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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ir古今     扶郎扶郎txt下载     扶郎扶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善事

    清早,我还在房中熟睡,但却听得屋外有人小声议论着,我缓缓睁眼,看见屋外的太阳还未怎么现的清,不过是亮黄的映着半边天,这样看来应该才寅时,为何屋外却嘈嘈杂杂。

    反正已经醒了,再加上这些议论声,我也无法再入眠了,不如早些起床练功也好。

    我没有唤南双,自己起来穿好了衣裳,梳了梳发髻,拿起我的弯刀。

    我刚一推开门,外面的光束照进屋子里,照在我的脸上,随即扑面而来的还有一些晨风,不过并不是很冷。

    屋外的丫鬟们见我起了床开了门,顿时从闲聊的懒散样子转换成了勤快收拾院子的模样,不怎么敢正眼看我,只敢偷偷的用余光观察着我的神色。

    我自然是不会那么严厉的管束她们,一般这些琐事,都是交给南双使唤的,我基本不怎么操心,虽说我是誉王府的王妃,但是我对这庭院管理之事,一点兴趣都没有,今天哪几个丫鬟拌嘴,明天又是哪个丫头偷了厨房的糕点膳食,反正我都不在意,也不询问,南双都能帮我处理的妥妥贴贴。

    我现在天天的心思,就是练功,没事就让厨房做点好吃的,在亭子里喝点小酒,吃着美味,日子过得舒坦。

    不时,也会去楚誉的书房瞧瞧。

    不过不是经常,只有很想很想他时,去书房中坐个一盏茶的时间罢了。

    我伸了个懒腰,踱步来到了宽阔的庭院中,扭扭脖子活动活动筋骨,隐青见我起了倒还有些诧异,说实话我一般起的是有些晚了,待我起时太阳差不多已经升到了半空,明晃晃的。

    我对隐青笑了笑,然后要他同我练一练。

    隐青说我这几日的功力进步的很快,十几个招式练个几遍就会了,主要是我也不怎么偷懒,几乎天天都要跟隐青过过手,但是我自己也能明显的感受到,无论是对招式的记忆力,还是领悟力,都比我在羌勒阿爹和尧胥教我时要好上太多太多。

    这样自然是好的,就这样慢慢进步着,总有一天,我能拥有较强的武力,我能够自豪的回去看望阿爹。

    正练的满头大汗之时,南双才忙完后院之事来到庭院内,见我这般早就起来练功,她不由得也惊讶了一时。

    南双端了些早茶和粥,我就叫她放在庭院内的石桌上,还叫她给自己和隐青也拿了一份,同我一起用。

    隐青虽是从不越矩的人,但是这几日同我在一起往来多了,便也不在我面前讲那么多的规矩礼节了,毕竟每次他来老一套时,一板一眼的样子,我就会说他,所以现下让他们同我一起进膳,他们便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院子中有些花儿都开了,缤纷鲜艳的很,终于,熬过了冬日,就是春天。

    我喝着粥,吃着酥饼,享受至极。

    “王妃今日为何这般早就起了,平日里,您不到巳时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南双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我,此时隐青还将自己盘中的酥饼拿起放入了南双的盘中,南双眉眼含笑,收回了对我疑问的目光。

    啧啧啧,这一对人,又在我面前你侬我侬,不就是欺负我楚誉不在么,哼,等楚誉回来了,我要当着他们的面亲自给楚誉喂十个酥饼!

    我吹了吹鲜粥,一口气咕噜下肚,怔怔的看着他们。

    “你以为我愿意起这么早啊,要不是一大清早就有几个丫鬟在我房外叽里咕噜,我才不会醒呢。”

    “什么?最近王爷不在个别的侍婢也太放肆了,王妃,都怪您平日里对她们管教的不严,现在竟然都敢扰您休息了。”

    南双说罢就想起身,看样子是想替我去训训。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令她乖乖坐下。

    “我在意的,是她们一大早就争相议论的,能是什么事。”

    南双思虑了一会儿,好像恰好想到了什么。

    “奴婢在后院理事的时候,好像是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我听言,立刻感兴趣的将耳朵凑了去。

    “她们说宜春楼的秋娘早间不知同哪位外客育有一子,宜春楼的陈妈妈得知后便要给她喂下打胎药,可是秋娘拼死不从,陈妈妈见她容貌生的俊俏,而且还是宜春楼的头牌,能挣些银两,所以自然是要不得她死的,因此秋娘的孩子就这么留了下来,这五六年来长在宜春楼做了个小伙计。

    都说这孩子聪明,若是读了书定有大出息,可是秋娘是红尘女子,这些年挣得银两大部分都被宜春楼扣了去,再加上秋娘现在已经不再是桃李年华,自然是没钱让孩子读书塾,因此,她便动了逃走的心思,想着去其他的地方,做点小生意,还能挣些钱让孩子读书,但是好几次她带着孩子逃走,都被宜春楼的人抓了回来,打得半死。

    昨个夜里,秋娘又偷偷带着孩子出逃,但是就在城口被抓了,众多百姓都看到了,秋娘和孩子跪地求着,都没有用,还是被那帮人狠狠的当街教训了一通,秋娘本来身体就不好,再被他们这般折磨,自然,是活不长久了。”

    南双说罢,碗中的粥都凉了些。

    而我的心中,更是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自古以来,就算再坚韧的母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都能弯腰磕头。情谊之深,天地可鉴。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阿娘,但是我知道,阿娘是因为我死的,阿爹说,阿娘生产时难产,生了一天一夜,大夫最终叹了气,说只能保一个,阿爹曾大叫着阿娘的名字,但是,阿娘用恳求的目光看着他们,说了一句,保孩子。

    阿爹说,我阿娘是个无比坚强的女人,被烈箭所伤,钻心刺骨的疼痛,她都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是在见到我出生的那一刻,阿娘抱着我,狠狠的哭了一场。

    我想,我以后若是有了孩子,我一定要用我的生命去爱他,护他。

    我猛地一拍桌子,惊得隐青和南双差点没将口中的粥喷出来。

    “太欺负人了,不行,我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南双这下是彻底的惊了,硬生生将口中的粥都喷了出来。

    隐青赶紧上前拿着帕子替南双擦了擦嘴。

    “王妃,您...又想干什么?”

    隐青替南双问出了心中所想,毕竟我以前种种多管闲事的经历,告诉了他们我多管闲事的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连累了别人,还害自己也受伤。

    但是这次,我真的不想袖手旁观。

    毕竟,那是一个母亲,和一个孩子。

    “你们放心,这次我绝对不会再乱来了,我也绝对不会跟别人交手的,我把弯刀留在府上总行了吧,对了南双,等会儿替我备些银两。”

    “银两?王妃您到底要做什么?”

    南双好不容易才缓过来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赎人。”

    宜春楼的女子,都有卖身契在老鸨那里,只要有人愿意出钱,只要钱够意思,什么姑娘都可以赎的走。

    “王妃,您要赎人?您可知那宜春楼是什么地方,且不说女子进去便会毁了名声,您可是誉王府的王妃,您要是去了,那满大街的百姓将如何看待您,又如何看待我们誉王府?到时定是铺天盖地的唾骂声...王爷回来肯定要教训奴婢的。”

    南双反正是吃了好几次的亏了,她这次绝对不会再犯糊涂,也绝对不会再让王妃生出什么是非来。

    “既然女子不能进,那我女扮男装总行了吧,到时候一定没人认得我,我将隐青带着,到时候万一出了什么事,也有隐青护着我,你就放心吧!”

    反正女扮男装这种事又不是没干过,我早就驾轻就熟了。

    南双有些无奈的看了隐青一眼,两人眼神交流着,像是在讨论着一般。

    “诶呀,我都这样说了你们还不相信我嘛,放心,我这次绝对小心行事,况且秋娘和孩子那么可怜,难道你们就忍心眼睛睁地看着他们活生生的被打死吗?再低贱的身份,也有活着的权利啊!”

    “王妃,这京昭城内苦命的人众多,一天光是被主人乱棍打死的仆人就数不胜数,难不成你都要救么?”

    隐青冷冷的语气,诉说着一个事实。

    “我阿爹说过,做人要讲一个善字,只要是我知晓的,能帮助的人,能做的事,就一定要去帮,一定要去做,我不想将来想起我本能改变的事情却没有改变,最终因为无法挽回而后悔。”

    说罢我就起身进了屋,我的步子很坚定,我将弯刀放在了柜子里,换了一套男装。

    “王妃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更何况,每次做的都是善事。”

    南双盯着我离去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朝隐青开了口。

    虽然她内心每次都是担忧的,但是每次,王妃好像都能说服自己,像王妃这样的女子,自己倒也有些敬佩。

    隐青听言,便也没有再多说。

    南双也起了身,隐青拉着她,见她粥还没用完,便问道。

    “你去哪儿?”

    “自然是去女扮男装,若没人盯着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在那宜春楼留情啊。”

    南双说完便匆匆回了房内,留下隐青一人,无奈地笑了笑。

秋娘

    我特地挑了一件看起来贵气非常的男装换上,腰间带着佩玉,而且还不忘去楚誉的书房内挑了一把折扇,我记得像袁术那般的风流公子哥,应该都是这样的装扮吧。

    毕竟是要去宜春楼那种作乐的场地,若是打扮的太过正经了,反而不像。

    南双说,夜幕之时,才是宜春楼最热闹客多的时辰,所以我特地在府上逗留了好一会儿,想着等到那时再去比较好,我还叫南双往我身上喷了些男子特有的那种香味,这样旁人一瞧便知我是那种经常浪迹于秦楼楚馆的公子哥儿,定会好生招待着,不敢奈我如何。

    我与南双配饰的倒是差不多了,但是只觉得隐青怎么看着也不像花花公子,他表情严肃的很,拿着剑,闷不做声。

    因此我叫南双折了一只红花来,插在了隐青的发髻上,隐青本是十分拒绝的,但是在我和南双的威逼利诱下,他也只能从命了。

    京昭城的晚间风景最是迷人,此时为了迎春,街上又添置了不少的花灯,五彩缤纷的,好看极了。

    这还是楚誉走后我第一次出来呢,平日在府中都待厌了,还是出来后觉得这视野开阔些,就连空气都觉得清新不少。

    隐青在这京昭城住了这么久,虽说从来没有来过宜春楼,但是对它的具体位置还是略有听闻的,毕竟魏将军手下有几个兵卒没事就喜欢探讨着宜春楼的好酒和美人。

    我停步,看着眼前这一座金碧辉煌的楼阁,不曾想这样奢华之处,竟然是青楼。

    宜春楼大门外站着几位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女子在拉客,字字句句间都尽显轻慢,门内的笑声歌舞声不绝,明亮的灯光,将我们三个人的影子照的修长。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了看隐青和南双,见他们二人貌似比我还要慌张一般,我拿着折扇拍了拍胸脯,示意他们不必担心,尽管跟着我走,我穆黎书什么样的场面没见到过。

    我带头大步踏进了宜春楼,前脚刚踏入,那位传说中的老鸨陈妈妈便露着笑面迎了上来。

    “哟,看三位爷衣着华贵,这定是吉人吉像啊,三位爷快里面请,陈妈妈我定叫我们这宜春楼最好的姑娘来陪您!”

    我只微微点了头,铺开了扇子,在身前摇了摇,还特地的晃了晃我腰间的玉佩,那陈妈妈顿时双眼放光般,觉得这三位贵人要是伺候好了,定少不了好处。

    “小爷我平时,也没什么喜好,就是唯独喜欢吃些美食,听些琴音,不喜嘈杂。”

    我故意压低了嗓子,嘴角勾勒出一抹玩玩的笑容,对着那老鸨挑了挑眉。

    那陈妈妈一挥手帕,喜笑颜开。

    “诶哟,放心吧爷,陈妈妈我等会就给您安排我们这宜春楼最好的雅间,上些特色美食,最主要的是叫我们这儿琴弹得最好的姑娘来陪您。”

    我尽显满意之色,摇了摇腰间的钱袋。

    今日我可是从我的私房钱内拿出了好些来呢,其实我平日里真不怎么用钱,大部分东西府上都是有的,所以每月的月俸我都存了,这么久来,也存了不少金银。

    “那便最好,你放心吧,把爷伺候好了,这银钱可是少不了你的。”

    陈妈妈听言眼睛都笑的眯成一条缝了,南双和隐青此时在我身后却是听的呆若木鸡,他们想着王妃平日也不曾出入过这种场地,也不曾跟此地的人打过交道,为什么从进门到现在,都像熟客似的。

    随即我们被领上了楼,进了一间雅阁,桌上摆满了美味,我晚上就是特地空着肚子来这里准备大吃一顿的,像宜春楼这样的地方,来的多是京昭城的公子哥,所以这美食味道定会是极好的。

    不久,进来一位抱着古琴的女子,缓缓行礼后,便问我要听什么曲子。

    我也不知道这京昭城内的公子一般都听些什么曲子啊,我看了一眼隐青,隐青却也朝我摇了摇头。

    “那便...弹你最拿手的吧。”

    细指微动,琴声细腻,我就这样听着,倒是极为舒服的,就像是涓涓细流潺潺,又像是山间微风徐徐,反正我觉得这姑娘的琴艺是极好的。

    南双说,宜春楼多这种卖艺不卖身的艺伎,像之前我们遇到的兰花姑娘也是如此,不过这般的艺伎每月的赏钱也是极少的,我想,她们是有多么过不下去的日子,才会来到宜春楼这样的地方啊,亦是令人唏嘘。

    像秋娘,为了赏钱多些,她当初是既卖艺又卖身,这才莫名有了孩子,听说当时秋娘的琴技在这宜春楼内可是数一数二的,仅凭她的琴技就坐稳了宜春楼的头牌位置。

    我想罢重重的放下酒盏,惊得那弹琴姑娘手一颤,古琴顿时发出一股刺耳之声,就不说那姑娘了,一旁的南双和隐青都被我吓了,我尽量表现出一副不满意的表情,那姑娘见状立刻跪地。

    “你这弹得什么东西,难听的刺耳!”

    这违心话刚说出口,我便默默在心中朝那位姑娘道了歉。

    “公子息怒,青檀琴艺不佳,饶了公子雅兴,还请公子不要气急伤身。”

    我见那姑娘应该是在这宜春楼瞧人脸色瞧得久了,因此十分小心翼翼,重重地低着头,有些颤抖。

    陈妈妈在一旁见状立刻上前将那姑娘训斥走了。

    “公子莫要见怪,青檀刚来没多久,想必是功夫不到家,要不...我给公子再叫一位?”

    “不必了,小爷我听说,你们这有位叫秋娘的,那琴弹得是极好的,把她叫来给我弹吧。”

    老鸨听了,突然变了脸色。

    “公子...这秋娘...近日来仪容不好,我觉得,我还是替公子另叫一位吧。”

    老鸨话音刚落,屋外突然冲进来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娃娃。

    “你这个登徒子,我娘是不会出来给你弹琴的!”

    我瞧着,这孩子,应该就是秋娘的儿子了吧,人小火气还不小,知道护着自己病重的娘,不错不错,有我小时候的风范。

    老鸨见状,立刻派人将那孩子拖了下去,那孩子被拖走时还在用污言秽语骂着我。

    欸,我这善人做的也是不易啊。

    “小爷我今日,非要秋娘给我弹不可,陈妈妈,这银子...”

