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在羌勒最高的山崖上,长着一朵又一朵扶郎花。
扶郎四季常开,色泽艳丽,像是天上的太阳一般,活力四射,明媚异常。
它不怕寒风霜露,不怕雷雨冻土,就那样伫立着。
羌勒人们喜爱这种花。
因为它勇敢,坚强。
它时刻提醒着羌勒的勇士们,不畏艰难,奋勇向前。
阿爹种了许多扶郎在墙头,天天看着。
他说,阿娘最喜欢扶郎花。
阿爹还说,当羌勒的雪下到最大的时候。
他就去给我猎来一只最大的野狼。
他说野狼的毛可暖和了。
阿娘出嫁阿爹时,也是下着皑皑的大雪,殿内的扶郎花依然盛放。
阿娘穿着喜服,披着阿爹给她猎的狼毛裘衣。
阿爹说,那日的阿娘是最美的。
我没有见过我阿娘。
因为我的到来,阿娘在一个深夜难产而去。
但是阿爹说,我与阿娘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见过阿娘的画像。
阿娘的眼睛,
比我的美上许多。
像羌勒夏日的星星,
像草原上飞舞的萤火虫。
我本是无忧无虑的,自由自在的。
用尧胥的话说,
我就好似脱缰的野马,不管身后草原大地,
只顾着狂跑,
欢喜,
只不过尧胥死了,
父王病了之后我才明白。
这羌勒,已经不同往日,
争权夺势,
暗潮汹涌。
总有一天,作为公主的我,
也会被卷入其中。
我慢慢的,
不爱笑了。
我看到阿苏㣎的脸,
就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他,为尧胥报仇。
我知道他惦记阿爹的位置,
我知道他不会停手。
所以我没日没夜的练武,
用阿娘留给我的弯刀,
用尧胥交给我的麻鞭,
我想总有一天,
我会让阿苏㣎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
在阿娘的坟前,
我下了毒誓,
如若不能杀死阿苏㣎,
我便从羌勒最高的山崖跳下去,
万劫不复。
可当我纵身越下的那瞬间,
无尽的悲痛缠绕着我。
如果,
我就这样消失了,该有多好。
如果还有机会,
我穆黎书,
绝对会以酒煮剑,手刃恶人,像那坚毅的扶郎一般,勇往直前。
然后一人一马,浪迹天涯。
同他一起,
逍遥人间。
初见
此时是羌勒的三月,寒风还没有退尽,但是青草已经发了芽,似乎站在山头还能闻到一股扶郎花的淡淡清香。
我站在山巅的最高处,每每从这里望下去,满眼都是疆域大地的辽阔,在这里,还能望到离开羌勒的那条大路,时常有往来的商人,或是巡逻的羌勒队伍。
我任风吹着,握紧了手中的弯刀。
碧梧踏马而来,我远远的便瞧见了她,她急急忙忙的下了马朝我这里狂奔而来,一不小心崴了脚,便又快速站起,继续朝我走来。
“公主!”
我揉了一下眼,然后走去扶她。
“阿苏㣎又派人来寻我回去了?”
“不,公主,后梁国王爷带了众多人马聘礼前来议亲,说是要娶公主您,现在人已经在殿内坐着了!”
“议亲?”
“是啊公主,我亲耳听到的,我看阿苏㣎的态度很是亲和,怕是他真的打算将你远嫁到后梁去,只不过我看到了那个什么王爷,除了身材瘦弱了些,长的倒是挺俊俏的,一身正气,跟尧胥比也不差毫分!公主,其实,我觉得吧…”
我不待碧梧说完,立刻拿着弯刀跨上马,夹着马肚飞奔而回。
“公主!公主!您骑马走了,奴婢怎么办啊!公主…”
身后飞扬尘灰,我已不顾。
尧胥已死。阿爹病危。
在这之际,后梁国来和亲,将我远嫁,是阿苏㣎最好的选择,我走后,他定会逼阿爹让位,甚至以残暴的手段,这种事情,我绝不容许。
所以,我绝不远嫁。
回到了宫殿,我快速下马,想立刻冲入殿内告诉阿苏㣎我绝对不嫁,若他不允,我便以死相逼,后梁国人在此,他暂时不敢对我如何。
不料迎面撞上了几个舞姬。
“奴婢罪该万死!”
那跪下的舞姬戴着面纱,穿着传统服饰,定睛一看,露出的眉眼竟与我有丝毫的相似。
“你们这么急忙做什么?”
“回公主,后梁国使臣到来,㣎王下令今夜设宴,奴婢正在为舞蹈做准备。”
我垂了垂眼,问她。
“今夜跳什么”
“《锦美人》”
锦美人…
讲的是一位叫作锦的姑娘,经历家难后,因为美貌而被王看中,做了王身边的下人,结果却被王要求代替公主远嫁,和了两国之美。
夜宴开始之前,我待在殿后看了会儿月亮。
那明月亮堂堂的,我仿佛看见了小时候阿爹教我骑马,射箭,教我如何才能将风筝放的又高又远。
而现在阿爹病倒在床,久久不醒。
我的眼神突然坚定。
我终是穿上了舞服,戴上了面纱,画了绝美的妆容,踏进了大殿,乐声响起,缓缓起舞。
这一刻,没人知道我是羌勒的公主,没人知道我是穆黎书,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舞姬,跳《锦美人》的舞姬。
阿苏㣎坐在高位之上,那本是阿爹的位置,他坐的那么安安稳稳,毫不羞耻。
坐在他旁边的,应该就是那后梁的王爷。
他身着一袭白衣,确如碧梧所说那般高大瘦弱,白白嫩嫩的皮肤,一见就是含着金子出生的贵公子,恐怕剑都不会拿,他续着长发,发丝比我这女子的还要柔顺些,不细看还以为是一女子在那端坐,举止都小心端庄的很,丝毫不及尧胥的勇猛壮硕。
只不过,他那一双眼睛,貌似深不见底的湖水,他瞧着我,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一切,看穿我所有心事。
我边舞边上前倒了一杯酒,见状顺势倒在了他的怀里,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竟没有将我推开,还乖乖将我递给他的酒喝了下去。
呵,贪恋美色的小人。
我抚了他的脸,他没再看我,也没有表情。
我上台谢了幕后,便退下了。
那酒里,我下了疏骨散。
服下者十个时辰之内会呈现全身无力的症状,除非内功极强之人,否则定会昏睡一整日。
杀了他。
后梁国王爷一死,不久后梁定会大举进攻羌勒,到时候我杀了西边的巡兵,供百姓逃脱,然后我带着阿爹和碧梧离开,那时候,阿苏㣎就必死无疑了。
暗夜里我穿着一身黑衣蒙面偷潜入那王爷的房间,拿着我的弯刀,见他正在熟睡,我提刀一挥。
谁知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腕,我下意识的想要逃离,谁知那王爷的功力远不止我想的那么简单,看起来瘦瘦弱弱不堪一击,谁知他力气大的叫我无法逃脱。
他一把扯下了我的蒙面。
第一次这样的面对面,我的心跳,十分激烈。
是震惊,更是害怕。
“是你”
是我?他认得我?
“我就知道你不是简单的舞姬,给我喝的酒里下药,然后晚上又来刺杀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很小,并没有要惊动别人的意思,我松了一口气,重新戴上了蒙面。
“我就是一个刺客,没有身份。”
“为何要杀我?”
“公主叫我杀谁,我便杀谁,我的使命就是,执行命令。”
“你杀不了我的。”
“那就再杀。”
“你们公主不想和亲?”
“我只知道,公主想让你死。”
我用力挣脱了他,然后跳窗而逃。我知道他是有意放我走的,而且我也知道,今夜之事,他不会声张。
我突然感觉,这个王爷也没我想像的那么差,只不过,他不该来和亲。
我没有回去房间,而是又去了山巅。
借着月光,看着那条宽阔的路。
几年前的穆黎书,还是那么单纯,任性,无忧无虑。
我时常跟尧胥一起骑马,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牵着我的手,像哥哥一样的陪着我,护着我。
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尧胥就一直和我在一起,虽然他是阿爹的养子,但是我与他的感情,早就超过了亲兄妹。
但是当我看见尧胥倒在血泊之中,那一刻我的眼神,就突然变了。
阿苏㣎嫁祸了他,阿爹很生气。
玷污妇女,在羌勒,是死罪。
阿爹念旧情,准备体罚尧胥后就过去了,再也不提此事。
但是是阿苏㣎,硬生生的逼死了尧胥。
我哭的很厉害。
陪我一起骑马的尧胥,再也没有了。
站在这山巅之上,要么就跳下去,要么就站直了报仇雪恨。
我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了。
我心上流的,是尧胥的血。
我身上长的,是阿爹阿娘的肉。
我绝不低头。
重识
今日我来看望阿爹。
乍沨说阿爹还是老样子,沉睡不醒。
我俯在阿爹的床边,看着他的面容,不禁流泪。
阿娘走得早,阿爹没有再娶,一人把我带大。
我还记得小的时候,我总是不听话,追着兔子狗子到处跑,有一次摔的满身是伤,回来之后大哭一场,谁知道阿爹不但没有安慰我,叫人替我查看伤势,还狠狠的把我教训了一顿。
我至今都还记得他的话。
“我阿穆肃的女儿,走路都能摔跤,以后能有什么用!”
他对我的教导,虽然严苛,但绝不含糊。
他虽视我若珍宝,但是在我做错事的时候,阿爹绝对不会包庇,该打的就打,该骂的就骂,有时候尧胥还会替我挨打背锅。
我的童年是很幸福的。
阿爹对我的好,让我忘记了没有母亲的落寞。
我握紧了阿爹的手。
求求您,阿爹,快点醒过来吧,醒来看看我,我现在的鞭子耍的可好了,再也不会抽着自己,我骑射的功夫也大有长进,都能一箭双雕了。
阿爹。
我好害怕。
外面雨声渐渐,我听到了士兵盔甲的声音。
我偷偷移步到外面,看见阿苏㣎正在和几个兵说着些什么。
“即刻出发,不能耽搁。”
“是!”
何事如此急切?
我赶紧回房换了一身便服,准备紧跟其后,看看阿苏㣎又要搞什么坏事。
我带上了我的弯刀,骑了一匹马,紧紧跟在部队后方。
两个士兵闲聊之际,被我偷听了一些情况。
“西部有异军的动向,貌似是阿穆肃的藏兵,蓄势打倒㣎王,现在㣎王准备将他们一举歼灭!”
阿爹的藏兵?
如果真的能找到他们,那么我就不再是一个人,打倒阿苏㣎的希望就更大了。
去西部路途遥远,我的马走时没有喂粮,现在已经有些疲惫,我无奈只能下马,步行跟随。
我戴上蒙面,握紧弯刀,时刻做好准备。
却不料他们沿途休整,马匹军队全都停了下来,这样一来,他们军队散开寻食寻水,我便更易被发现。
我找了一棵较为粗大的树,三两下爬了上去,用弯刀插入树里保持平衡,在树上方倒不易被发现。
谁知刚站稳没一会儿,脚下的树枝突然松动,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之时那树枝便断裂,我整个人往下坠去。
这下被发现的完完全全。
“什么人?!”
只能舍命一搏了。
我用我的弯刀与几位士兵撕打起来,幸运的是这里离大部队还有一段距离,除了这几个人其他人尚且还没有发现,速战速决,杀人灭口。
以我的武力,解决这几个还是没有问题的,差不多都被我抹了脖子。
正当我准备回到树上继续观察时,突然一声惊呼。
“有一名异军!”
顿时大部队全部警惕朝我这边探来,不妙。
我刚准备逃离,却被刚才一个还没死绝的士兵捅了一刀,我一个翻身刺了他心口,要了他的命。
然后我快速飞奔逃离,左胸的伤口血流不止,疼痛难忍,后面的士兵追赶不休。
我一个酿跄,滚下了草丛。
之后,我便没了意识。
我只知道我仍然紧紧的握着我的弯刀。
再次醒来,仿佛是在一个无人的破屋里。
胸口依旧疼痛难忍,但是伤口已经被处理过,上了药,封了绷带。
我吃力的撑着自己的身体坐起来,屋内昏暗的灯光,此时已经到了晚上,外面的小雨已经停了,我勉强的想要站起来,但是却无能为力。
“别乱动。”
进门的是一袭白衣。
是他。
“你怎么在这里?”
