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初遇贵人
拓跋祭被士兵推出城门。
门外一片苍茫,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沙漠,宛若他干涸的心。
拓跋祭,从此不再属于西夏王族,贬为庶人。
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布衣,额间没有了金银玉器的发簪修饰,但他憔悴的脸上,仍然透着高贵的气质。
拓跋祭再回过头去,望着他生活了七年的王宫。
他笑了。
随后,大踏步得向远处走去。
他自由了。
无论是身体,还是他一直冰冷的心。
从被士兵推出来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要去长安。
沙漠席卷了他的双脚,天气太热,让他的身体之间虚脱。
他的脚深深浅浅得踩在沙子中。
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只有一望无际的沙漠。
沙漠狐从他的身边而过,他会对它轻轻得露出疲惫的笑容。
沙漠中的甲虫在脚下爬行,他会小心翼翼,尽可能得不踩到他们。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头晕恶心。
但他不想认输,特别是他知道曼珠一直悄悄跟着自己的时候。
他也知道,曼珠是不会让他轻易死在这里的。
他的嘴唇干涸蜕皮,脸色苍白,汗水湿透了他的白色衣衫。
远处,有骑着骆驼的行脚人。
他快走两步,想要跟上去,讨杯水喝。
但是沙子太软,他总是跑不快。
眼看着骑着骆驼的人逐渐远去。
他觉得天昏地暗,终于,他的最后一丝力气也崩塌下来。
整个人倒在沙漠之中,大风吃过,他的身体和头脸上都是沙子。
沙子很快几乎将他掩埋。
这就样一动不动,眼前的黄沙尽头,他好像看到了长安城,那么热闹,那么繁华,灯火阑珊,那便是母亲的故乡.......
“长安......真美......”
他觉得轻松,渐渐闭上眼睛,整个人陷入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拓跋祭的神志逐渐清晰起来,头也没有那么疼,周遭也清爽了起来。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帐篷一般的屋顶,他没有离开西夏。
“醒来了,便起身吧,喝些枸杞茶,解暑。”
那声音是一个好听的清脆女声。
拓跋祭扭头,便看到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女人,正在为拓跋祭倒枸杞茶。
她头发很长,很黑,随意得挽在脑后。
“你不是西夏人!你是汉人?!”拓跋祭做出防备的状态,身体向后靠去,眼睛宛若一只警惕的小狼崽。
那女人却并不在意,端着手中的茶杯走到床边,温柔得笑着:“来,喝下去,身体会舒服很多,我特别加了蜂蜜,可以帮你缓冲体能。”
拓跋祭不自觉得咽口水,嗓子已经冒了烟,但他不会轻易去接受任何人给他的任何东西。
是的,他现在谁也不信,虽然眼前这个女人,她的一言一行,就像是一个母亲一般,看向他的眼神,也透着关爱。
倘若他的母亲还活着,是不是也像眼前这个女人一般年纪?
那女人似乎察觉到拓跋祭的意思,微微笑着将杯子送到唇边,轻轻喝下一口:“现在可以喝了吗?”
拓跋祭突然起身,从女人的手中抓过杯子,一下边倒入口中。
甘甜的蜂蜜枸杞茶顺着嗓子流淌下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也活了起来。
他将杯子举到女人面前:“谢谢,还有吗?”
女人掩唇而笑,身段婀娜,肤如雪白,面若桃花:“有。”
女人转身去倒水,水壶抬起,听着流水声,拓跋祭的心情都跟着舒畅了起来。
女人端着水杯重新走向拓跋祭,将水递给他。
拓跋祭没有再犹豫,接过水杯,又是一口气将杯中的水喝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个人在沙漠里行走?”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沙漠中的泉水,让人心安。
拓跋祭思索片刻后,答道:“我姓江,叫——江祭臣。”
女人歪着头,接过茶杯,像是有些诧异:“江祭臣,这名字真好听,你也是汉人?”
“我.....我要回长安,你能告诉我应该怎么走吗?”江祭臣仍然与女人保持着距离。
女人歪着头,掩嘴而笑:“巧了,我也要去长安,不如结伴而行?”
江祭臣想起曼珠,生怕曼珠对眼前这女人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他低下头:“我可能得自己走。”
女人不解:“为何?我们两人结伴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年龄这么小,走不出这片沙漠的。”
江祭臣抬眼,望着女人:“那你呢?你叫什么?”
女人笑笑,宠溺得望着江祭臣:“我姓陈,叫霓裳,你也可以叫我——陈夫人。”
江祭臣从床上爬下来,对陈夫人拱手:“陈夫人!多谢!可是,关于同行之事,我想,或许......”
陈霓裳笑着上前,捏了捏江祭臣肉肉的笑脸,宠溺得笑着:“怕什么?守着你,难不成会有人杀了我不成?”
江祭臣猛地抬头,望着陈霓裳:“陈夫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陈霓裳笑了,“不要总是把任何人都想得那么坏。”
说着话,将手伸向江祭臣,她的手里,握着江祭臣一直随身携带的那枚彼岸花玉佩。
那玉佩,现在只是一只玉佩的样子,图案上的彼岸花也没有任何变化。
“这是你的东西?”
陈霓裳的笑容挂在脸上,但江祭臣很却觉得,眼前的人宛若魔鬼。
刚刚才有的信任与好感荡然消失。
江祭臣一把便将自己的玉佩从陈霓裳的手中夺过,紧紧地握在手中,那玉佩似乎感受到江祭臣的情绪,玉佩中央的彼岸花发出刺目的血色光芒。
陈霓裳看在眼里,神色惊讶:“它......它怎么红了?”
江祭臣诧异,陈霓裳若是有问题的话,为什么会不知道,这玉佩一旦到了自己的手中,便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变化而发生变化?
除非,陈霓裳为了让自己相信她,所以......她现在的神色是装的?
但刚刚.......
七岁的江祭臣一时分不清真假,索性保持警惕状态。
陈霓裳上前一步,靠近江祭臣,唇角带着笑意,不知何时,手中拿出一块精致的糕点,递给江祭臣,姨母笑的样子,让人觉得温暖。
江祭臣紧锁着眉峰,望着陈霓裳,一语不发。
陈霓裳低头一笑:“吃吧。”
见江祭臣手脚并未动弹,只是瞪大了眼睛,恢复了小狼崽的模样,她便起身,将一整盘的精致糕点放在桌子上。
“我知道,因为这块玉佩,你现在可能无法信任我,那么不如,我们都开诚布公得说明自己的身份,这样的话,后面一起回长安的路上,便也能少几分猜忌,你觉得如何?”
陈霓裳转过身去,一边将精致的茶壶放在火炉上,一边准备继续烧茶。
江祭臣饿极了,他望着那些糕点,舔了舔嘴唇。
陈霓裳自是知道江祭臣在担心什么,她一边煮茶,一边伸手拿过一块糕点放进嘴里,随后脸上露出舒畅的神色:“嗯——长安城的糕点都比西夏国的好吃。”
江祭臣见状,上前,用脏脏的小手抓起一块糕点,便塞进嘴里。
陈霓裳笑着:“慢慢吃,小心别噎着。”说着,将一杯枸杞蜜茶推到江祭臣的面前。
江祭臣不再忌讳,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却始终不愿意回答陈霓裳刚刚的问话。
陈霓裳倒也不急。
直到入夜后,江祭臣和陈霓裳依然保持着相对立的姿势,只是,陈霓裳再也没有问过江祭臣一句话,江祭臣也在没有说过一句话。
渐渐地,江祭臣困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陈霓裳从矮凳上起身,看着江祭臣,并给他递过一壶水:“晚上渴了,便喝这水吧,房间那边的柜子里,还有些糕点,若是饿了,便吃,我出去了。”
江祭臣见陈霓裳要离开,突然一慌:“你去哪?”
陈霓裳停下脚步:“这是专门为你准备的帐篷,我去别的帐篷住,放心,若有什么事,你便叫我,我能听得见,还记得我叫什么吗?”
江祭臣默默地点点头:“陈夫人。”
陈霓裳满意得点点头:“困了便睡吧,明日赶路。”
陈霓裳刚掀开帘子准备出去,听到江祭臣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知道我的身份,却没有拆穿我的假名字,对不对?”
陈霓裳停下脚步,看向江祭臣的方向,笑着,没有否认。
“这里是沙漠的中心地带,却偏偏有这两顶帐篷,周围四下无人,连颗树都少见,你却有蜂蜜,有糕点,还有枸杞和水,可以泡茶生活,所以,你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陈霓裳像是来了兴趣,索性转过身来,面对着江祭臣:“继续猜。”
虽然陈霓裳的身份成疑,但眼下却能看得出来,陈霓裳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但完全信任她,对江祭臣来说,却依然无法做到。
江祭臣继续问道:“你早就知道我会被从王宫里赶出来,所以,你早早得就在这里扎了帐篷,你在等我。”
陈霓裳笑笑:“我承认,我知道你是西夏的三王子拓跋祭,也知道这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因为,我见过你。”
江祭臣一愣:“见过我?”
陈霓裳上前一步,扶住江祭臣的肩膀:“你无需怀疑我对你的真诚,相信我,我会带你去长安。”
江祭臣向后退去一步:“所以,你果然是在等我,你认识曼珠?你是她的人?”
陈霓裳顿住一瞬,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我在长安城的平.......在长安城的某个地方,有一处隐秘之地,那里,是一个消息买卖中心,我是那里的老板娘。”
“所以呢?”江祭臣保持警惕。
陈霓裳:“长安城比你所想象的更大,更新鲜,而人心,也更深不可测,在哪里,你可以打探到任何地方的消息。”
“包括西夏?”江祭臣不敢相信。
“那是自然。”
“所以,你想说,你是通过打探消息,得知我的现状?”江祭臣仍是不愿相信,因为长安城离这里实在太远了。
陈霓裳靠近江祭臣:“你知道我的那个消息买卖中心,是为了谁而开设的吗?”
江祭臣整个身体僵硬起来:“谁?”
陈霓裳收起笑容:“你!”
“我?”江祭臣的头一懵,“为什么?”
陈霓裳继续说道:“因为,我曾是你母亲的侍女......”
江祭臣不敢相信:“我母亲?你认识我母亲?”
61 入长安
深夜,漫天黄沙席卷而过,夜风很大,卷着砂石飞转。
陈霓裳看着江祭臣入睡后,才从江祭臣的帐篷里出来,她脸上不再是白天与江祭臣说话时候温和的样子,而是沉着脸,看上去有些距离感。
帘子外,曼珠背对着,赤足站在黄沙之中,风吹过她的头发,在风沙中飞舞,红色的纱裙与夜幕中黄色的砂石重叠在一起,如此相配。
陈霓裳走到曼珠的身后,低下头:“姑娘。”
曼珠慢慢转回头来,冷冷得盯着陈霓裳:“为什么不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陈霓裳似乎有些受惊,不敢抬头:“姑娘,我只是......想要与他贴近一些关系,这样的话,或许他才能更信任我一些。”
曼珠向陈霓裳的方向走过来几步:“对于你根本就不了解的人,便妄下结论!”
陈霓裳后退半步:“姑娘,恕我直言,或许,是您想的太多了,他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
曼珠冷笑道:“七岁的孩子?你以为他真的需要依靠?别把他想的那么简单。”
陈霓裳还想说什么:“姑娘,我.....”
曼珠直接打断了陈霓裳的话:“后面几天,我会给你们安排快些到长安,一旦到了长安,你最好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陈霓裳不解得望着曼珠:“姑娘,虽然我告诉他他母亲的事是为了与他之间更贴近一些,但是,我说的也是事实,倘若能让我继续照顾他的话,我.......也算对得起江奴。”
曼珠冷眼看着陈霓裳:“你想照顾他?养在哪里?平康里吗?!”
陈霓裳默不作声,低着头,她的两只手交错在一起,像是在紧张思索着。
曼珠转眼看着远处的黑夜,能看到月色明亮,照亮了远处的沙丘,笼罩在黑色的影子里。
“到长安之后,关于他,我另有打算。”
陈霓裳似乎有些着急:“姑娘,请相信我,一定能照顾好他。”
“不需要,我的每一步棋,都会码得平平整整,你的任务,只是带他从西夏,前往长安城。”
陈霓裳还想说话,却被曼珠打断:“不必再说了,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说罢,曼珠便消失在风起云涌的沙漠狂风之中。
陈霓裳转过头来,望着江祭臣所沉睡的帐篷,不自觉得,再次抬脚,走进帐篷。
江祭臣仍在床上熟睡着。
他太累了,放下心中的戒备,想必是因为陈霓裳提起了他的母亲。
虽然他从来不曾见过母亲,但那份亲近感,或许,他从陈霓裳这个母亲的故人身上获取了一些温暖的安慰。
虽然陈霓裳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自己与江祭臣的母亲江奴之间的关系,但江祭臣却愿意想起。
陈霓裳帮江祭臣盖好被子,伸手帮他擦去额头的汗水。
其实陈霓裳知道,江祭臣并不一定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只是......
江祭臣需要一个出口,一个放下自己的出口,放下警惕的出口,他太累了,而陈霓裳正好给了他一个最好的借口。
江祭臣在赌,赌自己赢。
陈霓裳看着幼小的江祭臣,她不想让他输了这赌局。
第二日,天刚朦朦亮的时候,江祭臣便从床上起身,他恢复了冷漠的神色,四处张望着,想要再次查看是否安全。
小小年纪,已经有了足够的警惕性。
门外,传来陈霓裳的声音:“醒了吗?”
江祭臣一惊,猛地回头看向门外,警惕得盯着门口位置,并未回话,只是等待着。
陈霓裳的声音再次响起:“江祭臣?你醒了吗?若是醒了,我便进来了。”
“进来吧。”
陈霓裳进来的时候,见江祭臣直挺挺得里在帐篷中央,明明看出江祭臣的警惕,但她却像是毫不在乎的样子。
她笑笑,指着门外的另一个方向:“醒了就来洗一洗,这里风沙大,虽有帐篷,但沙子总会灌进身体里。”
江祭臣怀疑的眼光看着陈霓裳:“在沙漠里,你能弄得到水来洗澡?”
陈霓裳掩唇而笑:“你不会真的以为,这一趟只有我一个人来接你的吧?”
江祭臣小小的眉头瞬间皱起来:“你带了多少人?”
陈霓裳故意仰头慢慢地数着。
江祭臣也不着急。
半晌后,陈霓裳笑出声来:“你想想,倘若我在长安城有一间买卖消息的地方,那么,我必然不是普通人。”
江祭臣不语,但直到,陈霓裳所言非虚,他从小生长在西夏,知道,就算是要在西夏拥有一间买卖消息的场所,没有一些关系,也是不可能做到的。
陈霓裳看出江祭臣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所以,关于我的事,你最好少打听,知道的多了,不见得对你有什么好处。”
江祭臣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得望着陈霓裳。
陈霓裳收起脸上的笑容,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并没有证据证明我昨天说的话,那些关于你母亲的事,但是,请你放下戒心,相信我,我会用心去保护你,无论是因为谁的存在。”
江祭臣听出话中端倪:“所以,就算你昨日说的关于我母亲的事句句属实,但却并不是全部,对不对?”
陈霓裳望着江祭臣:“倘若江奴知道,他七岁的儿子已经心思缜密,该有多高兴。”
江祭臣眯着眼睛,根本就不会被陈霓裳重新提起他的母亲而打动:“我母亲,也是从长安城的那个神秘的地方出来的吗?”
陈霓裳一顿,才想起,这所谓的神秘地方,便是昨天为了不告诉江祭臣,自己是从平康里而来而说的话。
江祭臣见陈霓裳不语,便收回视线,不再追问,大踏步得向外走去:“你若是现在不想说,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好了。”
陈霓裳见江祭臣要出去,一急:“去哪儿?”
“洗澡。”江祭臣说着话,没有回头。
陈霓裳看着江祭臣的背影,笑出来:“需要丫鬟帮忙吗?”
江祭臣已经离开帐篷,能听见帐篷外,江祭臣的声音混在风沙里:“不需要!”
从这天开始,这趟回归长安的路程,便成了一对酷似母子之间的旅程。
这段旅程中,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都不愁吃喝。
江祭臣见陈霓裳不愿多说,便也就不再多问。
除了不够信任陈霓裳以外,江祭臣觉得其实陈霓裳人倒是不错的。
大约一月之后,两人已经穿越了沙漠,穿越了黄土。
江祭臣原以为,在这条路上,应该会或多或少得发生一些惊心动魄的事,他甚至都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但是没有想到的是,这一路过分的通畅与平凡,连他自己的都无法相信。
两种可能,一,陈霓裳真的如她自己所说,是个神秘的高人,二,陈霓裳背后的人不可揣测。
但无论如何,从陈霓裳这里,江祭臣并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就算可疑,但她确实没有害他之心,反而一路照顾,甚至让他有一种被母亲照顾的感觉。
他问过陈霓裳,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因为那种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觉得从未有过的安心。
陈霓裳却沉默了。
或许戳痛了陈霓裳的心,他便不再追问。
第一次看到长安城的城门时,江祭臣整个人愣住了。
望着城门里的人来人往,江祭臣不仅感叹,原来这才是人声鼎沸,繁华不似平常。
而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长安城内,日日如此,这繁华,本就是平常之事。
当晚,陈霓裳带着江祭臣住进了长安城最奢华的客栈,名为“玉祥馆”,那客栈有三层楼高,红砖绿瓦,煞是好看。
江祭臣曾经从自己的老师处得知,在长安城内,客栈也会被分为三六九等,等级最高的,才会被冠予“馆”,之后是“寓”,级别最低的,被冠予“舍。”
这是江祭臣第一次住在真正的客栈里。
进入大厅,富丽堂皇的大厅内却已经坐满了人,因为是中午时分,大厅内吃饭的人很多,就连二楼的小阁内也坐满了人。
每张桌子上,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炒菜茶点,以及各种当地特色的面食。
就算是在西夏王宫里,江祭臣也见不到如此多的美食。
难怪都说,长安城是枢纽,是最繁华的地方,人生在世,终究要来一次长安。
“饿了吧?”陈霓裳的声音在江祭臣的身边想起,这才将江祭臣的眼神抽回。
他笔挺得站着:“是有些饿了。”
陈霓裳已经习惯了江祭臣小小年纪便总是伪装自己心思的样子,只是轻轻一笑:“跟我来。”
店里的茶博士见了陈霓裳,弓着身子,满脸堆笑得上前:“哎呀,是陈夫人来了,给您留的位置在二楼,您跟我来。”
陈霓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给那茶博士的手中塞了一锭银子,回头对江祭臣招招手:“来吧。”
江祭臣没想到,再这样的地方,陈霓裳竟然也有如此高的身份规格,便更是对陈霓裳真正的身份更徒增了一份兴趣。
江祭臣默默地跟着陈霓裳走到二楼。
茶博士推开二楼一扇私密的雅座小阁楼的门后,另一幅景象引入江祭臣的眼中。
大门正对着窗户,那窗户极大,窗外,便是一汪湖水,碧绿而波澜,被风吹过,将岸边的花香味吹进来,香味很淡雅,却让人陶醉。
陈霓裳先走进去,见江祭臣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上前一步,拉起江祭臣的手腕向内走去。
“进来吧,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将店里高等的好菜都点了一份,你爱吃的,便多吃些,不爱吃的,我下回便记下。”陈霓裳一般说着话,几个茶博士已经开始上菜。
一道道精美的菜品,令江祭臣不觉失神。
“长安城,我终于来了......”江祭臣转眼看向窗外的湖水,心中默念着。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嘈杂声。
陈霓裳皱起眉头,看着茶博士。
茶博士慌忙躬身:“小的这就去看看。”
那茶博士刚刚推身打开那扇红色的门,迎面而来却是重重的一脚。
茶博士对着力道,整个身体飞起来,重重得撞在阁楼雅座后方的墙上。
“谁敢拐了我西夏三王子!拿命来!”那是一个粗壮的男人,手中拎着巨大的刀,扫视着整个房间。
江祭臣认得他,他是大王子的人。
陈霓裳转头看向江祭臣的时候,从江祭臣的眼中看出,江祭臣认得来人,但他严重的冰冷与不屑,却透着对来人的蔑视。
陈霓裳探头低声道:“看来,有人想要杀你灭口。”
没想到,江祭臣却冷静得回应:“倘若真的是大王子的人想要杀我灭口,应该不会等到我们到了长安,而应该是在沙漠的时候,所以这件事,有蹊跷!”