    我从钱袋中掏出了三锭银子放在了桌上,那老鸨看的眼睛都发光了似的,立刻微笑着将银子揣进了自己的腰包,急忙出去叫人了。

    大概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我都酒足饭饱了,才有人缓缓进门而来。

    我定睛看了,那秋娘虽说已是妇人,面色苍白,不过容貌依旧美艳,她穿的很严实,走路也缓缓地,甚至有些艰难,细看不难看出,脖颈之间,隐隐约约有些乌青痕迹。

    秋娘弹的曲子,同刚才那位姑娘不同,我觉得,像是诉尽了沧桑,道尽了哀愁,直叫人感同身受,不觉有些伤感。

    曲毕,我情不自禁的用力鼓了掌。

    “好,弹得好!”

    秋娘明显的有种受宠若惊,上前朝我行了礼。

    “赏。”

    南双听言,立刻拿了一锭银子给了秋娘,秋娘感激的看着我,说着多谢公子。

    “陈妈妈。”

    我见一旁的老鸨还偷偷的用牙咬了咬我刚给的几锭银子,听到我唤她,立刻将银子收回怀中上前听话。

    “这秋娘弹的曲子,小爷我甚是喜欢,小爷我想天天都能听到这样的曲子。”

    “那爷您就天天来,我保证让秋娘每日准备新鲜曲子。”

    “我若是将秋娘赎了回去,可不必天天来这方便许多?”

    秋娘和老鸨听后都露出惊讶之色,特别是秋娘,她这辈子,早就已经死了心了,更不曾想过竟然还有人愿意替自己赎身。

    那老鸨眼珠子骨碌的转了转,笑起了声。

    “哟,公子要赎人回去天天听,那自然是好的,只不过,这秋娘以前可是我们这儿的头牌,这赎金,自然是比其他姑娘要高那么一些。”

    呵呵,这老鸨,还真是视钱如命啊。

    我解开腰间的钱袋,在手中抛了一抛,那老鸨的目光亦是随我的钱袋一上一下的。

    “小爷我像是缺钱的人嘛?陈妈妈,这一整袋金银可够了?”

    我一下将钱袋扔出,那老鸨稳稳地接住,瞪大了眼睛。

    “够了够了,这些赎十个秋娘也够了,公子出手可真是大方!”

    见那老鸨笑得合不拢嘴,我满是骄傲的摇了摇扇子。

    “既然这样的话,刚才那个孩子,我也一并赎了,我见他牙齿伶俐的很,倒是有趣。”

    此时的老鸨见了那么多的钱早就内心欢喜极了,现下怕是我问她要些什么,她都会毫不犹豫地亲自送过来的。

    那小孩儿被抓到我面前时,脸上还写满了怨气,怕是他觉得我作为一个花花公子,买他娘回去定是没什么好事的。

    出了门后,老鸨还在大门喊着公子常来。

    我抬头望着那高高的月亮,只觉得今日心情愉悦,月亮格外地明亮。

    走时,秋娘突然下跪,她紧紧拽着孩子也一并跪下,那孩子虽然满脸不愿,但也终是跪了。

    我见状立刻就俯下身想扶他们起来,但只见秋娘泪水翻涌。

    “秋娘多谢公子替我赎身,秋娘愿意做牛做马报答公子,只求公子善待我儿,允他去书塾上个学,秋娘一定,感激不尽!”

    说罢,便要磕头。

    我蹲下身拉着了他们,微微一笑。

    “放心,我定会让他上学的,我也会请大夫,看好你的病。”

    秋娘听我此时声音突变,疑惑般的抬眼看我,就连那孩子,也收回了看仇人般的目光。

    “公子...您...并非...”

    “这位是誉王府的王妃娘娘,听了你们母子的事迹,心生怜悯,才来救你们的。”

    南双上前说道,当时是,秋娘好像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她愣了一会儿,随后滚烫的泪水喷涌而出,感激的目光不曾散去。

    她说。

    “秋娘,感谢王妃娘娘大恩大德,娘娘神人庇佑,定能此生平安...”

    说罢,她就这样顺着晚风,微微倒了下去,昏迷不醒。

    我连忙叫隐青将她送回府去,命令南双去请大夫。

    我只觉得,此夜,我心中是暖的。

离人

    回到府中后,郎中也来得及时,秋娘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由大夫进行诊断,而我和孩子在一旁焦急的等待。

    我让南双紧紧的掩了窗子,不留一丝缝隙,也不让凉风有丝毫侵袭进屋内的机会。

    我还命厨房煮了碗燕窝,想着等秋娘醒了喝些,身子也会舒服。

    孩子紧紧地贴在我的身侧,所有的眼神都聚集在床上的秋娘身上,自从前夜里娘亲带着他逃出去被宜春楼的人当街抓住毒打一番后,娘亲的身子就更加不好了,昨夜里一直叫冷,还连声咳嗽,其实他知道娘的身子骨一直都不好,但是挨打时,娘还是紧紧地将自己护在身下,他虽然才五六岁的年纪,但是这些年跟在娘身边,他的思想早就比同龄孩子成熟懂事的多。

    自他有记忆以来,他就在宜春楼做着苦差事,受尽了旁人的冷眼,娘十分辛苦的带着自己,患上病疾,他做梦都想着带娘逃离那个地方,但是自己的能力太微薄,面对那些人无能为力。

    他想着,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成为强者,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娘,让娘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

    他想读书,但是却因为身份低贱,并且没有银钱,所以被拒在学堂的大门外,他没有朋友,只有娘亲一个亲人。

    他从不曾想过,会有人替娘亲赎身,还承诺给自己书读。

    他本以为自己身边的是一个飞扬跋扈的贵家少爷,没想到却是誉王府的王妃娘娘,他进府时还偷偷的掐了自己的手臂,知道疼,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也听过一些闲话,外传誉王府的王妃娘娘是他国来和亲的,不识礼数,刁蛮任性,对府内的侧妃和下人也是心狠手辣,不过前几个月他见过王妃在街上施粥,他去讨了一碗,但是始终不敢抬头,只敢远远地瞧着,他那时就有些觉得,这王妃貌似没有他们说的那般恶毒,毕竟,他能看得出来,她施粥时的那副笑脸,不像是装模作样。

    如今,他更加确定了,王妃娘娘是个好人,还是个不一般的好人,毕竟没有几个王公贵胄家会因为可怜自己这样的小角色就花钱赎人请郎中。

    在这个世上,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人情的温暖。

    郎中把了脉后,默默起了身,有些无奈的转头看向我。

    “大夫,秋娘的身子怎么样了?是不是用些药调理调理就好了?”

    我等待着大夫的肯定,但是却等到了一个明确的摇头。

    “王妃娘娘,秋娘早间便身患恶疾,若是当时及时医治,还是有的救的,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再加上她身上伤痕累累,气血不足,恐怕...要度不过今晚了。”

    大夫此话一出,在场的人心头都激起了一阵难言的悲痛。

    身边的孩子顿了顿,然后猛地跪下,豆大的泪珠滑落瘦弱的脸颊。

    “王妃娘娘,求您救救娘吧,大夫,您医术高明,一定能救好娘的对不对,一定能救好的,求您了...”

    我见孩子这般,莫名心酸。

    此时,我也感觉很无力,这位大夫可是京昭城内医术最高明的郎中了,有的御医有时都需向他请教,若是他说救不了了,那应该就是无人能挽回了。

    我伸手去拉孩子起来,但是他就那般的跪着,就像百姓仰望神明,拜祭神佛一般,他们觉得,只要心够诚,就一定能得到回应。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个世上有的事情,就算是神明显灵也是无法挽救的。

    就比如,生死。

    孩子哭的厉害,郎中也束手无策。

    突然,床上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虎儿,别哭...”

    “娘。”

    孩子抬眼,只见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出着气,孩子立刻跪步到床边,紧紧拉住秋娘的手,我见状也快速上前,看着床上的秋娘,内心难受万分。

    她的脸是白的,嘴是白的,唯有眼睛,还有一些神色。

    原来,将死的人,是这样的样貌。

    我只感觉鼻尖酸酸的,虽说我同秋娘是第一次相见,但是我很同情她,我就觉得这个女人,一生都很不易。

    “王妃娘娘,您花重金赎了一个将死之人,秋娘此生已经无法报答王妃了,秋娘忘不掉您的恩德,死后,我定会保佑王妃,保佑誉王府平安,来生,秋娘再来还恩。”

    我见秋娘红红的双眼下,是一个微笑。

    她说话已经很吃力,但是她用力的说的清晰,尽管小声,但是我听的分明。

    我忍了泪,也笑了。

    “你不用这样说,孩子在这,跟孩子说些话吧。”

    我多希望,我的阿娘,离开时也同我说了话,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永远的闭上了眼,后来阿爹每每回忆起那一幕,他只说阿娘当时抱我抱得紧,哭声哭的大,没有力气再同我说话了。

    秋娘艰难的抬起手,抚着孩子的脸。

    “虎儿,娘这一辈子,对不住你,生下了你,却没让你过上好日子,从今以后,你就在誉王府,定要听王妃的教导,好好做人,好好读书,将来,替娘争光。”

    “好,娘,虎儿知道了,虎儿一定听王妃娘娘的话,好好读书,好好做人。”

    听到这里,角落中的南双偷偷拭了眼泪。

    此幕,我见了,也红了眼眶。

    虽说窗子关的紧,但我却总觉得,恰似有些冷风吹着身子。

    “秋娘您放心,我不会让孩子在誉王府受苦的,我定会把他当作亲孩子抚养,让他成为人中龙凤。”

    我坚定的眼神,语气,是我的心里话。

    毕竟面对一个母亲,能给她最好的承诺,就是对她的孩子好,我还没有孩子,也没有做过母亲,履历也不足,但是我会慢慢学习的,就算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也会一视同仁的。

    我喜欢这个孩子,我定会一辈子遵守承诺。

    “王妃娘娘,恕秋娘此时无法起来谢恩了,王妃娘娘的善恩,虎儿你要一辈子记得。”

    孩子听罢一个劲儿的点头,而我抓住了秋娘的另一只手,我只觉得她的手很冰很冰,没有丝毫温度。

    “虎儿,王妃娘娘菩萨心肠说要抚养你,从今天起,王妃娘娘便是你的娘,你唯一的娘,你此生有福气,能来到王府,你定要将王妃当作亲娘般孝顺,知道吗?”

    “娘,虎儿知道了。”

    秋娘闭着眼微微的点了头,再睁眼时深吸了一口气提着。

    “从此以后,你只唤王妃为娘,快唤!”

    虎儿此时哭的全身颤抖,他看着自己喊了五六年的娘亲,心中百般揪扯,我本想阻止,毕竟秋娘才是他的亲娘,唤我,定是有些不好的,但是,人生前的遗愿,无法违背。

    虎儿抹了一把眼泪,停顿了好久,他的心中定是纠结的吧。

    但是随后他缓缓转身,对着我磕了一个响头。

    “娘!”

    听到这声,我心头突地一震,我顿时觉得,一声娘,像有千斤重般的压在我的心头,这种责任感,我一生都无法忘怀。

    我不过还像个孩子般,如今,都有人唤我娘了。

    我有些不习惯的微微点了点头。

    床上的秋娘此时已经开始缓缓闭眼,她仿佛微笑着,说了声好。

    随即,我感觉我握着的手开始僵硬的下垂,伴随着孩子滔天的哭声。

    上天在这个晚上,带走了一个人。

    殊不知她就这般走了,燕窝也没来得及喝。

    秋娘承认自己是个有私心的女人,虽说虎儿在誉王府哪怕当个侍卫,日子也会比之前好上百倍,但是她想着,虎儿若是从此便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少爷,那么从今以后,定会像麻雀变凤凰般的,成为人上之人。在誉王府,虎儿可以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可以不再干那些脏活累活,还可以到学堂读书,她相信,孩子一定可以功成名就。

    抱着这样的心愿,她才非要让孩子唤王妃一声娘。

    她知道,王妃这般心善之人,不会亏待他的。

    这一声娘,可以改变孩子一生的命运。

    秋娘真的相信,世间是有轮回的,毕竟来生,她一定要当牛做马,报答恩情。

    孩子哭了很久很久,丧亲之痛,难忘终生。

    我好像,也这般哭过,哭了很久很久,哭到没有力气。

    孩子在天将明时才睡了,他睡时紧紧的拉着我,应该是这样,会让他感觉到娘亲还在身边吧。

    我命人好好替秋娘料理后事。

    她一个地位低贱的女子,一生从未风光,走时,定要风光一场。

    太阳还会照常升起,没有她的日子终究会到来,生死离别虽可怕,但是时间会治愈一切。

    我们只能有时回首,想到那个人,流些眼泪。

    若是我不曾救秋娘,她可能早些时辰就离开了吧,可能孩子会一辈子在宜春楼,做个小伙计,不时受人欺凌,艰难的长大。

    现在孩子乖巧的睡在我的旁侧,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好的开头。

    我会教他骑马,射箭,给他请先生读书,教他做人的道理,让他成为一个君子,那时,秋娘在天之灵,定会看见的。

    鸡鸣之时,天亮了。

羡予

    昨夜孩子睡得晚,我亦睡得晚,待我早间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孩子竟然不在我的旁侧。

    我连忙起了床,刚开了屋门,就迎面撞上了南双。

    这不撞不要紧,一撞竟将南双手中端的热水打翻了尽,银盆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最终缓缓停下,发出刺耳之声。

    南双愣住了,还好我们两个人躲闪的快,只湿了一点裙角。

    “王妃,您没事吧,烫着没有?”

    南双急忙上前替我查看个不停,甚至是把我浑身都给转了个遍。

    “南双,孩子呢?”

    我此时一心只担心孩子,我昨晚才答应秋娘替她照顾,怎么一大早孩子就不见了,这王府这么大,他还是不要迷路的好,清早重雾气,后院里的池塘不宜看得真切,万一孩子乱跑失足跌落了怎么办,那池子可深的很。

    越是这样想着,我便越加紧张了。

    “王妃不用担心,孩子一早醒来就说想去见见他亲娘,我便让隐青带他去墓边,拿了纸钱,拜祭拜祭。”

    秋娘毕竟不是王府的人,为了王府的颜面,自然也不能够明目张胆的大肆操办后事,因此我便叫人连夜替她寻了一个好地,修了一处墓墓园子,不让她凉了身便下了土,我还下令同葬了众多珠宝首饰,精修了碑牌,烧了许多名贵衣物,纸房子等,这样她在地下,日子总会好过许多。

    南双这般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也还未去拜祭。

    快速的洗漱了一番后,我便叫南双同我一道去看看。

    毕竟还是早间,湿气重,草上的清露未退,雾气也还有些,但是远远的,还是能瞧见隐青和孩子,还有一丝火光。

    孩子跪着,今日,他脸上的泪痕淡了许多,殊不知,刚才,他还在心中同他的母亲说了好一番话,母亲常告诫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因此,从现在起,他便决定要学会收回眼泪,真正的成长起来。

    见我来了,孩子淡然的起身,弓腰。

    “娘亲。”

    我一怔,好一瞬才反应过来,从今以后,我便是他的娘亲了。

    我竟觉得,这孩子成熟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怜,平常人家像他这般大的孩子,还一心只想着玩闹,甚至有的连话都还未说的那般全,就更不提知晓什么礼数了。

    但是这个孩子,说话清晰,稳稳重重,真不像五六岁的模样。

    我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然后我和南双上前为秋娘又多烧了些纸钱。

    她还在人间的时候,那般的为银两烦恼,甚至不惜做着最下等的事情,挣些苦命钱,如今,她终于可以享享荣华富贵了。

    回府的轿马车上,孩子一言不发的正正坐着,拘束的很,他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坐过马车,他在宜春楼时他都全部靠着他那双腿跑堂,现下,他不敢想竟然坐在马车中,如此平稳,还有昨晚睡的那张大床,特别暖和,特别的软,这倒是令他有些不习惯了,在宜春楼时,他与娘的床特别硬,睡的时候整个人都得蜷着身子,时常冻醒。

    我见他默不作声,突然想唤他。

    “虎儿,你的本名,就叫虎儿吗?”

