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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儿女双全
“大娘子,使劲啊。”
“快快快,再拿一碗参汤。”
“小郎君的头出来了,大娘子再加把劲。”
手里的茶碗摔到了地上,清脆地一声,紧接着就是使女婆子慌忙往里奔的呼喊声和脚步声。
吵吵嚷嚷,听不真切,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来不及思考只是本能地听着旁边人的指令,一呼一吸,蓄力发力,不自主地吞下喂到嘴边的参汤。
终于,在旁人用力的挤压下,下腹一坠,伴随着一声啼哭,陆风禾再次昏睡了过去。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百婴嬉戏图,一针一线活灵活现。
陆风禾记得自己的床幔明明是庶子妇刚刚带人换上的祥云纹啊,什么时候又换上了这个?还指望自己老蚌生珠?
搬到小佛堂三年了,每月就初一十五和王爷一同两厢无语没滋没味地吃一顿饭,话都没几句好说的,这样式的床幔确实有点不合时宜了。
百婴嬉戏图晃动,床幔被微微掀开了一条缝。
“呀,大娘子醒了?身上可有不适?可要起身?”
陆风禾看着眼前新鲜靓丽,还一脸稚气的碧荷,有些不可置信。
“碧荷?”
碧荷眼睛笑成了月牙,“是奴婢呢,翠芝姐姐守着枍哥儿在善福堂,可要奴婢唤她过来。”
陆风禾皱眉,翠芝荷碧都还在?
碧荷在大姑娘远嫁之时就指给女儿当陪嫁妈妈,一家人跟着蓁姐儿回了南边。
而翠芝,陪自己搬到佛堂之后,摔了一跤直到咽气都没能再下地走一步。
陆风禾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看到的并不是满是褶皱沟壑的皮肤下蜷曲着干瘪青筋的手,而是细长娟秀光滑洁净的一双手,指甲饱满粉嫩还透着光泽。
碧荷捕捉到陆风禾眉头微蹙,连忙问:“大娘子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叫大夫?”
陆风禾微微动了动,确实难受,整个人仿佛被碾过一样。
碧荷赶紧往前一步,把床幔严丝合缝地拉上,把陆风禾的手塞到被子里,“大娘子再忍忍,现在可不能见风?”
“是娘子吗?”陆风禾问。
陆风禾一生就两个孩子,碧荷说翠芝守着枍哥儿,那刚出生应该就是大姑娘蓁姐儿了。
尽管心里有数,但陆风禾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是娘子呢,都说大娘子有福气,现在算是儿女双全了。”
蓁姐儿呀,蓁姐儿是永平十六年五月初五出生的。
陆风禾回想起生蓁姐儿的情形。
都说产子是鬼门关走一遭,或许是真的吧,她生蓁姐儿是摔了一跤,早产了几日,期间大出血,真真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大抵也真是如此,她一个本该喝孟婆汤过奈何桥的人又被没踏进鬼门关的半只脚带了回来。
陆风禾正出神呢,门又轻轻被推开,“碧荷,大娘子醒了没?”这是绿芙的声音。
陆风禾眼眶又湿润了,还有青菱,她们四个陪伴了自己的大半生,和自己虽是主仆,可甚似亲人。
“醒了,绿芙进来。”
绿芙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并没有掀床幔,隔着床幔问陆风禾,“大娘子身上可好些了,可要叫大夫或者药娘子?”
毕竟刚经历了生产,陆风禾精力确实不太好,吃也不大有胃口,但有些事还是要赶紧叮嘱。
“让福安传信给毗陵,交代青菱不必赶时间走陆路,走水路顺路给我带些特产回来。”
绿芙是四个人里年纪最大,做事也最周全稳重的,陆风禾交代十分的事她通常能做到一百分。
福安是前院专管郎君沈南珣书院的管事,说是管事,其实就是管沈家京都与军中消息传递的,不仅军中,他们有专门传递消息的办法,只要有人的地方,他们就有办法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传到。
往常要给毗陵陆家送信送东西,陆风禾会直接吩咐陪房去陆家商铺走一趟,陆家二房的生意遍布雍国各路。
这说明了要找福安,那就是得尽快传消息回去了。
绿芙虽然想不明白,但还是应下,“奴婢这就去前院找福安。”
“枍哥儿用完夕食就带他回来,不必在善福堂留宿。”
“是。”
“端午家宴都安排好了,盯着不要出纰漏。”
绿芙应下,“大娘子你好生歇着。”
碧荷心直口快,知道说出的话陆风禾会不喜,可还是小声嘀咕,“大娘子顾好自己就成,管他们家宴吃得好不好呢。”
“去办吧,碧荷在跟前就行。”
“是。”绿芙转身欲走。
陆风禾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让福安传信给郎君,不必赶路,一切都好。”
“是。”
陆风禾压根没想到沈南珣,只是,她现在好歹还是沈家大娘子,完全不关怀郎君也说不过去。
绿芙出去了,碧荷给陆风禾喂了半盏温水,“娘子且忍一忍,你现在可不能吃茶。”
喝完水,陆风禾挥挥手,想要躺下。
碧荷帮她掖好被角,小心拢上床幔,寻了个藤编坐墩坐到了床边,边做着针线边听着动静等着差使。
房内重新归于寂静,陆风禾回想着自己生产前的情形。
陆风禾记得自己是提前了小半个月生产,用完朝食理了家事,又叮嘱了一番当天的端午家宴便领着还不满三岁枍哥儿在园子里散食。
下台阶时脚下一滑,虽然被碧荷扶住了人,但还是肚子撞上了旁边的栏杆。
痛感还没缓过来,就听到了跑在前面,听到动静又跑回来的枍哥儿的尖叫。
“娘亲,你流血了,好多血。”
春末夏初的衣裳本就轻薄,根本遮不住什么血迹,很快脚边就晕了一滩血迹。
也幸好陆风禾早有准备,当下就被抬进了产房,被吓到了的枍哥儿也被送到了善福堂,沈家老夫人处。
想到枍哥儿,陆风禾被子里的手不禁攥成了拳,她好好的枍哥儿,生生就被老太太养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成天遛狗斗鸡之辈。
枍哥儿被送到了善福堂,老太太当天就留下了枍哥儿,说陆风禾这边乱成一团,照顾不了孩子,这一留,枍哥儿就再也没回过棠春院,在善福堂住到了八岁搬到前院。
陆风禾攥紧了拳头,再来一次,怎么也不可能让枍哥儿离了自己身边,文武不成也就罢了,还不明不白送了性命。
第二章 并非意外
回望自己的一生。
前十六年,在家从父,一切听从家里的安排,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点茶调香,谁听了都赞一声,不愧是陆家女。
中间二十年年,出嫁从夫,人情往来,掌家理事,只是丈夫常年不归家,孩子自有长辈教导,满京城,提起全福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家大娘子,哪怕陆家日薄西山,慑于沈家威势,陆风禾也不曾受过半点怠慢。
后五年,哥儿没了,撑着一口气舍出老脸,给姐儿定下江南士族的亲事,送走姐儿,陆风禾觉得这个世间再无值得留恋的东西,幸好未曾苛责过庶子,庶子也让自己安安稳稳过了晚年。
过去的一幕幕渐渐蒙上了白色,夏末初秋,陆风禾午睡贪凉,不教小丫头关窗,一场骤至的暴雨让她着了凉,咳了好几天。
那月十五自己未能同王爷一同用食,据说他还发作了许久,发落了几个下人。
白色渐重,原本清晰的定西王府渐渐蒙上了白色,眼前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听得满耳的吵嚷声。
整个不知道扩建了多少倍的定西王府每一寸都变成了白色,身后事该是隆重的吧。
陆风禾心想,哪怕无爱,哪怕无情,该有的尊荣,沈南珣还是一点没少地给她了,只是难为他了,同不爱的人过一生,不能把用命挣来的荣耀分给爱的人。
过去的一幕幕仿佛黑白画卷在陆风禾面前,迷蒙而无趣,没有色彩,并不鲜活。
既然两个人都过得不快活,再来一次,就还你一个痛快,也给自己一份快活。
祝你和心上人佳偶琴瑟,愿自己肆意无忧,最重要的是,儿女康健。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陆风禾刚有动静,床幔外面就传来碧荷的声音。
“大娘子可是醒了?”
