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老脸无光
陆风禾掐了一把绿芙顺势坐在了地上。
“母亲,给儿媳一点体面吧。千错万错都是儿媳的错,与娘家人无丝毫关系,儿媳嫁到沉家快五年了,五年了啊。”
“父亲只在成婚之前入府不过半日,母亲也才第三次到府上,好几位兄嫂更是头一遭来。”
“求母亲了,千万莫怪到陆家头上,祖父祖母甚至连孙女夫家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儿媳错了啊。”
陆风禾越说越觉得自己错了,错不该一见沉郎生情丝,错不该想方设法嫁沉家,更不该委曲求全妄良善……
陆风禾哭得不能自己,赵氏扶起了自己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女儿。
“娇娇莫哭,阿娘立时带你回家。”
沉南珣在正间把陆风禾的哭诉听了个全,要出门,被陆家两位郎君拦住了。
“说好的装昏迷,你现在出去算怎么回事。”这是陆四郎说的话。
陆八郎哼了一声,“枉我把你当兄弟,你看看小拾在沉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出去能干什么?和你母亲吵一架,还是把表姑娘打一顿。”
陆八郎算了看出来了,沉南珣回了京都那是一点血性都没有了,“你沉家好好在京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吧,我们小拾无福消受。”
最终沉南珣还是挣脱了两位舅兄,白着一张脸一步皱一下眉往院门口走。
林倩没想到沉南珣居然醒了,不知道之前的话他究竟听进去了多少。
“陆氏,你少信口雌黄胡言乱语。”林倩指责。
陆风禾看着林倩那张脸,她真的半点看不到出彩的地方。
“不如表姑娘来说一说我哪句话说的是假话,这阖府的人怕是泰半能与我作证吧。”
陆八娘子赶在沉南珣之前站到了陆风禾身边。
“只怕不是哪句话不是真的,而是句句戳了表姑娘的肺管子吧。”
沉南珣挤到陆风禾身边,拉着陆风禾因为哭泣颤抖而发冷的手,丝毫不关心旁边激动的王妃。
“禾娘,禾娘,别说傻话,万事有我,回屋去吧。”
陆风禾贪念地在沉南珣怀了呆着几息,抬起头,“当心伤口,郎君既然醒了,那便随母亲会善福堂去安养吧,白露苑就不留你。”
沉南珣重新把陆风禾按到怀里,紧紧地箍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陆风禾还在,还在郡王府,还在他身边,还是沉家妇,还是他沉南珣的娘子……
沉南珣心里塞满了对陆风禾的心疼,除此之外就是对母亲的失望。
“母亲,这就是您与我说的不侍双亲,耽于享乐?母亲,祖母从未对您要求过什么,为何您要这样对禾娘?”
沉南珣对周边的下人说:“送王妃回善福堂。”
王妃本来还有些羞愧,闻言也不羞愧了,“大郎你这是要忤逆不孝。”
林倩也搭腔,她这才刚出来呢,再把王妃搭进去,她何时能成事?
“表哥,官家重孝,当心言官弹劾与你。”
沉南珣冷笑一声,“林家姑娘挺懂朝堂之事的嘛,虱子多了不怕痒,我被弹劾的还少?”
“只是林家姑娘,你既然喊我一声表哥,为何我的娘子你不叫一声表嫂?你这是看不上我?藐视官员如同藐视朝廷,林姑娘那么懂朝堂之事,这个道理该懂的。”
林倩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的沉南珣回把这事引到他头上,“表……表哥……”
沉南珣止住,“何人放沁芳阁的人出来的?到了京都就没了军纪?通通军法处置。”
“是……是二郎君。”有小厮补充。
“二郎君没有领着军中的衔?全部给我去领罚。”
沉南珣脸色苍白可严肃半点不减,甚至还添了三分坚定,让人丝毫不敢有任何质疑。
沉南珣看向呆在原地的林倩,“沉家军从来没有不杀妇孺的规矩。”
言下之意,我也没有不对女子动手的教养,打杀了你也不是不可能。
周边小厮婆子闻言,全部劝的劝,拉的拉,总算把林倩拉出了白霜苑,林倩一回头,脸都绿了。
白霜苑外站着脸色铁青的郡王爷身边还站着陆家两位郎君。
原来两位郎君大清早出门把一应事物安排齐全了便回府去找郡王爷辞行,陆家自己买的院子收拾好了,他们下晌便会搬走。
郡王爷很是意外,从未听到陆家要搬走的消息,他们相看宅子倒是刚来京都时就提过。
再说了,陆家这样守礼的人家,怎么可能下晌搬家,上午才来辞行的,还是在儿子重伤昏迷,儿媳还在月子里的当口。
郡王爷当即拉着脸把苟顺叫了进来,问清楚缘由。
苟顺起初还在遮掩,只说王妃过于担心世子,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郡王爷虎着一张脸,“这个家我还做的主。”
苟顺扑通跪在了地上,这就严重了,往重里说,他这是欺主了。
郡王爷越听脸色越差,“为何不报?”
“这……这王妃在自己院子里说的,下人们也只是偷偷在传。”
是了,这是没拿到证据,也没造成影响确实不好报,后院有个言语上的摩擦也犯不着拿到爷们面前说嘴。
郡王爷还记得陆家两位郎君在跟前,多少控制了些自己的脾气。
“是本王治家无方呐,让陆氏女在沉家受了委屈。”郡王爷叹口气。
“搬家也是要择日的,此事且放一放,挑个好日子不迟。”郡王爷说着站了起来,“我先同你们一道去看看到底是何情形。”
小厮先他们一步跑到善福堂,结果被告知王妃并表姑娘带了人往白露苑去。
小厮一听,还带了人,忙不带喘气地往回跑。
“王爷不好了,王妃带人去白露苑了。”
郡王爷刚把陆家两位郎君安抚下来,又出了这事,他觉得自己一张老脸都挂不住了。
他们到的时候白露苑照璧前围满了人,照璧前的大水缸里移栽了两株荷花,荷叶也被剐蹭地败落一地。
郡王爷阻止了身边小厮的通传,同陆家两位郎君一道听了陆风禾的哭诉,和林倩的指责。
越听他越觉得应该一来就通传的,他现在不是脸上挂不住,是一张老脸都丢干净了。
第六十一章 只一条路?
林倩看到郡王爷,声音发颤,“姨……姨夫……”
郡王爷抬手打断,“不敢当。”
说完吩咐苟顺,“沉家庙小容不下大佛,明日一早城门一开就送林家姑娘回林家去,再给林家陪个不是,若是给林姑娘找了好人家,沉家自然会出一笔嫁妆。”
“姨夫……我……”
苟顺也支棱起来了,“林姑娘请吧,莫要随意攀亲。”
林倩立马转身拉住王妃,“姨母,姨母,你救救我啊,你最喜欢我陪着你了,你说话啊姨母。”
王妃在府中就是再拎不清也不会对郡王爷的决定做出任何质疑,刻在王妃骨子里的就是以夫为天。
王妃安慰林倩,”倩姐儿你先回去,姨母会再接你来府上小住的。“
林倩哭得更大声了,出去了谁知道再回来是何年月。
“王妃也回福善堂呆着吧,无事便不要出院子了。”
王妃不可置信,这和把她关起来有何区别。
“王妃若是觉得善福堂小了些,便去庄子上养病吧,喜欢哪座庄子你自己选。”
王妃自己没经历过什么宅斗搓磨,可后宅的手段她可听说过不少,这养病,真病假病不重要,甚至能不能养好都未可知。
“哎哟哎哟,张嬷嬷我头疼,这日头着实大了些,快扶我回去趟一趟,哎哟哎哟,头疼呐。”
王妃边呼喊着边由张嬷嬷扶着往善福堂走。
“苟顺,带白露苑的人去善福堂,凡事白露苑的东西,全部物归原主。”
陆三郎连忙拦郡王爷,“郡王爷这就是打陆家的脸了,那是小拾孝敬婆母的,哪有往回拿的道理。”
郡王爷抬手,“贤侄莫要多言,就是孝敬也是有个数的,事到如今也不怕亲家众人笑话了。”
王妃这次是真心疼了,她想起林倩和她哭诉的,陆氏身边的人把她屋子都搬空了。只怕自己院里只会搬得更多。
碧荷早就看不惯了,“三郎君放心,我们姑娘每一件东西都在册子上,是送是取一目了然。”
她刚刚伺候在西厢外,已经知道了陆家支持主子和离的事,她是主子的陪嫁,主子如是离了沉家,她自然也是跟着离开的。
这不,称呼都换了,不唤娘子唤姑娘了。
“苟顺。”郡王爷只喊了人。
苟顺躬身应下,“小人立时安排。”
王妃和林倩走了,下人自然散去了大半。
“都散了,大郎送你娘子回去。”郡王爷回头看陆二郎,“不若我们去旁边花厅宽坐片刻。”
白露苑有花厅,白露苑和听竹苑中间还有一个大花厅,是往常陆风禾管家听事的地方,郡王爷说的就是那个地方。
郡王爷领头往议事厅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对赵氏说:“亲家母若是无事也来用杯茶闲叙片刻。”
“陆家众子侄都来坐一坐,话一话家常。”郡王爷又补充。
陆三郎给三娘子使了个眼色,三娘子便微微点头留了下来。
陆二娘子见状也借口落后了一步没有一同前往。
等众人都走了,三娘子说:“不若二嫂子辛苦一番,规整一下院里的东西,搬家不是今日便是明日,总不会再拖,我先带碧荷丫头往善福堂走一趟。”
陆二娘子应下,“院子里的事交给我,外间就都靠你了。”
陆三娘子笑,“嫂子说的什么话,收拾东西才是麻烦事,最是琐碎,我可不耐烦做。”
碧荷已经找翠芝取了册子出来。
“辛苦嫂子,我们便先去了。”
“去吧,陆家人虽然厚道,可也不当冤大头。”
“放心,我省得。”
苟顺得伺候在郡王爷身边,便安排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管事侯再白露苑外,见陆三娘子带着碧荷捧着册子,身后还跟着几个不大顶事的小丫头,便笑着上前请安。
“不必多叙,你们苟管事既然安排了,就劳烦这位管事同我们走一趟了。”
苟顺安排的管事是沉家的家生子,打小身子不太行,入不了沉家军,便进了府。
“给陆三娘子请安,这是小人该做的,当不得三娘子一声劳烦。”
陆三娘子确实没心情和个管事兜兜转转,大清早就吵得脑瓜子嗡嗡的,得亏孩子们被拘在了前院,这要孩子们再回来,还不得翻了天。
对,这事还得速战速决,得在孩子们回来之前解决了,枍哥儿可不小了,已经开始记事了。
“去前院告诉九郎君,哥儿姐儿中午就先拘在前院,午食也交代人做好了送过去,能让孩子们在前院歇晌更好。”
目前看来是暂时消停了,可要闹起来也就一瞬间的事,还有和离的大事没说呢,想着想着,陆三娘子有点儿心软了。
枍哥儿才刚上蒙学,蓁姐儿甚至才出生十来天,真的要让他们离了爹娘吗?
陆三娘子想起自己的两个孩子。
大哥儿还小的时候,陆三郎见天在外奔波,短则两三日,长则两三个月不归家,有时离家时间长一些,大哥儿看到父亲,喊一声便远远地看着,彷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大哥儿四五岁上,每次陆三郎出门他总是要念叨,父亲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奉为圭臬,陆三郎归家了他嘴上不说,小小的一个人而却是跟前转后,父亲不睡他便要坐在旁边陪着。
哪怕现在,大哥儿十来岁了,陆三郎也不大离家了,可对陆三郎的孺慕之余依然有一些距离感,打小没怎么和父亲相处过,想亲近父亲又不知该如何做。
大哥儿与父亲相处远不如小儿子打小与父亲相处来得自然亲近。
心疼妹妹这些年受的委屈,可更心疼枍哥儿将来可能要面临的情景。
陆三娘子念头起了就怎么都按不下去,只有和离这一条路走了吗?
