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希望你永远都记得
江祭臣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山洞。
洞穴中,传来滴滴答答的泉水声,让他想起初次来到长安的时候,遇见小公主的那处山洞。
“醒了?”
江祭臣转眼,看到卿离的背影,正坐在石阶上忙着什么。
一身黑衣,配着一头黑发。
卿离转过身来,扯着唇角笑出声来:“我就说你根本就不适合凡人的世界,云檀就是不相信我,你看看,搞得自己一身伤。”
江祭臣想要起身。
卿离已经靠近过来,一把将江祭臣推倒在塌上。
“别动,你看现在,不止是身上的伤,心上也满都是伤,还丢了三魂七魄,你现在根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
江祭臣皱眉,仍要起身。
卿离抿着嘴,摇头,不在阻拦:“还是一具特别倔强不听劝的行尸走肉。”
江祭臣四下观察着,这是一处深邃的洞穴,抬眼望不见外面的光,洞内有一圈火把。
“我为什么在这里,付凌天和张沛呢?你们把他们怎么了?那个.....那个女孩呢?”
卿离重重得叹了口气:“沙华,我真的搞不懂你,你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你自己?”
江祭臣直接下床,向外走去。
卿离也不去劝说,反而笑着:“你去吧,一旦从这里走出去,你能去哪儿?你还有家可回吗?”
江祭臣停下脚步,突然想起,是啊,他在长安城哪里有家?当初想要寻找母亲的踪迹,他以为,回到了母亲曾经生活的地方,便是找到了归宿。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长安城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且还是一个不怀好意的地方。
在这里,似乎没有人喜欢他。
卿离见这句话起了作用,上前两步:“放心,付凌天已经去查那个少女的身份和她背后的人了。”
“云檀呢?”江祭臣问道。
卿离鼓着腮帮子:“说到底,你还是喜欢跟云檀一起玩是不是?每次来找我,都是来骗我的桂花饮的?!”
江祭臣大概了解卿离在说什么,但也懒得与他理论什么。
“我自己去找。”
江祭臣再走出几步,转弯,一口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抬眼,正好看到云檀正低眉望着他。
“去哪儿?”
四目相对。
江祭臣望着那双狐狸眼,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两步。
云檀含着笑容,再次靠近,弯下腰望着江祭臣:“你受伤了,自己不知道心疼自己?”
江祭臣刚刚还没觉得,被云檀一说,这才感觉到身上的痛感。
云檀二话不说,抬手将江祭臣抱起来,向床榻反向走去。
江祭臣竟然也乖巧得一动不动。
云檀稳稳地将江祭臣放好,并帮他盖上被子:“山洞冷,已经要入冬了,保护好身体,你不比我们。”
卿离上前,笑嘻嘻地:“是啊,我们是仙儿,你不是。”
云檀抬眼,白了卿离一眼。
卿离瘪着嘴:“本来就是。”
云檀轻轻拍着江祭臣的头发:“沙华,你累了,该休息了。”
江祭臣轻声说道:“可是,还有很多事没弄明白。”
云檀从唇齿间发出轻笑:“放心,有我。”
卿离再上前一步:“还有我!”
江祭臣在云檀和卿离两人的身上游离片刻后,才开口道:“我们,以前的关系很好?”
云檀轻嗯一声。
卿离诧异得声音都出了拐弯:“那是当然了,那会子我们特别悠闲,你千年才出来一次,每次出关,第一件事就是来找我拿酒,我们会在青丘一喝就是九九八十一天,酩酊大醉,那时候,真是畅快。”
云檀抬眼瞪着卿离,示意卿离不要乱说话。
但卿离却没有明白云檀的意思,继续说道:“后来,直到有一天,你见到了她......本来,你是见不到她的话,我们......”
云檀重重得咳嗽一声:“卿离,去外面看看,付大人可还回来了?”
卿离还想说话,被云檀推开。
“我还没说完呢。”
“快去!”
卿离一边被云檀向外推去,一边对江祭臣的方向:“下回,反正日子长久,我慢慢讲给你听。”
卿离离开后,山洞又恢复了宁静。
“云檀。”
江祭臣的声音在山洞中有回音。
云檀转眼望着江祭臣:“你想知道她的事?”
江祭臣点头不语。
云檀低下头,默默地朝着江祭臣的方向走去:“她没有告诉过你吗?”
江祭臣坐起身,低着头:“她说,要等我长大。”
云檀笑出声来:“我也是这个意思,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很多,就算现在告诉你,你也不见得能理解太多,即使是像你我和卿离之间这种兄弟感情,你也不见得能明白。”
江祭臣望着云檀的笑容,让他觉得舒心。
云檀继续说道:“所以,你无法理解卿离为什么对你说话总是你气急败坏,那是因为,你在他心里太重要,所以,他希望你能永远记得他。”
“那你呢?”江祭臣轻声问。
云檀看着江祭臣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江祭臣再问一句:“你呢?你也希望我永远都记得你,是不是?”
云檀微微笑着,他总是对江祭臣笑着,温婉而轻柔。
“是,但我更希望你能够过得好,我不想看到任何人欺负你,任何人都不行。”
“你说过。”
“是,我说过,就算是过了千年,我还是这么想。”
江祭臣默默地点点头:“谢谢,所以,你才想让长安城的人以为我是一只.......”
“狐狸?”云檀笑道,“不是长安城的人,原本,只是想要吓唬王家人,没想到,有人用这件事大做文章。”
“知道是谁吗?”江祭臣问道。
云檀轻轻摇头:“还没有查出来,但与曼珠无关。”
“为什么这么肯定?”
云檀叹口气:“因为,曼珠不会害你。”
江祭臣轻轻咬着唇。
云檀继续说道:“包括突然出现在王子清和江奴。”
江祭臣身体微微颤抖:“他们,不是真的,对吗?”
云檀点头:“他们都已经死了,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所以,现在她们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甚至当街出现你面前,为什么?你要自己想想清楚,你到底还得罪过什么人?”
江祭臣努力思索着,许久之后,慢慢摇头:“我不知道。”
山洞之外。
狂风乱做,一阵尖锐的笑声传来,同时,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动物爬行声。
云檀耳朵一动,护在江祭臣面前。
江祭臣也察觉到异样,定睛看向洞口之外。
原本只能透出一点点的月光,被黑暗笼罩,渐渐地,朝着山洞侵袭而来。
伴随着的,是一股腐尸的恶臭味......
151 四脚人
云檀护在江祭臣身前:“沙华!小心!”
黑暗中,能看到一簇四脚爬行的生物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朝着山洞内的江祭臣扑过来。
密密麻麻,他们的腿脚甚至会因为交织在一起而彼此摔倒。
“这是什么东西?”
江祭臣话音未落,已经被云檀抬手抱起,跃身向上,悬浮在空中,向洞穴的更深处而去。
“是人!”
云檀的声音并不大,他的气息还算平稳,听不出紧张。
但江祭臣却瞪大了眼睛:“这些四脚爬行动物,是人?”
云檀不再说话,护着江祭臣弱小的身体。
江祭臣能感觉到云檀温热的身体,护着自己的手很用力,在空中随意地弹跳着,躲避袭击而来的“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卿离怎么没有消息了?”
云檀的语气中能听出一丝担忧。
“云檀,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
云檀并不放开江祭臣,反而将江祭臣抱得更紧。
江祭臣挣扎着:“云檀,这样下去,我们谁都逃不出去。”
云檀依然不说话。
黑暗中,一个四角怪人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嘶叫声,从同伴的身上弹起,跳向江祭臣的方向。
直到这时候,江祭臣才仔细得看清了这些怪物的样子。
他们确实都是人,但却并不能完全被称之为人。
因为他们虽然长着人的样子,但是他们干瘦的躯干,腐肉连接在骨头之上,散发着恶臭的身体残破不堪,他们的脸上也米有完好的皮肤,有些部位因为腐烂而沾染着拥挤在一处的蛆虫,跳跃而起的时候,蛆虫会因为振动而掉落。
江祭臣下意识得皱着眉头:“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云檀终于开口:“被操控的尸体。”
云檀简单的回答了一个江祭臣早就看出来的答案,江祭臣索性闭上嘴。
这些四脚人实在太多,根本就无法完全躲开。
不停得有四脚人撞击在云檀蓝色的罗裳上,沾染了脏污。
云檀一向是爱感情的,此刻,他为了守护江祭臣,已经没有了任何顾及。
江祭臣突然用力,推开了云檀的保护,自己露出在这些四脚人的面前。
“沙华!你疯了!”云檀终于发怒。
霎时间,密密麻麻的黑影扑向江祭臣的方向,江祭臣从墙上跳下,落在那些四脚人的身上,抽出软剑挥舞着。
一个有一个的四脚人被劈成两半,粘稠的液体沾染了周围的一切。
“出去搬救兵,如果我们两个人一直被困在这里,还必须由你来护着我的话,我们谁都出不去!”
江祭臣一边说着话,一边与袭击而来的四脚人对抗。
他毫不手软,眼神冰冷,他的周围已经躺满了腐烂的尸体。
“走!”江祭臣低吼,抬眼愤愤得瞪着云檀,“你真的想让我死在这里吗?!”
云檀抿着嘴,冷眼望着江祭臣,瞳仁变成了狐狸的样子,张开嘴,尖牙外露,从高墙之上冲向江祭臣。
“云檀!你做什么?!”江祭臣察觉云檀朝自己飞扑而来,大喊道。
云檀没有回话,在即将落地的刹那,将江祭臣一把抱在怀中,踩着那些恶臭之物,朝着洞穴之外飞身而去。
江祭臣抬眼望着云檀的脸,是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样子。
每次云檀出现在他的身边,总是温婉而轻柔的,唇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就好像山崩地裂都不会影响他分毫。
但是这一次,他明显看到了云檀脸上的焦躁。
“沙华,我不想你死,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你的本体。所以,别动,听我的。”
云檀似乎因为焦急上火,声音有些沙哑。
江祭臣突然觉得生命是值得的。
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丝丝月光之色。
江祭臣的腿部突然剧烈的疼痛感袭击而来。
他皱眉闷哼一声,低头,看到几具四脚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腿,正张开口啃食着他的皮肉。
云檀见状,利爪深处,抓向那几个四脚人。
但为时已晚,江祭臣的腿上已经被啃掉了一块皮肉。
他皱着眉头,却不肯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云檀紧咬着唇,他自是知道江祭臣的疼痛,但也一语不发。
“云檀,这样下去,真的出不去,放我下来,你去找卿离。”
不断有四脚人朝着两人的方向袭击而来。
云檀的身上已经被咬得遍体鳞伤,肩胛骨处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不可能!别说话!你腿上的伤,我能治好。”
“云檀!”江祭臣低吼。
江祭臣突然对云檀对云檀发力,一掌将云檀推出去老远。
江祭臣稳稳得落在那些四脚人周围的地上。
四脚人见到江祭臣,就像见到了美味的食物,周围尖锐的怪声越来越明显。
“走!”
江祭臣嘶吼着。
云檀的身后,很快,因为那些四脚人都朝着江祭臣而去,洞口出现。
越来越明亮。
月光照射进来,照亮了云檀的脸。
很快,四脚人便将江祭臣包裹起来,云檀再也看不到江祭臣的身影。
云檀根本不会丢下江祭臣独自离开。
一阵风吹过,云檀的身体被吸出洞口,重重得跌落在洞口之外。
他闷哼一声,口吐鲜血。
周围安静的可怕。
洞口处重新被黑暗笼罩。
云檀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朝着江祭臣的方向冲去,但却怎么都站不起来。
“沙华!”
云檀嘶吼着。
洞穴中。
江祭臣被一众四脚人团团围住。
但那些四脚人就像是听命于某人的信号一般,突然停止了对江祭臣的攻击,只是将江祭臣包裹起来。
恶臭味侵袭着江祭臣的鼻腔,让他头晕眼花,胃里极其不舒服。
江祭臣忍受着身体的疼痛,望着这群四脚人的背后:“出来吧!云檀已经走了!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
四脚人们像是不明白江祭臣在说什么一般,歪着头,诧异的模样。
江祭臣嘶吼一声:“出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最靠近江祭臣的那一堆四脚人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震飞一般,身体朝着江祭臣的反方向飞扑离开。
密密麻麻的四脚人包围圈露出一道空隙。
空隙之外,是一个一身雪白纱袍的男人,正优雅得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之上。
他的脸上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但从面具上,似乎能感觉到他面具之下的笑容。
他侧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正侧头看着江祭臣,黑长的头发那么优雅好看,与眼前这群充满恶臭的四脚人完全无法融合一处。
“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歪着头看向江祭臣。
不知为何,江祭臣总觉得眼前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仔细去想,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甚至,对江祭臣来说,眼前这个人,就像是有一股魔力,让他莫名觉得——亲切。
正想着。
那人突然出现在江祭臣的面前,靠得极近。
那人与江祭臣四目相对,眼中充满了对江祭臣的怀疑与疑惑。
江祭臣嗅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花香味,熟悉的感觉涌上大脑,但那味道,却又像是自己从来不曾闻过的味道。
江祭臣下意识得向后退去,一直退到石头的缝隙之中。
那人却嘲讽的笑出来,能看到他好看的牙齿,瘦削的脸庞拥有完美的弧线。
江祭臣的心,不知为何,剧烈得疼了起来,他仰着头,望着眼前的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人没有着急回答江祭臣的话,而是慢慢得凑近江祭臣的耳朵,喉咙里发出咯咯声。
江祭臣在那人靠近过来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害怕的感觉,反而有一种想要更靠近对方的冲动。
他不知道这是那人身上的什么魔力,一个可以控制尸体的人,就算再干净,也是脏污的。
江祭臣抬手想要推开那人靠近过来的样子。
那人就像是能明白江祭臣所想一般,在江祭臣抬手的同时,闪开了身体。
修长的身影向后退去,稳稳得落在那些腐尸之上。
江祭臣再次开口:“你并没有想杀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那人的喉咙里再次发出奇怪的咯咯声,像是在说话,又像是无法回应江祭臣的问话。
江祭臣发现,这个男人本身像是对自己并没有太大的恶意,他慢慢得起身,朝着男人的方向靠近过去。
男人受惊,他似乎没想到江祭臣会靠近而来。
身体微微抖动一下,下意识得向后退去半步。
江祭臣察觉到,更是有了胆子,继续朝着男人的方向靠近过去。
随着男人的后移,那群四脚人也像是被他们主人的情绪所感染,也跟着四散开来。
江祭臣轻轻得笑着:“刚才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想杀了我吗?”
男人轻轻得摇着头,却不再后退,像是在等待着江祭臣的靠近一般。
江祭臣继续靠近,轻声说着:“阿清的尸体,是你引出来的?”
男人半晌没有回话,像是在悲伤。
江祭臣点点头:“那......我娘亲呢?为什么要弄出这样的两个人,来搅乱我的生活?”
江祭臣的身后,传来一阵轻笑声,随后一个好听而磁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觉得你现在的生活,还不够混乱?”
152 存在的意义
付凌天推开一个院落的木门。
院子里面一片狼藉,完全是一副很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各处都结着蜘蛛网,地上有散落破碎的瓷器。
付凌天的心顿然冰冷一瞬。
他继续向前走去,穿过院落,一直走到木屋门外,抬手正要推开大门,发现门栓处有一处血痕,像是不久前才刚刚沾染上的痕迹。
付凌天眯着眼睛,推开大门。
门内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和尸体的腐烂味道。
付凌天从腰间抽出一块帕子捂住口鼻。
那帕子,能看得出是女人送的。
脚下有从屋檐上掉落而下的木头,被付凌天踢了一脚,安静的色下中,刺人耳膜。
“有人在家吗?”
没有人回应。
时间一点一点得过去。
屋内突然传来响声,付凌天一惊,才见是几只老鼠从床的方向跑了下来,因为见了人,四处逃窜。
付凌天心中对眼前的情形已经猜出了七八分。
他死死地盯着床的位置,慢慢踱步向前,随时警惕着身后会突然有人出现。
床上,月光的映照下,能看到一个人正直挺挺地躺着,一动不动。
恶臭味越来越浓。
付凌天慢慢抽出佩剑,向那身体靠近过去。
那是一具女性的尸体,身体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有蛆虫在她的皮肉里狰狞,皮肉上还有很多大坑,分明是老鼠啃咬过的痕迹。
即使见过太多尸体的付凌天,胃里也一阵不舒服。
他强忍着,查看死者情况。
虽然死者面目全非,但她耳朵下方的那颗笑笑的红痣却引起了付凌天的注意。
这死者.......不就是白天的时候那个当街要刺杀江祭臣的妇人吗?
现在为什么会独自出现在这里?
按照目前尸体腐烂的程度来看,不可能是白天才死。
也就是说.....