陆风禾应了一句。
碧荷赶紧小声吩咐小丫鬟们去温药取食,门窗千万关好,不要透风进来。
交代好了,碧荷才小心地掀开床幔,手上还端着托盘。
“大娘子先清清口,起身吃点东西该用药了。”
饿,陆风禾是不饿的,她就是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被床幔罩得严严实实的空间里闷热难耐。
漱完口,碧荷想去把吃食拿进来,被陆风禾喝住
“伺候我起身吧,骨头疼。”
碧荷迟疑一秒,还是伺候陆风禾穿衣,坚持洗漱收拾一番,又稍稍走动了两步,陆风禾才觉得自己又好了。
碧荷絮絮叨叨说着陆风禾睡着了之后的事。
“王爷身边的长随送了东西来,有给大娘子的,也有给姐儿的,绿芙姐姐接了。”
“三太太带着苏娘子来过一趟,知道大娘子安好就不让惊扰去看了姐儿,只说大娘子宽心,府里有她呢。”
“林娘子并王妃身边的嬷嬷来了一趟,留下些吃食,看了姐儿,也就走了。”
“四爷差使身边的小厮送进来一对玉佩,是说在广化寺佛前放了九九八十一天,盼着姐儿平安长大。”
陆风禾听着碧荷的话,礼节倒是都不差。
看着陆风禾在屋子里转悠,碧荷和绿芙吓得够呛。
”我的大娘子诶,您可别走动了,这次生产可比头回艰难多了。”绿芙絮絮叨叨。
碧荷连连点头,“是呢是呢,医婆都说了,坐双月更好呢。”
陆风禾安抚两人,“我心里有数,去把大姑娘抱来,再去看看枍哥儿回来了没。”
碧荷出去了,陆风禾又要绿芙让人把床幔换成轻薄透气的。
“大娘子,这可使不得,不能见风啊。”
再来一回,陆风禾比谁都爱惜自己的身体,可也更想让自己舒服自在。
”这都什么天了,往年都快用上冰了,你们这还给我那么多层床幔,只留一层就够了。”
交代完了,陆风禾正在隔间用着夕食,碧荷带着乳母抱着孩子进来了。
“大姐儿真是个懂事孩子,奴婢过去的时候大姐儿刚好醒了,也不哭闹。”
碧荷接过孩子抱着凑近陆风禾。
陆风禾瞬间湿了眼眶,她的蓁姐儿呀,蓁姐儿可不是懂事嘛,从不忤逆父母,懂事得让人心疼。
碧荷看到陆风禾的眼泪,赶紧把孩子还给乳母,手忙脚乱地给陆风禾擦眼泪。
“大娘子,可不能哭啊,仔细伤了眼睛,你和姐儿都好好的就是最好的,赶紧把身子养好才是正事。”
说话间,已经有人把食盒里的吃食摆好了。
高汤阳春面,姜汁鲟鱼汤,蛋黄青团,玉兰片,醋溜黄芽菜,还有一品燕窝。
陆风禾留下蓁姐儿,让乳母也下去用饭。
“虽是端午,可粽子总是不好克化的,大娘子用个青团应应景吧。”
陆风禾先吃了口玉兰片,是苏州府孙家的咸口玉兰片,陆风禾忍不住又用了两片。
“大娘子,你好歹用两口面吧,朝食就没用多少,下晌又不想吃,现在还只吃小食。”
陆风禾依着碧荷,没有再贪食玉兰片,而是桌上没道菜都吃了,这菜一吃就知道是自己从毗陵郡带来的淮扬厨子做的,处处合自己的心意。
绿芙带着小丫头把里间收拾好,吩咐小丫头门把换下的东西浣洗清爽。
“说到冰,我这里到有一桩事禀报。”
碧荷劝着陆风禾再用些,闻言嗔怪道,
“什么事值当你现在拿来费大娘子心神。”
绿芙才不理碧荷,碧荷这人说话不中听,可一颗心全在大娘子身上,这也是几个大丫鬟总被碧荷气得跳脚,还一次次容忍她的原因。
“大娘子早间可不是无缘无故脚滑的,是有人在台阶上撒了碎冰。”
碧荷也顾不上收拾桌上的残羹了,凑到绿芙面前,“怎么回事呢。”
“早间大娘子进了产房,我让咱们院子里洒扫的丫头去园子里擦血迹的。”
碧荷没想到在那种忙乱的情况下,绿芙还能想到这个。
“两个小丫头是去岁冬天才进府的,擦完园子来回事时我看到两个小丫头手里拿着枫叶,还是红色的,说是在台阶边捡到的,看着好看,想拿回来照着描花样子。”
“这有什么关系?”碧荷不懂。
第三章 到底是谁
碧荷不懂,可陆风禾一听就懂了,天气还不算热,府里还没开始制冰,平日用冰都是用上一个冬天储在冰窖里的冰。
这个冰也是有讲究的,河面江上冻出来的冰块总是会有杂质的,泥土浮萍草根树叶的都是常事,一般这些冰啊都是用来冻果子降温的。
夏日里正经入口的冰都是硝石现制的。
别说园子里没有枫树,就是有,这时节也不可能红了。
若小丫头没有撒谎,那这些叶子只能上一季秋冬留下的,谁没事留些叶子玩。
而且,府里的冰块一大半是城郊的庄子上送来的,庄子的湖边好巧不巧正好有一片枫林。
“我去前院的时候特意从园子里绕了几步,日头大,冰是看不出来了,可我在旁边的花丛发现了这个。”
绿芙说着从腰间的香囊里拿出一块帕子。
乍一看,帕子中间是包着一撮泥土,细看会发现,红黑的泥土中间还有白色的颗粒。
“盐?”陆风禾问。
绿芙点头,“正是,奴婢当时尝了点,发现是青盐,就统统拢了起来。”
陆风禾笑了,“这事先不要声张,小丫头的叶子也收起来。”
绿芙应下。
碧荷不干了,“大娘子,这事就不管了?这心肠可太歹毒了,不把人揪出来吗?”
绿芙拉住碧荷,“大娘子养身子才是正事呢。”
陆风禾斜靠在罗汉床上,蓁姐儿躺在里面,也不哭闹,陆风禾戳戳她的嘴角,她还伸出小舌吧唧两下嘴。
陆风禾上辈子两个孩子都没亲自喂养过,看到蓁姐儿舔嘴咂舌的小样子,她忍不住想自己喂养。
“去请乳母过来。”陆风禾有心无力,无从下手,只能让乳母来指导。
碧荷走到隔扇屏风边,陆风禾又问,“枍哥儿怎么还没回来,快去带回来。”
今日是端午佳节,因着她有孕在身,府里并没有大肆操办,只是安排了家宴。
说是家宴其实也没多少人,定西王人口简单。
在定西王府住着的主子只有定西王沈励和王妃陈氏,世子沈南珣一家,现在又添了一位小主子,二子沈北瑞妻子刘氏一家有一幼子,还有一位还未成亲的庶子沈珂。
这大大小小正经主子加起来也才十来位。
只是王妃陈氏身边有一位老家来的表姑娘林倩,在陆风禾嫁进来之前就已经在王府住着了。
沈二太太刘氏身边也有一位表姑娘苏宛,是一年前刘氏刚有孕就来府上住下了,这一住就是一年多。
家宴还邀请了二房沈勤一家过府,他们一家人口也不多,今日过府的就更少了,只有两位长辈和长子沈东㻛一家三口。
陆风禾盘算着今日府里的人,也没什么外人,有理由对自己下手的人就更少了。
上辈子可没这些事,上辈子她生生事拖到亥末才把姐儿生下,周围人都慌了神,生怕自己挺不过去,哪还有心思去想到底怎么了。
乳母很快就来了,陆风禾也暂时放下了心头的疑团,虚心向乳母请教该如何给婴孩哺乳。
张氏是王府的家生子,三个月前刚生下二子。
虽然这些年府里小主子不多,可她也没听说过大户人家正经嫡妻亲自喂养孩子的,别说王府了,但凡家资稍丰一些的官宦人家,庶子都没有姨娘亲自喂养的。
“夫人,让下人来吧。”张氏说着就要去接孩子。
陆风禾避开了张氏的手,只是问,“是这个姿势吗?要不要先通一通,这小小的人儿怎么吮得出来。”
张氏实不敢让当家主母亲自喂养。
一来喂养孩子不是件容易的事,破皮皴裂是有发生,就是她们在庄子上一直劳作的,也常常痛到涕泗齐流,更逞论金贵的主母了。
二来,她进府要做的就是喂养小主子,这活计要是没了,她又得回庄子上去面朝黄土背朝天。
陆风禾见张氏惶恐,和她说起了别的,“我也就喂养姐儿一两个月,往后还是得你们来,我们都是母亲的人,自然是想孩子和自己更亲厚些。”
感觉到胸前抱着的小人儿小嘴一裹一裹,还伴有吞咽,大抵是吮出了汁液。
陆风禾看得新奇,又问了张氏好些喂养的问题,张氏尽管惶恐,可还是知无不言。
“小儿现在留在庄子上?”陆风禾问起张氏家事。
“是的,小人婆母在带。”
“才三个月,你进府了,他吃什么?”
“乡下孩子,吃什么不能活,庄子上比外面好多了,吃米糊地瓜粥,偶尔还有羊乳。”
陆风禾想了想,“送信给家里人带进府来吧,放在身边一起喂养。”
张氏更惶恐了,“不不不,这怎么行呢。”
陆风禾知道母子分离的痛,“姐儿胃口小,大抵能余下一些,带进府来养到长牙再送回去吧。”
陆风禾交代完张氏又让碧荷去问另一个乳母邵氏,若孩子还未冒齿便也带进府来。
乳母是两三个月前就定下了,都是家生子,孩子现在至少也三个月了,孩子一般六七个月就萌牙了,迟不过八九个月,也就带进来三五个月,这点优待,陆风禾还是很愿意给的。
除了因为自己动了那点恻隐之心之外,还因为陆风禾知道,这两位都是好的,最后甚至成了蓁姐儿的配房一家子跟着去了南边。
说话间,陆风禾感觉自己胸口被小手拍了一下,低头一看,果然蓁姐儿还握成拳的小手正搁在月匈口,小嘴已经松开了,正吧嗒吧嗒,仿佛在回味。
张氏再次冲陆风禾磕了个头,谢过恩典才爬起来笑着说:“姐儿这是吃饱了呢。”
刚出生的孩子胃口不大,何况还是个姐儿,据说同样的孩子,姐儿的胃口都要比哥儿轻很多。
张氏凑上前给姐儿擦过嘴,又帮陆风禾拢好衣服。
正准备再问问夜间姐儿饿了怎么办,就听到窗外问安的声音。
“二太太、三太太。”
老王爷两兄弟分府没多久,也就五年前,二老爷长子沈东㻛考了功名,点了官职领了差事,又要成婚,二老爷一家子才搬了出去。
在他们自己府里不知道,但是在外,人们还是习惯称沈勤二老爷,而沈勤长子沈东㻛沈二郎,而王府沈北瑞被称为沈三郎。
第四章 把他还我
陆风禾冲碧荷使了个眼色,碧荷会意,绕过屏风,开门出去迎两位太太。
陆风禾听到碧荷与两位太太寒暄,“请两位太太安,夕食用得可好,大娘子突然发动,不周之处还请体谅一二。”
碧荷把两位请到陆风禾躺的罗汉床后面的窗边,陆风禾也隔着窗子招呼了两位妯娌。
“辛苦你们走一趟,我都好,屋里秽闷就不请你们进来坐了。”
“大嫂就别操心我们了,我呀就过来问问可有需要忙帮的。”这是沈东㻛之妻吴氏的声音,是京都人士,也有京都娘子特有的骄纵。
这话说得有意思,且不说自己生完多久了,就是用完夕食,这都多久了,自王府虽大,可也没大到从善福堂过来要走上个把时辰的。
陆风禾当然是谢过吴氏,“多谢弟妹挂念,随事发突然,但也都早有安排。”
“那就好,那我就不扰大嫂休息,改日再来叨扰嫂子。”
刘氏全程一句话都没说,仿佛就是陪着吴氏来走一趟的,等吴氏说完了才说。
“我送二嫂出去,大嫂莫挂心府里。”
“辛苦弟妹了。”
没说几句话,两个人就出去了,绿芙送二人出去,碧荷很快就转回了屋内。
“枍哥儿呢?”陆风禾又问了一遍。
这二爷一家都要辞行了,善福堂也该散场了,老太太迟迟不放枍哥儿回来,这是铁了心地要留枍哥儿了。
蓁姐儿秀气地打了个哈欠,陆风禾让张氏把姐儿带过去睡觉,并且交代夜里好好照看姐儿。
张氏点头应下,这就是夜里姐儿饿了让她们喂了,不必过来打扰。
陆风禾在屋里转了两圈,刚准备招呼碧荷给自己更衣,她亲自去善福堂把孩子啊带回来,绿芙就进来了。
“枍哥儿呢?”绿芙又问了一遍。
“老太太说哥儿玩得太累了,就不折腾了,非要留哥儿,哥儿下午和栉哥儿、枫哥儿玩在一起,午歇都没歇。”
在外人看来,祖母留两三岁的孙儿留宿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别说善福堂那边了,就是陆风禾身边的人都不大能理解。
陆风禾也不好对人说,老太太留下孩子是故意为之,谁又会相信亲祖母会害长孙呢。
“对了,刚刚送三太太出去,三太太对奴婢说,这隔辈带孩子还是不行,栉哥儿去外祖家三天回来就脾气大了一截。”
陆风禾愣住了,外人只会觉得刘氏在抱怨栉哥儿脾气大,陆风禾却不这样认为。
刘氏无缘无故地和个丫鬟说自己孩子干嘛,带枍哥儿回来是正事,不过,刘氏肯定也是知道些什么的。
“快快快,给我更衣,我去接枍哥儿。”陆风禾不想再耽搁了,再耽搁下去老王妃和孩子睡下了更没有理由带孩子回来了。
两个人恨李嬷嬷怎么时候不回家这个时节回去,大娘子真的要做什么,除了李嬷嬷,她们几个谁也劝不住。
“大娘子,可不能出去见风。”
“大娘子,奴婢再去……再去跑一趟。”
王妃铁了心要留哥儿,别说几个丫鬟跑几趟,就是跑断腿也是没用的。
就是陆风禾自己,也只能拼一个王妃看在她生下长女的面子上,或许会通融一二。
屋里乱作一团,陆风禾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动静。
只听啪地一声,似是门被踹开。
“怎么回事,夫人怎么了?”