    只见他点了点头,但却依旧没有出声。

    也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经常就叫个虎子猫子的,都没有什么大名,若是有钱读书的,或是自学将来要考取功名的,才会取个名。

    “虎儿现在已经是我们誉王府的小少爷了,以后还要去书塾读书的,没个好名字可不行。”

    南双说着还边抚了抚虎儿的头,想拉近些关系,不想他太不自在。

    “我觉得南双说得对,虎儿虽是你亲娘给你取的名,但是你终究还是要一个正名的,只不过...我的文采也不太好,应该也取不了什么好名字。”

    在羌勒时,我最不喜欢上先生的课了,他说的那许多我也不懂,也不感兴趣,还好我们羌勒向来不太重视文学的东西,因此阿爹也没有逼我。

    我看了一眼南双,谁知她立刻摆了摆手,说着她字都不识太多,更别说取名了,我又转眼看向隐青,隐青更是摇头,说他习武之人,文采向来不行。

    这该如何是好,楚誉又不在,难不成,等他回来再取名?但是虎儿不等他回来就定要去书塾了,还是得尽快才行。

    我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才终于想到一个人。

    回府后我便叫南双唤来落相宜,她是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定能给取个好名字的。

    落相宜听言后,先是看了孩子一眼,然后才缓缓坐下。

    只见她思虑了好一会儿,而孩子就那般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显然还是不适应王府内的人,事,物,他有那么一瞬,还觉得自己像是个外客。

    许久之后,落相宜提了袖子,缓缓落在纸上两个字,随后才开口。

    “言及君子,惊羡一世,取予有节,不如,就叫羡予吧。”

    落相宜将纸递给了我,我接过,一边看着,一边口中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

    羡予...楚羡予...

    “好,取得好!我喜欢!虎儿,从今以后,你就有正名了,你既做了誉王府的小公子,那你自然是要跟着誉王姓的,你叫楚羡予,我以后便唤你予儿了,可好?”

    我激动的站起了身,期待的看着他,实不相瞒,瞧他还未开口,我内心倒还有些慌张,难不成他不喜欢这名字?也是,换做谁都会更喜欢亲娘取得名字吧。

    “一切都由娘亲做主。”

    谁知不一会儿便听得他开了口,我顿时欣喜极了,我突然觉得,这誉王府多了一个人,我多了一个孩子,这种感觉很是奇妙,虽然他不是我亲生的,但我总觉得,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牵着我的心弦,原来为人母,便是这样的感觉。

    我召集了府内前前后后,大大小小的丫鬟侍卫,然后我紧紧的牵着予儿的手。

    “从今日起,楚羡予便是我誉王府的小公子,是我的孩子,你们定要好好的照顾公子,若被我发现有谁冒犯了小少爷,我定不会饶恕的!”

    下面的丫鬟侍卫齐声应到。

    一时之间,我突然感觉,予儿好像也反过来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他小小的手心全是汗,这般,他应该是有些信任我了吧。

    此时旁边的小人儿,见到这般场面,显然是被吓到了,但是他知道身旁的这个他唤娘亲的王妃,一直在护着她,像亲娘一般的护着他。

    命运多舛,兜兜转转,自己竟然来到了誉王府,身份一下子的转变,让他花了眼。

    他此时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竟然真的成为了誉王府的小公子。

    他接受了新的名字,代表他接受了新的身份,他想着,他定会以这个身份好好的活着,他定会努力读书,出人头地,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不,能恃宠而骄,毕竟,他永远不会忘记在宜春楼的日子,不会忘记他死去的亲娘,不会忘记最初的自己,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王妃娘娘赋予的,王妃娘娘对自己好,自己不能辜负她,所以他定要报答王妃娘娘,他现在的娘亲。

    在书房中,他看着写有自己名字的那张纸,拿起笔,反复地写。

    他在心底,也一遍又一遍的适应自己的新名字。

    我在书房外看着他,轻轻的笑了。

    若是楚誉在的话,他也应该会同意我这般做的吧。

    这一次,我可没有再帮倒忙了,也没有伤害到自己,楚誉知晓了,定会替我开心的。

    并且,我也从此刻开始期待着,我和楚誉自己的孩子的到来。

    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文武双全,样样精通,最重要的是,生活的很快乐。

    秋娘,应该安息了。

    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看了好久好久。

亦瑶

    万里黄沙,一望无垠。

    苍茫云天,在尘土飞扬之中尽显颗粒感,丘壑间沙尘不断,席卷着每一处干涸的平地,遥望远方,颓然间只觉得唯有那看不到边的黄土,铺盖着众生。

    仿佛在这里,是没有任何生命的。

    若是长等,你可能会等到一两只秃鹫,掠过灰蒙蒙的天际,扬翅飞向远方。

    放眼堆堆干土间,不时会看到几具动物白骨,触目惊心,也有可能,会看到人已经被风化了的头颅。

    在这里,百姓跟兽物没有什么不同,生存之外,就是死亡。

    他们蓬勃地求生欲望,早已在无尽的折磨中逐渐丧失,他们知道生的希望越来越渺小,他们甚至觉得,如果能早点离开这个可怕的世间,是一种解脱。

    当你的生命不被自己控制的时候,你就像一个傀儡,生与死,你都不那么在乎了。

    他们挺着瘦弱伤痛的身躯,承受着超出能力之外的负重,他们就像没有意识的一副躯壳,在沙地间游走,一步又一步,痛苦而又艰难。

    最难熬的那段时间已经过去了,他们看着身边的人死亡,减少,已经开始变得麻木不仁。

    宫殿不出三日便会全部完工,到时候,他们应该就会释放了吧。

    想罢,一个少年却停下了脚步,只见他的身上满是泥土,破烂的衣衫下黝黑的皮肤,布满了鲜血淋漓的伤痕,从他的肩头滑落了一大包石灰,触地的那刻,石灰砰然而出,将他紧紧包围,沾上了他满脸的汗水。

    他好像释然般的松了一大口气,抬头紧紧的盯着那往日碧蓝的天空。

    汗水滴落眼睛里,一阵刺痛,让他有些睁不开眼。

    他缓缓地张开双手,像是在拥抱着这个大地,拥抱着他从前的故乡。

    “额吉簕!”

    他大声地嘶吼着,这一声,用尽了他还仅存的所有力气。

    后面的士兵见状,拉着重重的铁鞭,踏着沙地,一步又一步的朝少年走来,眼神之中的戾气,就像西北戈壁上最凶猛的野兽。

    当铁鞭被高高地挥起却还未来得及落下时,那少年就已经仰面倒地,顺着这疾风,身躯骤然变冷。

    铁鞭落在了他瘦弱的尸体上,这一次,他感觉不到痛了。

    他倒下前喊的额吉簕,是他母亲的名字,他那一瞬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同母亲见面了。

    队伍还在走着,不会因为少年的死亡有任何的改变。

    “阿姆西达尼...阿姆西达尼...”

    高台上的法师口中念着祈雨咒语,手中摇晃着铜铃,五彩的神带随着冷风飘扬,在高高的天际,描绘着一丝颜色。

    夏王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那个透明的鲜红的瓶子,鲜红色的液体不停涌动,仿佛在被什么东西吸食着。

    他只不过微微侧身,眯了眯眼,身旁的黑衣女子便立即俯身低头。

    “夏统领,这位法师祈雨多久了?”

    夏王开口时,下额的胡须随之颤动,他的眼睛发出令人恐惧的目光,就向西北毒辣的太阳,所射发出的阳光,能够让尸体在灼热下逐渐焦黄。

    夏亦瑶听言抬头瞧了一眼空中的隐日,然后淡然回话。

    “夏王,已经四个时辰了。”

    她的语气很平淡,甚至听她说话时,只觉得没有一丝人的情调,冰冰冷冷的,像没有感情和心脏的生物。

    她名为夏亦瑶,是传言中狠毒无情的西北夏氏女杀手统领,她七岁拿剑,八岁握弓,九岁食毒物,十岁时加入女杀手阵营,历经磨难,走到了现在。

    她是夏氏的人,是西北的孩子,但是在很多人眼里,她是一个无情的怪物。

    夏王听言将手搭在了高椅的扶手上,轻轻弹了弹手指,手指上的金戒亦是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茫。

    “那你说,还要不要等下去。”

    夏亦瑶颔首,她见天边虽有阴霾,但是太阳依旧在阴霾间闪现,冷风四起,天色却持久未变,云层缓行,没有任何湿润迹象,看来,天意无雨。

    她快速的抽起了腰间的短剑,只见那短剑上有一个明显的缺口,但是剑锋锋利无比,手柄处被麻绳卷裹着,上面还有些未干的血迹。

    她持剑弯腰,眼眸微垂,有些干裂并且毫无血色的唇轻轻动了动。

    “亦瑶认为,光阴似金,不能耗费。”

    她起身大步跨上高台,那法师听闻脚步声,未敢回头,口中一直念着祈雨口诀,不知他是在祈雨,还是在偷偷为自己祈福。

    “法师,今日就到此吧,四个时辰,你耗得已经够久了。”

    说罢,只见银光一闪,血迹喷涌而出,法师倒地,惊恐的双眼依旧目视前方。

    夏亦瑶抹了抹额上沾到的鲜血,还有些热。

    她平静的转身,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随后便有士兵将那法师拖了下去,拖到了一处牢院里,强烈的血腥味引出了院中的两只恶兽,口齿撕咬间,只剩下一滩血迹,一套法服。

    “死后能入我爱兽之口,也是他的福气。”

    夏王缓缓起身,闭眼吸了一口这天地间的浑浊之气,然后嘴角微微上扬。

    “夏王洪福齐天,君王之相,尔等相信以夏王之威,不久天神便会降下甘霖,恭贺夏王获西北主位之喜。”

    夏亦瑶收起了手中的短剑,言语之间,有些讨好之意,这样的话,早就已经成了习惯。

    夏王此时砖头看向她,忽而的凑近,夏亦瑶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畏惧。

    夏王收起了嘴角的笑容,盯住了夏亦瑶的脸,紧紧的视线聚集在她的身上,她却没有闪躲,抬眸,看着夏王的眼睛,回了一个笑容。

    夏王此时才慢慢收回眼神,拍了拍她的肩。

    “我就知道,夏统领,是最为衷心的。”

    他说时恢复了之前的笑容,然后他下了高位,朝那高大磅礴的宫殿之处走去,他的背影,就像一只高高盘旋在天空的秃鹫,仿佛他的眼神能洞悉一切,然后便会亲自解决掉所有他不满意的东西,在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么多年,夏亦瑶跟在他的身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他。

    他刚才的话,她明明就听出来了一种威胁的意味。

    她知道在夏兖满吉的身边,从来就不会留废物,把你留下不是因为他完完全全的相信你,而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

    夏兖满吉此前放下所有戒备去爱的人,只有他的女儿,但是,他的女儿却夭折了。

    他也曾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但是他对权力的渴望,已经超过了他生命中的一切,吞噬了他的真情。

    为此,世代之交的蒙氏,他都能毫无血性的消灭。

    在这世间,他已经没有做不出的事情了。

    夏亦瑶路过牢院时,驻足,向里面看了一眼。

    她看见地下鲜红的血迹已经干了大半。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她想起了,那时候地上的血迹,也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这些日子,她时常遇到梦魇,因此她已经觉得睡觉都是件令人惧怕的事情了,她总是能在梦中看见自己曾杀过的人,看见他们拿叫做哀求的目光,但是自己仿佛就像一个无情的骷髅,毫不留情的就要了他们的性命。

    其实在之前,她从不觉得杀人有何可怕,毕竟她的身份就是杀手,自己能活到现在,就是凭借杀人为生,但是自从她杀了那个人之后,她的所有思绪,好像都不同往常了。

    当时,她用的,也是这把短剑。

    他的眼神,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夏亦瑶突然轻笑,她好像是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杀了这么多人之后,她竟然会有后悔的念头。

    她是夏氏第一女杀手,在夏氏有着无人能敌的地位。

    但是,她并不快乐。

    她还是离开了,看她的方向,应该是去了什么悬崖脚底,瀑布石旁。

    她还能感觉到,自己脚踝处的伤,有些隐隐作痛。

    黄沙依旧,在西北逗留。

夏蒙

    角号响起之时,伴有鼓声阵阵。

    硕大的圆台之上,勾勒着夏氏一族特有的蛇形花纹,深绿的雕刻点缀着些许红蓝,使整个圆台看上去格外的纷呈。

    圆台之上,是身着夏族传统珐姆服饰的舞者,鼓乐之间,强壮的身躯在圆台上跳着彰显勇士之风的舞蹈,粗壮黝黑的肢体灵活的摆动着,他们脸上印画不同的花纹,彰显着夏氏的仓盛。

    圆台之下,众多仆役者和百姓跪地,远远的眺望着坐在琥珀高位之上的夏王,一个个人的脸上,皆是冷漠和恐惧,作为西北的子民,他们为了生存,已经别无选择。

    太阳依旧灼热的照射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且都能看出些许红肿,他们现在只能饮东边岩洞里的泥泉,那泥水下肚后,不时就会犹如蛇躯在腹中游走,疼痛难忍。

    西北唯一的一处清泉,也已经被夏氏的人重重把守,只供给夏氏的贵族,王子。

    他们甚至听说,夏王以吸食人血解渴,自愿供给之人,死前可以赏得一瓢清水。

    他们只是离着这么远的看着高位上的那个王,便足以内心慌乱不定,传说中的这位王,可是如同水中恶龙一般恐怖的存在,当初蒙氏被灭的血腥场面,仿佛还历历在目。

    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啃声。

    夏亦瑶领着数百位女杀手站在最前方,顶着烈日,抬头挺胸。

    她只觉得自己这身黑衣,让自己感到所有的光热都聚集在自己的身上,恰似燃烧起来一般,她额间的虚汗,滴滴滑落,不曾间断。

    终于,鼓乐声停,高位上的夏王鼓了掌。

    舞者有顺序的一个接一个的下了圆台,一位老者缓缓上前,只见他一只眼被黑布蒙住,皮肤的褶皱间,还有点点红斑,驼背躬躯,面色煞白。

    他拄着法杖,走的很不平稳。

    他是夏氏的执礼,名为夏千裴,一直跟在夏王身边,听说他的左腿是因为救过夏王才落下的病根,在领兵执掌攻打后梁精兵一战时,伤了右眼。

    此人心狠手辣,俗称老毒物。

    传闻他有虐妇之癖,夏王还因此特地对妇女设了一个刑罚,不尊不敬者,便会被送去夏千裴那里,不少妇女惨遭他手,死无全尸。

    夏亦瑶倒是对这个人没什么防备,毕竟这个老毒物除了没事喜欢跟自己溜溜嘴皮子,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做,毕竟在这西北,她自己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

    只见那夏千裴高举他的法杖,对外,那便是代表夏王的最高旨意。

    众人见了立刻颔首。

    “阿苏哩嗒,犸吉了姆!”

