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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郎扶郎全文阅读

作者:Air古今     扶郎扶郎txt下载     扶郎扶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月中

    如今的西北,瘟疫逐渐散去,一场大雨倾盆,浇灌了春季的万物,甚至在久久的荒凉景色中,还能看到些新绿的青草。

    百姓们特地挑了一个日子,欢歌载舞,庆祝一切美好的到来,因此寂寞的西北,开始逐渐热闹了起来。

    但是地下的亡灵还没有安息,只觉得世间吵闹。

    现下已经到了月中,天上的月亮又圆又亮,每每这个时候,都是夏亦瑶最难忘的时候。

    她坐在一块巨石之上,手中拿着一个不知名的药丸,放入口中,硬生生吞下。

    这样的动作,她已经十分熟悉了。

    只是不知道,哪一日,她才能真正的摆脱。

    她顺了顺嗓子,只觉得苦味还在口中蔓延,但是她看着人们欢喜雀跃的表情,还是突然觉得,以前的那个西北回来了。

    在她的记忆中,西北人民热情,开朗,不时便在一起,寻一个夜晚,升起篝火,彻夜舞蹈,欢唱。

    她自小常常在昼夜中练功,所以自是见过不少这样的场景。

    西北的孩子,都特别热爱这片土地。

    她此时默默从袖中拿出了一只短笛,面对着山丘,沟壑,面对着黑夜,面对着辽原,缓缓吹奏。

    笛声悠扬,好像承载着万千思绪,飘进了月色里。

    夏亦瑶闭着眼,一袭黑衣在夜色中并不起眼,她藏在这里,让自己无比的放松。

    她突然想起,之前她拿出短笛,站在屋檐上吹奏这首曲子的时候,爀然就那般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她,等黎明将至,笛声渐落的时候,他才开了口。

    “有些悲凉,却又不失希望。”

    当时他说话的样子,语气,眼神,就这般再次浮现在夏亦瑶的眼前,就像一场无比真实的梦一般,扰乱了她的心绪。

    她尽量想转离脑海中的画面,笛声也随之变得更加仓促了起来。

    可是下一秒,她又仿佛真真切切的回到了那个晚上,她的眼前,是爀然的尸体,只见他依旧睁着眼,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在质问自己一般,而自己手中紧握着短剑,鲜血随着剑刃滴滴滑落。

    夏亦瑶猛地睁眼,手中的短笛掉落在地,入眼的,只是漆黑的夜幕。

    她像做噩梦般喘着气,她从没想过,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在自己心里扎进那么深。

    她本以为,自己做杀手这么多年,早就成了无情无欲的人,但是为什么,她不时就会想到爀然,而且每次想到是她的心里,是那么的难受。

    分明那夜动手的时候,她没有留情,没有害怕。

    她缓缓蹲下身,纤长的眼尾依旧微微颤抖。

    在黑色中,她抱紧了自己。

    楚誉和魏询二人这几日在夏宫内,虽说夏王确实没有对他们怎么样,但是他们的身边依旧分派了众多士兵跟着,而且夏王也不准他们踏出所住院子半步。

    本想着来了夏宫可以打探些情报,但是目前这样的形势,他们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屋内干等。

    楚誉倒是不急。

    他没事就在屋内练练字,时不时也会出去练练剑,反正日日吃穿不愁,只要命还在,也没什么好着急的。

    可是魏询整天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踱步走来走去。

    他倒是觉得被困在这里难受的很,连觉都睡不踏实。

    “不是,这夏兖满吉什么意思,他就把我们两关在这,想关我们一辈子?”

    魏询说罢便气的一拳锤在了石墙上,咬牙切齿。

    楚誉在院子内赏花,这西北的花也都是具有药效的,他往往能研究这些花花草草的研究一天。

    此时他叫魏询心中憋着气,才收回了对花草的好奇心,转了身子。

    “放心,关不了多久。”

    楚誉小步走进了屋内,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水,小口喝了。

    魏询也紧跟其后进了屋,见楚誉这般不慌不忙的模样,倒是有些不满。

    “你天天就顾着什么花草的,有时间你倒是想想法子怎么让那夏老头放我们出去呀。”

    楚誉见魏询那焦虑的眼神,有些许无奈的放下了茶盏,故意道。

    “魏将军才气过人,怎么不自己想。”

    楚誉嘴角弯着,眼角含笑。

    “你…”

    魏询最终还是罢了话,挥了衣摆直直坐在了椅子上,脸上表情旧不喜。

    这时只见院门开了,一个侍卫提着刀走进,魏询立刻有所防备的站起,快步到了楚誉身前。

    “二位,夏王要见你们,说是要同你们与你们共进晚宴,请跟我来吧。”

    楚誉听言瞧了一眼屋外的天色,今日已是月中,虽然天还没有黑,但是圆月已经在天空一角停滞着。

    他点了头,看了一眼魏询,魏询这才缓缓放下刚握住的剑柄,与那侍卫一同前去了。

    大殿内,只见夏王早已等候,佳肴也皆上齐全,高位的旁侧,还坐了一个男子,看他的穿着相貌,不难得知他便是夏氏的小王,夏兖各槡。

    楚誉和魏询二人都屈于礼数,朝二人行了礼,夏王只是点头,示意他们入座。

    随后还有歌舞,一切都看似平静的进行着。

    就在这时,夏王开了口。

    “二位近日,在夏宫住的可好啊?”

    这样的问候,楚誉倒还是真没有料想到。

    他转头见魏询吃着肉喝着酒,完全没有要理睬的意思,自己才回了话。

    “夏王安排的,自然是好的。”

    像这样的过场话,楚誉从小便说多了。

    “誉王送给我的第二份礼物,我非常满意,也多亏了誉王,才解决了西北数月的干旱,现在誉王在我们西北百姓的眼中,可都是天师一般的人物。”

    夏王笑时,侧位的夏兖各槡也陪着笑脸。

    楚誉听言低眉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什么。

    突地,他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但是转瞬即逝,他亦没有在意。

    “誉王自从来了西北之后,西北疫情稳定,天降甘霖,看来,誉王可是西北的福星啊。”

    侧位上的夏兖各槡说罢便对着楚誉举了酒杯,楚誉见状倒了一杯茶,一口饮了。

    “誉王这般的人物,若是能为夏氏所用,那夏氏定能万年繁盛啊!”

    夏王此言一出,楚誉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若是夏王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万死不辞。”

    楚誉说后,夏王的笑更明显了,而魏询听言,却疑惑的看了楚誉一眼,楚誉此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静静的用膳。

    “好一个万死不辞。”

    夏王说时轻拍了桌子。

    楚誉悄悄移了眼神,他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要看看,这夏王到底还有什么招数。

    “据我所知,誉王,还有第三份礼物吧。”

    楚誉心中触动,但是用膳的动作并没有停,眼神都没有变过,表现出无比的平静。

    魏询抬了头,正眼看着高位上的夏王,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手肘撑着桌子,没什么好表情。

    “夏王你有话就直说吧,拐弯抹角的干什么。”

    魏询知道夏王这次突然请他们用晚膳,定是有什么算盘的,果不其然,说话绕来绕去,倒让自己听的不快。

    “好,那我便直说了,据我所知,誉王的身上带着后梁军令?若誉王将军令交给我,我便相信誉王是真心投奔夏氏,也自然不会亏待二位的。”

    听到军令二字的楚誉,眼神变了。

    他顿了会儿才抬了头,用伪装好的一副表情,语气说道。

    “军令?后梁军令一直在皇上手中,我怎会有。”

    楚誉现下,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与西北通风报信,就连军令的事,都能被夏兖满吉知晓。

    就算夏兖满吉知道了一切,自己也绝不能将军令交出,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

    毕竟,军令可是自己的最终武器,也是后梁军队唯一听从的信号,是后梁的最大利益。

    绝不能给。

    “誉王不必装作不知,这军令,你是交还是不交?”

    夏兖满吉突变的脸色,就像晴天中突显一阵惊雷,让人心头一怔,难免惶恐。

    此时魏询突地拍桌站起,双眉紧凑。

    “都跟你说了没有,你要想要,自己去向后梁皇帝老儿要去,跟我们在这扯什么劲。”

    魏询情绪激动,主要是他明白当下的局势,军令,绝不能落入他手。

    “我劝你们还是乖乖交出来,不然…我便叫人直接搜了。”

    “你!”

    魏询刚想上前,却被楚誉一把拉住。

    “夏王,军令可是后梁重物,皇帝怎会轻易交给我们?”

    楚誉说时大脑还在飞速运转,想着怎样才能度过此关。

    “你们不给,可就别怪我了,来人!”

    夏王语音刚落,随后就有一大批士兵涌进,魏询来不及思考便立刻拔刀与之搏斗起来。

    楚誉刚站起,想拔出腰间之剑时,却突然觉得浑身无力,他尽力克服着将剑拔出,但是挥舞的那一刻,他感觉心如刀绞一般使不上力,只要稍稍一动,便会痛彻心扉,难以忍受。

    剑落,楚誉跪地。

    他双眼通红,脖颈间青筋突起,他的全身都在颤抖着,那种像被千万银针锥心刺骨的疼痛,让他差一点就晕厥了过去。

    他用他最大的忍耐力保持着清醒。

    魏询见状,跃起用力一挥剑,击退了身前的几个兵卒,然后他便快速去到楚誉身边,用手搀扶。

    “怎么了?”

    楚誉现下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他只能咬牙忍着,紧闭着双眸。

    “誉王,你可知,噬月蛊会在每月中发作,发作时心绞难忍,若是不能及时服用解药,会在一个时辰之内,全身溃烂而亡。”

    夏兖满吉笑着说后,便招了招手,此时夏亦瑶从殿后走入,手中还拿着一个透明的瓶子,只见当中装的药丸,同夏亦瑶之前服用的一样。

    魏询和楚誉同时抬头。

    只见来的女子,身着黑衣,腰间的金腰牌闪闪发光,面无表情。

    “夏清?”

    魏询口中叫出口的名字,亦是楚誉心中所想的名字。

    夏清。

    楚誉在这一刻,好像看透了一切。

青玉

    没错,楚誉看透了一切。

    看穿了夏清。

    可是现在身体上的疼痛使他的思绪开始麻痹,没有更多思考和怀疑的力气。

    魏询稳稳的扶着他,当下,他心中的那份果敢早已被丢弃,看着楚誉这幅疼痛难忍的表情,他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希望楚誉交出军令,毕竟只要命还在,就还能想到其他解决办法。

    但是他很快否决了这个念头。

    他知道对于楚誉而言,军令之重,重过性命。

    以他的性子,只会宁死不屈。

    这一刻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四下很静,楚誉就算身中蛊毒,但是也并没有为了忍痛而发出任何的吼叫和声响。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魏询认为低着头的楚誉已经昏厥了的时候,突然听得。

    “我交。”

    楚誉俯身强忍着,咬牙的说出了两个字。

    魏询顿时心中一紧,他有些震惊的看着楚誉。

    但是此时魏询的心中又开始有一丝犹豫,他犹豫着交或不交,哪个才是最好的选择。

    交了,能保命。

    不交,只能等死。

    就在魏询心中纠结之时,只见楚誉艰难的伸手摸向腰间,然后颤抖着拿出了一块青玉,那青玉透亮的很,一看就是后梁宫中才有的宝物,上面还有后梁的花纹印记。

    夏亦瑶立刻上前一步夺过楚誉手中的青玉,不假思索的交于夏王的手中。

    夏兖满吉接过后细细端详着,那青玉对着光便十分清亮,能一眼看穿,没有任何的杂质,他满意的笑了笑,然后对夏亦瑶点了头。

    夏亦瑶此时才打开了她手中透明的小瓶子,从中倒出了一粒药丸,上前给楚誉服下,霎那间,楚誉只觉得心头的那团烈火渐渐熄灭,随即一阵清凉,直触心底。

    他依旧大口的喘着气,想要恢复状态,应该还需好一会儿。

    “来人,带誉王去休息吧。”

    夏兖满吉说罢挥了手,转身大步离了大殿,月色下,他的身影依旧高大威猛,像一只食肉巨兽,在黑夜中慢慢寻觅。

    魏询来不及说些什么,也来不及质问夏清,他只是缓缓扶起楚誉,扶着他离开了大殿。

    魏询知道,方才楚誉给的,分明就不是军令。

    那青玉他见过,他依旧清楚的记得当日宫中举办狩猎,第一名便可以获得玉佩一对,那玉佩光滑极致,一见就是玉中极品,他自然印象深刻,那时穆黎书还兴致勃勃的说自己一定会博得头筹,拿到玉佩,最终自己帮她杀了虎,她也如意的拿到了那一对青玉。