话音刚落,陆风禾就看到了大步转过屏风的沈南珣。
陆风禾顾不得沈南珣对自己并无情爱,更顾不得沈南珣满身风尘。
扑向沈南珣,仅仅地抓着他,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把枍哥儿带回来,快把我的枍哥儿带回来,求你了,把枍哥儿还给我。”
陆风禾眼泪婆娑,只顾着求沈南珣去把枍哥儿接回来,压根没留意沈南珣微微晃动的身型和眼底汹涌的暗潮。
沈南珣另一只手抚上陆风禾抓着自己的双手,“禾娘安心,我这就去善福堂接枍哥儿回来团聚。”
没人觉得沈南珣这句话有什么问题,端午本来也是要团聚的,沈南珣授命离京快两旬了,披星戴月赶回家接长子回来也说得过去。
“碧荷,伺候好大娘子。”沈南珣交代完,脚下没停,又转身出去了。
碧荷和绿芙扶陆风禾坐下,陆风禾稍稳了稳心神,才又想到,沈南珣怎么回来了?
上辈子她也早产了几日,沈南珣也赶着回来了。
可是紧赶慢赶也是三日后才到,还因为日夜兼程,遇上山匪,虽是宵小,可也一时不察,手臂中了一箭,为此自己还落了婆母的埋怨。
觉得自己矫气,又不是没有生养过,非要催着郎君回来,若是自己不摧,郎君也不至于日夜赶路,精神恍惚受了伤。
天地良心,陆风禾何曾催过,只是让福安传信告诉郎君母女平安勿要挂念。
可就这在婆母眼里也是催促郎君回京,为了不让婆母更不喜,陆风禾也就依着她留下了枍哥儿。
现在想想,婆母一直不喜欢自己,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况且,本就不喜了,再如何讨好,在人家眼里或许也只当笑话看了罢。
“郎君可有受伤?”陆风禾自己没留意,只能问当时在场的碧荷和绿芙。
两个人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只是说法却不一样。
“没留意。”
“没看出来。”
这边陆风禾在屋里团团转,那边沈南珣在去善福堂的路上也不安心。
刚刚陆风禾抓住他哭的着要枍哥儿那一幕,他总觉得似曾相似,仿佛发生过一样,连她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像早就刻在他脑子里。
他又想到了三天前做的梦,梦里禾娘没了,半夜无声无息地咽了气,而他是第二日歇起晌来才知道。
禾娘一个人躺在冷冷清清的佛堂,身边没有子女,甚至连个可心的能服侍她上路的婢女都没有。
他还梦到自己抱起禾娘已经僵硬了的身子,抱着她一起泡浴汤,让她身子一点点软和起来,帮她穿衣,替她梳妆,给她装扮上她最爱的点翠头面。
第五章 定西郡王
今夜风很大,哪怕门窗紧闭,陆风禾依然能听到窗外树叶沙沙的声音。
耳边碧荷的宇絮絮叨叨陆风禾一句也没听进去,她现在满脑子就想两件事,到底能不能把枍哥儿带回来,沈南珣怎么突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沈家是大雍唯一的异姓王,定西郡王,哪怕只是一个郡王,那也是王。
百年前,沈家祖上出身草莽,当时全家还在西北马场做工的沈家出了一位识马驯马高手,人称沈伯乐的沈云,沈云不光是驯马高手,骑射功夫也十分了得,机缘之下结识了前来买马的高祖。
跟随高祖内治外攘,两人并肩作战、兄弟相称,等顺利入主皇城,沈云以自己马奴出生、大字不识几个拒绝了皇位,甚至拒绝了官职,只是带着一个定西公的爵位重新回到了西北,在西北当起了马场主。
此后三十多年,沈家这位家主只带着家小回过京都一次,还是高祖连下三道圣旨,让他进京一叙,哪怕是这样,沈云一家也是深居简出,除了曾经的同袍,与军中其他官员几乎没有接触,并且在高祖万寿节只后再次远离京都。
直至沈云重病身故,高祖感念兄弟情,追封沈云为定西郡王,世袭罔替。
定西郡王府的特殊之处不仅于此。
尽管从品级来讲,郡王府算得上勋贵之首了,毕竟天家也子嗣不丰,宗室亲王也没几个。
可在京都的交际圈子里,定西郡王府不仅不是核心,甚至时常被排除在圈子之外。
原因很简单,定西郡王府在世人眼里空有爵位,可说到官职权利那是没有的。
沈南珣被封了正三品的冠军将军又如何,本朝重文轻武且不论,没有兵权的将军还不如一个六品京官。
加之整个定西郡王府,除了小主子们,其余主子没有一个是生在京都长在京都的,这也就意味着定西郡王府在京都甚至没什么姻亲。
这让他们很难破圈进入到京都的核心交际圈。
三年前,枍哥儿出生,沈南珣从西边边城襄州回到京都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襄州,兵权自然也移交他人。
至于沈南珣,要么城郊禁军营去找人练练拳脚功夫,要么被指派一些出力不讨好的外地公务。
月余前,沈南珣又领了北上褫州清查铁矿的差事,清查一事,重在清,而非查。
沈南珣能跑马就上了战场,性子刚正,不假辞色,让他清账查案明摆着就是让他去得罪人且办不好事的。
说也奇怪,无论多么不合理的差事,只要指派给他,就没有他拒绝的。
陆风禾回想着之前她生蓁姐儿的事,提前发动了,陆风禾也同样给在外公干的沈南珣去了信,沈南珣收到消息就回转,但也是在产后六天才到京都的。
因为着急回京,在清查过程中有些太过生硬而得罪了人,路上被人放了暗箭,带伤赶回京都时人已经发起了高热。
为此陆风禾还被婆母好生责骂了一顿,说陆风禾娇小姐做派,怀孕生子哪个女子不经历,就她要催着郎君回来,若是她不催,郎君也不至于得罪人还受了伤。
这一次沈南珣居然在端午当天就回来了,好似还没有受伤。
陆风禾让碧荷赶紧出去问问沈南珣的亲随寿喜到底怎么回事。
碧荷还没打听出来,沈南珣已经带着枍哥儿从福寿堂回来了。
陆风禾泪眼婆娑地看着枍哥儿,一把把枍哥儿拢进怀里。
“娘的枍哥儿啊,娘的乖乖儿呀……”
枍哥儿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呆在陆风禾怀里任由她抱着。
是沈南珣一声咳嗽打断了陆风禾。
陆风禾抬头看沈南珣,一身百草霜色的骑装还穿在身上,全部绾起的发髻有些松散了,垂了几缕在耳边,让本就刚毅的脸庞柔和了不少,从沈南珣的眼神里,陆风禾居然看到了一种大约是温柔的情绪。
陆风禾以为自己早就绝了对沈南珣的情爱,可是再见年轻的沈家大郎君,陆风禾还是心跳加快,耳梢渐红了。
陆风禾赶紧低下头,对怀里的小儿说:“枍哥儿早间可是吓到了?莫怕,是妹妹想早些来和枍哥儿一起过端午了。”
要转移稚儿的注意力是很容易的,枍哥儿睁大亮晶晶的眼睛,陆风禾能从那双乌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枍哥儿可以去看看妹妹吗?”
陆风禾点头,“当然可以,只是妹妹还小,她要多多睡觉,若是妹妹还在睡觉,枍哥儿就莫要吵醒妹妹,看看妹妹就回来。”
枍哥儿乖乖点头,“枍哥儿记下了。”
枍哥儿被翠芝带去了旁边的厢房,屋里只有陆风禾和沈南珣两人,陆风禾当下是不说话也不行。
“身子可还好?”
“郎君怎么回来了?”
两个人同时开口,陆风禾注意到沈南珣还站着,以为沈南珣是觉得屋内闷浊,不打算久留。
“我就不留郎君了。”说完冲着院中高声交代,“碧荷,伺侯郎君洗漱用食。”
碧荷隔着窗应下。
沈南珣愣了一下,“不必,在此间布饭吧,我自去洗漱。”
说完,沈南珣就转出屏风,掀开秋冬才会用上的棉布帘子推门出去了。
听脚步声是往沿着回廊往正房去的,该是遇上了枍哥儿,爷俩还说了两句话,陆风禾什么都没听到。
紧接着翠芝就带着枍哥儿推门进来了。
枍哥儿走到陆风禾身边,推着陆风禾,“娘,快躺下。”
陆风禾顺着枍哥儿的力道侧靠到迎枕上,“可见着妹妹了?”
枍哥儿点头,“见着了,妹妹睡觉呢,还攥着拳头。”
枍哥儿趴到陆风禾身边,歪着头对陆风禾说:“娘早间是不是很疼?”
说完又自答,“该是很疼的,上旬我磕破膝盖,就破了一点点,血也就一点点,我都疼了好久,娘流了那么多血,该是很疼的。”
说着又学着陆风禾往常安慰他那样,想摸摸陆风禾的头,可小人儿手不够长,陆风禾又束着抹额,最后枍哥儿只够到陆风禾的眉间。
小人头肉肉的小手轻轻地放在陆风禾额心眉间,嘴里嘟囔着,“娘要乖乖,很快就不疼了。”
第六章 一家三口
陆风禾看着眼前乖巧懂事的枍哥儿,她不明白,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公子哥儿了?