62 惩罚
那人名叫阿耀,没有姓氏,说是大王子的人,其实,并没有脱离奴籍,只不过被大王子当做一条狗在使唤罢了。
但阿耀却并不是这样认为,即使连姓氏都没有给他,他依然为了大王子而卖命,甚至在其他人面前耀武扬威。
江祭臣觉得可笑,细想来,大王子让他不远千里来到长安城,恐怕也就没计划让他活着回去。
他仰头看向陈霓裳:“这是我的私事。”
陈霓裳理解,点头,不语,后退半步。
江祭臣主动上前,冷冷得望着阿耀:“我就在这里。”
阿耀嘿嘿笑着:“三王子,跟我们回去吧?”
但阿耀身后的人,明显蠢蠢欲动,一脸杀气。
江祭臣回眼看一下陈霓裳。
陈霓裳似乎命吧江祭臣的意思,她低头喝着茶,这茶,在别家饭店里,却是喝不到的。
“若是想去,坐下来,吃些东西再去。”她挑着眉毛,淡淡的笑意看向江祭臣,“好赖不济,都要吃一口饱饭的。”
江祭臣听罢,转头看向阿耀:“你们在外面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阿耀身后的人想要上前打杀,却被阿耀拦住:“好!倘若让我知道你跑了!我定饶不了你!”
江祭臣笑笑,到此时,这阿耀还不知道,他不过是被扔出来一块肉罢了:“好。”
他转眼看向陈霓裳。
陈霓裳瞬间了解他的意思,笑着对站在一旁的茶博士:“给这几位也上几道好菜,让他们——吃饱了好上路。”
“你说什么!”阿耀狠狠地瞪着陈霓裳。
陈霓裳优雅的样子,低头笑着,完全不在意阿耀的怒横。
这店里的茶博士也是见过世面到的,面对这几个人,也不惊讶,只点头称是,便领着阿耀几人出去。
江祭臣重新回到桌前,慢条斯理得动了筷子。
陈霓裳扭头看着这个镇定自若的七岁孩子:“你不怕吗?”
江祭臣嚼着口中的牛肉:“这腌制牛肉甚是好吃,比我宫里的还要好上几分。”
陈霓裳看江祭臣的样子,抿着嘴,淡淡笑着继续喝茶:“多吃些,走了一路,也没吃着什么好的。”
江祭臣继续往嘴里塞着东西,点头:“陈夫人的任务,应该是到这一桌菜之后,便结束了吧。”
陈霓裳的唇角上扬,没有回答。
江祭臣转身对着陈霓裳,低着头对陈霓裳行礼,只是这礼却完全是长安人汉人的行礼方式,这也是江祭臣第一次用汉人的方式对旁人行礼:“多谢陈夫人。”
“往后,倘若有什么事,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你知道的,我在长安城里,有一处隐秘之地,在那里,是可以消息买卖的。”陈霓裳的声音很平静,也算是肯定了江祭臣的说法。
江祭臣因为早就料到一些事,虽说还不够清晰,但有些事,终究不能问得太多。
他还是感激陈霓裳的,因为陈霓裳算是自己人生转折中的第一位贵人。
江祭臣没有回答,转身又吃了些菜,便起身准备离开。
“要走了?”陈霓裳放下手中茶杯,望着即将离开的江祭臣。
江祭臣回头,淡淡一笑,对陈霓裳躬身点头:“多谢陈夫人,若没有猜错的话,您争取过了,只是......”
陈霓裳越发喜欢眼前这个七岁的孩子,她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推到桌子前:“这是江奴的东西,现在,该还给你了。”
江祭臣神色一动,抬手拿起那精致的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柄软剑,散发的凌厉的光。
“我母亲,怎会有这种东西?”江祭臣皱起眉头,不解得看着陈霓裳。
陈霓裳淡淡的说道:“有些事,还需要等着你自己去找答案,我不便多说。”
江祭臣将软剑拿出来,看得出深情,这是他拿到的关于母亲的第一件物品,他小心翼翼地将软剑缠在自己的腰间,轻轻抚摸着,许久之后才抬眼。
“人生,即使早就被安排好,但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走的。”江祭臣笑着说罢,便抬脚开门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直到江祭臣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陈霓裳脸上的笑容才逐渐消失,换上了哀伤。
她再喝一口手中的茶后,放下手中茶盏离开。
茶水扔在杯中打着圈,但桌前已无人。
..................
长安城郊,翠华山。
七岁的江祭臣冷眼望着阿耀和他身后的几名彪形大汉,眼中都是不屑。
“三王子,对不住了!”说着话,阿耀便突然出手,攻向江祭臣。
江祭臣从腰间抽出软剑,那剑发出冰冷刺耳的声音,握在江祭臣的手中,似乎还有些不太合适。
“别浪费我的时间,一起上!”江祭臣眼神冰冷,低着头,视线上扬。
阿耀冷笑一声,嘲讽得对身后的众人压着嗓子道:“杀了他!”
只一瞬,所有人都冲向江祭臣。
江祭臣用手中的软剑应对着对面几个彪形大汉手中的大刀。
他一边与对方对战,一边向后退去。
几个大汉见占了上风,哪里会肯让步。
江祭臣却始终不愿对几人下死手,只是想要击退对方而已。
他的脑海中回想起他的父王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那是在他得知一直与自己居住在一起的人只是自己的养母时,整日发呆,父亲对自己唯一一次劝慰。
他对江祭臣说,倘若你想要过自己真正想要的生活,便需要打败阻碍你的一切,包括你自己的心。
当时,他并不明白父亲所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才逐渐明白。
从小打到,他从不曾杀过一个人,对西夏种族来说,他是懦弱的,是父亲眼中的弱者,甚至,每次打猎,他都故意不伤害一只动物。
父亲每次见了,都觉得他是没有血性的。
而他总称,自己不过是没有技术。
谁会相信?江祭臣的弓箭是整个西夏数一数二的准,他的剑术更是非常有潜力的。
现在,江祭臣眼前的这几个人,自然也是知道江祭臣不能杀人的弱点。
所以,他们才会更加肆无忌惮。
几人挥舞着手中的刀,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就要对眼前着七岁的孩子赶尽杀绝。
江祭臣被逼到翠华山的悬崖边,他的神色依然冰冷,只是,长时间的防守让他逐渐失去了力气。
阿耀看出江祭臣已经有些筋疲力竭,他冷笑一声:“你早就不是我西夏三王子了,祭,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对不住了!”
说罢,对身后的几个大汉一挥手:“上!”
几个大汉对视一眼,嗤笑着拖着手中的刀。
那些刀在翠华山的石头上摩擦着,发出呲呲的声音,刺耳,尖锐。
江祭臣的视线下意识得看着刀摩擦石头的痕迹,他渐渐向后退去,身上的白衣沾染了灰尘。
他突然对着众人的方向大吼一声:“曼珠!这就是你给我的惩罚吗?似乎也不过如此!”
没有人回应他的声音。
阿耀等人回头去看,却也没有看到任何人的身影,只当是江祭臣胡言乱语。
江祭臣突然笑出声来:“就算我现在已经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就算......我想起你是谁,但是,我仍无法原谅你所有的所作所为!”
江祭臣说罢,脚下一抬,眼中透着绝望,整个人从山体边缘飞跃而下。
白色的身影,星星点点得越来越远,坠落。
在翠华山的青山绿水之间,逐渐消失了踪迹。
阿耀等人等人仍然站在原地,呆住。
身边的人上前,望着阿耀:“现在怎么办?”
阿耀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是在跟咱们说话?”
那人呆呆地摇头:“不知道,想必是被咱们逼疯了?”
阿耀笑道:“那也不错,没想到我有这本事,走!回去领赏!”
“不下山看看了吗?万一......”那人似乎不太放心。
阿耀一巴掌拍在那人的后脑勺处:“你傻啊!这么高的山,摔下去还有活路?”
另一个大汉上前:“可是,听大王子说,这三王子好像有什么......奇怪的本事。”
阿耀冷笑一声:“什么狗屁三王子!走!回去领赏!”
说着,众人回头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见曼珠一身红纱裙,立在众人身后。
她垂着眼,看上去完全是一个少女的模样,清纯得好看。
阿耀一时迷了眼,色眯眯得走上前去:“这是谁家小姐,想必是迷了路,不如,让哥哥带你回家,如何?”
身边人上前,扯着阿耀的袖子:“这荒郊野岭,突然出现这么个女子,怕是......”
曼珠依然垂着眼,没有看向任何人。
阿耀继续上前:“姑娘?”
身旁的人仍然想拉着他,却被他一把甩开。
刚走到曼珠的身边,阿耀抬手慢慢伸向曼珠灵巧精致的手,见曼珠依然一动不动得站着。
阿耀回头,得意得望着身后的其他人:“你看,我说没事的吧?”
话音刚落,见其他的人都做出一副恐怖的神色,指着阿耀的背后方向:“不是......不是人......”
说罢,便转头就要跑。
阿耀的身体,被一根藤蔓刺穿了心脏,那藤蔓顺着阿耀的身体生长着,就像是在吸食着阿耀的血液。
阿耀还没有倒下,他低下头去,望着刺穿心脏的藤蔓,慢慢张开嘴巴。
他的嘴巴里也长出了藤蔓,弯弯绕绕得仍在生长。
很快,他的双眼被藤蔓刺穿,血液供养着藤蔓。
他的全身被藤蔓包裹着......
当藤蔓从阿耀的全身抽离而出的时候,阿耀的身体已经只剩下了一具发给的枯骨,宛若一株干枯的野草。
风一吹,阿耀的身体画作灰烬,消失不见。
其他人见状,更是吓得腿脚都开始不听使唤。
曼珠这时才慢慢抬起头,而映入众人眼帘的,哪里还是什么如花似玉的少女。
而是一个满脸长着灿烂花瓣一般鳞片的女子。
她的眼睛是血红色,她的身体发出刺目的强光,她的指甲很长,宛若彼岸花的花瓣,弯曲而尖锐。
众人回过神来,吓得逃窜离开。
曼珠的指甲迅速生长,刺穿了每一个人的身体。
顿时,满地血色狼藉。
一地尸体。
山上的绿叶被血色染红,风一吹,血珠子滚落而下,砸进土里,被干涸的土吸收,消失不见。
曼珠冷眼看着这些尸体,逐渐恢复了本来的样子。
她转过头去,望向翠华山的悬崖,双手张开,飞身而下。
63 为自己而活
江祭臣躺在山石之上,身体无力的垂着。
山石之间的植物挂住了他的身体,但他已经不省人事。
曼珠的身体悬浮在半空中,她干净纯洁的脸上,满是哀伤,她白皙修长的手指伸向江祭臣的脸,轻轻拂去他脸上伤口处的血液。
曼珠的手拂过的地方,那伤口便会消失不见。
但江祭臣身上的伤实在太多。
曼珠红了眼眶:“你宁愿死,都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为什么?”
江祭臣一动不动得躺着,已经没有了气息。
曼珠慢慢伸出手去,将江祭臣抱在怀中,之后,慢慢在山崖之家降落而下。
翠华山本就是仙家修道之地,传说太乙真人和杨戬等人都在此修炼。
曼珠想着,在这里让江祭臣养伤,该是再好不过的地方。
一处幽暗的山洞中。
曼珠赤足,脚踝的铃铛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的怀中抱着七岁的江祭臣,慢慢得走进来。
山洞中,有甘甜冰凉的泉水,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与曼珠脚踝处的铃铛相应。
她轻轻得将江祭臣放在平坦之处后,默默地站在一旁,望着江祭臣已经毫无生气的脸。
她突然笑了,笑出声音来,笑着笑着,她的眼泪便流了下来:“我不信,我不甘心......”
曼珠慢慢矮下身子,靠近江祭臣的身体,手中凭空出现一支发簪,那发簪是碧绿色的,簪尾处是一片叶子状的样子,清雅淡然。
她用那碧玉的发簪,狠狠地刺进自己脚踝。
绿色的血液流出来,一滴,一滴,滴入江祭臣的皮肤。
接触到江祭臣皮肤的瞬间,那些绿色的血液像是找到了归宿一般,瞬间消失不见。
曼珠慢慢将手中的簪子插入江祭臣的发间,之后拖着步子,转身离开。
洞口处,刺目的光照射进来,令她有些眩晕,她一只手扶着洞口,强撑着身体,不令自己倒下去。
望着眼前的层峦叠嶂,曼珠苦笑一声,重新抬脚,慢慢走到洞口外侧。
放眼望去,一片翠绿笼罩,有山间云雾缭绕。
曼珠再回头看江祭臣一眼,低头,扭身,脚下一蹬,便从那山崖洞穴跳出去。
红色的沙曼长裙迎风飞舞着,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动。
很快,红色的身影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夜幕渐渐降临。
夜风吹进洞口,透着寒气。
江祭臣的手边,一只毛茸茸的黑熊,正在用自己嗅着江祭臣的味道。
江祭臣的手指微微得动了一下。
他慢慢得张开眼睛,正好与那只黑熊对视着。
江祭臣心中一惊,全身的肌肉紧缩起来。
黑熊也察觉到江祭臣已经清醒过来,它将身体更靠近江祭臣一些,用鼻子嗅着江祭臣的脸,随后,仰天吼叫一声。
那声音震耳欲聋,口中的馋涎几乎滴到江祭臣的脸上。
江祭臣接着黑熊仰天吼叫的瞬间,脚下一蹬,从地上跃身而起,抬手抽出腰间的软剑,正对着黑熊。
黑熊似乎感觉到攻击性,他低下头,脚掌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巡视着面前江祭臣的威胁性,口中的馋涎一直在往地上滴落着。
江祭臣身子还很虚弱,他抿着嘴,努力让自己的神色镇定下来。
黑熊慢慢得靠近江祭臣。
江祭臣将手中的软剑握紧一些:“你别过来!”
黑熊哪管那许多,突然跃身而去,朝着江祭臣的方向飞身扑过来。
江祭臣手中软剑一闪,划过黑熊的脸,他身体向另一侧闪躲,躲过了黑熊的攻击。
黑熊吃痛,愤怒,嘶吼一声,伸开爪子,打向江祭臣。
江祭臣被黑熊打倒在地,口中吐血。
黑熊见状,再次朝着江祭臣的方向扑来,厚厚的爪子压在江祭臣的幼小的身上。
江祭臣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好在他从小习武,否则,这一下,绝对要了他的命。
他倒吸一口冷气,强撑着身体。
眼看着黑熊的馋涎滴在他的脸上,一阵恶臭传来。
江祭臣的软剑掉落在身边不远处,他用尽全力,伸手想要去够软剑,但总是差一点点。
黑熊似乎已经等不及,低下头就要附身咬向江祭臣的头。
江祭臣大喝一声,用尽全身的力气,翻身,终于够到了手边的软剑。
黑熊因为一口没有咬到江祭臣而愤怒,它也喘着粗气,准备重新向江祭臣攻来。
江祭臣从地上翻起来,手中握着软剑,脸上都是污浊和熊的馋涎,他不管不顾,弓着身子,做备战状态。
当初去在西夏的时候,狩猎时,倘若打中了黑熊,是可以得到西夏王奖赏的。
但是江祭臣从来没有打到过,就连鹿都没有打到过。
明明江祭臣的能力,不可能一无所获,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每到这时,西夏王总是露出失望的眼神。
但江祭臣从不在乎。
每到这时,大王子总是嘲笑江祭臣。
江祭臣也不在乎。
今日,他必须要突破自己无法对动物下手的魔咒了。
“对不住了。”江祭臣的声音很小。
他说完话,重新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再是躲闪与恐惧的神色,而是一脸的冷静与冷血模样。
江祭臣握紧手中的软件,主动出击,攻向黑熊。
黑熊一掌打下来,将江祭臣再次掀翻在地上,脚下一蹬,张开嘴便咬住了江祭臣的胳膊。
江祭臣吃痛,却并未松开手中的软剑,而是快速将软剑换到另一只手上,垂直握着软件,大喝一声,一下便刺入黑熊的眼睛。
顿时,黑熊的脸上血流如注。
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黑熊松开了江祭臣的手臂。
白色的衣服被血色染红,血水从他的袖口流出来,画出一条血线。
黑熊愤怒,嘶吼着要重新扑向江祭臣。
江祭臣没有闪过,反而直直冲着黑熊的方向一跃而起,再次将软件刺入黑熊头的正中央位置。
黑熊吃痛,扔在暴怒吼叫。
江祭臣飞身跳上黑熊的身体,手中紧紧握着那柄软剑爱你,咬紧牙关,将软剑往下一推,软剑整个刺入黑熊的头颅,从头顶一直穿越而下,从下巴处穿刺而出。
黑熊血滴滴答答得落在地上,越来越多。
黑熊仍是不死心,暴怒下,受着疼痛,想要将江祭臣从自己的身上甩下来。
江祭臣紧紧地抱着剑柄,以使自己不掉落而下。
不知过了多久。
黑熊终于重重得倒地。
年幼的江祭臣也顺着黑熊掉落而倒在地上,其实他早就没了力气,但是,他不想输。
既然曼珠一次又一次得救了自己,那么,他不想输。
倘若,像曼珠所言,前面的几世,他都活在曼珠的控制之下,那么今世,他要为了自己而活。
从他跳下悬崖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想:若能活着,他要活出自己应该活着的样子,从此,他不再是西夏三王子,也不再是曼珠的影子。
他只是他自己,是江祭臣,孤儿,江祭臣!