沉大郎看起来不像是个湖涂的,也不像是个不体贴娘子的。
郎君们本就粗心,尤其在外行走又多,内宅女卷的心思不见得就能察觉到,如今知道了小拾的处境,会不会……更体贴一些。
白露苑到善福堂被并不远,陆三娘子还没理清思绪便到了地方,陆三娘子收了心思,先顾着眼前吧。
第六十二章 非要如此?(加更六)
这是碧荷一大早第二趟来善福堂了,在郡王府五年,善福堂她来了不下千次,从没哪次像这次一样扬眉吐气。
碧荷忍不住在门口呸了一声。
陆三娘子跨进院门的脚收了回来,“碧荷,你是小拾身边的人,你的举止代表的是小拾。”
碧荷和几位娘子接触不多,并不是很知道几位娘子的行事,但她也知道,陆家是重规矩体统的人家。
她的举止是有些不妥当,可碧荷忍不住还是要辩驳两句。
“是奴婢知错了,只是三娘子不知,姑娘每次来善福堂都提着一口气,生怕又被挑了刺。”
碧荷说完还凑近三娘子,神神秘秘地说:“姑娘提前发动和善福堂就脱不了关系,姑娘不让奴婢们在你们面前透露半个字。”
“提前发动是意外?”陆三娘子问,她们从未想过会是意外,毕竟也就提前了七八日,提前个是来日发动也是正常的。
碧荷点头,“姑娘踩到冰块脚下打滑,撞到廊柱上。”
陆三娘子之前生出来的那一点心思也都熄了,这样要命的一家子,还是趁早离了的好。
“三嫂子等等我。”
陆三娘子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到后天秦玲儿的呼喊。
“玲娘怎么来了?”
秦玲儿紧赶几步,“不耐烦听他们打太极,禾娘和沉大郎在说话,我来与三嫂子一道把禾娘东西取回去是正经。”
秦玲儿说完又补充,“三娘子讲体面尊长辈,我可不管,为老不尊,我得臊一臊她。”
“促狭鬼。”
秦玲儿跟来了陆三娘子就只需料理着对账取东西。
陆风禾账册做得细致,杯盏瓷器、布匹皮料、金银玉石,分门别类,桩桩清楚件件明了。
陆三娘子和碧荷对着册子,丫鬟婆子听着名去找东西。
王妃在内间躺着并未露面,可越听越心凉,果真要搬空她的屋子呀。
秦玲儿却越听越气愤,这些白眼狼,吃用拿了那么多,还处处搓磨人。
丫鬟捧来一套缺了一个杯子的茶具。
“慢着,这就不必拿走了,不成套了,乱了套的东西拿回去做甚,放回去吧。”秦玲儿说。
陆三娘子点头,“对,乱套了就不必往回拿了。”
王妃一边哎哟哎哟,一边听着外间的动静,只要一有人说话,王妃就觉得是在议论她。
“娘子,这对赏瓶碎了一只。”
“不配对的东西也不要了,放回去。”秦玲儿说。
王妃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乱套,不配,这是在含沙射影说谁呢。
陆三娘子听着只想捂嘴笑,果然还是要让玲娘来,那张嘴,可没人能说得过她。
“这么陈旧的料子怎么还舍不得裁了?不要不要,两浙路时兴料子多得很,过季的东西拿回去碍手碍脚的。”
“诶诶诶,不要了不要了,这东西不要了,我做主孝敬王妃了。”
秦玲儿一阵不要了,看不上,太埋汰了……说得陆三娘子憋笑憋得辛苦,王妃却憋气憋得胸口疼。
这边对册取东西取得痛快,陆风禾却有些顶不住沉南珣的目光。
“禾娘,这些年这些事你为何从未与我说过?”沉南珣问。
陆风禾有些愤满,“我如何与你说,说你娘搓磨我,还是说你娘侵占我的嫁资?”
“也不是不可。”
陆风禾冷笑出声,“呵,你娘说我不恭不孝你不也信了吗?”
沉南珣无从辩驳,他确实没有质疑,但他当时想的是,本来就是两个陌生人,能处在一起最好,处不到一块能相安无事也便罢了。
“世子你从来没相信过我,你让我如何与你说,你我夫妻多年,难道连我是不是敬重长辈和睦妯里的人你都不清楚吗?”
“是,你是没与我说过这事,没有质问过我,那是因为你打心底就认定了是事实啊,连闻讯质疑都不需要了啊。”
沉南珣哑口无言。
“你受了委屈可以与我说啊。”
“你都不相信我,我与你说又何用?远了不说,就说我提前发动一事,你查得清清楚楚,却无半分作为,你让我与你说甚。”
陆风禾越说越难过,自己要死要活又哭又闹嫁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次是我和姐儿运气好,只是提前发动了,两人都还算康健,若是其中一个没那么走运呢?若是两人都没了呢?是不是也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沉南珣也很痛苦,“那是我母亲啊。”
“那你的好表妹呢?”陆风禾问,“母亲你没办法,表妹也没办法?知道她心术不正居心不良,你又做了什么?”
“我……我把她关起来了。”
“关了刑部牢房还是大理寺大狱?你能管她一辈子?还是能让她长记性?”
陆风禾扭头看向一边,连眼神都不愿给。
沉南珣的内心再次激烈动荡,原来他不仅没能封妻荫子,甚至没能护得安稳。
“禾娘,我会改。”沉南珣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陆风禾摇头,“可我怕了,我只想我的孩子平安长大成人。”
沉南珣多少觉得陆风禾有些小题大做,怎么就上升到了这样严重的问题。
陆风禾不能说自己上辈子的奇遇,只能说,
“我这段时间时常梦到枍哥儿没了,蓁姐儿也离了我。我成宿成宿睡不着,我怕一睡着就又梦到。”
沉南珣不能安慰陆风禾说那就是个梦,因为他也做到过似乎很离奇,但处处应验的梦。
“禾娘,我会护你们母子周全的。”沉南珣只能做这种无谓的保证。
陆风禾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幅度很小,可每一下都重重地敲在沉南珣心上。
“放我带着孩子归家吧,求你。”
沉南珣如遭雷噼,悄悄听到是一回事,当面说又是一回事。
当初信誓旦旦说绝不放她归家,除非他死,可如今,他觉得自己再无立场留她。
“非要如此?”沉南珣字字泣血,他觉得心口比伤口更疼。
陆风禾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言语,又似乎道了千言万语。
两军对垒,沉南珣从不退宿,此刻也是,对上陆风禾的视线,沉南珣毫不退让。
第六十三章 析产分居
再坚强的意志,爱人一个受伤的眼神立马土崩瓦解。
“我不和离,绝不。”沉南珣依然坚持,“你既嫁予我,便至死都是我沉南珣之妻,也只能是我沉南珣之妻。”
“即便已然如此?”陆风禾问。
“是,即便如此。”
“世子何必强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不好吗?也正好遂了王妃的意,或娶或纳皆得宜。”
沉南珣皱着眉头,“归家了你便会欢喜?”
“自然。”
“可离了你,我不欢喜。”
“你……”
陆风禾张口欲言,想想便又作罢,男子惯会作戏唬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画轴和外室子可都曾明晃晃地摆在自己眼前。
吵闹不休不是陆风禾会做的事,此刻她只能沉默以对,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坚持。
强烈的无力感席卷着沉南珣,稳坐都需要他耗尽全身的力气。
陆风禾如何看不出沉南珣在强撑,“先回去歇着吧,你身子还未大好。”
沉南珣眼里突然有了光,禾娘这是……在关心他。
“福安。”陆风禾高声呼喊。
福安就在廊下站着,主子还很虚弱,他如何敢走远。
“小人在。”
“扶世子回去歇息。”
福安依言进屋。
沉南珣正色,“禾娘,你可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
陆风禾突然来气了,“世子莫不是以为一个郡王府真有从一品该有的尊荣?呵,外间行走我甚至不如四品淑人。”
沉南珣大为震惊。震惊过后又坦然了,后宅就是朝堂的反应,他在朝堂什么处境他心里有数。
陆风禾不以为然,若不是她是陆家女,只怕无法在京都女卷中行走吧。
陆风禾自然能猜到沉南珣、郡王府的处境,忍不住提醒沉南珣。
“实在难熬便回西北吧。”陆风禾说完又说,“宅子哥哥已经备好了,下晌我便带着两个孩子搬过去。”
沉南珣没想到陆风禾这样解决,自己明确表示不同意了,陆风禾竟直接搬走!
“之后析产的事自有哥哥来与你商谈,你若是有事也直接着人与哥哥说便好。”
“你……当真非走?”沉南珣问。
陆风禾对上沉南珣的视线,“如今这情景,你让我在府中如何自处。”
“府上当真没有值得……”沉南珣叹口气,“罢了,你先与岳母舅兄住一段时间吧。”
沉南珣说完就示意福安扶自己出去。
“世子直接回听竹苑吧,院里要收拾东西了,当心冲撞了世子。”
沉南珣打撞见陆风禾的第一面便觉得原来吴农软语这样好听。
他从未想过,陆风禾会用如此温婉绵长的语调说出这样冷漠戳心的话来。
沉南珣再次回头,陆风禾已经躺在罗汉床上微阂双目,满脸疲惫,一副不愿多说一字的样子。
走出西厢,福安战战兢兢地问沉南珣,“主子您看,咱……”
“去议事厅。”
“主子,您身子……”
沉南珣没给福安说话的机会,直接提脚就走。
“诶诶诶,祖宗诶,您慢着些,小人扶着您。”
陆风禾躺着一动没动,但外面的动静她一清二楚,估摸着人出了院子才叫来翠芝。
“带着院里的丫鬟婆子收拾东西,先把我们娘三日常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
翠芝也知道兹事体大,也容不得她一个下人置喙,躬身应是。
“留青菱来与我说说话,其他人都下去收拾东西吧。”
要说陆风禾最信任的下人,那必然是青菱了,只是上辈子青菱死得太早,她们主仆甚至没见上最后一面。
青菱一家都是陆家的家生子,因着青菱在她身边当值,青菱全家有一个算一个,父母哥嫂包括嫂子娘家一家,全部给了陆风禾当陪嫁。
如今青菱父母和哥嫂管着陆风禾京都向西二十里的庄子。
和离嫁妆是可以全部带走的,包括陪嫁的下人,按理说青菱是要跟着陆风禾离开的。
只是陆风禾知道一事,得想探探青菱的口风。
福安上辈子直到陆风禾死他都未娶,却在每年青菱的忌日要给青菱烧纸上香。
无意听碧荷说起才知道福安时常去城外的庄子看望青菱的家人,甚至青菱父母身后事福安都跟着忙前忙后。
“下晌我便离府了,只是这院子里的东西一时半会搬不完,你暂且留一留看顾几日。”陆风禾说。
青菱应下。
“你虽不是岁数最大的,却是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有些事我想与你商议商议。”
“奴婢惶恐。”
“拿个杌子来坐。”
待青菱坐定,陆风禾进入正题。
“我这日子过得不消停,你们几个也跟着我没个消停日子过,如今你们也都二十都了,翠芝二十有二了吧。”
青菱点头,“翠芝姐姐虚岁在二十三上了。”
“碧荷最小也十九了,你们可会聊婚配一事。”
青菱臊得从脖颈红到耳捎,“全凭姑娘做主。”
陆风禾笑,”这个主我可做不了,你可有心仪之人。”
青菱愣了一下,没想到陆风禾直接问自己,连忙摇头,“奴婢还未想过,毕竟翠芝姐姐也还未婚配。”
陆风禾叹了口气,青菱的样子不像说假话,看样子是真的没想过这回事。
“那翠芝、绿芙呢?”