我虚弱的声音,用力的说的清晰。
“听说羌勒稀有草药众多,我略通药理,就出来寻寻,谁知道刚寻一些,便全给你用了。”
他端着热腾腾的草药,递来给我。
他的眼神令我看不透,不是关心,不是担心,也不是疑惑,不知名是什么。
“你为何救我,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弯刀仍在我手边,我抓紧了。
“我说过,你杀不了我的。”
他话音刚落,我快速拿了弯刀朝他刺去,谁知触到他皮肤的那一刻,我竟没有下去手。
我顿了一下,又将弯刀收了回来。
我心底里,貌似不想杀他,我貌似,不想伤害无辜的人。
“你不活着,怎么杀我。”
他说完将药放在了床边,我看见他脖子上被我划出的长长的伤口,溢满了血,鲜艳透红。
“或许说,如果你死了,你要杀的人就杀不成了。”
他微微一笑,我第一次见他笑,这次才发现,这男子,确实如碧梧说的那般,有些好看。
他知道了,我真正要杀的人,不是他。
没错,我不能死,如果我死了,我就不能杀阿苏㣎了。
我拿起草药一饮而尽,烫的我心里滚烫,炙热。
“小王爷,你叫什么?”
他好像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收回了碗,漫不经心的,好像已经说过千百遍般的道:
“后梁国之子,楚誉。”
我点了点头。
“我叫……阿锦。”
对于他,不过萍水相逢,想必以后也没什么瓜葛了,他既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名字便也随便吧。
“你为什么替你们公主办事,还如此拼命。”
他用水清了下脖子上的伤口,然后用绷带缠了一道。
“因为命运,像你这样的人是不会懂的。”
我侧卧着,慢慢闭上眼睛,弯刀别在了我的腰间。
“我若给你金钱万两,要你帮我杀个人,你愿么?”
我睁开了眼,见他站的笔直,手上玩弄着一把折扇。
“好人不杀。恶人…不收银两。”
我又闭上了眼,拉了拉被褥,将自己裹得紧。
这一晚,我睡得十分安详。
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我没有睡的如此安稳了,好像阿爹和尧胥还在我身边护着我一般,我一点也不怕。
这个小王爷,倒是让我重新认识了一次。
如果他不是来和亲,我倒是愿意交他这个朋友。
但是现在的我,拥有如此的命运,使命。
已经不配有朋友了。
天还没亮,楚誉还轻卧在榻上。
我拿着弯刀,离开了。
我采了些百花草,放在了桌上。
这百花草敷在伤口处,伤口会愈合的快,而且绝对不会留疤。
像他那样的公子哥,如果脖子上留疤了,那岂不可惜了。
我关了小破屋的门,走了。
天还没有亮。
死别
我回到宫殿,就那样守在阿爹身边。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阿爹的藏军是不是真的,阿苏㣎又是否能把他们都歼灭,但是现在我有伤在身,如果去了,只能是送死。
我就那样看着阿爹,看着看着,我突然想起楚誉那天说过,他略通药理。
不知阿爹的病,他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我叫来乍沨,让他去找楚誉,然后我去到了阿爹房间的内阁,毕竟让他发现我的真实身份,不好。
我可以以未婚新人最好不要见面为由,帘子相隔,躲着他。
楚誉来了。
他貌似检查了很久阿爹的身体,然后叹了一口气。
“为何叹气?”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却也还记得压着嗓子,怕被他听出声音。
“公主,可汗体内的毒素,已经深入骨髓,据我推测是慢性毒药所致的长久性昏迷。”
“那可有药可救?”
我紧张的握住裙摆。
他停了许久。
“无药可医。”
我心里一怔,仿佛整颗心跌入海底,千斤重量。
“那…还有多少日子?”
“我不是医师,只是略懂,公主不必太在意我的推测,若有可能,我可以试试能否让可汗醒来。”
“试,无论什么条件,都要试。”
阿苏㣎回来了。
听他们说,根本就没有藏兵,不过是阿苏㣎危言耸听了。
这次回来,阿苏㣎还带回来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明显就是被胁迫的,脖子上的勒痕,十分明显。
阿苏㣎也娶过妻子,还生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如他的妻子,倒还善良可爱。
只不过,他的妻子不久病逝。
以后,他拥有的女人,数不胜数。
“阿姐,我阿爹回来了,带了个新阿娘。”
小苏柯拉着我的衣袖,摇摇晃晃。
“嗯,小苏柯又有阿娘了。”
我给了他他最爱的奶糕,他吃的可香甜。
“阿姐,阿伯什么时候回来啊,我都好久没见到过阿伯了,阿爹说,阿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对他微笑着。
“小苏柯想阿伯吧,阿伯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就回来了。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我依旧站在山巅之上,看着朵朵白云。
我看到了那条大路之上,一批队伍,准备离开。
那应该是楚誉的队伍,他今天就要回后梁了。
这批队伍太长太长,根本望不到头。
我也没看到楚誉。
也许他现在还在宫殿里,收拾行李。
也许,他还在以最后的时间尝试,如何才能让阿爹醒来。
我看着悬崖峭壁,万丈深渊,我想,如果从这里跳下去必定是粉身碎骨,没有轮回。
如果阿爹醒了,我一定要亲口告诉他,我这些日子的思念,我的长进。
还有叫他好好养病,我定会手刃阿苏㣎。
三月的寒风依旧在吹,我将头发高高的竖起,握紧了弯刀。
我等待的,不是杀戮,就是杀戮。
远方又传来碧梧的声音,还有马蹄声。
这一次,我听的异常清晰。
“公主,公主,可汗醒了!”
醒了!
我顿时身上多了一股莫名的力量,我离开了山巅,骑着马快速朝宫殿奔去。
我仿佛很久没有这般开心过。
我内心的激烈迸涌而出,我什么也不顾了,我只想赶快看到爹爹,听他说话。
他一定会想跟我说些什么的。
我疯了似的冲进阿爹的寝殿内。
我满怀欣喜与激动,见到的,却是一具尸体。
……
我没见到阿爹醒来。
而是,永久的离开了我。
“阿爹!”
哭泣声掩盖了所有的嘈杂。
我浑身无力瘫倒在地,我抱着阿爹,无论如何也不松开。
他胸口的伤口触目惊心。
我的阿爹。
真的没了。
他的声音,我再也听不到了。
“阿苏㣎!你还我阿爹!”我拿起弯刀就向他砍去,泪水让我红了眼睛,我握紧了弯刀,但是谁知现在的我软弱无力,根本无法杀他。
“你阿爹已经死了,穆黎书,节哀吧。”
阿苏㣎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这辈子都会记得。
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我再次拿起刀向他砍去。
我一定要杀了他,让他血债血偿!
我疯了一般,疯了。
“公主疯了,来人将她拖下去!”
阿苏㣎那恐惧的眼神,
我看着,真的很可笑。
我不顾任何人的阻拦,坚持要杀了阿苏㣎,终于在我要刺向他的一刻。
我看见碧梧倒在了我的眼前。
是阿苏㣎。
他本想用剑刺向我,是碧梧挡在了我的身前。
一瞬之间。
我失去了两个最重要的人。
碧梧最后还流着血在我的怀里对我讲。
“公主,好好活着。”
就在那一刻,我觉得生与死,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曾在母亲坟前起誓。
如果不能杀死阿苏㣎,我便从羌勒最高的山崖跳下去,万劫不复。
这个山崖,我站了太多次,那条出去的路,我也看了太多次。
此时楚誉的队伍还没有走完,那么长那么长。
我闭上眼,什么也没想。
只听见呼呼的风声,和流水的潺潺。
纵身一跃。
我仿佛听到了一声,阿锦。
我终于,结束了这一切,我终于,不用再承受这些悲痛了。
我会去到另一个世界,找阿爹,阿娘,尧胥和碧梧。
那里会是幸福的吧,我想。
弯刀还在我的腰间。
纵使我死了,阿苏㣎,也将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他逃不过天道的惩罚。
我死了。
当楚誉骑着马,走在大路上准备回去后梁时,突然看见山崖上的阿锦。
下一秒,她却纵身而跃。
他曾大喊她的名字,骑着马朝她飞奔,但是这段距离太长太长。
还是没能来得及。
他找了很久很久,却也没见她的尸体。
他不知道她为何轻生,难不成也是公主的指令。
她想杀的人,最后又有没有成功。
她走了,没人告诉他答案。
那个唯一让他有些悸动的阿锦。
再也找不到了。
来年,还是莺飞草长,鸟语花香。
他思
楚誉一个月前,才娶了一位妻子,名叫落相宜。她是高官之女,太后落氏一族。
他与她素不相识,更没有任何感情。
父王下令让他娶了,他便娶了。
不过,他只答应娶为侧妃。
那落相宜没有多言,父王也不好说些什么。
作为王爷,他几乎没有选择。
因此,父王再次下令让他前去羌勒和亲时,他便去了。
他文武双全,琴棋书画,识得药理,相貌俊秀,但是他从不参与朝廷政事。
母妃早逝,使他每一步都走的小心翼翼,细心谨慎。出发去羌勒的前一天,落相宜还赠予自己一个荷包,说是能够保平安。
她的面色不是很好,因为自己即将去和亲的羌勒公主,将会是自己的准王妃,她面色如何能好。
临走时,她赠予的荷包,他丢下了。
骑上马,向羌勒行。
听闻羌勒可汗病重在床,接待的是他的亲弟弟,㣎王。
㣎王对自己的到来很是亲和,对于和亲一事,他也很爽快的答应了。
楚誉皱眉,这㣎王也没问过任何人的意思,自己便答应下来,他是有多大的权力。
无从知晓。
不理政事,是他一贯的作风。
夜宴上,那带头领舞的舞姬,获得了他的目光。
这西域女子果真与后梁的不同。
深邃的眉眼,动作起落悠扬却果断,不同于落相宜的温婉,多的是一种果敢。
他本不近女色,但是当她倒入自己怀里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而是注意到了她递过的杯中酒。
他一闻便知,酒里有药。
在后梁,没有任何一个婢女会如此大胆。
他装作不知情的喝下了那杯酒,以自己的功力,这些剂量的药,根本不足以让他有任何不同。
她离开时抚了自己的脸,她的手冰冰凉凉,就如同她的眼神,没有一丝情感。
果真,夜半,她来了。
她身上的味道,其实很好辨认。
她要杀自己。
他问她为何。
她说:
“公主要我杀谁,我便杀谁,我的使命就是,执行命令。”
这句话,与自己的遭遇,一模一样。
父王要他做什么,自己便做什么,要死便死,生便生,反抗,是没有意义的事情。
就算自己武功再高强,后梁千万军队,也能将他挫骨扬灰。
他放她走了。
同命之人,他都会心生怜悯。
更何况,她杀不了自己,以她的功力,若不是自己故意松懈,她都根本无法靠近。
他早听闻这羌勒草药奇特,便准备出去寻一些。
谁知,在这里,他见到了母妃画中的那种娇艳欲滴的花朵,名为扶郎,他摘了几朵,准备带回后梁。
然后他再次见她,是在一个小山坡下,山坡上是灌木丛生,若不仔细,谁也发现不了这里还躺着一个人。
他撕开她的蒙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又美丽的脸,那么白嫩干净,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痕迹。
她肩上的伤口很深,如果不及时救治,就是必死无疑。
他其实犹豫了,到底要不要救她。
会不会救了她,自己就可能惹祸上身。
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她应该不是坏人,她的身不由己,自己也能感同身受。
他背着她找到了一个小破屋,为她上药,止血。
他看着她,其实满是好奇。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除了自己,她又要杀谁?
她是如何受的伤?
又为何会负伤出现在这里?
