菜,他便从江祭臣手中夺过来大口全部吃掉。

    即使吃得自己快要吐,也强忍着不让江祭臣吃。

    司杨廷的脑海中缠绕着江祭臣的气息,宛若春风一般的气息。

    江祭臣从不曾跟他计较过什么,他便是越发得对江祭臣蛮横。

    就连寻着父亲司明宇一同找付凌天去偷看卷宗,其实也不过是江祭臣感兴趣而已。

    司杨廷要强过江祭臣,抢在江祭臣前面去查看卷宗。

    从最开始的硬着头皮查看,到后来看上了瘾,欲罢不能,再到后来,两个小人窝在大理寺的档案室,一待就是一整天。

    有时背靠着背读卷宗,有时候并排坐在书架前,也有时候两人会合作一起讨论案情,更有时候,两人会因为对案情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

    但每次,都是江祭臣赢。

    就像现在这般,江祭臣总是打赢了司杨廷,将司杨廷压在身下,司杨廷却怎么都不肯求饶。

    司杨廷一只手拦住张家公子扑向自己心脏位置的手,一只手掐着张家公子的脖子,唇角却因为想起两人七八岁时候的事而微微上扬。

14 坐实罪名

    “司大人!”司杨廷的身后,众人围上来,蓄意待发。

    司杨廷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那怪物压在身下,竟然还能念起江祭臣那没心没肺之人。

    他冷笑一声,对身后人嘶吼:“都别过来,他已经不似普通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站远些!莫要伤了自己!”

    “可是司大人......”有人仍是不放心。

    虽然平日里都对司杨廷颇有微词,但真遇上事儿,大家还是一条心的。

    正说着话,已经有下属按耐不住,冲上前去,要去救下司杨廷。

    拔刀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准备上前而去,在这种时候,团结起来才有胜利的可能性。

    司杨廷的眼球都已经憋红,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小心!”

    一名下属已经靠近张家公子,拔刀就要刺向张家公子的身体时,张家公子似乎有了反应,阴冷的扭头,飞身便扑倒那第一个冲上来的人。

    那人竟也没想到,曾经不过十四五岁的文弱书生竟有如此力量。

    那人完全不是张家公子的对手。

    一旁的司杨廷好赖喘上一口气,抬眼便看到张家公子已经抬起手,就要穿过那下属的心脏。

    司杨廷一急:“小心躲避,你他娘的!费劲!”

    司杨廷冲上去,一把扑倒张家公子,救下那名下属:“给老子滚远点!少添乱!”

    司杨廷一边说着话,一边与那张家公子打了起来。

    两人竟也不分伯仲,司杨廷自小习武,现如今,却是连个文弱书生都打不过,心下不免觉得有些羞恼。

    周围的下属们见状,还是不放心司杨廷,却碍着上司的命令,虽是随时准备着,却是没有再上前,看着司杨廷与那张家公子对战。

    张家公子血红的眼,眼中只有司杨廷,就像是得了命令一般,不顾一切的想要置其于死地,且反应极其敏捷。

    司杨廷招招都被他躲过,一向傲娇的司杨廷生了气,心念着,也只有江祭臣那家伙能如此招招躲过自己的招数,对面那半人半鬼的怪物又算什么?

    想着,便使出全身力气冲上去。

    就在快要靠近张家公子时,却发现这一次,那张家公子竟然像是着了魔一般,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多少司杨廷攻击而来的招式。

    反而令司杨廷在贴近张家公子身体的一瞬间收了手。

    不知为何,司杨廷收手后,张家公子腹部,一柄长剑刺入他的身体。

    张家公子轰然倒地,闭上了眼睛。

    当张家公子倒地后,他身后的人映入司杨廷的眼帘。

    那人正冷着一对凤眼看着司杨廷,清瘦好看的脸庞映着月光,一袭白衣一尘不染的模样。

    那眼神虽然冰冷,在司杨廷的心中,却是温暖的。

    司杨廷不自觉得咧开嘴笑出来:“你怎么来了?”

    身后的下属们看到司杨廷瞬间变脸的模样,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明明刚刚还生气到骂娘的司杨廷,在看到江祭臣的一瞬,便变了脸色。

    毕竟自家兄弟,还是跟大理寺的兄弟们不同吧。

    “头儿,要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去巡逻了,这张家公子就交给你了,”其中一人厌弃得瞪一眼司杨廷,扭头对其他人,“我们走!”