青菱据说回答,“翠芝姐姐说过,就嫁个府里的管事,想一直伺候在姑娘身边,将来成婚了就在姑娘身边当嬷嬷。”
这倒是实话,上辈子翠芝也确实一直陪着她。
“绿芙姐姐未说过,碧荷倒是说到时候寻个外间的管事,翠芝姐姐帮姑娘管着身边事,她就帮姑娘管着外间的。”
陆风禾笑,“你们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我虽然要归家了,却不能因此耽误了你们的姻缘,等明后日安顿好,你与她们说一说,让她们自己也想一想,或者给家中递个信,看看家中是否有安排。”
虽然几个人都是卖了身的,但婚姻大事,还是得与她们家中说一说的。
“你也想一想,我来了府,但你们若是府上有合意的人也无妨,世子不是不讲理会迁怒的人。”
青菱脸又红了,点着头小声应是。
“准备纸墨来。”
第六十四章 爱管闲事
青菱去取笔墨,陆风禾又重新仰面躺在罗汉床上。
瞪大眼睛看着上面的横梁。
定西郡王府原本是前朝的亲王府,经过几番休整扩建有了如今的规模,横梁上还有精巧的凋花。
陆风禾心想,前朝果然奢靡,窗柩门灵填漆凋花便也罢了,连房梁都放过,覆灭也不冤枉,大雍如今的奢靡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大雍又能延续多久。
西厢门突然被推开,打算了陆风禾有些大逆不道的思绪。
“怎能莽撞?”陆风禾以为是取笔墨来的青菱。
来人确实是青菱,只是青菱并未取来笔墨。
“姑娘不好了,王妃闹了起来。”
陆风禾悠悠看了青菱一眼,“你叫我什么?”
“姑…姑娘。”
“既是陆家姑娘,那定西郡王妃的事与我何干?”
”二……二娘子派芍药来……来白露苑,说……与你讨个主意。”
陆风禾定定地看了青菱一眼,什么都没说,又重新盯着凋花横梁看,有些遗憾以后看不到这些凋花横梁了,她还没看出来到底凋的是什么东西呢。
青菱见状,“奴婢知错。”说完就关上门出去了。
很快,青菱又来了,这次动作轻柔,手脚利落,“姑娘,笔墨备好了。”
陆风禾嗯了一声,眼睛也有些酸胀,只是侧了侧身,闭眼假寐。
在今天之前,她觉得就是和离归家也是出了月子的事,毕竟做好月子是大事,她也总觉得还有时间,养好自己的身子,教养好两个孩子才是正事。
燃文
如今因为沉南珣受伤、二娘子放出林倩、郡王妃大闹白露苑……和离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如何析产,怎么和离,自然有兄嫂与沉家去谈。
她也有她该安排好的事。
离了沉家,将来沉家飞黄腾达也罢,江河日下也好,都与她无关。
只是有些事起了头,便也好好结个尾。
第一桩就是给沉南珣备下十次药浴的药,顺便给杨太医修书一封,她离了沉家,也盼着杨太医能尽心医治郡王爷和沉南珣。
第二桩便是沉南珣成婚之后便交与她打理的私产,如今整理账册分割清楚大概需要个三五日,得尽快交代下去。
第三桩是郡王爷赠与她的一小片西北草场,她并未去过,据沉南珣和管事说,马场面积大大,但收益不低。
因为马场只养母马和小马驹,用不着很大来跑马。小马驹半年到一年左右便能卖出,或者牵到沉家的大马场去。
当时郡王爷的说辞是沉家妇都在西北有些产业,万一回了西北老家不至于没有出息。
如今她不做沉家妇了,那么沉家的马场便也该物归原主了。
还有府上公中的产业,得理清楚教予郡王爷,她从哪里接过来的,便交还给谁。
还有白露苑的人,除了沉家家奴和自己带来的陪嫁,还有不少是签了活契的,这些人也该妥当安置。
……
桩桩件件写下来竟然也有数十件。
陆风禾觉得差不多了,放下笔,重新躺回罗汉床,回想是否还有遗漏。
“禾娘。”秦玲儿小声在外间喊了一声。
“玲娘进来,我未睡。”
进来的不光有秦玲儿还有陆三娘子,陆三娘子只是脸色难看一些,还算沉得住气,秦玲儿就不同了。
“禾娘啊禾娘,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是泥捏的性子。”秦玲儿有些恨铁不成钢。
陆风禾不明所以,“啊?怎么了?此话怎讲。”
“善福堂和沁芳阁两处加起来把你库房搬空一半了吧。”
“嗨,我当什么事呢。”
秦玲儿戳了陆风禾一拇指,“这是什么小事吗?这事真要往大了说,完全可以状告她们侵吞儿媳嫁妆。”
“那你年少时从我这里诓骗的东西怎么算?”陆风禾反问。
秦玲儿瞪了她一眼,“那能一样?”
“好了好了,反正都取回来,那么些好东西,放在库房也是落灰,她们喜欢便先借与她们。”陆风禾也不逗她了。
“哼,白眼狼,落灰也不借。”
“万物有灵,长期不用好东西也失了光泽没了灵气。”
秦玲儿气都都地,“你也知道都是好东西啊,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东西。”
“可是那么好的东西,让她们错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如今一起取回来,你猜她们心里好不好受。”
秦玲儿用手臂撞了一下陆风禾,“还说我促狭,我看你也不逞多让。”
陆风禾没说话,因为上辈子,她未能把东西取回来,甚至还有不少东西被林倩理所当然地当成自己的带走了。
陆三娘子听她们你来我往说可了几句,心里的郁气也散了不少。
“这个郡王府,确实不是个什么好地方,趁早离了好,吵吵嚷嚷,但是听着都脑瓜子疼。”
秦玲儿应和,“正是正是,二娘子没受过王妃的搓磨?”
陆风禾愣了一下,“啊?也有吧,反正都要晨昏定省。”
秦玲儿啧啧有声,“那还上赶着去伺候。”
陆三娘子神色有些凝重,“我觉得二娘子不简单,眼珠子咕噜咕噜直转悠,是个主意多的。”
陆风禾倒没觉得二娘子不简单,可陆三娘子行走在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看人应当不会太走眼。
远了不说,就说自己提前发动这事,不是没有二娘子的影子,可最后查出来的结果却把二娘子摘了干干净净。
陆风禾忍不住问,“她怎么了?”
“她去你们表姑娘关系也很好?”秦玲儿又问。
陆风禾回想了一下,“不算亲密,只是在善福堂说上两句,未曾听说她们私下有往来。
秦玲儿又啧啧两声,“那她挺爱管闲事啊,把林倩放出来不算,听说还去给林倩送明天回乡的盘缠。”
“好歹也算是个表姐吧。”
“哼,早不送晚不送,非得我们去善福堂取东西的时候送,送晚了还的去善福堂说一声,我看呐,不仅爱管闲事,还爱凑热闹。”
越说陆风禾心里的疑团越大,二娘子平日里可不是这样爱出头的人。
要说是二房的吴氏她反而还会信三分,吴氏平日里就有几分刻薄与冷漠。
第六十五章 都还回去(加更七)
“好了,玲娘快回去收拾你和八弟的东西,车马有限,我看禾娘这里也收拾出不少来了,便着人进来先拉过去。”
陆三娘子用了半盏茶便安排起了正事。
“去问问翠芝,东西若收拾好了她便跟着过去,把院里的陪房留下一两个支应着,其他的都带过去。”
陆风禾交代身边伺候茶水的二等丫头柳叶儿。
秦玲儿想说的也都说了,“我先回去收拾,等我收拾好了,我们便也先过去。”
翠芝同柳叶儿一块进来回话。
“姑娘和小主子的日常物件都收拾妥当了,只是一桩还请姑娘示下,姐儿的两个乳母,张氏是郡王府的家生子,跟着我们走只怕不大合适,虽说还有邵氏,但邵氏是外头签进来的活契,但姐儿与张氏更亲近些。”
陆风禾对两个乳母还是很有印象的,张氏是很不错的,奈何是沉家的家生子,私心里她是半点不想再与沉家有牵扯的,她和两个孩子是没奈何,至于下人,那还是不牵扯的好。
“就只带邵氏走吧,张氏还是给她一个月的月钱,让她明日家去吧。”
“是,可邵氏女儿她也带在身边,只怕……”
“羊乳牛乳都可,她女儿也四个月了,填补着,能直接买到产奶的羊便更好。”
翠芝一一应下,“奴婢便先去安排,随后径直跟着去新宅子,便不进来了。”
陆风禾点头,“去吧。”
翠芝出去了,柳叶儿有些踌躇。
“可是有话说?”
“娘……娘子,不对,姑……姑娘,奴婢想求姑娘怜悯,带着奴婢一起走。”
柳叶儿是二等,陆风禾记得她是五年前第一批买进来的,虽说是卖进来,但陆风禾不喜死契,年岁小的孩子她一般都签的二十年的契子。
“你是京畿人氏,我可是要回毗陵的。”
柳叶儿噗通跪了下来,“求姑娘怜悯,奴婢愿签死契与姑娘去毗陵的。”
“家人父兄不要了?”
柳叶儿摇头,“不要了,母亲在我入府第二年便去了,母亲去了两月余,五岁出头的幼妹便被卖了,如今已经没了下落,现今家中已有继母,听说还又有了弟弟,那样的家,奴婢是回不去了。”
“你也可安安稳稳在府中当差。”陆风禾说。
柳叶儿还是摇头,“奴婢想跟着姑娘,奴婢已经在跟绿芙姐姐学理账了。”
说完柳叶儿又磕了两个头,“求姑娘怜悯。”
陆风禾叹了一口气,她总觉得她日子艰难,可这世道,比她艰难的人不知凡几,至少她还有归路,身后还有毗陵陆家。
而眼前的人,她是被哥哥牵着卖进来,当初说签二十年活契,她哥哥还老大不高兴,问了好几遭能不能签死契,死契给的银子会更多些。
柳叶儿当时已经八九岁了,可身量看起来和六七岁的孩童差不多,他们去了很多地方,包括江边灯楼,柳叶儿容貌只是普通,也卖不上价格。
若是再放过郡王府,只怕柳叶儿很难卖出去了。
最后柳叶儿亲哥拿着柳叶儿的卖身银子欢欢喜喜地走了,甚至没回头看一眼身后的瘦骨嶙峋的妹妹。
陆风禾对院子里的人的底细都是清楚的。
“不可想清楚了,你的身契虽然在我手里,但也算是郡王府的下人,跟我走便是回毗邻。”
柳叶儿又要磕头。
“别磕了,起来吧,没犯错便母要下跪。”
柳叶儿还是回了话,“奴婢想好了,姑娘到哪奴婢跟到哪。”
陆风禾点头,“那便跟着吧。”
柳叶儿感激涕淋,“谢过姑娘,奴婢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好生当差便是报答了。”
陆风禾说完接着交代她,“你也出去问问其他签了活契的人,三日之内得做决断,若是跟我走,那便是要离开京都的,也可留在府里当差,若是想赎身那便……契子还剩几年,那便几个月的月例银子吧。“
这赎身银子可是很低了,往常签了活契是没有赎身的机会的,若是要赎身那便是天价银子。
院子里除了有向柳叶儿这样签了二十年的小丫头们,还有一些五年十年,针线上、灶头上的嬷嬷婆子,她们都是有手艺的,虽然月例银子高,可五月十月的月例也高不过漫天的赎身银子。
”决断好了便与青菱说,再叫绿芙进来。“
柳叶儿出去没一会外面便喧嚣了起来,绿芙随后也进来了。
陆风禾把桌上墨迹已干的纸递给了绿芙,“三日之内,上面的事办好。”
绿芙拿过去细细看过,”这上面,姑娘的嫁妆理起来有些慢,再则就是世子的药。”
“其余的都好说,马场不像庄子,每年的产出时节固定,马场只是每三月送一次册子,年关了才会账册银子一道送来,如今四月初记了一次,直接取来变好。”
“世子的私产倒是每月送一次册子进来,四月底也记过了,还有公中的产出,四月交对牌给二娘子便细细对过,直接取来便可交出。”
陆风禾身边四个人都各管一方,翠芝管着陆风禾和枍哥儿的生活日常,绿芙惯着册子账本,青菱管着几个人的衣饰嫁妆,至于碧荷,她主要对外行走。
陆风禾还以为绿芙得要个一两天才能整理清爽,没想到直接取来就能用。
“绿芙啊,离了你我可如何是好。”陆风禾感概,都说她管家有方,其实都是身边人能力出众。
绿芙把纸叠起收好,“反正奴婢是要伺候姑娘一辈子的,不会离了姑娘的。”
“这册子没有添补遗漏?”