...........
火把燃烧着,照亮了整个山洞。
山洞的背后,泉水叮当,在泉眼的地下,聚集了一个小小的泉池,里面的泉水清透,却透骨得冰凉。
火把之上,一大块肉在发出嘶嘶的声响,肉上冒着油水,传来阵阵肉香味。
江祭臣背靠在山洞的一旁,用泉水冲洗伤口。
那伤口上,深深得齿痕,看得出,倘若再晚一瞬,那黑熊便要将他的胳膊咬断。
他用力扯下身上的布条,一只手,缠裹着手臂上被熊咬伤的伤口。
他脸色苍白,紧咬着唇,唇角已经被咬得呲出血珠子,染红了他雪白的牙齿。
他的眼角有残留的水雾,沾染了他黑长的睫毛。
他用牙齿咬着布条,将布条咬紧,疼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收拾好一些,他重重得喘着气,从地上爬起身来。
走到泉水边缘,扑通一声,跳入冰冷刺骨的泉水之中。
瞬间,江祭臣全身的疼痛都被缓解,只剩下从上到下的寒冷。
这种感觉,江祭臣是喜欢的。
他轻轻得闭上眼睛,盘腿坐在泉水之中。
洞口处,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江祭臣耳朵一动,猛地睁开眼睛,看向洞口之外。
只见一个看上去与江祭臣几乎同龄的七八岁小女孩,背后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篓子,两手挽着一根藤条,轻轻一晃,便晃进了山洞。
江祭臣见状,抬手将身上的衣服裹紧,从泉水中一跃而出,警惕得正对着那小女孩:“你是谁?”
小女孩歪着脑袋,眼睛却只看向仍在火上冒着油的熊肉,咽了咽口水。
江祭臣见小女孩的眼睛看着肉,便已经放下心来。
却不想,那小女孩突然将眼神从肉上移开,看着江祭臣的方向,倔强得手叉着腰:“这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是谁!?你不是我们太乙村的人!说!你是不是也是来我们这里偷盗,还杀了守陵人的坏蛋!”
“什么?”江祭臣不解得望着小女孩。
小女孩的眼神仍不自觉得看一眼已经烤熟了的肉,咽了咽口水,但眼神仍然倔强,强迫自己收回视线,看向江祭臣。
“你若不说的话,我便叫了阿爹和村里人来捉你,到时候,你想跑都跑不掉了!”
小女孩噘着嘴,小手指着江祭臣的方向。
江祭臣冷着脸,与小女孩四目相对:“要不,先坐下,吃口肉再慢慢说?”
小女孩刚刚还撅着的嘴瞬间放了下来,笑嘻嘻得上前几步,与江祭臣擦肩而过。径直坐在烤肉的一旁,从背后抽出一把短匕首,抬手就去割滚烫的肉,放入口中嚼着:“那我就不客气啦!”
江祭臣一顿,望着小女孩失神笑出来。
以前在王宫之内,见多了尔虞我诈与不信任,但如此没有城府的女孩,却是从来不曾见过的。
“你......不怕有毒?”江祭臣立在小女孩的身后,含着淡淡的笑容,故意说道。
小女孩的肩膀抖动了一下,能听到她冷笑了一声:“你当我是吃素的?”举着手中的小匕首,“这把刀是银的,有没有毒,一试便知。”
说着,将一块肉又放入口中,故意对着江祭臣大口嚼着。
江祭臣笑出声来,上前一步,坐在小女孩的对面。
小女孩用匕首割下一大块肉,递到江祭臣的面前,笑嘻嘻地:“来,吃一口,别客气!”
江祭臣不觉失笑,接过肉:“谢谢。”
两人对着火光吃着手中的烤肉,江祭臣看天色已晚,如此年龄的小女孩又怎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一惯的谨慎让他重新紧张起来:“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女孩抬起油乎乎的嘴,笑着望着江祭臣。
“我不是你说的贼。”江祭臣淡淡的说着,眼睛一直在审视着小女孩。
小女孩笑笑,继续说道:“我也知道,你想出去吗?我可以带你出去,你身上的伤,我爹爹可以帮你治。”
江祭臣看着小女孩不说话。
小女孩无奈的笑笑:“早上跟爹爹一起上山来采草药,跟爹爹走散了,我爹爹医术很厉害的,相信我。”
江祭臣慢慢放下戒心:“你刚才说的那个偷盗的贼,是怎么回事?”
小女孩停下手中动作:“最近不知是怎么了,村里总是进贼,听说有人挖到了宝贝,但我看,不过是些瓶瓶罐罐罢了,我家多的是,也不知道他们为何要为了这些东西而杀人。”
“杀人?”江祭臣皱着眉头。
小女孩继续说道:“我爹爹说,有人想要偷走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守陵人要守住那些东西,我们全村人都要守护那些东西的。”小女孩望着江祭臣,“你真的不是贼,对吗?”
64 奇怪的跳舞者
小女孩带着受伤的江祭臣往太乙村而去。
两人刚到村口,却发现里面嘈杂一片,不似往常的喧闹,但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小女孩站定在原地,不再向前走,眼睛死死得盯着村内。
江祭臣察觉到异样,上前一步:“怎么了?”
“他们,又开始跳舞了。”小女孩的声音没有情绪,就像是在说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跳舞?谁在跳舞?”江祭臣不明白小女孩在说什么。
小女孩没有回答,径直朝着村内跑去。
江祭臣脚下没有停顿,跟着小女孩向村内而去。
当两人进入村子之后,刚刚还嘈杂的声音却瞬间消失不见,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平静了起来。
这是一所安静而别致的村子,村里每户人家的门口,都放着两尊石狮子,看上去威严而神秘。
小女孩走在江祭臣的一旁,轻轻地皱着眉头,像是在想着什么,却没有想要说出来的意思。
两人的身后,突然一声快速闪过的声音。
江祭臣猛地回头,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却没有看得真切,很快,那身影便消失不见,连是什么都没有来得及看得清楚。
江祭臣回过头看向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却像是见怪不怪一般,没有任何害怕的表情。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江祭臣想要打破这种奇怪的氛围。
小女孩的声音里没有表情,脚下不停:“什么?”
周围并没有任何嘈杂之声,小女孩不可能没听清自己的话,她的这种反应,令江祭臣不觉心慌一瞬。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江祭臣看着小女孩的脸,复又问了一遍。
小女孩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江祭臣,却始终没有回话。
江祭臣不自觉得向后退去半步。
小女孩却突然笑了,眼睛弯成了月亮的样子:“你害怕了?我还以为,你是什么不会害怕的人呢。”
江祭臣盯着小女孩的脸。
小女孩继续说道:“跟我来。”
说着话,小女孩对江祭臣伸出一只手来。
江祭臣看着那只小小的手,迟疑着。
小女孩的笑容渐渐收起:“别怕,我只是我想请你帮忙。”
江祭臣看着小女孩逐渐难过的脸,终于,伸手牵住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的手很凉,握住她小手的一瞬,江祭臣的身体感觉到一丝寒冷的震颤。
“我们去哪儿?”江祭臣问道。
两人进村子已经有一段时间,但始终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每家每户都紧闭着门,门口的石狮子庄严威武的样子,总让人觉得有些怪异。
小女孩拽了拽江祭臣的手:“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江祭臣心中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想要将手从小女孩的手中抽离,但是却发现小女孩攥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
江祭臣不再挣扎,既然来了,便看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小女孩带着江祭臣来到村子的一处广场时,那里的情形令江祭臣彻底震撼。
在广场处,大约三四十个人正在广场上跳着奇怪的舞蹈,无论男女老少,无一例外。
他们的身体极度扭曲着,甚至有些人为了完成某些高难度的动作而折断了自己的脚踝骨。
咔嚓一声后,那个动作终于可以完成,但那脚明显已经无法再直立行走,但那人却咧着嘴笑了。
所有人的手,都宛若是行走肉一般,他们跳着舞的时候,绝大多数人的脸上,却是痛苦得,就好像需要旁人的救助,但他们自己却无法停止脚下的舞步。
江祭臣心中一惊,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女孩时,见小女孩一脸严肃得望着众人,目无表情。
小女孩像是感觉到江祭臣正在看着自己,她的视线仍然看着广场上跳舞的人群:“我想让你帮我的,就是这件事。”
江祭臣的视线重新回到那群在广场上跳舞的人:“他们怎么了?”
小女孩摇头:“不知道,自从那些贼来过之后,村里的人就都变成了这样。”
“那你呢?你为什么好好的?”江祭臣眯着眼睛,看向小女孩。
小女孩慢慢得转回头来,望着江祭臣:“我不知道。”
“他们这样多久了?”江祭臣问道。
“从昨天开始的,那群贼就是前天来的,他们.......来到村子之后,偷走了很多东西,还杀了很多人......”
江祭臣不觉心中一怔:“你一直说杀了很多人的事,但是到现在为止,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的尸体。”
小女孩抿着嘴,歪着头,看向江祭臣,像是不明白江祭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一般。
“你们整个村子都是守陵人吗?”江祭臣继续问道。
小女孩点点头:“很多年了,我们村子一直都很平静,但是......前天开始,那些人的出现,打破了我们村子的平静。”
江祭臣正要说什么,小女孩却突然重新牵起江祭臣的手,带着他扭身就走。
“去哪儿?”江祭臣问道。
“带你疗伤,我家里有很多名贵的药材。”小女孩没有在回头看向那些跳舞者。
江祭臣不解:“他们呢?不管了吗?你带我来,就是给我看他们跳舞的吗?”
小女孩没有回答,一直向前走去。
当两人离去后。
刚刚还在跳舞的人们都停下了脚下的舞步,所有人都机械性得向两人离去的方向看去,眼中透着寒意。
小女孩带着江祭臣来到自己的家门口,她抬手推开那扇铜制大门,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口中所含的石珠也跟着转动了一下。
江祭臣盯着门口石狮子口中的石珠。
“进来吧。”小女孩对江祭臣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得笑意。
江祭臣点头,跟着小女孩走进去。
刚一进去,小女孩便将大门紧紧关闭。
房子并不算太大,但里面的陈设看上去却很是奢华,不似平常人家所能供养的物品。
江祭臣环视四周后,最终,将视线落在了小女孩的身上。
小女孩背过身去寻找帮江祭臣疗伤的药物。
“你爹爹呢?你不是说,他的医术很厉害吗?”江祭臣冷眼看着小女孩的背影,问道。
小女孩没有回头,只轻声道:“我爹爹,在跳舞。”
江祭臣想起刚刚看到的那群跳舞的人,心中一惊:“你骗了我?”
小女孩似乎已经找到了适合为江祭臣上的药物,她转过头来,望着江祭臣的眼神却是哀伤的:“我只是,想让你进村子来帮帮我们。”
江祭臣不再靠近,只是冷冷得看着小女孩。
小女孩一慌,将手中精致的玉瓶子举到眼前:“你看,我没有骗你,我们家真的有能让你的伤快速好起来的药。”
江祭臣仔细看着小女孩手中的玉瓶子,以玉为皿的,多为贵族,且以先秦和西汉为主,本朝虽有玉件,但普通人家根本就用不起。
小女孩见江祭臣不回话,有些焦急得上前一步,走到江祭臣的身边,泪水含在眼眶内,一只手拉着江祭臣的袖子:“小哥哥,求求你帮帮我们吧,在这里,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说着话,将另一只手上的药瓶举到江祭臣的眼前。
江祭臣望着小女孩的脸,之后轻轻点头:“好,我帮你。”
小女孩开心得笑了。
夜色渐渐降临,天空中的月亮像是比往日的更亮一些。
小女孩认真得帮江祭臣包扎伤口,但她冰凉的手触碰到江祭臣的胳膊时,江祭臣还是忍不住全身一僵。
江祭臣的视线落在小女孩的脸上:“你想让我怎么帮你们?”
小女孩小心翼翼得将药物涂抹在江祭臣胳膊上那些凌厉的伤口处,说来奇怪,那些药物刚刚抹在伤口处,伤口的疼痛感果然消失了些许。
小女孩仍低着头:“帮我们赶走那些贼,这样的话,我们村的人或许会好。”
“你怎么知道?”
小女孩已经帮江祭臣绑好了伤口处的带子,她的手慢慢放下来,却低着头。
江祭臣又问了一次:“你怎么知道的?为什么不回答我呢?”
小女孩两只手相互扣着自己的指甲:“其实......我......”
话未说完,门口传来一阵尖叫声,随后是一阵奔跑的声音。
“他们又来了......”小女孩吓得蜷缩着身体,望着窗外大批而过的人影,最前面,像是两人在跑,而后面却是一堆人在追。
“别怕,我去看看。”江祭臣站起身来,说着便向门外走去。
小女孩跟着站起身:“小心,他们......”
“我知道。”江祭臣转回头看,看向小女孩的时候,唇角轻轻上扬,“放心,我知道怎么帮你。”
江祭臣开门离开。
小女孩慢慢走到门口的位置,抬眼望着天上的月亮,那月亮,亮得刺眼,却没有光晕。
小女孩低下头去:“对不起......”
江祭臣从门内冲出去的时候,却见整条村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周围安静得可怕,连鸟虫的叫声都没有。
江祭臣四下寻找着,空荡荡的一片。
突然,一阵流水声传来。
江祭臣低头一看,白花花的水银从地下渗透而出,量不多,但足够灼烧着江祭臣的鞋底。
江祭臣闪身,躲开水银的侵蚀。
身后不远处,传来尖叫声:“啊!救命啊!”
江祭臣回过头去,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正从一家村户门口放置的铜制箱子里跳了出来,那些水银就像是寻到了生的气息一般,只一瞬间,所有的水银都冲向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
男人看到江祭臣,一脸诧异,伸手对着江祭臣:“救......救命......”
江祭臣低头看的时候,发现自己脚下的水银也已经消失不见,所有的水银像是一条条小蛇一般,爬上了那男人的身体。
男人的身体被腐蚀得面无全非,仍在抬手向江祭臣求救。
男人倒下之前,大声对江祭臣喊道:“鬼......有鬼......”
水银侵蚀了男人的全身,男人终于一动不动得倒在地上,全身僵硬。
65 生命不息,诅咒不止
江祭臣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好像他知道那些水印不会伤害他一般。
身后再次传来一声惊呼。
江祭臣转头,看到一个年轻一些的男人,背后背着一个大包裹,一脸惊慌得逃窜着,看到江祭臣的时候,年轻男人露出惊讶的神色。
“救我......救救我......小孩儿,救救我......”年轻男人一下子便冲到江祭臣的面前,用手紧紧地拉着江祭臣的手,同时,从自己身后的背包被掏出两捧金银玉器塞进江祭臣的手中。
江祭臣下意识得抬手接住,轻锁眉头看着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已经吓得全身颤抖着,他的额头全都是汗水:“好赖不济,咱们都是同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救救我......救我出去......”想了想,似乎不太对劲,“你先帮我当着这些怪物,我去找你爹爹来救我们!”
说话间,年轻男人便要拔腿就跑,却没想到,从另一个方向,聚拢的人影在月光下摇晃着,也朝着两人的方向冲了重来。
江祭臣这时候才看清了背后那些人,那些哪里是真人?他们一个个宛若泥像一般,走路的姿势甚是怪异。
而有些泥像身上的泥土已经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空洞画面。
江祭臣仔细看去,发现漏洞的泥像里面,是已经发黑的人骨。
年轻男人已经吓得尿了一裤子,两腿发酸:“救救我......我不想死......”
江祭臣并没有多看那年轻男人一眼,他说着抬手抽出腰间的软件,做攻击状态,对准即将迎面而来的那群泥塑的人们......
那些人看到江祭臣的手中也拿着金银玉器,便张开了黑色的牙齿,手指之间的指甲巨长无比,朝着江祭臣和年轻男人的方向而来。
天空中的月亮很亮,照亮了两边的人。
一个男人样子的人率先冲向江祭臣。
江祭臣抬手,将那人拦腰砍断,那具身体倒在地上的时候,腿脚和头手还在动着。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江祭臣没有看向身后的年轻人,却见众多人影离两人越来越近。
年轻男人已经吓得一脸鼻涕一脸泪:“不是人.....他们不是人......他们......他们......”
又两个泥人冲着江祭臣和年轻男人的方向扑过来,江祭臣脚下一蹬,一只手拎起年轻男人,跃上一处村民家门口的石狮子。
两人共站一只石狮子,年轻男人似乎功夫一般,却呆呆地看着身边的江祭臣。
他没想到,这小男孩的身手竟然如此厉害。
“看样子,他们只是对这些金银玉器感兴趣,扔了!”江祭臣的话语冰冷。
年轻男人却将手中的宝贝们抱得更紧,怎么都不愿意松手。
石狮子下面的那些泥人们像是看不到两人的身影,四下寻找的,甚至四处靠鼻子去闻,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泥人聚集在两人的下方,但所有的泥人都没有抬头。
“他们好像只能平视,所以,只要我们站在高出,他们便会看不到我们。”江祭臣小声说道,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下面的每一个人。
年轻男人放松下来,笑开了话:“这样好,你送我到房顶上去,我带你找出路。”
江祭臣厌弃得看着年轻男人:“你们就是村里人所说的贼吧。”
年轻男人一顿:“村里人?什么村里人?你把他们称为村里人?”伸手指着石狮子下方的那些泥人。
江祭臣不想听年轻人说话,他抬手一拎,便将男人拎到了房顶上。
“我再说一次,把这些东西还给他们,否则,我们谁也走不出这个村子!”江祭臣的语气冰冷,就像是曾经在西夏时,对下人命令时候的语气。
年轻男人见现在已经没有了危险,显然没有那么惶恐。
他瞪了江祭臣一眼:“你当哥来这里逛街的?还村民,我看你这小孩根本就是脑子进了水,锈住了,他们是什么人,你看不出来?”
江祭臣冷笑一声:“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属于他们的东西,就不应该拿走!”
年轻男人大笑一声:“死了好几个兄弟,你现在让我把东西放回去?开什么玩笑?我们就是吃这口饭的,你现在人在这里,想必你爹爹也是吃这口饭的,现在你却在这里跟我叫嚣?赶紧跟我走!若是不走,我便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年轻男人说着话,便父子抬脚,在屋檐之上行走。
因为这里的房子,屋檐与屋檐之间距离很窄,就像是连在一排的屋舍,成年人只要跳跃跨步,便能从一栋房子跳到另外一栋房子。
“站住!”江祭臣的声音很大,一点都不惧怕惊到脚下的那些人一般。
年轻男人吓一跳,脚下一滑,差点从房檐跌落而下:“干什么!”男人没好声气得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将刚刚一直放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在他的手中,正握着一个羊脂白玉的酒杯,晶莹剔透得好看。
江祭臣的视线望着年轻男人:“如果我把这个东西从这里扔下去的话,你猜,下面那些村民会不会发现我们?”