还有,她的那把弯刀,又为何会握的那么紧。
她醒了。
她是第一个称呼自己为“小王爷”的人。
这称呼,在后梁,若不是自己的长辈,没人会这样称呼,没人敢用这般语气跟他说话,如果说了,也是砍头的大罪。
她根本不怕,也根本不在乎。
她说,她叫阿锦。
她的那份坚韧和不屈,他很少在女子身上看到。
“好人不杀。恶人…不收银两。”
她一定经历了很多,才能说出这样的话,这种让自己深有共鸣,十分认可的话。
她一女子,也不顾对方是谁,什么功力,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他的对手,为了服从命令,她便去杀。
这种不怕死的性格,让自己很是佩服。
他醒来的时候,阿锦已经离开了。
被子里也没有了温度。
她应该,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就走了。
她留下了一些百花草,他知道,百花草能让伤口快速愈合,不留伤疤。
她是好人。
只是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了。
是再次决定杀他的时候,还是再次决定杀别人的时候。
他还不明白,为何这次,她拿着弯刀的手,没有朝自己用力刺来,公主让她杀了自己,她没有。
可能是因为自己救了她一命,她便放了自己一回。
下次,她还会来的。
她说过。
“那就再杀。”
可是等啊等,没有等来阿锦,等来的是公主的召见。
定是阿锦告诉的她,自己略通药理。
在替可汗看病时,自己与公主曾一帘相隔,但是自己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他知道,阿锦定在公主身旁。
自己斟酌了很久,翻看了很多医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试的办法。
可汗醒了。
但是,阿锦和公主,都没有出现。
那天是回后梁的日子,自己别过了㣎王之后,便去收拾行李。
其实他拖了很久的时间,他在等她,会不会来。
可是都快天黑了,他知道,应该不会来了。
他跨上马,跟上部队,部队长的看不到前方,看不清后路,他又踏上了那条来时的大路。
他竟是有些不舍得,他回头了。
这一回头,他倒是等到了想等的人。
只不过,下一秒,她便从那悬崖峭壁之上跳了下来。
好像没有什么顾虑,没有害怕,那么轻轻的一跃,好像承担着千万的悲痛。
他曾大喊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他也不知道她是否后悔。
他的心,好像刚燃起了希望,又被风突然吹灭。
这便是,心灰意冷吧。
他找了很久,从上游找到下游,从山前找到山后,都没有她的尸体。
他回去了,回到了后梁。
他的表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他将那一份轻微的悸动和沉重的感伤都掩藏在了心底。
落相宜早早就在府门外等候。自己依旧如往常一般,同她吃饭,陪她散步。
她什么都贴合自己的喜好,什么都尽力做到最好。
但是,除了感动,没有其他。可能他也会慢慢忘了阿锦,忘了那些情感,然后就这样娶了羌勒公主,平平淡淡的渡过一生。
只求,岁月静好。
来日方长。
再遇
这轿子摇摇摆摆,就算我嗜睡,也一会儿就醒了,很难入眠。
我偷偷掀开了帘子,看向外面。
崇山峻岭,郁郁葱葱的树木遮住了夕阳的余晖。
我扶了扶重重的头饰,擦了擦脸上的脂粉,从后面摸了一个大桃子。
往身上擦了擦,然后咬了一大口。
“阿苏㣎,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我边嚼边问,肚子还在咕咕作响。
“快到了,过了这片林子,就到了后梁的城门了。”
“可是我好饿,我感觉如果再吃不到烤全羊,喝不了香酒,我就快要晕过去了。”
我又大大的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想起羌勒的美食,手中的桃子就黯然无味了。
“公主别急,今夜后梁皇上会设宴接待,众多山珍海味,可比羌勒的多多了,你还怕饱不了肚子?”
“真哒?!那自然最好。”
我擦了擦嘴边的桃子汁水,拉开帘子,看准了一只小兔子,立刻拿着桃核朝它正正扔了去,恰好打的那兔子一激灵。
我是羌勒的公主。
穆黎书。
此次是来后梁和亲的,阿爹还留给了我一件狼皮大衣,说是叫我出嫁的时候定要好好穿上。
只不过,据阿苏㣎所说,在我不小心坠落山崖醒来之前,阿爹和尧胥都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说是有要事需要办,不能给我送亲了,而且好像要过很久很久才能回来。
阿苏㣎是我的亲叔叔,他来送我,自然是最合适的。
他说若是阿爹和尧胥回来了,第一件事定会是来看我,叫我不要担忧。
我不喜欢琴棋书画,也不喜欢刺绣赏花,我就喜欢骑马射箭,用我的弯刀和麻鞭,跟人比武。
也不知那后梁王爷看中了我什么,要与我成亲。
但是为了两国交好,阿爹又有言在先,我便不得不嫁。
我们穿过了重重的高山,走了长长的路,行驶了几天几夜,终于到达了后梁。
城门一开,便能听到嘈杂的叫卖声。
“包子嘞,包子。新鲜的肉包子!”
“风筝嘞,卖风筝!”
“桃园春,全后梁最香甜的酒!”
“花灯嘞,卖花灯,团圆美满的花灯咯!”
“糖葫芦,最甜的糖葫芦!”
…
我拉开帘子伸出头悄悄张望着,这后梁可真热闹,满目都是张灯结彩,各路商贩聚集在一起,街上有老人,有小孩儿,有出双入对的小姐和公子。
我不禁对这后梁多了几分好感。
高高的酒楼,还有石桥,石桥下是条小河,清澈的溪水,以及明亮的花灯。
放眼望去的景色,都是羌勒没有的。
我们到了皇宫门前,等待了好一会儿,车队才继续进入,看守宫门的人面无表情,十分严肃,仿佛这门里面与外面,是截然不同的世界。
宫内显然没有街上的热闹,不过在这夜晚也很是明亮静谧。
我下了轿子,有宫女带我去了厢房,说是稍作休息,便能去赴宴了。
阿苏㣎还来找我了,说我将唇脂都舔干净了,让婢女赶快替我补补。
阿苏㣎还说了,有意让我献舞一曲。
我换上了一套新衣裳,这衣裳可是全部用金线缝绣,按照后梁该有的样式,以及羌勒特色图案结合而成,听说做了好几个月,在我还没有醒来之前,阿苏㣎就派人缝量了,十分珍贵。
稍作打扮之后,就有宫女来领我们去宴会了。
这皇宫之内,高墙红瓦,金雕玉饰,十分辉煌。
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鸟,在树上盘旋了许久,然后又飞向高墙外。
这高墙为何这么高,我们羌勒的宫殿,都没有这么高的墙,我想出去便出去了。
进了宴会大厅,我紧紧跟在阿苏㣎的身后,同他一齐行礼,一齐入座。
一桌的美食,果真让我看花了眼,这不争气的肚子此时又叫了起来,我就吃一个葡萄,应该不过分吧。
我心里想着,手却已经开始行动了,悄悄拿了一个葡萄快速往嘴里一塞。
谁知道,众人突然都齐刷刷的望向我。
“哈哈哈,这羌勒公主果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啊!”
“圣上谬赞了,黎书初来乍到,不识礼数,还请圣上不要见怪。”
“无碍无碍,公主长途跋涉,日夜颠簸想必已经很累了,肚子饿了那就多吃些,不必拘于礼数。”
阿苏㣎与那高位上的皇上所谈甚欢,他们聊的家国大事,我是听不懂,既然那皇上都这么说了,我就填饱肚子就好了。
烧鸡,汤羹,糕点,我一个不差的全都尝了一遍,正当我拿起一个鸡腿子啃下去的时候,面前突然出现一袭白衣。
他是从殿外走进来的。
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上面绣的是金丝蟒纹,头戴金冠,高高束起的黑发恰似比女子的还要柔顺,一双黑眸细长深邃,表情如若寒星,面色静默冷峻如冰。
我只是看了一眼,便印在了心中。
碧梧曾经跟我说过,可能就是那么一眼,那么一瞬,见的那个人,便能叫人难忘一生,激烈的心跳,就是情愫。
我的心着实跳的快,一声又一声,一下又一下的,敲击着心房。
我赶紧放下了鸡腿,立刻端坐,擦了擦嘴角的油渍,
只见他上前行礼,一举一动,不紧不慢,温润如玉。
“拜见父王,楚誉来迟,望父王恕罪。”
声音低沉,却温柔清晰。
“起来吧。我儿楚誉,想必㣎王已经见过了。”
“是,誉王卓越不凡,气宇轩昂,才华横溢已是人尽皆知。不过,黎书与誉王,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吧。”
他就是楚誉?
他就是那个要跟我和亲的誉王?
我一不小心对上了他的眸子,只见他双眼看着我,从未动摇,好像是看一位故人,又好像,藏着一丝不解和惊喜。
阿苏㣎扯了扯我的衣袖。
“还不快拜见誉王。”
我这才回过神来,理了理发丝,对他行礼。
“羌勒穆黎书,拜见誉王。”
“后梁国之子,楚誉,有礼了。”
他微微拱手,然后大步走到桌前,缓缓坐下,理了理衣衫,没有再看我。
我的脸红到了脖子,热的发烫。
我不敢再看他,埋头喝了一大口的酒,差点呛到自己。
他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
我暗自欣喜,我要嫁的人,不是什么蠢才无赖,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而我不知道的是。
就坐在我对面的楚誉,内心拥有的疑虑。
但是更多的,也是欣喜。
再遇,她到底是谁。
我上台跳的曲子,叫作《锦美人》。
我跳的时候,看见他的眼神没有离开过我,但是却是空洞的,仿佛脑海中回忆着什么一般。
曲毕。
我的心跳,
依旧激烈。
大婚
皇上给我们安排了好些人手,还特地挑选了一位我的贴身婢女,名叫南双。
她活泼可爱,做事利索,我挺喜欢的。
但是,我想起了碧梧。
阿苏㣎说,在我昏迷期间,碧梧出嫁了。
碧梧嫁的那位男子,我听碧梧说起过,就是她说一眼倾心的人。
没有送她出嫁,是我最遗憾的事。
碧梧从小跟着我一起长大,就像姐妹一样,我们时常一起出去游玩,不顾日暮。
如今她不在我身边,我倒有些想念。
但是既然她已出嫁,我更多的还是祝福。
我也要出嫁了,嫁的人,也是我一眼倾心的人。
此时的花园内,是阿苏㣎与楚誉。
他们一同坐在长亭内,喝茶,聊天。
“公主自从跌落悬崖后,便丧失了部分的记忆,可能是因为可汗之死对她的打击太大,因此她自动将那些不美好的记忆封了起来。其实我觉得这倒也是好事,公主忘了,会过得快乐一些,我告诉她她的阿爹去了远方办事,一时无法回来送亲,她信了,为了公主的心情,我希望誉王,最好还是对于之前的事,绝口不提比较好。”
阿苏㣎喝了一口茶,皱了皱眉。
“㣎王果真费尽心思。”
楚誉此话一出,阿苏㣎突地捏紧了茶杯。
“我是说㣎王果真是费尽心思的,为公主考虑。”
楚誉缓缓地拿起茶壶,倒满了喝空的茶,顺势将阿苏㣎的茶杯也填了一些。
“呵呵,黎书是我的亲侄女,我定是会处处为她着想的,我还希望誉王婚后好好的对待黎书,她毕竟是羌勒之人,可能做事粗鲁莽撞,还请誉王不要见怪才是。如若誉王对我黎书不好,我自然是会来向誉王讨个说法。”
“㣎王放心,我定会好好珍惜公主。”
楚誉微微垂眸,玩弄着茶盏。
原来阿锦,就是公主。
他不知道阿苏㣎的话几句真假,但是,他确实不会提及以前的事。
再次见到她,他本是震惊,再是欣喜,后是慌乱。
他见她吃着乐着,同之前的阿锦貌似不是一个人,不是一种心境。
当她再次跳起同一舞蹈的时候,少了之前眼神的迷魅,心事的积淀,多的是笑容和活泼。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她吧。
无忧无虑,随心所欲,没有心事搁置,没有哀愁幽怨。
他没有资格唤起她从前的记忆,更何况,十有八九是不好的记忆。
命运让自己与她再次重逢。
他突然觉得,人生,有了一点意思。
他的心里,多了一份期待。
大婚在即,身边的人,都尽显慌乱。
南双边帮我收拾,边跟我聊着闲事。
“所以说,公主您对我们王爷,是一见钟情了?!”