绿芙很肯定地说:“没有,奴婢想着五月姐儿出生了肯定事多,四月就把所有册子理了一遍,五月只有姑娘和姐儿的册子有增减,其余册子都不必动。”
“那就都取来,我大致看上一看,你便各处交割了去。”
“是。”
绿芙做事历来是有条理的,很快带人抱着四五个匣子进来,一一指给陆风禾看。
“这是马场的册子,这一个是世子的私产,册子有些细,姑娘看看最上面的总册子便是了,最大这个是公中的,四月底把厨房和采买的册子交到了二娘子处,这一匣子是府里家生子的身契,这一匣子是我们院里活契的身契。”
第六十六章 相约毗陵
“身契都交给青菱,看样子你也得暂时留一留,尽快把我的嫁妆理好。”
陆风禾又与她交代了不少琐碎的小事,翠芝进来说西厢还有一些日常物件需要收拾。
陆风禾挪了个地方让翠芝带着柳叶儿收拾。
青菱正好进来,陆风禾就把装活契的匣子给了她。
“今日十七,到二十吧,把人都安置妥当,不管是走是留都把这个月的月例给了。”
青菱应下,往常她们都是二十五才发当月月例的。
“至于赎身要走的,若是暂时没有活计,可以现跟我们过去,工钱十日一结,可以做到我们离京抑或找到新的活计。”
青菱听了都忍不住赞一声,”姑娘仁慈。“
陆风禾笑笑没说话,仁慈是最无用的东西,但不少签了活契的下人也是家中艰难才出来做工的,也是因着她的缘故,她们不仅需要重新找伙计,还得出赎身银子,想想也确实有些不忍心。
青菱捧着两个匣子走到门口,被急冲冲过来的碧荷差点撞个仰倒。
青菱忍不住说了她一句,“做甚这样慌慌张张。”
碧荷见屋子也没个外人。
”王妃又闹了起来,寻死觅活,说我们去取东西就是寻她的晦气,说什么表姑娘走了她一个人在府里也活不下去了,白绫都甩上了房梁……”
与碧荷的满脸气愤不同,就连年纪最小的柳叶儿都是震惊过后就恢复了平静。
“你们……你们怎么没个反应。”碧荷问离自己最近的青菱。
青菱不解,“要什么反应,下午就离府了,府里怎么闹都与我们每关系了啊,我只是担心万一还没和离文书还没写要我们姑娘守孝。”
说完还小声吐槽,“晦气。”
碧荷被逗笑了,“放心,真要自缢的怎么会动静闹得这样大,而且二娘子还在呢。”
“二娘子在善福堂?”陆风禾皱眉,怎么又是她。
碧荷点头,“是呢,我们东西将将都找出来,二娘子就去了,奴婢留在最后等着把东西都搬回来,二娘子一直在东屋呆着,芍药说是劝劝王妃。”
“一直呆到现在?”
碧荷点头,“好似中间去了一趟水房看王妃的药,回去王妃就把白绫甩上了房梁。”
陆风禾心里的一团越来越大,难道真的是二娘子?
明明她一直表现的都是对管家无甚兴趣,自己两次有孕她都是到孕后期了才勉强把厨房采买这些每日都有事要禀的接了过去,还一切都照常,稍微有点不寻常就要来找她问个主意。
若是二娘子,那为的是管家权?也不大可能,求娶那日她就应该清楚,只要沉南珣一天健在,她就不可能得到管家权,不管沉南珣娶的是谁。
不是为了管家权,那又是为什么?陆风禾自问与她近日无冤往日无仇。
上辈子二娘子确实也没怎么管过家,直到分家回了西北,之后也只是逢年过节送节礼派个身边人跟着问个安。
现在要说二娘子到底做了什么,又图什么,陆风禾丝毫没有头绪。
“高嬷嬷那边最近可有动静?”陆风禾又问,企图从高嬷嬷那边探到蛛丝马迹。
碧荷摇头,“盯着她的人说她早就能下床了,往日也最多也巷子里的婶子媳妇聊聊闲篇,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继续盯着,不能放松。”
“是。”
青菱见没她的事了,准备离开,刚跨出门槛又折了回啦。
“二娘子过来了,已经进院门了。”
几个大丫头都在屋里,陪嫁的下人也都回屋子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或者去前院等着离开,府里家生子多半去寻同样在府里当值的亲人朋友找去路去了,活契更是心慌慌。
二娘子进来居然无一人通传。
“大嫂。”二娘子站在西厢门口喊了一句。
陆风禾挥挥手让几个人各自忙去,才出声应下,“进来。”
离门最近的青菱打起帘子,“请娘子安。”
二娘子急冲冲地进来,“嫂子这是怎么了,说归家就要走,这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非要走,你这走了,哥儿姐儿可如何是好。”
青菱和绿芙行过礼之后便出去忙去了,翠芝带着柳叶儿有条不紊地收拾陆风禾的日常用具,碧荷给二娘子倒了一碗茶。
二娘子坐到罗汉床边,“我的好嫂子啊,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早起有些晕便多趟了会,起来这府里怎么就这样了。”
头晕不晕躺没躺,陆风禾不关心,也不重要。
可二娘子从来不是闭目塞听的人,就算她躺着,她身边人呢?芍药可不是个笨的。
三嫂子和玲娘回来之前她就去了善福堂,一直到现在,没有半个时辰三刻钟也是有了的。
二娘子甚至可以再慢一些,等她走了再来。
陆风禾拍拍她的手,“你且放心,账册对牌都理清了便会交给你们的。”
陆风禾说的是你们,郡王府所有人都是你们,可二娘子理解的就是交给他们小二房。
二娘子闻言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一下,但很多就压了下来。
“嫂子别说丧气话,大哥这样的人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如今嫂子的委屈大哥也都知道了,何至于和离。”
二娘子在劝,陆风禾并不搭腔,家人已经为她在争取了,她至少不能拖后腿。
“嫂子我是真舍不得你离府啊,你走了这府里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陆风禾最终还是打断了她,“丽娘莫劝了,往后有机会到毗陵去找我。”
二娘子被噎住了,这是铁了心要走,都让她去毗陵了。
一时二娘子说不定心里到底是喜是悲,用她娘家母亲的话说,婆媳天生不对付,妯里也是天生要争夺的,她都做好与陆风禾争夺一辈子的准备了,这陆风禾怎么场都不下,直接就脱身了呢。
“嫂子……”
“丽娘回去吧,我这乱糟糟的,我也不留你了,日头大,逼着些。”
二娘子觉得自己真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说这么半天只得到一个消息,那便是离是一定要离的,至于其他,半点都没有打探到。
第六十七章 原是做戏
周遭下人进进出出往外搬东西,看样子是非走不可了。
陆风禾也没什么与二娘子谈话的想法,二娘里一贯是有眼色的,按理说她该告辞走了。
可二娘子没走,看看下人,要走做不得假。再看看陆风禾,和离那么大事居然还能一脸平静。
二娘子猜不透陆风禾是真的山崩不形于色,还是只是在做做样子,让陆家人在郡王府闹一闹。
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一脸平静,二娘子越看越觉得陆风禾这是仗着陆家人在京都拿乔呢。
想到这一点,二娘子微微哂笑,没想到堂堂陆家女居然也会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伎俩,既然如此,那她可就不伺候了。
“嫂子你且多思量思量,不是什么过不去的大事,打心眼里还是盼着嫂子能留在府上的。”
陆风禾无意多说,”省得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见陆风禾这就顺着台阶下了,二娘子更笃定了,陆风禾这就是唬人玩儿呢,那我便不劝了,看你怎么找台阶。
”那我就在这碍手碍脚了,凡事能用得上我的,千万要派人来与我说。“
陆风禾应下,“先谢过你了,快回去吧。”
二娘子还未走到院门口,跟着福安的小厮小跑着进来了。
二娘子特意慢走了几步,只见小厮抓着碧荷满脸恳求,“碧荷姐姐,主子晕倒了……”
”你这皮孩子,主子晕倒了你来找我有何用,我又不是大夫,快抬回听竹苑去,让府医赶紧候着,实在不行去请杨太医来。“
碧荷怎么不知道福安派小厮来干什么,想让她们开口让世子到白露苑来。
白露苑说到底也是郡王府的院子,世子想去哪爱去哪是她们作为外人也管不着。
只说虽说和离,可也没真的离成,世子要住到白露苑来,她们终归是要留人伺候的,说不定姑娘又脱不了身。
不成不成,坚决不能让世子住进来,等姑娘搬走了,世子再要住进来也罢,推了白露苑也好,那她们就管不着了。
碧荷甚至还吆喝院子里帮忙搬东西的粗使婆子,“快停下手,世子晕倒了,来几个人把世子抬回听竹苑去。
粗使婆子们听了果然放下手里的东西围了过来。
小厮一看连连摆手,真是让这些婆子把主子抬回听竹苑,只怕不用世子动手,他就先被福安管事给扔出去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我先走了。”
碧荷喊住他,“等等。”
小厮一脸期待地回头,莫不是碧荷姐姐心软了。
结果碧荷只是想找她打听打听,“主子们还在议事厅说话?”