付凌天猛地抬起头:“也就是说,白天看到这妇人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正说着,刚刚还躺在落满灰尘的床上的尸体突然慢慢的动了动手指,几乎已经腐烂的眼球也跟着转了转,看向付凌天的方向,唇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鬼魅的笑容。
尸体的嗓子里,发出咯咯咯的声音。
那声音传遍了整个破旧的木屋。
付凌天闻声,后退半步,冷眼对着眼前那露出诡异笑容的尸体。
那尸体已经僵硬,猛地从床上弹起来,脖子处发出咯咯的声音,转向付凌天,只一瞬,便冲向付凌天的方向。
付凌天大惊,挥剑而起。
木质门外,传来更多咯咯声,那声音,就像是一群夜行动物。
付凌天一剑便劈掉了那妇人的头颅。
那颗头滚落在地上,唇角依然露出着诡异的笑容。
付凌天转头看向窗外。
只见月色已经被窗外的那些尸体挡的严严实实。
他已经完全被这些奇怪的尸体包围。
“看来,今晚又有人要找事了?”付凌天冷哼一声,深吸一口气。
门外,大量被控制的尸体已经破门而入.......
山洞内。
江祭臣转过头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与眼前这个嗓子里发出咯咯声的男人穿着一模一样的人。
他的脸上,也带着一柄面具,面具的底部,有一处红色的物体,因为太黑,并不能清楚得看到那物体到底是什么。
江祭臣唇角一扯:“真身,终于肯现身了?”
那人却并不着急,慢慢地朝着江祭臣的方向而来。
随着那人越来越近,周围所有被控制的四脚人都纷纷为那人让位置。
江祭臣静静地望着那人逐渐靠近。让他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疼痛。
而在江祭臣身侧,那个刚刚不愿意伤害江祭臣的白衣面具人,在眼前这个面具人出现的瞬间,被推了出去。
那人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画作了一个散发着亮光的珠子,在空中飘荡着,随后,慢慢地落到了白衣面具人的手中。
“现在,可以开诚布公了吧?”
江祭臣的语气冷漠。
白衣面具人,一把钳住江祭臣的下巴,并没有着急回答他的话,仔细来回打量着江祭臣,就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你的三魂七魄去哪了?为什么看不到?”
白衣面具人似乎有些生气。
江祭臣不解:“你也想要?那你来晚了。”
白衣面具人一巴掌打在江祭臣的脸上。
江祭臣顺势到底,被啃咬过的腿,更多血液溢出来。
白衣面具人低怒呵斥:“不是你的东西,你竟然送给别人!”
江祭臣抬头,望着那白衣面具人,月光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方面具下方那团红色的样子。
那是一朵彼岸花,红如血色,在月色下,宛若能够流动的血液。
江祭臣睁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会与彼岸花有关。
他悄悄得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收起来。
“不用藏了,我对那玉佩没兴趣。”白衣面具人像是完全明白江祭臣的想法。
“你是谁?你认识曼珠?”江祭臣思度片刻后,问道。
白衣面具人听到曼珠的名字,一挥手,江祭臣再次顺势倒在地上:“曼珠的名字,也是你叫的?”
江祭臣的口中开始渗血,他毫不在乎得抬手一擦:“你想做什么?从一开始,就控制了我阿姐的尸体,将我送到王大人面前,之后故意当街让那两个家丁死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又利用一个长得像我娘亲的人,让我单着群众的面,坐实了小狐狸精的设定。”
白衣面具人听着这些,摇摇头,冷笑一声:“有些事,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白衣面具人靠近江祭臣,能感觉到,面具下的他正在笑着。
江祭臣丝毫不畏惧,抬手便要去揭开那面具。
被白衣面具人一把抓住瘦弱的胳膊:“江祭臣,你不过是个凡人,不过是沙华的一部分,你不配拥有现在的一切。”
白衣面具的笑声越来越放纵,随着那放纵的笑容,周围被控制的四脚人们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白衣面具人抬起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江祭臣的脸:“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说着话,白衣面具人手触碰到江祭臣的额头。
一道红色的光从江祭臣的眉心散发而出。
白衣面具人的笑声越来越响亮:“江祭臣......这一世,早早结束,便是你最好的归宿。”
江祭臣听到这话,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抬手反握住白衣面具人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白衣面具人的面具。
“是吗?听你这么说,是在关心我?”
白衣面具人闪身,黑长发在空中飘散着。
松散的头发搭在肩头。
他站起身,冷冷得俯视着江祭臣的脸。
“我已经让你见了你最想见的人,如此,你该安心的离开了!”白衣面具人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中似乎透着难过的气息。
山洞入口处,云檀和卿离出现:“沙华!”
话音刚落,白衣面具人和江祭臣同时回头。
白衣面具人看到云檀和卿离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得后退半步。
江祭臣看在眼里,对云檀和卿离的方向喊道:“云檀,卿离,我在这里!”
而站在原地的云檀和卿离却站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得望着白衣面具人。
“你......”云檀慢慢抬起手,默默地指着被一众四脚人包裹起来的白衣面具人。
卿离更是惊得出不出话来:“不会是......”
云檀低眼看了看坐倒在地上的江祭臣,轻轻得摇摇头:“到底怎么回事?!你们.......”
白衣面具人站在原地,一副已经下定决心的样子:“我来收集散落的三魂七魄,一共十世,而今,已经是第九世。”
白衣面具人没有将话说得很清楚,但云檀和卿离似乎已经听得明白。
白衣面具人看了江祭臣一眼,继续说道:“现在,你们还想帮他吗?”
江祭臣云里雾里,在三人之间来回看着:“你们.......认识吗?”
此刻的云檀和卿离,眼中似乎早就已经没有了江祭臣的存在。
白衣面具人继续说道:“结束今世,才是对他最好的结局!我想,你们比我更明白。”
云檀这才转眼看向江祭臣,默默地摇着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白衣面具人双手背在身后:“他的人生,本就是虚无的,可谈活着!”
卿离低着头,不再说话。
云檀上前,挡在江祭臣的身前:“所以,听说前几世都......不得善终,都是你......”
白衣面具人抬起手掌,他的指尖聚集出一簇绿色:“如此,你们还要帮他?”
云檀抿着嘴:“他是无辜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还小!不该承受这些!”
白衣面具人冷笑道:“难道,你们不觉得他这一世已经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也使太多人死于非命,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这罪孽......”
卿离终于回过神,也跟着云檀上前挡在江祭臣的身前:“不,他不是谁的替代品,更不是谁的替身,他就是他自己,就算他不是沙华,但他是江祭臣,是拓跋祭,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他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白衣面具人冷冷得低吼:“卿离!那我呢?!曼珠为了护住他,竟然让杂鬼拿走了他的三魂七魄,真的以为如此,便能守住他的性命了吗?!”
“沙华!”江祭臣从地上站起身来,从云檀和卿离的背后走出来,仰头望着面前的白衣面具人。
所有人都惊呆,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继续说道:“沙华,你是真正的沙华,对不对?”
白衣面具人低头看着江祭臣,不语。
江祭臣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与你而言,我不过是一个渺小的存在,虽然我还没有弄清楚,你们刚刚聊的到底是什么,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我有我的命,我的命,不该由你做主!”
江祭臣话音刚落,抬起脚飞身跃起,一把扯下了白衣面具人脸上的面具。
那是一张冰冷而俊朗的脸。
那张脸,正是十二年后江祭臣的脸。
江祭臣在看到这种与自己九分相同的脸,心冷得能听到破裂的声音。
这,便是曼珠对他好的原因。
这,便是曼珠守护他的原因。
这,便是他存在的意义。
153 一切都是虚无
江祭臣一个人走在幽深的森林中,青山绿色。
眼前是一汪天池,月光照耀在天池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透着冰冷的光。
江祭臣停在天池边,弯腰伸手抚摸着水面。
冰凉透骨。
水面上映照着江祭臣的身影,而那个身影,却在水中对着江祭臣笑。
江祭臣抬手抽打水面:“你笑什么?你也要嘲笑我吗?”
水花散尽,水面恢复平静后,水中江祭臣的倒影依然是一副嘲讽的笑容,它开口道:“到底,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失望吗?”
江祭臣瘫坐在水边。
水中的它继续说道:“你自以为属于你的那些,其实从一开始并不是完全属于你,你以为你是话本里的角儿,其实,你不过是个游离在戏台子背后的影子罢了。”
它大笑出声,半晌后,笑出眼泪,它用手擦了擦眼角。
江祭臣就这样看着池水中的它,唇角也跟着上扬:“那你呢?”
它的笑容慢慢得平息下来。
江祭臣伸手想要去碰触那水中的倒影,但却发现,手一碰,就会消失不见。
“你呢?你不过是我的影子,连自己独立的个体生命都不存在,你凭什么如此猖狂?”
它不语,露出怒气。
江祭臣也露出了怒气,与水中的它如出一辙,江祭臣突然嘶吼一声:“谁说我只是他的附属品?前几世与我无关,但现在,我就是我!我有我的家人,有我的阿姐,有我的娘亲,有我想要做的事,有我自己的理想,我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它脸上的怒气已经消散,轻笑一声:“所以呢?你要做的事,是什么?”
“我......”江祭臣更住。
“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江祭臣闭上嘴,不说话。
它笑道:“你,什么都不是。”
江祭臣猛然从地上站起身来:“我当然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报仇!”
远处。
树丛下。
云檀、卿离,和沙华站在一处,望着江祭臣小小的背影。
云檀上前一步:“他说的不错,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你自以为能收回就收回的灵体,沙华,这是对你的惩罚,你不该善做主张,一旦被发现,你可能会承受更为严厉的惩罚!”
卿离望着沙华,一直都没有说话。
沙华的视线落在远处江祭臣的身上,眼中逐渐出现了仇恨:“为什么?”
“什么?”云檀问道。
沙华收回视线,妄想云檀:“为什么这个孩子会想让你们所有人去保护他?前面八个,你们并没有像这般保护过,为什么?”
云檀没有说话,他的视线也落在远处的江祭臣身上。
卿离开口:“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喜欢他,他坚持,固执,他有情有义,即使没有了三魂七魄,但却依然保持着一颗爱人之心,你知道为什么吗?”
卿离反问沙华。
沙华冷笑一声:“我自然知道其中缘由。”
卿离点头:“其实从第一眼见到他,我便看出,他不是沙华的本体,他太弱了,所以,我很想保护他。”
云檀拍了拍沙华的肩膀:“快了,能不能放过他?”
沙华轻咬着牙根,好看的脸上呈现出让人想要远离的冷漠:“凭什么?你们为了他,要让我多承受地狱之苦?他有什么能耐?让你们对他如此之好?”
提到地狱之苦的时候,云檀下意识得向后退去半步:“沙华,这是你该承受的,本就不该拥有的感情,是你们任性,现在,更不该去让他承受你该承受的。”
沙华挥手,眼神更加冰冷,他的身体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月光能够穿透他的身体:“你们不会真的以为,就凭你们两个这三两句话,我就会放过他吧?”
沙华冷笑出声。
云檀皱眉:“沙华!你变了!”
沙华冷冷得瞪了云檀一眼:“想保他?便是与我为敌!你们知道我这近千年在地狱所受之苦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却一味得袒护着一个.......一个灵体!”
卿离摇着头,大声说道:“可他就是你啊!”
“他,不配!”
沙华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鸡打鸣的声音。
沙华听到,转身向后走去。
“沙华!真的不能.......”云檀皱着眉峰,有些哀伤。
“不能!你们大可与我为敌!”沙华说这些话的时候,没有停留。
最终,沙华的身影消失在树丛之中,逐渐变得透明,最终,消失不见。
“你怎么想?”卿离望着云檀。
云檀望着远处哀伤的江祭臣:“他需要些时间去接受一切。”
卿离追问:“我的意思是,你准备站在谁的一边?”
云檀轻轻得笑了:“他们,都是沙华。虽然江祭臣不过是沙华灵体的一部分,但,他仍然是沙华,而且,是掌管七魄之魂,命魂伏矢!所以,即使他自己失去了三魂七魄,却仍对情感有察觉。”
卿离点头:“因为他是命魂,所以曼珠才会格外用心对待。”
“但沙华却.......”云檀声音很轻,透着担忧。
卿离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难道沙华.....是想置死地而后生?”
“他在赌。”云檀仰头看向远处的江祭臣,见江祭臣已经抬脚继续向前走去,“沙华在赌,如果他将这十魄全部收集起来,他便有可能逃离地狱,与曼珠重逢,但太冒险,他们逃不过上天的眼睛.......他想得太简单了......”
晨光逐渐从东方升起。
付凌天站在一对腐尸中间,满地狼藉。
恶臭传出去老远。
有群众闻到味道,纷纷围过来,看到眼前的状态,吓得不轻,节节后退。
女人们的惊叫声,孩子的哭声。
付凌天面无表情,满身残血,手中的剑已经被血水染得通红。
就连他的脸上,都全是血污。
他目不斜视得拎着剑,剑尖在地上划过,拉出一条血路。
穿过人群,向远处走去。
有大胆的男人问道:“付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付凌天停下脚步,回头,望着众人:“还请各位帮忙,有人操控腐尸作乱,嫁祸在一个孩子身上,你们的嘴,比任何证据都要有用,还请各位能帮忙还那孩子一个清白!”
“付大人!如何得知这些不是那孩子所为?毕竟,我们亲眼看到有人死在那孩子的面前。”
付凌天笑笑:“多谢各位!”
他并没有明确得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相信,只要百姓们认真去想想,不被那些所谓的王家言辞蒙蔽,自然能轻松得想个透彻。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蠢人,只有不想明白而被蒙蔽的心罢了。
晨光中,付凌天的背影,虽然脏污,却散发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
树丛中。
江祭臣越走越快,他知道云檀和卿离跟在他的身后,但他就是不想停下脚步。
他心里觉得难受得紧,他觉得很失望,很低落,是一种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应该如何形容的感觉。
与他而言,是他把自己在整件事中看得太过重要了。
可是,也是与他而言,他就是独立的个体,他从来不曾想要成为沙华,是他们和她们非要逼着他成为沙华。
而现在,却又将他狠狠地抛弃。
江祭臣仰天深吸一口气:“到底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江祭臣说着话,转身,却并没有看到云檀和卿离,映入眼帘的,是阿清和江奴。
两个人皆是少女模样,望着江祭臣的时候,他们的脸上却是带着一丝嘲笑的。
江祭臣的心很疼,就像是针扎一般,他望着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后退还是前进。
江祭臣张了张嘴,眼前的两个人,便是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意义,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
而现在......
两个少女对视一眼,随后一起看向江祭臣。
江奴先上前说话:“长安城,你现在肯定是回不去了的,当街杀人,深夜引得民心惶惶,小狐狸,不能怪别人,只怪你本该属于主人,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
江祭臣哀伤得摇着头,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娘亲啊......这些话,说出来,却那么的让人难过。
江奴身后,阿清上前两步,冷笑一声:“还在妄想什么?”
江祭臣的声音有些嘶哑:“我爱你们,永远都不会改变。”
两个少女一愣,随后笑出声来。
江祭臣却不为所动,继续说道:“无论你们现在被什么人操控着,或是是变成什么样子,对我的感情有多少改变,但是对于我而言,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我的生命里,你们都是最重要的存在,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江奴歪头笑着:“那我们要你死呢?”
江祭臣默默地摇头,慢慢后退,不想靠近两人。
两人步步紧逼。
江奴轻声道:“主人说,让我们要了你的命,早死早超生,这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虚无的世界,你的命更是一个虚无的存在,何必多此执念?”
江祭臣终于流下了眼泪:“娘亲......娘亲......”
江奴一顿,转而露出一副哀伤的神色,却说着伤人的话:“答应娘亲,你的命是娘亲给的,现在,让娘亲拿走......”
说话间,对着江祭臣深处手来。
那双手,是江祭臣长久渴望的温暖存在,但是却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存在。
江祭臣多想将自己的手放在娘亲的手里,他还从来不曾被娘亲抱过。
有一刻,他甚至回想,想要紧紧抱住娘亲,哪怕就这样死掉,也无所谓。
江奴继续靠近过来,脸上露出温暖的笑意:“祭,来,到娘亲这里来。”
江祭臣不再后退,他停下脚步。
江奴见状,满意得笑笑:“来.....娘亲也很想你,让娘亲抱抱你......”
江奴身后的阿清一直歪着头望着江祭臣,就像是一个没有准备要商场的提线木偶。
江祭臣的眼中都是江奴的身影,她的温暖的笑容,她轻唤自己名字声音。
这曾是他坚持到现在最大的动力......
江祭臣的思维被江奴的声音打乱,他渐渐陷入一阵空洞的眩晕。
虚无......
一切都不过是虚无的存在.......
江祭臣慢慢地唇角上扬,对着江奴伸出一只手,小手轻轻得落入江奴的手中。
冰冷.....
并没有他以为的温暖......
但他的心却是暖的。
江祭臣笑了,那笑容才是孩子该有的笑容......