南双听完我的话,差点没激动的跳起来。
“哎呀,南双,你小声一点。”
“这有什么的?再说了,公主您跟王爷马上就是夫妻了,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我不安的扯着衣角,怕是都快被我扯出褶皱来了。
“我…我怕,他对我…”
没有感情。
“公主您这么善良大方,楚楚动人,一定会令王爷动心的。不像那个落相宜,从小恃强凌弱惯了,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就知道假装可怜兮兮的讨王爷欢心,在公主您面前我也不怕说了,我真是见到那落相宜便恶心。”
南双提到那落相宜脸色很是不好,我没见过,也没接触过,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她毕竟是妃子,不论怎样,也轮不到你来说呀,在我面前说也就罢了,你出去了,可千万不能这样不顾场合。虽然我也不会说话,还总是因为嘴笨被阿爹骂,但是这种背后议人的话,我知道还是说不得的。”
“是公主,南双知道了。我只是希望公主以后还是提防着她些,她那张人皮面具可别将您骗了。”
南双嘟起小嘴,我笑着刮了她的鼻子。
“知道啦,你公主我又不傻。”
她朝着我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即日,便是大婚。
我早早的起了床,南双替我画了红妆,换了喜服。
听她说,后梁结婚礼节十分繁琐,能从大清早一只到深夜,难免肚子会饿,我便揣了一个糕点藏在怀中。
盖上盖头,上了喜骄。
我没有忘记穿上阿爹送我的狼毛裘衣。
在忐忑的心跳声中,我想起了尧胥,他曾说,待我出嫁,他一定要亲自送亲,还要送给我一匹最好最快的马,这样我只要想回去了,随时都能回去。
可是尧胥没有来,他也不曾想到,我会嫁到这么远。
到了王爷府,停轿。
南双牵着我下了轿子,然后,一个冰凉的手紧紧的牵住我。
是楚誉。
过火盆,拜天地,这些南双早就嘱咐过我,我也没出什么差错,我能真真切切的感觉楚誉就在我的身边,有时他会小声的提醒我,我就一点都不怕犯错了。
众多礼数结束后,我便被带回了房内。
只不过床上的红枣桂圆杠的我屁股疼,南双和喜婆再三叮嘱,王爷不来,就绝对不能掀开盖头。
我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天黑了,等到天冷了,等到蜡烛照亮了整个屋子,等到肚子饿的咕咕叫了,楚誉还没有来。
我已经有些坐不住了,除了早上用过早膳,到现在我滴水未进,我突然想起了还好走前放了一块糕点在我怀中。
反正房内也没人,我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拿下了盖头,从怀中掏出了糕点,竟然已经被我层层喜服压的又硬又扁。
但是吃了一口,还是同样的美味。
就在我好好享用糕点之时,楚誉进来了。
他有些微醺,双颊泛红,但是一身喜服的他,还是让我不自觉的心跳加快。
我吃的满脸残渣的也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盖上了盖头。
我紧张的喘气,没敢睁开眼睛,我只知道楚誉走近,合着礼数的掀开了盖头,然后与我喝了交杯酒。
跟他靠的如此之近,让我无法呼吸。
“饿了么?”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我听的明白。
我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但是随即又摇摇头,想到刚才我那副狼狈的面貌,真是丢人!这下他定会觉得我是个粗鲁又不知礼数的女人。
“吃些东西吧。”
他伸手替我擦了擦嘴边的残渣,他手的温度,不再冰凉。
我记得那夜,他睡在我的身侧,叫了我一声“王妃”,当我反应过来回
了一个“嗯?”,侧身瞧见,他已熟睡。
我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然后在强烈的睡意下,闭上了眼睛。
深夜,有人替我掖了被子。
楚誉,夫君。
梦中的我笑了。
相宜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
偌大的床上只有我一人,转身,楚誉不知去了哪里。
南双此时推门而入。
“王妃,您终于醒了。”
我缓缓坐起身,揉了揉眼睛,今日是个好天气,窗外的阳光洒进来,将屋子里照的亮堂堂的。
“王爷呢?”
我起了床,坐在梳妆台前,准备梳洗。
“王爷不喜懒觉,大早就起来了,刚还在庭院里练剑,这时候,应该去了书房吧。”
我应了一声,闻见屋外的花香,这王府虽然不比皇宫的奢华,但是却也庄丽,在楚誉的管理下井井有条,随处可见的花草,让人身心愉悦。
“王妃,今日众多达官家的女眷都要来府上拜见,我们可得快一些了。”
“拜见…我?”
“是呀,您可是誉王的王妃,这后梁人人都敬畏您呢,哪个女眷不想跟您讨好关系,自然是要来拜见的。”
我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后梁的礼数可真是多,我还没吃早饭呢,就说什么等会儿要去招待,我这肚子饿的都咕咕叫了。
“王妃怕不是饿了?王爷一早就吩咐了厨房做些好吃的给您,等会儿洗漱过后我们就去用早膳。”
他已经吩咐过了?
看来我昨日给他的印象定是十分贪嘴,他昨夜命人给我做的,我全都吃了个尽光,这下可糗大了,他怕是没有见过胃口像我这般大的女子。
不过说到后梁的食物,确实美味,但是如果有我羌勒的烤全羊那便更好了。
用过早膳后,南双便带我去了后堂,众多女眷早已在那里等候,见我一来,全都行礼,唤我王妃。
这阵势,倒还让我有些慌张。
我一落座,首先注意到的,便是身着青衣的女子。
在众多女眷中,她的容貌着实出色,举止温柔端庄,好像与我成了鲜明的对比。
“落氏相宜,拜见王妃。”
她便是落相宜。
可是看她的样子,并不像南双所说那般令人讨厌,我一女子,目光都容易被她索了去。
“快起来吧,你我共侍一夫,如同姐妹,不必多礼。”
她微笑,我便也微笑。
“那我便唤姐姐了。姐姐,初次见面,妹妹也没什么好礼相送,这是妹妹亲手绣的荷包,可保平安,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我接过她的荷包,绣工精巧细腻,不仅人美,绣工手艺还这么好,怪不得楚誉会娶她。
“我很喜欢。”
我给了南双,叫她替我收着。
“姐姐喜欢便好,王爷,也时常将我送给他的荷包带在身边呢。”
我蓦地一愣,见她依旧笑脸相迎,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她会绣的,楚誉喜欢的,我却不会。
我们谈了一些闲话,落相宜突然拉住我的手,她想邀我一同去院子里赏赏花。
我答应了。
同行的女眷都跟在我们身后,她跟我说了许多我听不懂的诗词,聊了我没看过的著作,我突然觉得,我除了骑马射箭,什么都不会。
她折了一枝花,带在发间,正好同她唇色相印,十分动人。
她又折了给我。
“姐姐戴上,肯定好看。”
我摆了摆手。
“花草无心却有根,让它自在生长绽放岂不是更好,不必摘下,玩弄一时。”
我瞧见她脸色突变,但却立刻被掩藏。
“姐姐不喜欢,那边不戴了。”
谁知她转身突然一个酿锵,我还没来得及扶她,她便栽倒在地。
众人都惊慌失措。
“王妃,您不喜欢不要便是,为何推我们家主子。”
她的丫鬟慧玉一语将我说懵了。
不仅如此,其它女眷也纷纷议论起来。
我正准备俯身将她扶起来,却从背后传来楚誉的声音。
“何事喧闹?”
众人纷纷散开,在楚誉眼前的,正是摔倒在地的落相宜,和俯下身惊慌失措来的我。
这样的场面,看在谁眼里,都会误解吧。
只见楚誉亲自扶起了落相宜,将质疑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王爷,是相宜没站稳不小心摔倒的,不关王妃的事。”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不应该为自己辩护,若是我说多了,更显得我心虚。
“分明是王妃推的,王妃不应该跟我家主子道歉吗!”那慧玉语气和神情很是急躁。
“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家王妃推的了?你这么栽赃陷害,内心没有不安吗!”
南双忍不住替我打抱不平,我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多言。
“摔的不重,等会儿让大夫来查看一下,应该无事。王妃,你我还需进宫拜见父王,时间不能耽搁,诸位,我带王妃先行一步,失陪了。”
他拉着我,离开了花园和人群。
他没有质问我,甚至一言不发,领我坐上了轿子。
我没敢看他,一路默默低头,可是这轿子实在是抖得厉害,我一不小心身体一斜,向他怀中倒去。
他稳稳的扶住了我,手护的很紧。
我立刻尴尬的回正身子端坐,红色又上了脸。
“你习惯了骑马,轿子肯定坐不习惯吧。”
他温柔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我赶忙摇了摇头。
“不,我坐的惯。”
可不能让他觉得我是个蛮夷女子,天天只知道骑马与砍杀,轿子都坐不得。
他轻笑了一声。
“不必逞强,有我在的地方,你想骑马便骑马,想射箭就射箭,没人敢拦你。”
他说的话,就像一股暖流,流进了我虚空已久的心里,我轻轻点头,有点红了眼眶。
在这离家千万里的地方,他是第一个护着我的人。
除了阿爹,尧胥,能给我这种安全的人,应该只有他了。
我知道,我也不需解释,他知道,我没有推落相宜。
此时,我好像认定了这么一个人。
我的喜欢,我的心跳。
我自己都十分明白了。
生辰
这些天都渐渐的暖和了起来,我喜欢去庭院里坐着,看看鸟儿,晒晒太阳。
其实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目前,我也并不是很想出去。
落相宜有来找过我,带着她的婢女向我赔罪,说那丫鬟被她宠坏了,不识规矩,既然敢诬陷了我。
其实我并不在意,毕竟摔倒的是她,疼在她身上。
我在意的,是我的名声。
听南双说,大街小巷的全都传遍了,新王妃刚入府便绊倒其他妃子,果然是小国家来的,粗鲁歹毒。
南双劝我去街上施粥,破了这些传言。
我说,算了。
再等些日子吧。
落相宜很显然的达到了的目的,那件事后我才知道,南双之前那般让我防范她,是有道理的。
我能理解落相宜。女人的嫉妒心,便是这样。
说实话,我也嫉妒她,嫉妒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嫉妒她比我先认识楚誉,嫉妒她,是楚誉娶的第一个女人。
但是我不会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
我想,只要她不触碰到我的底线,我就不会反击。
若她能就这样,佯装着和和睦睦的过下去,我也是乐意的。
南双拿了些果子糕点来,说果子是宫里赐的,糕点厨房刚做好的。
我看见了美味,其他的我也懒得考虑了,先吃为敬。人生在世,吃好玩好,就是美事,不必为了一些烦恼费神。
“王妃,您可想到,王爷的寿礼,送些什么好?”
“寿礼??”
我差点一口糕点噎死。
咳嗽了好一会,喝了好几大口茶水才舒服一些,能说出话来。
“什么寿礼?”
“我的王妃耶!这月初七就是王爷的生日了,您竟然丝毫都不知道?”
完了完了……
初七,那不是只有三天的时间了。
“对啊!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北边院子那位落相宜怕是三个月前就开始分派人手准备了,您到现在连王爷生辰都不知道,您也是真的心大啊!”
区区一个寿礼而已,落相宜竟然花那么多时间去准备,就这花的时间和功夫上,我也输了。
我只知道阿爹生辰,我们就聚在一起,杀一头大羊,架起篝火,然后我们就边吃,边喝酒,边跳舞,看着天上的月亮说些祝福语,就结束了。
尧胥生日的时候,我去山上猎了一只兔子,然后烤的香香的给了他,他说他从未吃过那么好吃的烤兔子。
我的生辰,一般什么都不做,唯一且必须要做的,就是去悼念阿娘。
所以我想了好久,从天亮想到天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我记得,阿爹的腰带,一直都是同一副。
阿爹说,那是阿娘亲自秀的,他视若珍宝,每天都要带在身上,哪怕破了再补,根本不舍得扔。
我们羌勒的习俗便是,女子如果认定了那一位男子,便赠予一条腰带,然后就是一生一世的跟随,绝不背叛,决不变心。
男子收了,便是明白了心意,便愿意同那个女子共度一生。
只剩三天的时间了,我也猎不到什么肥羊兔子。
那便赠送腰带吧。
我的心意,也希望他知道。
我问南双要了针线,和上好的布料,虽然我不懂什么复杂的绣花技巧,但是简简单单的腰带我应该还是可以完成的,不论好不好看,我觉得情谊最重要。
接下来的日子,我都坐在屋内,夜以继日的绣腰带。
我的脑海里,都是楚誉的样子,他对我说过的话,他的语气和眼神。
虽然在昏暗的灯光下,有时候会花了眼,错绣了好几针,然后又要全部重来,不允许一点差错。
有时候,会不小心刺到自己,鲜血溢出,吸干净,再继续绣,我们羌勒女子,从来都是不拘小节,小伤小病从来不当做一回事。
对我而言,真的很难。
但是我用尽心思,去做到最好了。
两日之后,成品终于完成,我欣喜的展现给南双看,谁知她的表情,有些尴尬。
“王妃,这两天您夜以继日,就做了个…抹布?”
“抹布?南双你可看仔细了,这是腰带。”
南双毫不遮掩的“噗嗤”笑出了声,看到了我的眼神,她逼着自己将笑声吞了回去。
“王妃,我以为你问我要针线,上好的布料,是要给王爷做身华服呢,谁知道,您就做了个…男子的腰带。”
“你不懂,我们羌勒的姑娘,送腰带的意义。”
南双听了腰带的意义后,收起了之前的笑意。
“王妃,我突然明白了,生辰礼物,其实不需贵重,王爷家财万贯,想要什么宝物要不得?所以我觉得,还是情谊最重要,相比落相宜大肆铺张准备的东西,还是王妃亲手所绣的腰带更有意义。”
“真的?”
我竟有些担忧的疑问。
“当然了!王妃您放心吧,王爷一定会喜欢,并且肯定会时时刻刻戴在
身边。”
时时刻刻。
他会跟父王一样,时时刻刻将我送的腰带带在身上吗。
隔日楚誉的生辰,来了很多达官贵人,他们送的豪礼,都摆满了后堂。
这几日楚誉都忙于宫中事务,今日他才回到府中,我看的出来他的疲惫,晚上府中设宴,他又要忙到半夜。
宴会开始,我与楚誉坐在一起,落相宜坐在旁侧,但是看她的神情,却没有半分不满,反而神采飞扬。
“王妃初入府中,相宜便敬王爷王妃一杯,祝王爷王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她喜悦的面目,倒是让众人都觉得她心胸宽广,贤惠淑良。
楚誉看了我一眼,我朝他微微笑笑,然后举起酒杯。
“多谢妹妹吉言。”
一饮而尽。
“不知王爷生辰,姐姐准备了什么寿礼?”