    他高喊着夏氏的敬语,自古以来,夏氏举办大事之时,必先启天,说敬语。

    随即便是下面百姓齐齐的朝拜声。

    今日,宫殿已成,夏王夏兖满吉自称西北之王,立王之典,万人朝贺。

    这一段,将会被永远的写在夏氏的历史里。

    夏亦瑶此时也跟从着所有的人,口中念着夏王与天同齐,万寿无疆之类的话。

    她觉得,从此之后,可能西北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归和平安稳了吧。

    她希望如此。

    高位上的夏兖满吉起身,享受着下方的人对他的尊敬与忠心,他满意的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为了这天,夏王下令屠杀了一千只红牛,恭贺他成王之喜。

    夏亦瑶亲眼所见,那些红牛的鲜血,染红了一整座高山,一大片黄土,当一盘又一盘的牛肉端上来时,她除了有些恶心之外,没有任何食欲。

    而下方的百姓却格外相反,他们争先抢后的争夺着牛肉,硬生生的往嘴里塞,甚至在这样的日子里,还出现了有人直接被牛肉噎死的悲剧。

    然而,没有任何人在乎。

    夏亦瑶只觉得眼前的这座宫殿,就像一个大牢笼,里面的人都是像自己这样面无表情的怪物。

    她谢绝了旁边的人递过来的牛肉,抿了抿唇。

    “父王成王之喜,儿臣敬父王一杯,祝父王寿与天齐!”

    低位上的夏兖各槡举杯,只见他较为俊秀的脸庞上,有些许胡渍,睫毛修长而根根分明,壮硕的身材穿着华贵,薄唇微扬,虽说他们二人是父子,但是乍一看,二人竟无什么相似之处。

    夏王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高兴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作为父亲,对他儿子的严苛程度,就像训练豺狼虎豹一般,他认为他的儿子,一定要是除了自己以外,最厉害的人。

    自己唯一的继承者,他只能严加管教。

    孩子,就是应该听话的。

    夏兖各槡对他的父亲,不敢有任何的不满,他对他父亲的敬畏之情,大过于亲情。

    他知道他的父亲不择手段的,创造了现在的一切。

    而作为儿子,只能言听计从。

    在这里,每个人心里想的都是不一样的。

    百姓在想归顺夏氏,最起码还有牛吃。

    夏亦瑶在想,这西北的未来,会不会有雨。

    夏兖各槡在想,他父王的位置还能坐多久。

    夏千裴在想,今日赏赐的那个妇人,该用些什么手段比较新鲜。

    而夏王却在想,那后梁来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到。

    把酒言欢之际,风尘席卷。

    仿佛掀开了往事前尘,一幕幕的画面,瞬间在夏王的眼睛里浮现。

    西北两族的祖先,本都是后梁周边战败国之间的逃兵,沦落于此,才建了夏蒙两氏族,百年的时间,夏蒙两族才逐渐强大,最终镇定西北,但终属后梁之国土。

    数月前,西北还是夏蒙而立,晚间很寒,清早还会下着小雨。

    当时是,蒙氏一族公主大婚,大婚当日,蒙氏首领蒙齐汗邀夏王前去参加婚宴,他们二人当时虽然已经对是否真正归顺后梁一事有了一些争端,但是蒙齐汗想着,借此机会,洽谈一番,应该可以重修于好,还西北安宁。

    当时是,夏王已经有了独大志向,表面虽笑脸相迎,但其实两面三刀。

    当时是,夏氏杀手屠遍蒙氏死士,大街小巷之间,皆有尸首。

    当时是,夏亦瑶握着短剑,看着地上倒下之人,双手颤抖,鲜血顺着手心滑落,然后她只给了自己一瞬时间定了心气,然后便转身,继续杀敌。

    当时是,昼夜之间,蒙氏卒。

    夏王曾经觉得,自己以前也真的将蒙齐汗当成朋友。

    不过,

    拦他路者,唯有死路一条。

    他还清楚的记得蒙齐汗死时的那个惊恐的眼神,夏王叹着气,在他的尸首前,他说了一句,

    你本可以不死的。

    当他看到众多蒙氏子民为了逃脱一死,就那般跪在自己的面前,说愿奉自己为王的话,他觉得这一切非常值得。

    只有有足够能力的人,才配称王。

    而他夏兖满吉,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

    西北从此,只剩夏氏独大。

    接着,夏王便与私人暗通款曲,灭了后梁驻扎在西北的精兵,当时是,也是有夏亦瑶冲锋陷阵,仅她一人便诛杀了精兵百人。

    她的短剑之快,能在一瞬之间,要人性命。

    她的果断与决绝,让夏王很是欣赏。

    “后梁来的两个人,不日,便将到达西北。”

    夏亦瑶站在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下,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夏兖满吉转了转手中的金戒,听言,面色不改,只是平静的道。

    “什么角色?”

    夏亦瑶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

    然后继续垂眸作答。

    “后梁的誉王和魏将军,二人武功高强,甚至,可能占我上乘。”

    夏王这下表情才有了一丝的变化。

    他停止了转动金戒,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那个玻璃瓶,里面的鲜血依旧翻涌。

    扬眉。

    “武力,”

黑夜

    经过数日的奔波,二人终于来到了这片虎狼之境。

    在这里,没有丝毫春日的生机,放眼望去,茫茫苍凉,竟找不到一处鲜艳之色,方圆百里,时常风沙漫漫,遥看天际,只有烈日当空,还有几只囚鸟仓皇逃离的影子。

    当你的一只脚踏上这片土地之时,你只能感受到明显的灼热,透过厚厚的鞋底,直上心扉,烧的火热。

    途径之地,能看到一些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通往几个草屋错落,不过没有炊烟,只是空空荡荡。

    再往前行,能闻到一股明显的恶臭,就像是什么东西搁置太久而腐烂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血腥,定睛,才发现不远的沙丘之间,堆着层层尸首,面目早已溃烂不堪,无法入眼。

    灰尘席卷,扫过的地方,皆是冷清。

    应该是因为瘟疫,所以此处的百姓都逃离了。

    仔细望去,前方的几处房屋间,还插着几幅写着“蒙”字的大旗,不过都已然破烂不堪,旗杆倾斜着,在风中摇摇欲坠。

    不真正来到此地,谁都不曾想到这西北,竟然比想象当中的还要悲惨,灼灼烈日下,不过走了几步,就已经双颊滚烫,马匹此时都有些烦躁的不听训话,顿着步子不想再往前走。

    一路到这里,没有一条河流,一处水源。

    楚誉牵着马,缓步行着,他无意中见到了一块沙丘中的巨石,影子下暗暗的颜色,像是,有些湿润。

    魏询拿下腰间的水壶,轻轻摇了摇,不过半桶了,他打开盖子,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喉,然后递给了身边的楚誉。

    楚誉摆了摆手,没有接。

    “我也还剩半桶。”

    说时,他俯下身探了一点巨石下的沙砾,在两指间揉搓了些许,然后抬眸。

    魏询见状也顿步。

    “怎么了?”

    楚誉自然的放下了手,对魏询摇了摇头,笑到。

    “没什么。”

    两人继续走着,不自觉已经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顶着这般烈阳前行,行路进度真是降低了一半有余。

    干粮已尽,而且看这四处戈壁,应该也没什么生物可食,此时两人明显已经精疲力尽,腹中空空了。

    终于,赶在日落之前,看到了一处村镇,见到了一位老妇。

    那老妇年已半百,独自一人站在屋前,看着远方,就像是在盼望着,盼望着她心中的那一天能尽快到来。

    楚誉礼貌上前行了礼,那老妇见来人衣冠举止不像是西北之人,多少有些防备之意。

    “婆婆不必害怕,我们不是恶人,我们只是来西北探亲的,赶路至此,腹中饥饿,想着寻些吃的。”

    楚誉说罢,还从腰带间拿出了一锭银子,交至妇人手中。

    后梁境内,皆用金银。

    那妇人看两位来者面容和善,应该不像是什么坏人,这才接了银子,答了话。

    “若是二位不嫌弃,家中还有些米饭配野菜。”

    魏询一听到野菜,顿时心中便好似涌上一阵苦味,他只记得行军之时,吃过野草,那味道着实令人难以下咽。

    不过此时,他好像也没得挑了。

    “那便多谢了。”

    楚誉说罢将马匹拴在门前,拍了拍一路走来身上沾染的尘灰。

    二人跟着进了屋,只见妇人家中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床铺,一张桌,三只椅,一口大缸,里面装着一小坨白米。

    妇人端来了饭菜,楚誉和魏询没有多话,三两下便强咽着下了肚。

    妇人随后还端了两碗浑水,放在二人面前,神色忧愁。

    “二位,家中也只有些泥水了,我已经用细塞过了好几遍,水也清了些,喝后了难免有些腹痛,忍忍就好了。”

    楚誉感觉那碗水中还有些细微的杂质,西北的百姓,竟然都已经困苦至此了么?难道那夏氏都不顾百姓的死活?

    想罢,他端起那碗水,一饮而尽,只觉得口中有些微涩,并且那些杂质经过喉间时有些难受。

    魏询不想辜负那老妇人的好意,便也二话不说,一口饮了,过后他还接连咳嗽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舌苔上异常苦涩。

    “老人家,您家中只你一人么?”

    楚誉用袖口擦了擦嘴后随口问道,谁知那妇人却因此陷入了一阵沉寂,停顿了许久,她才缓缓坐下,开了口。

    “我的丈夫身患瘟疫而亡,我的儿子几个月前被抓去当做仆役,为夏王修筑宫殿,壮丁万人前去,不过千人归来,而我的儿子,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说时,老妇人眼泛泪光,这样的境遇,属实凄惨。

    “老人家,请节哀,您要相信他们在天之灵,一切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楚誉坚定的语气,是在劝说,也是在给自己动力。

    今日他见到西北此番情景,内心难掩的沉重。

    这也定下了他一定要收复西北的决心,夏氏一族枉顾天下苍生,根本就不配当西北的控制者,若是夏氏在位一天,西北百姓便会多遭受苦难一天,消灭夏氏,刻不容缓。

    “自从蒙氏被灭,夏氏掌控西北,我们便过着黑暗一般的生活,夏王残暴无性,根本不顾百姓生死,我想着若是有一天西北的人都死绝了,他才会发现自己的暴虐行为,是有多么天地不容吧。”

    老妇人绝望的眼神,令魏询看了有些许动容。

    他紧紧的握着拳,心头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

    “为何,你们不想着离开西北,去别处谋生?”

    魏询觉得,囚牢中的鸟,应该都是向往着外面的天地的,它们应该都是拼尽全力的扇动着翅膀,想要朝外飞去。

    可是西北的人,一个个却是萎靡不振,仿佛是他们丧失了与生俱来的热血,只空有一副躯壳。

    老妇人听言无奈的叹了气。

    然后还摇了头。

    “西北的瘟疫,天下皆知,没有任何地方会接纳我们,我们能去哪儿?还不如守着这破碎的家乡,就这样等待死亡,也终究会是一种解脱。”

    老人眼中的绝望,楚誉和魏询都看得非常明了,他们都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但是想了想,又都没有开口。

    夜间,他们就那样并肩的躺在外面的沙壁上,望着黑色的天,仿佛此时在村落各家煤灯的映照下,还能看见天空中有黑云翻滚。

    他们此行,跋山涉水,终于到达了目的地,不过入眼的,却是这样的残乱不堪。

    楚誉的眼中有些许的光芒,他凝望着月色,想起了京昭城。

    同是一国,两地之间,却有如此分别。

    他其实有一瞬真的想直接调动军令,召来后梁万人军马,直接攻打夏氏匪寇。

    但是他转念就灭了这个念头,想着,此举,只会两败俱伤,可能还会伤及更多无辜的百姓。

    不过打入夏氏内部,每一步,都会是刀尖上舔血,无比艰难,怕是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可能夏王根本就不会相信他们的投靠,直接处死。

    最坏最坏的打算,他都想了,他现在要想的,是脱身之法。

    他不能死,死了,西北将会永远混沌。

    死了,黎书定会伤心。

    “你说,我们此战若是胜了,会不会就是千古留名,然后成为后梁的最高功臣,此生,都有享不尽的容华富贵?”

    魏询开口,将楚誉的思绪拉了回来。

    楚誉斟酌了一番,轻声回答。

    “你已经是了。”

    楚誉想着,作为百战百胜的魏将军,种种战绩早已被记入史册,定是千古留名,而且他也早就立了无数功勋,自是被视为后梁最高功臣,至于永生的荣华富贵,他不一直都拥有魏府的所有家底,除了此生,甚至拥有下一世都用不完的财宝。

    他这般答复,倒是让魏询大声发笑。

    是啊,这些自己早就已经有了。

    那自己还冒这样的险来到西北是为了什么呢?

    魏询在心中想了很久很久,都没有想出一个满意的答案。

    楚誉心中自是明白的。

    为了家国,为了和平。

    他在入睡前,才想到了一个可以被称之为方法的脱身之法,然后定睛看了一眼夜空,再缓缓闭眼。

    直到第二日灼热的阳光,

    再次照耀着黄土大地。

尘沙

    西北疆域辽阔,路途崎岖,楚誉大概盘算了一下,从此地到夏氏宫殿之处,驾马应该还需一日半的路程,就同京昭城至枫石城的路程相近。

    一路上,沿着戈壁荒地,风景相似,都是无际的黄土。

    二人一心赶路,无心交谈。

    就因为昨日老妇人的一番话,让两人的心底里都多了一种坚定,多了一份焦虑。

    他们本是烦忧的,但是现如今,他们内心对西北美好未来的期盼,已经胜过一切。

    哪怕是虎穴狼窝,他们也就这般无畏的踏进了。

    虽说是一路无言,但楚誉却总是觉得,今日的魏询有着格外的不同,早间醒来时,他便已经站的远远,好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自己同他说话时,他也顿了好久才回。

    不过这一次前来西北,路上他与魏询二人朝夕相处,他好像发现了魏询同往日不一样的一面。

    可能是因为赶路太累,他不愿多话吧。

    楚誉倒是希望是自己多虑了。

    随即他也不愿再多想,转了念头。

    远离之前的村镇,继续往前走,却越来越荒凉,行了半天的路程,都没有再看到一个人,一间房屋。

    他们所经的地方,应该就是以前蒙氏的领土,他们脚下踩的,应该就是蒙氏的废墟。

    一代大族,瞬间陨落,亦是可惜。

    楚誉想着,却不自觉的发现这风势有些大了,凌冽的北风吹拂着面庞,夹杂着灰尘,扑到脸上,竟叫人有些睁不开眼。

    他挥起身后的斗篷在眼前遮挡着,还是一言不发的前行。

    魏询也明显的察觉到了这天气的异常。

    突然偶遇天变,狂风四起,倒叫人有些恐惶。

    魏询也依旧镇定的迈着步子,举着手臂防止风沙迷眼。

    一步一步的,却是越来越艰难。

    向前看,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本来清晰的路,清晰的方向,此时却突然模糊。

    牵着的马匹顿时叫了起来,高高的抬起前肢,像是在抵抗着。

    楚誉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横跨一步紧贴到魏询身边,尽量让自己不受风沙干扰,然后低头缓缓凑到了魏询耳边。

    “见状,我们应该是遇上沙尘了。”

    魏询看了一眼楚誉,眼神有些诧异。

    他原本以为不过是因为西北之地太过荒凉,又无草木,所以风来时自然是没有什么遮挡,才会吹的大些,一会儿便停了。

    但是没想到这风沙丝毫没有停歇之意,反而更加肆虐。

    “这下该如何?”