年轻男人惊得半弓着身子,伸着手对着江祭臣:“把东西给我!你疯了!你这个孩子是不是有病!他们根本就不是活人!你明明很清楚,为什么还要这样?”
江祭臣的手越来越松,手中的羊脂白玉酒杯从手中滑落的了一点点。
年轻男人惊得轻声叫了一声:“小哥儿,有话好说,你是不是嫌阿伯刚刚给你的东西太少了?”年轻男人腆着脸笑起来,全然没有了刚刚的厌弃,“给你,这些东西都给你,等咱们出去了,我再给你分一些,保证你今生荣华富贵,不愁吃穿。”
年轻男人又从背上的大背包里掏出了一大把玉器,放进一个小小的布兜子里,远远地递向江祭臣。
江祭臣冷笑一声:“你太蠢了。”
说罢,江祭臣修长的手指一松,手中的羊脂白酒杯掉落而下。
一声脆响。
屋子下方的“村民”们听到声音,一瞬间,所有的人全部抬起头看向上方。
“你真的是疯了!”年轻男人吓得转头就跑,跑之前,还不忘将刚刚准备给江祭臣的那一小袋东西拎起来。
一时间,所有的“村民”们都将视线落在了年轻男人的身上。
因为江祭臣的身上现在已经没有了那些金银玉器,那些“村民”就像是没有看到他一般。
密密麻麻的“村民”从四面八方而来,他们借力向屋顶上方爬来,人踩着人,他们却像是完全不知道疼一样。
有的人已经被众人踩在脚下,身上的土甬被踩碎,露出全黑的尸体。
他们仍然在奋力追向年轻男人,即使他们都变成了残肢。
眼前的情形,看上去阴冷而可怖。
江祭臣望着年轻男人逃跑的方向,不动声色,面无表情:“所以,这就是你让我帮你的忙吗?”
说罢,江祭臣慢慢回过头去,看向屋檐之下。
小女孩一个人孤零零得站在原地,望着江祭臣的眼神单纯,她渐渐笑出来,露出好看的牙齿,却没有回话。
江祭臣从屋檐飞跃而下,伸手拉住小女孩的手,向前飞奔而去。
“我不能跟你走。”小女孩甩开了江祭臣的手。
江祭臣站定,看着小女孩,他明白小女孩的意思。
远处,传来一阵惨叫声。
一个身影从高出掉落而下,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得被众多“村民”包裹着,就像是一个无法破壳的蚕蛹。
年轻男人刚开始还惨烈的叫声逐渐消失不见,最后,男人的脸上连一丝痛苦都看不见,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已经失去了气息。
最后的眼神,落在了江祭臣和小女孩的身上。
而他的眼神里却透着惊讶与恐惧。
“村民”们慢慢得从男人的身上退去,男人便像一摊被融化的泥浆,瘫软得倒了一地,血肉模糊。
江祭臣回过头来,看向面前的小女孩的时候,却发现小女孩不见了踪迹。
再回头的时候,见小女孩出现在已经死绝了的年轻男人肉泥一旁,伸手指着肉泥之中,仰头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眯着眼,快步走上前去:“怎么了?”
小女孩不说话,仍然指着肉泥之中。
江祭臣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拾起手边的一只玉如意,在肉泥之间拨弄寻找着。
最终,在肉泥之中的布袋子里,看到了一举尸体。
那是一具小孩子的尸体,虽然身处于肉泥之间,但却并没有被那些肉泥污染了身体。
她的脸平静的闭着,尸体并未腐烂,宛若活着一般。
只是,这张脸,与小女孩的脸一模一样。
江祭臣望着身边的小女孩,之后伸手将那句尸体从肉泥之中取出来,抱在怀中。
那尸体柔软而不僵硬。
江祭臣望着面前的小女孩:“这才是你真正想让我做的事,是吗?”
小女孩笑了,没有回答。
江祭臣抱着小女孩的尸体,向刚刚小女孩替自己包扎的房子方向走去。
他每走过一段路,身后原本的村户都变成了陪葬冢,铜制大门变得生锈而斑驳,映入黑暗之中。
天上的月亮也逐渐失去了刚刚的明亮色彩。
江祭臣抬眼望去,只见一颗巨大的夜明珠正悬挂于头顶之上,而整个村落,都包裹在一个巨大的地坑之中。
到此,江祭臣已经全然了解了自己身处之地。
他依然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女孩,向前走去。
脚下的路逐渐变得越来越不平坦。
身边似有微风吹过。
但按照常理,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风?
在江祭臣的身后,不远不近得跟着众多“村民”的身影。
“之前看到广场上跳舞的人,他们在做什么?”江祭臣目不斜视得问着,他知道,小女孩听得到。
江祭臣的身边,已经没有了小女孩的身影,但却能听到小女孩的声音:“祭祀。”
“什么祭祀?”江祭臣继续问道。
小女孩轻轻叹了口气,哀怨得回答道:“求雨,他们在求雨,而我,便是祭祀的贡品,被活埋在这里的祭品。”
江祭臣的心一震:“现在是否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小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我不告诉你,因为我已经忘记了我的名字,时间太久了,我只记得,我是公主,我的父王选我做祭品的时候,我母妃哭了,但她无能为力。”
前面不远处,便是小女孩真正的坟冢,江祭臣站定在那扇巨大的铜门之前,却迟迟没有进去。
“为什么是我?”江祭臣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怀中的小女孩,脸色开始逐渐发黑,像是随时会随风飞逝。
“告诉我,为什么是我?”江祭臣明明看到小女孩的状态,却依然没有抬脚向前。
小女孩带着哭腔:“因为,只有你才能看得到我。”
江祭臣眼神一冷:“我是问,为什么?”
小女孩继续说道:“因为,你不算生,也不算死。”
“什么意思?”江祭臣问道,脚下已经开始继续动起来。
眼前的铜门越来越高,脚下,出现了十几级台阶,他抱着小女孩,慢慢地,一步一步得向铜门的方向走去,再转头看向其他的陪葬冢时,才发现,其他的房子,都变得矮小,只有眼前这坟冢,看上去辉煌一片。
小女孩尸体上,黑色已经逐渐沾染了她的上半身,渐渐向下半身的位置转移。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她似乎是想了很久:“你,并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你在接受着地府给你的惩罚。”
江祭臣脚下一顿,低一下视线,继续向前走去:“我懂了。”
一人一尸走到那扇红色的铜门面前时,大铜门自动从内被打开,一股阴风吹过,吹散了江祭臣手中小女孩的尸体,宛若砂石,飘散不见。
江祭臣抬眼看向铜门之内,见小女孩正站在一副小小的红色棺椁旁边,笑着望着自己。
小女孩对江祭臣招手:“你快走吧,虽然你不生不死,但这里也不是你能待得长久的地方,谢谢你把我送回来,若不是你的话,我会跟着那个人的腐肉一起腐烂。”
“村民们不能带你回来吗?”江祭臣问道。
小女孩摇摇头:“他们的身份,进不了这里,而你,身份不同,所以,只有你......”
江祭臣站在原地,却没有着急离开。
红色的铜门逐渐关闭,小女孩的身影也逐渐消失不见。
在铜门关闭的瞬间,小女孩的声音再次传来:“江祭臣,倘若你想要解开你身上的诅咒,就必须要远离她,永远永远,都不要与她有任何的关系,否则,生命不息,诅咒不止。”
江祭臣脸色变冷,他知道小女孩所说的人是谁......
66 君生我未生
一道刺目的光闪过,江祭臣下意识抬手挡住视线。
等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翠华山脚下一处山明水秀之地,背后即是苍山,什么古冢,什么小女孩,什么陪葬冢,什么都不见了踪迹。
甚至让江祭臣怀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是否是真实的。
江祭臣还是转过头来,对着苍山恭恭敬敬得鞠躬行礼,口中默默说道:“感谢!”
江祭臣直起身子,环视四周,刚要起步,脚下却踢到了一个物件。
他低头捡起,那物件儿看上去甚是精致,是一把镶嵌着五彩宝石的匕首。
他想起,在小女孩帮他包扎伤口的时候,问过他是否有什么简单些的防身什物,他回答小女孩,只有一柄母亲留下来的软剑。
当时小女孩只是点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想来,这物件,该是小女孩送给他的防身之物。
“多谢!”江祭臣握着匕首,再次对青山鞠躬,之后抬脚转身离开。
眼前的一切,看上去再正常不过,就是一处清脆远山,山顶放荡着层层云雾,宛若仙境。
这是一处适合道家人修行之地。
远处,传来姑娘唱歌的声音,嗓音嘹亮清脆好听: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江祭臣觉得舒心了不少,有人烟便有办法走出这片环山之地。
只是这曲子......
江祭臣听着,浅浅笑了出来,随后,便朝着那歌声的方向而去。
山路并不好走,只有一条被人踩过而形成的土路,随时还会有山体滑坡的可能性。
好在江祭臣体能不错,很快,便寻着歌声看见了远处山脚下一片真正的村落。
那唱歌的姑娘正背着一个背篓,一边唱着歌,一边采草药。
“请问......”江祭臣微微喘着气,对背身而立的姑娘拱手。
姑娘闻言,停下歌声转头,看到江祭臣的瞬间,露出甜甜的笑容。
“哎哟,哪儿来的可怜见儿的小人儿,身上可真脏,找不到家了吗?”姑娘热情得很。
江祭臣没想到,长安周边的姑娘如此开朗,反而有些羞涩得低下头去:“我想.....我想去长安,可是,我找不到路.......”
姑娘笑颜如花得上前一步,弯下腰来,伸手情不自禁得在江祭臣的小脸上点了点,睁着大大的眼睛,眼中含着笑意:“今儿个遇见我,算你运气好,等我采完了草药便带你回家去。”
姑娘对江祭臣伸出一只手来,笑容亲和:“没事,叫我婵儿姐姐就行。”
江祭臣后退一步,对婵儿拱手:“多谢婵儿姐姐。”
婵儿也不在意江祭臣的举动:“天色还早,你从哪儿来的?怎的身上还有伤?”
婵儿看到江祭臣已经破洞且被血水染红了的衣服,上前撩起他的胳膊。
此时,江祭臣才察觉到,自己胳膊上的伤口竟然已经没有那么疼了,想来,是小女孩的药粉惯了用的。
婵儿看着江祭臣的伤口,紧锁着眉头,一脸诧异:“你这伤......被熊瞎子咬的?”
江祭臣点头,不敢多言。
婵儿一脸痴迷的样子,仔细研究着江祭臣胳膊上的伤,甚是奇怪:“奇了怪了,这伤,看上去明明是新伤,怎么会好得如此之快?”
说着话,婵儿伸手将江祭臣胳膊上残留的粉末状药物用小指指甲刮下来一点,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眼睛放光。
“谁给你敷的药?”婵儿满眼惊喜。
江祭臣怎么可能告诉婵儿自己在墓里的所见,又不想说谎,便低着头不说话。
婵儿像是不在乎谁敷的药,只是随口一问一般,仔细观察着手中的药,并在身上找出一块布料,将药粉包裹起来,随后抬眼笑着看向江祭臣:“现下天色还早,你可能得等我一会儿,一会儿回家,姐姐给你煮粥吃,好不好?”
江祭臣不知如何应答,只是点头,轻声“嗯”了一声。
而后的几个时辰,江祭臣一直跟在婵儿的身后,而婵儿一边寻找草药,一边给江祭臣讲解着。
江祭臣虽然不太听得懂,但还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他不想在婵儿面前暴露自己的任何身份和能力,只想是一个走丢了的孩子。
眼看着天色渐晚,婵儿背后的竹篓子也渐渐被填满。
江祭臣始终一语不发得跟在婵儿的身后,就像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婵儿的视线随着天色渐晚,慢慢看不清东西。
她抬起胳膊揉了揉眼睛后,转头对江祭臣笑笑:“走,咱们回家吧。”
待婵儿带着江祭臣回到村里的时候。
整个村子已经灯火通明,但婵儿却像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她眯着眼睛,向前摸索着。
江祭臣察觉到婵儿的异样,虽然觉得怪异,却不动声色。
婵儿脚下一块石头,她却像是没有看清一般,直直的向前走去。
江祭臣快速上前,一脚将石头踢开。
婵儿察觉到,宛若瞎了一般惊道:“什么声音?刚才,是什么声音?”
江祭臣冷着眼,试探性得抬手在婵儿的眼前晃了晃,这才发现,婵儿此刻的状态,不仅仅是看不清东西。
她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
“这是哪里?我有点害怕,婵儿姐姐,你可以拉着我吗?”江祭臣突然伸手拉住婵儿的手。
婵儿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唇角上扬:“好。跟我来吧,别怕,我家就在前面。”
江祭臣望着婵儿空洞的双眼,紧紧握着婵儿的手,引着她往安全的路上行走着。
但方向,主要还是由婵儿带路。
两人一路向前走着。
有村妇出来倒洗脚水,看到婵儿牵着江祭臣的手进来,撇着嘴,瞪了婵儿和江祭臣一眼,厌弃得转头回屋子,临走,还不忘嘴里咒骂着什么听不懂的话。
婵儿始终唇角上扬,拉着江祭臣的手。
让江祭臣觉得温暖,其实从小到大,很少有人与他如此亲近过。
他想着,其实有个这样的姐姐,也不是什么坏事。
想着,江祭臣的脸色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突然从一户矮屋里跑出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见婵儿,笑着上前:“婵儿姐姐,你回来了!今日可去了长安城?可有带什么好吃的东西回来?”
小孩子原本说话不太利索,但婵儿似乎听出对方是谁,像变戏法一样,从衣服带子里掏出一块麦芽糖,递到小孩子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婵儿明明看不见周围的一切,但仍然准确得找到了小孩子的方向。
小孩子见到麦芽糖,高兴得从婵儿手中拿过去,笑着:“谢谢婵儿姐姐,明儿个你还去长安吗?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婵儿笑笑:“是啊,明天要去的,要送这个小哥哥去长安呢,不过,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娘自然会带你去的,不急的。”
婵儿说话的声音温柔而好听。
一个妇人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抢过小孩子手中的麦芽糖,用力扔在地上:“真是,说多少次都不听!什么人的东西都拿?也不嫌晦气!”
说着便将小孩子抱着往屋里头去了。
小孩子的哭声,惊到了看门的狗。
一时间,狗叫声混合着孩子的哭声,夹杂着屋里丈夫的咒骂声,打破了刚刚还宁静的村落。
婵儿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情况,只拽了拽江祭臣的手:“走吧。”
江祭臣望着婵儿,能明显在婵儿的脸上看到哀伤的神色。
“好。”江祭臣回应了一句,便跟着婵儿继续向前走去。
看上去,是婵儿在带着江祭臣前行,其实,却是江祭臣领着婵儿往前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村子的最深处转角处,一户看上去残破不堪的破屋子前,婵儿停了下来。
“到了,这就是我家,你别嫌弃,今晚现在这里凑合一天,明儿个,我便带你去长安。”婵儿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清澈的泉水。
婵儿领着江祭臣进去,屋内陈设破旧,地上有打砸过的很久。
江祭臣望着婵儿,他知道婵儿看不见东西,便小心翼翼地带着婵儿绕过一地狼藉。
婵儿带着江祭臣进屋,摸索着给江祭臣倒水喝,这才发现,水壶里没有水。
“我去烧些水来,家里没什么吃的,只有米粥小菜,你等我一会儿。”婵儿说罢,扭身就要向屋外走去。
江祭臣一把拉住婵儿:“婵儿姐姐,莫要再动弹了,我去吧。”
婵儿停下脚步,红了眼眶:“你看出来了。”
“嗯。”江祭臣回应。
“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一直在护着我,我都知道,可惜.......我这旧毛病了,自己配了药一直在吃,却怎的都不见好,久病成医,村里人的病,我都能治,却唯独治不好我的眼睛。”
婵儿说着话,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江祭臣不知如何安慰,只站在一旁:“婵儿姐姐,你的眼睛是天生的,还是......”
“被打的。也不知怎的,白天好好的,一到了晚上,便什么都看不见了。想来,或许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婵儿越说越伤心。
江祭臣轻轻拍了拍婵儿的肩膀:“别灰心,这世上,没有惩罚,只有自屈,觉得上天不公的话,便用自己的行动去与之抗争,总有一天,你会发现,你会成为自己最想要的样子,只要你不认输。”
婵儿扔在哭着,她偏着头:“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衣衫褴褛?”
江祭臣不语。
婵儿从地上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也是,你不愿意说,我便不问了,你叫什么?这个,可以说吗?”
“江祭臣。”江祭臣快速回应,“我叫江祭臣。”
婵儿空洞的眼睛,望着江祭臣,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像是能看到一样。
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但唇角却已经渐渐露出笑容。
“江祭臣,名字真好听.....你休息一下,姐姐去给你做些吃的。”说罢,婵儿便扭身离开。
江祭臣没有追出去,算是给婵儿一些尊严。
他想,婵儿应该不愿意让别人因为她的眼瞎而看不起她。
没过多久,江祭臣便开始迷迷糊糊起来,他太累了,趴在矮小的桌子前睡着过去。
门外突然发出一声男人的大喝声,随后,伴随着一阵杯盘被砸碎的声音,将江祭臣从迷糊中惊醒。
他猛地坐起身来,想着是否是婵儿出了什么事。
刚踏出门,便看见斜对面的厨房,敞开着门。
灶台边上,一个与婵儿年龄相当的男人,一身酒气的样子,正强硬得将婵儿压在墙上,婵儿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扯开,露出雪白的肌肤。
婵儿尖叫着反抗。
那男人根本就不当回事,仍然上下其手。
江祭臣微微眯着眼睛,抽出腰间的匕首,冲上前去,将刀子抵在男人的腰间。
“放开她!”江祭臣声音冰冷,不像是一个七岁孩子该有的冷漠。
男人回头,却没有看到人,再低头,才看到身高只到自己胸口位置的江祭臣,冷笑着,松开婵儿的身体,却突然一巴掌打在婵儿的脸上。
“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就是看不上我是吧?以前喜欢个老头子,现在怎么?口味变了?又喜欢上小孩子了?”
说话间,抬手便从灶台上抓起铁勺,就要往婵儿的头上抡去:“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不要脸得贱人!”
江祭臣这才知道,原来婵儿所说的被人打成这样的那个凶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眼前这个男人了。
随着婵儿的一声惊叫。
男人手上的铁勺却迟迟没有落在婵儿的头上。
江祭臣一跃而起,脚下在墙面上一蹬,另一只脚狠狠地踢向男人的胸口。
男人应声倒地。
“我刚才提醒过你了,放开她!”江祭臣用身体护在婵儿的身前,“现在,我要再加上一句,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男人不服气,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得指着江祭臣和婵儿的方向:“你这个贱人!领着个小野种回来,竟然敢跟老子对抗了?”他看着江祭臣,“你让老子去哪儿?这是老子的家!老子就是这贱人的男人!”