小厮满脸失望,但还是老师回答,“在的,我在外间,并不知道说了什么。”
碧荷摆摆手,“快去吧,世子的身子耽搁不得。”
二娘子听了个大概,在小厮出门之前快走了几步,离开了白露苑。
哼,果然是个心肠硬的,这是故意挑大哥受伤的当口作妖呢。
虽然把小厮打发走了,但碧荷还是进屋与陆风禾禀报了。
陆风禾面色不变,只是低头翻看册子,说出的话怎么听都有些敷衍,”你做得很好,打发人去看看三娘子和八娘子收拾好了没,我们也可以先过去。”
陆风禾实在有些头疼,谁都可以来一趟,她还是趁早离府得好。
三娘子的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她已经在前院与九郎说着话了。
“孩子们上完课你就借口带孩子们出去玩,先把枍哥儿带出去,带着出去逛一逛,带他们去酒楼吃些东西,然后直接回鼓楼坊的宅子。”
九郎早上一直在前院看着孩子,并不知道后院后来发生的事。
“郡王爷虽然没有言明,但你三哥让人传话了。他话里话外是不同意和离的,若是真要和离,孩子也不可能带走,蓁姐儿都带不走。”
理智上,九郎当然知道就算和离,夫家只要能养得起孩子,都万万没有把孩子带走了,可况还是郡王府这样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情感上九郎很清楚,小拾不可能舍下两个孩子的,他也不忍心两个孩子离了娘亲孤零零地待在府上。
王妃不是个能教养好孩子的人,万一沉大郎娶了新妇,两个孩子能不能好好长大都未可知。
陆九郎点头,“也不等孩子们上完课了,我现在就把枫哥儿打发回去,带着枍哥儿出去。”
陆三娘子点头,“也是,别等了,进学也不在这一时半刻的,醒过神来孩子带不走就麻烦了。”
陆三娘子交代完陆九郎回到后院,又听到了王妃哭天抢地的声音。
“我的儿啊,怎么这么命苦啊。”
“和离什么,坚决不和离,休妻,直接休妻!”
“我的乖孙呐,快把我的乖孙带来,那个毒妇非要毁了我的乖孙啊。”
……
陆三娘子站在花墙下听了两句,连连拍胸口,幸好幸好,得亏她突然想起这一遭,让九郎先带孩子们出去玩。
只盼着九郎千万别磨蹭,赶紧带着孩子们走。
陆九郎也确实如陆三娘子所盼,并没有磨蹭。
直接对二房的枫哥儿说他要带哥哥姐姐去看新宅子,今日便提前下学,还叫来外间的小厮,让小厮务必把枫哥儿送到晚霜苑。
枫哥儿心里是雀跃的,他本就有些不像进学,可母亲说枍哥儿比他小都天天去,他也得天天去。
他不明白,他是比枍哥儿大没错,可母亲为何处处要他与枍哥儿比,枍哥儿就是多用了一块点心,母亲都要教训与他,说他不好好用食。
看着陆家哥哥姐姐和枍哥儿因为能出府去玩欢呼雀跃,枫哥儿更不高兴了。
母亲与父亲说得没错,陆家把他叫过来一起开蒙并不是真心的,只是觉得隔不开人磨不开面子罢了,看吧,出去玩都不带自己。
陆九郎可不管枫哥儿怎么想的。
他交代侯在外间的小厮,只留下一个陆家的小厮帮他收箱笼,顺便收拾孩子们的书箱。
“走吧,舅舅带你们去街市玩,今日破例不用自己收拾书箱,现在就走。”
孩子们手都没来得及洗,你追我赶便呼啸着跑到了前院,站在路口等陆九郎指路。
第六十八章 陆家新宅(加更八)
“马车已经等在侧角门了。”
陆九郎话音刚落,孩子们又是一阵风一样跑了。
枍哥儿混在一群半大孩子中,门房并没有在意,只以为是陆家今日搬家,陆家的孩子们先过去。
陆九郎虽然看起来步若闲庭,实际上他的精神一直在紧绷,在死死地盯着前面的孩子,六个孩子一个都不能少,直到他们一个跟一个都爬上了马车。
说到回到后院的陆三娘子,被打发出来找她的小丫头遇上了。
“三娘子,碧荷姐姐打发奴婢来与你说,白露苑收拾差不离了,人也可以先过去。”
陆三娘子瞬间就领会了其中的深意,“知道了,回去告诉你碧荷姐姐,一刻钟之后从后角门走。“
陆三娘子早就想好了,让陆风禾从后角门走,后角门的钥匙之前就交了一把给她,方便陆三郎进出应酬,陆三郎没走几次,倒是方便了陆风禾离开。
得亏想着陆家人多,多赁了几辆车,要不然这一时半刻还真安排不过来。
陆风禾得了确切时间,交代翠芝跟在蓁姐儿身边,碧荷跟在自己身边,青菱和绿芙暂且留一留,一个理清她的嫁妆,一个安排好院里的人事。
翠芝快速交代留下的青菱,哪些箱笼一会得送到前院先运过去,今日要用,哪些可以缓一缓,明后日再运也可。
青菱也一一记下。
乳母张氏知道自己是沉家的家生子,无论如何是不可能跟着走的。
可毕竟奶了十来天的孩子,还那么乖巧可爱,张氏很是不舍。
抱着蓁姐儿一路哭着把人送到了后角门,依依不舍地把手里的姐儿给了已经在马车里坐定了的邵氏。
陆家新买的宅子在靠近码头顺河坊,郡王府在宫城厢东南角的东华坊。
东华坊、沉南珣给宅子的双龙坊,还有热闹的鼓楼坊,以及顺河坊,四个坊市分别在一个大街十字路口的四个角。
只是顺河坊河东华坊只斜相对的,从郡王府出来到陆家新宅还是走了约莫两刻钟。
马车逐渐颠簸,人声也逐渐嘈杂起来。
虽说陆风禾在京都前前后后住了近三十年,但京都之大,很多地方她是没有去过的。
她最熟悉的除了宫城厢的几个坊市就只有市集比较集中的鼓楼坊和省府坊了。
到鼓楼坊大街上,陆风禾听着喧嚣的人声,忍不住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不远处就是高高矗立的鼓楼,陆风禾下意识去找相对的钟楼,一路看过去,集市很是热闹,街道两旁不光有店铺还有小摊。
叫卖讨价,这些往日她觉得有失身份的行为和嘈杂的声音,让她真实地感受到她真的重活了,而不是死气沉沉地囿于郡王府。
旁边有个孩童正哭闹,孩童面前是个糖人摊子,不用想都知道孩童想要糖人,被家人拒绝了……
最后家人拗不过,买了最好的一个,孩童变脸似的,接过糖人泪珠还挂在脸上,人已经笑出了声。
陆风禾也被孩子那满足的笑感染了,不自觉牵动嘴角。
身边的人事都鲜活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枯萎的灵魂也染上了生机。
“姑娘可是看上什么吃食了,奴婢下车去买。”碧荷看陆风禾一直在笑,以为陆风禾看到什么东西了。
陆风禾摇头,复又吩咐,“这段路马车走不起来,晌午也来不及起灶做吃食了,你且下车看着合适的多买些。”
碧荷应下握着荷包下了车。
陆风禾的注意了这才集中到了街边的小摊上,这一条该是卖吃食的,即有瓜果蔬菜也有鸡鸭鱼肉,不过最多的还是卖熟食的。
已经大中午了,不少坊市的人出来觅食。
不必自家起灶开火,路边几个铜钱吃一碗面,买一张饼,喝一碗羹汤,抑或切上二两卤煮……中午也尽够了。
走走停停一条街也走到了尽头,中间碧荷来送了两次东西,在街口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碧荷又是手上拿满了过来。
碧荷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兴奋地告诉陆风禾,“姑娘奴婢看到不少新鲜吃食,还有不少人在排队,今日来不及了,改天奴婢一定买回去给你吃。”
陆风禾看着眼睛亮晶晶的碧荷,“到底是买回去给我吃,还是你想吃啊。”
碧荷瞪大眼睛,“当然是给姑娘吃了,不过姑娘一向有好吃的都会分给奴婢们,所以奴婢也能沾光吃上。”
“我看你是惦记我的银子吧。”
‘姑娘这可就伤了奴婢的心,奴婢也是存了不少月例银子的,孝敬姑娘几包点心还是可以的。“
车子进了顺河坊,顺河坊靠近东城门,东城门外就是码头,坊内还有一条内河,河上也有一些小船只在往来运货。
顺河坊的声音与鼓楼坊又不同,顺河坊多是商行,住的也多是商人。
比如陆家新买的宅子就是从一个西京路的商人手里买过来的。
这里的人不是聊的也都是营生,不是什么时候货到,就是做一天活计几个大钱。
“奴婢刚刚还遇上九郎君身边的小厮了,说是九郎君带着哥儿姐儿在磐楼,他出来给小主子买果子蜜。”
陆风禾闻言只唾弃自己粗心了,果然有家人在身边就是好,她只想着赶紧安排好脱身,忘了过问枍哥儿人在何处。
不过也是,枍哥儿在九哥身边,九哥无论如何也会把枍哥儿带好的。
越走越安静,最后只剩车轮的咕噜声,虽然在顺河坊,但地方很是幽静。
前主人是京西路的,大约看惯了北方建筑的粗狂,京都这个院子借着坊内的河水,亭台楼阁细流园林都给布置上了,甚至还学着徽商,白墙黑瓦。
在周遭的红墙青瓦中,这白墙黑瓦着实有些突兀。
可身处其中,陆风禾却又几分回到两浙的熟悉感。
“三娘子说这边院子不大,只是两进两出,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六个小院,都是一家人,也不要客气,姑娘自己挑个院子,就带着哥儿姐儿住。”
陆风禾也没细看,随便指了靠边一个院子就带着人过去了。
第六十九章 懊恼不已
在京都,最不缺的就是伙计,甭管干什么,只要有银子,通通不是问题。
宅子修整好边细细打扫过,早间又着人洒扫了一遍,如今处处亮堂,一应俱全。
碧荷和翠芝先给陆风禾把罗汉床收拾好,让陆风禾安安稳稳躺着。
碧荷把买的点心吃食摘出一些摆到陆风禾手边便去水房烧水整理器具。
翠芝则是去安排三位主子的屋子。
蓁姐儿在马车上一路颠簸不仅没有哭闹还睡得很安慰,这会儿醒了,和陆风禾躺在罗汉床上玩儿呢。
陆风禾逗着蓁姐儿,心里轻松了不少。
她之前总觉得和离一事要好好谋划,急不得,这事非同小可,以至于她一直待在白露苑熬日子,等着出月子,等着有机会,等着……和离
可真的走出这一步,搬出郡王府,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地方和人,陆风禾觉得其实也没那么难,根本用不着谋划,用不着等待,只要鼓足勇气迈出来!