    司杨廷挠着头,抬手对已经转身要离去的众下属们:“嗳?你们......”

    江祭臣就像没有看到眼前的一切一般,低身查看张家公子的情况。

    刚刚,他的长剑刺穿张家公子的身体,衣服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血迹。

    如他所料,张家公子恐只是个诱饵。

    一个原本就已经死了的人,被背后的人操控,杀人,引起众人注意,却又故意引了他出现在这里,故意让他下手,救下司杨廷。

    否则,为何司杨廷一招都打不到的张家公子,会在自己几乎不动一招一式的情况下,便命丧与长剑之下,这根本就不合乎情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司杨廷倾身上前,一同查看那张家公子的尸首。

    发现与平常的尸体并没有任何异样,就连原本脖颈上那些青筋一般的血管和发红的双眼也褪去了颜色。

    江祭臣微微眯着眼睛,修长的手指伸向张家公子的脖子动脉,试探着。

    明明就是既定的结果,江祭臣却似乎期待着什么不一样的结果一般:“死了。”

    “那是自然,你怎会还抱着这样的想法?你......”司杨廷话还没说完,江祭臣就已经先起身,向前继续走去。

    司杨廷追上前去:“你干嘛去?为何不带着我?再说了,这尸体怎么办?”

    江祭臣停下脚步,只斜眼看一眼那尸体:“这是有人要把尸体送回来,只不过送回来之前,跟我们演了一出戏罢了。”

    “我们?”司杨廷也看向尸体,“为何?”

    江祭臣回国身去,看着司杨廷:“尽快送张家公子的尸体回去,也算是了了张员外的心愿,老年丧子,还是如此难得的奇才。”

    “你何时开始如此关心别人的?”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司杨廷,看得司杨廷有些不自觉的尴尬。

    司杨廷收回视线:“你今儿个真是奇了,总说些怪话。”

    江祭臣继续说道:“你不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司杨廷这才察觉到异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江祭臣:“为何?”

    江祭臣抬手指着张家公子的尸体。

    “是他,引我而来,就像是有人故意让我看到他攻击你,且让我出手救下你,并当着所有人的面,再次杀了他。”

    司杨廷听着,背后发凉:“再次?”

    江祭臣轻笑一声:“众所周知,我现在是杀了张家公子的凶手,不是吗?当着大理寺众人的面,再次杀了他,是否可以坐实我的罪名?”

    夜空中,乌鸦群飞,这条狭窄的通道处并没有他人,只有江祭臣和司杨廷这对兄弟相视而立。

    背后的张家公子躺倒在地,没有生的气息。

    自那西域神女来到长安城,坊间就一直传言,那神女虽貌美如花,却不似凡人。

    且从张家公子的失踪案开始,已经接二连三得出了不少死伤事件。

    加之张家公子尸变之事传开,有人竟传言,那张家公子本性善良聪慧,定是那山间九尾狐仙迷了其心智。

    这其间不免有妇人嫉妒之嫌。

    但西域神女自然也不是什么普通人。

    之前,在司杨廷听来,只觉可笑。

    虽大理寺却是并未将整件事查得清楚,但那九尾狐仙之说也却是有些离谱。

    特别是像司杨廷这种对各种奇物研究透彻的人,九尾狐仙乃是上古神兽,哪来得人间祸害苍穹?

    眼下看到张家公子的尸首彻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虽说已经恢复了正常人形,但刚刚那张牙舞爪的模样,着实还是吓得司杨廷一身冷汗。

    司杨廷还在想着那西域神女与张家公子之间的联系。

    不过短短时间,在司杨廷的脑子里已经出现了各种可能性。

    但却又总觉得两人差距甚远,远到只有民间传说才会发生的书生与女鬼之间的关系。

    司杨廷不自觉得摇头轻叹,抬眼却见江祭臣已经靠近张公子尸体。

    “做什么呢?”司杨廷也学着江祭臣的模样,蹲在张公子尸体的另一侧。

    江祭臣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张公子的尸体周围来回查询着:“可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停尸间时候,他被人控制袭击我,当时他的眉心有一株彼岸花的形状,且尸体里藏了证据,就是所谓的我的画像。”

    司杨廷抿嘴一顿:“是,那画像的笔触几乎与你一般无二,若是旁人,必定会觉得那画作就是你本人所画,但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眼就......”