    所以,那青玉是穆黎书赠给楚誉的情物罢了。

    魏询倒是佩服,楚誉在那样的情况之下,还能够如此迅速的做出应对。

    魏询这么多年来,早就知晓楚誉向来很少出差错,是个能让人放心的人。

    他扶着他,走的很缓。

    其实夏兖满吉根本不识军令的模样,只知道军令也是由上好的玉石制成,再加上两者上面都有后梁的独特印记,因此拿到那块青玉时,夏兖满吉自是没有怀疑,反而深深的相信了。

    毕竟,人在经历如此难以承受的锥心之痛时,只会下意识的屈服。

    他看过了太多太多,只觉得世人都是如此。

    但是楚誉和魏询都知道,这样是瞒不了多久的。

    这不过是,一时的缓兵之计罢了。

    大殿上的席散了,夏兖各槡离开时,还不忘在夏亦瑶的面前停了步子,微微挑眉。

    “夏统领做的还真是出色呢,给誉王这般的人物下蛊都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怪不得父亲如此相信你,小王我,佩服。”

    夏兖各槡玩味的笑容和一字一句,都刺痛了夏亦瑶的心。

    她手中紧紧捏着药瓶,立在原地。

    她此时的感觉,就同那时一样,不过是用了相同的招数,先换取对方信任,或是博取同情,然后再无情的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她早该习惯了,可是,她并没有因为完成任务而满足。

    对于楚誉,她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在他的面前,自己可以毫无遮挡,自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而楚誉,是第二个说相信自己的人。

    两个相信自己的人,都被自己深深的加害。

    那夜,她假装农家女,叫上夏氏几个人手,去了楚誉和魏询所住的客栈,假装被坏人欺负,甚至为了显得更加真实,她亲自用捕兽夹夹伤了自己的腿,她看见自己鲜血直流,她也没有觉得多痛。

    毕竟,噬月蛊所带来的疼痛,比这个要痛苦千倍万倍。

    她故意让人在楚誉窗前扮作一道掠过,引他注意,然后自己假装大声呼救,一边呼救,还一边撕扯着自己的衣衫,抓乱自己的发髻。

    他来了,他入门的那一刻,她没想过会是一个翩翩公子,仿佛凛然于世一般。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成熟稳重,他不多言,说话简洁。

    他刻意的与自己保持着距离,只是因为,他心中念着他的妻子。

    这样的男人,简直就是世间罕见。

    夏亦瑶此举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探探他们的性格弱点,还有,探探他们的武力。

    她依旧没有想到,这二人的武功,甚至在她之上。

    她本以为,作为后梁王室之人,顶多只是简单的会些舞枪弄棒,毕竟,他们从小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是她错了。

    第二日,当她问他们所去何处时,她万万没有想到,楚誉竟然答的是,回家。

    他们此来西北,就像是陷入沼泽,只要一进入,只会越陷越深,可是他没有丝毫犹豫,云淡风轻的将这一次的风险,说成是回家,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个男人多么的不同,多么的会隐藏。

    她乖乖的回到西北将一切都告知夏王时,夏王给她的任务,竟是让她下蛊。

    “武力不足为患。毕竟武力再强之人,也抵不过噬月蛊的侵蚀。”

    这便是夏兖满吉的原话。

    她本想借着这次出行任务,去寻赤菰草,因为她知道他们二人到达西北还需要一些日子,当她寻回时,正巧遇到了经历风沙而昏厥的楚誉,她有一瞬竟然觉得,这就像是上天注定一般,竟让自己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了再次接近他的机会。

    夏亦瑶不曾想过,他竟会同自己一起去疫区救人。

    仿佛在那时,她的心绪,发生了稍微的变化。

    她只觉得身旁这个男人,同爀然十分相像,有时,自己都有些难以区分了。

    作为后梁之人,他尽心尽力的救了西北的百姓,面对瘟疫,他的脸上都没有丝毫恐惧。

    就好像他比西北的人,还要热爱这里。

    她犹豫了。

    可是她是夏王的人,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只能听从命令的武器。

    从她成为夏氏杀手的一员开始,她便被噬月蛊牵制着,所以她知道,那是多么的痛苦。

    夏氏就是这样,所有杀手,都必须服下噬月蛊,以此表示衷心,每月中,若是统计的任务都完成了,便会及时获得解药,如若没有完成,发放解药时辰便会推移,承受噬心之痛,但是如果背叛,则是等着被噬月蛊侵蚀而死。

    她最终,还是将蛊,下在了那张麻饼里。

    他站在另一个路口说就此别过时,她便将饼给了他,经过一日的相处,她知道他轻微的放下了戒心,因此没有丝毫怀疑的接过了麻饼。

    随即她便转身了,她没有看他是否吃了,因为她之前的那种犹豫,让她决定赌一把。

    其实她知道,他会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样相信着。

    毕竟当时的爀然,也是这样的相信她,结果死在了自己的刀剑之下。

    这样的场面,她很熟悉了。

    她是夏氏的女杀手,是夏氏的统领,此生为西北而生,为西北而死,她别无选择。

    已经很少有人,能在她心中激起波澜了。

    在她小的时候,夏王命她杀了与自己同床共枕的那位杀手小姐妹,只因为她偷吃了一只鸡腿,但是她拿起短刀便杀了,血溅了她一脸,晚上也睡的香甜。

    这么多年,她被很多人看为怪物,毕竟她很少说话,其实更多时候,是她不知该说什么。

    她的短刀,在这么多年,杀了无数的人。

    她本以为,她会一直这样,冷言寡语,嗜血成魔。

    但是她此时突然发现,有血有肉,才会过得快乐。

    可是,她已经不配拥有快乐了。

爀然

    爀然的父亲蒙硕,是蒙氏的文学先生。

    他的父亲喜爱写诗诵文,在蒙氏最大的学堂中日日授课,受万人敬仰。

    可是,爀然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

    他只知道父亲曾写过一首藏头诗,藏的,是对母亲的深情。

    他年幼时曾翻开看到过。

    那张泛黄的卷轴上,用墨水细细的写下一字又一句。

    “生时不见花俏,遇人不问行道。

    微霜不降初晓,露寒不知雪飘。

    死前不觉路遥,而后不闻笙箫。

    无情不过藏笑,憾事不悔今朝。”

    他当时自是不懂父亲诗中所藏的深意,但是现如今,他逐渐的能够明白父亲诗中的悲凉心境,以及他对母亲深深的难忘。

    藏头,藏的不过是。

    “生遇微露,死而无憾。”

    他的母亲,名叫微露。

    父亲很少提到这个名字,如果非要说到时,他也不过用她字代替罢了。

    爀然五岁时,就成了蒙氏的死士,他不知道为何父亲授万人学术,却独独只是教自己简单的几个字,然后,就把自己交给了蒙氏的死士统领,把自己带去了那个昏天暗地的地方。

    他听统领说了,自己的父亲,在蒙氏犯了大错。

    统领说六年前,父亲与蒙氏中的女死士微露暗通私情,但是按照蒙氏的族规,死士必须断情绝欲,否则,就是死罪。

    就在微露被处死的前一天,她说,她怀了身孕。

    父亲当时在蒙氏族长的殿前跪了一夜,最后族长才同意饶了微露腹中孩子的性命,但是族长也要求这孩子以后必须成为蒙氏死士,不得习书诵文,以作惩戒。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完整的了解到母亲的故事。

    可是当时小小的他,并没有责怪任何人,也没有哭闹,不满,而是很平静稳重的跟着统领努力的学习剑术。

    有机会成为蒙氏死士的,都是一些犯了死罪的囚徒,想要活命成为真正的死士,唯一的选择便是拿着手上的刀,杀掉那一个赛场上其他所有的人。

    爀然,也不例外。

    统领告诉他,成为真正的死士后,就能分发到一个刻着自己名字的腰牌,每月拿着腰牌去财务司,就可以领到银钱。

    所以当小小的他战战兢兢的被关在那一个赛场上时,他的眼里,只有挂在场外的那些腰牌。

    场上其他的人,一个个的眼神就像饿狼一般,仿佛随时要将他人咀嚼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可是爀然依旧很平静,很稳重的拿起了剑。

    血光交错中,他差点被毁了双眼,还好脚底一滑,躲过了一击。

    还有一个人拿着大刀就从头上砍下来,他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快速纵身一跃夺过,自己就会被撕成两半。

    还好,他坚持到了日落西沉。

    他能在那群人中活下来,除了实力,更多的是运气。

    他如愿的得到了腰牌,上面刻着爀然两个字。

    他去财务司领了银钱,然后托人去外面,买了几块奶糕回来,毕竟小孩子么,最爱吃的就是奶糕,而且他还不忘还给父亲也送了几块。

    就这样,睁眼眨眼一般快,十几年就过去了。

    自己也通过努力,成功的坐到了男统领的位置。

    蒙氏的死士很少杀人,多的,是救人。

    他们管理着地牢的罪犯,管理着每月死士的选拔。

    这样的日子,倒也过的轻松。

    蒙氏族长定期会同他唯一的公主一起,去街上施粥,救济贫苦的百姓。

    为了防止混乱,便会出动一批死士来保护众人安危,维护街角秩序。

    他清楚的记得那一日,族长是午间同公主出的门,那日太阳很大,公主还一直嚷嚷着要喝些凉水,百姓们也都同往日一样络绎不绝,甚至有的还不远千里,只求讨碗粥喝。

    他静静的呆在一旁,看着一个个百姓喝完粥时满足的表情,不自觉弯了弯嘴角。

    但是随后,他突然看见人群中一个黑影闪现,速度之快堪比雷电,他没有惊动其他人,只是同自己在死士最好的弟兄弟纪淮使了个眼色,随后便快速追赶了过去,他想着以自己的实力,也不惧怕独自前行。

    他终是被引到了一个茂密的树林中,树木之高,遮蔽天日。

    “救命!”

    突地一声惊吼,让爀然多了一层戒备之心。

    他缓缓朝声音之源行去,只见四五个壮汉,正在欺负一个小姑娘。

    他立刻拔剑,与几个壮汉过了几招,但是很明显那些人的功力皆在他之下,不过一会儿功夫,那些人就都落荒而逃了。

    他没有赶尽杀绝,毕竟,这么多年他还不习惯手上沾了鲜血的感觉。

    既然恶人都跑了,也就没什么事儿了。

    爀然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便准备径直离去。

    谁知身后却传来了一声。

    “公子。”

    那声音温婉动人,就像是林间喜爱歌唱的黄莺,成天面对着一群男人的爀然,听后自然是有些愣了。

    他缓缓回头时,第一眼见到的女子,就那样印在了他的眼睛里。

    第二眼,他便看见她胸前受了伤,鲜血直流。

    他当时也没顾上太多,大步向前,然后俯身撕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衣料,替她包扎。

    她说,她叫夏清。

    她还说,她今日不过是来林间采药,谁知却遇到了这群强匪,自己拼死抵抗,却被他们用刀伤了前胸。

    还好,有公子相救。

    她说自己的家离这里不远,希望公子能送她回去,伤口损失不及时处理,便会出血过多而死。

    爀然听言,没有犹豫的背起了她。

    不过就是那一日的相见,之后每次再随族长上街施粥时,都能在人群中看见那个叫夏清的姑娘。

    她眉目清秀,温柔的笑容,好似能融化冰雪一般。

    这样的一个女子,竟然悄悄的,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阴暗的心。

    蒙氏的文胥节,是每年最为重要的节日,众多文坛大家都会在那一日当街摆台授学,蒙氏百姓皆可在街上拜师诵文,对夏氏的人,也是来者不拒,除此之外还会有一些文学比拼的活动,听说获胜者能得到美酒一坛,或是宝钗一对。

    族长特许那一日,蒙氏死士也可参与。

    爀然倒是不喜诗文,毕竟从小父亲也没教自己识过几个字,他就那样在街上随处晃悠,还买了几盒香甜的奶糕。

    正当他逛的无趣,准备转身回去时,他听见了有人唤他公子。

    回头,宛如初见时,夏清就那般笑着看着他。

    “公子喜欢吃奶糕?”

    她在意的点还真是不同寻常,爀然一时之间竟不知回什么话好,便将手中的奶糕拿了一盒,递给了夏清。

    夏清见他的反应后噗嗤笑出了声,然后弯着眼接过了奶糕。

    爀然还从来没同女子并肩走过。

    夏清在他身边并不多言,只是不时的偷偷看他一眼,然后突然扯了一下他腰间的腰牌。

    爀然突然全身紧绷,立刻把腰牌紧紧握在手中。

    夏清见他的眼神中,透露着一丝不可侵犯,但是并没有害怕,反倒是微微笑着说。

    “我看见了,上面的字,是爀然,公子就叫爀然么?”