陆风禾想抱一抱枍哥儿,被躲开了。
陆风禾问,“不要娘抱了吗?”她担心是在善福堂听人说了什么和她生分了。
枍哥儿摇头,“想要娘抱的,可是爹爹说娘要多休息,不可操劳,我有点重,娘抱我会累到的。”
陆风禾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多好的哥儿呀,这辈子再不能让他年纪轻轻死得不明不白。
陆风禾往罗汉床里面靠了靠,“枍哥儿可以和娘一起躺着,累不着娘还能让娘抱着你。”
枍哥儿皱着一张小脸,仿佛在思考陆风禾话的可行性。
还没等他思考出结果来,碧荷又带着几个小丫头拎着食盒鱼贯而入。
陆风禾不解,碧荷手上没停,招呼小丫头把吃食取出来摆在旁边的桌子上。
“世子让摆过来的,他收拾妥当就过来,您夕食用得不多,多少再用点。”
“这怎么能行,屋里浊气太过……”
碧荷可不管那么多,“娘子放心,娘子起身了奴婢就把西间的窗打开了,这是世子体贴娘子呢。”
小丫头们刚摆好餐食,沈南珣就掀帘进来了。
脱下百草霜的骑装换上月白平素纹交领深衣,整个人的冷肃之气减弱了不少,还平添了一些文雅,眼前画面,陆风禾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大概……上辈子记住了沈南珣穿月白深衣的样子。
人都来了,总不能赶出去。
陆风禾重新坐了起来,问枍哥儿夕食用了些什么。
有翠芝在旁伺候着,生活上是不用陆风禾担心的,枍哥儿夕食用得很好。
“可要再陪爹爹用一些?”陆风禾问。
枍哥儿看着酥脆的芙蓉酥小心地觑了陆风禾一眼,并没有说话。
陆风禾给枍哥儿夹了一块稍小一些的芙蓉酥,”今日端午,爹爹回来晚了,许你再陪爹爹用一些。”
枍哥儿连连点头,还不忘给沈南珣也夹了一块,“爹爹也吃,好吃。”
沈南珣却是给陆风禾盛了一碗姜汁老鸭汤,“娘子也多少再用一些。”
面前的汤已经撇去了油脂,且是陆风禾爱喝的一道汤,便也没有拒绝。
沈南珣见状颇有些意外地挑眉。
陆风禾是最重规矩的,往常一起用饭,陆风禾就算不站在一旁给他布菜也会先给他各色菜品夹上一些才用自己的。
若是自己给她夹菜了,她定是诚惶诚恐。
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仿佛自己给她盛汤是理所应当的。
陆风禾才不管沈南珣在想什么,小心翼翼伺候有什么用,心里没你并不会因为你处处妥帖就留出点缝隙给你。
她现在只想养好身子,然后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这个吃人的王府。
沈南珣吃饭很快,大快朵颐却不会给人粗鲁的感觉。
陆风禾慢条斯理喝完一碗汤,看着旁边的粽子,挑了最小的一只剥了出来,放在沈南珣面前的碟子上。
沈南珣抬头看她。
“知道世子你不爱吃,多少吃一口应个景。”
沈南珣又挑眉了。
“怎么了?”陆风禾把蜂蜜拿到沈南珣面前,示意沈南珣可以蘸着蜂蜜吃。
沈南珣摇头,陆风禾当着他的面从来不会称呼他世子的,都是称他郎君的。
沈南珣看着低头和枍哥儿说话的陆风禾,总觉得她不一样了。
沈南珣吃好了,碧荷带着小丫头们把桌子收拾好,屋里再次剩下一家三口。
“早间的事福安告诉我了,你不必操心,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我必不会轻饶。”
有人愿意接手自然是好的,陆风禾自己也还没想好怎么去查这事,她查的目的倒不是要找出幕后主使辩个是非。
这件事与她而言,可是有大用的。
往常枍哥儿都是翠芝领着睡在主屋连着的耳房里,如今陆风禾挪到了西厢,翠芝再带着枍哥儿睡在耳房就有些不合适了。
陆风禾让枍哥儿自己选,让翠芝领着他也挪到到西厢来,或者自己睡。
枍哥儿看看翠芝又看看陆风禾,小嘴一瘪,他觉得好难选。
他想和翠芝姨姨睡,可他也想睡在他自己的小床上,枕着老虎枕头。
沈南珣一把抱起枍哥儿,“你好生休息。”说完又对枍哥儿说,“今晚要不要和爹爹睡?”
“讲骑马打坏人的故事?”枍哥儿问。
沈南珣点头,又转向陆风禾,“我领着枍哥儿在主屋,有事你让人叫我。”
陆风禾应下,心里却在想,能有什么事。
绿芙进来伺候陆风禾洗漱,碧荷又端着一碗漆黑的药进来让陆风禾喝。
陆风禾知道那个是补气血的,可她实在喝不下了,这小半天,不是汤就是药,她感觉自己一肚子水货。
很快翠芝就回来了,陆风禾问:“枍哥儿睡下了?”
翠芝点头,“奴婢伺候哥儿洗漱好了,郎君带着哥儿已经睡下了。”
翠芝看起来不太放心的样子,陆风禾反而很想得开。
孩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沈南珣带他自己儿子能有什么问题。
再说了,男孩子却是应该多和父亲接触的,等她带枍哥儿离开了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就很有限了。
那边父子俩到底是父慈子孝还是鸡飞狗跳,陆风禾完全不关心,她洗漱好,收拾清爽了自顾自美美地睡了一觉。
一夜无梦,不用担心枕边人睡过了早朝,更不用记挂着时辰去晨昏定省,心无挂碍,陆风禾一觉睡到了日上三杆。
小厨房一直没熄火,随时做好陆风禾要吃食的准备。
洗漱妥当,碧荷就把朝食送了进来,陆风禾没甚胃口,碧荷又是一番劝说。
“一会子余姑姑还来给娘子按身子,可得吃些,余姑姑说第一次时候可能会大些,娘子也会更难受些,按过几次就好了。”
都说生一场孩子全身的骨头都挣开了,按一按身子把挣开的骨头给按回原位,稍微有底蕴一些的人家都会自己养着医婆,专门供内宅妇人差遣。
余姑姑就是这样的医婆,只是她不是沈家供养的,而是陆家供养的,毗陵陆家得知陆风禾有孕了,就让余姑姑北上到京都来照应陆风禾。
第七章 乳母高氏
清风徐徐,陆风禾听着外门竹叶沙沙的声音,阳光透过缝隙,斑驳地洒在窗户上。
“什么时辰了?”陆风禾问。
翠芝伺候在跟前,闻言答,“巳时三刻,再有一刻余姑姑该过来了。”
“枍哥儿呢?”
“早间哥儿起来,娘子还在睡,世子就带哥儿往前院去了,交代奴婢不必跟着,前院自有人照看,若是娘子要找哥儿,让奴婢去前院找福安。”
沈南珣这人,除了对她没有情爱,在外可能手段狠厉了些,其他毛病几乎是挑不出来的,只要他应承下来的事,那就可以完全放心交给他。
既然他把孩子带走了,陆风禾也就放下心来了。
“回头你去前院告诉福安,如果枍哥儿要回来,就直接送到白露苑来。”
昨天陆风禾非要枍哥儿回来,所有人都当陆风禾是舍不得一直跟在身边枍哥儿。
甚至还有人很恶劣地觉得陆风禾是因为生了个女儿,所以才紧紧地巴着儿子不放。
这些流言陆风禾不知道,可是一直在走动的几个丫鬟是多多少少听到了一些。
她们倒是都很默契,都认为陆风禾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不必为了这些莫须有的东西费神。
“对了,大清早高嬷嬷侄儿就来府上了,在角门递话说高嬷嬷昨天酒吃多了,宿醉未消,要晚些才能回府当值。”
陆风禾嗤笑一身,没有话说,这还有当下人的样子吗,谁家下人会在明知道主子身边需要人支应的时候告假回家也就算了,还宿醉难消晚些回府。
翠芝一时拿不准陆风禾到底是怎么想的,该是生气了吧。
“奴婢想着既然酒吃多了回来没得污了屋里的气息,索性让人传话叫高嬷嬷明天天亮就回来。”
一方面是觉得既然宿醉难消,回来也当不了值,说不定还得分拨一个小丫头去伺候她,索性就清醒了再回来。
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高嬷嬷好歹也是娘子的乳母,反正院子里也不缺她,多宽松半天,也算是卖个人情。
陆风禾突然想到一个小细节,“你让谁去角门传的话?”
翠芝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就角门进来传话的小厮带出去的话。”
“没让绿芙去吧?”陆风禾又问。
翠芝把陆风禾的头发通好了又挽上,换了一条抹额,才说:
“这点小事哪用得着绿芙去,昨夜绿芙值的夜,我也不用伺候哥儿,我就让绿芙下去睡去了。”
陆风禾记得绿芙上辈子被二房揭发与外男有染、私相授受,甚至还牵扯到了陆风禾身上。
陆风禾当时自己这边也是兵荒马乱,根本没精力去细究到底是不是真的,与绿芙有染的外男又是谁。
绿芙起先是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的,后来见事情牵扯到了陆风禾身上,为了不让陆风禾被风言风语沾到,不得不承认与外男有染的人是她,可人是谁,绿芙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最后是高嬷嬷为自己丧妻的侄儿聘下绿芙,陆风禾还放了绿芙的奴籍,最后听说绿芙跟着高嬷嬷侄子回了老家,从此杳无音讯,只怕也是生死未卜。
重来一次,她不想害人,可别人也休想陷害她身边的人。
陆风禾极力回想着那些遥远又不甚清晰的事情,外面有了响动。
有碧荷向余姑姑问安的声音。
余姑姑问碧荷药包准备好了没,还有余姑姑净手的水声。
不能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场景,光是听声音去猜想外面的人在干什么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余姑姑推门进来,看到收拾齐整精神尚好的陆风禾,笑着说:
“这样就最好,虽说月子里不能见风不能碰水,说到底也只是怕产妇着凉留下病根,可别学那些人整整一个月就蓬头垢面地团在塌上。”
陆风禾点点头,“正是呢,清清爽爽地自己也自在些。”
“这边光线正好,还隐约有点阳光透进来,不弱我们就在这边按。”
“紧姑姑方便。”
余姑姑拿布带把两边袖子绑起来,“便宜呢便宜呢,在哪里都便宜。”
碧荷正好送了个大药包进来。
余姑姑指挥着翠芝先把陆风禾的外裳去了,让陆风禾平躺着,然后用麻布又在药包外面裹了一层,才放到陆风禾的小腹上。
“这是暖巢缩宫的药包,还烫,先包上,一会再拆,我先帮娘子松松头。”
说着把杌子搬到罗汉床一侧,解开了刚束上不久的抹额,在手上搓上一种淡褐色的粉末,就开始给陆风禾安头。
边按还边讲解,“这是固发的药粉,不少产妇产后会脱发,用上这个药粉,不仅不脱发,头发还会更乌黑,也不会油腻。”
说着还对旁边的碧荷和翠芝说:“一会我把药粉留下,姑娘们帮娘子通发的时候,也可以用上一些,主要用在头皮发根上。”
余姑姑一通按以后,陆风禾觉得果然松快清爽多了,余姑姑把陆风禾的头发重新挽上,抹额束好,去掉药包上的麻布。
头皮的松快和腹部源源不断的温热让陆风禾有些昏昏欲睡。
大约是昨日思绪纷飞让她无暇留意自己的身体,现在放松下来,陆风禾才真切地感受到生子之痛。
生产的时候一心只想着赶紧把孩子生下来,千万别伤了孩子,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受反而不是很明显。
现在缓过神来,陆风禾觉得自己仿佛被碾子碾过一样,从胳膊到小腿,无一不算痛,甚至还因为咬软木太过用力,感觉牙齿都有些松动了。
余姑姑给陆风禾按了腿之后,取走腹部已经不热的药包,交代碧荷去取其他药包,就开始给陆风禾小腹做按摩,又是推又是按还要挤。
陆风禾脑门很快就爬上了汗珠,口里也忍不住呻吟出声。
“娘子且忍一忍,忍过两次就就好了。”
陆风禾觉得这不是她想不想忍的问题,那种疼,不是她说忍就能忍的。
沈南珣送枍哥儿过来,刚进院门就听到了陆风禾呼痛的声音,急得顾不上小短腿枍哥儿,三步并作两步就跨上了回廊。
第八章 要我教你?