    江祭臣没有心情听司杨廷在一旁瞎扯,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我怀疑对方还是会给我们留下什么线索。”

    “比如呢?”说话间,司杨廷紧张起来。

    江祭臣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原以为是自己猜错了方向,却没想到,当他的指尖接触刚一接触到张公子尸首的心脏位置时,那心口突然发出灿烂的红金色光芒。

    一个人脸悠悠得从张公子的皮肤深处隐现而出。

    江祭臣和司杨廷均屏住呼吸,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司杨廷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在发凉。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司杨廷一眼不眨得盯着张公子的心脏。

    消瘦的躯干已经不成人形,看上去恐怖惊悚,“刚刚我也用手碰到过他,为何我就没有引起他的这种反应?”

    江祭臣手下一停,抬眼冷眼看着司杨廷:“你想说什么?”

    司杨廷撇着嘴:“我也想像你一样,能有这般本事。”

    正说着,张公子心口处的画像已经完全显现而出。

    司杨廷盯着那画像,惊得合不拢嘴去。

    “认得?”江祭臣淡淡得说道。

    司杨廷的手指着张公子皮肤表面的画像:“这人......这人是大理寺的侧写画师......”

    江祭臣眼角一跳:“荣云鹤?那个没见过我,却画出我的侧写画像,声称我就是杀人凶手的那位荣云鹤?”

15 自入陷阱

    司杨廷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得点头。

    月光正好照射在张公子心口的位置,那红金色的头像显得诡异而阴冷,不过一会儿,那头像竟然逐渐消失而去。

    “这是怎么回事?这画像又消失了?就像是专门为了让你看到才出现的一样。”

    司杨廷的眼神几乎离不开那逐渐消失的画像。

    江祭臣不再说话,直接起身向巷子外方向走去。

    司杨廷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追赶上去。

    他拦在江祭臣的面前:“你去哪?张公子的尸体怎么办?”

    江祭臣笔挺得站在月色下,影子被拉得很长。

    鬓间长发随着夜风扶在他的脸颊上,说不出的风情。

    只是神色哀伤,眼中带着担忧。

    “我怀疑荣云鹤会有危险,我去看看,张公子的尸体,就交给你了,好生将尸首还给张员外,关于张公子的死,我想会给他一个完整的交代。”

    江祭臣说罢,飞身一跃,便跳上一处高楼。

    身轻如燕,在夜色中,快速于各个高楼间穿梭,宛若幽灵。

    司杨廷看着江祭臣消失的背影,崩溃得表情。

    “就这么走了?都这么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扛着尸体吗?”

    他回身看向周围,空荡荡的夜色下,有迷雾妖娆着,却是一个人都见不到。

    狭窄的空间内,只有司杨廷和张公子的尸体。

    司杨廷不自觉得抖了抖身体,汗毛直立。

    “平日里尸体倒是没少见,常理来说,我不该怕你,可你......”

    司杨廷的脚步慢慢向张公子的尸体挪动着,还不时做出闪躲的姿势。

    “张公子,冤有头,债有主,你若是想报仇,我建议你应该先去找江祭臣,反正他功夫好,你俩倒能玩两把,”

    司杨廷小心翼翼得将张公子的衣服合拢收好,还不忘轻轻推了张公子一把。

    “且待我送你回家,算你欠我的一份恩情。”

    司杨廷将张公子背在背上,口中继续念念有词。

    “你可别再尸变了哦,我现在背对着你,你想杀我的话,太没有武德,不地道!而且,我现在是要送你回家,你看看其他人,都没有人带你回家,现在你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你好的吧?”

    巷子深处,随着司杨廷默默得念叨声,一人一尸的身影没入黑暗中去。

    更深的夜色中,两个身影逐渐显现而出,一黑一红,正是赤蛇阿宁和荆棘。

    荆棘双手环在胸前,冷眼看着消失的司杨廷。

    而赤蛇阿宁正掩唇而笑,红唇似血,娇媚无比。

    “好坏也是个大理寺少卿,怎的如此话多,反让人觉得可爱了几许。”阿宁抬眼瞟荆棘,“比你风趣多了。”

    荆棘放下手,冷哼一声:“我还有事要做,回去告诉姑娘,我晚些再回去。”

    阿宁幽幽的挽住荆棘的胳膊,娇笑道:“不过,刚刚张公子身体上出现的那色画师的头像......姑娘可知道?”