    爀然听言只是往口中塞了一个奶糕,然后转过头去向前走着,许久才点了点头。

    走着走着,竟然走到了一个不知明的林子里,但是远离了街上的灯火,这里倒显得格外的清静了。

    爀然靠在一颗树上,透过树隙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睛里闪着亮光。

    “世人说,你心里痴痴想着谁,那么望着月的时候,就会在月里看到他的影子。”

    夏清突然开口,说时紧紧的抱着胸口的暖糕。

    爀然听言,竟还真尝试的仔仔细细看了看。

    此时月亮皎洁,挂在天空上方,普照着大地。

    “你知道么?我看到了你。”

    夏清的话,随着晚间的冷风,凉凉吹入爀然心中,却在心中,燃起了一阵烈火。

毒箭

    爀然那夜,一直难以入眠。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夏清的模样,回荡着她的声音,她的那句话。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迷了心窍了。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窗外的月光照着他的脸,仿佛还能听到几只乌鹊的叫声。

    就这样持续了很久,他才缓缓入眠。

    在梦境中,他好像还去到了那片幽深静谧的林子,看见了树隙间的那轮明月,他好像真的,看见了夏清的影子。

    直到第二天早晨纪淮连叫了自己好几声后,自己才从睡梦中醒来。

    “大哥,公主被劫了。”

    纪淮说时,已经全副武装,目光炙热,手中早已拿起了剑。

    爀然一听,猛然从床上坐起,然后定睛问他。

    “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今早晨间。”

    公主昨日同丫鬟在外参加文胥节,玩的尽兴了,一时忘了时辰,而族长也同诸位文坛大家一起彻夜交谈甚欢,所以忽略了公主的安危,这才让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公主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本来族长说好了是将公主许配给西北边区东城的刘姓世家,但谁知公主早已与蒙氏一文坛之子情意相通,在公主闹死闹活之下,族长才无奈推了刘家的婚约,那刘家不仅家大势大,其武力更是出名,就连夏氏也不怎么敢与其交手,因此族长怀疑定是刘家因为公主婚约一事怀恨在心,所以才将公主劫了。

    爀然听罢脑中一热,没有多加的思考,只是披了一件斗篷在身。

    就这样,他便跨着马便出发了,根据目击者所说一路西行,就这样渐渐的追赶着,不觉都快进入夏氏的地界了。

    从早晨一路追赶,翻阅山岭,没有放过途径的任何一个地界,任何一处角落,但是都不见刘家侍卫和公主逃脱的踪迹。

    随后他们决定分散去找,爀然和纪淮同行,走最偏僻的那一条小道。

    就这样寻着,度过了黄昏,天就又暗了。

    他们进了一处丛林,只见这里荆棘密布,骑着马有些难以行进,因此他们才跳下了马,步行追赶。

    两人脚步都相当的快,终于,在较为深密的地方,他们发现了篝火。

    躲在不远处,还能清晰看见好几个士兵在踱步巡逻,而公主,正五花大绑的坐在距离篝火不远处。

    两人对了一下眼神,随即提着剑,缓缓前行。

    爀然做掩护,纪淮去救公主。

    二人武力都比较雄厚,而且看他们人数也不多,相信只要速度够快,应该可以救出公主。

    谁知他们二人刚暴露自己的踪迹,开始与那些士兵揪打起来时,随即又出现了一批兵将,但是这次来的,不是普通的侍卫,是弓箭手。

    纪淮挥剑穿过重重阻碍,终于来到了公主身旁,然后他一刀切断了绳子,将公主缓缓扶起。

    此时的爀然依旧在抵挡着四面的进攻。

    “纪淮,先带着公主走,我替你们挡着!”

    爀然声嘶力竭,在重士兵中周旋,他此时的一招一式十分熟练,而且挥剑之处,皆见鲜血。

    “统领!”

    纪淮看着爀然,看着那个他一直叫大哥的人,这时他竟然有些迈不开步子。

    “走!快走!顾好公主!”

    爀然奋力厮杀着,公主见状早已吓得晕厥,纪淮背着她,最终还是转过身,快步离开。

    爀然这十几年来,从未打的这般痛快过。

    一滴又一滴滚烫的鲜血,让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他拼了命的挥舞着长剑,准确的抵挡着每一只弓箭的侵袭,当他看见一个又一个的人倒在他的剑锋之下时,他有些颤抖,又有些过瘾。

    终于,他的剑刺进了最后一个弓箭手的胸膛,在那时他松了一口气,随后他猛地将剑从那人身体中拔出,鲜血溅了满身,他却如释重负的低头笑了。

    但是他没有料到,此时暗处的一只箭,正正的射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一怔,然后立刻用力将长剑挥了出去。

    暗中那人倒地的声音,在这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爀然强忍着背后的疼痛,正想要跨步离开,但是他却发现,他四肢无力,根本迈不开步子。

    他此时才知道了。

    箭上有毒。

    就在他迷迷糊糊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背着背篓的熟悉的身影从眼前划过,他用力伸手去抓了她的脚脖子,那位姑娘惊慌的尖叫,然后过了一会儿,听见一个温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爀然公子?”

    他努力让自己清醒,并且紧握着双拳,他庆幸的是自己这般模样,她竟还能认出来。

    “箭…箭…拔出…来…”

    他用力说的清晰,但是夏清却是慌乱的眼神,一动不敢动的蹲在一旁。

    “快…拔出来…”

    夏清愣了愣,随后才注意到爀然身后确实有一只长箭,直直的扎在他的身体里。

    “可是我…我怕…”

    夏清看着他的伤口和脸上的血色,刚想伸出手,但是她又颤抖着收回了。

    她怕。

    她怕的是将剑拔出来,会直接要了他的命。

    此时爀然却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抓的很紧。

    夏清懵了。

    微微的风声间,她只听见他说了一句。

    “别怕,我相信你。”

    相信?

    夏清至今都觉得这两个字,她根本承受不起。

    但是当她发现爀然的嘴唇开始慢慢变紫时,夏清才反应过来,箭上有毒,如果不及时处理,他很快就会没命了。

    随后她咬紧了牙关,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那只箭,闭着眼睛猛地将箭拔出。

    爀然发自内心的疼痛,伴随着吼叫释放出来。

    然后,他就不知道然后了。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死了,反正身体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直到自己再次睁眼的时候,他才敢确定,自己还活着。

    可是四肢酸痛无力,让他除了睁眼,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当他醒来时,他只能用眼睛看到,那个叫夏清的,救了自己的姑娘,就那般疲惫坐在床边,趴在自己身上睡着了。

    他只有这时,才仔仔细细的看清了她。

    这样长相的姑娘,谁见了,应该都会心动的吧。

    随后她好像是遇到梦魇一般满头大汗的醒来,见自己正呆呆的看着她,她才顺手理了理额前的碎发。

    “你醒啦,我去给你熬药。”

    简单的问候中,她说她一直跟随父亲学医,也一直想成为一名好的大夫,能够帮助更多的人,那夜她不过是来到那片荒林中寻些草药,却遇到了奄奄一息的自己。

    她懂得些药理,所以替自己解了身上的毒,她还说再喝几副药调理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好了。

    爀然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两个字。

    “多谢。”

    他那时只觉得,这个姑娘好像同别人不太一样。

    漆黑的夜里敢一个人走山路寻草药,就可见不是一般的人。

    她的身上,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坚强,但是,时常又会有些小姑娘的举动。

    他终究还是不懂姑娘家的性子。

    可是他现在懒得想这些,他躺在床上,想的是纪淮是否安全将公主送回蒙氏。

    再回想那夜交手的刘家侍卫,他总是觉得,好像有些奇怪。

    刘家虽然武力高强,但是大多是刀剑为武器。

    那么那夜,何来的。

    弓箭手和毒药。

大雨

    夏清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兔,个头大得很。

    她就那样在屋内拾了些树枝,架成了一个火堆,十分娴熟的点燃了火,烘烤着兔子。

    爀然想她应该是常出入这山间寻草药,因此才对这附近熟悉,只是不知,她是否也会知道当晚劫公主那批人的来历。

    “你可知这附近,有什么世家擅于用弓箭么?”

    介于身体还未好的完全,所以爀然说话时倒是显得没什么气力。

    只是他敢肯定,刘家应该没有那样强大的一批弓箭手,但是据他所知,蒙氏附近也没什么著名的习武帮派,那么那群人又会谁指使的呢?不成刘家为了劫走公主专门雇了一批有力的杀手?

    怎么想,他都有些想不通。

    “我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医术,对这世家并不怎么了解。”

    夏清一心的烤着兔子,即使她的心中知道,一切都是夏氏所为,但是她亦表现的毫不知情。

    夏氏的杀手中暗暗的培养基一批弓箭队,夏王此次特地出动,不过就是想掩人耳目,毕竟尚且还没有人知道弓箭队的来历。

    而自己的任务,就是救了爀然,取得信任。

    她翻转着在火中烤的滋滋作响的兔子,脸上还沾了些许烟灰。

    “不过,公子怎么会遭人追杀?”

    她好似处于好奇的问,然后伸手挡在眼前,只觉得这烟着实有些辣眼睛和呛鼻。

    爀然看着她自己都那般累的模样,还在不停的忙碌为自己熬药,烤兔子,好像自己存活于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一个人为自己这般奔波过。

    他突然想起了自己中箭的那个晚上,她虽然是满眼的害怕与恐惶,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救了自己,她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一般,也不害怕会惹祸上身。

    难道,这就是医者父母心?

    还是因为,自己上次也救了她,这次,不过是缓恩的?

    不对,他自己又在莫名期待着什么呢。

    想罢他定了心,才开口说道。

    “像我这样的人,存在于世的意义不就是打杀么。”

    作为蒙氏的死士,一生只为蒙氏效忠,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都是属于蒙氏的。

    如果他没有打杀的能力,他早就死了。

    夏清将烤兔子拿到跟前,细细端详了一下,确定已经烤的外酥里嫩的状态了,才起身拿给了爀然。

    他缓缓伸手接过,此时,不过就是这样的一只兔子,在他的手中都显得格外的有分量,接过时他的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他刚想着是不是要分给夏清一块时,只见她已经转身,又开始为自己捣药去了。

    “我觉得,人生在世,一定要为家国多做些贡献,才算真的有意义,西北这样的地方,多灾多难,就更需要有能力之人来维护了。”

    夏清一边捣着药,一边嘴上不停的讲述着自己的家国情怀。

    的确,她热爱西北,爱的很深很深。

    爀然就坐在床上静静的吃着兔子,静静的听她说话。

    他本以为,世间女子,不过都只喜欢些胭脂俗粉,然后早早的嫁了人,就在家相夫教子罢了。

    可是夏清,好像从不曾想普通女子的事,她的心中装着其他女子没有的,独特的愿望。

    不知不觉,他看着她,从她额前的每一根发丝,再到她的脸颊,他想着若是她好好打扮,一定是绝色天资的人物。

    夏清喂爀然喝完药后,就出了门,去了屋檐上。

    她就那样站在暮色中,拿出了胸前的短笛。

    她只觉得这样的夜晚,才适合笛声的倾诉,忽而如风般急促,忽而如雨般惆怅,多的都是晚间的静谧。

    只有在这时,她才能静下心来,思考着生命,思考着世间。

    这短笛,是她从小便带在身上的唯一东西,也是亲人唯一的遗物。

    只要凝望着,再吹上一曲,她的内心就能释放一般。

    夜深了,她只记得爀然悄悄的,出现在了门前,就那般看着她。

    过了许久,将近天明之时,他才说了一句话,他说她的笛声。

    “有些悲凉,却又不失希望。”

    说那句话的爀然,让夏清红了眼眶。

    夏清有时候细想自己这一生,总感觉少了些快乐,她好像总是喜欢将自己锁在黑暗里,逼自己学会无情无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才能变得更强。

    她就像被折断了一只翅膀的飞蛾,但是依旧猛烈的朝着火光飞去。

    这可不就是,悲凉,却又不失希望么。

    她最终还是把泪水,还给了夜色。

    爀然伤势还没有完全痊愈,因此想要走出这片林子还很困难,只有暂时在此修整。

    日夜间,他都能看到夏清忙碌的背影,听见夏清悠扬的笛声。

    只记得那夜,山间下了大雨。

    夏清说药没了,需要出去采些,结果却迟迟未归。

    爀然当时只觉得自己心中的焦虑很真实,他那时才明白,原来一心一意的看着窗外,等着某一个人回来,就叫作关心。

    望着窗外大雨倾盆,他越是焦急。

    山中本就难行,再加上大雨,她一个弱女子,不要遇到什么豺狼野兽才好。

    想着,他便掀开了被子,缓缓地朝屋外走去。

    “夏清?”

    他靠着门檐,朝着眼前的那片黑暗和雷雨,叫着她的名字,他虽用力叫的大声,可是却没人回应。

    他的心突然酸了一下,脑海中想了千万种夏清可能遭遇的情况,心跳的激烈。

    他默默的等着,冷风吹在他的身上,将他的伤口吹的生疼,可是他目光依旧灼热,仿佛能穿越一切黑暗,看到他想要看清的人。

    他也想像从前那样可以不顾一切的大步冲进雨林中。

    所以他缓步去了。

    当冰凉的雨滴触碰到身体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在发抖,他突然觉得这样没用的自己,只会拖累别人。

    “夏清?”

    他每走一步,便叫着她的名字。

    借着屋内那微微的灯光。

    终于,在他快要被这天气的寒冷打败时,黑暗中出现了一个身影,背着背篓,在雨中奔跑的背影。

    当夏清看到爀然竟然跑到屋外淋了雨时,那一刻,她的心中被狠狠的敲击了。

    当下她想的是,这人不要命了么。

    “你怎么在外面,你不知道你身上有伤不能淋雨的嘛!”