正好撞上了去取药包的碧荷,沈南珣训斥道:“主母不适至此为何你没有在近旁伺候?”
碧荷被沈南珣突然出声的训斥吓得手上一个不稳,药包差点掉到地方,稳稳地托住才跪下行礼。
“余姑姑正在给娘子按身子,产后头两次按身子总是这样的。”
沈南珣这才看到碧荷手上托着的药包,挥挥手让碧荷赶紧入内伺候着。
知道屋里有其他人在,沈南珣也就没有进去,习武之人听觉总是会敏感一些,他光听陆风禾的呼痛声音就断定陆风禾在窗边的罗汉床上。
走到窗边,“禾娘,你还好嘛?”
刚刚沈南珣训斥碧荷陆风禾就听到了,只是余姑姑手上没停,她身上一阵阵的痛也没断过,她实在分不出神来应对沈南珣。
现下余姑姑见碧荷取来新的药包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陆风禾也缓过来点了。
生蓁姐儿的时候余姑姑也来了,时间太过久远,陆风禾只记得疼,疼到什么程度她已经不记得了。
死前二三十年,陆风禾虽然心里不见得多开怀,但也称得上养尊处优了,做针线不小心戳到手指尖,身边的人都咋咋唬唬要找医女要包扎,生怕动作慢了伤口愈合了。
这点痛,她真的忍不了。
陆风禾听到沈南珣的问询,深吸了两口气,平稳了气息才回应。
“没事,世子怎么进来了,枍哥儿呢?”
小短腿枍哥儿赶了过来,垫着脚扒拉着窗台,“娘亲,枍哥儿在呢。”
药包要热敷才有效果,余姑姑示意陆风禾翻身趴在罗汉床上。
沈南珣听到动静,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况且他也没时间多耽搁。
“我送枍哥儿回来,我要立时进宫一趟。”
一听进宫,陆风禾直觉没好事,扶住从后脑一直盖到肩颈的药包,微微抬头侧向窗户,“可是因为你提前回京?”
沈南珣提前回京都,差事也没做完,还没第一时间去找皇帝悔过,甚至没去上朝,人还在家带着孩子,御史就已经参了他一本。
这不,口谕已经到家了,让沈南珣进宫。
这事要搁其他人身上,那肯定是诚惶诚恐,一秒不敢耽搁立刻面圣去。
可沈南珣并不见着急,还慢条斯理地送孩子回来,亲自向陆风禾交代去向。
“无碍,放宽心,我有数。”
翠芝听闻送枍哥儿回来,已经出去牵孩子了。
沈南珣身后跟着的福安把手里精巧的小玩意交给翠芝,沈南珣看着翠芝把孩子带进屋里才又对屋里说了一声。
“若是难受得紧也莫要勉强自己。”
陆风禾脸闷在软枕里,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
沈南珣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夕食且等等我。”
回应沈南珣的还是一声嗯。
半天没听到沈南珣离开的声音,陆风禾又微微抬起头说了一句,“世子路上当心。”
沈南珣这才嗯了一声,带着福安离开。
只是没人看到陆风禾话音一起,沈南珣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福安紧走两步,靠近沈南珣,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音说:
“冰块是晨间采办从外面买了鱼回来,路过游廊台阶抬鱼的小厮一个没留神筐子歪了一下,撒出一些冰块来。”
沈南珣眉头皱得更紧了,采买一般是从后角门进府,大厨房也在后院,怎么会经过花园呢。
“对了,鱼不是陆家铺子送进来的,新铺子头次送货来府上,找不到后角门,送到了侧门,是府里的小厮接进来的。”
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了,就算头次送郡王府,可京都做吃食的商铺哪家不知道送到府上的货物都是后角门进府的。能送到侧门的只有偶尔上门且价值极高需要管事查验的金银首饰书画锦帛。
找不着角门不会问?问不着不会沿着府转一圈找一找?能找到侧门,为什么不找侧门的门房打听,侧门的门房又怎么会把要送厨房的吃食接进来?
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前院,侧门外沈南珣进宫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沈南珣上车前留下一句,“我出宫要听到结果,要我教你怎么查吗?”
福安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是,小人立刻去。”
隔着帘子,福安听到沈南珣毫无感情地说:“找路顺。”
福安这下真的慌了,看样子世子是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他是府里的管事没错,可他主要也只管前院,私下掌管着世子的消息往来,后院他是很难施展开的。
可是路顺不一样,路顺是暗卫统领,往常都不和他们打照面的。
沈南珣身边有四个小厮,福安、寿康、路顺、喜春,音从福禄寿禧。
福安一般是留守府里,明面上是沈南珣前院书房的管事,主要管着沈南珣的条条消息渠道。
寿康是长年跟随沈南珣的小厮,众人只觉得他是常随,搭理沈南珣的衣食住行,其实他是沈南珣的亲卫头领,谋略学识不输大家公子。
路顺则是神龙见尾不见守的暗卫统领,基本不会出现在府里。
喜春则是打理着沈南珣手里的私产,喜春人如其名,很会讨人欢喜,八面玲珑,关键是算术一绝,账册到手里翻一遍就能指出问题。
福安目送寿康驾着的马车离开,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水,抬头看看天,这天真热啊。
找到路顺,两个人在沈南珣书房合计了好一会,分头行动,也不知道沈南珣进宫到底是一刻钟还是一个时辰。
此刻,福安偷偷祈祷主子能在宫里留到皇城下匙。
外院的事陆风禾一概不知,此刻后脑、后腰、脚上都盖上热敷包,微微转头,把脸从软枕里放出来,看着趴在身边把一个九连环摆弄得当啷直作响的枍哥儿。
“昨晚又没有闹爹爹?”陆风禾问。
枍哥儿摇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呢,爹爹给我讲骑马打坏人的故事,爹爹还讲着我就睡着了。”
陆风禾伸手摸了摸枍哥儿的发髻,“哥儿真乖。”
“早间干什么?”
枍哥儿也不摆弄九连环了,一脸兴奋地和陆风禾分享。
第九章 想娘亲了
“爹爹带枍哥儿骑马了,骑爹爹的闪电。”枍哥儿说。
陆风禾吓一跳,枍哥儿才三岁多的孩子,怎么就能骑马呢,太莽撞了!
只是看枍哥儿兴致高昂,想到他上辈子甚至没有活到弱冠,泼冷水的话陆风禾怎么也说不出。
大约也就在前院上了个马,意思意思走了两步吧,陆风禾又想。
“好玩吗?”陆风禾引导枍哥儿接着说。
上辈子枍哥儿和她不亲密,那么开心地和她分享自己的事情那是几乎没有的。
枍哥儿连连点头,“爹爹还带枍哥儿跑了两圈,闪电跑得好快,爹爹说等枍哥儿再大些,送枍哥儿一匹小马驹。”
小孩子还不太能分辨你我他的关系,说自己的时候也不会说我,而是说自己的名字。
“你还跑马了?”陆风禾惊呼出声。
“对呀,爹爹带枍哥儿去郊区大营了。”
还去大营!孩子得多早就起来啊。
陆风禾摸摸枍哥儿的脑门,“现在可有犯困?”
枍哥儿摇头,“不困,爹爹说等他有空了还带枍哥儿去大营。”
陆风禾又在心里默默记了沈南珣一笔,回头得告诉他,再不能带枍哥儿去大营跑马了。
母子两个说着话,余姑姑这边也给陆风禾按好了,有枍哥儿给她分着心,她也感受到多少疼痛。
余姑姑说好了,陆风禾起身才发觉自己中衣都汗湿了。
“碧荷姑娘伺候娘子换一声,再忍忍,实在受不了了热巾子擦一擦就成,沐浴得再等等,骨头缝都还开着呢。”
陆风禾听着余姑姑的絮叨,尽管余姑姑是出于自己的职责,出于一个医者的本能在叮嘱她。
这些道理陆风禾不是不懂,可是有一个长者陪在身边叮嘱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再次成为母亲的陆风禾想远在毗陵的娘亲了,想回毗陵了。
绿芙送余姑姑回去,碧荷伺候陆风禾换了身清爽的中衣。
陆风禾想了想,“枍哥儿和翠芝姨姨用些吃食去,再去看看妹妹……”
陆风禾还没说完,枍哥儿就乖巧地问:“娘你不和枍哥儿一起用吗?”
陆风禾摇头,“娘朝食用得有些多,想先睡回。”
王府只是早晚两顿回大厨房统一做,晌午若是想吃点什么要么单独拿银子给大厨房做,要么自己吃点点心。
不光王府一家是这样的,其他家也都一样,一日大厨房只做两顿,就是官家晌午要吃热汤热菜也得特意交代。
枍哥儿早上起得很早,又跟着沈南珣跑了一通,往常晌午只是吃些点心饼子的人对翠芝说:“姨姨,枍哥儿想吃着汤饭,有酱牛肉还有脆笋的。”
陆风禾院子里自然是有小厨房的,枍哥儿的要求也不是什么难事,翠芝一口应承下来,交代小厨房去走,领着枍哥儿先去旁边看了蓁姐儿。
陆风禾听着枍哥儿走完了,才拉高被子,捂着被子呜呜直哭。
她悔了,后悔没听爹娘的话就在江浙路择个夫婿,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京都。
有些事情,无论时隔多久,陆风禾都不会忘记,比如枍哥儿出生时娘家人来京都的情形。
陆家自从陆风禾的祖父陆湛因党羽之争得罪了先皇避离京都之后,三十多年,陆家的子弟人人进学,却无一人为官,更逞论京官了。
自然,陆老爷子年轻时候在京都住的宅子也早就转卖了数次,只留下一些商铺。
陆风禾娘亲赵氏在陆风禾生产前带着儿媳何氏来到京都,都是女眷,住到客栈不合适,住到铺子里去更是必行,于是两人便住进了王府。
王府本来主子也不多,空闲的院子也不少,又是远道而来的姻亲,于情于理,赵氏和何氏在王府住着都是没问题的。
况且陆家也不是什么穷酸人家,好歹也是大雍朝第一士族,祖父岁不入仕,可也是当今第一鸿儒了,这样的家底,怎么可能会空手而来,更别说打秋风了。
当时枍哥儿晚了几天出生,出生的时候,赵氏和何氏在王府也住了快十天。
本来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陆风禾还没出月子,赵氏和何氏去了一趟陆风禾的表哥顾明新府上,回来隔天就说要回转了。
陆风禾再三挽留她们等自己出了月子再走,老太太说走就是要走,还说什么马上中秋了,再不走赶不在中秋之前回家了。
赵太太什么也不说,只说要走,是何氏见不到陆风禾在月子里为难才透了点口风给她说,在府里住得时间够长了,再住下去要遭人嫌弃了。
陆风禾也没多想,只当赵氏一辈子没怎么离开过毗陵,离家那么久,想回家了。
时候来出了月子,顾明新搬进了自己府里,陆风禾去贺乔迁的时候,顾明新的妻子黄氏和陆风禾说起来,陆风禾才知道是自己婆母,定西郡王妃说了不中听的话。
黄氏说:“要是我们当时赁一个大一些的院子就好了,姑母也不会等不到你月子都没出就要回毗陵。”
陆风禾不明所以,“我母亲要回去,和你们赁院子有什么关系?”