从此天高海阔,愿君珍重。
陆风禾这边一片静好,郡王府就不一样了。
连和离郡王爷都不同意,只说家宅不宁是他的疏忽,是他治家不严,这事之后不会再发生了。
说到孩子,郡王爷更是不同意了,沉家又不是什么落魄家族连个孩子都养不了容不下,这要让陆风禾带走了,别说他在京都没了脸面,就是往后每年祭祖,他都愧对祖宗。
郡王爷没有动怒,只是说自己治家无方,夸陆风禾贤良淑德,骂沉南珣没心没眼。
沉南珣与陆风禾聊完之后去了议事厅又一次反省了自己,但只字不提和离。
这就让陆家人很无措了,就彷佛两个绝世高手站在擂台上,一方已经准备好了各种应对招数,可对方不仅不动手,甚至还在被攻击的时候不轻不重地接下来。
拳头全打在了棉花上。
拉扯了大半个时辰,沉南珣因为余毒未清、失血过多又没能好好休息再次晕了过去。
因为沉南珣突然昏迷,郡王爷沉励对陆家一家子的拉锯战也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
知道陆风禾带着孩子已经走了,陆家人面面相觑,甚至做好了沉励要去把人强行带回来的准备。
没想到沉励还是那个笑呵呵的样子。
“虽说还没出月子,但带着孩子回去住一段时间也好,她也久未见家人了。”
好嘛,就这么一句话,陆风禾要和离归家就变成了回娘家与家人团聚。
照沉励这么说,只要沉南珣一天不写和离书,就算陆风禾回了毗陵那也只是回娘家而已。
陆家人多多少少才到了郡王爷的心思,可他们有什么办法,要说大错,沉家沉南珣没有,闹到公堂上去也只是一场笑话。
沉家一日不同意,他们就一日奈何不了。
最后这一场磋商就这种没头没尾什么头绪都没理出来就结束了。
陆家人都回后院去收拾东西了,虽然没什么说法,但搬走是一定的了。
至于沉励,本来想直接去听竹苑看看沉南珣的伤势,走到二门还是往善福堂拐了过去,这一拐不得了,王妃的咒骂他听了去全部。
沉励有些不大痛快,他的人生已然如此,儿子的人生大概也没得选,所以不如就让陆氏带走吧。
沉励阻止了通传走进善福堂,甚至走到了正房堂屋坐下王妃都没有发觉,还在东屋咒骂。
“丧门星呐,赶紧休了干净。”
“陆家又算什么东西,居然如此耀武扬威,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陆氏最好再也别落到我手里,我就该听倩姐儿的,一碗药下去干干净净,嫁妆也都留下了。”
沉励站到东屋屏风处,有气无力,却不容置喙,“明日搬去庄子上吧,或者青云庵清修,你自己选。”
陈氏彷佛突然被按了暂停键,在反应过来沉励说了什么之后又闹腾了起来。
“沉励,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可是你沉家明媒正娶的。”
“陆氏也是。”沉励轻飘飘地回。
“我是婆母点头进的门,陆氏进门我可没点头。”
“我应允的。”
“我不走,你凭什么把我撵出去。”
沉励不想回答,如今可不是你走不走的问题了。
“或者,你想病故,也不是不可,只是大郎儿郎得守孝三年。”
陈氏彻底被激怒了,尖叫着扑过来,“你居然想谋害与我,我嫁到沉家快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被你加害的陆氏又做错了什么?”
陈氏见说不过,又开始嚎啕大哭。
“天爷呀,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呀,不如让我一根绳子了结了去。”
沉励看着涕泗横飞发髻散乱的陈氏,当下只有一个想法,若真的有来世,他求老天爷别让他再认识陈氏。
沉励一刻都不想多待,一眼都不想多看,“消停些吧。”说完甩袖就走。
或许苟顺说得没错,沉家迟早要交给大郎,之前他觉得自己还有得活,可以挡在大郎前面,让大郎能松快一年是一年,可如今闹成这样,只怕大郎再也松快不起来了。
沉励心想自己是个没本事的,也没几年活头了,可儿孙都还有大把的时光,将来还会有曾孙重孙……难道他们也要重复自己的命运吗。
可惜,沉励还没找到与沉南珣坦白的机会,就发生了一件接一件让他措手不及的事。
沉励回到前院,看过沉南珣,沉南珣还未醒,他就先回了卧松居。
前日沉励贪凉吹了半夜风,晨起便有些头疼,这两日还在用药,药里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沉励勉强用了半碗粥,吃下药便撑不住睡了过去。
沉励刚走没一会儿,沉南珣便醒了。
府医按照杨太医的交代施了针,又喂了半碗参汤。
沉南珣醒过来第一句话便是,“禾娘呢。”
福安不敢隐瞒,“大…大娘子走…走了,哥儿姐儿都带走了。”
沉南珣没想到陆风禾如此绝情,哪怕夫家并未应允她也能提脚就走。
沉南珣勐地坐起来,一阵眩晕阻止了他下床的动作。
福安刚扶稳沉南珣,还没来得及劝,路顺便一脸阴沉地推门进来。
“都下去。”
第七十章 咱也不亏
除了福安,其他屋内伺候的人都放轻脚步出去了。
路顺走到沉南珣身边,哪怕没有外人,他依然用很小的声音说:“昨夜胡大人死了,早上才发现。”
说完还补充,“我们的人先把消息送了回来,现在消息还未往京中送。”
沉南珣皱眉,“怎么死的,闻家?”
“发现时塌上还有妓子,妓子确实是从闻家拿了干股的楼里出来的。”
福安大为震惊,“闻家已经狂妄到谋害朝廷命官了吗?”
路顺没有说话,只是在等沉南珣示下。
“派人盯着胡大人府人,无论如何不可出手。”
沉南珣想了想,让路顺侧耳过来,“再放出话去……”
路顺不解,以为主子是为了面子不至于丢得太彻底。
眼见快夏至了,日子一天比一天热,正午一过,街市上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陆家人丝毫不顾烈日当空,收拾好东西便陆陆续续往顺河坊搬,赁下的几辆马车往来五六趟,总算把东西都搬完了。
陆家没有深更半夜搬,更没有掩人耳目,前脚开始搬,后角坊间的传闻就出来了。
陆家堪堪全部进府,还未收拾,郭夫人程氏身边的嬷嬷就上门了。
赵氏接待了林嬷嬷。
“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赵氏十分不解。
林嬷嬷见过礼,“我们二郎在磐楼遇上了九郎君,便差了人回去禀报。”
“你们有心了,今日忙乱,改日请你们夫人过府。”
“夫人果然与太太情同姐妹,说得话都是一样的。”林嬷嬷声音爽利。
“夫人说太太一定这样说,择日不如撞日,她已经让二郎君在磐楼定了席面了,完些会送到府上来,我们府上也过来凑个热闹,就当是恭贺乔迁了。”
赵氏连连拒绝,“这可如何是好。”
“太太莫要推辞,已经定下了,老奴只是先来与太太言语一声,免得府上又做准备。”
赵氏看着院子里杂乱的箱笼,只怕厨房晚上也难开火,但新居第一顿,确实马虎不得。
“罢了,那就替我先谢过你们夫人和二郎君了。”
赵氏也不推辞了,程氏不是外人。
况且从陆家出来的官员不少,但走到高位,了解了内情还能与陆家往来密切的不多,能把这份往来摆在明面上的就更少了。
林嬷嬷传完了话没有多留,径直告辞了。
赵氏看过睡得香甜的女儿和外孙女。
约莫天下父母都一样,儿女平安喜乐才是第一位的。
陆九郎带着孩子们回来的时候已经下晌了,早就过了孩子们歇晌的时辰。
枍哥儿见到赵氏就扑到赵氏怀里,“外祖母外祖母,这里就是外祖家了吗?”
赵氏擦擦枍哥儿脑门上的汗,“对,这里也是外祖家。”
赵氏刚想开口安慰一下枍哥儿,在外祖家住与在自己家一般无二。
没想到枍哥儿居然欢呼了起来,“太好了,枍哥儿也能住外祖家了,枫哥儿总去外祖家小住,现在枍哥儿也能住外祖家了,枍哥儿要在外祖家住更长的时间。”
赵氏笑孩子的想法果然与大人不一般,“外祖家也是枍哥儿的家,枍哥儿想住多久都没关系。”
饭团探书
枍哥儿郑重地点头,“嗯,碧荷姨姨说娘亲和妹妹在午歇,枍哥儿也要跟池哥哥午歇去了。”
赵氏交代孙子,“今日搬家忙乱,池哥儿要带好弟弟妹妹。”
池哥儿应下,“孙儿知晓。”
清姐儿凑过来牵住枍哥儿,“祖母,清姐儿也会照顾弟弟的。”
赵氏把三个孩子又夸了一遍,才放孩子们去午歇。
日头偏西,府上也规整差不离了。
每位主子都带了一两个下人,加上陆风禾从郡王府带出来陪嫁,收拾起来还是很快的。
陆二郎让人去街市上买了绿豆冰和糖水回来给忙前忙后忙碌了一天的下人。
余姑姑严格说来不算陆家的下人,可越和陆家人相处,她越能明白陆家为何能成为世族之首。
陆家守礼却不循旧,严格却不苛责,懂得一家人守望相护,更懂得如何体恤下民。
赵氏倚在圈椅里抱着外孙女和陆风禾说着中午与郡王爷商议的结果。
陆风禾预料到了沉家不会轻易同意的,不过她也打定主意了,既然离了沉家她也不会再回去了,哪怕还顶着沉家妇的头衔。
反正她也没打算再嫁,她守着两个孩子,好好教养孩子让孩子们平安长大。
陆家护得住她,也护得住两个孩子。
最后急的肯定是郡王府和沉南珣,至少珣南珣的外室子等不得,郡王府也得后继有人。
陆风禾不是没想过先派人去找找沉南珣的外室,找到沉南珣的外室握在手里,不怕沉南珣不和离。
可她上辈子活得实在太湖涂了,还是下人听外室子的口音猜出了外室子大约是在利州路长大。
利州路可不小,陆风禾甚至不知道外室姓甚名谁,只是到外室子的年纪,只怕连孩子的名字都是入府沉南珣才给取的。
就这想找到人谈何容易,陆风禾细细想过,这样去找,多半是劳民伤财还无功而返,于是放弃了,只等孩子再大些,沉南珣总是要带回沉家的。
陆风禾听了赵氏的话,神情没有丝毫变化。
“沉家同不同意的于我无甚大碍,只要离了那家人我就舒心了,等回了毗陵,那就更舒心不过了。”
“不和离怎么行!”赵氏惊呼。
陆风禾开解母亲,“不和离难道我就不能回毗陵了吗?”
“你这是什么胡话,毗陵什么时候不能回。”
“那就是了,回了毗陵天高皇帝远的,他沉家能奈我何?”
陆风禾又想了想,“不和离嫁妆不能全部拿走,至少白露苑那些家具器具就没发都带走了,怪可惜的。”
赵氏被陆风禾逗笑了,“那有什么了不得的,都是死物,带不走就带不走,就占着他郡王府的院子。”
“那可不,郡王府还得用那么大的院子摆我的嫁妆,京都寸土寸金,这么算来咱也不亏。”
陆风禾见赵氏总算开怀了一些。
“母亲且宽宽心,沉南珣做不出绑我们母子回去的事,这一点我还是了解他的,再说了,我们都知道这事非同小可,商谈一次没出结果才是寻常。”
第七十一章 趋利避害
赵氏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
至少目前是情形是好的,两个孩子都带在身边,不离就不离。
“傻囡,你的嫁妆……”赵氏欲言又止。
“娘亲放心,铺子庄子银子契子都在我自己手上呢,沉家没有沾染半分。”
赵氏的心放下了一大半,看女儿的器具布匹被沉家那两个羞人货占取那么多,赵氏就很担心女儿的庄铺也被沉家沾染了。
赵氏戳了陆风禾一指头,“还不算傻到家。”
“娘亲你也莫怪,你是知道我的,这些东西总不大放在心上,往年哥哥给我送那么多不也预备好了我拿这些东西送人的嘛。”
赵氏想起女儿小时候,点点外孙女的鼻头,“蓁姐儿可千万不能像你娘亲一样。”
陆风禾惊,“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你那手指缝宽得能漏石头,别人最多漏点沙子。”
赵氏数落陆风禾,“说你见一个爱一个吧,你祖父送你的第一套青花汝瓷,你现在还带在身边,说你专一吧,今日还爱得不行的瓶子转眼就可以送人。”
陆风禾狡辩,“娘亲这就是你不知道了,有些东西得好好珍藏,有些东西却该与人分享。”
“你倒是说说什么该珍藏,什么又该分享。”
陆风禾语塞,“大约看……东西具体是何。”
“行了吧,我看你是看心情。”
陆风禾干笑着缓解气氛。
突然外间传来说话声,“你们娘俩说什么呢?”