67 怪异的死者
江祭臣回身看向衣衫不整的婵儿。
她蜷缩成一团,什么都看不见的她,用手紧紧护着身前的衣服,受惊而抽泣。
“是的,他是我男人......”婵儿的声音有些颤抖。
江祭臣抿着嘴,见那男人得意得笑着,此种情况,他确实不该说什么的。
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一次大摇大摆得走到婵儿面前,一把扯住婵儿纤细的胳膊:“走!跟老子回屋!”
婵儿惊叫一声,但还是被男人扯着往屋里走去。
“婵儿姐姐!”江祭臣还是对眼前的画面于心不忍。
男人扯着婵儿的身影停下,回头瞪着江祭臣:“哪儿来的小野种,赶紧给我滚出去!别等老子叫来村里人,将你赶出去!”
婵儿只是轻声抽泣着,却不再反抗男人。
临走,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黑夜中,婵儿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屋门之内。
随后,便是传来一阵挣扎与尖叫声,而后是祈求的声音,最后,便再也听不到婵儿的声音,只有男人的喘息声。
江祭臣站在院子里,一直没有离开,他觉得心里很沉,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曾经,他是西夏王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能做出这种事,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生命会有如此卑微的时候。
可现在的他,却无能为力。
他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坐在院落的一株树下,微风吹过,明明应该很凉爽,但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知不觉中,他渐渐睡去。
他太累了......
翠华山,很近,近得几乎就在眼前。
晨露沾染了江祭臣的睫毛,结上了一层轻轻的水雾。
山雾缭绕,宛若仙境。
早晨的空气还是有些冷的。
一声尖叫刺痛了耳膜。
江祭臣猛地睁开眼,从地上起身,望着声音的方向。
那是婵儿昨晚被男人扯进去的方向,他脸色冰冷。
只见婵儿仍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有多处破洞,惊叫着从屋里冲了出来,面色惶恐。
婵儿见江祭臣还在此处,因为害怕,直接冲到江祭臣的身边,身体瑟瑟发抖。
“怎么了?”江祭臣问道。
“死......死了.......他死了......”婵儿几乎语无伦次。
江祭臣眯着眼睛,大踏步得准备向屋内走去,却被婵儿拉住。
婵儿摇着头:“别......别进去......”
江祭臣望着婵儿的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从婵儿的手中抽离,随后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婵儿站在原地,呆滞的眼神,望着江祭臣的背影。
屋子里比昨天看到的样子还要乱。
床上,血水染红了草席,血水已经干涸。
男人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斜上方,正好是江祭臣所立的方向,只不过,角度看上去,要比江祭臣的身高高一些。
江祭臣没有丝毫畏惧,他靠近一些,男人本就没有穿衣服,全身赤裸的样子。
江祭臣一把掀开被子,男人的整个身体暴露而出。
男人的脖子上有细细的勒痕,右下腹有一处刀伤,伤口很深,血已经凝固,仍然能看出伤口的凌厉。
江祭臣的视线继续向下看去,男人的右腿被折断,整个人呈一种奇怪的姿势躺着。
就像......
江祭臣想起前几天在墓里看到的那些跳着奇怪舞蹈的人,那些小女孩说求雨的“村民”们。
江祭臣摇摇头,只是很像罢了,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丝毫联系才对。
他继续向下查看,发现男人的十只脚趾全部被生生折断,断骨之痛,不是常人所能忍受。
但奇怪的是,男人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且不说婵儿没有听到,就是一直睡在屋外的江祭臣都没有听到。
其实江祭臣的睡眠总是很浅,稍有动静,就能察觉得到。
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自己和婵儿都会没有察觉到有人死在身边,且是以如此可怕的姿态而亡。
除非.......
江祭臣默默地说出声来:“除非这些骨折现象和刀伤,都是死者刚死,血液还没有凝固之前,被二次伤害的结果。”
江祭臣一边说着话,一边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婵儿:“婵儿姐姐,你认为呢?”
不知何时,婵儿已经立在江祭臣的身后,一脸惶恐得望着床上的人。
被突然问到,婵儿明显有些恍惚,她下意识得后退一步:“啊?什么?”
江祭臣没有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意思,他将视线重新落在男人的身上:“报官吧。”
婵儿却突然跪倒在地,哭声凄厉:“报官?他们哪里会管我们这等事?眼看着繁华一片的长安城就在眼前,但我们这太乙村却像是远离尘世一般的存在,他们不会管的。”
江祭臣神色一顿:“你说,这里是什么村?”
婵儿呆呆地望着江祭臣:“太乙村。”
太乙村,之前墓里的小姑娘说,她的墓地被称为太乙村,所以,倘若这个村子才是真正的太乙村的话,那么......
果然,还是有联系的。
死者的死状,就是求雨者跳舞时扭曲的样子。
但脖子上浅浅的勒痕又是怎么回事?
江祭臣爬上床去,蹲身在死者的面前,伸手摸向死者的脖子,想要仔细看看那伤痕。
婵儿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并指着窗户外面:“有人!”
江祭臣随着婵儿的声音看去,见窗户纸外面,出现一个奇怪的身影,那人的脸上像是带着一柄面具,而面具上画着的,像是一个恐怖的人脸。
“留在这里,别出来!”江祭臣对婵儿说完话,便抬脚冲出去。
那人影走得飞快,江祭臣刚出来,便只能看到那人影的衣角,很快便消失在村子遮挡的角落里。
凶手,通常会在行凶之后,重新返回犯罪现场查看自己的杰作。
江祭臣站在原处,不再追上去:“这个村子,看上去......很奇怪......”
太阳已经升起,照亮了村落的每一个角落,可是,远远看去,却看不到任何一个村民走出来,原本应该晨起早耕的村民们,为何现在还没有起床出门?
江祭臣回过头去,再看向婵儿家的时候,见婵儿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望着江祭臣的方向。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到底是哪里奇怪?”江祭臣默默地问着自己。
当江祭臣重新回到婵儿家中的时候,两人坐在院子里。
“人没追到,消失了。”江祭臣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婵儿的眼睛。
婵儿点点头,就好像是预料之中一般,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你知道那个人的身份吗?以前见过吗?那个面具,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神像。”江祭臣试探性得问道。
婵儿的手轻轻颤动了一下,但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摇头:“没......没有,我没见过。”
“他死得很奇怪,你在隐藏什么?婵儿姐姐,你老实告诉我,我才能帮到你。”江祭臣的声音很轻,尽量不想吓到婵儿。
婵儿低着头,泪水滚落,却怎么都不肯说话。
“昨天夜里,你们......之后,你很快就入睡了吗?”江祭臣询问道。
婵儿仰起头,看着江祭臣,像是在思索,随后才慢慢摇头:“没有,是他先睡着的,我透过窗户,看到你在院子里睡着了,本想给你拿一件衣服去的,但又怕......”
婵儿闭上嘴,像是不想说出来。
“怕他发现又打你?”江祭臣替婵儿说出来。
婵儿点点头,继续说道:“后来,我便想着,现在是夏天,应该也不会太冷,便没有出去,再后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
说着话,婵儿的哭声再次响起。
江祭臣总觉得不可能,因为按照死者现在的死状,婵儿不可能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她听不见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凶手其实就是她,所以她假装听不见任何事,但是,这种可能性不太大,因为死者身体的伤太过于明显,倘若婵儿假装没听见的话,这完全就是在给自己是凶手作证据,因为情况太明显,不可能听不见,或者感觉不到身边的人如此死状。
那么,便是第二种可能性,婵儿在昨天夜里,被人下了药,迷晕了过去,所以一无所知。
想到此处,江祭臣微微一顿,昨天夜里,他自己就是不知何时突然睡着的,倘若是第二种可能性的话,那么,自己也在昨晚中了招。
那么便有另一个奇怪的地方。
凶手为什么要杀了这个男人,却没有对睡在男人身边的婵儿动手,也没有对自己这个村外人动手?
院子外面,突然人声嘈杂。
两人抬头,见一个老者带着一群村民,手里拿着棍棒,便朝着婵儿家的方向而来。
不用多想,这些人应该是冲着婵儿来的,只不过,为何而来还未曾可知。
毕竟,假设刚刚那个面具人并不是凶手的话,那么,知道婵儿家的男人死亡的人,除了婵儿和江祭臣以外,便只有凶手和那个面具人知道了。
现在,如此多的村民聚集而来。
刚刚还空无人烟的村落,突然就出现了这些许人,不免让人觉得奇怪。
“就在这里!”说话的,是一个年轻力壮的青年人,手里拿着一柄锄头。
江祭臣从那群村民身上收回视线,看向婵儿的时候,却发现婵儿的表情变得异常。
“婵儿姐姐,你怎么了?”江祭臣问道。
只见婵儿突然抬起头,望着江祭臣:“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对不住了。”
江祭臣尚未明白婵儿的意思,便看到婵儿突然从地上坐起身来,朝着那些即将到来的村民方向走去。
领头的老者已经来到婵儿家的门口。
身后一群叫嚣的年轻人,在看到婵儿向众人而去的时候,所有人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沸腾起来。
“抓住她!抓住她!......”人声鼎沸,打破了宁静的村落。
婵儿抬起眼,望着领头的老者:“村长。”
“听说,你男人死了?”村长开口,一边说着话,还一边望着院子里的江祭臣。
婵儿转眼看向江祭臣,嘴唇动了几次,之后,她慢慢抬手,指着江祭臣的方向:“是他......”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江祭臣的身上。
江祭臣的心凉得彻底,他下意识得攥起拳头,轻声道:“婵儿姐姐......”
婵儿低着头,不敢看向江祭臣,却再次发声:“昨天,我见他可怜,便带他回村子,可是没想到......当夜,我男人就.......就被恶鬼所杀......”
江祭臣原以为婵儿会将凶手指向自己,但没想到,婵儿却提到了另一个词——恶鬼。
恶鬼是什么?真的恶鬼,还是一种代称?
68 谁是凶手?
众人推开婵儿家的房门,见男人横死的样子。
下一秒,江祭臣没想到的是,所有人都跪倒在尸体的旁边,并对着尸体重重磕头。
年长的村长口中念念有词,口齿模糊,却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
婵儿见怪不怪的样子,站在一旁望着,偷偷抹眼泪。
江祭臣诧异得看着眼前的一切。
半晌后,村长才被身旁的人扶着起身。
那人是个大约四十余岁的男人,看起来似乎也有些身份,他始终都没有看死者一眼,也没有看婵儿一眼,他偏头看向村长。
“早有听闻,说咱们村守护的公主坟,倘若有邪物出现,公主便会要了人的命去祭祀,看样子......”
村长重重得跺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婵儿!”
婵儿一惊,视线落在村长身上:“村长。”说话间,上前一步。
“为何带外人来村里?这个孩子又是什么人?从哪里得来的?!”村长语气粗重,呵斥着婵儿。
婵儿咬着唇,半晌都没有回话,她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像是在犹豫。
江祭臣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有些村民的视线也落在了江祭臣的身上,毕竟在他们看来,现在江祭臣想走,必然是走不了的,因为江祭臣现在已经被认定为是杀了死者的凶手。
江祭臣并没有着急说话,他还需要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
那四十余岁的男人再次开口,这次是对着婵儿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温和:“婵儿,我知道你心善,听刘叔的话,你男人的死,既然与这小孩有关,你就更不该去保他了,你说是不是?”
婵儿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回头看一眼江祭臣,很快便收回了视线,就像是不敢看江祭臣一般。
“说!”村长大喝一声。
婵儿几乎带着哭腔:“我......我只是猜测,是因为我带了他进村子,我不能肯定与他有关......”
一个村妇尖着声音指着婵儿,眼睛瞪得全是眼白:“我就说你是个晦气的,村里的男人,只要跟你有关的,就没有好下场!这回好了,带了个邪物回来,直接害死了你男人!”
另一个妇人接话道:“说的也是,你现在应该挺高兴的吧?终于可以摆脱你男人的,以后,你外面那些野男人们,都可以领回家来了。”
“我没有什么野男人!六婶子不要乱说才是!”婵儿的哭腔带着颤抖。
“还说没有野男人?笑话!村里哪个不知道,你从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十几岁的年纪,好男人不要,偏偏看上个糟老头子,前后害得每个想与你成亲的男人不是残了就是失踪,你还好意思说话去?”那妇人继续嘲讽。
婵儿因为羞怒掐着自己的手,掐出了血来。
江祭臣一直一语不发得听着这些人的话,希望可以从中捕捉到一些可能找到凶手的线索。
婵儿哭出声音来:“你们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爱,你们没有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周围传来一阵冷笑。
婵儿继续说道:“在我看来,你们不过是一群泥人俑罢了,甚至赶不上那些人俑活的真实!”
江祭臣眼角一跳,婵儿刚才说的泥人俑是什么?莫不是之前见到的那些怪人?
她还说,人俑活得真实?这又是什么意思?
村长冷喝一声。
众人闭了口。
“把他给我抓起来!火刑!”村长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向任何人。
周围的村民们半晌没有理解了村长的意思。
六婶子开口道:“村长,您说的是谁?把谁用了火刑?”
婵儿也紧紧盯着村长的眼睛。
村长浑浊的眼中没有一丝情感,他慢慢抬起手来,指向婵儿的身后。
指尖与众人的眼神,落在江祭臣的身上。
江祭臣仍然冷着脸,回应着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常听闻,太乙真人曾在此修仙得道,照理来说,这村子里的人都该是他的守护者,起码,该是他的信徒才是。”
“那又如何?”那位自称刘叔的人蛮横开口。
江祭臣深吸一口气:“你们所言的恶鬼凶煞,在我看来,不过是有人想要隐瞒自己杀人动机的理由罢了。”
众人相互对视着,不知道眼前这孩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倘若我真的是给你们带来厄运的人,那么,我甘愿受罚,只怕,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有人写的话本故事。”说着话,他的视线扫视着众人,最后,落在婵儿的身上。
婵儿一脸哀伤得我看着江祭臣,随后,垂下头去。
“婵儿姐姐,我不怪你,但请你帮我。”江祭臣的脸上没有表情,他深深得望着婵儿,眼神中的态度强硬。
婵儿不敢看向江祭臣,手指来回掐着自己。
“婵儿姐姐!”江祭臣的声音更大一些。
院子里,突然跑进来一个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举着双手,大笑着喊着:“下雨啦,下雨啦!好久没下雨啦!”
屋里的众人却像是没有人看到他一样,更是没有人理会他,只是将视线落在江祭臣和婵儿的身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少年是个傻子。
那傻子跑到江祭臣的面前,傻笑着手舞足蹈:“哎?来了新人了?下雨啦,就要下雨啦!太好啦!快跑啊,再不跑,雨就要下啦,淋湿啦,跑不掉啦!”
江祭臣皱着眉头,看着那傻子,再环视整个屋子。
说不出的怪异。
“好!就给你一天的时间,一天以后,倘若没有查出个所以然的话,”村长说着转头对旁边的刘叔,“明天这个时候,带人绑了这个邪物,去火刑!”
刘叔看上去好像很高兴地样子,点头称是。
六婶子他们,也都撇着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人群之中,前一天晚上跟婵儿要过糖的小孩子正睁着大眼睛望着江祭臣。
见江祭臣看向自己的时候,孩子慌忙向后躲,就好像不敢看江祭臣的脸一样。
江祭臣对村长拱手:“多谢!还请诸位先行移步,不要破坏了现场。”
众人相互对视着,有人在低头嘲笑,有人不解。
江祭臣静静地等待着众人的反应。
村长一跺拐杖,先行离开。
众人对着婵儿冷哼一声,也跟着离开。
只剩下那傻子少年还立在屋内,对着江祭臣傻笑。
婵儿低着头,像是在哭泣。
傻子少年凑近江祭臣,小声对着江祭臣的耳朵,轻声说道:“下雨了,你听见了吗?”
江祭臣不解得看着傻子少年,随后看向门外。
天空中,艳阳高照,一丝想要下雨的样子都不曾有。
傻子少年大笑着,再次手舞足蹈得跑着离开,一边跑一边大叫:“死咯!死咯!都死咯!”
江祭臣看着傻子少年离开后,才转回头来看着婵儿:“请你也离开吧。”
婵儿仍是低着头,一语不发得向门外走去。
“婵儿姐姐!”江祭臣还是忍不住叫住婵儿。
婵儿停下脚步,转头看向江祭臣的时候,泪眼婆娑。
江祭臣淡淡得说道:“过去的事,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婵儿的眼神有一丝颤抖。
江祭臣见状,几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他继续说道:“婵儿姐姐请放心,我定查出线索,还你一个公道!”
婵儿的唇角慢慢向上弯,最后,一句话都没有说,抬脚走出去。
江祭臣回过眼神,看向床上的尸体,他重新爬到床上,去看脖子上的伤口。
这时候的男人,全身都已经硬了,手感摸上去很奇怪。
江祭臣用力拨开男人脖子上的褶皱,伤口非常细,细若蚕丝......
蚕丝?
江祭臣抬起头来,思索着,他在西夏的时候,曾有下面的人为西夏王进献过一种布料,据说,那布料是蚕丝所制,但是却比普通的蚕丝更加坚固,只要顺着丝线的方向,便如何都拉扯不断。
当时西夏王喜欢得不得了。
但细细想来,那种蚕丝并不多见,昂贵的价格必不可少,在这样的村落里,又怎会有人会为了杀人而用这样的东西?
江祭臣再继续往下,查看死者腹部的伤口,深口很深,确实是刀伤,血液凝固在伤口周围,但出血量并不算太多。
按理来说,在这种腹部大动脉产生致命伤的话,出血量不会单单只是染红了草席那么简单。
扭曲的腿脚,是凶手故意为之,意欲何为?
腿脚如果变成这样的话,无异于废人,以后便无法行走,这样的话,更无法——打人。
凶手是在帮婵儿?
还是果真与求雨有关?
亦或是,两者正好结合在一起,便可以隐藏了什么秘密?
江祭臣从床上爬下来,抬脚走出房门。
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就连婵儿都不知去了哪里。
他走向厨房的方向,依然没有婵儿的踪迹,刚刚还在的人,眼下已经消失不见。
村里的道路上,也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安静得可怕。
江祭臣眯着眼睛,大踏步得走出院子。
他寻着刚刚那个戴着面具的人逃离的方向逐渐奔跑起来。
只要是犯罪,就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就算刚刚那个戴面具的人不是凶手,那么他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在婵儿的家,见人便跑的话,就说明,他一定看到了什么。
只要找到那个人,很多事情就可以明了。
江祭臣凭借刚刚的记忆向前飞奔,村子的后方,是一片麦田,大片大片的麦子在随风飞舞着。
江祭臣站在麦田的边缘,望着眼前的一望无际。
到底朝着什么方向去了?