    此刻夏清也不再公子公子这般儒雅的唤他了,貌似抱怨的语气中,却隐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关心。

    爀然见了她,才停下了步子。

    此时大雨滂沱,他只觉得背后的伤口像被什么撕裂一般,但是他的心,却没有之前那么慌了。

    “我知道。”

    爀然的声音有些颤抖,应该是这肆骨的风让他有些受不住了。

    “知道那你还出来淋…”

    “但是我要寻你。”

    这一刻,仿佛雨声轻了不少,夜色中的两人,好像挨的更加近了。

    小屋内烛火摇曳,夏清重新替爀然处理了伤口,还好淋雨的时间不长,伤口没有感染很严重。

    这一刻,她好像就是在做那个,自己无比向往的,真实的自己。

    “爀然,等你的伤好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买盒奶糕?”

    夏清缓缓地给爀然喂着药,只见这药苦的让他直皱眉。

    他擦了擦嘴角的药汁,看见夏清身上还依旧潮湿,所以回答的文不对题。

    “你身上湿透了,还是去换身衣服吧,免得着凉。”

    说罢,自己倒还咳嗽了好几声。

    还好夏清经常来这林中采药,就算是在夏氏的时候,夏王也常让自己来这林间寻些蛊食,因此在这小屋中常住,也有几件衣物。

    她背对着爀然,缓缓褪下外衣,爀然识趣的转过了身,此时屋内的蜡烛,将整个房间照的很暖。

    这一刻两人的心跳,好像都在这间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响,伴着窗外的雨,一起一落。

    到深夜间,雨停了。

    夏清看见爀然已经入眠,又去了屋檐之上。

    这山林间的雨后,有一股特别的清香之味,能让人嗅了便神清气爽的奇效。

    她拿出了短笛,依旧吹着那首曲子。

    殊不知此时屋内的爀然,听见了笛声,缓缓睁眼。

    他开始,露了微笑。

寒雪

    蒙氏井诏之年,冬月寒十之日。

    蒙氏族长蒙吉汗唯一的女儿出嫁之时,正逢瑞雪,雪白的景色中一抹鲜红,竟那般的夺目。

    这样冷的日子里,夏亦瑶只是穿着她的那件薄薄的黑衣,戴着黑色的蒙面。每一步陷入深深的雪里,眉目清冷。

    她抬着头,逆着雪,握着短刀。

    在她的身后跟着的是叱咤西北的那批夏氏女杀手。

    此时的雪地中,已经走出了一条清晰的雪道,所向之处,即是蒙氏。

    夏亦瑶清楚的记得那日爀然同她所说的每一字每一句,记得他们的藏身之处。

    她走的很快,没有停顿,她只知道,完成这个任务之后,又会是大功一件,手下的姐妹们,也都会有几天好日子过。

    太阳落下,蒙氏街道上点燃了一个个大红灯笼,公主的喜轿已经抬起,缓缓行向远方。

    喜轿中的新娘子,在红盖头下,露出了一抹欢喜的笑容。

    此时此刻,锣鼓喧天,在这寒冷的雪季,洋溢着一阵红色的热闹。

    可是公主的笑容还没有收敛,突然,嘴角的血迹便缓缓流出,她倒下之时,盖头依旧遮着她的脸,喜服上插的那只毒箭,直直的竖起。

    轿子很快便垮下,无论是抬轿的侍从,还是陪嫁的女俾,没有一个人逃离这场杀伐。

    此时染红街道的,不再是红菱,而是滚烫的鲜血。

    夏亦瑶领着众人杀进院子里的时候,有些死士甚至毫无防备的正在帮忙准备着喜宴,没有任何兵器,没有任何躲闪,就这样倒在了她们的刀剑之下。

    兵刃交汇的声音,在这样的夜晚,代替了本该有的热闹声。

    当夏亦瑶在人群中看见爀然的时候,他正拼了命的在用剑抵挡着,他好像没有看到自己,所以眼神里只有杀死,没有绝望。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当他被毫无预兆的包围时,他就会慌乱,盲目的想着退路。

    可是在这之前,夏亦瑶就早早的派人在他们每个人的喜酒里都下了疏骨散,还派了一批弓箭手在房檐上埋伏,当她挥手示意时,无数的暗箭从天而降,让人措手不及,无处可躲。

    她看爀然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喝酒。

    他依旧能够快速的躲过毒箭,甚至好几个人同时与他交手都没能伤他毫分。

    只要是夏亦瑶的短刀触到的地方,皆会凋残。

    夏氏队伍的庞大,是蒙氏,甚至是世人都无法想象的,夏氏毒药和蛊的烈性,也都能称得上天下第一。

    她们没有费什么力气,轻而易举的就消灭了大半的蒙氏死士。

    唯有爀然,只见他倒下又强撑着身体站起,脸上已经血肉模糊,但他依旧坚持着,在他的刀下,也死了自己几个姐妹。

    最终,偌大的院子里,只剩爀然一个死士。

    夏亦瑶挥了手,随后众多姐妹全都齐聚到了她的身后,屋檐上的弓箭手,也都停下了动作,只见她冷艳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在这样的夜晚,鲜红的雪地,满目的惨尸,竟然就是他们告别的场景。

    她缓缓走上前,看着爀然依旧咬牙撑着自己的身子想要站起,他皱着眉头,捂住胸前的伤口,这样的他,同自己认识的爀然,没有丝毫分别。

    可是自己,应该与他所认识的自己,是天壤之别吧。

    爀然弯着身子,用剑撑着地,然后缓缓地抬头,他看见眼前的人朝自己走过来,还想挥剑去抵挡。

    但是他那里还有什么力气。

    他身后刚刚中了一剑,胸口还被砍了一刀,腿上也暗器飞刀击中,可是他看见一个个的兄弟倒在自己眼前,他心有不甘。

    他只是想知道,这批弓箭手,这些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终于,他如愿的知道了。

    夏亦瑶摘下了自己的蒙面,就那样将脸露在爀然面前时,她没有任何的愧疚。

    她从始至终都觉得,这不过就是自己的任务,作为夏氏的人,听命于夏王,她根本就不配拥有异样的情绪。

    爀然的眼睛是红的,眼神是大彻大悟的。

    “还有什么遗言么,爀然公子?”

    夏亦瑶的语气,就像这落下的雪一样冷。

    爀然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的温暖,在人醒梦散之后,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这时才觉得痛了。

    那心绞一般的,像被人挖走一样的感觉,让他痛不欲生。

    他在心底不止一次的想要欺骗自己,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夏清。

    可是她的那声“爀然公子”,让他没有理由再欺骗自己了。

    他笑了。

    就像那日晚间,他躺在床上,听着她的笛声的笑一样,没有遮掩。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要是这雪下的再大一些,夏亦瑶可能就听不清了。

    “你杀了我,除了你,死在别人的刀下,我不服气。”

    他就算到最后,还没有释怀对她的情愫。

    那个无微不至照顾自己,给自己吹笛,喂自己喝药,给自己烤兔子,还陪自己喝酒的夏清,是他这些日子来,最想念的人。

    夏亦瑶微微眨眼,最后定睛看着他,回了一句。

    “好。”

    她速度之快,就像是一道黑影突然从人眼前闪过,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然后挥刀之时,鲜血飞溅。

    这般快,她也是不想让自己有所反应。

    爀然倒下的那一刻,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有任何感觉。

    但是她清楚的看见了,从他的怀中,滑落出一盒奶糕。

    夏亦瑶的耳边突然想起一个声音。

    “爀然,等你的伤好了,可不可以再给我买盒奶糕?”

    她不知道,也没有听见,当时他心中的回答是,好。

    她承认自己这一刻,心是颤抖的。

    她缓缓俯下身子,拿起了拿一盒奶糕,就像之前一样,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这一刻,她好像又变成了那个话多的,爱笑的夏清。

    雪不知在何时下的大了,落在她的睫毛上,放眼之处,都能看到眼前星星点点的白。

    她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至此,蒙氏一夜之间被灭,之前高高矗立在风中的蒙氏大旗也骤然倒下,大街上也变得荒无人烟,只剩荒凉。

    夏亦瑶给夏氏立了大功,夏王赏了她万两黄金,还允许她可以随意出入夏氏,特地赐给了她一间别院。

    可是她觉得,着辽阔的西北,一时之间少了很多的生气。

    虽说蒙氏的百姓皆来投奔夏氏,但是每晚都有的啼哭之声,实在让人难以入眠。

    她依旧时常坐在屋檐之上,睡不着就出来赏着夜色。

    她怀中的那盒奶糕,都被自己捂的化了些,但是当放入嘴中的时候,还是原来的味道,甜甜的奶香,一点也没有变。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因为爀然而有任何的不同,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有了很大的不同。

    她表面出的无情,表现出的满不在乎,其实都只是为了掩盖自己内心深处深深的伤痛。

    爀然的死,她没有流一滴眼泪。

    但是她仿佛像被风带走了思绪一般,她的眼中,心中,时常会浮现他的模样,时常会不自觉的就回忆起他的那个吻。

    原来这世上也有过那么一个人,曾是爱自己的。

    她感觉到鼻尖酸酸的,应该是这入冬的寒风,吹的太过急了些罢。

    来了寒冬,走了爀然。

    爀然终于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才读懂了父亲写的那首诗。

    “生时不见花俏,遇人不问行道。

    微霜不降初晓,露寒不知雪飘。

    死前不觉路遥,而后不闻笙箫。

    ??无情不过藏笑,憾事不悔今朝。”

    他不遗憾。

    只是,有些后悔。

无情

    好不容易熬出了太阳,夏清扶着爀然去屋外坐了坐,那时,她将他的手握的紧。

    爀然心中的悸动,他自己已经很明白了。

    他不知道这种感情是对还是错,他只知道父亲曾说过,能抓住的东西,最好不要放手。

    他的脑海中,想了一会儿母亲的故事,好像作为蒙氏的死士,什么都不能拥有。

    对或者错,有时候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分辨,有时候即使做的是对的,也未必就能有好的结果。

    世间就是这样,有点泯灭人性。

    爀然抬头看着天边太阳射出的光芒,只觉得能这样放松的时光,以前在蒙氏的时候,还真是少。

    以前每日除了在地牢内审讯关押的犯人,就是在夜间巡逻,看习惯的是黑夜,听习惯的是晚风,像这样美丽的太阳,他其实很少见到。

    “对了,今天我下山的时候,倒是带回来了一个好东西。”

    夏清说时,爀然还没有反应过来,转头只见她已经起身进了屋内,惊起的风还有些温热。

    不过一会儿,只见她手中拎了一壶酒,还拿了两个陶碗,大步跨出了门,随后便面带笑意的坐在了他的身旁。

    “这酒可是用我卖的草药挣得铜钱买的,以前我上山采药时,都会多采一些去山下卖,然后,买一壶好酒。”

    夏清掀开酒壶上系的红布,闭眼嗅了一口酒的香醇,然后将两个碗都倒的满满的。

    当她递给爀然时,他却摆了手。

    “我不会喝酒。”

    他是没喝过酒,也没有去过酒楼等地方,平时只记得身边几个兄弟喜欢贪杯,但是他倒对这美酒没有什么兴趣。

    但是眼前的夏清并没有因为他的拒绝而收回手,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目光和眼神,倒让爀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酒是好东西,能让人忘记忧伤和悲痛,真的,你试试就知道了。”

    爀然听后有点将信将疑的接过,只见这酒并不是清水一般,而是米白色,应该是传说中的米酒,小小的啄了一口,只觉得这酒并没有自己想的那般火辣,甚至口中还感觉有一丝清甜。

    “怎么样?”

    夏清嘴角弯弯的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他微微点了头,说了句。

    “不错。”

    夏清听言后满意的转过头,拿起了另一碗,一口全灌了下去,她只觉得喉咙润润的,刹那就红了脸。

    爀然见她这般,倒是好奇,她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喜欢饮酒,她又有什么样的忧伤和悲痛需要遗忘呢。

    他不得而知。

    他没有再想,也一口饮了,他能感觉到这酒还是有些烈的,不过才两口,自己都已经有些昏沉了。

    随后,夏清继续为他斟满了酒,这次他没有再拒绝,不知为何,他很自然而然的,心中就想着要熟悉熟悉她遗忘的方式。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迎着阳光,大口的喝着酒。

    这里,没有什么任务,没有什么杀戮,有的只是干净的天,和翠绿的山竹。

    但是,爀然没有的,夏清有。

    两人借着酒劲,倒是说起了一些往事。

    夏清说她从小便住在这样的丛林之中,终日与花草为伴,而她的爹就一心在家中研习医术,希望能救好她娘的旧疾。

    她受父亲的影响,也对医理非常的感兴趣,就想着以后能够成为一位名医,济世救人。

    她整日就荡在山间,同她爹一起认一些草药,她还说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这样坐在阳光底下,然后悄悄的偷懒睡上一小会儿。

    夏清说的,不过是一个从头到尾都在胡编乱造的故事。

    不过这故事中,有她最美好,最真实的憧憬。

    爀然此时已经有些微醺,他想着自己小的时候,就只有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练习剑术。

    甚至,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没来看过自己一眼。

    说酒能使人遗忘忧愁,果真,他想起这些之时,心中没有清醒时那般难受了。

    “你怕我么?”