那年顾明新刚刚考上二甲头名进士,点了京官,夫妻两也还没有孩子,买的院子还要修缮,暂时住不了人,夫妻两就先赁了一个靠近皇城的小院子落脚。
“姑母和表嫂本来说要搬去和我们住的,之前的院子还是你帮我们赁下的,紧凑的两进院子,姑母看了就说不搬了,隔天就着人来传话说要回去。”
“她们为什么要搬啊?”
黄氏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支支吾吾半天不说。
“珊娘,我们不是姐妹亲似姐妹,有什么话是不能对我说的吗?”
黄氏和陆风禾算是闺中好友了,读书人人人求之若渴的鹤鸣书院就是陆家开的书院,黄氏的父亲中年中举,为官三载,回乡去鹤鸣书院当了一名夫子。
陆风禾和黄文珊可以说是一同长大的。
黄文珊纠结半晌,“也是四嫂说的,说你们府上太太说,她们怕不是被府上的富丽堂皇迷了眼,赖在府上不愿走了,姑母的性子你也知道的。”
第十章 我不忍心
陆风禾想到母亲带着一片慈母心而来却满腹委屈而归,想到自己远嫁他乡娘家无一人在身边,想到枕边人心上其实早有他人……悲从中来,哭声渐渐放肆了起来。
哭得碧荷站在屏风隔断边进退两难,不知道如何是好,和绿芙两个人你拉我我拉你,都想让对方去看看娘子到底是怎么了。
若是小声哭泣倒也罢了,这么大声地哭,总觉得心中有万千情绪亟待发泄出来。
两个人都是自小就被家人卖了的,也都是黄花大闺女,不懂什么是家人亲情,更不懂产妇对娘家人的依赖。
有小丫头趴在门缝小声喊:“绿芙姐姐,碧荷姐姐。”
绿芙快了碧荷一步掀开棉布帘子蹑手蹑脚开了门,低声问:“怎么了?”
“赵家娘子进府了,贺礼已经送过来了,人先去了福善堂。”
绿芙觉得赵娘子来得正是时候,“去迎一迎。”想了想又说,“我去吧。”
绿芙说完又回了屋里,趴在碧荷耳边,把消息告诉了碧荷,碧荷此刻的想法和绿芙一样,来得真是时候。
碧荷冲绿芙点点头,绿芙出去的时候故意把门弄出声响,碧荷听到陆风禾的哭声停下了,才开口,“娘子可醒着,赵家娘子来看你了,请过安就过来。”
陆风禾虽然没哭了,但抽泣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拿巾……巾子来我……我净……净面。”
碧荷装作没听出陆风禾的哭腔,应了一声就出去提热水了,哪怕陆风禾只是想擦擦脸擦擦手也是万万不可能让她用冷水的。
赵家说的就是陆风禾的表哥赵明新,赵家娘子自然就是陆风禾的手帕交黄文珊了。
这边碧荷拿了热巾子来伺候陆风禾擦了脸擦了手,看这陆风禾通红的眼睛,还是没忍住,“娘子还是要少哭些,可要敷一敷眼睛?”
陆风禾点点头没说话,碧荷赶紧换了干净的棉布来拎干水敷在陆风禾眼睛上。那边
那边绿芙也在游廊遇上了赵家娘子。
“给娘子请安了。”绿芙笑盈盈地说。
黄文珊也是个爽朗性子,“绿芙姑娘有礼了,哪里就要你来迎,这条路我可是走了很多趟了。”
“娘子这是哪里话,娘子就是天天来,奴婢也是要来迎一迎的。”说着看到了赵家娘子后面跟着的如意,如意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
“劳烦如意姐姐走一趟了,日头太大,如意姐姐赶紧回去吧。”
王妃只交代她送赵家娘子去白露苑,既然白露苑的人来了,她也省得跑一趟,日头是大,哪怕一路走游廊,她也热得够呛。
如意往回走了,绿芙引着赵家娘子往白露院走。
赵家娘子问:“你们大娘子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发作了,不是还有十来日吗?你们也是,那么大事了也不忘我那边送个信。”
事发突然,高嬷嬷又不在身边,青菱回毗陵还没回来,尽管院子里丫头婆子不好,但三个大丫鬟也分身乏术,只想着照看好大娘子和两个小主子,哪里想得起来去给亲近的人家报信。
再者,这种事怎么说也该王妃来张罗的。
绿芙不好多说,只说:“大娘子见谅,娘子是打滑撞到了肚子突然发动的。”
赵家娘子也只是随口一说,倒不是真的要追究,闻言忙问,“怎么回事?你们大娘子还好吗?”
绿芙点头,“大娘子和姐儿身子都好着呢,只是大娘子心里估计不好受,我出来的时候大娘子还哭着呢。”
赵家娘子皱眉,“你们郎君可在府上?”
“昨日天都晚了才回来,现下进宫去了。”
赵家娘子点头,“这还差不多,头回有哥儿的时候眼见着都满月了,他才赶回来,这次还算回来得及时。”
绿芙不好说主子的不是,不过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她也上回陆风禾生产沈南珣不在颇有怨言。
“奴婢也不清楚主子是怎么了,还望赵家娘子宽慰主子一二,没有过不去的坎,仔细月子里哭多了伤了眼睛。”
赵家娘子点头,“省得了,你们照看娘子也辛苦了。”
“奴婢惶恐,这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到了白露院,赵大娘子先去看了孩子,姐儿正在睡觉,小脸还是皱的,光看油黑的头发也知道是个身体康健的孩子。
不是外人,陆风禾也没有起身,只是让碧荷把床幔都挂起来,倚着大迎枕发着呆等着赵大娘子。
“珊娘。”看到半个娘家人,陆风禾又哽咽了。
赵大娘子走到床边,拉住陆风禾的手:“可不能哭啊,儿女双全,孩子康健,这是好事啊。”
陆风禾抿着嘴强忍着点头。
赵大娘子没有坐碧荷在床边准备的凳子,而是直接坐到了床边,拉着陆风禾的手不放,和她一起斜靠在迎枕上。
“我来晚了,你也是,不让人给我报个信。”
陆风禾靠在好友肩上,一言不发。
赵家娘子接着说:“我去看过孩子了,枍哥儿也和姐儿一处午歇呢,两个孩子头靠头睡在一起,真真好看。”
“珊娘,你多久没回毗陵了?”陆风禾突然问。
赵家娘子怎么不知道陆风禾要说什么,“两年多了,怀着海哥儿那年回乡团年了。”
陆风禾眼神失焦,声音飘忽,“珊娘,我从十六岁嫁到这里,离开毗陵快五年了……”
说着陆风禾又大哭了起来,“我又当娘了,可是我想我娘了。”
赵大娘子看好友哭得那么伤心,连连宽慰,“好了好了,不哭了,去信让姑姑来京都一趟。”
正好沈南珣从宫里回来,回白露院想看看陆风禾,早间疼成那样,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
知道赵家娘子来了,刚准备先回前院去问问查得怎么样了,就听到陆风禾的哭声。
走到窗边,就听到陆风禾说想娘了,挥手想让寿康给毗陵泰山去信,请他们到京都来小住,接下来的话让他停下了动作。
“珊娘,我不忍心啊,我不能让娘亲再来受委屈了呀,娘亲一辈子何曾听过风言风语啊。”
“娘亲为了我能把风言风语忍下来,我却不忍心再让娘亲来了啊。
第十一章 想和离了
赵大娘子还在小声劝着:“姑姑来了可以住我们府上,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陆风禾还是摇头,“是我不孝,珊娘,我悔了呀,我不该嫁到京都来的。”
大中午的,跟在沈南珣身后站在阳光下的寿康突然打了个寒战,看着面色铁青的主子,只盼着主母就此打住,可别再说了。
陆风禾憋了一肚子话,身边却没个可以倾诉的人,尽管和几个丫鬟亲如姐妹,可到底还是主仆。
“珊娘,我想和离。”陆风禾说。
窗外的寿康双眼发黑,已经做好直面暴风雨的准备,没想到身前的主子居然一言不发没有惊动任何人离开了。
康寿不理解。
不理解主子为什么不进去问个明白,转身就走是几个意思?
也不理解主母好好的郡王世子妃进门就掌中馈还有什么不满足?
赵大娘子闻言捂住陆风禾的嘴。
“说什么傻话,想姑姑了就让姑姑来一趟,不忍心劳累姑姑就养好身子带着孩子回去一趟,孩子们也该和外家亲香亲香。”
陆风禾泪眼婆娑,“珊娘,你说我爹爹阿哥会答应我和离吗?”
婚姻,结的是两姓之好,高门大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能出现和离休妻这样的事。
“禾娘,你魔怔了,万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和离可不是小事,亏你从小识字辩理,怎可说这样的话。”
陆风禾没了再说下去的谷欠望,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翻来覆去想了很久纠结了好久的事,一旦问出了口,仿佛在哪一个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一般。
陆风禾说了出来一方面是想倾诉,一方面也是想试探一下周围人的反应。
这事不容易,陆风禾也知道,现如今也不是好时机,她在等,等沈南珣把外室子带回来,那个孩子也一岁了吧。
这边赵家娘子一遍遍宽慰陆风禾让她别钻了牛角尖,嫁人生子就这么回事,不要胡思乱想,养好身子看顾好孩子才是正事……
陆风禾听着黄文珊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情绪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沈南珣在日头下走一遭,情绪也控制住了。
回到前院书房,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画卷,缓慢地打开,盯着画中娇俏的人儿,心想,难道他真的做错了吗?可是,就算错了,他也不想改。
一个人枯坐了大半个时辰,外面的人急得要死。
寿康生怕主子爷把自己憋出毛病来,福安和顺路生怕主子提起查得结果来。
福安越查越心惊,种种迹象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福安擦着脑门上跑出的汗,敲门要进书房回禀,被寿康拦住了,寿康实在拿不准主子这个关头还想不想听到主母的消息。
沈南珣听到外面的动静,“什么事?”
三个字,愣是让外面的两个人听出了杀气。
寿康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抬头看天拒绝交流了,福安只能忐忑地走进屋内。
“爷,昨日的事有些眉目了,昨日家宴菜单是夫人早先就定下的,但采买张罗是二太太在做,买鱼的铺子也是二太太定下的。”
“但是去侧门把鱼接进来的却是王妃院子里马嬷嬷的女婿,不小心撒了盐的事表姑娘身边的画竹,表姑娘说要做王妃爱吃的盐渍梅子。”
沈南珣看着福安欲言又止,呵斥道,“有话就赶紧说,什么时候学会说一句留三句了?”