    魏询询问时已经觉得自己有些迈不动步子了,这风尘确实太大,用力抵着身子前行都有些困难。

    他好像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般大的风,这般狂的尘。

    “你我紧挨着,不要走丢了。”

    楚誉大声的说着,但是声音经过狂风的拦截,到魏询耳里时,也不过是刚好听得到的程度。

    魏询点头,两人携手。

    这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袂,高高的飘起,大量的沙尘覆落,甚至还有些许石子,砸在身上时也是异常的疼。

    不一会儿,眼前的路已经全然不清,无尽的灰色将两人包裹。

    他们只觉得自己现在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有强大的外力将两人拉扯,在地上都已经有些立不住脚。

    楚誉开始怀疑,这样一场风沙,还能不能挺过去。

    这时,一阵狂风突然侵袭过来,风力之大竟就这般将两人分开,手上的马绳也就这样松了,马匹连声叫着,不知去了何处。

    哪怕楚誉和魏询两人曾紧紧的抓住对方,但是奈何这风力太盛,更本无法抵抗。

    “魏询!”

    楚誉喊着,灰暗之间,他只能感受到沙砾无情的折磨。

    “在!”

    得到魏询的回应后,楚誉才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探着魏询的方向,想去寻他,可是这风困的人根本无法迈开步子。

    他用力挣扎着,勉勉强强才能向前走一步。

    “魏询!”

    楚誉再唤时,等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等到回音。

    他接着又叫了好几声,可是都一样,回答的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心底一种莫名的不安。

    他尝试用尽功力向前冲,可是他却觉得四肢乏力,根本抵不过这劲风。

    这风沙就像一个超级大的漩涡,越陷越深,越来越大,直到楚誉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任由风将他拉扯的摇摇晃晃,晕头转向。

    能遇到这样的情况,他觉得他们还真是不走运。

    楚誉在失去意识之前,还无力的唤了一声魏询,无奈就算有人回答他,下一秒他也听不见了。

    他就这般,沉睡在了风沙之中。

    楚誉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久很久,眼前浮现了一幕幕恐怖的画面,只见鲜血淋漓,无尽的黑暗中,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个人。

    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母妃,她就像往常一样坐在窗户前,提起笔,抄录着一些诗句,光轻轻的落在她的身上,当他慢慢转头的时候,他恰能看到他的父王,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母妃写字。

    这样的画面,久违了。

    不过瞬间眼前一黑,他突然又看见了母妃离世的画面,他看见他的母妃安静的躺在床上,没了气息,他用力摇晃着母妃的身躯,唤她醒来,可是都已经没有反应了。

    他的母妃,就那般离开了。

    再是眼前一黑,转眼,他又纵身一个悬崖边,他抬头,清楚地看到崖上站着一个黑衣女子,那女子的手上,紧紧的握着一把弯刀,随即她便纵身一跃,轻轻的跳下了悬崖。

    他骑马狂奔,并且大声的呼喊着。

    “阿锦!”

    没有回音,他此时只能感觉到额头的汗珠滑落,睁眼的瞬间,刺眼的阳光让他非常不适应。

    他醒了,睡了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醒了。

    他只记得自己与魏询在风沙中走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观望着四周,只见自己睡在一张木床之上,额头上还蒙着白纱,他猜想应该是在风沙中撞到了什么硬物才受伤的吧。

    不过,眼前的这处房屋,他倒是十分眼生。

    突然听见屋外缓缓地脚步声,然后木门“吱呀”一声,楚誉看到来人,着实惊了。

    那女子面带笑容的走进,见楚誉醒了,没有多话,只是在桌上倒了一杯水递过。

    楚誉还记得,她就是路上在客栈时遇到的那个夏清,他当时,还怀疑过她,不过,现在他更加怀疑了。

    他只是接过了她递来的水,只见这水依旧浑浊。

    他三两口喝了尽,还了她杯盏。

    “我猜你定要问我为什么在这。”

    夏清先开的口,楚誉闭着眼理了理思绪,没有出声。没有否定。

    “你就当,我是来报答你的,上次公子的救命之恩,夏清说过要还的。”

    她看他皱着眉,又看了看窗外,知晓他刚醒还不习惯这般猛烈的太阳,便走上前关了窗。

    “我说过,我想治好西北的瘟疫,便一路寻找赤菇草,终于在公子所述之处,真的寻到了几只,家中兄长有匹快马,我便偷了快速赶来了这里,想着尽早治好西北的疫情,谁料我今日刚赶到,就远远看见公子您晕倒在巨石旁,之后,我便驾着马带公子寻了这间空屋,在此地休息。”

    她缓缓说着前因后果,不过楚誉此时并不在意这些,他在意的,是同他失散的魏询。

    “那…你可见到了当日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

    夏清摇了头。

    “只看到公子一人,我一路寻来这里,也都没有人的踪迹。”

    楚誉听罢便起了身,但却突地头昏目眩。

    夏清见状立刻想上前扶着,楚誉摆了手,夏清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动。

    “公子伤势未愈,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夏清说罢收回了手,转了身,然后在桌子上的药篮里寻了几味药,开始细细捣磨。

    楚誉重新坐回床上,他知道自己目前的情况,走不出几步便会眩晕,也寻不了魏询。

    他的心,高高的悬在半空,激烈的跳动。

    因为他此时只想知道。

    魏询现在是否安好。

故事

    此时的夜幕之下,丘壑之上,映着两个身影。

    那位俯身看着丘壑下的妇人,身着一袭黑色夜行衣,头戴斗笠,面纱遮面。

    她身材较为瘦弱,但是气势却丝毫不让人觉得弱小。

    魏询只记得他第一次与这位妇人见面时,母亲还在,他本是刚练完功,想往屋里去的,不过一只乌鸦的啼叫引了他的注意,他有些玩意的追着乌鸦跑到了后院,然后便看见后院墙边,是母亲和一位黑子女子在讲话。

    说些什么,他当时甚小,自是听不懂。

    只不过,他知道母亲与那位黑衣女子,是旧识。

    在那之后,那夜的黑衣女子,就又如同寻常一样,没有再出现。

    直到。

    直到母亲去世时的那个雨夜,自己悲痛的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随后就感觉一阵冷风袭来,进门的是一位满身湿透的黑衣人,当她摘下面纱时,魏询看到的是一张冷漠的脸,同母亲相仿的年纪,只不过右侧的脸颊,像是溃烂一般,不堪入目。

    他当时害怕极了,一直紧紧贴着母亲冰凉的身躯,有些颤抖地问了一句。

    “你是谁?”

    只见那女子缓缓走上前,就那般的注视着自己,然后冷冷的开口说了话。

    “我是你母亲的旧友。”

    说罢,她的手掀起了被雨打湿的衣袂,放下了手中握着的银剑,然后郑重的跪下,直直的对着自己母亲的尸体,磕了一个头。

    魏询看的有些愣了,他小小的一个人,缩在角落,不敢出声。

    那黑衣女子站起,走上前清晰的看了母亲的遗容,然后对自己说了一句。

    “孩子,我教你习武,可好?”

    从此以后,自己便唤她为姑姑,她没有说过自己的姓名,也没有说明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关于母亲的一切,她都知晓。

    她武功极高,一直默默的传授自己功法,慢慢的,自己在她的指导下变得越来越强大,强大到他能够征战沙场,为国效命,百战不殆。

    可就在他势头大好之时,姑姑又消失了。

    她每次都是这样,拿着那把银剑,来无影,去无踪。

    她跟自己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母亲的功力,还远远在我之上。

    虽然他从来不曾看过母亲习武,但既然姑姑说是,那应该就是了。

    一切的一切,都开始于数月前的那封密报。

    后梁驻扎在西北的精兵被夏氏匪寇全部消灭,无一生还,最主要的是,在此之前,夏氏灭了整个蒙氏,妄图独占西北。

    那一夜,他惆怅的在亭中,想着小的时候,父亲总是提到他曾在西北一日又一日的操练着那批精兵,就是希望能够保住疆土,守住边关。

    可是父亲的心血,如今全都功亏一篑了。

    父亲冤死,精兵被灭,这两点都让魏询的心里,对这看上去表面繁华无比的后梁,多了一份逃避。

    他在亭中喝着闷酒,不料突然一直木箭从暗中飞来,还好自己动作快,伸手便将那木箭夹在了双指之间。

    木箭上绑着一张纸条,上面有人邀自己城外相见。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时隔好几年后又看到了姑姑的那一番场景,更让他忘不了的是,姑姑同他说的,那个他一直好奇的故事。

    她说,魏询的母亲,真实的名叫蒙黎娜,是蒙氏族长的亲妹妹,也就是蒙氏的公主,而自己,名叫蒙西霓,是蒙族的一名死士,终身只为保护他的母亲蒙黎娜公主而活。

    从小,她便因为出彩的剑术,成为了公主的唯一死士,一个死士,只认一个主人。

    蒙氏一向重视文学,可是公主却不喜读书,爱研究剑术,而且公主天赋异禀,不过几年时间,公主的剑术竟到了自己上成。

    当时魏老将军魏付领兵统治西北,但不料一次出任务时却遇到风沙席卷,身受重伤,最终被公主所救。

    公主当时并不知晓魏付的身份,只一心救人,于是朝夕相处间,互生情愫。

    后来,他们互相坦白了身份,但是两人并没有因为身份而有所芥蒂。

    魏付后来养好了伤,回到了军营,而公主日夜思念,所以曾偷偷去过军营探望,而且两人还经常比武切磋,她记得公主说过,她最欣赏他桀骜不驯,一身正气的样子。

    可是一来二往,就被发现的彻底。

    蒙氏族长一心只希望公主能够嫁给同族的勇士,安稳一生,所以自然是不愿意公主远嫁到后梁受苦,但是公主意志坚决,还说此生非魏付不嫁。

    族长大怒,赌气的说道。

    “只要你还是蒙氏的人,你就别想着离开。”

    只此一句,倒让当时被情字冲昏头脑的公主赌气的说了一句。

    “那我便不做这蒙氏的人。”

    公主走时,没有一丝后悔。

    她最终,还是跟魏付一同回了后梁,甚至还改了名姓,成了婚。

    不过,自己时常见到公主愁眉不展,望着远方的样子,我猜,她心底定是后悔的,她一定,也很想回蒙氏看看。

    这么多年了,族长也要早就释然了,他也希望能等回来自己的妹妹,只不过他没有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公主已亡的消息。

    族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当他得知公主曾生下你后,他便早早立了遗嘱,等他逝去,便由你继承蒙氏族长之位。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但是说起来时,好像一幕幕的,还真实的在眼前放映。

    魏询透过她的黑纱斗笠,都能看见她眼角微泛的泪光。

    “魏询,你是公主的孩子,你的身上流着蒙氏的血液,现在蒙氏被夏氏所灭,公主的遗憾,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魏询听到这些时,根本无法一时接受。

    当姑姑递给自己一张兽皮时,上面的种种奇怪的文字,又让他想起了母亲。

    她好像时常会写一些自己看不懂的文字,然后静静的坐在那里,反复端详好久好久。

    母亲写的,同这兽皮上的,是同一种字体。

    他好像突然从母亲的身上,感受到了蒙氏的力量。

    “魏询,这是族长的遗书,现在我把它交给你,我知道你现在已经有能力了,只要你灭了夏氏,为蒙氏报了仇,我敢肯定,以你的实力,我一定能辅佐你当上西北的王。

    王?

    这个字,魏询想都不敢想过。

    “难道你不觉得,在这个后梁,满是污浊么。”

    姑姑再次说的话,让他内心顿时涌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

    魏询听了,没有声音。

    他痴痴的望着远方,内心想着该如何接受这突然来的一切。

    他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么多年,他拼死拼活的为后梁打仗作战的场景,但是好像到头来,他依旧什么都没有。

    高位上的君王,和后梁的所有臣子,只有满心的猜忌。

    他早就已经有所不满了。

    那一刻,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真正有用的事情。

    他紧握着手中的遗书,眼中是鲜红的眼泪。

    这些天,每往西北走近一步,他的心里就更紧一寸。

    他看着楚誉,总是有种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的想法。

    在整个后梁,真心对他的,没有几个人,而楚誉,是他最在乎的那一个。

    若他要做西北的王,就是谋道,到时候,两人就定会反目成仇。

    楚誉说过,他定会亲自手刃自己。

    想到这些,魏询站在这丘壑之上,觉得有些冷了。

    都说西北昼夜极寒,但是都敌不过心底的温度,现在他的心,冷的有些锥心刺骨。

    “你可知,你手中的这把银剑,代表着什么?”