    爀然微眯着眼,脸颊微红,夏清看着看着,就有些入迷。

    她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坏人,我为什么要怕你。”

    爀然此时拿出了腰间的那个腰牌,就是这个腰牌,是他将来入土都去不了的痕迹。

    “你听说过,蒙氏的死士么?”

    爀然说着,将那腰牌用力握着,眼眶泛红。

    他说,蒙氏的死士,就是鬼魂一般的存在,他们多在夜里游走,众人只是听到,都会吓得魂飞魄散,可是谁又知道,鬼魂自己,也并不希望如此。

    不能活在光明之下,是因为他们没有身份。

    哪怕他成为了死士统领,但是,依旧没有为自己而活的权利。

    在这山间的这几日,可能会是他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等自己伤势好了之后,眼前的这个女子,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

    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她还会出嫁,会生子,总之,会离自己越来越远吧。

    “那你们死士队伍如此庞大,蒙氏怎么将你们掩藏的这么好的?世人几乎都不知道你们的存在,也不知道你们每个人的真实身份。”

    恰似夏清无意说出口的问题,却让爀然顿了顿。

    “我就是好奇随便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可以不说的。”

    夏清有些慌乱,赶紧又喝了一大口米酒。

    爀然此时只觉得,他的思绪,想法,都比之前要简单的多了,喝了酒之后,连说话都要轻松些。

    他毫不遮掩的跟夏清说了蒙氏死士的内部机构,甚至是他们的藏身之处,行动之法,他都毫无遮拦的一鼓作气全都说了出来,反正他觉得,这些东西她也听不懂,她自己也说了,不过是随口问问。

    那么,自己也随口答答。

    他觉得他此时能在她面前这般没有顾虑和防备,是因为喝了一些酒。

    也可能是因为,他信任她。

    夏清听的有些愣了,她有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有一丝犹豫。

    “可能,我会在某个不知名的时候就死了,孤独的死了。”

    爀然结尾的这句话,说的平静。

    他微笑的看着夏清,那一刻,他分明已经无法抑制心底的躁动,但是最终,他还是压制住了。

    死士,必须做到无情。

    “不会的,有我陪你。”

    这个世上,在他面前的夏清,最懂他那句话的感受。

    她又何况不是如此呢。

    独生独死,是可怕又无趣的事。

    爀然看着她的眼,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的眼中倒映着天边的云朵,她的睫毛轻轻的上下挥动,嘴唇轻抿。

    他的脑海中一直响着她刚才说的那一句,没关系,有我陪你,霎那间,他突地脑袋一热。

    当他的唇落在夏清的唇上时,她只觉得,他有些凉。

    酒气的香甜,还在两人的舌尖回荡。

    那夜,夏清依旧孤独的一个人上了屋檐,她的唇间被风一吹,就能感受得到明显的炙热。

    可是她没有表情,在她的心里,她觉得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逢场作戏。

    她说的话,也并非都出自真心。

    可是当她真正失去爀然的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有时候欺骗自己,只会让自己活的更痛苦。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天晚上,她独自站在屋檐之上,看着山间的树木,花草,在月色下那般的安静。

    那悲凉又不失希望的笛声,在林间回荡着。

    就算是告别吧,这首曲子,就当做是告别。

    从此以后,依旧无情。

余晖

    后梁的风越来越暖了,白昼也越来越长了,往往用过晚膳之后太阳也才落到屋檐上,这种日子里,晚霞也显得格外的明亮,整个西边的天都是红红的余晖,印在人的脸上,竟也有些好看。

    我每日都爱坐在院子里看上好一会儿,直到羡予在书房中读完书后,才陪他一同进屋。

    这孩子话不多,但是与我倒也算得上亲近。

    近日我都睡得晚,因为楚誉一直到今日都没有什么消息,让我实在是有些担忧,特别是晚间的时候,只要夜一静,我就容易想他。

    他在我身旁的时候,我总是能睡的安稳,什么都不用想,因为他总是能很好的照顾着我,什么事情都能处理的很妥当。

    有时候天变,就会刮风,响着惊雷。

    那时我就会早早的躺到床上,然后紧紧的裹着被子,心里默默的想着楚誉在途中是不是也会下雨,他们又有没有地方可以避一避,他会不会淋到雨感染风寒之类的。

    可越是这样想着,我就越担心,越难受。

    有事我恨不得可以追去西北,偷偷跟在他身后,然后亲眼的看着他,哪怕会有生命之危,但是有他在身边我亦放心。

    除了天天想着楚誉,我的功夫也没有落下。

    这么多天跟着隐青,无论是弯刀还是麻鞭,我都已经能够得心应手了,不时跟隐青切磋之时,我还能赢他几个招式。

    隐青还同我开玩笑的说,若是我将这练武的心思花在女工诗书上,那么我现在一定是后梁第一才女。

    我说我才不屑于当什么才女,楚誉说过,在这誉王府,我想骑马便骑马,想射箭就射箭,不用拘束。

    除了我,羡予如今除了每天去上书塾,还要完成一些额外的功课之外,其余的时间,也都同我一样跟在隐青身后学着剑术。

    让我感叹的是这孩子,除了先生说他文采好,隐青也说他习武很有天赋,果然不是我亲生的,所以各方面才这么优秀。

    若是跟我一样,那一定是个祸害大王。

    我记得阿爹一直在我面前说我小时候是有多么的调皮,趁他睡着后剪他的胡子,或是欺负哪一家的小孩儿,用弹弓装上鸟粪打他的头,还有在尧胥洗澡的时候,偷偷的将他的衣服偷走,害着他光着身子脚底下还滑着摔了一大跤。

    反正他们都觉得小时候的我就是一个小霸王。

    也就是我那样的名声,所以一直到十七八岁的年纪都没有什么人敢跟阿爹求亲的。

    我看阿爹的表情,好像当时恨不得将我的手脚都砍了,然后用粗绳绑着直接送给别人家成亲。

    其实我当时也并不是真正的不想成亲,而是我觉得,这天底下,就没有能降得住我的人,就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在他面前静下心来,好好的过日子。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会远嫁到后梁。

    更不曾想到我所嫁的人,会是我一见钟情的人。

    但是不论如何,我都觉得我还是很幸运的,毕竟我心底所喜的那个人,他也喜欢着我。

    馨乐来找过我,我也进宫去看过她,有一次又碰到了皇后那个母老虎,我本想趁她不注意偷偷溜掉,但谁知南双非拉着我行礼,说什么见到皇后娘娘却不行礼可是大不敬的罪,是要挨板子的。

    虽然我小心翼翼的行了礼,但是那皇后还是没什么好脸色,而且该阴阳怪气的拐弯抹角说我莽撞,不识礼数。

    我真是不知道她这样小肚鸡肠的人怎么坐上皇后之位的。

    照理说皇后应该都是母仪天下,心胸宽广的人才对啊,可是我一看到她就只能想到母老虎一样的嘴脸,凶神恶煞的。

    馨乐在宫中呆着比我还要焦急些,她说皇后最近好像又在替她寻找夫家了,还明里暗里好几次的提醒过她万万不要跟魏询有什么瓜葛,最好是想都不要再想。

    她每每说道这样的事,就会低着头叹息一声。

    “你就先耗着,等着魏询大胜归来,就让他向皇上求亲,毕竟收复西北这可是一等一的大功,皇后不答应可不行。”

    我说罢还顺了她桌子上的一颗蜜桃。

    “先不说他归来后愿不愿意娶我,就连回不回得来,都还是悬着的事。”

    馨乐抿着唇,轻轻的摇着手中的花扇,这宫中的温度莫名的要比外面高上许多,可能是因为宫中人心太拥挤,或者是戾气太重。

    听了馨乐的话,我缓缓停止了咀嚼口中的桃肉。

    是啊,就连回不回的来,都是件没有把握的事。

    可是我向来不爱这么想,也不愿这么想,楚誉的腰间带着我的腰带,定会平安的。

    “对了,前几日听说,袁术被皇上发配去南方流河了?”

    我故意的转折话题,毕竟充满希望,总比终日愁眉苦脸的好。

    “是啊,袁术罪大恶极,这样的惩戒都算小的,你是没看到那袁丞相,几日之间衰老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论谁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都没脸再在朝中立足了吧。”

    馨乐也是听身旁的丫鬟说的,不时自己也喜欢跟宫中的几位老太监聊聊宫中的实事儿,他们都感叹这袁丞相荣耀一生,不曾想年老时竟被自己儿子丢尽了颜面。

    子不教,父之过,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依我看,那袁丞相也不是什么好人。”

    我撸了撸袖子,竟然被这屋内闷的有些出汗了。

    “你可小心点说话吧,虽说现在袁丞相势力不如从前了,但是宫中还是有很多大臣是跟着他一派的,前几日他们还联名上书,净说些袁丞相的功德,在父皇面前讨声名呢。”

    “切,我可不怕他,他本来就做了错事,十几年前陷害魏老将军入了狱,害的魏询从小便尝尽亲人别离,我觉得就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起鼓囊囊的咬了一口桃子,正巧咬的深,能看见中间鲜红的那一片果肉。

    “你说什么?魏老将军…不是因为…叛国才…”

    馨乐倒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我,想来魏询应该是没有跟她提起过这件事,那我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们袁家两父子,我一想到那个袁术,我就恨不得再上去抽他两巴掌!”

    见我没有多说,馨乐自然也就没有再多问。

    “对了,听说你养了个孩子?”

    馨乐说时,我刚咽着一口桃,差点没被她突如其来的疑问吓得噎着。

    “怎么,这事儿都传进宫了?”

    看来这人传话的本事还真是不小,本以为这宫里封闭的很,里面的消息出不去,外面的消息进不来,谁知竟也这么灵通。

    “那是自然,誉王府多了个小少爷,早就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何况是宫里。”

    知晓便知晓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这孩子身世悲惨,我见他可怜才收下的,他娘走的时候,叫他认了我,所以我不能不管,我当他像亲儿子一般,这孩子也懂事争气,哪天定要让你见见。”

    “那自是好的,改日我就去你府上。”

    馨乐微笑的影子印在墙上,笑的好看。

    离开皇宫时,天边的晚霞特别好看,如果我会作画,我定要将这样的美景画下来,等楚誉回来给他看。

    回去的轿子绕的远了些,我吩咐直接去书塾将小少爷一同接回来,看这时辰,他应该也快下学了。

    一路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色,曾经楚誉牵着我,在这街上走了好几遍,所看之处,好像皆有他的影子。

    书塾在郊外的一处竹林里,授书的夫子是京昭城内最出名的先生,我对这些自然是一概不通,都是落相宜指点的,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来前院检查羡予的功课。

    反正如今的誉王府,就是这样一片温馨与平静。

    书塾的木屋搭在竹林里,显得十分寂静,常有鸟儿吟唱,清晨再伴着读书声,更是一副绝美的图景。

    羡予出来后,就直唤娘亲。

    我牵着他的手,告别了夫子后,便乘上了轿子,在落日的余晖中缓缓归去。

    这样的时光,若是楚誉也在便好了。

    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否已经平安到达西北。

    这一次,没有家信,只有徒徒牵挂。

飞刀

    晚些时候,我看羡予已经入了眠,便又悄悄的出了屋子,从厨房偷了一壶酒出来,然后爬上了那棵高大的槐树,爬上了那根我最常栖息的粗树枝。

    这几日隐青貌似有些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反正我是不知道这样暖和的天气他怎么会受凉的,但是我知道他只不过是一心盼望着南双照顾他。

    我功力也日益见长,所以晚间的时候,隐青也不再一直守在我屋外了。

    今夜的天上是弯月,看那模样形状,就同我腰间的弯刀一般。

    我从很小的时候,弯刀就一直在我身上。

    阿爹说弯刀是阿娘的遗物,不论她去到那里都是会带着的,阿爹还回忆着他们成亲的当晚,阿娘还把弯刀藏在了狼毛裘衣里,等阿爹进了屋,她便迅速的用弯刀将阿爹逼到了墙角处,然后还让他承诺此生此世不再对其他任何女子留情。

    阿爹做到了,阿娘走后,他没有再多看其他女子一眼。

    我一直就觉得男女成亲,就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当时在羌勒听说后梁的男子最喜欢娶妾室的话,我还一度有些闹别扭不太愿意嫁。

    那时我知道楚誉有一个侧室,心里不满的很,但是阿苏??对我说,如果我不嫁,后梁就会起兵攻打羌勒,阿爹此时又不在,情况严重涉及亡国。

    他这般说,我就有些害怕了。

    我甚至在来的途中,就已经想好了,若是那誉王是个恶心至极的人,成亲当晚,我就会带着弯刀与他同归于尽。

    可是现在想想,自己当时也未免有些可笑了。

    我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酒下肚,这天气越热,体内就越容易有一种不知名的火气,而这酒冰冰凉凉的,在这样的季节时辰喝是再好不过了。

    我看着槐树的枝影印在月亮里,叶子被风微微的吹动着,竟有些摇摇欲坠,就在它脱离树枝飘落的那一刻,我迅速起身踮着脚去接,不知为什么,我就想将它稳稳的接住。

    可是不料我身体倾斜的有些太大,重心有些不稳,我一个不小心就从树上掉了下去,但是随后我立刻反应,脚用力的踏了一下槐树主干,然后安安稳稳的落地,手也快速的接住了慢一秒而落下的酒壶,可还是撒了好些。