我看着她期待的神情,一时纠结要不要当众拿出,但是转头,楚誉的眼神里,也尽是期待。
我从身后拿出了礼盒。
打开的一瞬,落相宜可是立刻上前瞧了个明白。
“姐姐送的这是…腰带?这寿礼如此奇特,绣工也是世间罕见。”
随之而来的,是众宾客的笑声。
这笑声,十分刺耳。
他们根本就不懂,这普普通通的一根腰带,里面载满的寓意,是一个女子下了多大的决心,废了多大的功夫。
我蓦地一下心就凉了,微微颤抖的手,仿佛快要撑不住那礼盒的重量。
楚誉接过。
他的手有一瞬触碰到了我,是有温度的。
“礼轻情意重,王妃有心了。”
我看着楚誉的眼睛,满是温情,众人的嘲笑,也慢慢的退了下去。
“相宜给王爷备了一份寿礼,不知王爷是否喜欢。”
三四个人抬上来的庞然大物,用红布包裹,一看,就比我的腰带要贵重的多。
打开,印入眼帘的,是一副绝美的山水图。
“洛大人的画!”
台下一声惊呼,之后就是众人沸腾。
我看见楚誉的眼神,也仿佛陷入了那幅画中,他很喜欢,也同众人一样讶异。
“听闻这洛大人是王爷的母妃生时最喜欢的画工,不过自从洛大人隐居山林,就再无所作,没想到今日竟然能有幸再次见到,这落妃果真花了心思。”宴后,我便立刻回去了。
我坐在亭子里,看着天上的弯月,像我的弯刀一般,悬挂在夜幕中。
我承载的满满情谊和欢喜,风一吹,便什么都没了。
我看着手上的伤口,一个又一个的数着,密密麻麻的,数不完。
不知为何,此时,我才觉得,伤口生疼。
冰冷的泪滴寒了我的面颊。
南双来寻我时,我擦干了眼睛。
回到屋里,早早吹灭了灯。
我闭上眼,就这么睡了。
我愿
楚誉来时,看见屋内已经吹了灯。
他停下了步子,没有进去。
他知道,今日,她定是伤心的。
不是,自从嫁入王府,他便不知道,她哪日是开心的。
被落相宜诬陷一事,她一个字都没有对自己说,一句话都没有对自己解释。
虽然她现在没有之前阿锦的生冷,和重重的心事,但是骨子里,她还是同之前一样,坚韧,一声不吭。
她今日眼眸里的落寞,自己都看在了眼里。
她的腰带,虽然绣工极差,但是让她那双拿刀的手来拿针,定是费了不少心思与功夫。
落相宜的那副山水画,是母后生前最喜欢的画工画的,熟悉的笔勒用墨,让自己想到了之前母后在的日子。
但是,除了思念和母后,那幅画,不及这腰带在他心中一半的分量。
只是,他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告诉她,如何解释。
他痴痴的望着她的门口,不觉得这风吹的有丝毫的冷。
大婚那日,他牵着她走完每一步该走的礼节,她的手紧紧的握着自己,手心都捂出了汗,她是紧张的,生怕错了一步。
那晚看她吃着满桌的菜肴,包了满满一嘴,话都不说,吃到后来直打嗝。
他笑了,她定是很饿,忍了很久。
见她那样开心的吃,自己也不自主的开心。
那晚,睡熟的她一个翻身直接翻到了自己身上,将腿肆无忌惮的放着,那副睡姿,恐怕也只有她了罢。
他无奈的替她掖了被子,搂在怀里,安稳睡去。
她是穆黎书,也是阿锦。
她毫不掩藏,不装模作样,这样的女子,深深的印在了自己的心中。
月色更深,他终是离开了。
回到了书房中,看着那副腰带,浅浅的笑了。
第二日我很早便醒了,南双给我送了一些燕窝粥,我吃完后就坐在亭子里赏花。
我突然想起,我还从羌勒带来了一些羌勒特有的甜茶。
众茶皆苦,唯有羌勒的茶是宣甜口感。
我泡了满满一壶,准备给楚誉送去。
刚进书房的门,就看见那副落妃送的山水图,正正的挂在书房的中央。
还好我端稳了茶水,不至于摔碎在地。
楚誉不在书房,我将茶水放在了桌子上,桌子上堆得满满的,全是诗书礼记,还有他写的诗句。
其中一句是。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我读懂了。
我对楚誉的相思,已然入骨。
只是他的心思,仍如混沌江水一般,让我捉摸不透。
“王爷今日又入宫了,近日皇上招的勤,肯定又得到天黑才能回来了。”
南双边帮我铺被边在我耳边说说这个,说说那个。
有她陪我聊聊,我也不觉得无聊了。
“王爷如果天天没事待在府中,才是应该担心的吧。”
我用绸子擦拭着我的弯刀,光芒如旧。
“话说那落相宜真是心机,故意先让王妃拿出寿礼,见没有自己的寿礼华贵,就带头嘲笑,真是气人!王妃,我若是你啊,我一定要去撕破她那张假面目!”
南双气的被子都不叠了,手中紧紧的捏着被褥,牙也咬的兹兹响。
“我的寿礼,确实比不上她的,况且,她能请到洛大人作画,一定是花了很多的心思。”
我将弯刀收好,放在了柜子里。
这里,暂时没有能用的到它的地方。
“王妃你是不知道,今日我去厨房给您端燕窝粥的时候,碰见了落妃的丫鬟慧玉,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临走时,还故意撞了我一下,要不是当时端着给您的燕窝粥,我都要出手揍她了!”
“出手揍她,除了消了你一时之气,对你有什么好处?若是她先出手伤人,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王妃,你这般不争不抢的性子,倒是正合了那落妃的意,她那么喜欢装模作样,变着法子的讨王爷欢心,我怕…”
“你怕王爷不喜欢我,以后只能跟我过着苦日子?”
我这样一说,南双彻底急眼了。
“王妃,我设身处地的替您着想,您竟把我想成是那样的人,南双再怎么不济,也是忠心跟着王妃,不论以后如何,南双都会一直伺候王妃,绝无二心。”
我笑了,我开玩笑的话,她也如此往心里去。
我幸运的是,跟着我的丫头,都忠心耿耿。
不论是南双,还是碧梧。
不过,她说的话,并非不无道理。
他将那副山水图高高的挂在书房中央,可见他有多重视,落妃送的寿礼,正中他的下怀。
而我,好像在他的心里,还没有一个专属的位置。
我不是不争不抢,我喜欢的人,我势必要让他知道。
只是耍手段,玩心机这等事,我做不来。
“南双,你以后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让他知道,也一定要告诉我。”
刚刚还吵吵嚷嚷的南双听了之后突然羞红了脸。
“王妃,奴婢还小呢。”
“小也是会长大的啊,我也常常觉得自己小,可现在一想,我都已经为人妻了,时光飞逝,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有缘人。”
我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腰间。
在羌勒的时候,我穿的都是方便骑马的服饰,腰间紧紧的扎着腰带,别着弯刀,头上也没那么多繁琐的珠钗绫罗。
我突然有点怀念,如果褪下这身华服,掩盖我王妃的身份,没事出去游玩闯荡,倒也快活。
反正今日王爷不在,我出去瞧瞧,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向南双使了个眼色,又将柜子里的弯刀重新拿出来,紧紧握着。
这后梁的大街还是如我来时一般热闹非凡。
我东瞅瞅西看看,尝尝糖葫芦,包子,猜猜谜语,看看杂耍,十分有趣。
“王妃,您说我们这样便装偷跑出来,万一被王爷发现了…”
“嘘…我说了叫我什么来着…”
“公…公子。”
我欢喜的敲了一下南双的额头,便又飞速进了一家酒楼。
“小二,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
“好嘞,公子稍等!”
南双总是一脸担忧的瞧着我一杯又一杯的灌酒,我叫她喝,她频频摇头。
“王…公子,我着实有些担心,您可别再喝了,万一被那落相宜的人瞧见了,肯定又要想办法造谣陷害。”
“陷害?她…她敢陷害我?我告诉你,我穆黎书的弯刀,可不是好惹的!”
我有些微醺,将弯刀一下扎进了桌子里,吓得南双直哆嗦。
突地,我听到了拔剑的声音,随即一个人从天而降,应该是从二楼摔下来的,众人都纷纷逃窜。
我定睛一看,摔下的人正是店小二。
“奶奶的,你们店里卖的什么破酒!给我兄弟喝的肚子都疼了,今日你要不给我个说法,我便将你们整家店都砸了!”
咦!哪里冒出来的不讲理的东西?扰了我喝酒的兴头。
“喂!楼上的,这酒这么多人都喝了,怎么偏偏你的兄弟肚子疼,怕不是酒有问题,是你兄弟本身就有问题吧!”
“你个小兔崽子,关你屁事!”
我刚想冲上去将那蛮不讲理的大怪头狠狠教训一顿,没想到南双紧紧的拉着我。
“公子,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惹事。”
我酒意正上头,便一把甩开她的手,拔出弯刀就上前去。
那大怪头见我气势汹汹,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我与他撕打起来,只不过他们兄弟人多,我一不小心手腕被他砍了一刀。
我也不甘示弱,用我的弯刀一刀还了回去。
一会儿功夫,打的那几个厮都趴在地上叫我姑奶奶,我还没过瘾呢,便被南双硬生生拉了回去。
“什么?王妃在酒楼与人打起来了?”
楚誉听到消息之后立即起身。
“是,我去替王爷办事,回来的途中路过酒店,听到里面有打闹的声音,进去仔细一瞧,发现正是王妃。”
隐青说完之后,就有些后悔了,王爷最近本就公事繁多,现下王妃又惹了事,这一桩又一件的,王爷如何处理。
谁知王爷立刻放下手中事务,就出了门。
他赶到府门外时,正好看见一个身着黑衣的人翻墙而入,背影十分熟悉。
特别是,她手中的弯刀。
这一刻,他貌似又瞧见了当初的阿锦。
我脚一下踏空,摔倒在地,摔的屁股差点都要裂成两半了,南双急忙拉住我。
我刚想站起来,谁知一双大手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我抬头,见到的是楚誉的眉眼,他的眉皱着,没有说话,抱着我直直走到我的院里。
我的脸滚烫滚烫,不知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还是其他,总之我的情绪不大稳定,心跳也异常的快。
到了屋中,他将我放下,我扭扭捏捏的不知该说什么,该看向哪里。
他拉过我的手,问到。
“伤怎么来的?”
我一看,之前被划到的伤已经染红了大半个袖子,我想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拉着。
“跟人打了一架。”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南双,拿些膏药绷带来。”
“是。”
他替我擦拭血迹时,十分的小心翼翼,我就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他此时的温柔,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突然有些开心,因为我受了伤,他来照顾我。
“上药有点疼,忍着一点,忍不住,就抓着我。”
他轻轻的语气让我一时沉溺,我们羌勒女子,受点小伤,不过就用水洗洗,根本不怕疼。
不知为何,我之前喝了酒之后的天不怕地不怕,到了他这里,又一声都不敢出,一动也不敢动。
“手指上的小伤,又是怎么回事?”
他轻轻指了指我手指上的针孔,我蓦地收回手,藏到身后。
“没…没事,小伤而已。”
“我看,这么小的伤口,应该是针扎的。”
我想否认,但是看着他的眼睛,我又不敢说谎。
罢了,趁着酒意,我要全部都说出来。
“是啊,还是不为了你的寿礼,我绣了两天两夜的腰带,却被当众嘲笑,所有人都瞧不起我这个羌勒女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只会打打杀杀…”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羌勒,一个女子用心给男子绣腰带证明什么,我阿娘给我阿爹的腰带,我阿爹一辈子都带着,破了又补,坏了又缝,依我看,你们后梁男子,都不及我们羌勒男子痴情。”
“你将落妃的山水画挂在书房正中,而我的腰带,你怕是早就不知道丢去何处了。”
我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的顺着眼角滑落,我有的委屈,全都流了出来。
“在这里。”
他脱掉了外衣,我清晰可见,他腰上的腰带,多出了许多线头,上面的花纹也断断续续,十分扎手,分明是我绣的腰带。
我一怔,我的腰带,他戴在了腰间。
“我看了古书,上面说道,羌勒的习俗,女子若绣腰带给男子,代表愿将一生交于男子,不离不弃,男子若是收了腰带,便代表,他愿与那女子白首到老。”
他…竟然都知道。
他扶手轻轻替我拭去了我眼角的泪水。
他说。
“我愿。”
南双
“腰带我收了,甜茶我也喝了。以后,不准再私自便装出府,除非…我在你的旁侧。”
那夜,我因醉酒,早早便睡下了。
楚誉因为还有众多公务需要处理,又去了书房。
我醒来时,手臂上的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是昨晚的事,让我清晰地记得,他说“我愿”。
我抑压不住内心的欢喜,准备叫来南双替我化妆更衣,去给王爷送些早膳。
谁知我唤了好几声,都不见南双。
我起身想出去看看,谁知断断续续,能听到抽噎的声音。
我披了一件衣服,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只见南双躲在墙角边,掩面哭泣。
“南双?”