福安赶紧告饶,“小人不敢,只是小人拿不准这事有没有关系。”
“夫人孕中一直掌着府中中馈,且一向相安无事,主子你北上的第二天,王妃就提出来让二太太带着两位表姑娘管,说夫人月份大了该歇歇,夫人倒是一口应承下了,反而是二太太拒绝了说自己能力有限难当大任,帮衬着夫人就好了。”
“进了五月王妃又提这事,夫人还是应承下来了,二太太依然拒绝,后来王妃又说家宴,二太太才应下跑腿的事。”
种种迹象都是指向自己母亲,沈南珣想不明白,那可是她嫡亲的孙子孙女啊,她如此行事又是为的哪般?
沈南珣回忆起母亲对几个孙子的爱护,一点不像做假的样子,既然疼爱孙子,为何又要害他的子嗣?这太矛盾了。
总不能因为这一胎是孙女不是孙子,不生下来怎么知道是孙子还是孙女。
再者,且不论王府已经有三个哥儿了,就算没有哥儿,沈家也历来没有轻贱孙女的说法。
看福安该是说完了,如果真的最后查到善福堂,那福安是不太好继续查下去了。
沈南珣挥挥手,“下去吧。”
“是。”
福安躬身走到门边,又被沈南珣喊住,“回来。”
福安重新回到桌前,低眉顺眼地站好。
“哥儿出生时我记得你是留在府里的。”
福安点头,“是,主子让小的在府里照应着。”
“你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吗?”沈南珣又问。
福安极力回想,只是当时确实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哥儿出生的时候,夫人是晨起就进了产房,一直到第二天天快亮了才生下来,时间长了些,但当时亲家太太在,一切还算顺利。”
“对了,当时许嬷嬷也还在府上,当时一切安稳的。”
每次想到枍哥儿出生时自己不在沈南珣就觉得枉为人夫、人父。
蓁姐儿出生大概也是上天听到了他的忏悔,提前几日入梦让他赶回来,尽管没赶上出生,但也好歹在当日回来了。
只是枍哥儿出生时他确实难以脱生,当时他还在西北襄州领兵,已经深秋,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关外的突突果然不老实了,数次企图入关抢掠,他不把突突收拾下来,他难以安心回京。
襄州是沈家世代守护的地方,他不能让襄州在自己手里有一分丢失,不能让襄州子民在自己眼皮下有一厘损失。
他不是没想过提前换将,刚刚入秋,他给父亲来了信,想让弟弟沈北瑞去襄州换自己,可是父亲回信,弟弟患上了风咳,难以前往襄州。
第十二章 王妃陈氏
襄州只有在沈家人自己手里沈南珣才放心,于是他只能牵肠挂肚、焦躁不安地在襄州呆着。
也正因为如此,沈南珣那年发了狠地收拾突突,让突突这么些年都只敢小打小闹,再也无力大肆进犯。
沈南珣回来隔天就是满月礼,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陆风禾和孩子。
等满月礼过了,沈南珣也只是问询了府里的情况,看到妻儿均安,其他的事他也没放在心上,目前来看,后院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岳母大人到府上来的情形你还记得多少?”
福安极力回想,他能记住的也都是些大面上的事。
“亲家老太太和四太太是住在栖霞苑的,前前后后在府里住了不足一月,除了院子里洒扫的丫头婆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她们带的家仆,吃食偶尔从大厨房走,大多是在白露苑陪着夫人吃的小厨房。”
“没了?”
福安点头,“奴才少去后院,知道的也有限。”
这么看下来完全没问题啊,郡王府其实挺大的,哪怕他们也是近十年才长居京都,但是最初高祖赐下来之前这可是亲王府。
前院自是不必说,后院光是规规整整说得上名字的院子就有九个,左中右三条线规整错落地分布着。
东边打头的就是白露苑,栖霞苑就在白露苑后面,走后花廊的话也就百来步。陆家人来了住那里是一点问题没有的。
福安想了想,“或许许嬷嬷会更清楚一些。”
许嬷嬷是沈南珣的奶嬷嬷,沈南珣未成婚时,一直在前院照看沈南珣的吃穿,沈南珣成婚了,许嬷嬷就去了陆风禾身边。
枍哥儿满周岁的时候,许嬷嬷就出府跟着儿子养老去了。
许嬷嬷的两个儿子也算是沈南珣跟前用得上的人,大儿子在西北老家,现在专管着沈家老家的田地住宅,小儿子跟来了京都,在沈南珣京郊的庄子上当庄头,许嬷嬷就跟着小儿子在京郊的温泉庄子上住着。
沈南珣想了想,“给许二去信,就说姐儿出生了,请许嬷嬷回府。”
福安应下。
“再去把喜春叫进来。”
“是。”
沈南珣哪怕只是听到两三句,也能猜到大概是因为什么问题,赵家娘子说到了去他们府上住,说明岳母大人在王府住得并不舒心。
府里主子就那么几个,能让岳母大人不舒心的除了自己亲娘,他想不到其他人,也就只有自己亲娘让岳母不舒心了,陆风禾才会心生怨怼却不敢多言。
沈南珣从来只觉得自己亲娘是个没什么学识,却也是有大智慧的老太太,没想到大智慧没看出多少来,大盘算却不少。
又想到陆风禾昨日恨不得自己去善福堂把哥儿带回来,只怕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陆风禾是个懂事的,知道他孝顺,并不会轻易和他说长辈的不是,以至于他一直以为他们府上不存在乌七八糟的事。
凡事都经不住推敲,一推敲难免对很多事都带上了怀疑的目光。
就比如枍哥儿出生那年冬天沈二郎的风咳。
定西郡王身子不好是事实,可定西郡王的不是先天弱症,是他们兄弟两都已经出生了,年轻气盛的郡王同游人凫水,技不如人呛了水,才留下了病根。
至于他们兄弟,那都是在马场长大的,怎可能一场风咳咳了一季,一季也就罢,居然一点病症都没留下。
而且,沈二郎就真的咳得去不了襄州,甚至出不了门?
沈南珣深谙所有巧合的事凑到了一起,那就不会是巧合。
桩桩件件最后都指向了福善堂,但沈南珣觉得他母亲陈老太没这个谋略,况且当年他是写信给父亲想让二郎去换他的。
不是沈南珣看不起自己母亲,实在是他对自己母亲太了解了。
定西郡王沈勉也是在西北马场出生长大的,而王妃陈氏只是当地一个乡绅之女,在成婚之前甚至字都不识几个。
婚后头几年,跟着已逝的老王妃学掌家,老王妃走了,她倒是掌了几年,可管得乱七八糟。
后来沈勉溺了水伤了心肺,再也不能跑马,阵前更是去不得,家中大权几乎都回到了沈勉手上。
回京了更是沈勉能管的陈氏一点手都插不上,可以说老太太当了几乎半辈子米虫。
起初,沈南珣以为爹娘是因为年少情愫才结合的,毕竟光门当户对这一条就差得有些过分了。
后来沈南珣识得情之一字的时候发现,父亲对母亲只有责任,全无感情,反而是早已逝去的祖母对母亲似乎多有回护。
眼见着日头偏西了,尽管一脑袋问号,但明面上该做的事沈南珣不会让人挑出错来。
沈南珣先去了福善堂,没一会就夕食了,福善堂人倒是齐全,府里的主子,有一个算一个几乎都在,端得一副其乐融融的热闹场面。
沈南珣耳边仿佛又响起了耳边的哭声。
沈南珣一阵烦躁,恨不得立刻掉头回白露苑。
是二太太刘氏率先看得到沈南珣的。
“大伯过来了?大嫂子可好些了,我下晌打发小丫头过去,说是赵家娘子还在,我便未去打扰。”
沈南珣点头,“无碍,多谢挂念。”
陈氏也看到沈南珣了,“大朗快些来坐,瞧你瘦得,陆氏也是,郎君在外奔波回来,也不见张罗着给郎君补补身子。”
沈南珣不自觉打量堂内的众人,二郎沈北瑞起身冲他做了个揖,算是打过招呼。
刘氏拉住瞎跑的枫哥儿,闻言不满地撇了撇嘴。
“禾娘还在卧床,她……”
陈氏打断沈南珣,“倩姐儿,快点茶来给你大表哥吃。”
顺着陈氏的话头,沈南珣看到了坐在一角茶案后面的林倩,说是表妹,其实不知道隔了多少房头了。
林倩的外祖是陈氏的舅舅,也就是说,沈南珣兄弟和表小姐林倩,那是表上加表的亲戚。
林倩温温柔柔地低头,“是,大表哥宽坐片刻。”
沈南珣看着总觉别扭,林倩是地地道道的西北女子,身形比京都女子要高大许多,一旦身形高大了,就算干瘦也不会觉得柔弱。
第十三章 再娶一房
陈氏交代完林浅又交代身边的丫头,“去大厨房加两个大朗爱吃的菜。”
沈南珣拦住了陈氏,“母亲不必麻烦,我回白露苑。”
沈南珣接着说:“昨日太晚,母亲近来身子可好,天渐渐热了起来,母亲可有胃口欠佳?”