    此时我的左手里,还紧紧的握住了那片落叶。

    我不自觉的拍了拍胸脯,要是换做我以前的功力,肯定早就摔了个狗吃屎了,还好每次练功都不曾偷懒,这轻功也有了很大的长进。

    我相信以我现在的水平,以一抵十都不是什么难事,而且对方都是粗人壮汉。

    这般想着,我也略有些自满的弯了弯嘴角。

    我仰头直接对着酒壶灌了一大口下肚,润滑过心肺的那一刻,无比的舒畅。

    都说酒不醉人人自醉,我恐怕是醉了,竟然在这样的深夜里,看到了远方高楼的屋檐上好像站着一个人。

    我敢肯定我是醉了,毕竟那般高的屋檐,除非是绝世高手的轻功,不然很难在那样高耸的地方稳稳矗立。

    我晃了晃脑袋,再看向那处,除了暗暗的夜色,没有再看到其他任何东西。

    我大口喝完了壶中的酒,然后便转身想着回去歇息了。

    唯有借着酒意,我才会变得嗜睡些,不然夜里只要看到身旁空荡荡的,思念之情就会油然而生,根本睡不着。

    我还没有踏出几步,突然一道亮光直直的朝我射来,我顿了步子,飞快地转了身,随后用手用力夹住了所来之物。

    我只觉得两指之间被摩擦的生疼,还好我这几日跟着隐青练的都是躲避和反应,不然我今晚可能就要丧命于这个东西之下了。

    我猛地回头,想看看是何人所为,但是景色还是那般的景色,没有看到任何身影。

    低头定睛,才发现我接住的是只手掌般大小的飞刀,上面还系着红色的绸缎,不过绸缎处鼓鼓囊囊的,应该裹着什么东西。

    我拆开,看到里面的确裹着一个字条,小心翼翼的打开后,里面的话,让我手中的酒壶顿然落地,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地上碎的稀烂。

    我的手颤抖着,那一刻,我好像都忘了该如何呼吸。

    只见纸上写到。

    “楚誉在西北遇难,生死攸关,限你三日内凑齐万两黄金至郊外后山林处,如若办妥,我们在西北的人自有方法救他一命,如果三日后仍不见回应,就等着替他收尸吧。”

    简单来看,这分明就是恶人惯用的索取钱财的烂手段,根本不值得相信。

    其实不然。

    楚誉去西北的事整个后梁除了宫里的王侯,大臣,自己以及身边几个亲近的人知晓,对外都是闭口不谈,如果只是一般的劫匪,又怎么会知晓。

    再者,无论是这只飞刀,还是这飞刀使得力度来看,此人武功非同小可,绝不会是简单的匪徒这样的小人物。

    所以字条上说的,据我推断应该并不完全是假的,更何况一般普通的劫匪,根本不会想到这样的理由,用这样的方式。

    我的心乱了,就在这暮色里,我痴痴的站了很久很久。

    楚誉遇难,生死攸关。

    在看到这几个字的那一瞬间,我好像被灭掉了无数的希望,这些日子所有的担忧焦虑瞬间爆发,竟让我有些支撑不住。

    来人缺的不过是钱财,而且他有这般高的武功实力,是有可能救回楚誉的。

    我这个时候除了相信,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隐青听见声响后,立刻出了门,看见我愣愣的站在那里,他以为我喝多了撒酒疯。

    “王妃,你…喝了多少?”

    他缓缓的上前,想要试探我的情绪,见我一直低眉不言的看着手上的字条,手中还有一只不知名的飞刀,他才突然警惕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我感觉喉咙里辣辣的,想要回话,但是呼吸急促的有些发不出声音。

    他焦急的夺过了我手中的字条,然后紧紧的皱眉。

    “这…谁人这么大胆,竟敢造这种谣向誉王府索取钱财,王妃,那人朝什么方向去了?我去将他抓回来!”

    “隐青。”

    我好不容易出了声,嗓子发出来的却是一种不知名的沙哑,将隐青都吓到了。

    “这不是造谣。”

    我缓了缓,好好的顺了顺气,理了理思绪,越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我越是要理智稳定才行,不然事情只会被我越想越糟,最终成真。

    “去准备黄金。”

    我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那只飞刀,任由刀锋缓缓刺进肌肤,我也没有放手。

    “可是王妃,若这是别人的奸计,那…”

    隐青说着说着,却顿了,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何人会愚蠢到用这样的方法当做计谋,而且誉王一直以来远离朝廷争斗,不曾得罪过什么人,应该更不会有什么人徇私报复。

    唯有,这字条上说的都是真的。

    “好,我去准备。”

    隐青说罢,心事重重的离开。

    他此时有些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执意要跟着誉王一同前去,哪怕是与王爷一起葬身西北,他也无悔,毕竟这样也算的上不愧对王爷,不愧对娘娘了。

    可是如今之势,倒让他有些措不及防。

    我本以为今夜喝了些酒,就能畅快的入睡,可是不知为什么,我的神智和思绪都越来越清楚。

    我彻夜盯着那张字条,思前想后,都无法给自己一个很好的解释不去相信。

    我知道楚誉这次去西北危险重重,但是我一心只觉得,一切都会是顺利的,我一直都是这么期盼着的。

    可是当这样的事实摆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彻底的崩溃了。

    若是他死了,会怎么样呢。

    可能我会不加思考的抹了脖子随他而去吧。

    但是我现在很想活着,想我和他都好好的活着。

    我仿佛从来没有对生的希望这么强烈过。

    我现在只想着,我一定要救楚誉,我一定要让他平安归来。

    天快亮了,我手心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生死

    这三日,我过得很艰难。

    除了隐青和南双,字条一事我没有让其他任何人知道。

    落相宜晚间还来看了孩子,她亲手做了一支狼毫笔,说是能让孩子更好的写字,然后便与羡予一同在楚誉的书房内研究着诗文,而我却不敢再靠近书房一步,总感觉那里都是楚誉的气息,我怕我会忍不住。

    忍不住伤心,忍不住落泪。

    只要想到他现在生死攸关,我的心就好像被拉扯住一样,扯的紧紧的,撤的疼痛。

    第二日,我依旧同往常一样送羡予去了书塾。

    一路上,我佯装的同往常一样笑着同他说话,笑着嘱咐他在书塾内一定要好好的听夫子的话,不能与其他同龄的孩子闹别扭。

    我知道,羡予因为不是我的亲儿子,在书塾内被其他孩子孤立,取笑,夫子都同我说了。

    可是这孩子好像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他从不跟我诉苦,也不跟我说他的委屈,他只是一心的用工,努力,每天都自然的喊我娘亲。

    这般的懂事,却让我很是心疼。

    羡予准备下马车的时候,我紧紧的抱了他,我能感觉到他在我怀里身体有些僵直,但是随后,他还是伸开了手,拥住了我。

    我轻轻的抚了抚他的头。

    “不要忍着,以后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好不好?娘亲能护好你的。”

    我从小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最喜欢护着身边的人了,这点到如今都没有改变过。

    我记得小时候尧胥被一个比他大很多的壮汉小伙子欺负,将他鼻子都打出血了的时候,我二话不说就冲去了他的家里,我毕竟是公主,所以那人在他爹娘的注视下也不敢奈我何,我就直接朝他的鼻子打了一拳,打的他瞬间就出血了,然后我拍了拍手,就这样搭着尧胥的肩出了门。

    只要是我在乎的,我都会拼尽全力不让他受伤。

    对羡予是如此,对楚誉更是如此。

    孩子小声在我怀里点头应着,然后朝我行了礼后,才下了马车。

    我看着孩子的背影,就像看到了楚誉小时候,虽说这两人并非父子至亲,但是一举一动,行为思绪,竟然出奇的一致。

    楚誉小时候也定是这样,什么事都藏在心间不说,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讲究礼数的。

    想罢,也快到时辰了。

    隐青早早的就备好了黄金,放在马车后处,我让马夫转了头,驶向郊外后山。

    去后山的路程还是需要个把时辰的,到了山脚下,马车是上不去的,只能步行。

    隐青抱着装满黄金的箱子,在山间行走着,有些吃力,当他有些累了,他便换做在肩上扛着,我说我要帮他,可是他挥手拒绝了。

    行至山间深处,阳光在林间就更加错落了,这里杂草重生,树木环绕,看上去倒是一个适合埋伏的好地方,若是出其不意的在此躲避着等待围攻他人,那么一定会大胜。

    “应该就是此处了。”

    隐青此时已经满头大汗,他注视着周围,确定了一下地点后,才将箱子重重地放下。

    四下都很寂静,既无鸟雀,也无野物,只有一望无际的绿植树木,将这山间遮的严严实实,看不穿,也看不清。

    我提着心,一直在想着,若是见到那人,一定要问清楚楚誉的现状实况。

    正在我放空思考之时,只听得拔剑之声,回头,看见隐青已是作战之姿。

    “为何拔剑?”

    我悄声问他,虽然四下并没有人,但是我却不自觉的降低了声调。

    “我总觉得,有股杀气。”

    隐青说时,他的眼神一直警惕的四处张望,好像不愿放过任何一处草木。

    见他如此,我也伸手去摸腰间的弯刀,就在我刚触到冰凉的刀身时,只听见草丛中稀疏的脚步声,我正竖起耳朵听辨着方位,却突然一道银光闪现,一把亮剑直直的朝我刺过来。

    我快步往后退,然后拔出弯刀抵了那人的长剑。

    隐青见状立刻上前帮我,与那人揪打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来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批黑衣蒙面之人,只见他们先是快速的将那一箱黄金拖走,然后便立刻拔刀向我们砍来。

    兵刃交汇之际,我盯了那人的眼睛。

    “你们到底什么人?不是说收了钱就会救人的吗?”

    我大声的质问着,可是与我交锋的那人却弯了弯眉眼,眼尾的褶皱叠加在一起,很明显的就是在嘲笑自己愚蠢至极的中计了。

    “呵,救人?我们都自身难保了,还去救人?”

    说罢,他将剑用力向下一压,我终是没有抵住被击退了好几步。

    “别挣扎了,今日,你们注定要命丧于此。”

    那人的笑声穿透了整片山林,刺激进了我的内心。

    我的命,还由不得他人来决定。

    我的心中好像突然激起了一团烈火,紧握着弯刀大步冲上前去,纵身一跃,弯刀直直向下插进了那人的左肩中。

    他好像没有想到我一女子竟然有这般的功夫,和这般大的力气,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忍着疼痛眼神凶狠的举起大刀朝我砍下,谁知我一个俯身从他胯下划过,然后双脚用力一踹将他狠狠踹倒在地,我一刀便插入了他的左臂上,只听他一声嚎叫,浑身颤抖。

    这么多天的功夫,我可不是白练的,现如今想要打倒我,可是需要些功力的。

    “说,你们为何知道楚誉现在生死攸关?”

    现在,我只想知道答案。

    可是那黑衣人只是那般趴在地上紧闭着眼,没有任何言语,我用力将弯刀在他的手臂中旋转了一个度,那种绞肉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

    哪怕是再温顺的动物,被逼到绝境,也会变得麻木不仁。

    “我说,我说…楚誉现下…因为交了假的军令而被打入夏氏地宫…日日遭受酷刑…如今没人能救他…照这样下去…不过多久…就会葬身西北…”

    什么?!

    心跳在那一刻,被突然放大。

    我用力拔出了弯刀,鲜血溅出的那一刻,映红了我的眼睛,最终得知的真相,是我最不期望得到的。

    就在我停留之际,另一个黑衣人突然冲到我的身后,趁他挥刀的时刻,我立刻转头抬腿一脚踢中了他的胸膛。

    我穆黎书,绝不认输。

    楚誉,我也一定能救他。

    我和隐青在血光之间,奋力厮杀着,那批来者根本不会想到,他们心目中的那个誉王王妃,竟然是个习武之人,而且功力还在他们之上。

    其实平时的我,跟真正发力的我,截然不同。

    遇强则强,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有十几个人,最终,都倒在我与隐青的脚下,死伤惨重,我只不过无意中被一个人擦伤了一点手腕,没有大碍。

    我俯身到了一个还没有死绝的黑衣人人身旁,听他重重的呼吸声,那便是求生的欲望。

    “说,你们是什么人?又是谁指使你们的?”