我轻声唤她,谁知她见我来了,立刻将手别在身后,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
我想拉出她的手瞧瞧,可是她偏偏不给我瞧。
“你若不给我看,以后也就别待在我的院子里了。”
她见我语气脸色一变,扭扭捏捏的才将手给了我。
那整个手臂,应该是被热水烫的,泛红起皮,触目惊心。
“这伤怎么来的?”
她还是忍着,默不作声。
“快说!你真不想在我身边待了不成?”
南双不由的又开始落泪。
“今日早晨我去厨房,碰见了慧玉,她说的那些话我不愿听,就想拿了早膳赶快回来,谁知她一下将早膳全打翻了,热粥撒了我全身,手臂就烫伤了。奴婢不敢告诉王妃,奴婢怕王妃又像昨晚一样冲动,但是自己又咽不下这口气,是奴婢没用,王妃的早膳没了,我歇下就去厨房再给王妃取来。”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还总是说要给落妃颜色瞧瞧的南双,真遇到自己被欺负的事,竟然一声不吭。
我看着她的伤,着实心疼。
“那个慧玉,真是欺人太甚,我这就去给你讨回公道!”
“王妃,去不得!”
“我说过,若是她先出手伤人,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我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欺负!”
我气的衣服也来不及好好穿了,气势汹汹的就往落妃的院子去了,南双根本没能拦住我,只能乖乖的跟在我的身后。
我长这么大,不论是我,还是我身边的人,都还没被别人这样欺负。
将南双的手烫成那样,心里还有没有良知。
我大步跨进了落妃的屋子,她们主仆二人此时倒还十分欢喜的在谈天说地,见我来了立刻警惕起来。
那慧玉立刻拦住我的去路。
“王妃,这是我们落妃的寝宫,就算您是王妃,也应该提前让下人通报一声,您就这样闯进来,也太不合规矩了吧!”
我盯着那慧玉,紧紧的握着手,若是将弯刀带来了,就更不必跟她废话了。
“规矩,就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规矩?你将我的南双手臂烫成这般,还敢跟我大呼小叫?!”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有事我们坐下好好谈。”
我现在见她们主仆二人就觉得恶心至极,果然是假面孔,演技精湛。
“如果这事能好好谈,我今天就不会闯进你的寝宫,你的丫鬟不识抬举,将我的南双手臂烫伤至此,今日不论如何,我都要让你的慧玉赔我南双一只手,烫伤程度,范围,伤疤,都得一模一样的出现在她手上,今日我要是做不到,我就不姓穆!”
我拿起桌上的茶壶,就要倒在慧玉的身上。
“王妃息怒!您若是要烫慧玉,那不如先烫我吧,我替她给姐姐赔不是!”
那落相宜立刻跪倒在地,拉着我的衣摆求情。
呵,真是主仆情深。
“主子,分明是那丫头自己没拿稳才烫伤的,不关我的事,您快起来!”
那慧玉蹲下扶起落相宜,这一幕幕的戏,不明真相的人看了恐怕也真信了。
“不论是否是你的错,姐姐生气了,我们必定要给姐姐一个交代。姐姐,您有什么火气冲我来,慧玉跟着我一直忠心耿耿,我替她受罚。”
“果真是主仆一心,那我便不客气了!”
我将水壶一撒,恰落在了落相宜的身上,手上。
那落相宜扑倒在地,握着自己被水烫伤的手,眼泪直流。
我看见了,壶里根本不是刚烧开的热水,那落相宜的手上不过只是被烫出了一块红印。
“知道痛了?南双是我的人,我看你们以后谁敢欺负她!”
“穆黎书!”
突然一声带有呵斥的语气传来,只见楚誉现在门口,正正的盯着我。
我看了一眼落相宜,定是她派人去偷偷跟王爷说了,哼,恶人先告状,我倒是真真见识了。
“王爷…”
落相宜此时哭的梨花带雨,楚誉就这样立刻冲进来查看她的伤势。
他略过我时,带起的风都是冷的。
“怎么样了?隐青,快叫大夫来给落妃看看!慧玉,快扶落妃去休息。”
他慌张的样子,刺痛了我的眼睛。
安抚好了落相宜,他才想起我来,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为何伤害落妃?!”
伤害?
他质问与不相信的眼神,我全都看在了眼里。
“是她的奴婢害人在先,将南双的手臂烫伤的如此严重,你怎么不问问南双疼不疼,你怎么不给南双叫大夫?”
我一时急了,呼吸越来越急促。
“那也应该由我来处置,你怎么能不分是非就来伤人!”
“我…”
此时,我却根本不想再解释了。
他不懂,那便不解释了吧。
“南双,走,我回去给你上药。”
我忍着泛红的双眼,牵着南双的手便离开了。
我现在更后悔,我没有带那把弯刀。
留下的楚誉本想追上去,但是他却发现,他跨不出步子,她离开时失望的眼神,说明了她的心情。
他虽心疼,但是作为王爷,他没有跟上去。
“王爷,我已无大碍,姐姐今日不过只是在气头上,所以莽撞了些,王爷不要责怪姐姐。”
落相宜伏在他的身上,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被吹走。
“王爷,奴婢斗胆替我们落妃说一句,那王妃毕竟是羌勒之人,生性顽劣粗暴,若她一看不顺眼就随便来找我们落妃的麻烦,我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今日是拿水烫伤,下次指不定就带了利器,我们小姐柔弱善良,当然只能是被欺负。”
慧玉说完还擦了擦眼泪,声情并茂。
楚誉根本无心听这些话,不过是随便敷衍的应了一声。
“有本王在,绝不会有下次。”
“王爷,您今日要不就留下吧,我怕…”
落相宜的手,慢慢的伏在了楚誉的手上,他赶紧抽出,将手背在身后,避免再次触碰。
“本王…今日还有公务在身,让慧玉好好照顾你吧,我明日再来看你。”
落相宜看着楚誉离开的背影,咬牙切齿。
“她没来之前,王爷最起码,愿意坐下来陪我多说一会儿话。”
她喃喃自语,仿佛在责怪自己的语气,其实,她很明确自己的目标。
我在屋内给南双涂药,看见她的伤口,我的心便抽痛。
若是烫在我手上,也比烫在她手上让我好受些,毕竟,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我恨,若是在羌勒,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今日的楚誉,和昨日的楚誉,判若两人。
他什么都没做错,但是我却气他。
我承认,我的确冲动了,但是我们羌勒女子就是这般,看不得身边的人受欺负。
阿爹告诉过我,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我会记一辈子。
魏询
我陪着南双,让她好好休息,不要再碰任何杂事。
楚誉派人送来了上好的膏药,但是只见其物,不见其人。
那日隐青来给南双送药时,悄悄告诉我。
“王爷自那日后,便后悔不已,整日踱步在书房内走来走去,作为王爷,有很多事情他从来都是压在心底不说出口,我跟在王爷身边这些年,自是知道他的不易,却也了解他的心思,王爷与落妃徒有夫妻之名,至今还未有夫妻之实,你一来,他便多了无数的心事,可见,他对王妃的用心。”
他将那药放在我手里时,我感受到了重量。
他的心思我自是不懂,但是我看到了他作为王爷,与我阿爹作王时一样的身不由己,他若当着落妃的面偏向我,传出去,于我于他,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随虽不通诗文,不知礼数,但是他的这种思虑,我还是知道的。
也许是因为我心仪他,所以当日见他护着落妃时,我的情绪才会如此激动。
我知道了心意,拿着膏药,进了屋内。
那夜,南双不在,我忘记关了窗,我睡时只觉得那晚风吹的我全身颤抖,但是又懒得起身,便凑合接着睡去。
朦朦胧胧中,有人替我关了窗,还抚了我的额头。我睡意较浅,见到他忧愁的眉眼后,立刻睡意全无。
他起身准备走时,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你不睡觉么?”
我轻声问他。
他显然是愣了,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我裹着被子坐起身,用迷茫的睡眼看着他,他披着披风,遮住了他较为瘦弱的身躯,只显得更为高大。黑发全部用金冠束起,手上紧握着一把长剑,穿的是长靴,这副架势,不像是睡觉,倒像是要上战场。
“你…去哪儿?”
他这时才转身,苍白的脸上没有神情。
“西边叛军起义,父王派我前去围剿。”
他果真是要上战场,定是离别前,来看看我。
“那你何时回来?”
“大概半月,不会太久。”
他嘴角微微一笑,应该是不想让我担心。
“那你,万事小心。”
其实我内心想说的,想嘱咐的话,远远不止这一句。
但是,千言万语,都藏在了心里。
“有这个,定能凯旋而归。”
他展开披风,我的腰带,紧紧的束在他的腰间。
我突然的不舍,担忧,千万思绪全部都涌上心头。
“你手伤势如何?”
他本想上前查看,可是想了想,他没有。
“好多了,已经不疼了。”
我还刻意的朝他挥挥手。
他微垂着眼,根根睫毛搭在下眼睑上,浓浓的剑眉里藏着的全是刚毅。
“若是大捷,我会写家信寄回。”
他提着长剑,阔步而出。
我悄悄跟了上去,见他跨上马背,拉紧缰绳,战马一声惊呼,前脚高高仰起,他的披风随风飘扬,逆风而去。
我停望了很久,直到寻不见他的背影。
家信,应该就像阿爹写给阿娘报平安的书信一般,在阿爹的箱子里,我发现了很多很多封,他说那句话的时候,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我是他的妻子。
楚誉去了战场,我的思绪仿佛也随他一并走了一般。
那落相宜最近也安静的很,没有再来找麻烦,如果她再闹事,我也不怕,就算被全后梁的人说闲话,我也会不留情面。
虽然一切都安定了,但是我无事可做的时候,就想出去看看。
可是楚誉明确跟我说了,不准我再出去胡闹。
可是想着街上的糖葫芦,糕点,米酒汤圆,我就恨不得立刻冲出府去。
“王妃!”
我刚想美食想的差点流口水,南双就踏门而入。
“不是让你好好养伤么,怎么这么急急忙忙的?”
“王妃,您不是早就嫌待在府里无聊吗?这不,刚刚宫里来信,说馨乐公主邀您一同用膳呢!”
“馨乐公主?”
我倒有些差诧异,我与这公主素不相识,为何突然邀我?
“对啊!馨乐公主与我们王爷从小一起长大,是皇后的嫡女,王爷母妃去世的早,便一直由皇后抚养长大,两人从小如同亲兄妹一般,况且,馨乐公主与王妃您喜好相同,不作画不作诗,天天想着游山玩水闯荡江湖。”
没想到,王爷竟是由皇后抚养长大,但是听南双的描述,这馨乐公主定是个有趣之人,既然她邀了自己,我又嫌这府内无聊,那便去吧。
我们乘轿前往宫中,馨乐公主早早便派人接待。
“公主,王妃到了。”
只见那馨乐公主一手拿着弹弓,一手拿着石子,蹭的一下便出现在了我面前。
“你就是王妃嫂嫂?”
我看着她水灵灵的大眼睛,点了点头。
“嫂嫂果真如他们所说,美若天仙。”
她大大的笑容让我觉得,异常亲近。
“嫂嫂会玩弹弓么?要不嫂嫂教我吧,我都弄了一个时辰了,一只鸟儿也没打着。”
“好啊。”
正好,我也很久没有碰过弹弓了,想起来,倒还有些手痒。
我们一同去了后院,放上石子,拉紧弹弓,瞄准树上的那一只乌雀,一个松手,快速又准确的将那只鸟儿打落在地。
“嫂嫂真厉害!”
馨乐公主开心的直拍手,就连南双在一旁也十分欣喜的笑着。
这一幕,我看在眼里,突然想起了在羌勒的日子,那时候阿爹教我弹弓时,我打下的第一只鸟,尧胥和碧梧,也是这般快乐的模样。
“嫂嫂,嫂嫂,哪儿还有一只。”
思绪一下拉回,我抬头看向天空,一只较大的雏鹰在天空盘旋,哼,看我不打你个落花流水。
我提起裙摆,爬上那棵大树,南双着急的在下面叫着小心,我回她一个微笑。
“没事儿!”
再次拉弓,瞄准,那雏鹰方向不定,不好掌控。
我吸了一口气,再次瞄准,将弓用最大力气拉到最大,突地一松手,我却因脚底一滑向下倒去。
“王嫂嫂!”
“王妃!”
原本我以为我将与那雏鹰一样摔倒在地,谁知我闭眼欲坠的时候,落在了一个怀抱。
我惊的睁眼,是一个身穿盔甲的公子。
“魏哥哥!”