大片绿色的中央,一个白色的东西吸引了江祭臣的视线。
“果然!”江祭臣口中轻声说着,定了定神,拨开麦田,朝着那白色的物件而去。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眼前那白色的点逐渐看得清晰起来,那是一张面具,宛若一尊神像一般的面具,被挂在麦田中央的一个稻草人的脸上。
令稻草人看上去甚是可怖......
69 故意留下的线索
江祭臣抬手,一把便将稻草人脸上的面具扯了下来。
却没想到,面具之下,却是更可怖的一张脸。
那脸,并不是一张稻草人的脸,而是一张真人的脸。
一个死状怪异的男人的头被悬挂于稻草人的脖颈之上。
江祭臣下意识得向后退去一步,年幼的他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然被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又是谁?
刚刚在村长的带领下,江祭臣仔细的查看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因为他从小就有这样的能力,很多时候,只要见过一次的人,他总是能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那些人之中,并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而现在,这个人以如此姿态展现在江祭臣的面前。
有人刻意为之。
是为了给江祭臣留下线索,亦或是.......在与他玩着某种猫捉老鼠的游戏?
无论这件事过去了多久,现在,他必须要将这个凶手找出来!
江祭臣手里拿着面具,站在麦田之中,环视四周。
微风吹过,麦田随风飘荡着。
远远看去,一片碧绿之下,只有江祭臣一个活人,和一具不完整的“稻草人尸体”。
“出来!”江祭臣察觉到周围有异样的草丛嘘嘘索索声,他大声叫道。
周围的动静都消失不见。
叮叮当当,铃铛一般的声响划破寂静的麦田。
江祭臣环视四周,空灵的靡靡之音响起,像是有人在哼唱着歌: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婵儿姐姐!是你吗?”江祭臣大声喊着。
没有人回应。
江祭臣的脸色渐渐冷下来:“曼珠?是你吗?”
依然没有回应。
铃铛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上去距离江祭臣越来越近。
远远地,傻子少年在麦田中奔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天要下雨啦,要下雨啦!”
随后,便没入麦田之中。
当啷一声,江祭臣的脚下,一个硬物滚到江祭臣的脚边。
他低头一看,是一颗红色的宝石。
那宝石晶莹剔透,形状却是细长条的水滴状。
江祭臣的心颤抖了一下,这东西,他见过,他回想起,村长当着所有人的面,两次跺拐杖的样子。
村长的拐杖扶手处,是一个小小的兽头,而兽的眼睛便是由这红宝石镶嵌而成。
江祭臣低头捡起地上的红宝石,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面具,最后看一眼架在稻草人之上的那颗人头,随后向麦田之外跑去。
........
江祭臣在村落中奔跑着,周围的村民们突然多了起来,有人领着孩子出行,有人拿着出头准备下地,还有人坐在自家门口闲聊。
但这一切,在江祭臣的眼中,宛若过眼云烟,他都没有看入眼中。
他现在要找到的人,是村长。
之前向婵儿要过糖的小女孩突然出现在江祭臣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了江祭臣的去路。
江祭臣慌忙停下奔跑的脚步,以免撞到小女孩。
而小女孩一脸严肃,像是根本就不怕江祭臣会撞到自己一般。
江祭臣低头看着小女孩:“我要去找村长,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小女孩不说话,只是对着江祭臣摇摇头,但张开的双手却始终没有放下。
江祭臣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既然婵儿姐姐找到我,我就要帮她到底。”
小女孩终于开口:“就算找到凶手又能怎么样?能改变什么呢?”
江祭臣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小女孩继续说话,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如果你不醒来,就会永远陷入,越陷越深,你明明已经知道,为什么还要一意孤行?”
江祭臣浅浅得笑了:“我就是在自救,从我被认定为凶手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
说罢,江祭臣低头望着小女孩,眼神中带着询问。
小女孩低头,抿着嘴,一只手指向村口一处独立存在的房子。
那房子看上去有些年份,墙皮脱落严重。
“多谢!”江祭臣抬脚就要朝着那房子而去。
小女孩在背后抓住了江祭臣的手,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抬手拍了拍小女孩的手背,那双手,冰冷刺骨。
小女孩慢慢松开了江祭臣的手。
江祭臣抬脚离开,小女孩一直在背后看着江祭臣,一直到江祭臣站在了那房子的门前。
小女孩收回视线,默默地向村落深处走去,最终消失在村落的拐角处。
江祭臣站定在原地,眼前的大门,看上去沉重而陈旧,门上,有严重的火燃烧过的痕迹,却无人整修过。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推开了那扇大门。
屋里坐满了人,在江祭臣推开门的一瞬间,屋里所有人的都转头看向江祭臣,就好像从这一刻开始,这些人才开始活动起来。
人群的背后,婵儿被人压着肩膀,像罪人一样,接受着众人的审判。
村长看到江祭臣的身影,轻咳一声:“你已经洗脱嫌疑了,凶手就是婵儿,你这个外乡人,可以走了。”
婵儿低着头,她用力挣扎着:“放开我!不是我!你们这群骗子!你们这群没有人性的骗子!都是骗局!骗局!”
江祭臣眯着眼睛,走近屋内,身后的大门,被两个村民重重得关上。
整个屋子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桌台上的烛火亮起来,照得整个屋子昏暗而恍惚。
江祭臣将手中的面具和兽眼宝石扔在众人面前的地上:“有没有人可以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众人的视线,落在地上的两样东西上。
有人在小声揣测着,有人已经将视线落在了村长的身上。
“你什么意思?”村长有明显的紧张。
江祭臣上前一步,站在众人的中央:“有没有人认得这张面具?”
一个年轻人小声说道:“这面具,不是......村长儿子的面具吗?”
年轻人身边的人用手肘怼了怼年轻人,年轻人这才闭嘴。
江祭臣冷笑一声,走向村长:“村长,您拐杖上,好像丢了东西。”
众人看向村长的拐杖,发现村长拐杖上的兽眼少了一只,而那只红宝石,现在正好就在地上。
村长冷着眼,盯着江祭臣:“来人!送这个年轻人出村!”
一对健壮的年轻人上前,就要将江祭臣架出去,却没有想到,江祭臣轻轻一闪,便躲过了两个年轻人粗暴的攻击。
“已经放你一命,为何不走?”村长问道。
江祭臣环视四周,最终落在婵儿的身上:“因为,婵儿希望我可以帮她洗刷冤屈!她帮过我,我要救她!”
一个村妇冷笑一声,小声道:“你救得了她吗?”
江祭臣并未理会村妇,而是望着村长:“敢问村长,你们怎么知道婵儿家中死了人?这么快,就能召集了全村的人来婵儿家中看死者的尸体?”
屋里没有人说话。
江祭臣继续说道:“我原本也没有头绪,但是,有人在暗中帮了我。”
江祭臣一边说话,一边指着地上的面具:“要下雨了,终于,要下雨了,是吗?”
村长大喝一声:“还不来人,把这个外乡人给我赶出去!”
一时间,众多年轻人,一拥而上,想要抓住江祭臣,江祭臣脚下一蹬,直冲向村长的方向,从腰间抽出墓主人送给她的宝石匕首,匕首抵着村长的后腰。
“我看谁还敢上来!”江祭臣声音冰冷,冷眼看着对面那些没有灵魂的人。
婵儿仰着头,望着江祭臣:“谢谢......”
江祭臣对婵儿点点头,随后再次看向众人:“村长,一切都是你做的局,是不是?”
村长不语,只轻哼一声。
江祭臣却笑了:“婵儿姐姐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是村长做的局,也知道村里下一个要针对的目标就是她,但她不想死,所以,一时鬼迷了心窍,想要将我推到事件的前头,但后来,婵儿姐姐后悔了,对吗?”说着话,他看向婵儿。
婵儿低着头不说话。
村长嘲讽得笑着:“你的故事编的不错,可惜啊,就凭这两样东西,就想圆了整个事件,似乎有些牵强吧?”
江祭臣原本就是想用这样的说法,来将村民的实情炸出来,却没想到,村长不但全盘否定,还将自己的一切都摆脱得干干净净。
村长继续说道:“你问,我为何知道婵儿的男人死了?自然是有人跟我说的,难道你忘了?你和婵儿发现尸体的时候,那个戴着面具的人曾经出现在屋外?”
“所以呢?”江祭臣眼神冰冷,“你是想说,是那个人跟你通风报信的?”
村长毫无畏惧得扭身,用手将江祭臣抵在自己腰间的匕首推开,冷冷得低头看着江祭臣:“你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个戴着面具的人,就是我的儿子!”
场内的村民们似乎还在状况之外,等待着村长继续说下去。
村长冷冷一笑:“难道,我儿子的话,还不值得我相信吗?”
江祭臣呆呆地站在远处,不语。
村长偏头看向婵儿,狠狠地瞪着她:“正午,火刑!祭祀天地!”
“等一下!”江祭臣大声说道,“你答应我的一天时间,还没到!”
村长低下头来,近距离对着江祭臣,他的神色变得阴冷可怖,小声对江祭臣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在我没有反悔之前,赶紧离开!否则......”
江祭臣笑道:“否则?恐怕你没有那个本事碰我!”
村长脸上的阴冷僵住:“你知道?”
江祭臣轻声说道:“难道,你们不想摆脱这无限循环的游戏?”
村长不语。
江祭臣继续说道:“麦田里那个被挂在稻草人身上的人头,是谁?”
70 循环游戏
村长阴冷得抬起头,近距离看着江祭臣的眼睛:“你的问题,太多了!”
话音刚落,刚刚还嘈杂一片的村民们,都纷纷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盯着江祭臣。
江祭臣全身一僵,后背发凉。
婵儿被两个男人压着,她哀伤得抬起头的时候,脸上满是火烧的伤痕。
一滴血泪从婵儿的眼中滚落而出。
江祭臣轻声叫着:“婵儿姐姐......”
村长的声音,在江祭臣的耳边萦绕:“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天晕地转,江祭臣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他听到传入耳中的歌声: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江祭臣猛地睁开眼睛,发自己躺在地上,四周是清脆的翠华山,云雾缭绕,宛若仙境。
“婵儿姐姐?”江祭臣朝着歌声的方向看去,见婵儿正背着竹篓子,一边采药,一边唱歌。
但眼前的情形,看似与上一次相同,却似有哪里有些许不同,江祭臣竟一时分不清楚。
“下雨啦!要下雨啦!”
远处,传来傻子少年的声音,江祭臣四下寻找着,却看不到傻子少年的身影。
江祭臣从地上爬起来,望着婵儿的方向:“既然来了,我便没准备全身而退,那我便破了你这局去!”
江祭臣朝婵儿的方向而去。
婵儿却好像已经不记得江祭臣的神色,一切,都重新演过一遍。
婵儿让江祭臣等自己采药。
婵儿带江祭臣回村,被自家男人殴打,扯回屋内。
江祭臣睡在院子里。
到这里为止,所有的一切都如平常,但却又似乎不似平常。
江祭臣终于分清楚到底有哪里不同,那是来自傻子少年的声音。
之前,在见到面具人之前,他一直都没有听到过傻子少年的声音。
而这一次却是不同的,傻子少年的声音从一开始就一直萦绕在他的耳边。
入夜后,江祭臣一直都没有入睡,他靠在院子的树边假寐。
突然,听到身边有嘘嘘索索的声音,他偷偷睁开眼睛。
见一个背影沧桑的老年人,弓着身子,慢慢地朝着婵儿和他男人的屋子方向而去。
那背影,甚是熟悉,到底是谁?
江祭臣没有轻举妄动,他仔细得望着那老年人的背影,见那老年人抬手轻轻得推开了婵儿的房门。
江祭臣诧异,老年人并没有做任何迷药之类的事,为什么那日婵儿会说自己完全不知道有人进来过?
他轻轻得走上前去,靠在房门口。
很快,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却听不真切。
之后,是小声争吵的声音......
争吵的声音虽小,但依然会压不住火气。
婵儿压着嗓子:“你来做什么?别.....现在就走!”
老年人的声音传来:“当年是我的错,但现在,我不想再看到你一直被这个男人欺负,我来帮你了结了这件事。”
“我不需要,不需要你!你现在就走!”
老年人没有再说话,却听到婵儿的男人似乎被吵醒,口中咒骂着什么。
之后,屋内慢慢没有了动静。
江祭臣抬手,用力推开婵儿房间的门。
里面的血腥味扑鼻而来,但房间内,却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
“婵儿姐姐?”江祭臣喊着婵儿的名字,但周围除了回声,没有任何生命的存在。
江祭臣跨进房门,四处观察着。
房间里的陈设陈旧,到处都是火烧过的痕迹,根本就不像是现在还在准的样子。
就像是一处被安放了许久的废弃房子。
“下雨啦!天要下雨啦!”
安静的夜色中,那一声大喊打破了周围原本空无一人般的宁静。
“还有人!”江祭臣寻着声音回头去看。
见那面具人正直挺挺得立在院中。
口中仍在喊着:“下雨啦!再不跑就要被淋湿啦!”
江祭臣抬脚就朝那面具人的方向而去。
这一次,面具人并没有逃离,而是站在原处,似乎在等待着江祭臣的到来。
江祭臣一把将面具人脸上的面具摘下来。
月色下,面具下的脸明明是在笑着,但眼睛里却都是哀伤,那面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傻子少年。
他静静地看着江祭臣的脸:“下雨了.......真的要下雨了......”
江祭臣的手紧紧捏着面具:“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傻子少年突然大笑出声,伸手指向身后村落中央的位置:“火!着火了!好大的火!”
江祭臣寻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看去,只一瞬,周围的天突然大亮。
炎热,周身全都是火烧的灼热感。
江祭臣大口喘着气,远处,能看到人潮涌动的身影。
“火......着火了,就下雨了,下雨了,就有粮食吃了,不饿肚子......”傻子少年说着话,傻傻得笑起来。
江祭臣将手中的面具还给傻子少年:“站在这里等我,等我回来,等我把这里的事情搞明白后,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就能永远脱离这场轮回游戏!”
傻子少年就像是没有听懂江祭臣在说什么一样,他接过面具,歪着头,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不再多言,抬脚朝人潮方向奔去。
傻子少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得望着江祭臣的背影,最后,将面具重新戴在脸上,抬脚,向村落的后方麦田方向而去。
江祭臣冲到村子中央的广场的时候,见广场处人头涌动。
几乎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在对着被捆绑在木柴高出的婵儿发出鄙夷的声音:“烧死她!烧死她!”
婵儿以一个十字的样子,立于众人之上。
村长带着人,坐在另一侧的高出,他的眼睛始终看着婵儿的方向。
天上,艳阳高照,照射在每个人的身上。
江祭臣却感觉不到丝毫温暖。
村们们在嘈杂声中等待着正午的到来。
光影变化着。
村民们就像是抓到了可以发泄情绪的把柄,在等待着,宣泄着他们压抑许久的情绪。
他们变成了一群没有心的行尸走肉,没有情感,没有同理心,他们看着被绑在木柴之上的婵儿,心中是兴奋的。
哪怕是小孩子,都露出兴奋的表情。
人群之中,只有一个孩子怯生生得躲在大人的身后,口中默默得念着:“婵儿姐姐......不要烧死婵儿姐姐......”
但是那些大人们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之下,哪里听得见孩子的声音?
他们正在发了疯一般得狂叫着,就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即将开演的好戏!
江祭臣混在人群之后,冷眼看着一切。
村民们似乎已经等不到正午的到来,向婵儿的身上扔着鸡蛋和蔬菜。
婵儿纤细的身体,被污染,被侵害。
满身污浊的她,低着头,却突然笑出声来,她猛地抬起头,望着村民的方向,厉声道:“这就是你想做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得不到我,便想要除掉我?竟然用了如此拙劣的手段!”
婵儿的声音凄厉,却没有指名道姓,话语中,却没有针对任何一个人。
此刻的村民们,像是都看不见江祭臣一般,没有人在意他的存在。
就像上一次,傻子少年出现在婵儿男人的尸体旁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
江祭臣想,这时候的他,应该已经与村民们不在一个维度里了。
但江祭臣仍然穿越人群冲上前去。
“婵儿姐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江祭臣冲到婵儿的脚下,仰头望着婵儿。
婵儿并没有低下头望向江祭臣,但口中却轻声说道:“走!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虽然婵儿没有看向江祭臣,但江祭臣知道,这些话,应该是婵儿对自己说的。
江祭臣下定决心,飞身向上,身体轻轻一跃,便跃身到婵儿的身边。
婵儿依然不看江祭臣,眉头紧锁:“我不能看你,倘若我看你的话,他们便都能看到你。”
“如果你真的不想让我牵扯其中,最开始的时候,就不应该将我扯进这件事来!”江祭臣声音干脆,“整件事已经过去,我现在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告诉我,怎么才能帮到你。”
婵儿闭上眼睛,一滴眼泪滚落而下。
天上的太阳正在转移,逐渐接近正午。
婵儿被绑在木柴之上的影子,也逐渐开始与身体主体合拢,只剩下最后的缝隙。
“正午要到了!婵儿姐姐!”江祭臣大声叫道。
但周围的村民们似乎仍然没有听到和看到江祭臣的身影。
婵儿慢慢开口:“对不起,我不该将你扯进来的,对不起,可是.....只有你......”
江祭臣的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小公主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我明白你选择我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我在被你牵扯进太乙村之前的遇见的事,所以,你才猜测,我能帮到你。”
婵儿低下头,轻声抽泣着。
江祭臣继续说道:“告诉我,你不想被困在轮回游戏里,我也不想。”
婵儿低声说着:“我的怨念......来自于对真凶的执念.....我也想.....结束这一切,我累了......真的累了......可是,我的心过不去......”
江祭臣诧异得望着婵儿:“凶手?难道凶手不是他吗?杀了你男人的凶手......不就是.......”
江祭臣的手指向人群最前方的村长。
婵儿笑出声来:“不是他......那天夜里,我与他争吵之后,我男人被吵醒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他离开之后,我便失去了意识。”
“那你为什么认定凶手一定不是他?”江祭臣不敢相信,他之前几乎已经认定,凶手就是村长。
婵儿望着村长的方向,苦笑一声:“因为,这么多年的感情,他不会这么做。”
江祭臣眼角一跳:“感情?”
他转头看向人群最前端的村长,见他一直望着婵儿,眼中带着不舍与难过。
婵儿垂下头去,轻声吟唱: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71 被强暴的少女
大火,在婵儿的身上燃烧着。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照耀在那些无情的旁观者的身上,或许,也照耀在真正的凶手身上。
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刺鼻。
婵儿立于最高处,俯视着众人,她撕裂般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村落。
所有人都面无表情的望着婵儿的痛苦。
他们或许被震撼了,或许惊讶于婵儿被烧焦的过程,但是,他们却没有人为这个年轻女孩感到惋惜吧。
在他们心里,觉得让一个杀了自己男人,且不守妇道,心里装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作为祭祀上天的祭品,是一种荣光?