“娘亲.......”江祭臣开口叫道。
154 彩色的黑
付凌天回到山洞处的时候,发现山洞内一片狼藉,血水沾染了山洞的墙面。
他知道出了事,但心里念着,倘若云檀和卿离在的话,江祭臣应该是不会有任何事的。
可是现在,洞内一个人都没有。
“江祭臣!”付凌天在洞穴中呼喊着江祭臣的名字。
传入耳中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打斗的痕迹明显,四处都是血迹。
洞穴再深处,一柄面具落入付凌天的眼中,远远地,他便能看到白色面具上那朵深红色的彼岸花。
付凌天上前,捡起地上的面具。
那面具上也沾染了血色,与面具角落处的彼岸花混在一起,但却显得那彼岸花更加艳丽。
他默默地将这柄面具好好收入衣服里。
“云檀!卿离?!”付凌天扔在寻找着。
脚边,是一个被打掉的残肢,付凌天眯着眼睛。
这残肢,与昨夜与他对战的残肢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昨天夜里,他是被人故意困在城内,所以才没有机会回来。
而在这洞内,所经历的对战,应该是与他所经历的一样。
都是那群被控制的尸体.......
藏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付凌天仍然想不明白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付凌天防备转头,只见一道红色的光影闪过,随后,像是要为他带路一般,朝着洞穴之外而去。
付凌天自从认识了江祭臣,已经见过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而且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他不假思索得抬脚,跟着那道红色的光影而去。
森林里。
江祭臣的手放入江奴的手中,跟着江奴向森林的深处走去。
而此刻,阿清也面无表情得跟在江祭臣的身后,就像是两个鬼魂,在牵引着一个没有灵魂的凡人。
“江祭臣!”
三人的身后,传来付凌天的声音。
已经没入森林中的三人都没有回头,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付凌天眉峰紧锁,快走两步,向三人的方向冲去。
上方的树枝。
云檀和卿离正对坐在树杈上,望着远去的江祭臣和付凌天。
“有酒吗?”云檀的声音嘶哑,对卿离伸出一只手。
卿离望着江祭臣的眼神中,满眼的担心,但还是从身后拿出一个酒壶,扔给云檀。
云檀接过,收回视线,将酒倒入口中。
卿离仍然不放心,想要跳下树去。
“我觉得沙华说的不无道理。”
云檀眼神有些迷离哀伤,他已经不再看向江祭臣的方向,而是可以看着完全相反的方向。
卿离别过头去,望着云檀:“云檀,我以为你很珍惜江祭臣。”
云檀轻笑一声,眼角有些潮湿:“沙华早就不是曾经的沙华,而眼前的江祭臣,也不可能会是他。”
“可是......”
云檀看向卿离:“沙华已经起了杀心,他便不会有回归仙位的机会。”
卿离眉角一跳:“要怎么帮他?”
云檀笑出声来,望着天:“苍天,饶过谁?你我......曾经是吉兽,但到底,在百姓的口中,还是成了妖兽。苍天......”
云檀笑得花枝乱颤,好看的眉眼却透着哀伤。
“云檀......”卿离有些担心,“就算救不了这个江祭臣,不是还有下一世吗?前面的八世,沙华都已经收走了他们身上的灵体,眼前这个江祭臣,也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云檀低下头,竟然在强忍着难过:“他是最像沙华的一个,而沙华,现在却是最不像自己的那个......卿离,凡人的事,还是由凡人自己去解决吧。”
“你不管了?”卿离着急。
云檀一口将酒壶中的酒喝了个干净:“管得了吗?沙华......注定要落入魔道,我以前不懂,曼珠为什么要保护江祭臣,现在我才明白,她是想要阻止沙华继续落入黑暗之中,她爱他,胜过爱自己。”
“那我们呢?”卿离问道。
云檀苦笑:“我们?”
云檀从树上跳下来,明显得有些摇摇晃晃。
卿离跟上。
“我们.......我们可能早就被忘了。”云檀笑着向反方向而去。
卿离站在云檀的背后:“既然你觉得我们已经被忘了,为什么早早得为江祭臣找好了安静生活之地?司家,你知道司家那个女儿与江祭臣有月老牵的红线,所以,你早早就将司家袒露在江祭臣的面前,对不对?是你亲手把他推到别人的手里。”
云檀转回头,望着卿离,那眉眼,令人心疼。
卿离继续说道:“你比我更早找到江祭臣,其实在沙华还没有出现之前,你就知道,江祭臣真正的身份,但是你还是帮他找好了能让他安静长大的地方,不是吗?”
云檀笑着:“沙华救我们的时候,就是这般大小,看到他,我就想起了我们的过去,我蒙蔽了自己,让我以为,他便是他......”
云檀的身上,那蓝色的罗裳落上了阳光的明亮,却看上去那般冰冷孤独。
卿离再回头看向森林的深处。
云檀对卿离招招手:“卿离,结束了,从我们见到沙华真身的那一刻开始,这个梦就已经被打碎了,现在,需要打碎梦境的,就是江祭臣自己了,往后,他会有自己的生活,付凌天不会看着他死,他阳气重,会没事的。”
卿离思索片刻后,跟上云檀。
森林深处。
付凌天眼看着江祭臣和江奴阿清前后走着,宛若鬼引路。
“江祭臣,你不能跟他们走!”付凌天怒吼。
走在前面的江祭臣终于听到了付凌天的声音,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付凌天,但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付凌天上前两步:“江祭臣!王子清和江奴早就死了,他们根本就不是你阿姐和娘请!你他娘的给老子清醒点!”
江祭臣默默地抬眼看向江奴。
此刻的江奴正低头,一脸温和的望着付凌天。
江祭臣的另一侧,阿清也微微笑着看向江祭臣。
江祭臣正要开口,江奴却率先开口道:“祭,跟娘亲走,娘亲才能让你有真正的好归宿。”
阿清只是笑,那笑容看上去那么虚假。
江祭臣仍然站在原地,他本已经想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他何尝不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是,倘若连他的命都是假的,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江奴见江祭臣有些犹豫,轻扯江祭臣的手:“祭,去主人那里,回到主人的身边,你才能永远活下去,做凡人,只会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得受苦。”
阿清笑着上前,牵起江祭臣的手:“跟阿姐和娘亲在一起,好不好?”
“江祭臣!不要听她们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付凌天拔剑上前。
三人仍然保持着原来的状态。
付凌天一剑刺向江奴。
江奴的身体被刺穿,她歪着头,瞪着眼睛,咧开嘴,笑着将付凌天的剑从身体里拔出来。
“江祭臣,你清醒一点!你看清楚,她们到底是什么人?!”付凌天低吼。
江奴和阿清的脸色剧变,凶狠得怒视着付凌天,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江祭臣难过得低着头:“为什么不让我多骗自己一会儿呢.....”
江奴和阿清死死地抓着江祭臣的手不松开。
江奴喉咙里的声音已经与刚刚不同,那股难掩的恶臭味开始传出来,她身上的皮肉开始脱落,化作一滩污水,最终,只剩下一具枯骨。
而江奴身边的阿清,全身也开始腐烂起来,只是,她的身体腐烂程度并不深,只有部分位置皮肉脱落,但样子看上去更加渗人。
“祭......跟阿姐走吧......”阿清说这话的时候,一颗眼球掉落下来,在地上滚动着,她脸上的笑容看上去很是怪异,“主人还在等我们呢......”
“江祭臣,不管你是谁,你都要自己做决定,你不是一直都是一个很有想法的孩子吗?你不一直都很坚强的吗?”付凌天怒吼,“江祭臣!我不许你这么放弃自己!”
江祭臣一直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边是一直在帮助他的付凌天。
而另一边,是他一直在寻找的最亲近的两个人。
他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的那两个亲人,虽然被沙华控制了心智,但是,他们确实是他的亲阿姐和娘亲啊。
他舍不得松开她们的手,虽然现在她们正紧紧地抓着他,像是生怕他会跟着付凌天走。
但她们现在已经没有了跳动的心,他们不知道,其实江祭臣比他们更害怕自己会远离两人。
江祭臣眼角湿润,轻声说道:“如果,这个世界不是看上去彩色的黑,而是真的彩色,那该有多好,是不是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真的与阿姐和娘亲一起坐在桌前吃饭,也能......也能让她们亲耳听到我叫他们一声娘亲?”
付凌天终于听懂了江祭臣的话,他慢慢收起了手中的剑:“他们去了,早就去了,以后,我会保护你。”
江祭臣笑了,他转身抬手,将阿清和江奴抱住,一手抱着一个,他们身上的恶臭,在江祭臣眼中就像是不存在一般。
“阿姐,娘亲,我爱你们......永远都......爱你们.......但是现在,我不能跟你们走......”
江祭臣的话,令被抱在怀中的阿清和江奴躁动起来,他们的嗓子里发出尖锐的咯咯声,他们伸出已经惨不忍睹的手,想要刺穿江祭臣的心脏。
江祭臣突然跃身而起,抽出腰间的软剑:“娘亲,阿姐,谢谢你们陪了我这些时间,给了我一个彩色的梦境。”
话音刚落,江祭臣手中的软剑稳稳地打横落下。
只一剑,便将阿清和江奴的头齐齐削掉。
头颅滚落在地上,她们的身体还没有倒下。
她们的尸体仍然在挣扎着,就像是没有想到江祭臣会对他们突然出手一般。
“阿姐,娘亲,安息吧......”
江祭臣说罢,两具本来还站在原地的尸体轰然倒地。
付凌天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江祭臣。
是了,这才是江祭臣,才是那个理性而坚强的江祭臣。
江祭臣抬眼,看着付凌天,慢慢笑出来,那笑容,单纯得好看,是当初为了哄骗阿清时,专门对着镜子练习过的笑容。
但此刻,江祭臣的眼中,泪水滚落.......
155 忘却的记忆
“后来呢?”
说话的声音清脆得好听,听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
阳光从大理寺资料库的窗户挤进来,照射在窗边正在翻看资料的一个少年身上。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漠而不问世事的清高。
他修长的手指来回翻看着卷宗,不时皱起眉头。
少年白色的身体被沾染上一层金色的光边,黑色的长发搭在肩上,在阳光下透着一层金色的质感,干净,透亮。
“付大人,快告诉我们啊,后来呢?”
一个身穿藏青色褂子的少年笑嘻嘻得凑到付凌天的身侧。
他摇着付凌天的胳膊:“付大人,讲戏本子都知道要讲全套,你现在这故事讲得没头没尾的,让我晚上怎么睡得着啊?”
着青衣少年,便是司杨廷,礼部尚书之子,曾经,他还有个双生妹妹,叫司宛箬。
若是妹妹还活着的话,应该也已经十五岁了。
司杨廷转头皱眉,对身后的白衣少年说道:“喂!江祭臣,你倒是说话啊,你不好奇后来的事情吗?”
这时候的江祭臣,十七岁,一脸青涩,仿佛不谙世事。
因为,他在正式遇见司宛箬的那个夜晚,忘却的一切。
“江祭臣?跟你说话呢!你怎么不理我?”
司杨廷撇着嘴,跑到江祭臣的身边,用手扯着江祭臣的袖口。
“不好奇。”江祭臣始终不抬头,他的视线落在手中的卷宗上,眉峰越来越近,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不远处的付凌天也一眼不眨得望着江祭臣,似乎想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伪装,但到底,他看上去却是那般人畜无害的样子。
只是整个人比曾经冰冷了太多。
他忘了。
付凌天却不完全相信。
因为,付凌天曾见到过江祭臣在案几前面画着一张面具,白底,面具的落款处,是一朵灿烂鲜红的彼岸花。
这张面具,他自然是见过的,那张沾血的面具,仍被放在他府上书房的暗阁内。
他曾问江祭臣,为什么要画这样的面具。
江祭臣却回答他说,不知道。
不知道?付凌天不相信,如果一个人的心底藏着某个不愿解开的秘密,便会对旁人说不知道。
但也可能是他忘记后,却因为打击过大,而残留的记忆。
江祭臣到底是哪一种不知道?
但从十年前,江祭臣作为司明宇家收养的二公子,出现在付凌天面前的时候。
付凌天清楚地记得,那是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江祭臣,他担心他担心得快要疯掉。
可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当江祭臣重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却成了司明宇家的二公子。
而且,他清楚的记得,当时的江祭臣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似乎全然忘记了自己与他之间的合作,以及那些个拼死作战的日夜。
从那天开始,付凌天决定,借着接近司明宇的机会,靠近江祭臣。
他不止是要寻找江祭臣是隐藏还是遗忘,更重要的,是他要继续保护江祭臣,遵守自己曾经的诺言。
“付大人?想什么呢?付大人?”
付凌天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一张大脸,洋溢着青春气息。
司杨廷的手正在付凌天的眼前晃动着,他看了看付凌天,又转头看了看仍然在看着卷宗的江祭臣。
“付大人,你该不会是把江祭臣当犯人在看吧?那么出神?”司杨廷咧着嘴笑。
付凌天收回视线,低头一笑:“怎么样?今天看卷宗有什么发现?可还有什么发现的漏洞需要弥补?”
付凌天这句话是说给江祭臣听的。
司杨廷也知道,回头望着江祭臣:“喂,江祭臣,都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喜欢泡在资料馆里,我都要闷死了,看那些陈年旧案,还不如来个踏踏实实的案子给我们研究一下。”
付凌天一巴掌打在司杨廷的嘴上,声音很大,但其实一点都不疼:“让你小子胡说八道!能到我这大理寺的,都不是小案子!”
司杨廷笑嘻嘻地捂着嘴:“是是是,大理寺卿付大人,是小人多嘴了,不如,过两年我好好考试,然后进大理寺来帮你?”
付凌天苦笑一声:“你来帮我?你帮我还不如让江祭臣来帮我呢,你呀,整天就知道玩。”
司杨廷不高兴得撇着嘴:“谁说我就知道玩?这些年的案子,只要是江祭臣参与的,哪个我没参与过?”他噘着嘴,“要我说,根本就是付大人你偏心,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偏心我哥!”
“你终于肯叫我哥了?”江祭臣终于将头从书页中抬起来,阳光在他白皙的脸上划过一道金边,很是好看。
司杨廷嘿嘿一笑:“我好饿,我们回家吧?爹说,今天晚上让厨房做了点心,听说口味来自西夏,好吃得很,这个点儿,应该已经出锅了的。”
付凌天的神经瞬间紧绷了一瞬,看向江祭臣的时候,却见江祭臣没有丝毫反应,反而皱起眉头。
“那种偏远小国能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你不过是嘴馋罢了。”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笑着合上手中的卷宗,规规矩矩得拿过来,交到付凌天的手上。
“可有什么发现?”付凌天开口,顿了顿,补充道,“还是想不起你为什么求你爹让你跟我说,让你们来大理寺的资料馆吗?”
江祭臣恭恭敬敬得对付凌天拱手道:“多谢付大人,我没想起来,所以,我才想着,既然我不知身家,又打心眼里想要查找卷宗,或许,我的身世与长安城过去的某件案子有关,也许.....只是也许吧,我不知道......”
付凌天望着眼前的江祭臣,一点都看不出他会是装出来的。
“或许,是什么没有入籍的案子?再或许是被人掩藏了的案子,在这个世道,只要有钱有权力.......”
付凌天话未说完,江祭臣便开口道:“我懂,付大人,您身在官场,不该说这些话。”
他眼前,看着付凌天淡淡一笑:“无论如何,我都想要再找找看,万一.......万一能找到我的身世之谜,我便了却了心里的一桩大事。”
付凌天叹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有些事,不是想起来便是好的,也许,忘记才是最好的选择。”
江祭臣看着付凌天,半晌后,才又重新笑开:“那我也想想起过去,到现在,没有人来找我的话,或许我的家人早已死于战乱,但是......”
江祭臣下意识得抚摸着腰间的玉佩。
付凌天叹口气:“去吧,倘若还想来找什么,只要是我在的时候,你们随时都可以进来。”
“多谢付大人!”江祭臣再次对付凌天拱手。
付凌天笑笑,转头就看到司杨廷撇着嘴,一脸不高兴。
“你又怎么了?”付凌天笑着对司杨廷。
“我就说付大人偏心,还不承认!江祭臣连自己到底要查什么案子都不知道,您便允了他可以随意进出大理寺资料馆这么重要的事,若是换了旁人,”司杨廷停下来,用手指着自己,“且不说旁人,就算是换做是我,您都不会这么宽容吧!”
付凌天哈哈大笑:“你这小子!你不是也要查你阿箬的线索吗?怎么,只有江祭臣才有事要来我这大理寺资料馆不成?”