“魏将军?”
南双和馨乐公主异口同声。
将军…
他将我轻轻放下,我脑子突然就懵了。
南双赶紧上前扶住我,我用眼神示意她没事。
“魏哥哥!还好你来得及时,不然我嫂嫂就要摔下来了。”
“嫂嫂?”
魏询微微皱眉,转头看向我。
“楚誉?”
他有些疑惑的语气。
“对啊,嫂嫂是王兄的妻子。”
我看这人气宇轩昂,气势不凡,身手敏捷,南双又唤他将军。
我明白了。
“方才多谢魏将军了。”
我上前致谢,他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晚宴上我看见馨乐公主对那魏将军甚是殷勤,举止也很亲密,只不过那魏将军推推拦拦,并非很自在。
结束后,别过公主,我与南双就准备回府了,刚踏出大门,便听得一声沉闷的。
“喂。”
我回头,见那魏将军正倚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看得我一身鸡皮疙瘩。
“你与楚誉何时成的亲?”
“将近一个月了。”
“他在何处?”
“围剿叛军。”
他“厮”了一声,随即慢慢走下台阶。
“我刚一回来,他就走了,看来是故意躲着我。”
“你们很熟么?”
“何止是熟,简直是熟透了。”
呵,这人,油嘴滑舌。
“我告诉你,别看楚誉明里端端正正,是众女子钦慕的对象,其实啊…”
“其实什么?”
“其实不过是个…伪君子。”
他说完便哈哈大笑着离开了,令人捉摸不透。
他们之间,
定是有什么故事。
家信
“魏将军?”
南双说出时,脸还有些绯红。
“这后梁,除了王爷,就是魏将军的桃花最多了,但是魏将军至今也没有娶妻。虽说魏将军平时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是只要他拿起剑,那副风姿,恐怕是王爷也比不上的,每年的狩猎比赛上,几乎都是魏将军拔得头筹。说到他跟王爷,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只不过前几月皇上就派魏将军去镇定南疆一带,昨日才回来呢!”
我点了点头,没想到这个魏将军看起来容易嬉皮笑脸的,但却如此厉害。
“话说,我看晚宴上馨乐公主对那魏将军很是体贴,他们难道不是…”
“不是不是!”
南双很快便否定了。
“馨乐公主对魏将军,是单相思!况且,魏将军至今不娶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女子。”
“什么女子?”
“听闻那女子是魏将军出征时不小心救下的,见她可怜便带回了府里,那女子骑马狩猎样样精通,武器也耍的非常好,两人很快便心生情愫,不幸的是,那女子没过多久就因病去世了,魏将军特别伤心,足足将自己困在府里好几个月,王爷那时还去陪过他,反正,魏将军至今也没能彻底忘记那个女子,所以无论多么貌美的女人,哪怕是公主,也没能让他再动心过。”
没想到,这魏将军,也是个痴情的人。
人生在世,谁也逃不掉一个情字,阿爹对阿娘是如此,我对楚誉是如此,魏将军对那女子也是如此。
若情能长久,便是良缘。
若情难全,则是无尽的伤疤。
“可是他终是要娶妻的,只希望,他能尽快从苦痛中走出来,不要错过其他缘分才是。”
我越想着,越觉得怜悯,看起来强大的人,内心的伤痛往往被人淡忘,只有自己默默承担。
我猜楚誉,也是这样喜欢掩藏心思的人。
母亲早逝,一人独自长大,作为王爷,要学诗书礼记,文韬武略,实在不易。
“我以后若是要遇到喜欢的人,就一定要拿下他,不然他被人抢了去,那我肯定特别伤心。”
南双说着,擦拭桌子都变得用劲了起来。
“南双,那你可有心仪之人?”
我笑着问她,其实她的小心思,我亦明白一些。
她顿时脸红了,将那抹布抓的可紧。
“我…我才没有呢。”
“没有?那隐青来给你送药时,你还偷偷在窗边偷看?”
我这么一说,她倒更急了,咬着下唇眼睛都瞪大了。
“王妃,您胡说什么呢!”
“胡说?我可没有胡说,我可是有证据的!刚刚某人还说若是喜欢一个人,定会拿下他,怎么我还没说几句而已,你反倒还害羞了?”
“王妃你…南双不理你了。”
她将抹布一扔,转过身去。
我笑着上前去扶她。
“若是真的喜欢,一定要勇敢。放心,我是个开明之人,定会成全你们。”
喜欢一个人,定要勇敢。
宫里传来消息,几日之后,便是狩猎比赛了。
我顿时浑身来了兴趣,我最擅长的和喜爱的终于来了,在羌勒,每次我都能名列前茅,有时候尧胥还不如我猎的多呢!这次,我一定要打败魏将军,拔得头筹。
我特地挑选了一套方便狩猎的服饰,带上我的弯刀,将头发全都扎了起来。
我没有叫南双帮我上妆,既然是打猎,那就要有打猎的样子,浓妆艳抹的怎么像个事儿,反正最后都会满脸黄土,画的再好看也没用。
馨乐公主给了我一匹好马,还送了我弓箭,万事俱备,就等比赛开始了。
当天,众多皇室全都到场,落相宜也来了,只不过她乖乖的待在看庭内,没敢上场,也是,看她大家闺秀的样子,恐怕马都不会骑吧。
皇上下令,这次谁能拔得头筹,便奖励精雕玉佩一对,黄金万两。
玉佩一对,若是我赢了,那就可以跟楚誉一人一个,到时候他归来看到后定会开心。
我鼓足信心,跨上骏马。
身旁的魏将军倒是不紧不慢,从容不迫,看到我后,他的瞳孔下意识的紧了。
对视了好一会儿,他才同我说话。
“没想到,王妃也会来狩猎?”
他轻蔑的语气令我很是不爽。
“听说魏将军年年夺冠,今年,也该让让了吧。”
他轻笑一声。
“我不。”
随即锣鼓敲响,众马奔腾。
我快速冲进林子里,看见一只雪白的兔子,立马拔剑朝它射去,一发击中。
接二连三的猎物,我都得心应手,虽说这弓箭功夫好久没练了,但是却也不感生疏。
我冲进了更远的林子里,虽说比较偏僻,但是猎物更多,我弓箭在手,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见前方草丛微动,怕是有大猎物。
我静静等候,谁知一个庞然大物突然冲出,我定睛一瞧,是虎!
它快速朝我扑来,我立刻用剑用力打了马腿,马匹突然跪下,我仰身,那大虎就这么从我上方越过,我也一不小心从马背上滑下,摔倒在地。
我赶忙起身,拔出弯刀,那大虎应该是饿了很久,已经急不可耐扑倒我了。
我努力镇定,想当初在羌勒,我也遇到过大虎,当时一刀插进了它的腹中,当场毙了。
没事没事,定能躲过此劫。
我拉紧弓箭,一箭朝那大虎射去,正正射进了它的背中,但谁知它并没有倒地,反而更加凶猛的向我扑来,一爪将我爪倒在地,我的手臂砸到石头,上次受伤的伤口突然裂开,血喷涌而出。
我忍着疼痛继续站起,紧握着我的弯刀,这次,只能以命相抵了。
我朝那大虎奔去,俯身到了它身下,用力将弯刀插入,它猛地一吼,应该是疼痛难忍。
随即它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将我吞进腹中。
我紧闭双眼。
蓦地,那大虎突然倒下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看见魏询朝我奔来,用力将大虎移开,然后扶起了我。
那大虎的背上,多了一根长剑,是魏询的。
“如何?哪里伤了?”
我突地发觉,不但手臂旧伤复发,脚也扭到了,无法动弹。
他一把将我抱起,我惊的想要用力推开他。
“你放开我,我自己走。”
“你都这样了,要逞强还是要命?”
要命。
楚誉还没回来,阿爹还没来寻我,我要命。
我乖乖的随他抱着扶上了马,这一刻,我发觉这魏询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怪不得当初那女子,愿意跟着他。
回到看台,大夫将我的伤势重新查看,包扎,南双见我这幅样子回来差点都要吓晕过去,还一直念叨再也不让我出来了。
狩猎结果是,我第一,魏询第二。
我有些不明所以,魏询猎了一只大虎,再加上他之前猎的其他,应该是第一才对。
谁知他只有一只大虎。
他说“这虎是王妃用命换来的,也算不上是我猎的。”
我如愿的拿到了那副玉佩,但是却不见魏询。
他今日,确实心不在焉。
扎起头发,拿着弓箭的穆黎书,确实有些像从前的阿萱。
所以见到她,他有些惊了。
在她身上,有阿萱的影子,那副天不怕地不怕,跨上马如疾风的女子。
这次的他无心狩猎,他骑着马闲游在林间,想着以前的种种,心中满是痛楚。
突然一声吼声,他立马骑着马狂奔过去,却见到一个小小的身躯在拼死的与虎搏斗。
那种勇敢和不畏,除了阿萱,他没有在其他女子身上看到过。
如今有了。
但是她是王妃,楚誉的妻子。
他便一笑而过,早早离开了。
我满怀欣喜的拿着那对玉佩,看见落相宜的神情满是嫉妒,但我也没有招摇,同南双一起回府了。
回到府中,便说有来信。
我急急忙忙回到屋中打开,上面是楚誉的笔迹。
短短几句。
“黎书:
作战三日,大捷已定。
吾不日便将归来,
勿挂勿念。”
我将那封家信叠好,整整齐齐的重新放回。
我的眼里,心里,都是欣喜。
却不见,封底还有一句。
他写到:
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阿锦
今日我与南双上街施粥。
每每去到街上,总是能看见有种多乞讨之人,十分可怜,不曾想到这繁华的后梁,也会有这种民生问题。
在羌勒,吃不饱饭的人很少,家家户户都会有牛羊牲畜,而且阿爹每年都会放粮助贫,羌勒大部分都是做买卖的商人,没有田庄,就靠卖瓷器,羊毛毡赚钱,渐渐的,几乎家家富足。
我看着一位小小的孩子伸着手问我要粥喝,才那般小,衣衫褴褛,面色肌瘦。
我舀了大大的一碗粥,又拿了几个馍馍给他,他连忙道谢,跪下磕了好几个响头。
他应该跟小苏柯差不多大的年纪,竟然沦落至此,实在令人感到悲痛。
若是我以后有了孩子,不论再如何,我也不会让他这般困苦的过日子。
粥发了一碗又一碗,馍馍拿了一个又一个。
看他们吃的开心,我便觉得我也出了一份力。
“三头子他们来了!”
不知听谁一声惊呼,那些拿了食的人顿时躲得躲,跑的跑,十分惊恐不安。
我不解,便拉住了一位老汉。
“大爷,大家怎么都这么惊慌?”
“菩萨娘娘您好心施粥我们心生感激,但是这三头子在这街上,可是一名恶霸!人见人怕,抢掠打杀无恶不作!我劝王妃您还是快些走吧,您身边也没个侍卫随从的,别叫他那无赖伤了您!”
那老汉说完便也着急逃窜去了。
我和南双对视了一眼,她紧紧拉着我的衣袖朝我摇头。
“主子,您可是答应过我不再乱来了的,要不我们还是走吧!不要惹是生非,王爷回来又会生气。”
“但是我也看不得这种恶霸再危害百姓,这三头子一日不除,这街上就难以安宁,欺负人欺负到我头上来,我依然不会放过他!”
我拔出腰间弯刀,想看看那三头子到底有什么厉害。
“主子!我求求您了,您旧伤未愈,还是来日再战吧,好不好?”
南双用力从脸上挤出一个笑脸来给我,谁知我遇到这种情况时绝不会留情。
我刚准备劝南双先回去,拐角处便传来许多哀怨声,随即便能看到众多馍馍满天飞,粥碗也砸的稀碎。
我一个大步上前,看到好几个穿着似土匪一般带着短刀的人,正在抢掠百姓的食物。
我这心里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喂!抢掠百姓的粮食,你们还有没有良心?”
顿时四下寂静,那几个匪头都同时看向我,目光里的凶狠清晰可见。
为首的身材高大威猛,仿佛有两个我那般高,粗壮的手臂和大腿青筋暴起,十分吓人。
我握着弯刀的手,突然有些颤抖。
不行,我们羌勒女子不能这样胆小。
“哪来的女娃娃,多管闲事?”
他抽出身后背的大刀,上面血迹斑斑,好像还残留着一丝鲜肉。
“我…你们!烧杀抢掠的恶人,我今天一定要除了你们!”
随即引来的是他们的嘲笑。
“你个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要除了我们?看你能不能躲过我的大刀再说吧!”
他猛地冲上来,我还没来得及逃窜,他便用大刀一下劈下来。
糟了!
在我耳边一声刺耳的兵器交错声,我抬头一看,是魏询。
他的长剑死死的抵住三头子的大刀,然后一个用力,三头子被击退了好几步。
他转头看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就知道惹事!”