    我敢肯定,那夜给我扔飞刀的人,功力远远不止他们这个水平,而且看他们的穿着,应该不是什么小门小派,所以我断定,他们一定是受人指使,听人教唆的,而且他们背后的那个人,一定最不方便露面,或许,是个大角色。

    可是我还没有等他说出答案,他便咽了气。

    人在无法逃脱的死亡面前,是不能挣扎的。

    我的弯刀,第一次,沾染了这么多的鲜血。

    我没有再说话,背对着满地的尸首,就那样缓缓的走着,来时的路,我依旧记得很清楚。

    隐青就那样静静的在我身后跟着,同样一言不发。

    走着走着,我突然停了步子。

    我抬头看着林子外的天,只觉得这天依旧那么蓝,那么广阔,朵朵白云慢悠悠在天空中飘荡着,好像无比悠然自在。

    林间绿油油的颜色映衬着,又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景色,真的很美。

    可是楚誉在地牢里,什么都看不见。

    我闭了眼,想象着眼前一片黑暗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我开了口。

    “我要去西北。”

    我要去西北,跟楚誉同生共死。

    如若他就这般死了,我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的话,我定会怀憾而终。

    所以,我一定要去西北。

    我相信,命在自己手里,谁都抢不走。

    我还会像小时候一般,拼了命的护着自己在乎的人。

    绝不低头,绝不退缩。

相护

    “奴婢不会让您去的。”

    南双说时正细心的替我上药,连头都没抬。

    其实我强调过了这手臂上的伤不算什么,养两天就好了,可是她依旧执着的要替我包扎,上药,这分明就是大题小做了。

    听到我坚定的说要去西北,她其实停顿了一会儿。

    我知道她会这么回答的,毕竟我在她心中就是个会惹事的王妃,还经常让自己受伤,不仅如此,还总是连累别人,所以这次若是去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去添乱,让事情越来越糟。

    可是这次的情况,跟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我知道楚誉现在身陷危难,但是若只是叫我在家中苦苦等着,我是绝对坐不住的。

    我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改了。

    “不论你让不让,我都一定要去。”

    此时的屋内突然寂静,南双替我涂药的双手,也就那般在空中停顿了。

    隐青站在一旁,从头到尾就一直这样看着我们,没有说话。

    他知道,不论他说不说他都决定不了什么,他现下的心里,也是慌乱的很,他也恨不得立刻赶到西北想法设法的营救王爷,但是这样的后果,谁都无法预料到底是好是坏。

    王爷让他好好守住王妃,守在府里,可是他的心已经飞走了,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飞走了。

    “王妃,王爷说了让您好好在府中等他回来的,只要奴婢还在这王府一天,奴婢就不会让你也去送…”

    送死。

    她终是不敢说出口。

    南双无法想象若是王妃也走了,这府里会是什么样,更何况去西北路途遥远,不知变数,而且那夏氏更是个心狠手辣的宗族,王妃不过一个女子,怎么可能救出王爷。

    “你知道楚誉现在的处境,我不可能在家中什么也不做,就干等着他的死讯!”

    我情绪此刻有些激动,说时猛的一挥手,动作没轻没重的就这样将南双手上的药膏打翻在地。

    她有些惊恐,惊恐我这样的行为,这样的语气。

    我突然缓了过来,然后紧紧的闭着眼努力理了理思绪,可是再睁眼的时候,南双已经不在我眼前了。

    她定是气我的。

    “王妃。”

    隐青轻声开口。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满目的担忧。

    “怎么,你也要劝我么?”

    我低着头轻笑了一声,这样情绪的我,好像真的有些过分了。

    “若是你心疼她,就跟上去看看,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我说罢就起了身,走到了楚誉经常伫立的窗边,看着窗外的大槐树,他常常抬头看的,不是天空的云,就是槐树上的鸟儿,他的眼睛里,好像能容下一切美丽的东西。

    “我想说的是,王妃若要去西北,请允许属下同行。”

    我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到他说完后又俯下身,低着头朝我行礼的样子。

    太阳要落山了,羡予应该快要下学了。

    我看着天边的那一轮红日,心中万千思绪,不停的翻涌。

    一直以来,都是楚誉护着我,不论是以前被别人嘲笑我赠他的生辰礼物,还是被皇后冷言冷语嘲讽,甚至是被袁术那个登徒子伤了后背,他都义无反顾的挺身站在我面前。

    我又怎么能一直在他的庇护之下躲着,什么都不做,就傻傻的看着他慢慢变得遍体凌伤呢。

    我穆黎书,是绝不服输的性子。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的血还是热的,我就不怕拼命。

    不畏生死,勇往直前,这是扶郎教会我的道理。

    我微微转头,看见隐青还是一直保持着那副行礼的姿势,我点头应了他一声。

    “好。”

    隐青出门后,步子走的很沉重。

    他不是没有想过会得知王爷遭遇不测的消息,只是他不曾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得这般快。

    他好不容易才在心底说服自己,哪怕王爷这次回不来了,自己也要承受住那样的打击,然后好好的活着,一生保护王妃安全。

    但是现下,他还是做不到。

    当他那夜看到那张字条时,他就已经慌了,他尽力的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小人用来讨取钱财的卑鄙手段罢了,但是王妃的一番解释,让他不得不选择相信。

    他对王爷的感情,是绝对的忠诚。

    所以他今日才毫不犹豫的,选择跟王妃一同前去西北。

    他心里想着,不论如何,自己也不能愧对王爷对自己这些年的恩情。

    走着走着,他不自觉的来到了后院,来到了南双的屋外。

    天色渐暗,只见她的房中已经点起了灯。

    他停了步子,在原地吹了一会儿风,然后轻轻走上前敲了敲房门。

    南双开门的那一瞬间,隐青清楚的看见她的脸上还有一道没有拭干净的泪痕。

    “进来吧。”

    南双说完扭头就进了屋,转身时还用手擦了擦眼睛,然后走到了桌子旁倒了一杯热茶。

    隐青进屋时不忘带上了门,他在桌边坐下,细细的看着她的脸。

    去西北,他是没有任何顾虑的,如果非要说,就是心底里有些放心不下南双吧,其实他很清楚若是南双不愿,自己也会跟王妃一起去的,只是若是就这样死在了西北,他怕南双会因此伤心难过。

    所以,他来好好的道别。

    “以后,可不要再落泪了。”

    隐青说时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手帕,递到了南双的面前。

    南双见了,缓缓接过,在手中紧紧攥着。

    “王妃心意已定,没人能拦的了她,若是只让她在家中苦等,也一定会熬出病来。”

    隐青说的这些,南双又怎么会不知道,可是,她记得王爷嘱咐的话,记得这王府里不能无人掌控。

    “若是此去,皆是凶事…”

    南双说着将手中的手帕捏的更紧了。

    “我会陪着王妃去西北,不论如何,一定会救出王爷的。”

    隐青主动上前握了南双的手,他轻轻笑着,好似胜券在握一般的眼神,只不过是想让南双放宽心。

    “就算我没有回来,也一定要记得我说的,不要再落泪了。”

    隐青不自觉的伸手抚了南双的脸,她听不得这样的话,只觉得心中好像被什么堵住一般,又很难开口。

    屋内的烛火仍然摇曳着,南双只觉得隐青的吻很暖,但是他手边的茶却有些凉。

    我独坐在窗边,借着月色,看着羡予熟睡的脸。

    我已经决定了,连夜启程,我一时一刻都等不得了。

    毕竟楚誉现在危在旦夕,多耽搁一时,就是拖累他一时。

    我小心替羡予掖了掖被子,倒是想起之前楚誉也曾这般,在半夜来替我盖被子的事儿,他就是这样,一点儿也见不得我把手露在外面。

    我收拾了包袱,拿上了马鞭和弯刀,带了几锭金银,选了一匹烈马。

    在临走前,我特地还去找了落相宜,她早早就睡下了,见我来了,她倒有些痴。

    “姐姐这夜里,是要去何处么?”

    她给我倒的茶,我笑着推了。

    “去西北。”

    我同她讲了这些事情,她明显的焦急,而且还跟南双一样的劝我不要去。

    我同她嘱咐了府里的事,还让她替我好好照顾羡予,她最终还是应了。

    虽然她之前对我的那些座套,让我对她还是有些提防,但是近日以来,她所表现的一切,都不再是以前那副装模作样了,也让我觉得,她是真心变了。

    更何况,我走了,这王府不能无主。

    而落相宜,就是唯一的选择。

    毕竟她也是王府的人,所以自然不会做对不起王府的事。

    南双在我出门前,还是叫停了我。

    我本以为,她都不想再同我说话了的,但是她眉目间的关心和担忧,我都瞧得格外真切。

    “王妃还是带件暖衣吧,西北昼夜,还是有冷风的。”

    我接了,还拥了她。

    “照顾好羡予,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夜色里,我同隐青骑着马,快速的消失在暮色中。

    我的心依旧滚烫,在我的耳边,有着巨大的回响。

真假

    我骑着快马,一秒都不想停歇。

    但是当我看到太阳出升,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我却不自觉的想驻足了。

    金光下的一切,都充满了生气,已经到了春日,就是百花齐放,燕雀归来的时候,看到这样的景色,我就感觉充满了希望。

    过了郊外,就能见到一条清河,我们沿着河道而行,逆流而上。

    赶路之际,我还一直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将楚誉从西北夏氏的地牢中救出来。

    仅凭自己与隐青的实力,如果硬闯,那便是送死,到时候不但救不回楚誉,可能还会让事态更加严重,所以不能动武,只能智取。

    记得我小的时候,阿爹总说我鬼点子多,十分调皮淘气,有一次我在草原上挖一个大洞,然后用杂草覆盖着,结果害的那些总是嘲笑我功夫不行的小屁孩儿们全都摔进了洞里,我还站在洞旁边看着底下的他们哈哈大笑。

    还有,阿爹每次罚我抄书的时候,我就用两支笔同时抄,或者拿一张特别薄的纸,底下再铺一张,用笔把墨蘸的满满的,这样抄一遍就会印到另一张上,会省不少力气。

    其实大部分,都是尧胥替我抄的。

    可是现下,让我想一些好的法子救楚誉,我却绞尽脑汁都没有任何头绪。

    可能是我现在的心太乱,思绪太杂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是先抓紧赶到西北才是要紧的。

    有时马匹跑的累了,我便下马步行,顺便让马吃一些路边的野草充饥,每到这样的时候,隐青就会一边牵着马,一边跟我说一些楚誉小时候的故事,这样放松的回忆,会让人的心里轻松不少。

    他说楚誉小的时候,话比如今还要少。

    毕竟是寄养在皇后的身边,所以楚誉从小便事事小心,因为害怕说错话,他就养成了不爱说话的习惯,有时候他有些心事,就只会静静的坐在那里,同他的母妃一样,提起笔抄录着一些诗句。

    有时候,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母妃生前所作的画,就能看大半个下午。

    他心中最重的,便是他的母妃。

    记得有一次,皇后因为自己生不出皇子的事而大发雷霆,将气全都撒在了楚誉身上,他本是默默的承受着,但是当皇后将他母妃的一些画作当他面撕毁的时候,他却突然变了脸色,狠狠的推了皇后一把,然后将那些画都护在自己的身后。

    就因为冲撞皇后娘娘的罪名,在那样的大雪天,楚誉当时不过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硬生生在雪地里跪了足足五个时辰,最后因为实在抵不过那寒冷而晕倒在地,还是年幼的馨乐公主发现后替他向皇后求情,才躲过了一劫。

    隐青说,虽然楚誉看上去是个温和儒雅之人,但是他心底却有一股刚毅之气,任何人都不能触碰到他的底线,不然他一定不会轻饶,以前,他的母妃是他的底线,现如今,又多了一个自己。

    好不容易在皇宫中熬过十几年,楚誉终于因为才能过人而被皇上亲封了誉王,赐了府邸,宫中其他的皇子一心读圣贤书学习兵法不过是为了争夺皇位,而楚誉如此用功只是为了逃离皇宫,远离那个是非之地。

    我听后,完全能想象得到,楚誉自小生活在帝王家,是有多么的不易,是经历了多少的苦难。

    只不过,那样的经历没有泯灭他的希望,反而让他成为了更优秀的人。

    这样的楚誉,是我一心一意深爱着的人。

    他对我说的每一句话,看我的每一次眼神,只要闭上眼,我都能清晰的记起。

    前往西北的路途很遥远,也很漫长,但是只要想到楚誉在那里,在等着我解救,我就突然觉得哪怕前方是泥泞沼泽我也丝毫不惧。

    这一次,我穿了一身黑衣,高高的束了发,扎紧了腰带,握紧了弯刀。

    我从小就被阿爹当男儿养,穿着男装,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听完了故事,我一跃上马,挥鞭朝着太阳的方向追赶而去。

    此时的西北,地宫深处,依旧黑暗,依旧潮湿。

    楚誉假军令的事前几日就已经被发现,比他料想还的要早几天,但是即使他被关入地牢,即使遭受着酷刑,他也没有说出军令的下落。

    军令,不在他的身上。

    此时狭小且昏暗的牢房内,楚誉被铁链绑在木架上,他俊秀的脸上有着几道伤痕,但依旧不失英气。

    他与魏询分别被关押在不同的牢中,但是每日他依旧能听到魏询因为忍痛而发出的喊叫,听着声音的方位,楚誉能确定魏询被关在离自己不远的东侧。

    夏兖满吉没有要杀他们的意思,毕竟他不会浪费他那么名贵的噬月蛊。

    楚誉很清楚,在下一个月中到来之前,如果自己还不说出军令的下落,他很可能就会被噬月蛊侵蚀而死。

    其实他觉得,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背着叛国的罪名活着。

    他也相信,只要他还活着,就还会有希望。

    他从小在皇宫生活了那么久,这些道理,他早就领悟的透彻了。

    突然,楚誉听到了黑暗的走廊间回荡着远远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便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眼睛里,只见来人慢慢解开牢门的铁锁,步履缓缓地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手上,还端着几个麻饼。

    夏亦瑶的眼神轻轻的扫过楚誉的脸,冷淡的目光所到之处,好像都能结出一层寒冰。

    “誉王。”

    她的声音传入楚誉的耳朵里,竟然是楚誉无比陌生的语气。

    楚誉微微抬眸,看见夏亦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竟也弯了弯嘴角,甚至还微微挑眉,根本不像是一个濒死之人会有的表现。

    “幸会,夏清姑娘。”

    楚誉对于他之前的失策,感到深深的自责,可是他想不明白是什么,让他本来对夏清满满的戒心竟然在一时之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是她精湛的演技毫无破绽,还是她为西北百姓的那一番作为,让自己对她重新有了虚假的认知?