“走吧。”江祭臣望着司杨廷开口道。
司杨廷像是很听江祭臣的话,笑着对江祭臣点头:“嗯!好,回家吃点心去咯。”
说罢,又蹦又跳得朝着资料馆的门外方向而去。
江祭臣对付凌天拱手行礼后,礼貌转身离开。
付凌天望着江祭臣的背影,百感交集。
十年了,虽然他一直生活在江祭臣的身边,但是这孩子,从头到尾就没有表现过任何破绽。
或许,他真的忘记了一切。
或许,忘记也好。
因为他的过去,实在是太难了,即使是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伤害。
忘了也好。
付凌天翻开江祭臣刚刚翻阅的卷宗,那是一起街头集体被杀案,凶手伏法后在大理寺监牢内自尽身亡,从凶手的尸体中,找到一块司家的腰牌。
付凌天低头一笑,江祭臣刚刚皱眉了。
为什么皱眉?
是因为这个案子沾染了他脑海中的某些记忆?
还是因为看到凶手的身上掉落而下的司家的腰牌?
付凌天转头看向窗外。
两个少年一前一后得走着,司杨廷好像正在对江祭臣说着什么,手舞足蹈得样子。
江祭臣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样。
阳光正好。
“或许,这才应该是江祭臣最想要的生活,一个活泼开朗的弟弟,一个疼爱他们的爹,只是.......或许江祭臣命里,就是没有娘亲的爱护吧。”
付凌天一边说着,突然抬眼重新看向远去的江祭臣。
如果他忘记了一切,为什么唯独还记得他的名字?
江祭臣。
他记得,当初刚被送入礼部尚书府的时候,司明宇曾想要给他换名字,跟他姓司,但他如何都是不肯的。
为什么?
付凌天眼角一跳。
与此同时,正好看到江祭臣也回过头来,透过窗户,看向付凌天的方向。
即使付凌天知道,江祭臣在外面应该是看到自己的,但是他依然感觉到一种与江祭臣四目相对的冰冷之感......
156 心口有“花”的少女
长安。
西举院巷。
一个身穿大理寺服侍的侍卫快步奔跑着,眼神焦急。
身侧的百姓见状,摇头叹气。
“娘,怎么了?”
一个小男孩仰头望着摇头的妇人。
妇人抱起孩子,看向远去的侍卫:“大理寺的侍卫,跑得这么急,怕是又出事了。”
西大街。
大理寺威严的大门口,两个石狮子张着嘴,瞪着目。
那侍卫三步并做两步,跃上台阶,跨进大理寺的大红门,一路穿行而过。
春天的风还带有一丝寒气,刺痛侍卫的皮肤,他的面颊因为奔跑而红润冒汗。
大理寺正门,门口的两个侍卫见来人焦急,上前迎上去:“出什么事了?”
大厅内,付凌天走出来,皱着眉头,严肃得坐在主位上:“说。”
侍卫拱手道:“付大人,昆明池内飘出一女尸,尸体腐烂程度不深,因泡在水中,全身浮肿,赤裸无衣......”
长安鱼斗路。昆明池。
一群看热闹的群众将那大片的水域团团围住,大家人挤人,都没有什么害怕的模样。
群众的周围,一群官兵将众人拦在一个大大的圈子之外,但还是被挤得前呼后拥。
昆明池两侧的一对巨大的石雕人像,正冷漠的瞪着这群看热闹的群众。
昆明池地处城西的沣水和潏河之间,原是西汉时期,汉武帝人工开凿的湖水,为了士兵练习水战,池水中央还建有人工岛屿,豫章台,灵波殿,池中雕有石鲸,栖有豫章大船。
威武万分。
但就在这样的地方,在那雄伟的石雕人像之下,一个弱小的少女被池水推到岸边,孤独而寒冷的躺在地上。
她全身青紫色,没有闭上的眼球里里爬满了蚂蚁。
瘦弱。
全身是伤,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在本就已经发青的皮肤上仍能看得清楚。
少女的心口位置,开着一朵红灿灿的“花”,那花醒目却刺目,就像是在宣召少女死亡的灵魂。
说是一朵花,其实,是一个触目惊心的伤口。
少女的心脏,被人整颗挖走。
没人知道,被挖走心脏的时候,少女是不是还活着。
付凌天一脸严肃,蹲身下去,手上带着羊皮手套,轻手轻脚得翻看着少女的尸体。
“脖子上有勒痕,从伤痕来看,应该是帕子一类的柔软之物,身上有多处淤青,死前应该被殴打过很长时间,肋骨约断了十根,具体情况,还得回去查看后才能知晓。”
年长的仵作章安达一边说着话,看着付凌天。
付凌天跟着章安达的陈述,一点一点得观察着尸体身上的伤痕。
章安达对付凌天拱手道:“死者似乎是在死后,被凌辱过。”
付凌天眼角一跳,偏头看向章安达,随后大喝一声:“混账东西!”
章安达慌忙低头拱手,以为付凌天是在骂自己。
付凌天起身,朝着人群之外走去:“回大理寺!详细查看后尽快来禀。”
章安达对付凌天拱手:“是!”
江祭臣和司杨廷听到风声,来到池边的时候,被人挤人的群众挡住了视线,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人群突然从内向外分开。
江祭臣和司杨廷也跟着向后退去半步。
只见付凌天正一边向外走,一边脱下手上的羊皮手套。
“付大人。”
江祭臣和司杨廷看到付凌天,对他行礼。
付凌天只看一眼两人,冷嗯一声,便继续向前走去。
司杨廷跟上去,见付凌天严肃生气的模样,也不敢太嚣张,轻声询问:“付大人,这次是什么案子?”
付凌天没有停下脚步,像是生了很大的气,脸色铁青。
江祭臣一句话都没问,只是跟在付凌天的身后。
付凌天突然转回头来,看向江祭臣一眼,随后对两人说道:“今儿个且先回去,明儿个可来大理寺。”
司杨廷一急:“付叔叔,我们也想看新鲜的案子,说不定能......”
付凌天的眉峰越来越近。
江祭臣伸手拉了司杨廷一把,对司杨廷默默得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说话。
司杨廷撇着嘴,也听话得讪讪闭口。
身后传来仵作章安达的声音:“见过两位公子。”
江祭臣率先转头,见是章安达,低头作揖:“章先生安好。”
司杨廷看到章安达,直接丢弃了一脸阴霾的付凌天,转而拉拢章安达:“章先生,死者什么情况?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说着话,将章安达像一边拉去。
章安达笑着,低着头,对司杨廷拱手:“草民不敢,草民不敢,这种事,还是需要请大理寺下令才行,草民不能自作主张。”
正说着,身后的大理寺侍卫将那具女尸抬着,向人群之外而去。
女尸的身上,盖着白色的纱布,隐隐还能看到尸体的样子。
经过周围的群众之时,大家都纷纷不自觉得向后退去半步,并掩着鼻子。
江祭臣看不惯那些看热闹群众的样子,他偏过头去,望着章安达。
章安达,平日主要负责西大街片区的丧葬之事,因为祖辈继承下来,都做着这些事,且打小儿跟着他的爷爷和父亲去帮人家办丧事,尸体看惯了,便能观察得出各种死法的不同,渐渐得被付凌天看中,便在大理寺谋了个仵作这样的临时职位。
有人问过他,明知道十年前,在大理寺,有一起众多仵作惨死案件,为什么还愿意去大理寺为付凌天干活。
章安达总是笑笑,称自己这手艺,若不能为群众谋福利,要它作甚?
所以,章安达在周围的群众中,人缘也是极好的。
但章安达因为常年沾染死人,并不算吉利,周围群众虽然与之交好,但也是会有所顾及。
但神奇之处便是,只要是经过章安达的眼睛,只看几眼,大致在死前都经历过什么,便逃不过他的眼去。
这也是江祭臣对章安达佩服之处。
江祭臣上前,对司杨廷点点头。
司杨廷顺势离开一些,乖巧而听话。
江祭臣对章安达拱手行礼:“刚才晚辈略看了一眼,死者生前受过虐待?”
章安达点头:“晚辈里,算你的眼光最毒,可惜你入不了我们这行当去。”
江祭臣恭敬拱手:“不知还有何线索?”
章安达思索片刻后,摇摇头:“不该与你们这些孩子多说什么去,等大理寺的安排吧,倘若付大人愿意让你们两个也参与到案子里的话,到时候,我们再详细讨论。”
江祭臣自知多问便是让章安达为难,便点头称是。
章安达远去。
江祭臣一种恭敬的望着章安达的背影。
司杨廷双手环在胸前,歪着头,思索状:“你说,这尸体,为什么非要不偏不正得扔到昆明池来呢?不嫌远吗?”
江祭臣转头,直视着司杨廷:“远?你为什么判定凶手不是就近居住的人?”
司杨廷这才察觉到自己刚才的话却是有些问题,他一只手掩着嘴:“是我疏忽了,可能......可能是因为.......”
江祭臣接话道:“因为你刚才看到了死者的脚。”
“嗯?”司杨廷不解。
江祭臣闭上眼睛回忆道:“死者的脚后跟和小腿部位,有被摩擦的痕迹,而且伤痕很深。”
司杨廷听出话中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死者是死后才被拖到昆明池丢弃的?而且在地上被拖拽了很长一段路?”
江祭臣睁开眼睛,他回忆起他所能看到的哪一点尸体身上的痕迹:“不一定。”
说罢,江祭臣抬脚向昆明池方向走去。
司杨廷回味着江祭臣的话,半晌后,才发现江祭臣已经离开:“喂,江祭臣,等等我啊。你要去哪?”
江祭臣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去:“勘察现场。”
昆明池边,因为死过人,待刚刚看热闹的人群散去,便没了什么围观者。
大家对于死过人的地方,还是会有所忌讳的。
也会忌讳这些经常碰尸体的人。
甚至坊间有传言,大理寺的每个人身上都背着无数冤魂。
不是因为他们杀了人,而是因为有太多破不了的案子,让他们背上的担子太重。
冤魂们生气对大理寺抱有幻想,却得不到一个公平的结局。
想来,昆明池,最近几个月都不会有太多人前来游玩了。
昆明池的池水中,平时用于游玩的游船也安静得躺在水中,死气沉沉。
负责池水游船的承包者一脸苦相。
一个健壮黝黑的男人从船上下来,将船封锁好,一脸愁容:“真他娘的晦气!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
男人从江祭臣的身边走过的时候,江祭臣能很明显得从他的身上闻到一股海里才会有的鱼腥味。
而长安城四面都没有海,不似近海一带,渔民众多,到处都能闻到海水的味道。
这个人身上的鱼腥味从何而来?
“江祭臣,你怎么了?”司杨廷不解得望着江祭臣。
只见江祭臣一把将男人的胳膊拉住,令男人不得不停下脚步,看向江祭臣和司杨廷的方向。
江祭臣眼神冰冷。
司杨廷一顿,自然知道江祭臣如此定有他的道理,也跟着江祭臣的视线,落在眼前这个黝黑的男人身上。
“干什么!?”男人力气很大,一脸的不耐烦。
江祭臣没有回答,而是用力一捏,另一只手将男人的袖子拉起来。
男人黝黑的胳膊上,出现三道深深的抓痕......
157 被磨穿的崭新喜鞋
男人用力甩开江祭臣拉着自己的胳膊,并将手臂上的伤口藏起来。
“你们什么人?!干什么?!”男人一脸怒容,看上去随手都要上手打人。
江祭臣冷冷得看着男人的眼睛,似乎想要寻找出男人怒容之下的破绽。
司杨廷上前,指着男人胳膊的上的伤痕:“你这伤哪里来的?”
男人来回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一脸不屑,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江祭臣的声音在男人的身后想起:“远途而来,没赚到钱,所以觉得很晦气?”
男人站定,转头看着江祭臣,随后收回视线,抬脚继续离开。
“你是说他身上的鱼腥味?”司杨廷问道。
江祭臣点头:“他不是长安人,你看他的皮肤,就算是整日在外头工作,按照长安城的温度,不会有如此黝黑的皮肤,再加上他身上的鱼腥味,没猜错的话,他来长安城的时间并不多。”
“那你怎么知道他那个胳膊上有指甲划伤?”司杨廷仍然不解。
江祭臣偏过头,无奈得望着司杨廷:“你不是你觊觎付大人的位置吗?为什么不好好努力?”
“我.....”司杨廷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是我不努力,是你根本就是个魔鬼好不好。”
江祭臣浅浅一笑:“因为他刚才将船绑在岸边的时候,左臂明显有因为受伤而使不上力气的痕迹。”
司杨廷笑着摇摇头:“不对,指甲划痕,就算是再深的痕迹,他也不可能被影响到,一个大老爷们儿.......”
江祭臣轻笑一声:“所以,在掀开他袖子之前,我没想到,竟然会看到指甲划痕,而他隐藏伤口的样子,更让我觉得好奇得紧。”
司杨廷无奈得抿着嘴:“我看你就是疑神疑鬼惯了。”
“走,我们去打听打听这个男人,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江祭臣说着便抬脚向前走去。
身后,司杨廷快步跟上:“你怀疑这个男人跟刚刚的死者有关?”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去查这个男人做什么?不应该先看尸体吗?”
江祭臣回头,见司杨廷一副不想再走路的样子,对司杨廷伸出一只手来:“来,跟上。”
司杨廷咧嘴一笑,一把将江祭臣的手打开:“谁要你拉着,我又不是走不动,是不想走。”
江祭臣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不是我想进大理寺,不想努力的人,就这样吧,一辈子没出息。”
司杨廷一听,生气得追赶上去:“江祭臣,你敢再说一遍!你说谁没出息?!”
江祭臣抿嘴笑着,加快了脚步,故意让司杨廷追赶不上。
司杨廷快跑两步,抬脚一跳,便跳到了江祭臣的后背上。
两个少年打打闹闹得离开。
江祭臣的视线突然停在岸边的船上。
“怎么了?”司杨廷也向那个方向看去,却没有看到什么。
江祭臣下意识得推开司杨廷:“你就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你又要去哪儿啊!我是真的不想再走了啊!”司杨廷犯懒。
见江祭臣的身影已经渐渐远去,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四下张望着。
昆明池的池水中,一双眼睛正望着两人的方向。
随后,一阵水波纹沿着水域逐渐远去。
鱼斗路上。
两人一路偷偷跟着男人。
健壮黝黑的男人快步行走着,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与男人说话。
如此,更是验证了男人新参者的身份。
江祭臣转头与司杨廷对视一眼,点头。
“没人认识他,也就是说,他来这里时间不久。”司杨廷眼神犀利得盯着语远去的男人。
江祭臣点头:“他左顾右盼的样子,好像是在寻找是否有人跟着他。”
“也就是说,他现在要去某处,是一个不愿意被人看到的地方。”司杨廷说话的时候,神秘兮兮得。
江祭臣平静得说道:“而且,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应该还有同伙。”
眼看着男人就要转弯离开,消失在视线中。
两人准备起身继续跟上去。
“为什么?”
两人的身后突然冒出另一个声音。
两人皆是吓了一跳。
司杨廷惊叫一声,一拳打向身后,拳头落下,柔软而虚弱。
身后传来一阵重重得咳嗽声:“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可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江祭臣看清了身后的人,慌忙上前扶住对方。
“章先生,有礼。”
司杨廷一看,这拳头竟然打到了章安达的身上,也是一惊,连忙道歉:“对不住啊章先生,我是没看到,真的是对不住啊。”
因为江祭臣的关系,司杨廷对章安达也十分客气。
其实起初的时候,司杨廷并不认为这个瘦小的老头子有多厉害,小时候,特别是章安达刚刚被招入大理寺成为仵作的时候,司杨廷每每到大理寺,只要见到这瘦小老头,便想要戏弄他。
为什么喜欢戏弄章安达?
用司杨廷的话来说,就是因为章安达好欺负呗。
他们家世代做着殡葬事业,到他这一代,才能有了点缘分,跟官府打上交道,说来,也算是光耀门楣。
因为一般做殡葬行业的,通常三代都不能参加科举考试,所以想要做官,想都别想。
再加上殡葬业虽然辛苦,却并不是那么能赚到多少钱的。
章家世代都做着这事儿,往后便也世代很难为官的。
章安达收起刚刚痛苦的样子,笑呵呵得看着司杨廷:“吓到了?没事没事,我要是还经不起你这一拳头,也就不配跟着付大人检验尸体了。”
江祭臣问道:“章先生怎么在此处?我记得您家住得似乎离大理寺不太远。”
章安达笑笑:“是啊,这不是想着,到四处查看一二,说不定能有些关于死者生前的线索。”
“生前?”司杨廷问道。
章安达笑道:“晚上我会在大理寺的验尸间里做活儿,你们要不要来?”
“要要要!”司杨廷高兴得嚷嚷着。
江祭臣对章安达拱手道:“付大人那边.......”
章安达摆手:“不妨事,你们也不是头一次来帮我检验尸体,怕他作甚?”
章安达这句话,倒是把司杨廷给逗笑了。
他拍了拍章安达的后背:“章先生倒是胆子大了,连我们付大人都不害怕了?”