赵氏抱着蓁姐儿站了起来,郭太太程氏刚好掀帘进来。
程氏低头逗了逗蓁姐儿。
“你呀你,明日再来不迟。”
陆风禾也站了起来,程氏后面还跟着大儿子马师,”姨母,嫂子。”
程氏应下,只是神情看起来有些不痛快。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
程氏还是未说话,直到碧荷看了茶退了出去才开口。
“早间二郎与我说禾娘要和离我还一脑门子官司,虽然郡王府那位王妃是不大着调,但牙齿和舌头还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也没听着那位做什么恶事,我还当禾娘是受了委屈说气话。”
“林嬷嬷过来一趟又回去,路上帮我取首饰,回去给我学了几句嘴。”
程氏拉起陆风禾的手,“禾娘也莫气,气大了伤的是自己。”
这没头没脑地,说得赵氏和陆风禾都云里雾里。
马氏作为旁观者才真正把这事说清楚了。
“本来娘以为妹妹是受了委了,姨母心疼妹妹要说和离,想劝劝姨母和妹妹,没有过不去的,和离终究不是上选。”
“林嬷嬷出府一趟,听了些传闻,说妹妹是因为沉大郎在京都晴天大白日被歹人伤了,还中了毒,生死难料,猜测沉家得罪了人,急着与沉家撇清关系。”
程氏等大儿媳说完才说:“这话我看十有八九是沉家传出来的,我看那离了也好,这事看禾娘铁了心要走,要坏禾娘名声呐。”
这往轻了说是坏了陆风禾的名声,让人觉得陆风禾是个趋利避害的人,往重了说,那可是说的陆家女,说的陆家呀。
能让程氏这样陪在丈夫在商场沉浮二十余年的人都面色难看,只怕传言不止于此。
”好嫂子,你再与我说说,林嬷嬷还听到了什么。“陆风禾转头问马氏。
程氏急忙说:“能有什么好话,别污了耳朵。”
“姨母,其实传言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怕沉家得罪人,沉南珣他们都能在街市直接刺杀,两个孩子的安危我还是要多思量的。”
程氏没有多了解陆风禾,但她了解赵氏,了解陆家。
赵氏看起来柔柔弱弱,说话也都轻声细语的,那还不是因为陆家老二和两个儿子都是能顶事的。
实际上先赵氏是一个很坚韧也很勇敢的人,只是平日里没机会表现罢了。
就算陆风禾趋利避害要撇清关系,赵氏也不允许自己女儿这么做的,夫妻同体,福祸共担。
再者,陆家也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再严重一些,就算沉家得罪了官家,官家迁怒于姻亲,陆家也不可能因为这样就撇清关系,绝了往来。
这是世家大族的底线,也是世家大族立世最基本的准则。
一个家族的成就一半来自家族本身,一半来自姻亲。
越是庞大的家族,姻亲越是不会少,姻亲都是相辅相成的,若是姻亲有难,就立马撇清关系。试问,哪里还会有家族愿意与之结亲,少了姻亲的帮扶,世族难成,就算成了,想要延绵百年也是不大可能的。
程氏自然是不会相信那些的,那只是气沉家信口雌黄,还真是应了那么句话,得不到就毁掉。
陆风禾安慰程氏,“姨妈也莫气,咱们呀身正不怕影子斜。”
程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人言也可畏啊。
“说起来,禾娘为何要和离啊,姨母自然不相信禾娘是为了和沉家撇清关系才合理的。”
陆风禾笑,“禾娘自然是为了和沉家撇清关系啊。”
程氏嗔怪了一句,”别胡闹。“
赵氏总算找到人一吐心中的烦闷了。
“我看沉家撇了关系也好,你是不知道,那位王妃和表姑娘从我们禾娘这里借去了多少东西,只怕屋里的瓷器摆件一半往上都是禾娘的,不光有平日郎君们心疼妹妹送的,嫁妆里的东西都拿。”
程氏自然而然就想到了侵占嫁妆。
“那金银玉石呢?”
“还算没有傻到家,知道什么东西得牢牢把着。”
不过就算这样,似乎也没有和离的必要啊。
“禾娘嫁到沉家五年,虽然哥儿姐儿也隔了那么两三年,可也不算无所出,管家理事也没出过乱子,那位王妃,先还想着让沉大郎纳了表姑娘,禾娘不应她们还心越来越大,居然想娶。“
程氏震惊了,这沉家居然如此不讲究,表姑娘可不是随便纳的,又不是签了身契的奴籍,随便可以打杀的,这表姑娘怎么也是个良妾,弄不好还得是贵妾。
程氏便罢了,那么多年也看澹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马氏,易地而处,要是她遇上这种事,只怕她也不想再过下去了。
第七十二章 参我一本
“这沉家也太不讲究了,果然出生草莽要不得,都不懂礼义廉耻吗?”
赵氏深谙凡事不能一杆子打死,也知道本朝文武相轻。
“不说他们,如今禾娘离了沉家,等出月子我们便动身回毗陵。”
程氏盘算着日子,也就是来日不过二十日,“日子定下来与我说一声,若是得空我也与你们一道回常州一趟。”
两人坐下没多久,磐楼就把席面送了进来。
这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程氏心里百转千回,想到了很多。
“看来这席面啊不仅恭贺乔迁,还恭喜禾娘离开了那个泥沼。”
陆风禾挽着程氏,“那就谢过姨母了,姨母破费了。”
程氏戳了陆风禾一指头,“那么大人了还是皮猴子一个。”
女卷就带着孩子在陆风禾和赵氏住的院子吃的,郭大人带着两个儿子并陆家郎君们是在前院吃的。
送孩子们进来的小厮说,前院已经备下了酒。
赵氏交代小厮去伺候着,不可让郭大人和郎君们贪杯。
程氏拉住赵氏,“让你们去我们府上你们又不去,现在在你们府上还不人吃几杯,你们着待客……”
“哎呀哎呀,你这张嘴啊,怕了你了,你们老爷可是还要上衙的,吃多了误事就不美了。”
“都多大人了,还能误事?操那么多心,你们家那么多郎君在呢。”
赵氏一想也是,除了八郎和九郎跳脱一些,其他几个都是稳重性子,必不会胡闹。
她们不知道的是,好好的乔迁宴,要不是没有郭大人和陆九郎在,那几个稳重性子的郎君差点与人打了起来。
女卷们用完夕食,说了会话,等孩子们玩够,程氏就先带着儿媳和孙子先回府了。
只是命人转告郭家老爷和要上值的大郎君,早点归家,不要误了差事,至于成天熘狗斗鸡的二郎君,程氏巴不得他多与陆家郎君在一处,多学一学。
郎君们酒都还未用上两杯,就有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厅门口。
是郭二郎最先看到的,拉了拉身边陆八郎的休息。
“沉大郎……”
陆八郎气得踢了郭二郎小腿一脚,“别找晦气,不该提的人一个字也别提。”
“不是,他……”
“他怎么,我还送个帖子请一请他?”
郭二郎还要说话,这次是被门口的人打断的。
“看来沉某来得正是时候,郭大人也在,不介意某加一副碗快吧。”
陆八郎啪一下放下竹快,站了起来,“沉大郎,你来干什么?我告诉你禾娘不会跟你回去的,就算你要休妻,我也不会让小拾跟你走的。”
陆二郎皱眉问小跑着刚赶到的小厮,“怎么回事,怎么什么人都往府里放?”
小厮气喘吁吁,“郎君恕罪,小人正在用饭,一时不察让人越过矮墙,从里面开了门。”
陆三郎看看跟着沉大郎来一直站在廊下不言语的两个人,只需一眼便知两位都是练家子,手上是有点功夫的。
沉南珣也是很委屈的,这一觉醒来妻儿都离了家,他在听竹苑怎么坐都不得劲,往白露苑去了一趟,青菱和绿芙倒是在,可两个人连个杯茶都没备下。
白露苑除了家具器物这些一时半会不好搬走的几乎都空了。
沉南珣坐了片刻依然不得劲,起身准备回听竹苑,走到二门又听到了母亲的咒骂,吵得他脑仁啧啧直响。
夕食送来,沉南珣快子都没拿就让路顺和寿康陪他出门了。
下晌沉南珣就知道陆风禾住的是哪个院子了,莫不是今日才惹了她不高兴,身上又带着伤,沉南珣才懒得走角门,直接去后院看妻儿不好吗。
郭大人应下沉南珣的问候却没有开口让人添副碗快,尽管他是席上辈分最长的,可他并不清楚小两口到底出了什么事,陆沉两家又都是什么态度。
沉南珣见郭维昌也在,又觉得自己这一趟没白来,有些事也是可以先探一探的。
郭维昌现任吏部尚书,是六部尚书之首,再往前一步那就是为宰为相了,郭维昌如今未过半百,再进一步并不艰难。
由不得沉南珣多想,陆八郎便十分不客气,“你来作何,陆家庙小,世子请回吧。”
要说陆风禾和离一事最生气的那便是陆八郎了,倒不是气自己妹妹,而是气自己。
早知当初便不把沉大郎往家里带了,更不会让妹妹认识沉南珣,若是没有自己,两人如何会相识,更不说成婚了。
陆八郎气自己识人不清,也气沉大郎言而无信,当初求娶的时候,私下也与他说了不少好话,如今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沉大郎知道错在自己,舅兄的不满他也全盘接下。
“某前来请罪。”
“荆在何处。”陆九郎轻蔑一笑。
沉大郎抱拳,“是某思虑不周。”
说完对门外的寿康说,“速去准备。”
寿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沉南珣说的是什么,这天气脱了上衣倒也无碍,只是主子的身子如何能负荆。
康寿比福安又稳重一些,并没有当即提出,而是应声要走。
陆二郎作为兄弟之中最大的,自然要出来说话的。
“世子身上有伤,坐下说话。”
只是让坐下,却未让人在桌边添坐,更别说碗快了,沉南珣只能在屋里的圈椅上坐下。
陆三郎见状,只是问了一句,“因何造谣小拾,还望世子解惑。”
其他几位郎君还未听到传言,陆三郎管着陆家的生意,下晌陆家铺子的掌柜特意来找了他一趟。
几位兄弟一听沉家造谣,又细细问过内容,就是一直劝着弟弟的陆四郎拳头都硬了啊。
郭大郎在御史台,这些年沉南珣被谏的可不少,因着陆家的关系,郭大郎与他也打过几次交道。
就算知道谣言是从沉家出来的,第一反应却是,沉南珣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郭大郎拉住陆四郎,“不若听听沉大郎如何说。”
冲动过后陆四郎也收住了些情绪,“我倒要听听他如何狡辩。”
沉南珣站了起来,冲郭大郎作揖,“还请小郭大人明日参我一本。”
第七十三章 一块送走(加更八)
这种要求,别说远离朝堂的陆家郎君们了,就是见多识广的郭维昌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八郎摸摸沉南珣的脑门,“烧坏脑子了?”
沉南珣拉下陆八郎的手,郭家非敌,但是不是友他不确定,有些事也只能说个大概。
“去褫州查帐的胡大人昨夜死了,褫州还未往京中报。”
陆家就算关注,但毕竟不在其中,敏感度不如郭家父子。
“你怀疑闻家?”郭维昌问。
沉南珣皱眉却未点头,“我在褫州也发现了一些东西。”
郭维昌了然,“你也未报?”
沉南珣没有否认。
郭维昌突然替官家感到悲哀,官家稳坐高台,却不知台下暗潮汹涌,人人都可以瞒他一瞒。
“胡大人的死说不定会算到我头上,毕竟我都使出了苦肉计。”沉南珣自嘲一笑。
所有人都沉默了,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句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参你何事?”郭大郎问,声音有些暗涩。
“参我与家父治家不严,家宅不宁。”
陆八郎嗤笑一声,“倒也是实话。”
“因何如此?”