    荆棘回眼,冰冷得眼神,直逼阿宁。

    阿宁的笑容僵在脸上。

    荆棘嘶哑着声音:“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阿宁没想到荆棘会因为这种事突然变脸,被荆棘的情绪压制住。

    “荆棘,你真的以为你能压得住我?若不是因为......因为......你未必打得过我!”

    荆棘收回视线,完全不像理会阿宁,张开黑色的翅膀,消失在夜色朦胧中。

    夜深露重的常乐坊深夜,一个人都没有,不似白日时候街上的嘈杂。

    因着画师荣云鹤并无什么官位,所以没有钱财买房子,只能租住在常乐坊的小阁楼内。

    那是一处常日嘈杂热闹的地段,一旦到了晚上,便又是静的可怕。

    长安城的阶级分别还是很严重的。

    官居五品以上,才有资格买房子,且不说钱财多少,单是身份资格,都分得清清楚楚。

    这看似对全世界敞开大门的长安城,全城一百一十个坊区,宛若将人分成了稀碎零星的阶品。

    荣云鹤在这其中,便属于下等品级。

    江祭臣的白衣在黑夜中更显清晰,他走在常乐坊并不宽敞的路上。

    两边是清冷的陈设,偶尔能看到白日里的烟火气息。

    耳边有微风吹过,脚下的影子除了月光云影外,突然出现了异样,宛若一只大鸟飞过。

    江祭臣想起曾在藏花阁门外的人群中看到过的男人,虽不曾对那人的身份进行过任何考察,但他并不是没有怀疑过,这个人恐怕与这一切有关。

    从那时候开始,江祭臣就知道,自己已经被人悄悄盯上。

    而今夜,又有人利用张家公子的行踪,明着引诱自己来找荣云鹤,到底所为何事。

    虽心中有疑,但为了查明清楚,他必须要明知而深陷其中。

    脚下影子,那巨型飞鸟化为人形,稳稳得落在矮楼的房顶处。

    江祭臣微微停顿一下脚步,凤眼轻瞥,随后冷冷得收回视线。

    想来那人该是个高手,既然明着遁形,怕也是不担心被江祭臣发现自己行踪。

    江祭臣抬脚继续向前走去,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的。

    就像上次他趁夜去往张员外家中探虚实时,那人明明就在自己身后,甚至让司杨廷以为是自己相熟同行之人,而自己却并未发现那人的存在。

    那么今夜的遁形,就一定是要发生些什么的。

    想到此处,江祭臣加快了脚步。

    若是吸引他前往荣云鹤的住所,恐怕今夜危险之人会是荣云鹤。

    江祭臣抿着嘴,白衣飘飘,遁身而起,飞跃到前方的楼顶,在各个楼顶之间快速穿梭着。

    能听到身后那人紧随而来的脚步。

    江祭臣斜看一眼后便收起视线,黑暗中,一黑一白两人划破寂静,却又没有发出太大的动静,就像是一场形式上的角逐。

    黑色的身影越靠越近,江祭臣站在最高一处楼顶,唇角轻扬,突然附身跳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荆棘稳稳地落在刚刚江祭臣站过的那高楼顶端,看着茫茫夜色,手指摩挲着眉角,轻声笑。

    “江祭臣,有点意思!”

    荆棘抬眼看远方,大唐风光尽收眼底。

    他低头看向黑夜的深邃,附身向下,消失在黑暗中。

    荣云鹤穿着中衣,黑着眼圈,完全一副几日都不曾睡好的模样。

    打开门后,见门外站着的江祭臣,嘶哑着声音,带着颤抖的音调:“你......你是......”

    江祭臣不待荣云鹤让自己进门,便自顾而入,并抬手关紧了房门。

    荣云鹤吓得跌坐在地上,颤抖的手指着江祭臣。

    “你......是妖怪!不要来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不要来害我......”

    江祭臣不明,荣云鹤为何在见到自己的第一时间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他附身向下,靠近荣云鹤:“你何以认得我?”

    荣云鹤眼睛挣得极大,身体因为害怕而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角。

    “不要靠近我,不要靠近我......是我错了,不要杀我......”