他们庆幸于这个可悲的女人可以给他们久旱遇甘露的幸运?
唯独没有人为这个少女的不幸而难过。
江祭臣就这样站在婵儿灼烧的火热之下,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眼前的这一切,他不知道婵儿已经经历过多少次,是不是每一次,都让她撕心裂肺的疼。
是心更疼,还是身体更疼?
大火不知烧了多久,终于......天上真的下起了雨。
雨水浇灭了婵儿身上的火焰。
人群中,所有的村民们都为这久违的雨水而高兴着。
他们忘记了,那个叫婵儿的少女,只剩下一堆黑焦的枯骨,被挂在高出。
慢慢地......塌陷而下......慢慢地消失不见。
然后......等待着再一次的轮回。
江祭臣一个人站在雨水之中,到底还有什么线索是被他所忽略掉的?
凶手到底是谁?
他的身体没有被雨水打湿,因为这雨水,不属于现在这个时空,那是过去的,终究,江祭臣与其他人,无法真正的交叠在一起。
广场上,只剩下江祭臣一个人。
雨水仍在哗啦啦得下着。
江祭臣转过头去,见村落里刚刚还热闹的人群已经消失不见。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见刚刚还悬挂于木柴之上的婵儿也已经消失不见,就连那黑焦的枯骨都已经消失不见。
“轮回,又在准备重新开始吗?”江祭臣垂下头去,呢喃着。
他突然觉得心很沉,觉得很难过。
他保护不了她,在这个思想落后的地方,他谁也救不了吧。
身后,傻子少年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脸上戴着面具,大声笑着:“下雨了!你看,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江祭臣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傻子少年的时候,却见傻子少年的身体已经被雨水淋湿。
雨水滴滴答答得划过傻子少年的面具,最终滚落而下。
江祭臣下意识得后退半步。
他之前以为,傻子少年与自己一样,是不存在与这个轮回中的存在,但是,为什么傻子少年的身体会被这磅礴大雨淋湿?
哪里出了差错?
倘若傻子少年与那些村民才是同一个时空的话,为什么所有的村民都看不见他的存在?
村长之前承认过,戴着面具的人,就是他的儿子。
那么眼前的傻子少年,应该就是村长的儿子,那么,为什么......村长却对他视而不见?
是真的视而不见?还是真的看不见他?
正想着,傻子少年摘下脸上的面具,雨水冲刷下,傻子少年笑得更开心了,他一路跑到江祭臣的面前,裂开嘴笑出声来。
“你怎么还在这里?难道你也是傻子吗?”
江祭臣站在原地,望着傻子少年的脸,这张脸,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
到底是哪里?
傻子少年更凑近一步:“火生水,水生木.......麦田......麦田里的秘密......”
江祭臣这才彻底认出了傻子少年到底在哪里见过——
麦田里的稻草人!
江祭臣抬脚就像麦田的方向重新冲了过去。
大片的麦田深处,雨过天晴。
风吹动着麦田,那么好看的样子。
麦田的中央,立着一个稻草人,而这时候的稻草人,还是一个真正的稻草人的样子,没有面具,也没有人头。
“麦田里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江祭臣站在麦田之上,重新张望着。
一声尖叫声响彻空荡荡的天空。
刚刚还是明亮的白日瞬间变成了黑夜,寒气逼迫而来,江祭臣下意识得打了个寒颤。
远远看去。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少女,正在麦田中奔跑着。
在她的身后,有一个身形瘦弱的男人正在追着少女奔跑。
江祭臣一顿,想要冲上前去,帮助少女,却发现自己无论怎么跑,都跑不进少女和男人的世界。
江祭臣喘着粗气,只能停下来,眼睁睁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少女下的裙子很长,她用纤细的手指拎起裙子,飞快的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哭:“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身后的男人没有丝毫怜悯,加快了脚步,他满是老茧的手拨弄着麦田。
少女脚下一绊,整个人跌倒在地上,脸重重得摔在泥土里,沾染了灰尘。
她慌张转头,脚上的粗布鞋子看上去已经洗得发白。
“别过来.....你别过来......”少女转过脸的时候,江祭臣看到,那张脸征税婵儿的脸,只不过,眼前的婵儿要比他所认识的婵儿年龄小了些许,看上去也稚嫩了些许。
男人已经站在婵儿的面前,他正是已经死了的婵儿的男人。
他猥琐得笑了两声:“你老子和老娘死的时候,把你托付给我爹,你就应该很清楚,我注定要成为你的男人,你却偏偏不肯认命?”
婵儿哭着,全身颤抖:“李哥,放过我,只要你肯放过我,我不会把你偷偷去墓里偷取宝贝拿去长安城贩卖的事说出去的,求求你.....”
被称为李哥的男人从身后抽出一条蚕丝带子,那带子看上去晶莹剔透,在月光下闪烁着金丝银线般的光芒。
他将蚕丝布条用力拽了拽,试探布条的坚韧程度,随后蹲身靠近婵儿。
“你觉得村里人会相信你这个没爹养,没娘教的野种?”
婵儿绝望得咬着唇:“我们太乙村的村民,作为公主的守陵人,你现在做出这样的事,你手里的蚕丝布条,就代表了一切,这种东西,根本就不是你这种人能得到的!”
婵儿的身体一直向后靠去。
男人不再上前,就像是在看着已经被捕获的猎物,手里玩弄着蚕丝布条:“你可知,村里跟我一起去墓里拿宝贝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到时候,谁都不会帮你说话的,因为,他们不会为了一个没爹没娘的人,去暴露了自己的亲人。”
婵儿绝望得摇着头:“不可能,你胡说!我们是守陵人,我们世世代代都要守护公主殿下,我们......”
男人根本不听婵儿说教,突然上前,一下便将婵儿压倒在地上:“谁要听你说教!说,你看上的到底是谁?整日在家里写些什么君生我未生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婵儿挣扎着,张口就咬住男人压住自己的手。
男人吃痛,大叫一声,抬手给了婵儿一巴掌。
打得婵儿半晌回不过神来,眼前发黑。
男人似乎已经忍不住,他用手中的蚕丝布条绑住婵儿的嘴,再用蚕丝布条绑住婵儿的双手,最后用同样的蚕丝布条绑住婵儿的双脚。
这时候的婵儿就像一个无法动弹的蚕蛹,她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既然你不说,那我今天就让你变成我的人,然后再告诉村里人,我愿意收了你这双破鞋!到时候,你除了跟我,还能跟了谁去?”说着话,男人贱笑着,扯开了婵儿身上的衣服。
黑暗的麦田里,虫鸣鸟叫声不绝于耳,混合着男人粗重的呼吸,与婵儿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哭泣。
江祭臣看不下去,他转过头去。
原来婵儿的亲事是这样被定下来的,原来,婵儿一直对这个男人的恐惧,早早就埋在了心底。
麦田的一侧,有人慌张跌倒。
江祭臣转头去看的时候,看到年幼的傻子少年跌倒在地:“婵儿姐姐?”
他跌跌撞撞得起身,向婵儿的方向跑去。
江祭臣想要开口拦住傻子少年:“等一下,你......”
傻子少年就像是听不见江祭臣的声音一般,幼小的身体直接朝着婵儿的方向跑了过去。
男人似乎听到声音,抬起头,月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满脸是汗。
身下的婵儿已经放弃了抵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婵儿姐姐......”傻子少年再叫一声婵儿。
婵儿的泪水滚落,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男人见来人是傻子少年,便放下心来,就像是知道他不会告发自己。
“去,拿着着一边玩儿去,管好你的嘴!”男人一边说着,从后背拿出一只面具,扔给傻子少年。
这面具,看上去像是一尊神像。
“原来面具是这个男人送给傻子少年的。”江祭臣看着傻子少年捡起面具,戴在脸上,得意得笑出来,随后,向远处跑去。
傻子少年刚一走,男人便继续压着婵儿动了起来。
江祭臣不愿再看下去,转身离开。
这一切细节,看似都连上了,却又相互背离,怎么整都整不齐。
只知道,婵儿被烧死祭天,是有人早有预谋的结果。
但目前看上去最有嫌疑的三个人,都已经摒除在外。
婵儿的男人是第一个死者,被用自己亲手从墓里透出来的蚕丝勒死。
不出意外的话,傻子少年应该是第二个死者,是谁杀了他,现在却一点端倪都没有。
而第三个嫌疑人,也就是村长,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就连自己的儿子被人杀死,都不愿意吐露真实情况,到底,是为什么呢?
婵儿又为什么那么肯定,村长一定不是凶手?
江祭臣一个人默默地走在村子的街上。
还是像他一直以为的一样,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那些灵魂,就像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消失得无影无踪,正在准备着下一场完全相同的演出。
只是,江祭臣不能再跟着他们一直演下去。
他要找到问题的关键,婵儿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村长。
72 真相
天刚一亮,太乙村又恢复了热闹的样子。
江祭臣行走在其中,看着孩子的嬉戏和妇人之间的谈天说地,男人们扛着锄头准备下地。
这一切,让江祭臣觉得,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前一天亲眼看到的火烧婵儿的场景。
江祭臣朝着村长家的方向而去。
推开大门的时候,见村长正端坐在堂前,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江祭臣并未管顾村长,因为他知道,这时候的村长,应该已经与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
线索,只要是犯罪,就一定会留下线索。
江祭臣穿过大堂,朝着村长的内屋而去。
虽说是村长,家里会比其他村民大一些,但却也大不了多少。
江祭臣穿过大堂,左手边的走廊,通往一处屋舍,屋舍的后面,便是一片花园,里面种植着形状怪异的奇异鹿虫草。
江祭臣不觉停下脚步,眼睛死死盯着后院那片奇异鹿虫草,这种草,他曾还是西夏三王子的时候,服用过,因为年幼时,夜晚总会惊痫,从而整夜啼哭,大夫便给开了这个方子。
江祭臣清楚得记得,这种被叫做奇异鹿虫草的草药,还有另一个名字——婵草。而且,它的功效中,还有一种效果,是可以治疗目翳症。
是巧合吗?虽然婵儿的眼疾不见得是目翳症,但眼下这婵草,却处处指向婵儿这个人。
而且,这种草药原应该生长在南方的,在北方,这种草药根本无法完整长大,所以,是有人特意移植而来,为了谁?
江祭臣抬脚,就要向花园中的婵草而去,被人从身后拉住胳膊。
“你看够了吗?”
江祭臣一顿,慢慢回过头来,见村长正冷冷得盯着江祭臣的眼睛。
他能看到江祭臣?江祭臣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屏住呼吸,与村长四目相对。
“村长,我无意冒犯,只是......”江祭臣匆忙对村长躬身道。
村长松开江祭臣,一脸的不信任:“我们村里的事,还请你远离,该走了。”
江祭臣摇摇头,转眼妄想花园中的婵草:“那些草,是为了婵儿姐姐吗?”
村长盯着江祭臣,不语。
江祭臣继续说道:“婵儿姐姐的男人死的那天夜里,我看见你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婵儿姐姐的家中,为什么要趁着半夜?你与婵儿姐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又为什么会主张用婵儿姐姐去祭天?”
江祭臣的一连串问题砸向村长。
村长却淡淡得笑了:“你以为,杀死婵儿男人的凶手是我?”
江祭臣毫不避讳:“是,但婵儿姐姐却否定了我的看法,但我认为,她只是被感情迷了心智。”
村长听到此处的时候,脸上的情绪有了些许变化:“你若真的不走,那么,就跟我来。”
村长说完,便直接独自向里屋而去。
江祭臣脚下略微一顿,便跟了上去。
既然这条路已经走到了这里,他便是要为了婵儿来弄清楚这一切。
村长的屋子比原本所想象的要简陋一些,屋里的陈设也显得陈旧质朴。
江祭臣环视一周,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揣测的线索,便将视线落在村长的身上。
“或许,这一切,从最开始就是个错误。”村长转回头来,望着江祭臣。
“你是说婵儿的事?”江祭臣问道。
村长坐定在凳子上,低头摩挲着手中的拐杖,拐杖的头部是一只龙头,眼睛上镶嵌着红色的宝石,是之前江祭臣见到过的。
“你可知婵儿从小没了父母?”村长突然问道。
江祭臣点头:“刚刚知道,她一直被寄养在别人家中。”
村长点点头:“那你可知道,婵儿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江祭臣摇摇头:“这些与婵儿被你当众活活烧死又有什么关系?你烧死她是为了祭祀求雨,真的是这样吗?还是正好借婵儿男人的死,将罪责推到婵儿的身上,从而接着祭祀求雨的契机,隐藏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村长听着江祭臣的话,笑出声来:“你这小儿,问题真的很多,还不太愿意相信别人?”
江祭臣闭口不语,盯着村长,希望能从村长的表情中找到漏洞与线索。
村长将手中的拐杖推到江祭臣的面前:“这拐杖,是婵儿的父母送给我的。”
江祭臣一惊,这种东西,就算是外行人,都能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家能拿得出来的物件儿,更何况,是如此贫困潦倒的家。
如果婵儿的父母能拿出这种东西送给村长的话,就不应该让女儿遭受如此痛苦。
村长看出江祭臣的思索,继续说道:“我们太乙村,世世代代都在守护着公主坟,这位公主,是战国时期的一位小公主,死因,便是求雨祈福。”
江祭臣因为见过这位小公主,且已经听说了太乙村是守陵人的事,便没有多言。
村长低下头去,抚摸着拐杖:“但正因为是守陵人,且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我们无法出村,连年的干旱让我们无法生存,所以......”
江祭臣想起婵儿男人说过的话,又想起之前在小公主的墓里见到的两个人。
“所以,你们便开始打了你们所守护的公主墓里的主意。”
村长点点头:“并不是真的为了发财,我们,只是为了生存,我们世世代代,在这里守护了近千年,可最终,我们得到了什么?”
“明知可能有去无回,你们仍然一意孤行。”江祭臣突然觉得无奈。
村长叹了口气:“或许,从做这个决定开始,我们便触犯了公主给予我们的诅咒,从那时候开始,我们村每年几乎都颗粒无收,于是,我们下墓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们整个村子,几乎都成了.......”
“由守护者,便成了盗墓贼。”江祭臣说话毫不客气。
村长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透过窗户看向窗外的蝉花:“你猜的不错,这些蝉花,是我专门花钱让人从南方移植而来,我想要帮婵儿治好她的眼疾。”
“那你可知道婵儿姐姐对你......”江祭臣也跟着站起身,对着村长的背影。
村长开口打断了江祭臣的话:“第一次见正式与她见面,是在她父母离世之时,那时候她不过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啊。她最开始是寄养在我家里的。”
村长说着话,转回头看向江祭臣。
“不是寄养在他男人家里的吗?”江祭臣不解,两边的线索对不上。
村长无奈的叹口气:“在我五十岁过寿那天,收到了我人生中最不想去回忆的礼物,这也造成了婵儿往后的凄苦人生。”
江祭臣几乎能想到村长的意思。
村长继续说道:“我不能这么做,你知道的,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实在太大了,甚至,我的儿子都比她还要大上几岁。”
“所以,你便把她送了出去?”江祭臣有些生气。
村长点头:“我原以为,这是在帮她,可没想到,却把她推入了无尽的深渊,我永远都忘不了,她被接走的那天憎恨的眼神,她恨我,所以,她才想要将我置于不仁不义之地吧,她想让我后悔。”
江祭臣越来越听不懂村长的话:“我不明白,你说,她恨你,所以......”
村长望着江祭臣,许久没有说话。
江祭臣的心中已经有了另一个推测,但是他不敢去想。
如果是那样的话,婵儿从一开始就骗了他,之后,一直都在无数次的骗她。
她解不开的心结,根本就不是寻找凶手,她恨村长,在她心里,觉得村长所做的一切,造就了她往后的悲剧。
“你知道,主张对婵儿用火刑祭祀天地求雨的人,是谁吗?”村长哀伤得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已经不敢再去多想:“谁?”
村长的手紧紧握着拐杖:“就是她自己......”
江祭臣几乎站不稳:“为什么?”江祭臣调整情绪,“我是说,为什么要听她的?”
村长轻声说道:“她的命太苦了,她其实早就没有了生的欲望。于是,那天夜里,她亲手杀了自己的男人,又在前一天早早通知了我的傻儿子.......”
江祭臣不敢相信得摇着头:“你想说,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计划好的?”
村长苦笑:“那天早上,我的傻儿子见到婵儿男人死在屋里的时候,吓坏了,婵儿却对我儿子说,让他回村告诉六叔六婶,让他们主张,将婵儿祭天求雨。”
江祭臣双手紧紧握拳:“我不懂,既然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张,她为什么还要留我在这里,她到底想要我帮她什么?”
村长慢慢后退,低下头去:“我不知道。”
门外,传来一声惊呼:“村长!不好了!你儿子他......你儿子找到了,他在......村后的麦田里.......不知道挂了多少天,尸体已经......”
村长眼中一丝哀伤,他的嘴唇颤抖着。
江祭臣望着村长痛苦的表情。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我多少次听到这个消息,可是,每次听到,我的心都......也许,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只希望,婵儿能够化解了心中的仇恨,让我们都.......解脱吧......”村长的声音沧桑而悲凉。
江祭臣突然意识到,原来,在整个事情的时间线上,自己弄错了一点方向。
村长家的傻子少年,并不是在婵儿死之后才死去的。
如果没推错的话,傻子少年的死,应该与婵儿男人的死,是同一天。
也就是说,那天早上,见到婵儿男人死亡之后,他冲向村后的麦田,在那里,他见到了某个人,决定了他的生死。
那个人又是谁?是谁,在打破了婵儿的计划,却不露声色得隐藏了起来?
这个人,想要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
73 谁的阴谋?
江祭臣仔细回想着,每次见到傻子少年的时候,他总会说下雨的事,预示着婵儿被当众燃烧求雨,表示,婵儿就是活人祭品。
但只有一次,傻子少年对江祭臣说,麦田里的秘密。
之前,江祭臣以为,所谓麦田里的秘密,值得就是婵儿被强暴的事,现在想来,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包括傻子少年的死因。
江祭臣走出村长家的时候,夜晚再次降临。
这个村子就是这样,每每入了夜,比白天的时候还要热闹些许,但不知为何,现在村子里的人却再一次看不见江祭臣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契机,让江祭臣之前被村民看到,又是什么契机,让他消失在这些村民的视线里?
刚才在村长家的时候,他原以为,村长应该是看不见自己的,为什么村长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甚至跟他说出了太多的线索?
又为什么傻子少年好像从头到尾,都能看得到江祭臣?