    蒙西霓开口时,声音沙哑了许多,昨日她拼了命的将魏询从风尘中拉回的时候,耗尽了她所有的功力。

    魏询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剑上的那种特别的花纹和文字,他自己已经看了太多太多遍,而且深深的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但是,代表着什么,他亦不知,他只知道这剑很厉害,也很重要。

    “这剑曾是蒙氏族长的佩剑,它代表着,蒙氏的权利。”

    蒙西霓说时转了头,她看见了魏询的表情,那种纠结的表情。

    自己前几日丢的那只木箭,就是约他今日相见,因为,她又有了一个决定。

    “你肩负着蒙氏的重任,所以必须事事小心,我见这次与你同行的,还有后梁的誉王,他这个人生性多疑,我怕会对你有什么不利,甚至他还有可能会阻碍我们的计划,所以为了万无一失,我建议你,杀了他。”

    魏询瞳孔一紧。

    只觉得这心底的凉,自己有些承受不住了。

西霓

    如此干燥的西北,让人没有一丝生存下去的欲望。

    这夜里,好像还能听到什么荒原野兽的嚎叫,它们并不是在凶猛的表达自己的威力,仿佛是哀求般,祈求在这种环境下,能够继续的活下去。

    魏询立在风中,整个人已经像冰一样冷。

    他面对姑姑的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蒙西霓见他迟疑这般久,好像突然读懂了些什么,她知道,他并不想伤害一些无辜的人。

    但是若是要成为强者,就一定要有一颗无情的心,后梁皇帝如此,夏氏夏兖满吉也是如此。

    有情之人,比如蒙氏族长和魏付,在这种世道,就很难走到最后。

    她所认为的道理就是这样。

    她视公主为亲人,那么魏询,她自然待他同孩子一般。

    只不过,蒙氏惨死,此仇不报,她内心难安。

    她知道,现下她唯一能有所依靠的,只有魏询了,当他成为西北的王,夺回统治权之时,她的任务,才算最终完成。

    魏询的眼睫上,有些寒霜。

    他突然收回了放空的眼神,抬眸,看着眼前这个他唤了二十年的姑姑,那个让他一步步变得强大,让他得知自己真正的责任的姑姑。

    面对她时,魏询相对于旁人身上的那股子不驯之气,都会被深深掩藏,在她面前,他就像一个孩子,因为他内心早已经将姑姑看作自己的亲人,同自己母亲一样的亲人。

    他抵着寒风,开了口。

    “姑姑说的,我记住了。”

    他还是没有明确的决定要不要杀楚誉,所以才有了这样的回答。

    他纠结了很久,但是他把酒言欢的兄弟,他无法下手。

    不然,他就成了无情无义之人,而且定会遭受世人唾弃,自己也会良心难安,到时候哪怕他成功打败了夏氏,自己也不会过的自在。

    这一次,蒙西霓也没有逼他。

    她知道,这孩子同他的母亲一样,内心决定了的事,谁都动摇不了。

    但是她敢保证,若是那誉王对魏询有丝毫的不利,自己会亲自解决他。

    对外,她一直都是无情之人。

    她依旧目视着下方,目视着残垣断壁之间,那摇摇摆摆的蒙氏大旗,她记得那旗子曾高高的飘扬在蒙氏族落的门前,屹立不倒。

    可是如今,一切都变了。

    “魏询,你可知,踩在我们脚下的,就是之前蒙氏的家园,你看看现在,废墟之间,皆是凄凉。”

    魏询知道,他来时,就特地注意过。

    他甚至能够想到,数月前的蒙氏,还完整的坐落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生活幸福安康,无灾无难。

    他看着下面的场景,突然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异常的滚烫,顿时燃烧了全身,恰好能够抵御寒风。

    他认定了,自己是蒙氏的人。

    他的亲舅舅,他母亲的家园,毁在了夏氏的手里。

    他发过誓,定要灭了夏氏,蒙氏报仇雪恨。

    毕竟他作为蒙氏唯一的血脉,这是他身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魏询身上,从来就不缺责任。

    蒙西霓瞧着天将明,没有再同他多说话。

    她放魏询走了,她甚至还告诉了魏询,那个誉王可能在的方向。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蒙西霓突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这孩子都没有好好的,开心的在自己面前笑过。

    还记得在他小的时候,自己教他剑法,可无论多么的困难,他都一声不吭的一直练习,每次都是练到衣衫透湿,不分昼夜。

    这样的孩子,从小就是坚强的。

    他还那般小的时候,就说着自己一定要为父报仇,一定要重新替父亲夺回军权的话,这么些年,果真像他所说那般,经历万难,成了后梁的大将军。

    在他成功之时,自己曾回到了西北。

    那个时候,族长听说了此事,十分的开心与激动。

    他说着他的亲侄子,满眼都是欣喜。

    可惜,他们终是无缘见上一面。

    蒙西霓对蒙氏,可谓是赤胆忠心。

    在她的心目中,蒙氏占据了一切,作为蒙氏的人,她觉得她现在唯一且必须要做的,就是再次让蒙氏大旗,屹立不倒。

    在寒风吹拂中,她摘下了斗笠,她的脸就这样暴露在黎明里,右侧的脸上,被风刺的生疼。

    她从小因为一场大火,烧毁了面部。

    当时她流落街头,无处可去,众人见她的模样,也都甚是嫌弃,还会刻意躲避,就更别说收留了。

    好在,她遇见了族长。

    族长见自己饿晕在街头,便收留了自己,也是在那一年,她真正的成为了死士。

    她带着对活着的渴望,拼尽全力,在众多人中脱颖而出,而她当时,只是靠着一把短刀。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她好像疯了似的在人群中奔跑,砍杀,她放弃了缩在角落中的念头,给了自己前所未有的勇气,杀了许多许多的人。

    只有别人死了,自己才会活着。

    这是她那时领悟的道理,甚至这种思想,她一直延续至今。

    她满身的鲜血,满眼的鲜红。

    一切都结束了,族长站起鼓掌叫好,还特地来到她的面前,赏了她一顿山珍海味。

    经历过后,她便不在惧怕这种残忍,下手时,她也更加的从容坚定,不留痕迹。

    听说蒙氏的死士,都是蒙氏犯了死罪的罪人,只有成为死士,才能避免一死。

    生的希望,足以让一个人改头换面。

    因此蒙氏的死士之间,都是有很深的情谊的,让她影响最深刻的便是,他们都没有因为自己的模样而嘲笑自己,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出任务,同生共死。

    这样杀人的日子虽然也有些艰难,但是也让她体会到了家园的温馨,朋友的存在。

    她去到公主身边时,不过九岁的年纪,公主待自己如同好友一般,从不亏待。

    至此,她才一直对蒙氏,心怀恩德。

    数月前,族长唯一的女儿即将大婚,但族长却派自己去南方寻奇草,蒙氏向来习巫蛊之解法,就是为了防止夏氏有一天,会用巫蛊之术祸害人世。

    她听话的去了,去的远远地,她找了很久很久,但是却一无所获。

    她失落的回来时,蒙氏,就已经是现下眼前这幅场景了。

    蒙氏被灭,她在百里外,仿佛都能听到夏氏那荒淫的笑声。

    那时她落泪了,她亦懊悔。

    她的拳头重重的锤着黄土大地,哭的狰狞。

    她哭到,她从来没有觉得右脸早就愈合的伤疤,有这么疼痛难忍。

    她在西北逗留了几日,随即她便发现夏氏再次起兵,默默的向一个地方聚集。

    她跟了过去,发现他们包围的,是以前魏付训练的精兵军队。

    她见证了精兵被灭的全过程,但是她没有出手,她也无法出手。

    作为蒙氏遗留的死士,她若出手,顶多只能撑两个时辰,然后必会死在夏氏的乱箭之下,这样的话,她的活着,就没有一丝意义。

    她最终还是去了后梁,寻了魏询。

    她告诉了他自己一直隐瞒的,公主从不让她说的那一切,那时,她一字不漏的全都说了出来。

    像是倾诉,也是发泄。

    她蒙西霓,一辈子都是蒙氏的人,死了,也要做蒙氏的魂。

    只不过,她不会这么简单的死。

    生于蒙氏,也要死于蒙氏。

    她一定要等到蒙氏大旗重新飘起的那一天,在阳光下,有尊严的死。

    她抹了眼角的泪,重新戴上了斗笠。

    转身离开了这片废墟,这片家土。

犹豫

    夏清在救楚誉的那一夜,她感觉到她的心很热。

    她不知道为什么,在楚誉第一次救自己的时候,他提着剑进门,当时的那个眼神,让她觉得很熟悉。

    她那时就觉得,楚誉是个不一般的人。

    他不多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他把所有的思绪都藏在了心里面,不会向任何人吐露。

    这样的人,倒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特别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特别的在意,他心中的那个妻子。

    他说时,仿佛眼角都是带笑的。

    那副坚定的表情,说明了他是个专情的人。

    她当时想,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会让楚誉这样的人念念不忘。

    反正,定然不会是自己这样的女人。

    她躺在屋顶之上,看着黑漆漆的天空,闭上了眼睛。

    她感受着西北晚风的吹拂,就像小时候一样。

    她记得她小的时候,一般睡不着,都会独自爬上屋顶,因为她觉得,那个时候感受着自然的风,空气,是最放松的,往往不一会儿,她就能够安然入睡。

    风虽冷,但是当它拂过脸颊的时候,有一种被人安慰着的感觉。

    有一种,被陪伴的感觉。

    她跑了最高的山崖,去了最远的瀑布石旁,寻来了赤菰草。

    她甚至因此,从山腰间滑落而下,撞伤了手臂。

    可是她并不觉得痛,这么多年她吃的苦,已经太多太多了,受点伤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

    能让她这么奋不顾身的,是救人。

    这夜,夏清又睡不着,爬上了屋檐,听着风吹起沙砾的声音,缓缓闭眼。

    “不冷么?”

    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入耳,她快速睁眼,只见楚誉就那般站在门口,没有看她,看的是远方。

    她立即端坐。

    “习惯了。”

    楚誉经过一日的休息,也恢复的差不多了,可是他没有立刻去找魏询,他思前想后了一番,想到了若是魏询同自己一样昏厥,夏清不可能一路以来都没有发现。

    所以,要么,就是他没有事,只是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要么,就是他也被人救走,醒来后,他会来寻自己的。

    而自己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做。

    楚誉抬头看了一眼屋檐上的夏清,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身上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

    自上次相见,楚誉就知道,她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但是至于她接近自己是邪是善,有待考察。

    他现下,便在考察。

    毕竟这里是西北,一步都不能出错,一个可疑的人,都不能放过。

    做了这么多年后梁的誉王,只是生活在皇后身边那么多年,他便养成了疑心多虑的性格,所以,很多东西,逃不过他的眼睛。

    “你说你要制出治瘟疫的方子,现在赤菰草既已找到,方子可做出来了?”

    楚誉不知她是怎么习惯这西北的冷风的,反正他是无法习惯,他突然想到了当时去羌勒的时候,因为同是北方,所以羌勒的晚间也十分的冷,但是,他的王妃应该也跟夏清一样,习惯这冷风了吧。

    这些日子,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在得知自己当日不告而别就走而闹脾气,有没有闹着要出去,有没有惹是生非。

    还好自己将隐青留下,所以想到这些,没有那么慌张。

    夏清听他这么问,其实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他既然会在意这个。

    “嗯,方子已经制成,明日,我便去疫区看看。”

    夏清说时,眼睛里闪着一道光,她很期待,又很害怕。

    她期待方子有效,能够救活所有人,但她更害怕方子无效,瘟疫依旧蔓延,毕竟除了这个方法,她真的找不到解决瘟疫的其他法子了。

    她看不得,一个又一个无辜的百姓就这样悲惨的死去。

    楚誉微微垂眸,侧身依靠在家门槛之上。

    “明日,我同你一起。”

    他说出口的话,都是一个语气,但是这句话在夏清听来,格外的不同。

    格外的,戳中她的心。

    她有些诧异的问。

    “你…不怕染上瘟疫?若是此药无效,就会死。”

    她看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动,好像这一秒的他同上一秒的他没有任何不同,他也不会因为时光飞逝,日升月落而有不同。

    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

    “跟你上次的回答一样,医者仁心,毕竟,我也读过几本医书,也有可能会帮到你,帮到百姓。”

    楚誉说罢,转身就进了屋,他黑色的衣裳随着身体的转动微微飘起,发丝也是如此。

    夏清愣在原地,久久的,都没有收回目光。

    此刻,她突然觉得,他好像能明白自己的心境,而且,有同自己一样的心。

    可能,他是个好人。

    她低头看了她腰间的两个小瓶子,在她看来,这两个瓶子就像两个极端之境一般,一个是生,一个是灭,让她有些不好抉择。

    这是她第一次犹豫。

    这夜里,哪怕听着风声,她也没有睡着。

    她辗转反侧,摸到了身边的短刀,她轻轻拿起,看着那刀柄布带上的血迹,依旧那么清晰。

    她凝视了一夜,想起了那个对她而言很长很长的故事。

    那个让她一生难忘,此生悲痛的故事。

    那夜,屋檐上的红菱,和地上的鲜血一样红。

    到今天,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她一直念念不忘的人,喜欢穿着黑衣,提着长剑,平淡且温柔的语气,脸上也很少有表情。

    她记得,他叫爀然。

    天亮了,她才从屋顶上下来。

    楚誉感受到光明的那一刻,他慢慢从床上坐起,看着窗外,天亮了。

    他记得他在后梁府里时,也喜欢看着窗外,只不过,府里的窗外,比这扇窗外,多了一颗槐树。

    府里的窗里,在这里的窗里,多了一个人。

    夏清进了门,还带了两张饼,夏清说是她从家中带的干粮,楚誉感觉那饼就像后梁的麻糖一般,硬且苦,很难下咽。

    之后,夏清背了一个背篓,自己也就这样同她走了。

    这一路,他自己已经看多了西北人民的疾苦。

    西北是后梁的国土,那么西北的百姓,也就是后梁的子民,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

    而他作为王爷,了解民生,济世救人,是他的责任。

    所以,这也是他选择今日同夏清一起去查看疫情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吧。

    太阳依旧,炎炎烈日。

    走时,楚誉好像又看到了一个同那日来时一样的巨石,他也依旧同那日一样下意识的注意了一下,只见那巨石底部,暗暗的潮湿,多了一大片。

    他步子走的急,不过快速瞧了一眼,没被任何人发现。

    在去的路上,楚誉小心的丢了自己身上的一块黑色布片,他知道,只要魏询瞧见了,定能寻到自己。

    行了一段路程,然后就能瞧见,路边的尸首。

    他们就那样暴露在太阳之下,遗弃在路边,楚誉突然停下脚步,俯身,轻轻用手抚了一下尸体的头部。

    夏清伸手准备阻止,但无奈楚誉已经触碰到了尸体。

    “你…小心。”

    她担忧的看着他,也不曾想,他竟然真的这般不害怕。

    楚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尸体,然后才起身。

    “没事,人已经死了好几天了,血液也凝固了,简单的触碰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是这样,但是夏清不知怎的,见他那样,她心底有些担心。

    她从背篓中拿出了一个蒙面纱布,还有一副麻布手套,递给了楚誉。

    “马上就要进村了,你还是把这个带上比较好。”

    楚誉点头,接过。

    二人准备一番后,不经意的对视,楚誉的眼神中,没有一丝犹豫,他大步的向前走着,仿佛他要去的地方根本就不是疫区,而是一个普通的村庄。

    看着楚誉前行的脚步,夏清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

    只是这样的背影,竟然让她心中多了一种莫名的温热。

    这里,是她的第二次犹豫。

    随即,她也如同楚誉一般。

    没有顾虑,没有犹豫,大步前行。

拯救

    看这压抑的,毫无生气的村落,就像是踏入了一片荒芜的山林,只见日月星辰,不见生命心跳。

    夏清走着,见到一具尸骨,心底就要揪扯一番。

    她自己说过,医者仁心,可是这么些年,她真的没做过什么仁心的事。

    救人,是什么样的滋味。

    是否,不会颤抖。

    她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她亏欠世人的,只能此刻偿还。

    突然,听到一阵哭啼声,前方楚誉在阳光下的身影顿了顿,夏清紧紧的跟随他的目光,只见前方一个妇人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哭声连绵。

    夏清看见楚誉立即上前,好像,比自己还要积极的多。

    她跟了上去,看的,依旧是他的影子。

    妇人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孩子,哭肿了眼,孩子身患瘟疫,她这个做母亲的,正承受着难以言尽的痛苦。

    她用手替孩子遮着阳光,她的身旁,还有一碗浑水。

    楚誉走到他们跟前,单膝跪下,那妇人见了来者一时慌张,抱着孩子躲避了楚誉的目光。

    “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人的。”

    楚誉的语气和温柔的目光,让那妇人逐渐放下了警惕,夏清此时也上前蹲下,查看病情。

    当楚誉冰冷的手触摸着孩子的脉搏时,那孩子皱了眉,但是由于气息微弱,没有哭出声。

    夏清则抚着孩子的额头,她感觉孩子的温度就像锅中的热油一般,能深入皮肤,燃烧心脏。

    这孩子,已经到了极为困难的阶段。

    只见此时楚誉突然起身,用力扯下了身上的一块布料,然后拿起地上的那碗浑水,湿了衣部,然后轻轻的敷在了孩子的额间。

    “这孩子身体异常燥热,若是再不救治,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了。”

    楚誉有些不忍的开口。

    夏清听言立即拿出了腰间的那个瓶子,那个她用来救命的瓶子,拿出的时候,腰间两个瓶子相蹭,还发出一个清脆之声。

    她拿着瓶子的手,颤抖了。

    她的脑中突然回想起了她制作这解药的一幕幕,她苦心钻研,费尽心机拿到赤菰草,连夜赶制出了这个方子,完成后,她是满心欢喜的。

    但是现在,她又有些害怕。

    万一。

    还没等她来得及想完心中的那句话,楚誉便拿走了她手中的瓶子,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那刻,夏清才突然发现,他的手真的很冷很冷。

    “试试吧,我信你。”

    楚誉说话时的眼神,夏清似懂非懂。

    是鼓励么?还是信任?