    江祭臣起身,不再向荣云鹤靠近,而是自行坐在案几前,低头看着荣云鹤。

    “我不会伤你,只有些问题不明,想要跟你问个明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你快走,快走!”荣云鹤别过头去,不敢看江祭臣。

    “为何如此怕我?”江祭臣腰间的玉佩一明一暗,似乎能透露出江祭臣此刻的心。

    荣云鹤看到江祭臣腰间玉佩中透出的彼岸花形状后,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得就像内屋跑去,吓得鼻涕眼泪一把抓,途中还因为门槛儿跌倒在地。

    当荣云鹤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却见江祭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前,正温和得看着他。

    “我说了,不会伤你,只是有些情况想要跟你问个明白,”

    江祭臣说着,抬手将荣云鹤从地上扶起来。

    “若是明了,或许我能救你,再或许,我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荣云鹤已经吓到红了眼眶,泪水噙在眼中,却没有滚落而下。

    他现在一副失去意识的模样,看着江祭臣修长白皙的手指扶着自己的胳膊而起。

    江祭臣脸上的担忧与温和,那一袭白衣的清透。

    他甚至有些怀疑,之前自己见到的一切到底是否是真的存在。

    两人相对而坐,荣云鹤因为害怕而低着头。

    江祭臣像主人家一般,为荣云鹤和自己各倒上一杯茶,眼神始终关注着荣云鹤情绪上的变化。

    荣云鹤似觉得眼前人与之前自己所见并不相同,他颤抖着声音。

    “你是江祭臣?”

    江祭臣不加犹豫的回答:“是,你之前见过我?”

    荣云鹤点头,原本想要去拿杯子的手也悄然收回,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他的眼圈因为长时间没有休眠而青肿,眼球布满了血丝。

    “上次见你,你让我帮你画一幅画,还威胁我......威胁我说,如果我不画.....就.......”

    荣云鹤几乎说不下去,全身颤抖。

    江祭臣眯着眼睛,默默思量着,若是如此情境,对方为何要引了自己来找荣云鹤?

    难道只是想让他明了自己的每一步计划?可是为何如此?

    荣云鹤见江祭臣没有回话,便继续说道。

    “当夜我画完画,后面的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第二天,才听大理寺的人说,我当夜便将那幅画交给了付大人,而且还说,说画中人便是凶手,可是我......我的记忆里,那天晚上根本就没有出过门,又怎会将画拿给付大人?”

    江祭臣说话的声音尽量温和,生怕再次吓到荣云鹤。

    “你那日见到的人应该不是我,可还记得那人有什么特征?他还说了什么?”

    荣云鹤似乎已经渐渐放下了对眼前这个江祭臣的胆怯,但怀疑扔在。

    “他说,他的名字叫做江祭臣,是他杀了那些人,包括张家公子,也包括付大人家的家丁......”

    江祭臣眼神突然一亮,打断荣云鹤的话。

    “你说什么?那人说他杀了付大人家的家丁?”

    荣云鹤不知道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是如何,他顿住,又重新开始发抖:“是......”

    江祭臣低头沉思:“照常理,那个时候,付凌天的家丁应该还没有死,难道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荣云鹤接着说道:“倘若如此,你......并非那夜我所见之人,那我那夜见到的人......才是妖怪了......”

    荣云鹤说着,竟有些着急起来,他慌忙起身,跪倒在江祭臣的身前,重重磕头,“求你,救救我......”

    江祭臣忙下意识身体向后退去,想要躲避荣云鹤突然下跪的动作。

    “你且起身,可以细细跟我说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帮到你。”

    荣云鹤抬起头,泪眼婆娑。

    “且不说我是否神志清楚得当夜去往付大人家中送画,付大人官居正三品,那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随便去的地方,那凤岩瓦兽的房子,小人可是没资格进门的啊。”

    窗外传来一阵飞鸟煽动翅膀的声音,江祭臣神色警觉起来,上前一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荣云鹤拉起身,并拽到自己身后,眼神冷漠。

    “他来了!找个地方躲起来!不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要现身!”

    江祭臣说罢,低头吹熄了案几上的蜡烛,随后抬手用力一推,便将荣云鹤推出去,没入夜色的黑影中。

    并不宽敞的狭小房间里,视觉所见,只剩下江祭臣一人,映着月光而立。

    白色衣衫在夜色的照影下,显得清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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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落长安介绍:
繁华宁静的长安城内,一桩失踪案开始点燃一场迷案风波,一连串的死亡事件令大理寺陷入内斗。
被陷害,被逼到绝境之地。
真相是什么?凶手又是谁?
为了爱?还是为了仇恨?夜落长安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夜落长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夜落长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