章安达拱手笑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想来,有两位公子替我求情,付大人也不至于非要拿我如何,你们说,是不是?”
江祭臣笑着点头:“那么,晚上我们大理寺见。”
章安达弓着身子,抬起一只手,像是在思索什么一般:“记得,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要走正门,我会在验尸间的墙头下面接应你们。”
“好!”江祭臣回应后,便拉了拉司杨廷,转身离开。
章安达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容始终挂在脸上,就像是在看自己家孩子一样:“若是我有这样两个儿子便好了。”
江祭臣扯着司杨廷的胳膊,一路向前。
司杨廷一边小跑的跟上江祭臣的大长腿:“你慢点,慢点啊,跟有人追你似的。”
江祭臣转眼看向刚刚遇见章安达的地方,发现章安达已经消失不见。
司杨廷也随着那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江祭臣收回视线:“没什么,刚刚那个男人,应该是跟不住了。”
司杨廷随意道:“没事啊,横竖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证明他与死者有关,与其现在就浪费时间查这种边缘人物,还不如直接从死者本身出发。”
江祭臣点头:“走。”
“又干嘛去?”司杨廷皱着眉头,“我好饿,想吃东西。”
江祭臣轻轻皱着眉头:“还记得当时尸体小腿及脚后跟处的划痕是什么样子的吗?”
司杨廷崩溃:“大哥,我现在很饿,想吃东西,你非要在这跟我说尸体,你故意恶心我是不是?”
江祭臣根本就没有将司杨廷的话听进耳朵里,他闭上眼睛,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尸体。
“腿部划痕很深,但看上去似乎有挣扎的痕迹。”江祭臣睁开眼睛,从衣服里拿出一只深红色的绣花鞋,鞋底已经被磨穿,但鞋面儿却看上去很新。
司杨廷一把将绣花鞋从江祭臣的手中拿过来,端详着:“哪儿来的?”
江祭臣答道:“船上。”
“船上?什么船?”司杨廷大惊,随后瞪大了眼睛,“不会是......”
“对,就是刚才那艘船,那个黝黑的健壮男人的船。”江祭臣一字一句得说着。
司杨廷思索着:“这双鞋看上去,怎么像是......像是.......”
江祭臣的眼睛看着司杨廷,等待着司杨廷说完后面的话。
两人的身侧,人来人往,有人诧异得望着两人的方向,就好像是奇怪,两个阳光少年为何当街拿着女人的鞋子在端详。
江祭臣见司杨廷生生吞下了后半段话,便继续说道:“如果,这个少女被拖过来的时候,还有一丝生气,但她已经没了力气,只能用尽最后的生命力,去挣扎,所以,她腿脚上的伤口很深,但却并没有胡乱挣扎的痕迹,只有微弱的不平整伤痕。”
司杨廷默默说道:“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全身赤裸,但这双鞋......鞋底被磨穿。”
江祭臣继续说道:“这是一双喜鞋。”
司杨廷想到一个更可怕的答案:“或许,死者被带到昆明池的时候,全身上前,就只剩下这双喜鞋?”
江祭臣默默地点头:“现场没有发现死者的衣物,昆明池是人造池水,不会因为流动性而令衣服完全消失不见。”
“所以......”司杨廷倒吸一口冷气,“或许今晚仔细见到尸体,便能明了更多线索.....”
158 验尸
章安达坐在家中院子里独自下棋,自己与自己对黑白子。
章安达的妻子从内屋走出来,一脸嫌弃,手里抱着一个大盆,盆子里装满了刚洗的衣服。
院子里的绳子又粗又刮手。
妻子用力甩了甩刚洗出来的衣服上的水,瞪了章安达一眼:“一整天没事干了吗?还学人家有钱人家,下棋?”她冷哼一声,“有这下棋的时间,不如多接几个死人活儿来得好!”
章安达转头望一眼妻子,并未回话。
黑子落下,挡住了白子的去路,章安达渐渐笑出来,脸上的笑容温和无害,让人不自觉得想要亲近。
妻子上前,用力打了一把章安达的后背:“跟你说话听到了没有!不是今晚要去大理寺当值?还在这里做什么?眼看天就快要黑了!还不快滚?”
章安达对妻子弓着身子,腆着笑容:“是是是,夫人说的是。”
章安达慢条斯理得将石桌上的黑白子收起来,正要向屋内拿去。
妻子上前,一把便将章安达手中的黑白棋打掉在地上:“跟你说了多少回了,玩物丧志,你听不懂吗?”
章安达微微一愣,脸上没有一丝怒气。
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从四十年前与妻子成亲第二日开始,他便经历着妻子日日咒骂。
其实他不在乎这些,娶了媳妇儿,圆了家母的心愿,便好了。
章安达蹲下身子,一颗一颗得将地上的棋子捡到他自己用木头雕刻出来的棋盒里。
安安静静,只有棋子落入木头里的碰撞声。
妻子一把拽住章安达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我再给你说一遍,这棋子进不了家里的门!”
章安达嘿嘿笑着,歪着头,因为疼,脸有些扭曲:“好好好,快松手,被人看到了笑话。”
妻子气呼呼得松开手,狠狠地瞪了章安达一眼:“滚!”
说罢,转身继续晾晒衣服。
章安达继续蹲在地上,快速将棋子捡起来,装进木质棋盒里,抱着棋盒,快速小跑着出去。
妻子望着章安达弓着的背影,咒骂了一句:“真是个废物!”
妻子在晾晒一间红色肚兜的时候,手指被粗麻绳划破。
她受疼,一缩手,下意识得看到麻绳上除了刚刚扎破自己手的位置有红色的血渍,在自己血痕的旁边不远处,一块几乎已经晾干了的手指大小的腐肉,被悬挂着,随着麻绳摇摇晃晃。
妻子咒骂着:“真他娘的晦气!死人行当真他娘的晦气!”
说着,一把将那小小的腐肉从麻绳上扯下来,扔在地上,用力踩着。
夜幕降临。
大理寺的验尸间内,烛火通明,摇摇晃晃。
两个人影在烛火中晃动,凑在一处。
他们围在一具尸体的周围,低着头,与那尸体凑得极近。
“就是这里,果然断了肋骨,不过我还是摸错了,不是十根,而是十一根。”
说话的人头尸体的身体上抬起头。
烛火将他的脸照出了阴影,看上去有些渗人。
躺在床板上的女尸闭着眼睛,眼球上的液体和血痕已经被蚂蚁吃干净。
“章先生,你看这里,似乎有些奇怪。”
一只干净修长的手,带着羊皮手套,按压着尸体的小腹位置。
那张脸本就白皙,在这样的夜色下,更显得冰冷惨白,一双凤眼在烛火中闪烁着。
“喂!你们两个能不能不要这样,看起来好可怕。”
司杨廷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子腐尸的味道,他用一块布裹着鼻子,站得远远地。
他看着女尸的眼神也一副崩溃模样。
“好好的女孩,被你们这样开膛破肚,真是太......残忍了.......”
江祭臣的视线从女尸的身上移开,望着司杨廷,唇角不露痕迹的上扬:“没有非要你跟着我一起来,你若是实在受不了,就去外面帮我把风,谁知道付大人会不会搞突然袭击,要是被他看到我们也大晚上来打搅章先生,到时候又得告到父亲大人那里。”
司杨廷咧嘴一笑,原本大大的杏眼,直接眯成了一条缝:“好嘞,我这就出去给你们把门儿。”
说着,便逃也似的冲出去,一边往外面冲去,一边干呕。
江祭臣浅浅笑着,望着司杨廷离去的背影:“自个儿还说以后想进大理寺,看这样子,怕是有点困难。”
章安达听着,干笑两声:“到底是有底子的,想要考取功名还是有条件的。”
江祭臣自知提到了章安达的伤心处,便不露声色得移开话题:“章先生,可以剖开小腹看看吗?总觉得里面摸起来空空荡荡的。”
章安达略一沉思:“当然可以,不过少女的小腹本就干瘪,你倒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说话间,章安达已经对女尸下刀。
刀子划过皮肉的声音,听上去竟然有些好听,清脆,撕拉声在耳边萦绕。
江祭臣细细地盯着女尸的小腹,因为他总觉得,这具女尸有些问题,并不是白天时候对付凌天上报的那么简单。
因为死者死亡时间较长,血早已干涸,所以,切开肚皮后,并没有出血痕迹。
江祭臣看着女尸的内脏,睁大了眼睛,抬眼看向章安达的时候,见章安达也正用诧异的目光望着江祭臣。
“不可能.....这不可能......子宫......”
章安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因为这具女尸的小腹内,没有子宫.......
“为什么会这样?她的腹部并没有伤口,子宫......是如何被取出去的?”
江祭臣的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颤抖。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女尸的足部和小腿部位。
“我今天白天的时候猜测过,死者在临死前有被虐待的痕迹,死后,有被侵犯的痕迹,现在,或许我该收回这句话。”
江祭臣听得明白章安达的话。
他说道:“倘若死前被侵犯的痕迹,并不是真的被侵犯,而是......”
江祭臣几乎说不出话来,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说,这是如此难以启齿的词,但是,现在的他,努力将自己认为是一个凶杀案的调查者。
章安达跌坐在凳子上,戴着羊皮手套的双手沾满了血渍,手中的刀在月光下亮闪闪的。
江祭臣轻轻地将尸体的肚皮推拢,就像是没有割开过一样,只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色伤痕.......看上去那么凌厉。
“章先生,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残忍的人吗?”
江祭臣的声音很轻,轻到就像是怕吵醒了正在沉睡的少女。
章安达抬起头,眼神空洞:“有,这个世界上,残忍的人太多,只要你了解了人心,了解了他们隐藏在心底的秘密,你就会发现,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什么干净纯洁的人。”他看着江祭臣,继续说道,“包括,你我。”
江祭臣低下头:“这是一个精细的手艺。”
是的,江祭臣用了手艺这个词,因为,如果对方是在没有破除肚子而取出了少女的子宫的话,那么.....这确实是一门手艺活儿。
只是,它太过残忍。
或许,他之前推测出少女临死前最后的无助与无力的挣扎,就是这残忍的手段。
这并不是一起强奸抛尸案。
而是......一起怪异的凶杀案。
第二日一早。
江祭臣和司杨廷早早就到了大理寺。
大厅内,付凌天已经站在大厅中央,在他的身边,放着盖着白布的女尸。
周围其他的人都很安静。
今天,是死者父母来认尸的日子。
不多时。
一对儿中年夫妻从大理寺外颤颤巍巍得进来。
明明是中年,但这对夫妻的头发却看上去几乎全部白了。
群众们称,这对夫妻听说被抛尸的是自己的女儿后,一夜白了头。
这次,便真的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付凌天上前,站在盖着白布的死者旁边,见两人前来,他向后退去半步,为两人让开了位置。
中年夫妻却没有直接上前,而是不远不近得站着,望着那全身青紫色的少女,无声得哭泣。
妇人更是颤抖着,几乎哭不出声来,悲痛之感拥挤在她的大脑里,她极度得难过,已经不知道要如何释放。
他的丈夫抱着妇人,慢慢地走上前来,并没有着急看死去的女儿的脸,而是隔着白色的布,摩挲着,轻轻握住了女儿的手。
死者的身体已经经过了一天一夜,所以进入了柔软状态。
男人握着女儿冰冷而柔软的手时候,终于痛哭出声,但他的手却那么轻柔,就像是怕弄疼了女儿一样。
“女儿......你走丢了整整五天,我们还以为你......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长安,却没想到.......你竟然......离我们这么近.......”
男人的哭声越来越大。
妇人却始终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哭得声音太大。
她全身颤抖着,慢慢抱住女儿的身体:“女儿.......你疼吗?娘知道,你很疼吧?是娘不好,没有劝住你......不该让你离开娘的视线的,不该让你.......”
妇人说不下去,她苍白的脸,眼神向上望去,慢慢将盖在女尸身上的白布拉开。
少女的脸露出来,却已经面目全非。
妇人撕心裂肺的尖叫一声,紧紧地抱住少女的尸体。
男人悲痛欲绝:“别让我再见到他!如果再见到他,我便........千刀万剐!”
江祭臣听出了端倪,他转头看司杨廷一眼。
很明显,司杨廷也听出了端倪。
两人齐齐得看向付凌天。
付凌天对两人点头,示意让他们可以发问。
江祭臣走上前去:“请问两人,你们刚才所说的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这对悲痛中的夫妻默默地抬眼看向江祭臣,没有回答。
江祭臣更靠近一步,指着死者的小腹位置:“昨天的尸检结果,其中之一就是,死者丢失了子宫,所以......”
这对夫妻突然发怒,冲向江祭臣的方向,抬手对着江祭臣就是一巴掌抽过去。
江祭臣察觉到,身体轻轻向后一闪,便躲过了那个用力的巴掌。
他并不怪他们,只是同情他们。
那妇人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就是你用刀子打开了我女儿的身体?就是你!毁掉了我女儿的清白?!”
场内一片哗然,皆看向江祭臣的方向。
159 大鱼?还是少女?
江祭臣一个人走在大理寺的大门处,若有所思。
跨门而出的时候,身后被人重重得拍了一下。
转头,见司杨廷正咧着嘴对江祭臣笑。
江祭臣深吸一口,摇摇头:“司杨廷,能不能别总一惊一乍得?”
司杨廷悄悄地凑过来:“你真的破了死者的肚子?她的子宫真的丢了?”
江祭臣觉得好笑:“你一个小屁孩子懂什么?”
司杨廷扬着眉毛:“你老,你老行了吧?”
江祭臣白了司杨廷一眼,快步离开。
司杨廷又一次追上去:“你应该能理解的,死者家属属于老实巴交的老百姓,对于.......对于这种事总是很难接受,”顿了顿,“我是说剖尸这种事。”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怪过他们。”江祭臣声音平静。
“那我们现在去哪?”司杨廷摩拳擦掌的样子。
江祭臣望一眼司杨廷:“去哪儿?当然是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否则,你真的让我去跟死者办阴婚不成?”
说起阴婚,司杨廷就笑得一发不可收拾。
阳光下的少年,青春靓丽。
江祭臣轻笑一声,低下头,他也觉得自己差点就抽不开身去。
当那对夫妇当众说,因为江祭臣看过了自己女儿的身子,还破开了自己女儿的身体,便要对死者负责一辈子。
江祭臣当时愣住,还没来得及明白是什么意思。
付凌天便上前来帮江祭臣解围,称验尸是为了破案,与那些东西没有关系,江祭臣之所以会与仵作一起检查死者尸体,也是为了能够尽快给死者一个交代。
但你对夫妻却像是发了疯一般不忍让,认为江祭臣不应该出现在昨天夜里的验尸间。
甚至,他们觉得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一个同龄的男人看过,便是家门之耻。
江祭臣无奈,他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情况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他一直觉得这种事,就应该是被严肃对待的。
可是在大理寺这种地方,所有人都会不免忽视了世俗的眼光。
死者的家属当众抓住江祭臣,非要逼着江祭臣与死者举行阴婚,否则,誓不罢休。
但说来好笑。
当那对夫妻知道江祭臣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后,才难过得松了手。
自然,他们是知道,自己的家门如何都无法与这样的门第匹配的。
在他们的心里,便是吃了哑巴亏的。
其实江祭臣是同情他们的,当看到他们知道自己现在的身家后,那失落的眼神。
与他们而言,不过是想要给女儿的生命做一个最后的了结罢了。
江祭臣想要去安慰这对夫妇,但却发现,任何话都像是失去了意义。
唯有真相。
既然死者的父母觉得自己有责任,那么他便将这责任负责到底。
付凌天派了张沛一起去查这起案子,张沛领命,但面对江祭臣和司杨廷的参与,他总是觉得有些嗤之以鼻。
张沛觉得带着两个孩子去查案子,会影响了自己的进度。
司杨廷嘲讽得笑道,他反而觉得张沛的查案方式,会影响了自己和江祭臣的判断。
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付凌天却一眼不眨得望着江祭臣的反应。
自从十年前,江祭臣被收养到司家的之后,说来奇怪,不仅是江祭臣忘记了自己的所有,就连张沛都忘记了曾与江祭臣之间的恩恩怨怨。
虽然那时候的张沛并不知道江祭臣的名字,是的,他一直都不知道江祭臣的名字。
那时候他还跟着旁人一起叫过他小狐狸精。
虽说司明宇将江祭臣带回家后,便给江祭臣编造了一个远方亲戚家遗孤的完美身份,但终归,不应该所有人都忘记了江祭臣的过去。
除非,有人故意为之。
为了让江祭臣有一个新的开始,正式重新开始。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付凌天却没有被清洗了记忆?
这也是付凌天一直都觉得奇怪的地方。
他思索了很久后,唯一的解释就是,那个清洗他们记忆的人,希望付凌天记得江祭臣的身份,守住自己要保护江祭臣的承诺。
但那人会是谁呢?