    这一刻她的心,有些慌了,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也从来没有听过除了爀然之外的人,说过相信自己。

    只见楚誉打开瓶子,倒出了一个黑色的细小药丸,然后他轻轻捏住孩子的口,喂了下去。

    这一刻焦急的等待,好像比岁月还要漫长。

    夏清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里冒了很多汗,她一动不动的观察着孩子的反应,可是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孩子没有一丝反应,额间依旧很烫。

    她的心突然就紧了,她来时的信心,此刻好像也差点就要被风吹走了。

    楚誉的呼吸在此刻很轻很缓,他看到孩子的眼珠在眼皮下有那么一丝丝的微动,他思虑了一会儿,随即又打开了药瓶,倒出了好几颗药丸。

    夏清看楚誉的行动,有些不解,也有些担忧。

    “药量不能过多,万一适得其反…”

    夏清说时便看见楚誉动作干净利落的将药喂给了孩子,并且肯定他吞了下去后,才转头回了她的话。

    “别怕,我们在救人。”

    楚誉的安慰的语气,发自心底。

    他知道,她是真心救人的,他也知道,她心底又是害怕的。

    既然孩子吃了药后,瞳孔有反应,就说明这药不论好坏都是起了作用的,但是孩子一直没有醒,反应也很微弱,那么只能说明,药效不够,再说了,她将这药丸制的这般小,量定是不足的。

    夏清从未想过,自己也有这般不镇定的时候。

    她好像从来都是表现的什么都不畏的样子,不论在谁的面前,她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不惧黑夜,不惧生死。

    但是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在楚誉的面前,变的这般不同。

    她也问过自己,这个男子,为何有一种做什么都让人移不开眼的能力,但是她一直没有找到答案。

    可能,是因为他能读懂人的情绪吧。

    不出一会儿,那孩子竟然在妇人的怀中缓缓睁眼,他不解的看着周围的一切,最后目光落在了抱他的妇人身上。

    小小的,微弱的一声“娘。”

    那妇人见孩子醒了,激动的将孩子抱的更紧了,她答应孩子的声音大过于先前的哭声,她的泪,只是默默的流。

    此刻,众人心中的石头都落了下来,夏清急急的松了一口气,而楚誉微微笑着,用冰凉的手摸了孩子的脉搏。

    “心率稳定了,好好照顾,按时吃药。”

    楚誉将手中的的瓶子递给妇人,那妇人抬起头,感恩的目光看着两人,缓缓地接过药品。

    “感谢两位神仙,救命恩人,谢谢…”

    楚誉摆了手起了身后,妇人才渐渐收回激动的情绪。

    夏清闭眼,平复了心情,便也站起身。

    她起身时,楚誉正看着她,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说,你救人了。

    夏清此时,竟然不自觉的弯了嘴角。

    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笑了时,她心底惊了好一会儿,这种笑容的陌生感,让她心慌。

    好像只有很小的时候,自己才这般笑过。

    两人并肩走着,他们的身影一个长,一个短,但是步履格外的一致。

    这日,他们跑遍了整个疫区,一共发现了几十位身患瘟疫的百姓,还好夏清备了很多解药,所以成功的救治了很多百姓,在他们的感激声中,楚誉和夏清缓缓离去。

    夏清说还有更多人需要解救,她接下来有的忙了。

    可能她还要再去多寻些赤菰草,她还说等她走到那个山间时,她一定会比上次更小心,不会再失足摔倒滑落了。

    楚誉听言,只是深色冷静的说了一句。

    “你的苦心没有白费,西北的人民也有救了。”

    夏清转头,看着这个和她并肩的,高大的人,竟然一时语塞。

    想了半天,她才想到了一些话。

    “若不是有公子相助,解药也不会制成,所以,是我们一起救了他们。”

    楚誉听了只是继续走着,看着自己身前的影子,想了别的事。

    “公子博学多才,将来,一定会有所作为的。”

    夏清这句话,很真心。

    她甚至说出口时,都没有思考,这就像是她坚信的道理一般,随口就说了。

    风来了,说明夜又不远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唯有今天,她觉得格外值得。

    “不求有所作为,只求家人安康,能够平安共度一生。”

    楚誉的手还是冷的,他虽紧紧握着,但是依旧没什么温度,他还是习惯不了这里的一切,心里只想着,他所习惯的。

    夏清抿了唇,认同般的点了点头。

    他们的发丝,都在风的吹拂下飘动着,只不过夏清额前的碎发多些,她伸手去理了理。

    他话语中的那个家人,就是他的妻吧。

    他还真是一个专情的人,他一定,是个有情的人。

    可是自己所有的情,好像都在那一夜,被自己一剑斩断了,剩下的,只有短刀上的血迹。

    她每每想到那夜,都会心乱如麻。

    两人走到了一个岔口,可楚誉却突然停了脚步,夏清不知情,多走了几步,两人的步子,在此不一致了。

    “夏清,你我就此别过吧,现下瘟疫能够抑制了,我也要去寻家人了。”

    他俯身说了告辞,转身之前,夏清叫住了他。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等着夏清的话。

    只见她顿了好一会儿后,从背篓中拿出了一个饼,像麻糖一样硬的饼,楚誉并不喜欢。

    “走了一天,你也没吃什么东西,这张饼你就带着充饥吧,毕竟,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楚誉最终还是接过了,还礼貌的道了谢。

    他向另一条路上走了,当他感觉到夏清转身,且离了很远后,他才停了步子。

    在这里等魏询,总比自己无知的去找比较好。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饼,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落日,然后任着饥饿的心,轻轻咬了一口。

    还是那么硬,但是,好像没有之前那般苦了。

夏宫

    楚誉吃完了手中的饼,有了一种饱腹之感,这时他才发现,竟又这般不知不觉,到了夜晚。

    陪伴他一路而来的黑马因为那一场风沙不知所踪,就连魏询如今也不知去向,他是第一次感觉到了久违的清静,还有孤单。

    在这遥远的西北,没有了王爷的身份,他也只不过一个俗人。

    一个需要自己步行,用一张硬巴巴的饼充饥,以天为被地为榻而寝的俗人。

    这般的境遇,倒也难忘。

    他枕着手,仰望着天际,就好像前路也是同这暮色一般幽深难测,他能感觉得到,夏氏的危险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只不过,进入西北境地已经好几日了,为何都不见夏氏匪寇的身影,入境之处,也没有把守的士兵,这点让楚誉不免心生疑虑。

    这几日除了见到一些坎坷遭遇的百姓,就是遇到了夏清。

    他始终想不明白夏清是什么样的角色,为何她会出现在百里外的客栈,又为何轻易的就寻到了赤菰草,再者,她又为何只同自己相差一日便赶到了西北,任凭她再快的马,也最起码需要三四日的时间。

    他今日本想跟着她,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

    但是今日,他们一同救人,倒让他对她放下了戒心,楚誉只能发现,夏清此番是真心救人,也是真正的救了人,她看百姓的眼神很真诚,毕竟没有一个女子愿意不顾性命之忧踏入那片疫区。

    或许,真的是他多虑了吧。

    想罢,只见黑暗中有一个更暗的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看身形是个高大的男子,手上还拿着一把剑,闪着银光。

    他的步子不紧不慢,待他走近后,发现他的脸上还带着一抹不知名的笑意。

    “你没死。”

    说时,那男子停了步子。

    魏询灰沉的脸出现在楚誉的眼眸中,他弯着嘴角,还是那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不知又是从哪儿拾了一根枯草,咬在嘴间,随着他的笑一并翘起。

    楚誉见他,也轻轻笑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能死呢,不是说好了此行,定要同生共死吗。”

    魏询听言,轻挑了眉,缓缓走近,随即他从袖口掏出了一块黑色布片,两指轻轻一丢,被楚誉稳稳接住。

    他坐下,坐在了楚誉旁侧的沙堆之上。

    “你信不信,没有这个,我依旧能寻到你。”

    魏询侧眼,看着楚誉的表情,而楚誉只是平静的将布片收回,然后慢慢的闭了眼。

    魏询此时觉得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生无趣,当他在来时的路上寻到这一个黑色布片时,他只瞧了一眼,便知道这是楚誉衣服的布料,布料前面是尖尖的形状,指向北方,果然,一路北上,终于在此地,寻到了他。

    “信。”

    当魏询将嘴中的枯草嚼到无味,一口吐出时,才突然听得楚誉回了一个字。

    魏询听言转头看着楚誉,只见他依旧那般,没有表情,也没有睁眼。

    此时的魏询,却不同楚誉一样,他的心中是百感交集,他的心中是见了姑姑后的纠结和迟疑,当他看见楚誉依旧同小时候两人不小心走丢时一样,会丢一件自己的随身物品,会在那个方向的某一处一直等着,当他看到时,他尽量让自己笑很自然。

    同生共死。

    这四个字,他有些不敢去想。

    “那风沙实在是大,我不知被吹到了何处,醒来时,身旁还有好几具尸骨,那里就像一个迷阵,我无论怎样走最终都回到了原地,之后幸好偶遇一个途径的百姓,才将我带出来的。”

    魏询说的谎话,楚誉并没有细听,自然也就不怎么在意。

    楚誉只在意魏询还活着,就够了。

    夜色迷人,晚风轻拂,这夜,好像特别的寂静,除了两个人的呼吸声,别无其他清晰的声响。

    魏询知道楚誉还没有入眠,毕竟这样的一个晚上,他们的心底应该都是有些相同焦灼的。

    他们二人,好像约定俗成般的一同开了口。

    “明日…”

    “明日…”

    明日,便要去夏宫了。

    两个人又一同闭了口,知道了对方想说什么,不过是同自己差不多的话罢了。

    过了许久,久到,魏询都已经有些睡眼朦胧的将要入睡了,楚誉才轻声说了话。

    “进了夏宫,见了夏王,便知生死。”

    魏询听言猛地睁了眼,因为是背对着楚誉,所以他的面部表情楚誉一概不知,自然也不知他刚才表情中的慌张,魏询随后又微微眨了眼,好像有些被风沙迷了眼睛。

    他揉眼时,耳边一直回荡着楚誉刚才的话,但是他敢肯定,夏王不会轻易的就让他们死的。

    “你放心,你不会让你比我先死。”

    魏询理了理衣衫,裹紧了外衣,在寒冷中入睡。

    楚誉只是闭目养神,这夜,他没有入眠。

    第二天的阳光来的很早,楚誉和魏询二人没有等到阳光出来,更早的就起了身,他们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步离开。

    没有了马匹,走起来要更费时些,所以他们不得不早点赶路。

    太阳没出来时,借着些早间的晨风,走着倒也惬意,但是火热的太阳一出来,将沙地晒的滚烫,就不是很舒服了。

    魏询擦着额间的汗水,无奈的抱怨。

    “我看这西北要是再不下雨,就连那夏王都要干死了,不干死也要热死。”

    楚誉此时一边走着一边用折扇挡着猛烈的阳光,他不喜欢被这么大的太阳直射的感觉,只叫让人浑身无力,眼神浑浊。

    他继续走着,没有说话,毕竟此时就连说话都是要耗费一些力气的,还不如省着些。

    他们一步都没有停,一刻都没有懈怠,终于,在午后最强烈的光来临前,他们看到了夏宫的城门。

    那座用一颗颗巨石堆积起来的,无比高大坚硬的城门。

    目测,也应该是后梁城门的两倍有余。

    城门口隐约能看见那座宫殿,那座他们二人寻了这么久的目的地。

    只见黑色的墙壁上雕刻着千奇百怪的图文,那种暗暗的气息好像十分生硬,毫无生气,在图文之间,竟然还点缀着众多宝石,在阳光照耀之下闪烁着金光。

    细看,在宫殿旁还有众多木质的小殿宇,彩色的神带飘逸着,风声吹动着巫铃,发出诡异的声响。

    这夏宫的奢华与磅礴世上没有几座宫殿能与之匹敌,但是它的威严中,还透露着一种难测的神秘,让人见了都心生恐惧。

    此时城门上的黑衣女子,注视着两人的身影,她握着手中的短刀,眼神冷漠无情。

    从高处望下去,再高大的人,都会显得无比渺小,再尊贵的人,都会变得卑微。

    夏亦瑶挥了手,只见另一个黑衣女子立刻领意上前,毕恭毕敬的俯身听语。

    “带人去领吧,夏王在后殿等他们。”

    她的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强烈嘶吼过后留下的痕迹。

    黑衣女子领命,刚想退下,却见夏亦瑶又侧了眼,动了手指。

    “对了,好好的把人带来,毕竟,他们也算是客人。”

    夏亦瑶的眼神和语气同样冷漠,她说罢继续注视着城门下的两人,微微垂眸。

    “是。”

    黑衣女子走时,夏亦瑶感觉,周围的风没那么热了。

    她轻轻呼出了一口气,还摸了下腰间的小瓶子。

    她好像是突然回想到了什么一般,眼眸微颤。

    此时她额间的发丝依旧因为这风而凌乱着,但是她没有伸手去理,而是随它飘动。

    她嘴角弯了弯。

    新鲜的事,就要开始了。

礼物

    魏询看着这座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抑。

    毕竟,这夏宫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除了庄严华贵之外,在他看来,还背负着满满的罪恶。

    此时的两人竟然都是这般抬头瞧着,一同停下了步子。

    楚誉看到城门上有放哨的士兵,还有刚刚一抹熟悉的黑影,转身划过,他盯着望了好一会儿,黑影没有再出现。

    他低眉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什么。

    终是这一日,来到了他们所谓的龙潭虎穴。

    城门前的两座巨型深黑色石雕,就像是两只凶猛的野兽,怒目圆瞪的伸出了庞大的手掌,还有那无比锋利的巨齿,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过来一般,在阳光下伺机而动。

    楚誉收回了眼神,面色从容淡定的大步跨了出去,其实他每走出一步,心跳声就在耳边响一次,特别清晰。

    魏询也紧跟着楚誉的步子,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城门前,门口的士兵见两人前来,却都面无表情,眼神所看的位置也一直没有变,就那样的举着大刀,直直的站在太阳之下,一言不发,就连额头的汗滴到了眼睛里,都一动不动。