陈氏不明所以,“都好,胃口也好,要不是倩姐儿拦着,我下晌都还想再吃两支蜜枣蜂蜜粽子呢。”
“哦?是嘛,听说母亲让林家姐儿做盐渍梅子吃,我当母亲胃口不佳呢,毕竟母亲一向喜甜。”
陈氏没当回事,不过林倩点茶的器具确实发出了不合时宜的磕碰声。
陈氏拍沈南珣一下,“你这孩子,什么林家姐儿,那是你表妹,将来呀……”陈氏说着就捂着嘴暧昧一笑。
刘氏一听借着去拉又跑出去的枫哥儿,交代了侯在外面的丫鬟几句话才牵着枫哥儿重新回到堂屋。
刘氏还没坐定就听到上首的婆母说:
“要我说啊,你那个娘子真的太不像话了,生完孩子亏损那么大,还不吃油荤,不多进补怎么能把亏损补回来,自己不吃便罢了,还拦着不让奶妈子吃,难怪身子不好。”
陈氏还在说着儿媳的不是,“头胎坐稳了让她给你纳一房,她说你不在府上,做不了这个主,得等你回来。”
沈南珣心惊,没想到还有这出。
“这胎伱在京都了吧,她还借口自己身子不适,张罗不过来,自己郎君的事她张罗不过来,府上的大权她倒是握得紧。”
“让倩姐儿和二郎媳……”
陈氏的话被晚霜苑一個气喘吁吁的小丫头打断,“二娘子,你快去看看我们姐儿吧,上吐下泻没个够。”
刘氏刷地一下站起来,训斥小丫头,“还有没有规矩了,这是什么地方莽莽撞撞的,说得是什么东西,污了主子们的耳朵。”
说完还给屋里的其他人赔罪,“小丫头没规矩,各位见谅,宛姐儿大约是贪食用多了粽子,我且去看看。”
说完拉着两个哥儿就要走。
可栉哥儿正在和父亲沈北瑞玩着一个鲁班锁,那里是刘氏能拉得走的。
刘氏说:“不若你也走吧,你可带不住栉哥儿。”
沈北瑞也不是傻子,抱着孩子站起来,“爹娘我们就先回去了,栉哥儿是个脾气大的,一会找他娘我也招架不住。”
沈二郎一家很快就走了。
沈南珣看了全程,头次发现他这个不声不响的弟妹很有意思啊。
陈氏还在说:“听说陆氏这回挺凶险的,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孩子,我寻摸着,你还是得再娶一房。”
沈南珣皱眉,刚刚还是纳,现在就是娶,纳和娶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娘,往后莫要再说了。”沈南珣厉声喝道。
陈氏声音也大了几分,“怎么,娶了个掉书袋子的娘子就要学那些臭书生搞什么四十无子纳妾那一套?郡王府可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沈家哪怕已经有爵位近百年,可本身没什么底蕴,又刻意藏拙,和数百年前就屹立士林的陆家相比,只是空有一副花架子。
且沈家军功是马背上来的,就算如今少有打仗的机会,沈家儿郎也是自小便要练骑射的,几十年间,总是会有一些伤亡,所以对于沈家来说,没有不纳妾那一套,就是嫡庶也不是分得特别严。
远了不说,他的父亲就算没有娶侧妃,可也有一房妾室,两位通房,妾室更是育有一字,名沈珂,也从了这一辈的斜王旁。
他弟弟沈二郎,也是有通房的。
但沈家是沈家,他是他,他是绝不可能纳妾的。
“母亲,我不会纳妾的……”
要说陈氏也是个命好的,虽说夫君没有多宠爱,但敬重还是有的,至于亲生的两个儿子,更是孝字当头,两个儿媳自是敬着……
可以说,除了大儿媳不是她喜欢的,她的人生没有一点点不痛快。
不过现在有了,不仅有个不喜欢的大儿媳,还有个忤逆她不纳妾的儿子。
陈氏打断沈南珣,开始了她从小耳濡目染,却半辈子没机会实施的技能,一哭二闹。
“天呐,都说娶妻娶贤,都是父母之命,老婆子我就不答应你娶那么个病秧子,你非娶。”
“现在好了娶不让你娶,纳不让你纳,休了,立刻休了,她就是善妒,对,善妒,立时休了送走。”
沈南珣看着眼前胡搅蛮缠的人,这还是生养她娘亲吗?
“娘,和禾娘没关系,我自己……”
“你还护着她,你还护着她,你要气死我吗?哎哟哎哟,我心口疼,哎呀,不孝子要气死我老婆子了。”
沈南珣听着陈氏中气十足的声音,对伺候的丫头说:“去请大夫。”话音刚落又喊住。
“福安。”
福安还侯在外面,闻言走到门口,并没有进屋。
“奴才在。”
“拿着我的牌子去请太医,就说因某不从母命纳妾,王妃犯了心疾。”
在福安不确定的眼神里,沈南珣又催促了一遍,“快去,王妃如何等得你慢慢吞吞。”
福安拱手领命去了。
沈南珣又对陈氏说:“母亲且忍一忍,太医很快就来,儿非医者,在此无用,为免母亲见之心烦,儿自离去,母亲切要保重。”
沈南珣说完不待陈氏反应,大步离开,这回陈氏是真真被气哭了。
林倩赶紧来劝,“姨母怎生这样心急,大嫂子昨日刚生……”
陈氏拉住林倩,“我可怜的倩姐儿啊,硬生生被陆氏那个毒妇蹉跎成了老姑娘,你让姨母如何不急啊,你可比毒妇还长了一岁呐。”
林倩眼里闪着恶毒的光,“姨母莫急,也不急于一时了,姨母总是会如愿的。”
陈氏拍了一下手边的案几,茶碗都被震得发出清脆的声响。
“毒妇实在是运气太好了,早知如此,就该在吃食上下些功夫。”
林倩按住陈氏的手,“姨母慎言。”
陈氏回握林倩,“放心,我省得。”
这边沈南珣内心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他又想到了陆风禾说要和离。
只怕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第十四章 哄孩子呢
沈南珣回到白露苑,白露苑也总算有了点热闹的样子。
陆风禾轻声告诉枍哥儿,“轻点儿,震到妹妹耳朵了。”
枍哥儿大约是拿着一个拨浪鼓,伴随着低又轻的鼓声,枍哥儿说:“妹妹妹妹,看这里看这里。”
当然,还有小婴儿啊啊啊哦哦哦,仿佛在应和的声音。
站在廊下的绿芙看到沈南珣,“问郎君安,郎君可用过夕食了?”
沈南珣摇头,“还未,娘子可用过了?”
“正要传。”绿芙喊住推门要进的沈南珣,“郎君留步,姐儿在呢,郎君得先净手。”
耳房被改成了蓁姐儿暂住的地方,沈南珣只能去梢间的茶水间里净手。
茶水间里只有余姑姑,余姑姑坐在床下,脚边是红泥炉上药罐正在翻滚,桌上放着药研和蒲扇。
沈南珣进屋,余姑姑站起来。沈南珣挥手表示不必多礼,但余姑姑还是福了福,双手交叉放在小腹的位置,低眉顺眼没有动。
沈南珣净完手又看了一眼,心想,光从仆从也能看出这府上的规矩如何,往常不常归家,白露苑近身伺候的又都是从陆家带过来的,他倒没察觉。
在善福堂搓磨半天,再回到白露苑,两厢对比太过明显。
沈南珣走到门边了,突然想起来,回头,余姑姑还站在原地,低头微微曲膝福身做出恭送他的样子。
“某记得姑姑姓余。”沈南珣开口。
余姑姑站直身子,“当不得世子一声姑姑。”
“余姑姑辛苦了,早间听得禾娘呼痛,可是禾娘身子有不妥之处。”
余姑姑抬头飞快看了沈南珣一眼,重新垂下眼帘,“大娘子身子无甚大碍,妇人产后骨缝都张开了,不忍这个痛,容易留下病根,得不偿失。”
沈南珣不是没受过伤,他知道伤到筋骨是种什么痛,他就算伤到也只是一两处,光是想象全身的骨缝,沈南珣就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那饮食呢,生子亏损大,不该多多进补吗?”沈南珣想起陈氏说的陆风禾不吃油腻,还不让奶嬷嬷吃。
余姑姑倒是很有耐心,“亏损是有的,进补也是要的,只是不能多食腥膻,妇人怀子容易进补过度,产后本就不走动,若是再进补腥膻,体胖是一,也不利于妇人恢复。”
“娘子只需饮食与往日一般,小人再给娘子添上一两道药膳即可。”
沈南珣点头表示受教了,“余姑姑受累。”
“小人分内之事。”
沈南珣这次转身回到厢房正间,转过屏风就被枍哥儿看到,枍哥儿小跑到沈南珣身边,抱着沈南珣的大腿,“爹爹回来了,爹爹快来看妹妹。”
沈南珣抱起枍哥儿。
昨日他去善福堂带枍哥儿回来,在善福堂见到他,枍哥儿还只会拽着翠芝的衣角,翠芝说了两遍,他才怯怯地喊了声,“爹爹。”
今日再见,他已经会自己跑过来了。
沈南珣总算有了一些为人父的感觉。
屋里伺候的人纷纷问安。
沈南珣注意到,原本东窗下的罗汉床移到了床边,陆风禾斜倚在床上,姐儿躺在床边的罗汉床上,身边还摆着布老虎,拨浪鼓。
沈南珣抱着枍哥儿走过去,陆风禾没有起身。
“世子回来了。”说完也不和沈南珣有任何的交流,“翠芝快去看看夕食。”
沈南珣看陆风禾躲避的眼神,冷漠的语气,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
从成婚起,陆风禾何曾叫过他世子,生气了都是娇嗔一声沈大朗。
沈南珣放下枍哥儿,附身去看蓁姐儿,枍哥儿开心地指着沈南珣说:“妹妹,这是爹爹,爹爹可是很厉害的。”
蓁姐儿仿佛能听懂枍哥儿的话一样,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盯着沈南珣眼都不眨。
沈南珣在枍哥儿期待的下有些生硬地说:“蓁姐儿,我是爹爹。”
说完赶紧起身,仿佛这样就能逃离尴尬,“禾娘身子可好些了。”
陆风禾点头,“无碍,谢世子挂念。”
沈南珣觉得他再也不想从陆风禾嘴里听到世子二字。
张口欲言又觉得场合不合适,正巧绿芙带着小丫头传了夕食进来,翠芝过来领枍哥儿去净手,碧荷伺候陆风禾起身。
一时间,沈南珣觉得自己杵在屋里好像有点儿碍事,幸好还有姐儿陪着他。
为了缓解尴尬,他拿起布老虎,学着刚刚乳母的样子,一下子凑到姐儿眼前,一下子又拿开,嘴里还发出啊呜啊呜的声音。
陆风禾是愣住了,这是沈南珣,他能拿着布老虎哄孩子?还啊呜啊呜?真真是活了两辈子头回见。
陆风禾身边的人大都是毗陵跟过来的,沈南珣也不常在白露苑用夕食,故而白露苑小厨房准备的餐食多以陆风禾的口味为主。
比如今日的汤,就有陆风禾爱喝的煨三笋,将天目山所出天目笋、歙县问政笋、冬笋一起用鸡汤煨,此为三笋羹。
就连给枍哥儿准备的汤也是用的太湖银鱼用火腿汤慢煨而成。
老实说,沈南珣自小长在西北,口味更重一些,也更重油腥,陆风禾这里的吃食对他而言,有些清淡了。
可是,沈南珣不知道的是,只要他在京都,每一餐,小厨房都会额外多备一两道合他口味的汤食。
今日给他备下的就是红煨羊肉,一点点酱油,一两肉三钱盐,纯酒煨之,红如琥珀,割肉虽方不见锋棱,精肉惧化。
另外还有粉蒸排骨、清油拌鸡丝、芙蓉豆腐、清炒茭白。
枍哥儿单独上了梗米粥,陆风禾和沈南珣备下的主食是素面,面汤里是蘑菇、笋、虾熬成的汁,色黑却味鲜。
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每一道也不多,还是考虑到沈南珣的量,手上放了些量。
陆风禾先用了半碗三笋羹,才让碧荷又盛了半碗面。
沈南珣喜牛羊肉,陆风禾却觉得膻腥,哪怕已经加了打孔核桃和葱姜去腥了,排骨用了一块便停住了,鸡丝还多用了几口。
沈南珣很是喜欢红煨羊肉,面没吃几口,羊肉倒是几乎用完了。
注意到陆风禾放下放下调羹取帕子擦嘴。
“不再用些?”沈南珣问。
陆风禾给枍哥儿擦了擦嘴角,才轻声细语,“尽够了,世子且多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