云檀?还是之前江祭臣口中所说的那个曼珠?亦或是他之前见过的那个女童模样的鬼夫人?
“付大人?”
一个声音打断了付凌天的思绪。
他回过神来,看到眼前这个刚刚他还想到过的失去记忆的张沛。
“付大人,你怎么了?近来总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张沛腆着脸靠近过来,一副谄媚的样子,还是与之前一样。
付凌天想起王子清的死,抛开他拉拢王大人这件事不说,单单这一点,便让他对张沛有莫名的怒火。
付凌天别过头去,想要离张沛远一点:“你还记得前一任大理寺卿的死吗?”
张沛一顿,站在原地,像是在思索着,但他脑海中却是空白的。
连他自己都突然觉得诧异。
付凌天见状:“没事了,下去忙吧。”
“是。”张沛离开的时候,似乎仍然在回忆着付凌天刚刚的话。
就像是一个即将被开启的觉醒记忆的阀门。
而这阀门,却被拧得紧紧地。
付凌天眯着眼睛。
周围人的世界,都变了,唯独他没有变。
他要破解这起集体失忆之谜。
倘若这一切,都是因江祭臣而起的话,便需要由江祭臣而解开。
江祭臣和司杨廷又一次来到昆明池边。
不远处,前日见到的那个黝黑健壮的男人,正在船头上忙着什么。
司杨廷见了,就要上前去,被江祭臣拦下。
“就是他,你捡到的喜鞋从他的船上下来的,他便是第一嫌疑人!”司杨廷说得义愤填膺。
江祭臣却摇摇头,拉着江祭臣躲在树丛背后。
“怎么?有什么问题?”司杨廷不解。
江祭臣眼睛始终望着眼前的男人,默默说道:“还记得那双喜鞋是我在什么时候看到发现,并且回去拿的吗?”
“在那边,在我们准备离开的那条大路上。”
江祭臣点点头。
司杨廷突然想到什么一般,张着嘴:“我明白了!也就是说,之前大理寺那么多人现场搜集证据的时候,没有发现这双喜鞋,且我们两个在现场的时候也没有发现这双喜鞋!”
“对!”江祭臣不看司杨廷,只听声应答。
司杨廷继续说道:“而那双喜鞋能在这么远的位置就被你看到,倘若它真的是证物,那个男人在船头绑绳子的时候,为什么会将这么重要的证物留在船上?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嗯。”江祭臣继续回应。
“推理,这喜鞋是所有人了之后,有人故意放在船上,故意让我们发现的!”司杨廷越说越觉得惊讶。
“可是......为什么呢?”司杨廷不解。
江祭臣抬起眼眸,没有回答。
眼前的那人已经离开了船只。
“明明昆明湖今天不会根本就不会有人来,为什么他还要回来?他去船上做了什么?”江祭臣默默地说道。
司杨廷起身,朝着男人的方向而去:“去问问!”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离开的背影,没有阻拦。
男人远远看到江祭臣和司杨廷,似乎想起昨天的事,他下意识得用右手护住胳膊上那个指甲划痕的伤口。
“你们又来干什么?”男人没好生气得说道。
江祭臣略微靠近,嗅着男人身上的味道。
男人下意识得向后退去半步:“有病吧?”转身便要走。
江祭臣一边唇角上扬,轻笑一声:“大理寺的人也来找过你吧。”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望着江祭臣,眼神中都是怀疑:“与你何干?”
江祭臣靠近过去:“在你看不到的地方,你早就已经被大理寺的人监视了,信我吗?”
男人慌张得四处查看着:“与我无关,那个女人的尸体与我无关!”
江祭臣没想到男人这么好骗,笑出来:“我可没说是因为那个女尸的事,嗯?”
司杨廷望着男人摇头:“这嘴还真是不牢靠。”
男人用力一推,便将司杨廷推出去半步:“你们胡说!这件事本来就与我无关,大理寺的人为什么要监视我?!你们好生无理,毛儿都没长全的小孩儿,一边儿玩去。”
江祭臣并不生气,见男人要走,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膊,将男人胳膊上的伤口亮出来:“这抓痕,是死者生前留下的?你是那个说要与她私奔的男人?”
男人用力甩开江祭臣:“你们胡说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她!”
江祭臣歪着头,淡淡笑着:“那么,那只喜鞋呢?为什么会在你的船上?!”
“什么喜鞋?!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男人有些惊慌。
江祭臣与司杨廷对视一眼。
“证物,我已经移交到大理寺,你逃不掉了。”江祭臣说话的时候,不紧不慢,等待着男人自己露出破绽。
但男人呆呆地立在远处,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回忆着什么。
“想起来了?”司杨廷问道。
男人慢慢地抬起头,一字一句得说道:“你们说的.......可是一条大鱼?”
“大鱼?”司杨廷疑惑。
江祭臣慢慢锁上眉峰:“什么大鱼?”
160 春梦里的大鱼
“大鱼?”付凌天诧异得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男人。
男人弓着身子,给付凌天磕了一个头:“大人,您明察啊......小人才刚到长安城不过数日,怎会杀人?”
江祭臣和司杨廷对视一眼。
今日,两人将男人带到大理寺的时候,只让付凌天一个人见着,张沛并不知晓。
因为江祭臣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会有线索,但不见得会是凶手。
不破开肚子便能拿出子宫,这种手艺,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
“先细细说说你刚才口中的大鱼又是怎么回事?”付凌天皱眉问道。
男人重重磕头,随后才开口。
“小人名叫李宽,本是明州人(今宁波),世世代代以打渔为生,直到本月初三那天,海上出现了奇怪的风浪,只要是出海的渔民,几乎都没有一个人幸免于难。”
江祭臣眯着眼睛:“今日十七。”他掐着手指算日子,“只有你活下来了?”
李宽的头捣得像拨浪鼓一样:“是的,那天,我就像是遇见了菩萨一样,海底有一道金光,把我推到了海边。”
司杨廷根本就不信李宽说的话:“所以,你身上的鱼腥味才会那么重,但这与你来长安有何关系?与那大鱼......”
李宽弯着腰,痛苦得表情,努力回忆着:“各位大人请听我细细说来。”
江祭臣补上一句:“还有你胳膊上的伤口。”
李宽点头:“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初三那天我出的海遇见的风浪,那是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见过的风浪,在风浪里,我看到了一个少女,她的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喜鞋,特别好看。可是......她的身上却没有穿衣服。”
付凌天皱着眉头,一语不发:“所以,你看到这个场景的时候,是在明州?”
李宽的手指紧紧扣着地面:“是的,那天海浪太大,我想,我船上的喜鞋,或许是被海浪冲上来的。”
江祭臣摇头插话:“不可能,你在昆明湖的那条船,根本不可能是你在明州时候打渔的那条船!”
李宽苦笑:“确实是同一条船。”
司杨廷冷笑:“你开什么玩笑?这样一条船,你怎么从明州运到长安?这么短的时间,靠你一个人?”
李宽抬起头,脸上渐渐露出一抹笑容:“我想,可能是我遇到的那个菩萨,是她给我运过来的。”
付凌天开口道:“这件事后面再说,你继续说。”
“后来,我被海浪冲得失去了知觉,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看见我娘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在为我办丧事。”
“办丧事?”司杨廷问道。
李宽的身体明显有紧张惶恐的样子:“是,而且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初十了。”
江祭臣冷着脸:“也就是说,你睡了整整七天?”
李宽点头:“是,但是这段沉睡的日子里,我一直都在梦境里,梦里,我见到了那个少女。”
“你刚刚所说的那个救了你的菩萨?”司杨廷问。
李宽的脸上呈现出一副害羞的模样:“嗯,我甚至不愿意从那个梦里醒过来,她对我笑,她的脚特别好看,她的皮肤很白,摸上去冰冰凉凉,但很柔软。”
付凌天打断:“好了,后来呢?”
李宽说道:“你们一定不相信我所说的是不是?”他说着话,将袖子衣服撩起来,让付凌天看他胳膊上的抓伤。
“这就是证据,我从那个悠长的梦里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的胳膊上出现了这道抓痕,我也曾一度怀疑,那个少女是不存在的,直到我看见我胳膊上的抓痕,我甚至记得这抓痕出现的时候,她脸上陶醉的表情。”
李宽说着话,脸越来越红,最后竟自顾自得笑了起来。
“该说说大鱼的事了。”江祭臣的声音响起。
李宽这才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只喜鞋,放在地上:“醒来的时候,我娘告诉我,在发现我的地方,我的身边躺着一条大鱼,比我还要长,在那条大鱼的旁边,还放着一只喜鞋,就是这只。”
江祭臣眼神一收,看向付凌天。
这是另一只,与之前江祭臣交给付凌天作为证物的喜鞋应该是一对儿。
李宽继续说道:“我想,或许那大鱼就是一个神仙菩萨,而那少女,便是这条大鱼所变的。”
付凌天实在听不下去,对男人挥挥手:“带他下去吧,近日时刻观察!”说着,对男人道,“近期之内,没有我的指令,你不许离开长安城!”
李宽对付凌天磕头:“大人放心,就算我想离开也是不会的。”
江祭臣察觉有异:“为何?”
李宽抬眼看了江祭臣一眼,随后回头看向付凌天:“因为我答应过大鱼,要一直守护在她身边。”
“所以,大鱼现在在长安城?”司杨廷不敢相信得样子。
李宽低头笑着:“是,她就在长安,要不,我也不会跟着她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来想着可以做一些游船的生意,如今出了这事......我却不知道要拿什么去供养她。”
送李宽走出大理寺后。
司杨廷问江祭臣:“你相信他所说的大鱼春梦吗?”
江祭臣挑着眉毛:“你倒是懂得不少。”
司杨廷笑笑:“我又不傻,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江祭臣没有回答,直接返回大理寺去。
“哎?你不跟这个李宽了?”司杨廷对江祭臣的背影喊道。
江祭臣快步走着:“我还有些话要跟付大人说,你若是觉得无趣,可以先回去念书。”
司杨廷撇着嘴:“又有什么秘密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要跟着你们!”
说着,朝江祭臣的背影跑去。
当两人跨进大理寺大厅的时候,见付凌天正一只手扶着下巴,沉思着。
“回来了?”付凌天收回思绪,抬眼,便看到江祭臣淡淡的笑容。
“江祭臣,你在笑什么?”
江祭臣对付凌天拱手,道:“付大人,不知您有没有听出什么端倪?”
付凌天轻笑一声,没有回话。
司杨廷急得跺脚:“你们说话能不能明着点?不要总是藏着掖着的,把我当外人是不是?”
付凌天抬眼,看到已经日上三竿,对两人道:“饿不饿?带你们出去吃点好的?”
司杨廷一听有好吃的,眉开眼笑:“好啊好啊,付大人,咱们吃什么啊?”
江祭臣转头笑看着司杨廷:“吃鱼,如何?”
司杨廷一脸恶心:“你们不是吧?还能吃得下鱼?”
昆明池。
江祭臣和付凌天一人一个钓竿,在池边垂钓。
司杨廷一脸无语得坐在两人的中间,用手撑着下巴,来回看着两人:“你们确定要等鱼上钩?”
江祭臣转头而笑:“大鱼很快就会上钩。”
付凌天跟着笑出声来,没有说话。
眼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即将日落西山,但两人垂钓的竿子却始终没有拉上来过。
江祭臣看了看天:“时间差不多了。”
付凌天抽回钓竿,竿子底下什么都没有。
池水滴落在司杨廷的脸上,他没好生气得皱着眉头:“什么嘛!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嘛!”
江祭臣也将手中的鱼竿向上一提,鱼竿之下,只有一些水草。
“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们今天在这里到底是为了干什么的?”司杨廷来不解。
江祭臣与付凌天对视一眼,并向身后的方向看了一眼。
付凌天也假装不看向江祭臣刚才指定的方向,默默地对江祭臣点点头。
司杨廷完全懵住。
江祭臣悄悄对他举起一根手指,做嘘状,随后眨眨眼,笑着对司杨廷摇头。
司杨廷虽然不解其中道理,但还是跟着江祭臣和付凌天准备离开。
颗粒无收。
待三人离开后。
李宽才偷偷从一颗树后摸索着走来,四下张望着。
夕阳西下,照耀在李宽的健壮黝黑的身上。
他突然趴倒在池边,对着池水喃喃自语。
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能看出,他脸上露出笑容。
就好像池水中真的有什么东西在听他说话,并给了他回应一般。
李宽抬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方向,随后对着池水中点点头。
不远处,躲起来的江祭臣司杨廷和付凌天看着李宽奇怪的举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
“他在做什么?”司杨廷问道。
江祭臣回答道:“在与他的大鱼说话。”
“不是吧,你的意思是说,他今天说的大鱼真的在昆明池里?”司杨廷惊讶。
付凌天望着远去的李宽,似乎想要去做些什么。
“要不要跟上去看看?”司杨廷问。
付凌天摇头:“我去就好,倘若真的有超出常理的东西,你们两个沾染了也不是好事,好生回去,好好吃顿饭,我去跟就好了。”
说着话,付凌天抬脚便向前走去。
“我们......”司杨廷正要说话。
江祭臣抢白道:“我们当然不能留付大人一个人冒险。”
司杨廷笑道:“你说的一点都不错!走!”
夕阳只剩下余晖,天空中同时悬挂着太阳和月亮,黑白模糊颠倒。
江祭臣与司杨廷从池水边走过去的时候。
水中,冒出一阵小小的气泡。
有东西正在水底望着离去的江祭臣。
它的视野里只有黑白色,在水中,江祭臣的身影扭曲起来,宛若镜花水月。
161 鬼影的倾诉
巷子深处。
夕阳已经隐去。
月光逐渐亮了起来,照射在无人的路上。
地上的一滩水被一个脚印踩下,溅起一片水花。
李宽四处张望着,快步小跑着向巷子深处而去。
巷子口。
付凌天站在原地,看着李宽消失的背影。
这里,是付凌天最熟悉不过的地方,是付凌天自己的府邸。
李宽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思索片刻后,跟了上去。
远处的李宽开始奔跑,就好像身后有人在追他一般。
而且,他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付凌天察觉异样,飞奔上前,冲向李宽。
跑在前面的李宽,视线根本就没有看向身后的付凌天,而是始终看向墙角的位置,惶恐的五官扭曲在一起。
“别.....别追我......”
李宽的口中默默地念叨着这句话。
付凌天随着李宽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付凌天背后的黑暗处,一双眼睛死死得盯着他。
“喂!江祭臣!反正已经追不上了!你等等我!”
司杨廷一边抬手叫越跑越远的江祭臣,一只手撑着腿,一只手抬起来,朝着江祭臣的方向,喘着粗气。
“你们还是不是人啊,一路从昆明池追到西大街,你们.......你们.......”司杨廷彻底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段非常长的路线,小时候,司杨廷和付凌天出门去昆明湖玩的话,都是坐着马车去的。
今天却要靠着一双腿跑回来,司杨廷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好好的饭不吃,就算吃鱼也行啊,非要在昆明湖钓鱼,还一无所获。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夜色中。
江祭臣的白衣显得很是显眼,他回过头来,望着司杨廷追不动的模样,再看看已经消失的付凌天的背影。
反身走向司杨廷的方向。
司杨廷满意的嘿嘿笑着:“快扶我一下,午饭晚饭都没吃,我快饿晕了。”
江祭臣一语不发得走到司杨廷的身边,但视线却是看着司杨廷背后的。
“什么人?出来说话!”
司杨廷一惊,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却只看看空空的夜色。
他不觉觉得身体一震:“我身后有人吗?”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速从黑暗中穿行而过。
江祭臣眼角一跳:“有诈!”
“啊?”司杨廷不解。
江祭臣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你先回家,跟爹说,我晚些回去,让他不用担心。”
说罢,江祭臣便要转头朝着刚刚消失的黑影方向而去。
却被司杨廷一把抓住袖子:“我不要,带我一起走。”
江祭臣好看的眉眼望着司杨廷倔强的眉眼。
“要是真的有诈,万一是调虎离山呢?就是为了支开你,然后.......绑架我呢?”
江祭臣无奈得摇摇头:“跟紧我。”
两人穿越一条巷子,前面便是一条死路。
在巷子的深处,是一个孤单而立的巍峨房子,屋檐上雕刻着鸟兽。
江祭臣眯着眼:“可知道这是谁的府邸?屋檐上有鸟兽,应该是三品以上的官员。”
司杨廷歪着头:“不知,看起来,这宅子似乎很久没有人用过了。”
江祭臣继续向前走去,司杨廷拉住他:“或许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到这里的。”
“我知道。”江祭臣回应。
司杨廷不安的手指在大腿上敲击着:“你说,会不会是想杀了我们?”
“为何?”江祭臣问道。
司杨廷歪头思索着:“我只是猜测。”
“在外面等我,倘若一刻钟我还没有出来的话,你便自己回去。”
“不是应该一刻钟你还没出来的话,我应该进去救你?”