    魏询倒还在内心怀疑着,这两人是真的人,还是只是人像而已。

    楚誉和魏询两人对视之时,却突然看见眼前的巨大城门发出了一阵声响,随即地上的影子动了,城门大开,定睛,只看见迎面来的是一批黑衣女子。

    那群女子一个个神色严肃,步履一致,黑色的瞳孔就像是没有生命迹象的亡人,但她们依旧一步一步的走着,走的稳当,走的整齐。

    楚誉很快便发现她们每个人的腰间都佩戴着一块银牌,这牌子上的花纹倒也很是熟悉。

    看来,这便是西北只听其名便叫人闻风丧胆的那批女杀手,无情无欲,只会杀戮。

    领头的女子在其余人都停了步子后走上前,楚誉倒是看不懂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像是没有任何心事,也没有任何思考。

    “夏王已经在等你们,随我来吧。”

    她说话时,除了唇动了动,眼神较之前也没有偏差毫分。

    这样的形态不经让魏询疑惑,到底是什么样的训练,才能让女子都达到这般的程度。

    楚誉听罢的微微低头。

    想必,夏王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身份,甚至是来意。

    其实,楚誉之前已经料到了。

    只不过他现下想知道的,就是踏入这个门,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进去后,只能看得见众多五彩缤纷的,印有夏氏独特字符的旗帜,正正的插在大道两旁,旗面被风吹的呼呼响动,没有间断。

    大道的正前方,是宽阔且高大的巨石台阶,放眼望去,数量根本无法一眼估计的清,只能让人觉得那台阶很高很高,很长很长。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黑的,尽管阳光依旧照耀,但是夏宫内的隐秘气息,无法掩盖。

    楚誉和魏询都觉得,这段路特别的长,他们走了特别的久。

    上了台阶,入了大殿。

    只见殿内已有众多夏氏族人在此等候,当然,楚誉还看见了几个眼熟的。

    那几个在客栈遇到的壮汉,就在大殿高位之下,领头的身上戴的银牌,他还依旧记得明白,那日树林里的银光,刹那在脑中闪过。

    果然。

    抬头,看见的是高位,那悬挂起来的虎皮颜色依旧鲜艳,就仿佛那只虎依旧有灵气的在此休憩,向下,一张独坐,铺的是狼皮,高高的背椅上雕刻的依旧是些看不懂的图腾,仿佛还夹杂着一丝血色。

    高位上的那个巨人,就是夏王。

    他微卷的头发已经有一些泛白,身上穿的是黑色裘衣,更撑起了他的威猛,脸颊亦是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唯有他的眼神,好像他的年龄不符,那双眼带着亮光,就像城门外所见的那两只巨兽。

    看着猎物,随时会伸出魔爪,将人吞下肚。

    殿内虽是众人,但是没有一丝嘈杂,楚誉和魏询此时,只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由殿门口,直到正中央。

    随即,二人一同跪下,行了大礼。

    毕竟是来投奔的,面子上要做足了才是。

    “后梁楚誉。”

    “后梁魏询。”

    “共祝夏王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二人的声音,传遍了大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他们弯腰卑躯着,魏询其实强压了内心的所有不满与愤恨,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除了余音,好像再无别的声响。

    二人就这般低头跪着,谁也没有轻举妄动。

    此时的夏兖满吉只是静静的玩弄着手指上的金戒,眼角的褶皱叠加在一起,见他看清殿下的人?毕竟是有些老了。

    “有什么要说的一并说完吧,否则,就没有机会再说了。”

    夏兖满吉尝试着去看清殿下两人的模样,谁知两人却都屈膝低着头,就像跪地求饶的囚徒一般,让人懒得再看。

    楚誉听言,静静的起身,魏询起来时,还没什么好脸色的拍了拍衣衫,抖了抖手脚。

    他还从来没对一个人跪过那么久。

    楚誉不紧不慢的从胸前拿出了一副卷轴,在手中转了一圈,夹在了两指之间。

    “看今日这阵仗,想必夏王早就清楚了我们二人的来意,为了证明诚心,我们二人特地给夏王准备了一份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夏兖满吉抬了眼,这次他看见了台下的两个翩翩公子,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也算是有胆量。

    领他们进来的那位黑衣女子上前接了楚誉手中的卷轴,步上了台阶,递给了高位上的夏王。

    只见他颇有兴趣的打开看了一眼。

    “夏王,这是后梁驻扎在北部的精兵分布图,您若根据地图所指派兵前往,那么您定能获得后梁北部的势力,扩大疆域这样的好事,想必夏王是不会拒绝的。”

    楚誉根据之前在后梁便商量好的计策一言不差的进行着,其实精兵分布图是假,但是的确会有兵在地图所指之地驻扎,真正的精兵却在暗处,只要夏氏发兵,那么后梁的精兵便会在周围将他们包围,再一网打尽。

    其实他知道,这样成功的概率,微乎其微而已。

    夏兖满吉弯了弯嘴角,随手便将地图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然后继续把玩着戒指。

    “我想听听你们的原因,为何投奔夏氏的原因,若你们说的有趣,我便考虑留你们一时。”

    魏询听言紧紧的握着拳,他内心只觉得像这样的人,根本不配统治西北,更不配做什么王。

    “原因就是,老子在后梁呆腻了。”

    魏询紧盯着高位上的人,自从见到夏氏城门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便想到了当时蒙氏被灭的场景,听说那时,夏兖满吉依旧采用的是偷袭的手法,同这样的小人说话,他自是没什么好语气。

    此时楚誉注意到了魏询有些波动的情绪,伸手去碰了他的手臂。

    在敌人面前,最好是稳如泰山,不露马脚。

    “夏王应该知道,我们二人在后梁,除了有个名位之外,并无实权,这些年我们虽一直尽心尽力辅佐皇帝,可是他眼中却独重视太子一人,将我们排挤在外。是人,必有其志,因此我们二人自然是希望有所作为,但是却都不甘于再为后梁效命,如今西北夏氏势力之大,恐怕后梁已经无所能及,夏氏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所以就当我们二人有先见之明,才来投靠夏王,想着在此,我们二人总能有些用处,也定能讨得些势头。”

    楚誉不慌不忙,镇定的表达着此行的忠心。

    此时隐藏在殿后的夏亦瑶,默默的注视着殿内的一切,听了楚誉的话,她轻哼了一声,只觉得这些话未免太过虚假了些。

    高位上的夏王,也皱了眉头。

    他貌似很不满意的摇了摇头,然后说了句。

    “这个原因,无趣。”

    随即他打了响指,顿时周围的人都拔刀涌了上来,将二人团团包围。

    魏询此时却表现出了非一般的镇定,可能是沙场经历多了,这样的场面,已经不足为奇了。

    楚誉下意识的握着腰间的长剑,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你们觉得,拿一张假的地图,说一些好听的话,我夏兖满吉就会信你们?若我是那种很好糊弄的人,恐怕我现下早已入土了。你们即将要去的地方,是夏氏的地宫,那里,会有一些很好玩的兵器,等你们去试试。”

    夏兖满吉说罢便笑了,那笑声就像是被关在囚牢里很久很久的牢犯发出来的一般,有些尖锐,又有些无奈。

    此时周边的人提着刀围得越来越近,其中的两个黑子女子大步向前拔刀出手,就在魏询刚刚拔出银剑的瞬间,便看见楚誉快速挥出长剑,用力直下,重重的将剑插入了脚下的石地中,俯身之间,众人都顿了。

    楚誉抬眼,看着高位上的夏兖满吉,微微一笑。

    楚誉很少有这般邪魅的表情。

    他说道。

    “夏王,我还有一个礼物。”

    此时已经到了午间,殿外的阳光照射进来,将插入地底的那把长剑,照的很长很长。

甘霖

    狼烟万里,角声连绵。

    在后梁,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契阔之景。

    此时,天上乌云密布,雷声阵阵,狂风呼啸而过,沙尘卷起,在那高台之上,灰尘之间,隐隐约约可见一道身影,正仰视天空。

    楚誉遇这劲风,依旧面不改色,甚至,焦虑的心得到了一丝放松。

    他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

    那面前的桌案上,点着香烛,一只巨大的野兽侧躺在上,脖颈间鲜血淋漓,已经毫无生气。

    桌案正中,还摆了一个瓷盆,里面乘的是满满的红血。

    楚誉就那般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毫不畏惧,迎着沙尘,手中的长剑上还有野兽的血迹残留。

    以凶兽祭天祈雨,是古书中的故事,也是说书人口中常念叨的传奇。

    不料,今日竟然传奇重现。

    夏王皱着眉,看着满天黑云翻滚,闪电惊现。

    这样的日子,他等了太久太久。

    楚誉也依旧在等,他一面以不知名的招式挥舞着长剑,一面观察着天色。

    他知道,很快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只见瓷盆内的鲜血被一颗雨滴击中,立刻惊起了一小块的血色涟漪。

    随后,雨落在了夏王的脸颊上,落在了魏询的肩上,落在了夏宫的屋檐上,还落在了这西北的漫漫黄土之上。

    一时之间,干燥如荒漠般的西北,迎来了万物复苏的唯一机会,大雨倾盆,浇灌了一切生灵,西北的百姓皆出门跪天谢恩,任由雨打落在身,他们认为,这定是上天的恩赐。

    夏王缓缓起身,伸出来手触摸着细针一般降落的雨滴,滴滴碰到肌肤之时,那种真实之感,让他心底一颤。

    飘扬的尘沙瞬间就被大雨浇灭,仿佛眼前都开阔了许多。

    雨就这般一直落着,好像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甚至能解了这西北的所有荒地,滋润万物。

    夏兖满吉认为,这是天意。

    宫殿已成,天降甘霖,这是上天对他的恩泽,也是上天庆祝这西北,终于有了正主。

    他开怀大笑起来,就这样在雨里,盲目的笑着,拥抱着每一滴雨水。

    夏亦瑶单独的身影藏在在殿内,她看见殿外的雨,顿时心中涌上一股热流。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男子,仿佛他就是救世主一般,忽然让整个世界变得光明。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

    她想到几个时辰前,他们两人还被夏氏众兵包围,本以为他们会就此被抓入地宫,受尽酷刑,谁知楚誉一剑入土,说他的另一个礼物,便是能成功天降甘霖。

    他说时,没有人相信,包括自己。

    西北数月干旱,请了众多法师皆无果,他不过后梁一个小小王爷,怎会祈雨。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证明了一切。

    证明了他不仅是一个小小的王爷,还证明了他的不同寻常。

    夏王答应,若是他能祈雨成功,便考虑留他们性命。

    这步棋,走的真是惊险。

    楚誉此时立在风雨之中,魏询大步跨上高台,同他并肩,享受着愉悦。

    几日之前,楚誉刚来西北,便瞧见巨石之下的潮湿,这地下黄沙干燥,那么为何巨石泛潮?

    与夏清去疫区之时,他又注意到了巨石下湿的暗影,较之前范围更大,更广,因此他推断,不日,西北定会降雨,而且,会是一场暴雨,连下数日,解西北之渴。

    因此,他想着定要在雨势来临之前赶往夏宫,可能以祈雨这样的名义同夏王周折,不失为一个好的逃生之法。

    他拿性命赌的,跟夏王承诺的是三日之内,定会祈雨成功,若没有成功,再杀也不迟。

    谁知上天垂怜,不过几个时辰,竟然真的如自己所愿。

    可能,是母妃在天之灵。

    他紧紧的闭着眼,这一刻,他无比感谢所有雨滴的触碰。

    此时的魏询碰了楚誉的肩,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雨中,他更加大声。

    “你怎么做到的?”

    面对魏询的好奇,楚誉并不打算做一个清晰的解释,他只是回笑道。

    “天无绝人之路。”

    风雨依旧,灰蒙蒙的天色中,竟能看到满是希望。

    二人最终被领去了夏宫里的一间上好的厢房,仆人们还端上了众多山珍海味,魏询害怕有诈,正犹豫着要不要入口时,只见楚誉已经坐着享用了起来。

    “万一有毒…”

    魏询刚开口,但看到楚誉已经用了不少,便也没再说下去。

    “放心,他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的就死的。”

    楚誉知道,在夏王的心中,他们二人并非一无是处,相对于直接把他们处死,还是留下的利处多些。

    此时的地宫之内,阴冷潮湿,不时还能听见有人狂吼嘶叫,恰似烈火焚身的声音。

    夏王背对着囚笼,看着对面墙壁上唯一的一扇窗,只见外面雨声依旧,而夏千裴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面对着昏暗的灯火眨了眨。

    幽长的过道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转弯掠过墙角,便来到了夏王面前。

    夏亦瑶将手中的短刀插回腰间,俯首行礼。

    “夏王。”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出声时,声带处难受的厉害。

    夏兖满吉依旧被窗外的现象吸引了眼神,没有回头,只是轻问。

    “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她突然下意识的抚了腰间的瓶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回道。

    “应该…没有差错。”

    “嗯,你做事,我一般都是放心的。”

    夏兖满吉抬了手,夏亦瑶立刻将腰间的瓶子拿出,恭敬的递交到他的手上。

    夏千裴看了一眼夏亦瑶,随后弯了弯嘴角,夏统领这般特殊的迟疑,还真是不常见呐。

    “夏王,为何您不直接杀了那两个小子,虽说确实如那小子所说祈雨成功,但是把他们留着,可是无尽的祸患呐!”

    夏千裴的眼神中,涌动着一丝不怀好意,他在这夏氏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夏王那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的性子,一般这样的人,夏王都绝不会留,更不会因为一个什么承诺,改变他的决定。

    夏兖满吉摸了摸手中被捂的滚烫的小瓶子,然后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他们两个人,我自有留着的用处,我让亦瑶这般费心,怎么能随意就杀了他们。”

    他的眼神突然收紧。

    “这整个西北,不,将来可能还有整个后梁,都会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无名的笑意,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不同。

    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就满足的,当他得到了很多的东西之后,只会渴望着更多,权利,名誉,地位,永远都不会停止他的欲望。

    “夏王是天选之人,定能争霸四方。”

    夏千裴还依旧是那副模样,猥猥琐琐,老了也这般笑里藏刀。

    夏亦瑶一直都不喜他,不过见他是夏氏老臣,倒也敬重些。

    “对了,各槡选妻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夏王说着转了身,他的发丝和肩膀依旧是湿的,将整个人显得更加暗沉。

    夏千裴听言,还特地上前了一小步,与夏亦瑶隔的远了些。

    “回夏王,小王的性格您最了解,依旧无比挑剔,至今都没有一个看中的女子,也是有些难为老臣了。”

    论这夏氏,最了解女子的,不过夏千裴,因此由他为小王选妻自是合适的,不过夏兖各槡偏偏对女人无感,到了年龄一直不娶妻,夏王如今也就他一个儿子,夏氏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得由他担负。

    夏王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挥了袖子,大步离去。

    夏千裴看了夏亦瑶一眼,没有多言,便也离去了。

    地牢中,依旧有阵阵撕心裂肺之声,夏亦瑶站在窗外照进的唯一一个光明之处,低着头。

    她想到了那夜,自己也曾这般痛彻心扉的叫过。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那种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的感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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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郎扶郎介绍:
如你一般,
心底的事,从不外续。
如你一般,
坚韧,坚定,从不犹豫。
故事不长,
不过是她选择了他,
他爱上了她,
历经种种,
最终共赴繁华。
他曾说,
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我陪你,不过一生而已。扶郎扶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郎扶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郎扶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