郭维昌不信他没有后手。
“此事还需世伯借一借力。小侄想任京都府界提点刑狱官。”
“什么?从正三品到正六品?”郭维昌大为震惊。
“如今正三品又有何用呢?”沉南珣反问。
郭维昌无言以对,说起其他,“胡大人可是在褫州府死的。”
“可我是在京都被伤的,闻家人也都在京都,况且……”
沉南珣顿了顿,“襄亲王世子一桉我可还担着督查呢。”
郭维昌总觉得沉南珣的计划绝不简单,但也看出来了,再问也很难问出其他。
“小拾的传闻你又作何解释?”陆四郎更关心妹妹的名声。
沉南珣不欲多言,只是低下头满脸歉意,“只能暂时先委屈禾娘了。”
陆四郎怒了,“小拾在你沉家受得委屈还不够吗?你沉家欺负人没个够了?”
陆九郎更年少一些,性子跳脱,看问题的角度也和经历了生活的哥哥们有些区别。
沉南珣是武将,做事更喜欢直来直去,他也相信沉南珣不至于恶语相向。
不过现在不是为沉南珣辩解的时候。
“要我们咽下这口气也行,你放小拾归家。”
沉南珣没想到陆九郎这时候还能与他谈条件。
不过,陆九郎只说归家,可没说因何归家。
沉南珣想明白了,找到了漏洞便答应了下来。
陆家人也不怕沉南珣反悔,这可是当着郭家父子红口白牙说的。
席上坐着的三家人各有心思。
郭二郎是个心大的,见好好的一桌席面再不吃凉了可就糟蹋了,招呼众人。
“好了好了,天大的事也得吃饱喝足,赶紧坐下。“说完连自己亲爹都不管了,径直坐回去,把未吃完的烧鹅腿重新塞到了嘴里。
陆二郎叹了口气,来者是客,又不能真的赶出去,只能吩咐下人加个座。
郭家父子吃完没留多久就先走了。
沉南珣与陆家几位郎君又关起门聊了快半个时辰,踩着宵禁的点走的。
陆风禾从没有这么舒心过,尽管在白露苑她也是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可很多时候还是有个顾及,并不能随心所欲。
搬出来就不一样了,哪怕这里只是陆家的临时落脚的地方。
生活其实与在郡王府并无二致,但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是好心情并没有持续多久。
派去盯着高嬷嬷的小厮给绿芙递信进来,高嬷嬷去街市买油果子与赵二娘子身边的刘嬷嬷聊了快两刻钟。
“黄文珊?”陆风禾不大确定,又问。
绿芙点头,“正是。”
陆风禾愣住了,她以为和高嬷嬷有联系的会是郡王府的人,本来以为是王妃或者林倩身边的人,陆三娘提醒她之后,她甚至都已经做好准备是刘氏身边的人了。
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会是黄文珊身边的。
绿芙一直在陆风禾身边伺候,她很清楚陆风禾对黄文珊的感情。
在闺中,黄文珊算不上陆风禾最好的朋友,交友一事也有门当户对一说。
幼时不少朋友都是父母先筛选过的,或者也只有家世相当的小娘子才能认识,才能有机会多往来。
再加上黄文珊是七八岁上才随夫搬到鹤鸣书院附近住,才与陆风禾有了交际,实在算不上特别亲密。
只是后来黄文珊嫁给了陆风禾舅家表哥,有了这一层亲戚关系,感情上多少是会有改变的。
两个人又都前后搬到了京都,往来渐渐多了,关系才更亲近了一些。
高嬷嬷做的可不是什么好事,陆风禾实在想不通,黄文珊为何会单独和高嬷嬷有接触。
她为何要卖通高嬷嬷谋害自己。
陆风禾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良善的人,但她自问对黄文珊也算一片赤诚,究竟为何!
绿芙知道这个消息会让陆风禾难以接受,她听到的时候也怔忪了半晌。
“青菱也让送东西过来的人递信,大清早,世子出门上朝之前就交代了府上,城门一开就把王妃和表姑娘都送出了城。”
把林倩送出城陆风禾知道,这是郡王爷吩咐的,直接送回同州。
“王妃去送送林倩?”陆风禾猜测。
绿芙摇头,“王妃同表姑娘一起回同州。”
“啊?王爷知道这事?”
“大抵是知道的,王爷晨起一向很早。”
陆风禾真是看不懂这一家子了,又一起送走了?这两人在一起,那还不是蛇鼠一窝,狼狈为奸了嘛。
而且,之前不管不问,现在出事了直接送走,林倩便也罢了,送她回自己家,说破天去也没错,可这陈氏……送走了算怎么回事。
她前前后后在沉家待了近三十年,怎么从来不知道沉家还有矫枉过正这个毛病。
”依稀是说,既然王妃舍不得表姑娘,那就随表姑娘一同回去吧,什么时候能舍下了,什么时候再回京。“
陆风禾松了一口气,嗨,不早说,这纯粹是在吓唬陈氏呢。
可若陈氏真的咬死了舍不得,绝不松口说能舍下了,只怕沉南珣真的要把他亲娘送到同州去。
第七十四章 究竟为何
陆风禾刚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又开解自己半天,总算为黄文珊的事开怀了点,碧荷又进来了。
这一天还有没有个平静时候了,陆风禾有些气恼,怎么回事,她都搬出来,还那么多事。
陆风禾扭头看窗外,一时有些怔忪。
满目的紫红让她很不适应,外边是一道紫薇花墙,一簇一簇热烈的紫薇,如同盛夏的烈日,热情而奔放。
白露苑西厢房后面种了一排梧桐树,是成婚第二年春天沉南珣亲自栽下的。
“为何要种梧桐?”陆风禾当时还问沉南珣。
沉南珣种下第十二棵,“凤栖梧桐,凤凰来了,梧桐还未种上。”
陆风禾想不起自己又回了什么,大概是满心欢喜的吧,现在想起来,酸涩难耐。
他们也曾浓情蜜意过。
白露苑的梧桐最近正是花期,一串串白色的花带着澹澹的粉,静静地绽放,带来阵阵幽香。
陆风禾叹口气,发泄似的一把把撑窗棍抽了出来,窗户发出啪的一声。
碧荷惊呼,“哎哟,我的姑娘呀,您要关窗您跟奴婢说呀,可别伤了手。”
撑窗棍被陆风禾抛在一旁的漆盘里,声音还挺大。
陆风禾说出的话却有气无力,“说吧,又是什么事。”
就是咋咋呼呼的碧荷也有些自责,那些糟心玩意儿何必拿来污姑娘的耳朵。
“说吧。”陆风禾躺会罗汉床,看着头上的横梁,两个字愣是被碧荷听说了心烦。
而陆风禾想的却是,这横梁上,还是郡王府上的凋花更有意思,漆画彩绘放在横梁上实在太繁复艳丽了些。
“奴婢……奴婢听闻,郡王府把王妃送走是因为得罪了人,送王妃回祖宅避祸。”
“哪里听来的?”
“今日府上来了不少脚夫伙计。”
陆风禾微微眯眼,这还和昨日的传言续上了,那传言必定来自一处,沉府到底要干什么?
这样一来,沉府要坏自己名声就说不通了,陆风禾打一开始就没觉得沉南珣是想毁自己名声。
沉南珣可能不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但为将为臣他是合格的,诋毁污蔑这种事他不会做,也不屑于做。
陆风禾摆摆手让碧荷出去,碧荷还想说什么,最后被翠芝拉了出去。
碧荷问翠芝,“你怎么不让我借着说完。”
翠芝戳了碧荷一指头,“说什么,姑娘离了沉家,你就少说沉家的事,没看姑娘不高兴啊。”
“可,沉家不好了,姑娘该是高兴的吧。”
“你呀你,第一天在姑娘跟前当差?姑娘会是幸灾乐祸的人?长点心吧。”
碧荷想不明白不喜欢的人倒霉了为何不会高兴,但姑娘确实看起来不大痛快的样子。
陆风禾只是想着沉南珣到底想做什么,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抛出这样的传言。
按照母亲兄长的说法,沉家是不愿意和离的,他们难道不知道放出这样的传言只会把自己,把陆家人推得更远吗?
昨日忙乱了一天,秦玲儿晨间就多睡了会,这会子才用了朝食慢悠悠逛着园子过来找陆风禾。
“昨日进府你也没好好看这新宅子吧?”秦玲儿问。
“没看,你逛过了?”
秦玲儿点头,“逛了,西边还有一个暖棚,如今里面倒没什么东西。”
陆风禾这倒来了兴致,不过京都的暖棚,最高也要十月才会用上,她在京都是待不到十月的,倒有些可惜了。
“听养花人说这暖棚不光搭起来造价极高,就是用起来,也是花费不少的,看来原来的主人确实富裕。”
陆风禾心不在焉地应着。
秦玲儿知道陆风禾喜欢侍弄花草,会对暖棚感兴趣,才故意说给她听的。
“禾娘你怎么了?恹恹的,可是昨日太劳累了?让余姑姑过来给你看看?或者请杨太医来?”
陆风禾拉住秦玲儿要探她额头的手,“无事,就是精神不大好。”
“当真无事?还是看一看吧。”秦玲儿不放心。
陆风禾点头,“当真无事。”
秦玲儿拉着陆风禾的手,“禾娘,你知道和离是很艰难的,之所以就这一步就是为了让你开怀,若是离了沉家,你反而不开怀了,那便与初衷相悖了。”
“我晓得。”
“晓得便要开怀一些,万不可让母亲看到你这副样子,母亲昨晚与四哥、八郎又说了半夜话。”
陆风禾自然是知道母亲担忧自己,陆家不会不管自己没从,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枍哥儿出息了还好说,若是枍哥儿没甚大能耐,他说不定连陆家庶子都不如。
陆家再不成器的庶子成家了也会有一份家产,枍哥儿若是真的离了沉家在陆家长大,成婚之前一应生活用具陆家不会苛待,可若是成家……陆家是不可能分田产的,最多各位舅舅多给点银子物件。
近了说,陆风禾归家,陆家不会明面上说什么,可陆家旁支分支那么多,那么多人,总会有人恶意揣度,毗陵、常州,两浙路,不可能没有风言风语。
陆风禾不可能永远不出门,她又该如何自处。
赵氏和两个儿子说了很多,可说得最多的确实,那是他们妹妹,嫡亲的妹妹,他们不能不管自己亲妹妹,哪怕父母百年之后,也是要好好看顾妹妹的。
赵氏自然是知道两个儿子的为人,可作为母亲,她不放心啊,兄友弟恭和乐融融的兄弟姐妹因为蝇头小利反目成仇的可不少。
陆风禾勉强扯起一个笑模样。
秦玲儿扔了块帕子在她脸上。
”算了,你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秦玲儿说完定定地看着陆风禾,“禾娘,我们认识多少年了?”
陆风禾摇头,“从我记事起,二十年?”
秦玲儿回忆起从前,“你比我长四个月,我娘说我洗三的时候你就去看我了,说起来,算是我出生我们就认识了,马上二十三年了。“
陆风禾笑,“是啊,八嫂的生辰快到了。”
秦玲儿搡了陆风禾一下,“谁和你说这个,我们认识那么久,有什么是不能与我说的呢?”
陆风禾迟疑了半天,她知道秦玲儿一向不大喜欢黄文珊,她怕说了秦玲儿先入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