江祭臣唇角上扬:“没有那么危险,既然有人引我们过来,便自然有他的目的,放心吧。在这等我。”
说罢,江祭臣抬脚向前,推开了那府邸的大门。
大门因为长久失修,传来一阵吱呀的声音。
那声音落在司杨廷的耳朵里,他不觉心中一颤,缩起身子,四下张望着。
“江祭臣......”司杨廷轻声叫着江祭臣的名字,却见江祭臣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
司杨廷的身后,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传来,他担心得寻找张望,但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最后,他将自己的背靠在宅院的墙上,蜷缩成一团,窝在一个角落里。
宅内。
江祭臣慢慢地行走着。
周围的一切看上去就像是崭新的一般,灯火通明,与门口那失修的大门呈现出完全不同的光景。
宅子的院落中,种满了花,而那些花却是江祭臣最为熟悉的花——彼岸花。
江祭臣眼角一跳,这一出戏,是为他而唱的。
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些许。
大门内侧,烛火通明,宛若白昼,里面传出了咿咿呀呀得吟唱之音,配合着丝竹之色,竟有些温婉得好听。
江祭臣定了定神,继续走进去。
当他跨进屋内大门的刹那,所有的门在同一时间被关闭。
江祭臣侧头看一眼身后的门,轻笑一声。
转头,便看到李宽的身影,他呆呆地坐在一张椅子上,背对着江祭臣。
而在他的面前,是四个正在吟唱的女子,琵琶一枚,古筝一枚,竖笛一枚,歌女一枚。
四个人莺莺燕燕的模样,丝竹缭绕。
房间里放满了烛火。
一根接着一根,闪烁着光影的温度。
从江祭臣的视线看过去,李宽一动也不动,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
江祭臣默默地向前走去,那四个弹唱的少女抿嘴而笑,看到江祭臣的时候,那神色,就像是在等待着他的出现。
江祭臣听付凌天提起过,在十年前,付凌天曾经被操控过神志,所以,很早以前便提醒过江祭臣和司杨廷,倘若看到什么背离现实的场景,一定不要相信,连一根头发都不要相信,更不要为了去救某个人而开杀戒。
江祭臣记得,当时付凌天说这些话的时候,主要是看着自己说的。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便权当做是付凌天对自己的关照。
但眼前这个一动不动得李宽,照常理,应该是真实的。
江祭臣刻意不去看那些丝竹之乱耳。
“李宽?”江祭臣轻声开口。
背对着自己的李宽一动不动。
江祭臣再上前一步:“李宽?能听到我说话吗?”
说话间,江祭臣的手落在了李宽的肩膀上。却在手还没有落下之前,李宽的身体慢慢得朝着江祭臣的方向转过来。
与此同时,对面的四个丝竹之音全部停止了下来,他们用怨恨的眼神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只等待着即将转过来看向自己的李宽。
转过来的李宽,依然一动不动得坐着,但他的面部,却已经完全被掏空不见,在他的脸上,是一处深陷下去的大坑,在那坑里,爬满了各种海生物,寄居蟹在他的眼球里做了窝。
江祭臣心下一惊,他匆忙转回头,朝着门外方向跑去。
但那扇屋内的大门已经被紧紧的关上,一点都拉不开。
“开门!司杨廷!能不能听见我?”江祭臣大声喊着。
门外没有一丝动静。
江祭臣的身后,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
他慢慢得转过头来,看到五张没有脸的样子,已经凑近到了江祭臣的面前。
那五张脸上,每一张脸上,都爬满了各种海生物。
江祭臣的身体不自觉得紧紧靠向大门。
江祭臣的视线,不自觉得落在了其中一个无脸少女的小腿和脚后跟的位置。
那个位置上,是剧烈摩擦的痕迹。
“是她?”江祭臣猛地抬眼,“死者.....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了?”
江祭臣用力一推,便想要将眼前的四个人全部推开。
但令江祭臣没想到的是,他的手竟然穿越那四个人的身体而过。
四人此刻就像是没有看到江祭臣一般,穿过江祭臣的身体而过。
房间的门被打开。
一阵怪风吹过。
房内的烛火瞬间被吹灭。
烛火灭掉的刹那,才看到屋内四处集结的蜘蛛网和杂乱且落满了灰尘的家具。
荒凉而冰冷黑暗。
江祭臣望着这四个向院内走去的“人”,只见他们围成了一个圈,低着头,望着地面上。
地上,看在江祭臣的眼中,却是什么都没有的。
“你们是想说什么?”
江祭臣话音刚落,外侧大门突然被人用力一脚踹开。
江祭臣抬眼望去,看到司杨廷挺直了腰背,正义正严词得望着院子里:“江祭臣,我来救你了!”
江祭臣的视线再落回身侧的时候,发现刚刚围成一圈五个人全都消失不见。
而他们刚刚一起看着的位置,依然什么都没有。
这时候的江祭臣,心中已经不再害怕。
他们是想告诉他什么?
江祭臣抬眼看向司杨廷的时候,发现司杨廷正闭着眼睛,依然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江祭臣收回视线,思索着,随后走向司杨廷的方向,一把拉住司杨廷的手腕,扯着他向门外走去。
“走,离开这里。”
司杨廷被江祭臣拽着,这才睁开了眼睛,能感受到江祭臣冰冷的手,拉着司杨廷的时候,有些颤抖。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在这里看到了什么?”司杨廷有江祭臣在身边,这才敢正眼看向周围的一切。
但映入眼帘的一切,却令他觉得失望,不过是一处破旧的宅子罢了。
江祭臣一把将司杨廷拽过来,冰冷的声音说道:“别看!”
司杨廷听话得收回视线,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继续说道:“李宽有危险!”
162 试探
“你怎么知道?”司杨廷一边跟着江祭臣,一边问道。
江祭臣快步走出去:“去付大人府上,将这件事告诉他。”
“什么事啊?”
付凌天府。
当江祭臣和司杨廷赶到的时候,发现付凌天正站在府邸的门口,背身而立。
他的面前,躺着一个人。
远远地看过去,就好像是付凌天杀了的人。
司杨廷吓得伸手捂住嘴巴:“付大人......杀人了?所以你才说李宽有危险,你的意思是说.......付大人会......”
江祭臣打断了司杨廷的话:“不要胡言乱语,这种时候,能帮付大人的,只有我们!”
说罢,抬脚向付凌天的方向而去。
“付大人。”
江祭臣站在付凌天的背后,叫了付凌天一声。
但付凌天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动不动得站着。
司杨廷藏在江祭臣的身后,却探着脑袋想要去看李宽的尸体。
“怎么回事?李宽怎么会在这里?”江祭臣继续问道。
付凌天这才回过神来,转眼看向江祭臣的时候,眼神中带着回忆的哀伤:“你还记得我杀了下属的那个晚上吗?”
江祭臣不知道付凌天在说什么,后退半步,皱着眉头。
司杨廷倒是听说过这件事的:“付大人,当时不是已经替你洗清了嫌疑吗?虽然人确实是你杀的,但是你当时被迷失了心智,这不能怪你。”
“你知道?”江祭臣诧异得望着司杨廷。
付凌天一直观察着江祭臣的神色,却没有察觉到一丝异样。
“你没听说过?”司杨廷思索片刻后,点头,“难怪,你当时可能还没到长安城呢。”
付凌天的心揪在一起,因为据他所知,司杨廷认识江祭臣的时间,绝对远远早于司宛箬失踪之前。
也就是说,司杨廷也忘记了。
江祭臣察觉到付凌天似乎有什么想说但没有说的话:“付大人,这件事与当年那件事有什么关系?”
司杨廷知道那是付凌天心头的痛,便不想让江祭臣问下去,他打岔道:“李宽的尸体,是不是应该尽快带回大理寺查看?”
付凌天的视线始终落在江祭臣的身上:“我已经让家丁去通知章安达和大理寺侍卫了,现在,我有些事,要问你们两个。”
司杨廷诧异得望着付凌天,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从江祭臣的身后走出来:“付大人,你什么意思啊?咱们三个这种铁三角关系,你该不会不相信我们吧?”
江祭臣紧锁着眉头,他知道,付凌天要问的,一定不会这么简单,因为他看到付凌天的手紧紧得蜷起来,这是他紧张时候的表现,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来。
“付大人请问。”
江祭臣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宽已经被大理寺侍卫带走。
三人坐在付凌天家的大厅。
丫鬟上了茶,便悄然退去。
茶水里飘散着淡淡的清香味,是付凌天喜欢的渠红薄片。
付凌天终于将视线从江祭臣的身上移开,确实,他承认,这十年来,他一直都在观察着江祭臣的一举一动,在保护他的同时,也在监视他。
但每每这时,江祭臣的脸上却从来不曾露出过任何可疑之处。
就像现在一样,在江祭臣的眼中,似乎只关心着案子的进展。
付凌天看向司杨廷:“你还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江祭臣吗?”
司杨廷这下才放下心来,嘿嘿笑着,整个人身体都放松了下来:“这会子怎么又提起这件事了?”
江祭臣没有反问付凌天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而是转眼看向司杨廷。
司杨廷见两人都严肃得看着自己,收起笑容,似乎察觉到比自己以为的要严肃一些。
“记得吗?”付凌天又问了一句。
江祭臣看着司杨廷,轻轻得点点头,示意司杨廷就按照自己想说的说就可以了。
司杨廷深吸一口气:“这个问题,我都已经回答过很多次了,我记得第一次遇见江祭臣的时候,是十年前的元宵节,那天,我和妹妹跟着父亲大人一起逛街,我还记得,那天街上张灯结彩,灯笼很亮,我记得妹妹说,她想吃冰糖葫芦,我没想到,那天是我最后一次听妹妹说话。”
司杨廷一口气说了这些,他的神色逐渐哀伤起来。
是啊,认识江祭臣的那天,他丢了妹妹,这也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痛。
司杨廷叹气,强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笑笑:“那天,我买了冰糖葫芦,看见了小乞丐一样的江祭臣,我还将原本属于阿箬的冰糖葫芦分给江祭臣一支,却没想到.......那支冰糖葫芦就像是一道门,将阿箬推了出去,江祭臣被迎了进来。”
江祭臣低下头:“对不起。”
司杨廷本来已经红了眼眶,他笑着拍了拍江祭臣的肩膀:“你没什么可道歉的啊,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你的错。”
付凌天当然知道,这件事是司杨廷心口的痛,但是,司杨廷所说的时间,跟自己所知道的时间根本就对不上。
付凌天喝了一口茶:“江祭臣,你知道我认识你的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司杨廷先开口:“付大人认识江祭臣的时间,不就是之后在我家里吗?”顿了顿,“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趣事,自从江祭臣到了我家,付大人和父亲大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呢,付大人你知道吗?朝中想要拉拢你的人太多了,父亲大人就像是白捡了个天大的人际关系呢。”
付凌天无心说笑,只是跟着司杨廷的话随意笑笑。
司杨廷继续说道:“不过付大人,我们唯一的线索断了,而且还死在你家门口,你怎么还有闲情聊旁的?”
江祭臣接话道:“付大人是不是觉得今天这件事与十年前您亲手杀了下属那件事有异曲同工之处?”
场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江祭臣继续说道:“您认为,李宽是您杀的?”
话音刚落,司杨廷上前就要一把捂住江祭臣的嘴:“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江祭臣头轻轻一偏,便躲过了司杨廷伸过来的手。
付凌天盯着江祭臣:“你明明忘了过去,不知身家,当年司大人要给你改名字的时候,你为什么死守着这个名字就是不肯换?”
司杨廷来回看着江祭臣和付凌天。
“你们两个到底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跟吵架一样?付大人,你平时不是最疼江祭臣了吗?今天是怎么了呢?”
付凌天的声音有些凌厉:“回答我!”
江祭臣抿着嘴,半晌不说话,死死盯着付凌天的眼睛。
“回答我!”付凌天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江祭臣仍然不说话。
付凌天从凳子上起身,快步走到江祭臣的身边:“你果真不记得我是谁?!”
司杨廷吓到:“付大人,你到底怎么了?”
江祭臣的眼神也开始逐渐变得冰冷:“付大人真的想知道?”
付凌天没有回应。
江祭臣轻笑一声,慢慢开口:“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有人告诉我,江祭臣,不管你是谁,你都要自己做决定,江祭臣,我不许你就这么放弃自己!”
付凌天听到这些话,心头一震。
江祭臣慢慢低下头:“我认为,我的身世,与那个声音有关,但那个跟我说话的人是谁,我却全然忘了,这是存在在我心底最深的记忆,但我却忘了!”
司杨廷越听越觉得离谱。
江祭臣重新抬起头,望着付凌天:“我怀疑,我家人的死,曾经经手过大理寺,所以,我才恳请爹让我和司杨廷能进入大理寺的资料馆,我想要寻找我家人的死因,虽然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付大人,你认识我,是不是?”
司杨廷长大了嘴巴,看着付凌天。
半晌后,付凌天才开口:“不认识,我只是怀疑当年的案子和今天的案子与你有关,这是审问犯人惯用的方式。”
司杨廷不解得开口:“不会吧,明明......”
江祭臣拉了拉司杨廷,示意他不用说了。
付凌天转头,向自己的座位过去:“是我敏感多心了。”
江祭臣却始终望着付凌天的背影,一眼不眨。
“多谢付大人。”
江祭臣对付凌天拱手,话中有话。
付凌天冷眼看着江祭臣。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司大人,您怎么来了?”
“我两个儿子整日都跟着老付,我这个当爹的见儿子都没有他时间长。”
众人听到司明宇的声音,均回过头去,众人脸上刚刚冰冷的神色都变换了颜色。
特别是司杨廷,瞬间换上一副可爱儿子的样子,见到司明宇进来,笑呵呵得站起身:“爹!”
江祭臣也跟着起身,对司明宇拱手,却什么都没叫出声。
司明宇习惯了江祭臣这样的态度,也不多说什么,便转头对付凌天:“听说今天又死了人?如何了?”
付凌天一顿,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人刚送走,你便知道了。”
司明宇笑着:“我两个儿子押在你手上,我可不得多多关心你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危险?越是危险的案子,我这两个儿子越是上了心去,空留我这孤寡老人整日担心。”
众人笑作一团。
只是,江祭臣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付凌天的书房方向。
付凌天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163 监视的谜
众人散去。
书房内,只剩下付凌天和江祭臣两人。
付凌天背对着江祭臣而立,手规律得敲击着桌面。
付凌天书房里的陈设被归整得很工整,所有的书都按照分类排放。
看在江祭臣的眼里,他知道,付凌天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但唯独在江祭臣的身上,付凌天总是会微微乱了阵脚。
书房的正中央,挂着一副巨大的名家画作,画作上,是名家周昉的《挥扇仕女图》。
江祭臣立在书房中央,望着付凌天的背影。
“如何?有你想要的东西吗?”付凌天一边说话,转回头来。
江祭臣浅浅得笑着:“为什么李宽今天明明死在您的府邸门口,您却第一个想到了我?”
付凌天眯着眼睛:“我刚刚已经解释得跟清楚了,你没听懂?”
江祭臣继续说道:“您总是问司杨廷,什么时候认识的我,那么现在,我也想问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我的呢?”
付凌天不语,只是冷冷得打量着江祭臣。
江祭臣低头一笑:“付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还没有弄明白的事,没法跟你细说,我是在保护你。”付凌天答道。
江祭臣望着付凌天的眼睛。
付凌天的眼里写满了对江祭臣的怀疑与关怀。
江祭臣默默开口:“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什么,是不是?”
付凌天答道:“是,你经历了很多.......很多痛苦,但这十年来,你却安然无恙的生活着,我想,背后的人依然在伺机而动,他们不会饶过你。”
“他们是谁?杀了父母的人吗?”江祭臣快速接话。
付凌天摇头:“不是。”
江祭臣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那,我是谁?”
夜色黑暗。
江祭臣骑着一匹黑色的马,在夜幕中飞驰而过。
他眼神冰冷,低着头,看着前方长安城悠长的路。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刚与付凌天之间的对话。
“那,我是谁?我并不是被收养回司家的小乞丐,对不对?”
“你有父母,还有一个姐姐,但是他们都......”
“都死了?”
“江祭臣,我知道你为什么总是不自觉得想要查看大理寺的卷宗。”
“为什么?”
“因为在你心底,还有一件很重要,且没有了解的案子,就是你姐姐的死因。”
“为什么以前不告诉我,而现在选择告诉我?”
“因为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发生过像今天这样的事,我怕,他们又开始行动了。”
“你又在提他们。”
“是的,他们,很多人,有敌有友,但却都是非难辨。”
月光照耀在降级车你的身上,为他的身体镀上一层清冷的金边。
他的心觉得很压抑。
付凌天到底知道多少?
前方,有人看到江祭臣的身影,快速从门内出来,上前道:“大公子回来了!”