留下这么一句,他便快速冲上前与那些匪头揪打在一起,没多久,那一个个匪头便跪地求饶。
“来人,带走。”
接着士兵将他们全都戴上锁链,送去了衙门。
街上的男女老少立刻鼓掌称好,并且还高呼魏将军英勇之类的话,个别女子,喊的我耳朵都快炸了。
这些个女子,不能矜持些么?
我见那魏询邪笑着朝我走来,一副唯他独尊的感觉。
“今日要不是我,你早就死在他的大刀之下了,再加上上次围猎,若不是我,你如今应该已经成了虎下亡魂,两次救命之恩,你打算如何谢我?”
若是别人,我定会怀着感激之心登门道谢,但是唯独他,他这幅样子,让我就是不想如他的愿。
“就算没有你,我也能化险为夷,上次那老虎明明已经被我杀的奄奄一息,不过是你来的巧,一刀便要了它的命,今日,我本来也能手擒三头子,是你突然出现抢了我的功,还说什么救命之恩,你到底是有多骄妄。”
他“呵”了一声,将他的长剑收起。
“做人说话要动动脑子,怎么会有你这样嘴硬的女人。”
他说的这句话,尧胥也对我说过。
尧胥动不动就说我没脑子,要不就是嘴硬,这么一想,这魏询倒和尧胥的性子有那么一丝相像。
虽说我看他不惯,但是他两次救了我的确是事实,如果他态度稍微温和一些,我也不至于跟他嘴硬。
罢了,看在他是楚誉好友的面子上,我便不计较了。
“说吧,想喝酒还是想吃肉?今儿我请你。”
我得意的拍拍胸脯,说到请客,我还是很大方的。
“不是好酒不喝。”
“巧了,我也是。”
四目一对,我便领他走进酒楼。
我让南双先回府了,南双见魏询在我身边,她倒也没那么担心。
我一进酒楼便叫了最好的酒,上了最好的佳肴,一口酒灌下去,着实爽快,我们羌勒人就得大口喝酒。
“你那么不怕死么。”
正吃的尽兴,魏询突然正儿八经的问我一句。
“怕啊。”
我一边吃着菜,一边擦拭着我的弯刀。
“既然怕死,为何每次都送死?”
他还记得第一次,分明那虎已经快将她吞咽下去,但是她丝毫没有退缩,反而满目的坚韧,这样一个小姑娘,如此顽强。
“我阿爹告诉我,女子不一定就比男子差,所以他从小就把我当男儿养,遇到难事就更要往前冲,退退缩缩是乌龟,就像今日之事,哪怕我一人打不赢他们,但是为了正义为了百姓,我咽不下这口气,就一定要舍命搏一搏,我绝对不当乌龟。”
我咬下一大口牛肉,又喝了一大口酒,这酒性子烈,我能感觉我的脸烧的通红。
他举杯对着我。
“有骨气,喝一杯。”
我笑着举杯,一饮而尽。
“你作为大将军,久经沙场,战无不胜,谁人都佩服你,但是怎么感觉,你也没有那么开心。”
我这一句,恰好让他在意了。
“风光是表面的,我的父亲是后梁的忠臣,但是却遭诬陷,死于牢中,我从小到大,都是看别人的脸色生活,所以我从小一心练武,就是为了能有一番作为,如今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是,之前经历过的种种,我亦无法忘怀。”
他说着说着,红了眼。
我尚能理解,他内心的悲痛。
“不说了,说说你跟楚誉,我倒很是好奇,你们…有没有…”
他话锋突转,我一霎就红了脸。
“你…你说什么呢!他天天忙于政事,谁像你除了打仗,就是游手好闲。”
“看来是还没有…他应该对你与那落相宜一样,啧,也难怪。”
他频频摇头,嘴角的笑意让人难以琢磨。
“难怪什么?”
我借着酒劲,有些激动。
“他没有跟你说过,他的过往情史?”
情史?
我突然有些害怕,但是,我又好奇。
“之前,他跟我说过一个姑娘,叫阿锦。”
阿锦。
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让我的心有些刺痛,听这名字,一定是一个美丽的姑娘。
“具体的我也不记得了,只是,我从未听楚誉在我面前提过任何一个女子,唯有阿锦,他说到时,有些深情。”
我的鼻子突地一酸。
我不知道内心莫名汹涌的是什么情感,我只知道,我突然就不开心了,突然,就感觉自己对于楚誉来说,不是唯一。
我喝的烂醉,尽管魏询一直在拦我的酒。
我摇摇摆摆,走路都走不稳了。
魏询一直扶着我,直到王府门口。
在府门口的灯笼下伫立着一个人影,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
我的脑海里灰蒙蒙的,耳边也嗡嗡的,什么也听不到。
我只记得阿锦这个名字。
略有心痛。
红烛
楚誉快马狂奔回来时,已经天黑了。
他期待见到的人,并不在家。
南双说,她与魏询在酒楼饮酒。
他内心不安,几次想出去寻她,但是,他还是选择了在府门口接她回来。
她回来时依偎在魏询的怀里,全身都是酒气。
“我没想到,你竟会在府门口等她。”
两人坐在长亭内,魏询喝了一口热茶,先开的口。
“她是我的王妃,我等她,有何不妥?”
楚誉的语气冰冰凉凉,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兄弟,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你的这个王妃,倒还有趣。”
魏询的脸上勾勒出一抹笑容,楚誉看在眼里,手紧握成拳。
“我还没有问你,为何会与我的王妃一同饮酒。”
“我救了她两次,请我喝个酒不是应该的么?再说了,楚兄你不是从来不近女色么,我倒看你这王妃挺有意思,合我心意。”
“魏询!”
楚誉拍桌而起,倒将魏询吓了一跳,两人眼神交接,再下去怕是都能溢出火花来。
“你难不成,忘了阿萱?”
阿萱这个名字,足以在魏询心里,惊起波澜万丈。
“谁叫你不懂怜香惜玉,有落相宜和那个王妃两个美人在旁侧都爱看不看,爱碰不碰的,心里只有那个什么阿锦,你若不要,我可就抢了。”
魏询强装镇定,依旧是坏坏的笑容,和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
“你若敢碰她,我便拔刀相见。”
楚誉留下这句话,便大步离开,只留下魏询一人。
他只觉得,今日的酒是甜的,茶是苦的。
我迷迷糊糊的被南双送进了屋子,灌下去了一碗醒酒汤。
我还在借着酒气跟南双闹着不上床,在屋子里蹦蹦跳跳的宣泄情绪,楚誉便突然跨入屋子,然后一把将我抱起,放到了床上。
我愣愣的在床上坐着,看着他的脸。
“我是否说过,不准再私自出府喝酒?”
他虽是责备,但语气依旧温柔。
我乖乖的点了点头。
“不胜酒力,竟将自己喝得烂醉。”
他看着脸颊绯红,迷迷茫茫的她,竟有些不知所措,面对她的事情,自己就容易慌了阵脚。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下次若是再犯,我就要打手了,可记得了?”
他轻轻的握着我的手,他手的冰凉正好将我的燥热散退,我像被灌了迷魂汤药一般依旧乖乖点头。
他轻抚了我的额头和脸颊,然后缓缓地说。
“睡吧。”
此般的温柔,只有楚誉对我有用,我看着他俊美的脸,突然情不自禁凑了上去。
我全身都在发烫,他的呼吸也就在我耳旁,就在我刚要触碰到他唇的时候,我顿住了,那个女子的名字,又出现在我的脑海。
我甚至能想象,他说她名字时的语气。
我缩回了,流了眼泪。
“我还是不敢…楚誉…你的阿锦,一定比我好百倍吧。”
我说完便躺下了,不敢看他,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楚誉愣了。
刚刚她靠近自己的时候,自己一时,也向她靠近。
谁知,她停下了。
而且,她还说出了“阿锦”。
定是魏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了一番。
心中的百般嘈杂,他强强压下。
然后他轻吻了她的额头,便离开了。
楚誉在书房内提笔作画,他在想,这幅画该如何落笔,是先画眉头,还是先画眼尾。
隐青在一旁观瞧着。
“王爷,您都对着纸看了将近一个时辰了,您到底是画还是不画啊?”
隐青站的腿都软了,却迟迟不见楚誉下笔,他不明白是要画什么,需要思虑这么久。
肯定是王妃。
只有关于王妃的事,王爷才格外紧张和用心。
“要我说,王爷不如将王妃叫来,边看边画,岂不是更容易?”
隐青邪邪的笑,惹来了楚誉的一个尖利眼神。
“再多嘴,就给本王出去。”
隐青立刻乖乖点头闭嘴,没再多言。
此时落相宜缓缓而来,隐青小声通报过后,楚誉放下了笔。
她缓缓走上前来行礼。
“相宜见过王爷。”
“起来吧。”
楚誉微微俯首。
“落妃的烫伤可好些了?”
“多谢王爷关心,已无大碍。”
落相宜拿过慧玉手中的托盘,轻轻递到楚誉桌前。
“对了王爷,这是相宜亲手炖的鸡汤,特地送来给王爷尝尝。”
楚誉瞄了一眼,立刻拿了旁边的公文,开始翻阅。
“本王早膳吃的较多,现下腹中难受的很,落妃还是拿回去吧。”
落相宜眼眸一垂,没有再说什么。
“王爷,今日可是落妃的生辰,主子一大早就起来给您炖的鸡汤,一丝一毫也不敢耽误,王爷倒好,一口都不喝。”
慧玉站在一旁替落妃说辞,落相宜却立刻眼神示意慧玉,慧玉无奈将一肚子的话都吞了下去。
楚誉听后,放下了公文。
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端起了鸡汤,小小尝了一口。
只见落相宜的眼神突然充满欢喜。
“落妃手艺依旧无可挑剔。”
“多谢王爷夸赞。”
落相宜的笑容,从脸上都能挂到天上。
“今日是相宜的生辰,晚上相宜想请王爷到殿内共进晚膳。相宜知道王爷公务繁忙,但是自从相宜嫁入王府以来,王爷还没同相宜用过晚膳,相宜的生辰愿望,便是如此。”
楚誉思虑了一番,想着落相宜自从嫁入王府,对自己倒也是真心诚意,虽然有些城府心机,但是自己却是忽略了她不少。
她对黎书的不满,应该也有自己的原因。
今日她的生辰,自己也不好推脱。
“那便陪落妃用晚膳吧。”
“多谢王爷!”
她走时的笑意,自己也很久没有看见过了。
怎奈,除了这些,自己无法再多给她其他东西,因为自己的一切,都放在了王妃身上。
他的情绪随着她的,共生共灭。
落相宜回到殿内后就立刻开始准备,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匆忙过,她亲自操持着各种事情,还特地换了一套华服。
她深深的爱着这个男人,已经没有退路。
只不过,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自己,没有抱过自己,牵过自己的手,他对自己冷淡如冰,却对那个穆黎书温柔如水。
她把一切,都给了楚誉。
她也愿意为他,牺牲所有。
晚膳时,楚誉如约而至,她看着这个男人,内心的欣喜已经无法压抑。
她全部都做的他最爱吃的佳肴,甚至是布置,香料,都是他最喜欢的。
今夜,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王爷,这是家父亲酿的美酒,王爷尝尝。”
楚誉接过,小酌了一口,这酒确实宣甜,王妃那个小酒鬼定会喜欢。
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因为是落妃的生辰,不论怎样,他也该逢场作戏,给她面子。
楚誉吃了好些菜,喝了好些酒。
不知不觉,竟然慢慢感到身上燥热,心里也躁动不安。
“王爷?您怎么了?”
落相宜抚着他的胸膛问道,他只觉得眼前模糊,一股不知名的欲望从心底燃烧起来。
他尽量克制,喝了一口热茶。
但是不论如何,他还是觉得不对劲,落相宜的酒,一定有问题。
“王爷,您定是醉了,相宜扶您回房休息吧。”
他的脑中混乱,耳边的声音也变得不太清晰,他只觉得身上火热,看着落相宜,他时时难以克制。
落相宜扶起楚誉,朝房内走去。
屋内红烛微恙,纱帘随风飘逸。
我还没有入寝,便听到南双来向我说了这一消息。
“今日落妃生辰,王爷去了落妃殿内用晚膳,此时,都还没有出来。”
我手上的丝帕突然落地。
虽然心中难受不堪,像是有万千银针扎着内心最怕痛的地方,但是我还是在劝自己。
落妃也是他的妻,这没有什么。
但是,内心的痛楚就是越来越激烈。
我想到了他的阿锦,想到了他那日护着落相宜,我就难以忍受。
我闭紧眼睛,恰是睡着了,就不会想那么多,就不会难受了。
我很快入眠。
梦里的楚誉,
吻是热的,
手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