这其中的开关,到底是什么?
江祭臣在夜色中一边走,一边思索着整件事其中的结,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慌张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去看的时候,发现不远处,六叔慌张得奔跑着,一边跑还一边惊慌失措得大喊:“村长死了......村长.......”
六叔脚下不慎,摔倒在地,正好倒在了江祭臣的脚边。
江祭臣下意识得身体往后让了一步,抬手就要扶起六叔,但手指却从六叔的身体穿插而过,并没有接触到六叔。
这个村子的轮回游戏还在上演,只是,这一刻,江祭臣被排除在外了。
村长死了?为什么?村长为什么会死?
江祭臣才刚刚从村长家离开,虽然这不是同一个时空,但终归相互之间应该是有联系的,为什么这一场轮回游戏会在这个时候上演?
江祭臣跟着村民们的脚步,重新向村长家返回去。
当众人推开村长家的大门的时候,见村长正端坐在大唐的凳子上,双手扶着把手,他的拐杖不知所踪,他的眼睛瞪大,望着进来的所有人。
若不是知道村长已经死了的话,他反而像是一个活人一样,在等待着众人的到来。
村妇们见状,发出一声惊呼,有村妇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六叔怯生生得走出来:“快!来几个人,把村长.......抬下去,准备好生安葬。”
身边几个壮汉上前,准备将村长抬走。
“等一下!”六叔叫住那几个壮汉。
正当众人不明白六叔要做什么的时候,只见他上前,惋惜得用手将村长的眼睛合拢,随后才叹口气:“抬走吧。”
一时间,场内所有的村民都低着头,难过。
有的妇人甚至偷偷抹眼泪。
六叔站在村长刚刚坐着的位置,抬手对众人:“大家都节哀,村长的走,也是给了我们一个惊醒,天要亡我们太乙村,我们更要走起来反抗!”
场内有零星的几个年轻人抬手道:“对!说得对!”
六叔见状,继续说道:“我们在这里过了这么多年,守护了战国公主这么多年,我们得到了什么?”
场内的人都抬起头,所有人看着六叔。
六叔继续义愤填膺道:“我们得到了封闭,得到了贫穷,得到了被遗忘!我们距离长安城那么近,走路也不过一天的路程,结果呢?那边的繁华与我们何干?”
渐渐得,所有人都开始有了反应,有人悄悄得点头,有人在沉思。
六叔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局面:“我们现在有什么?有的是放在我们手边的财富!我们为什么不能靠我们的双手去让全村人富裕起来?!”
有年纪略大一些的村民似乎听出六叔的意思:“不可!”
众人看向这个村民。
村民环视四周之后继续道:“我们原本就是公主的守陵人,”指着六叔,“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是想要鼓动我们全村的人一起去毁了公主陵不成?”
刚刚开始躁动的人群,突然没了声音。
大家在纠结着,对他们来说,这边是一次大胆的转折,做与不做,不仅仅决定了他们这一代的生活,就连往后的后代们,都几乎决定了要走向另外一条路。
江祭臣看着眼前的场景,再盯着六叔现在说话的模样,心中有了些许想法。
他记得村长说,婵儿当时让傻子少年去找六叔通风报信,所以,傻子少年离开后,第一个见到的人,极其有可能就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想要取代村长位置,并作出违背祖训之事的六叔。
江祭臣收回视线,转身默默地想要退出人群。
“外乡人,你现在是想要去哪儿?”
江祭臣听着,停下了脚步,他猛地抬起头,刚才的声音,是在叫他吗?
外乡人,这个村里的人就是这样叫他的。
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倘若现在他又出现在村民们的视野里的话,所有人应该都在看着他。
刚才那个声音,是六叔的声音。
六叔从台子上走下来,拨开人群,一直走到江祭臣的背后:“刚想找你,你却自己出现了?”
江祭臣仍然不敢回头,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契机.....到底是什么?
每次被村里人看到,第一个发现他身影的人,都是......谁.......
江祭臣倒吸一口冷气,他终于明白了被他们看到的契机。
那就是,他心中所念所思考的人。
比如婵儿,比如村长,比如傻子少年,再比如,现在的六叔。
随着一个人发现他,其他的人都会跟着发现他的存在。
心念而生.......
六叔一把将江祭臣的胳膊拎起来,就像是拎起了一只小狗一样轻松。
江祭臣没有反抗,而是随着六叔的力道慢慢回头,冷眼看着这群人:“放开我。”
六叔冷笑一声:“放开你?你以为,你到了这里,就真的能全身而退?”
江祭臣一时没有明白六叔真实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会不会,眼前这个六叔也已经是一个觉醒了的灵魂?
六叔转头看向村民们:“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他吗?”
村民们没有人说话,等待着六叔继续说下去。
“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村长死之前,这个小孩曾经从村长的家里走出来!”
六叔的声音不大,却足以令所有人都惊诧。
江祭臣眯着眼睛,望着六叔:“你说,有人看到我从村长家中走出来?这不可能!”
六叔低头轻笑:“怎么会不可能?你以为,一切都还像之前一样吗?”
六叔的笑容里渗透着一抹让人看不透的阴冷。
江祭臣的眼神冰冷,瞪着六叔:“是你!”
六叔唇角上扬,不回话。
“你默认了?!我早就该想到的。”江祭臣压着声音说道。
六叔一把将江祭臣拉近了自己的身前:“从此以后,这里,我说了算!而你......”
江祭臣却笑出声来:“你真的以为,你能困得住我?”
六叔的笑意更浓:“来几个人,把这个小孩抓起来!他就是杀了村长的凶手!”
村民们小声讨论着,似乎没有人相信六叔的话。
六叔见状,却并不着急:“难道你们没有发现吗?自从他来了之后,我们村子就开始连续出事,先是婵儿男人的死,之后是婵儿,之后又发现了村长儿子被悬挂在麦田稻草人身上的头颅,最后就是村长自己!”
村民们认真听着六叔的话,没有人反驳。
六叔继续说道:“你们不觉得,他就是我们村子的灾星吗?已经死了四个人,谁知道下一个死的人会是谁!”
村民们突然躁动起来,很快,便有人主动上前,抓住江祭臣的胳膊,将他拎了起来。
六叔满意得笑着:“入夜后,火刑活人祭!为我们新生活的开始而祈求上天的保佑!”
村民们不再沉默,竟然兴奋得叫喊着。
江祭臣冷眼看着这些行尸走肉。
这时候的村民们还没有觉醒,还不知道他们正在一遍又一遍得上演着临死之前的事,但六叔,应该已经觉醒,他到底想做什么?
又是什么契机,让他觉醒的呢?就像村长和婵儿。
江祭臣还弄不明白。
眼下,最关键的,就是等待入夜后的刑罚。
倘若一切都是虚无,按照常理来说,江祭臣应该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但是.....他现在竟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几个大汉将江祭臣扔进了村口的库房里,并将大门紧锁。
他们在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江祭臣也是。
库房里又黑又潮湿,偶尔有老鼠跑过去,满地的爬虫。
江祭臣一点都不在乎,既然分不清楚真实与虚幻,那边索性当做一切都是虚幻便好。
渐渐地,江祭臣昏睡了过去,耳边传来一阵幽幽的女人声音:“江祭臣,你肯低头向我认错了吗?”
江祭臣慢慢得睁开眼睛,看到曼珠正赤足站在他的面前,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江祭臣重新闭上眼睛:“还是那句话,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永远都不要!”
曼珠一顿,脸上的笑容消失:“你就这么恨我?”
江祭臣闭着眼睛,开口道:“我想要过完我平凡的一声,若有来世......”
曼珠的神色一冷:“好!那就让你吃些苦头!”
说罢,曼珠消失在库房内。
门外,却传来轻轻敲门的声音。
江祭臣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的额头上全都是汗,刚才见到的曼珠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敲门声再次响起。
江祭臣皱着眉头,从冰冷潮湿的地上爬起身来,趴在库房的门上向外看去。
“小哥哥,你还好吗?”那声音清脆的好听,奶声奶气的。
江祭臣突然意识到,每次遇见这个小女孩对他说话的时候,都不是他先想起的她。
而且,几乎每次碰面,小女孩的眼睛里,似乎都能看到江祭臣的存在。
甚至,上次,小女孩当街将江祭臣拦住,并告诉他,要快学离开,否则,就来不及了。
江祭臣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惊恐得瞪着门外的小女孩。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小哥哥,你别怕,我.....想救你出去,但我现在没有办法打开这扇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江祭臣透过门缝,盯着只能看到半张脸的小女孩:“其实,我才是整个村子最先醒过来的人,我比他们都知道的早,我们因为死后怨念丛生,所以一直阴魂不散得重复着我们死前的事。”
“你一直都知道?那这个村子到底要怎么才能化解?”江祭臣低声问道。
小女孩抿着嘴:“太阳快要下山了。小哥哥,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暴露的越来越明显吗?那是因为你待得时间越久,你的本体就会约弱,时间久了,你就会跟我们一样,被永远困在这里。”
江祭臣抓着库房的门,低吼:“告诉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救了你们,也救了我自己!”
小女孩深吸一口气:“找到龙拐杖,还回去......那个拐杖,不应该出现在我们的村子里,那是属于公主的东西......”
江祭臣慢慢松开了库房的门。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脱离了小公主给自己设的结。
原来,他仍在小公主的梦魇里。
小公主让他真正要帮的忙,恐怕就是这支丢失的龙拐杖.......
74 前世今生
远处有人慌张得叫喊着:“走水啦!快来人啊!”
这声惊叫,打破了夜色苍茫。
一盏一盏的烛火亮起来,惊叫声,孩子的哭声,妇人的惊慌声,男人的咒骂声,犬吠声,不绝于耳。
江祭臣知道,新一轮的游戏,正在上演。
“放我出来。”江祭臣看着门外的小女孩。
小女孩摇摇头:“我做不到。”
江祭臣不明白:“为什么?你明明看得到我,为什么无法放我出来?”
小女孩低着头,轻轻说道:“因为该发生的,终极要发生。”
小女孩说罢,抬脚转身离开。
江祭臣一急:“你等一下,先放我出来!”
小女孩转过头来,深深地望着江祭臣,眼神中有哀怨的神色。
门外的火势很大,能看到大火连绵不绝得燃烧着,一所一所的茅草屋瞬间被点燃,大火连城一片,整个太乙村变成了一片火村。
江祭臣突然觉得身体灼热得疼,如同大火在燃烧一般,他的头很疼,额间冒着细密的汗水。
他整个人跌倒在仓库的杂草中,脑海中闪烁出无数原本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穿着粗布的衣服,冷冷得站在太乙村的中央,看着村民们被火燃烧的样子,却无动于衷,就像是一个毫无情感的人。
大火在少年的周身燃烧着,但少年却北邮沾染上一丝火焰。
少年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随后,慢慢笑出声来:“报应!这就是你们罪有应得的惩罚!”
动物的哀嚎声传来,刺耳的嘶吼声。
少年的手里,拿着一根火把,那火把扔在燃烧着。
一个村民满身是火得倒在少年的面前,少年冷眼看着,抬脚便将那村民踢出去老远。
村民深处干瘪焦黑的手,带着渴求的目光。
少年的眼神中全都是厌弃:“当初看婵儿被火燃烧的时候,你们不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吗?现在,你们终于知道这其中滋味了吧?”
少年的声音在江祭臣的脑海中回旋,他蜷缩着身体,闭着眼睛,双手捂着头,喃喃自语:“你们终于知道这其中的滋味了吧......”
下一瞬,关着江祭臣的仓库门自动打开,就像是有人在迎接他的到来。
江祭臣睁开眼睛,看着满眼的火光,他的眼神迷离,人影在他的眼睛里显得模糊不清。
江祭臣用力从地上爬起身来,拖着沉重的步子,朝仓库的门外走去。
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哪里?恍若隔世般的熟悉,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事一样。
江祭臣从仓库的门跨过来的时候,他的身影变成了那个手拿火把的十五六岁少年,身上的粗布衣服显得陈旧。
江祭臣抬起手中的火把,下意识得吃了一惊,将火把扔在地上,后退半步。
身后,有人用力推了江祭臣一把:“事到如今,你还想躲避吗?”
江祭臣忍着头疼,转身望去,看到六叔满身是火得站在江祭臣的身后,那双眼睛冰冷而可怖,就像是下一秒便要将江祭臣碾碎。
江祭臣后退半步。
身后,传来众多脚步声。
他慌张转头,见满身是火的村民们正在慢慢聚集起来,所有人都在朝着江祭臣的方向靠拢而来。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江祭臣慌张起来,他因为身体的不适,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六叔的小声传来:“你以为,你逃得掉命运的惩罚吗?到头来,你还是要回到这里!”
村民们更加靠近江祭臣的方向。
江祭臣脚上的草鞋已经破了线,他慢慢后退着。
六叔继续说道:“我原本就是想带着村里人一起生活得好些,用一个女人祭天罢了,却引来全村的灾难?你这个不知轻重的东西!拿命来吧!”
江祭臣眼睁睁得看着所有的村民都朝自己的方向冲了过来,他用力摇了摇头,令自己清醒过来,脚下一蹬,便躲过了众人的追击。
一个个火人并没有想要放弃的意思,再次集结起来,冲向江祭臣。
江祭臣现在的身形是那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他抬起手中的火把,冲向人群。
与其一味的退闪,不如直接进攻。
江祭臣咬着牙关,对这些早已没有了生气的火人们发起攻击,一路而过,所有的火人都被江祭臣打倒在地。
但他们似乎不知道疼痛一般,一个又一个得重新站了起来。
他们的眼神哀怨而仇恨,瞪着江祭臣。
江祭臣慢慢后退,重新准备攻击。
但这些火人似乎永远也打不尽一般,他们就像是没有感知的生命体,不知疲惫,一次又一次的倒下,又一次又一次的站起身来,就像是之前他们所经历的轮回游戏。
解开一切的点到底是什么?倘若再解不开这其中的结节,恐怕江祭臣会越来越陷入其中,最终,与他们一起无限轮回。
江祭臣一边思索着,低头看着自己现在的身形:“我是谁?这个身体,是在这个村子里从来都不曾见过的样子。照六叔的意思,这具身体曾经为了婵儿姐姐......火烧整个太乙村。”
其实这些冤魂,并没有能力真的要了江祭臣的命,但是他们想要发泄的怨恨却是无法控制的。
拐杖?
江祭臣突然想起,小女孩之前跟自己提起过的拐杖,那个不应该出现在太乙村的拐杖。
或许就是因为那个拐杖的存在,才令整个太乙村陷入了这种无限轮回的游戏。
这种被大火燃烧的痛苦,也是对他们的惩罚!
江祭臣一边攻击着一个又一个袭击而来的火人,一边回想自己最后一次见到拐杖时的情形。
那是在村长的家中。
但是,当众人发现村长尸体的时候,村长的手中却并没有拐杖。
也就是说,在村长死后,拐杖被人拿走了。
江祭臣停止思考,冷冷得盯着最前端的六叔,突然飞身上前,一把将六叔从人群中拎了出来。
六叔的身体很轻,几乎一只手就能拎的起来,或许,是因为他早已被烧成了枯骨的原因。
江祭臣不能再在这里与这些火人纠缠,他拎着六叔的身体,飞身一跃,便跳上了屋顶,再稳稳地落入了燃烧中的一座屋舍。
六叔似乎没有想到江祭臣的做法,他下意识得停下手中的动作,用阴冷的目光望着江祭臣。
“解铃还须系铃人!村长的拐杖在哪里?”江祭臣的声音里几乎是带着命令的口吻。
这时候只剩下六叔一个人,他身体上的火焰逐渐消失不见,眼前的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但他的视线依旧冰冷。
“回答我!如果你不想一直被困在这种轮回的话,告诉我!拐杖到底在哪里!”江祭臣的声音几乎声嘶力竭,他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去周旋。
六叔盯着江祭臣的眼神,却冰冷冷得笑了。
“说!”江祭臣气急,一掌打在六叔的身上。
六叔应声倒地,趴在地上的身体因为江祭臣的力道而松散。他从地上爬起身来的时候,身体的关节依然没有归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提线木偶,看上去甚至怪异。
江祭臣眯着眼睛:“为什么?一定要让太乙村变成这样?是你......在背后操控着这一切!”
六叔大笑出声,同时,身体的各个关节发出咯咯啪啪的响声,很快,他的每一个关节都重新归位。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为了等你出现,我用那支拐杖,一遍又一遍得令全村陷入无尽的轮回,终究,把你给等来了!”六叔的声音里带着激动。
江祭臣站在原地,盯着六叔:“你想要什么?”
六叔裂开嘴,能看到他的牙齿依然是因为火烧而焦黑的样子:“让你看到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永远陷入这个轮回之中!是你!害死了全村的人!你不该独活!”
江祭臣紧握着手中的匕首,那是在墓里的时候,小公主送给他的匕首。
六叔看到匕首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次惊慌,但很快恢复。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让你再死一次!”江祭臣的声音发狠,不知为何,当他以这个十五六岁少年的身份推开仓库门走出来的一瞬间开始,他的心中便充满了对太乙村的仇恨。
六叔已经彻底恢复了完好的身形,他嘲讽得看着江祭臣:“你姐姐婵儿,该死!死有余辜!你也该死!若不是你们的父母当年阻碍全村进入墓穴,我们太乙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江祭臣握着匕首的手开始颤抖。
六叔指着自己的胸口继续说道:“来,朝这里,既然公主殿下给了你这把匕首,想来,就是让你来将我们彻底清除,我知道,公主殿下不会原谅我们,毕竟,我们本应该是她的守陵人,但是凭什么!凭什么我们要承受着近千年的闭塞和贫穷!”
“可你们用错了方式!”江祭臣手中的匕首握得更紧。
六叔咧开嘴大笑:“人,活着便不过是为了一口吃食,守着一个孤坟,庄家连年吃不饱村民的时候,又有谁管过我们?顾过我们?”
江祭臣深吸一口气,望着六叔狰狞而哀伤的脸。
六叔继续说道:“你到现在仍然不懂!”他仰天大笑,“所以,你才该死!”
说话间,六叔一招手,从身后拿出那只龙头拐杖:“所有阻止我的人,都要死,哪怕死一百次一万次,我都可以奉陪到底!”
六叔的身后,突然聚集出众多黑色的人形影子,他们全身的火苗已经消散,但他们的身体内部却依然散发着金色的火焰,他们的喉咙里发出凌冽的嘶吼声。
“杀了他!”六叔低沉的声音,挥舞着手中的龙拐杖,唇角带着阴冷的笑容。
瞬间,所有的黑影朝着江祭臣的方向席卷而去,一下子便将江祭臣的身体包裹起来。
黑影笼罩下,再也看不到江祭臣的身体。
六叔咧嘴笑出声来:“跟着你的家人,一起下地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