付凌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在外人面前,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司家大公子,是与司杨廷一样的存在。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随手将手中的缰绳和马鞭扔给小厮,一语不发得朝着礼部尚书府的大门而去。
司杨廷听到江祭臣回来,匆匆从内院跑出来,看到江祭臣的时候,咧着嘴笑。
“快跟我说说,付大人将你留下到底说了什么?”
江祭臣对司杨廷笑笑。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司杨廷总是说些没边没际的话,但是江祭臣每每与司杨廷在一起的时候,才会觉得格外轻松。
“没什么,不过是案子上的事。”
司杨廷不屈不挠,扯着江祭臣的胳膊:“告诉我呗,那个李宽,怎么会死在付大人家门口的?还有你今天晚上到底看见什么了?刚才在付大人府上的时候,你就什么都没说,但是从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是不是?”
“嗯?”江祭臣偏头看着司杨廷。
司杨廷点着食指,神秘兮兮得笑着对江祭臣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你从小就是这样。”
江祭臣含着笑容:“说来听听?”
司杨廷仰着头,思索状:“小时候,你特别爱做梦。”
江祭臣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去我书房说,正好,我有些问题没有想得明白。”
司杨廷高兴得点头:“好。”
司杨廷喜欢与江祭臣一起说秘密,会让他觉得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江祭臣燃起火折子,将烛火点亮。
瞬间,黑暗的书房亮了起来。在江祭臣和司杨廷的脸上映出晃动的光芒。
司杨廷一手举着下巴,等待着江祭臣将满屋的烛火点亮。
烛火下,江祭臣清冷的脸看上去一副不太好接近的模样。
“说罢,小时候,我做梦怎么了?”
江祭臣修长的手指一边点着烛火,一边问道。
司杨廷抿着嘴:“那会子,我不是每天吵着问你阿箬的事嘛,你当时特别高冷,就是不爱打理我,我问你什么,你都说忘了,也不承认见过阿箬,甚至不承认见过我,那天晚上,我明明给过你糖葫芦的。”
说着话,满屋子的烛火已经通亮。
江祭臣回到座位上,与司杨廷四目相对:“然后呢?梦里,我说过什么?”
司杨廷神秘兮兮得开口道:“你提起过一个人。”
“人?什么人?”江祭臣挑着眉角,故意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现在的他比谁都要紧张。
司杨廷笑着说着:“沙华。”
这个名字,完全在江祭臣的预料之外:“沙华?沙华是谁?”
司杨廷偏着头:“我哪儿知道沙华是谁,是你梦里最常叫的名字,我还想问你呢,沙华是谁?听上去,好像不是个女孩子的名字,但是你却在小时候便直呼他的名字,也就是说.......”
江祭臣严肃得望着司杨廷,等待他说下去。
司杨廷半晌后,才神秘兮兮得说道:“或许,你还有个弟弟,叫沙华。”顿了顿,“不过,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不可能,我没有弟弟,”江祭臣望着司杨廷,“除了你以外。”
司杨廷满意得笑笑:“不过说真的,沙华这个名字,听起来......不像是寻常人家孩子的名字,或许,你是个贵族什么的,结果流落街头,然后变成了小乞丐,因为机缘巧合,被我误以为是拐了阿箬的坏蛋,便想拉着你回府上严刑拷打,结果......被我爹发现之后,直接将你收下做了养子。”
司杨廷的话,越说越离谱。
江祭臣听着,已经没了心思。
司杨廷还在不断想象:“你说,有没有可能,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什么意思?”江祭臣抬眼。
司杨廷说道:“你看,我丢了妹妹的当天,便捡了个哥哥回来,好像冥冥中,你的出现,就是为了换我妹妹的位置。”
话音一落。
江祭臣的心重重得颤抖了一下。
他想起付凌天对自己说过的话,背后有人想要操控什么,并对他伺机下手。
但是这十年来,却销声匿迹,为什么?
难道真如司杨廷所说,有人,在伺机而动,故意让江祭臣好好长大?
而现在,那被破了心脏的少女,会不会就是一个真正的开始?
奇怪的事,开始正式发生了。
司杨廷见江祭臣又陷入自己一个人沉思的怪圈,重重得拍了一下桌子:“喂!江祭臣!是你想听我说过去的,我还在讲,你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江祭臣回神,望着司杨廷假装生气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司杨廷的肩膀,笑道:“真的生气了?”
“嗯!”
江祭臣笑意更浓,直接从蒲垫上站起身来:“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先走了,生完了气,记得早点休息。”
司杨廷见江祭臣要离开,抬手对江祭臣的身后叫道:“喂,江祭臣,你还是不是个兄弟了?管杀不管埋啊?”
听到这句话,江祭臣停在原地,思索着:“那个地方......会不会埋着什么......”
司杨廷又是来了兴致:“什么?什么地方?哪里?埋着什么?”
江祭臣收起思绪,笑着:“明天,我们一起去大理寺告诉付大人。”
说罢,便抬脚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司杨廷跟在身后:“喂,江祭臣,你现在不能告诉我吗?”
江祭臣没有回答,大踏步得离开了书房。
司杨廷跟着江祭臣一路走到卧室门口,却被江祭臣拦在门外。
“喂,这不公平,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可是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从小就是这样,一点都不公平!”
江祭臣笑着,双手扶着两边的门框,没有要司杨廷进来的意思。
“太晚了,明天你便知道了,先休息,好好睡一觉,明天,可能会有大发现。”
司杨廷眼睛一亮:“什么大发现?”
江祭臣抿着嘴,笑着将卧室的门关上。
司杨廷重重得拍打着房间的门:“江祭臣!江祭臣你知不知道,你总是这样说话说一半真的很讨厌啊!”
江祭臣的房间里,点燃了烛火,能看到江祭臣的身影在房间内走动着,却就是没有回答司杨廷的话。
“江祭臣!你过分了!”司杨廷喊着。
江祭臣的声音慵懒得响起:“急什么,赶明儿不就知道了,早点去睡吧。”
司杨廷撇着嘴,用力踹了一下江祭臣房间的门,转身没入被月光照亮的院子里。
司杨廷刚一离开。
一个身影慢慢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竟是司明宇。
司明宇看着江祭臣房间的影子,再看看远去的司杨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随后一脸阴霾得转身离开。
江祭臣的屋内。
他站在房间的圆桌前,看到一个身影从自己的房间外离开。
江祭臣认得这个身影,而且,这个身影总是会在他的卧室门外出现。
虽然他从来不曾闻过司明宇,或许,这就是他在这个家生存的法则。
对万事的不闻不问。
知道的越多,便会越认清现实,便会越痛苦。
但江祭臣有一点可以确定的,便是,司明宇其实一直都在监视着江祭臣。
虽然他不知道,付凌天与司明宇之间是否达成了什么协议。
但司杨廷......总是跟在自己的旁边,或许,只是被父亲司明宇利用了。
这个被江祭臣也跟着叫爹的人,江祭臣一直就知道,他从来不曾有一刻完全信任过自己.......
164 葬在死者心脏里的鱼鳞
“张大人!”
章安达站在李宽的尸体旁边,双手上还残留着血迹,低头对张沛拱手行礼。
张沛站在门外,看到被开膛破肚的李宽后,一阵干呕,直接扶着墙吐了出来。
章安达看在眼里,只轻瞟一眼,便低下头去,就像是没有看到一样。
张沛强忍着抬起头,在他的脑海中,突然回闪处几个断头仵作的画面。
他不知道为什么,紧皱着眉头。
“张大人可是来看死者的?”章安达开口,提醒张沛该干正事了。
张沛一手抚着胸口,喘着气,眼神几乎不敢落在尸体上。
他偏着头:“怎么样?有什么新发现没有?”
章安达语气平和,转眼看向全身发青的李宽:“死者死状奇怪,死前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双目睁大,从死者的心脏状态来看,死前因为血液加速流动,直冲心脏,令心脏无法承受压力而突然加速,心肌代谢的消耗量也极具增加。”
张沛皱起眉头,抬手,想要跟章安达说话,但话到嘴边却又收回,转头:“别说那些我听不懂的,直接说,怎么回事。”
章安达默默地说道:“死者是被活活吓死的。”
张沛诧异得回头,看向章安达:“吓死的?老子长这么大,只听说过吓死人,却从来没有见过真的吓死人的事,死者本来心脏就有问题吗?”
章安达答道:“并无。”
张沛不相信得:“倘若本身没有心脏疾病的话,又怎么会被吓死呢?你这仵作好生糊弄!真以为自己是大理寺的正经当值人了?不好好干活,小心我......”
章安达脸上露出一抹担忧,跪倒在地上:“草民自从进了这大理寺,日日鞠躬尽瘁,不分昼夜,从未曾偷过懒,死者确实是被吓死的。”
张沛冷哼一声:“还有什么特别?有没有可能是被人谋杀后,伪装做吓死的状态?”
章安达从地上抬起头,望着张沛,脸上有一丝闪烁。
张沛冷笑道:“你看,我就说,哪有这么平白无故的事?说,是不是想护着付凌天?你可知道,十年前,付凌天身上也是有命案的,虽然他现在是大理寺卿了,但是我怀疑,上一任大理寺卿的死,说不定也与他有关呢!”
章安达不说话,只看想张沛的身后,随后躬身低头。
张沛还在继续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我脑子里总觉得好像忘了些什么,我都怀疑这个付凌天是不是会什么妖法,让我们都忘了他的罪行,还顺利得登上了大理寺卿的位置,我倒觉得,付凌天根本没有我有这个资格.......”
“是吗?”
“是啊,你看看付凌天,整日板着个脸,明明交代给我的案子,还带着两个小屁孩子出去跑现场,现在这个世道,哪里有顶头上司直接下现场的?一看就是个劳碌命。我啊,干脆直接等着他们给我送回来线索和消息好了,落得清净,喝喝茶,听听曲儿,乐乐呵呵的。”
章安达弓着身子,不敢说话。
张沛的身后,付凌天走过来,冷冷得望着张沛的侧脸。
这时候,张沛才看清了背后的人竟然是付凌天,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慌忙拱手作揖:“付大人,您......什么时候来的?”
说话间,狠狠地瞪了章安达一眼,示意他怎么没有提醒自己。
章安达低着头,只当自己没有看到张沛的眼神。
付凌天白了张沛一眼,抬脚走向李宽的尸体旁边,他低下头,仔细查看已经被剖开的尸体。
“怎么死的?”
章安达瞟一眼张沛,开口道:“回大人,吓死的。”
付凌天一顿,抬眼望着章安达。
章安达继续说道:“尸体心脏表面夹杂着许多玫红色的血斑,说明因为血液急速流淌,导致心脏无法承受的加快,结果出血过多,损害了心脏功能。”
付凌天轻嗯一声,转头看着章安达:“可有别的可能性?”
章安达低着头,拱手摇头道:“为发现其他伤痕,除了胳膊上的指甲痕迹以外,再无其他,毒杀的可能性也被排除。”
付凌天眯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月色:“吓死的,死之前,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章安达思索一瞬后,才开口道:“付大人,听说......听说当时您也在现场,您是否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付凌天知道章安达这句话问出来,其实是想要寻找付凌天不是凶手的证明。
但付凌天说不出来,因为那天,他确实跟在李宽的身后,也亲眼看到了李宽因为害怕而惶恐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样子,是他如何都无法忘记的。
因为害怕,他的眉眼瞪得极大,瞳孔在月光下散发着光芒,他清楚得看到,李宽裤子上被浸湿了一片。
是的,因为害怕,他连自己已经失禁都没有察觉。
到底是什么,让他吓成了这样?
付凌天抬眼,对身后的侍卫道:“派去查李宽家人和他所说那些话可信度的人,可有消息了?”
侍卫低头道:“大人,还未有。”
付凌天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章安达的肩膀:“辛苦了。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是。”章安达恭恭敬敬得望着付凌天离开。
付凌天还未走出验尸间,便听见张沛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付大人!你看这是什么!”
付凌天转头,看到张沛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在月光下亮闪闪得。
“好像是......鱼鳞......”张沛的话,打破了验尸间刚刚的平静。
“鱼鳞?”付凌天快步走过去,从张沛的手中夺过证物。
张沛像是做了什么让他得意的事,开口道:“付大人,可还记得您当时从李宽处得到的线索,他曾说,之前的死者,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大鱼,且他的春梦里出现的那个穿着红色喜鞋的少女,其实是一条大鱼!”
付凌天的头嗡的一声。
为什么?真的会有鱼鳞出现?
“在哪里发现的?”付凌天问道。
张沛指着死者被破开的心脏位置:“这里,刚刚被其他内脏挡住了,所以,很难发现。”
付凌天冷冷得看着张沛,眯着眼睛:“你不是害怕尸体吗?为什么会看到连章安达都没有看到的地方?”
张沛一惊:“付大人教训的是,属下心想,总得查到些什么,所以在您刚刚训斥过我之后,我便......”
“我没有训斥过你!”付凌天抢白道。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张沛:“为什么,章安达剖开的尸体,却没有发现这鱼鳞,而你........却突然看到了这鱼鳞?”
张沛被问得哑口无言,紧张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索性跪倒在地上:“付大人,您英明神武,还请付大人明察!”
付凌天眯着眼睛盯着张沛,随后视线上移,看向同样低着头的章安达。
付凌天家的书房。
他呆呆地坐在凳子上,在阳光下端详着手中的鱼鳞。
看上去确实比普通的鱼鳞要大片不少,甚至像是传说中的“龙鳞”。
“这鱼,到底有多大.......”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他抬头,看到江祭臣和司杨廷正快步走进来,两人的身后,家丁引路。
付凌天快速将手中的鱼鳞放入一个木质小盒子里。
“老爷,两位公子说与您早有约,所以我便.......”
付凌天从家丁身上将视线移开,看着江祭臣。
江祭臣一脸平静,一点都没有担心的模样。
“下去吧。”
待家丁退下后,付凌天从凳子上起身:“来找我,正大光明,不需要编谎话,我不喜欢。”
江祭臣还未开口,司杨廷先笑呵呵的说道:“谁不知道你府上有多严啊,要是不说提前跟您约好的,付叔叔家的家丁也不会让我们进来啊,对不对?”
司杨廷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看向江祭臣。
江祭臣对司杨廷浅浅一笑,顺应的点头。
付凌天只是看一眼江祭臣,便笑着对司杨廷道:“又是你这小鬼的主意?”说着拍了一下司杨廷的人脑袋。
司杨廷撇着嘴:“付叔叔,我已经成年了,能不能不要总是把我当小孩子。”
付凌天笑道:“好好好,”看向江祭臣,“什么事?”
江祭臣对付凌天拱手道:“付大人,前夜我有些事,还未跟您说清楚。”
“与李宽的死有关?”付凌天问道。
江祭臣一顿,看向司杨廷。
司杨廷也认真得看着江祭臣,因为江祭臣连自己都没有说。
江祭臣思索一瞬后,慢慢开口:“李宽死的那天,我见到李宽了。”
司杨廷不自觉得叫出声来:“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容易引火上身,就算付大人是自己人,那也.......”
付凌天开口:“为什么现在才说。”
江祭臣垂下眼帘,再抬起眼的时候,能看出他眼神中透着冷漠:“原本那天晚上去您府上的时候,就想要告诉您,可是,当我们到的时候,却看到李宽死在您的面前。”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付凌天的声音凌厉。
司杨廷抢白到:“付叔叔,您误会了,那天晚上,江祭臣从那宅子出来的时候,便拉着我说要来您府上找您,将这件事告诉你,可是,但我们到了之后,您就一直像审犯人一样审问我们。”
付凌天皱着眉。
司杨廷看一眼江祭臣继续说道:“付叔叔,您就算不相信全天下的人,也不该不相信我们两个,我们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没有威胁,我们参与进来,不过是因为兴趣罢了。”
付凌天眯着眼睛,看着江祭臣:“说吧,什么宅子?”
江祭臣上前一步:“一处废弃宅子,我与司杨廷一起追着一个黑影而去,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引我们去的,所以,我便将计就计。”
付凌天点头:“说下去。”
江祭臣看一眼司杨廷,司杨廷鼓励得点头:“在那个废弃的宅子里,我见到了没有脸的李宽,还有之前那个被挖去心脏和子宫的死者。”
“啊?”司杨廷不敢相信得睁大了眼睛。
付凌天明显也有惊讶,但却保持着镇定的神色:“还有呢?”
江祭臣继续说道:“另外还有两个少女,他们几个人全部都没有脸,或者说,他们的脸,都被海洋生物,当做了寄居之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寄居蟹的壳。”
付凌天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定定的望着江祭臣。
江祭臣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像是在告诉我什么事。”
“什么事?”司杨廷的声音里带着激动和惶恐。
“他们,像是要让我带着大理寺去那处宅子,宅子里应该会有新的证据。”
江祭臣说得一字一句,声音冰冷,每一个字都透着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