    现在计较这些,好像也没有意义了。

    “看来誉王在这里过的并不怎么样啊,甚至还消瘦了些,我奉劝誉王还是尽快说出军令的下落,这样,你还可以保住一条命。”

    夏亦瑶上前替楚誉解了双手的铁链,然后将那一盘麻饼,递给了他。

    楚誉转了转酸痛的手腕,然后嘴角含笑的接过。

    “我不想说出口的,用命也威胁不了我。”

    说罢他便拿起了麻饼,一口咬下,还是那样的硬,那样的苦。

    他一口吃了三张饼,因为他求生的欲望,现在还很强烈。

    夏亦瑶靠在铁杆之上,看着楚誉这幅模样,她竟不自觉的想起了爀然,那个自己用同样的方法害死的,唯一爱过自己的人。

    但是她很快便将那些回忆从脑海中拿了出来,甩手丢掉。

    可是她不知道,有些情感,是无论如何都丢不掉的。

    “誉王还真是有骨气,还真是后梁的忠臣呐,我现在很是期待,誉王最后的下场。”

    夏亦瑶留下了一抹笑容,然后便转身离去。

    “夏清。”

    在她即将跨出牢门的那一刻,楚誉喊了她。

    准确来说,这也不是她,毕竟,她叫夏亦瑶,不叫夏清。

    她缓缓回头,只见楚誉走回了木架前,拿起了地上刚刚被解开的铁链。

    “你忘了。”

    夏亦瑶见状走上前,又重新给楚誉的双手锁上了铁链,看他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还真是与东边关的那个魏询一个脾气性子。

    这次夏亦瑶在转身之前,还问了话。

    “你既已知晓我的真实身份,为何还叫我夏清?”

    她想着楚誉被关入着地牢这些天,不可能不知道她就是女杀手统领夏亦瑶,她的名字,应该早就已经响彻了整个夏氏。

    楚誉听了她的疑问,只是静静闭目养神,毕竟,下一次的酷刑不知道何时就会来,好好休息,才有力气撑过去。

    “因为我觉得,夏清才是真的你。”

    楚誉说完这句,便决定今日都不再说话了,他累了。

    而夏亦瑶听见他的回答后,突然心底触动,眼睛的酸痛感直触心扉。

    她有些惊讶,但是又不知这份惊讶从何而来,又从何说起。

    她出了地牢后,还一直在心中回想着楚誉的那句话。

    夏清,才是真的自己。

    才是那个喜欢研究医术,采摘草药,卖了钱还要买一壶酒。

    才是那个一心为了西北,拼尽全力拯救瘟疫。

    才是那个救人于危难之间,没有心机,没有恶意。

    才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她不知眼角的泪何时留下的,她只觉得心底刺痛。

    这么多年,夏亦瑶才是她的伪装。

    她在想,为何楚誉能那么轻易的就看透自己,她只在一瞬间觉得,如果爀然当初没死,也一定会对自己说这句话。

    “夏清,才是真的你。”

退路

    夏兖各槡的眼角有颗泪痣。

    他因为生长在西北的满天黄沙里,所以皮肤不免有些黝黑粗糙,但是他眉目深邃,棱角分明,也是个长相俊朗的美男子。

    夏氏的很多女子,也都崇拜他小王独特的气质。

    夏兖各槡是夏兖满吉唯一的儿子,也是夏氏唯一的继承人,因此夏王一直以来对他的要求都十分的严苛。

    无论是刀枪棍棒,还是暗器蛊毒,每一样都有专门的老师授课,因此在夏兖各槡的记忆中,他的童年好像从来就没有过欢笑声,他有的只是夜以继日的阅读宗卷,就连夜晚也烛火不灭的在桌案前看书。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浑身上下总是没有力气,只要稍稍一吹冷风就会感染风寒,但就算这样,他的依旧让他每天坚持练功,在烈日下,在寒冬里,每日清晨都能见到他舞枪弄棒的身影。

    他父亲对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便是。

    “我夏兖满吉的儿子,一定要足够优秀,样样精通,这样以后才能独当一面,为夏氏做贡献。”

    但其实,他并不怎么想做什么夏氏的王。

    他也曾明确的跟他的父亲表达过自己的态度,他说他只想自己能够做的自己喜欢的事,什么权利地位,他其实都不是很在乎。

    但是随即一个巴掌就那样从他的脸颊重重拍过,看着父亲严厉的双眼,他顿时默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知不知道在这夏氏有多少人虎视眈眈那个位置,我含辛茹苦的培养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你能接管我的位置继承大统,我告诉你,在这西北,特别是在这夏氏,你若无权无势,就只能像一只蝼蚁一般被人捏死!你是我夏兖满吉的儿子,你的人生由不得你选择!”

    说罢,他的父亲就挥了衣袖,大步离去,只剩下他手中的那个鲜红的玻璃瓶,还闪耀着红光。

    他从来就讨厌他的父亲。

    讨厌他对自己的约束,讨厌他的霸道蛮横,讨厌他为了权利不择手段的模样。

    他更讨厌他的父亲竟然将他母亲,也就是他自己的结发妻子的心脏,制成供蛊王吸食的贡品。

    他永远都记得那夜,自己躲在角落中看到的那一幕,他只觉得那时的父亲就像一个妖魔,竟然能毫无表情的就这样从母亲的尸体上挖走了她的心脏,那满地的鲜血,让自己胆战心惊。

    父亲爱他的那些蛊,超过一切。

    他永远都搞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男人为了名利地位,能够变成那样一个无情无义的样子。

    他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他清晰地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阿姐教他写字,那时候阿姐就跟他说,她以后一定会成为像母亲那种行侠仗义,济世救人的女侠。

    自己那时候也觉得,等到长大以后,就同阿姐一起云游四方,然后等到了岁数,就寻一个美丽的地方住下来,娶妻生子。

    可是阿姐五岁便夭折了,貌似是生了一场大病,父亲当时将整个西北的名医都请来了,可还是没有救回阿姐的性命。

    阿姐死后,父亲的性子和自己的生活,都突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么些年,他经常都会想起母亲和阿姐在的时候,那时候夏氏的夜空还很美,母亲经常会陪自己和阿姐一起看星星,然后说一些有趣的故事,自己听着故事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成长的这些年里,他一直都没有睡过好觉。

    他时常会梦到阿姐和母亲离开时的样子,然后便从梦中惊醒,满头大汗。

    现如今,他已经成为了西北夏氏的小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受着众人朝拜,端茶倒水等一切琐事都有专人伺候,他慢慢的,竟然也就习惯了。

    他恐怕这辈子都无法逃离父亲的约束,他的一生,都注定要被他的父亲操控着。

    在众人的眼里,他都是夏氏那个能够呼风唤雨,样样精通的小王,可是在自己的眼里,他不过就是一个废物,一个傀儡。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灭了世代交好的蒙氏,灭了后梁的精兵队伍,将整个西北掩盖在了黑色的幕布之中。

    但是自己,却手足无措,只能看着百姓受灾受难。

    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做的,只有父亲叫他生便生,叫他死便死。

    可能只有等父亲归天之后,自己才能真正的掌握一切吧。

    他此时起身掩了窗,关了窗外的月色,然后又继续回到原座,俯身拿了一本桌案上的卷宗。

    站在一旁的黑衣女子目光向前方扫了一眼,看着那弯腰屈膝行礼的夏千裴,眼神冷淡。

    “小王,你说老臣都已经将这西北相貌较好的女子都找来了,可是您一个也没看中,您这年纪也不小了,这成家立业之事,夏王也很是焦急啊。”

    夏千裴语气恭敬,不敢怠慢。

    他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为了给小王寻妻,老腿都快跑断了,可是这小王每次都说没一个瞧的上眼的,也真是有些太挑剔了。

    “父亲来找我说过此事,他说千裴大人说小王我眼光挑剔,不好伺候,还说我故意为难你?”

    夏兖各槡说时将卷宗微微倾斜,正好瞧见夏千裴那躲闪的目光,然后微微挑了眉。

    “千裴大人何时向父亲说的这番闲话?”

    夏千裴听言立刻跪下行礼,双腿颤抖。

    “小王息怒啊,您这可是误会老臣了,老臣替小王办事那可是忠心耿耿,不敢有一丝懈怠啊。”

    “哦?既然这样,那千裴大人说说,到底是小王我眼光挑剔,还是你们选人眼光太差啊!就那些胭脂俗粉,配做我小王之妻?”

    夏兖各槡将手中的卷宗怒怒丢弃在地,夏千裴见状紧紧低着头,害怕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夏兖各槡不过是故意吓唬吓唬他,没想到这老东西这般的胆小怕事。

    “是,老臣知错,但是老臣斗胆,敢问小王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女子,老臣好方便按要求找寻能令小王心仪之人。”

    听了这话,夏兖各槡倒是愣了。

    父亲说要给他选妻,他的第一反应便是拒绝,之后的那些女子他看都不曾看一眼便草草搪塞了过去。

    但是真问他中意什么样的女子,他还真没有想过。

    “我中意的女子,一定要不同寻常,抛开相貌不说,最起码身上要有一种…”

    他好像突然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影子。

    想起了他的母亲,也想起了他的阿姐。

    “女侠风范。”

    听言,夏千裴和旁边的黑衣女子都这怔住了。

    不曾想,小王竟然好这一口?

    “对,就是女侠风范,去给小王我找,找不到就别再来烦我!”

    夏兖各槡皱着眉,但其实心中窃喜,这样的女子,就算夏千裴这老东西把整个西北翻遍也是找不出来的。

    在这西北,像女侠一般的两位女子,早就已经死了。

    “是!老臣一定竭力寻找!”

    夏千裴慌乱的起身,小步跑出了屋。

    夏兖各槡看着他狼狈逃离的背影,弯了弯嘴角,然后转身捡起了地上的卷宗,回到了桌案前坐下。

    一直站着的那位黑衣女子此时才缓缓开口。

    “小王,这女侠…不都是些乡野村妇般的人物,您竟然…”

    夏兖各槡摇了摇头,然后还深吸了一口气。

    他终是无心再看这部卷宗了。

    轻声道。

    “曼萝,当今这世道,已经没有女侠了。”

    在如今这样的西北,多的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的是匪徒强盗,寡妇幼儿,就算之前拥有一颗侠义赤胆之心的女子,也早就被这黄沙的无情,给永远埋没了。

    人间的正义,往往都被强大的势力压垮,脆弱的不堪一击。

    人心也是如此。

    想要寻得女侠一般的人物,除非日月同天,日夜同现。

    他坚信,世上已经没有这样的女子了。

    所以自己,也绝不会对普通的女人动心。

    “小王,可是您终将娶妻,若是您一直这般推脱下去,夏王终有一日会不满,到时候,您可就没有退路了。”

    曼萝满眼的担忧,看着这个她陪伴了十多年的男子。

    她才几岁的时候,就来到了夏兖各槡的身边,做了他的婢女。

    这么些年,她苦练暗器,终于成为了他的贴身侍婢,不同于夏氏的女杀手,她只听命于小王一人。

    可以说,她是比夏王还了解夏兖各槡的人,也是整个夏氏中,唯一一个无条件替小王着想的人。

    她心甘情愿的。

    夏兖各槡听言却用手扶了扶额头,如今只要他一想到自己的那位父亲,他的心便好像被什么挤压着一般,动弹不得。

    就像自己,被压制在这整个夏宫之下。

    随后他紧紧握拳,目光突然坚定。

    “你放心,退路,就在脚下。”

    他目光如炬,仿佛眼中藏着一团熊熊烈火。

    他夏兖各槡活到如今,已经什么都不怕了,不就是娶妻,他有什么不可的。

    只不过,娶妻也得娶个听话的,自己看着顺眼的。

    他相信终有一天,秃鸟也会丰满羽翼,翱翔在苍穹之巅,不惧寒风,不畏雨雪。

纪淮

    此行西北,我与隐青风雨无阻,日夜兼程。

    若实在是累了,就在马背上稍加歇息,然后不等天亮就继续赶路。

    我们途经了一条长长的绿江,那江中还有渔船,撒网的渔夫站在船中唱着渔歌,而我不过只是是匆匆看了一眼,但是那番美景却记得真切。

    我想着,若是等以后老了,就远离尘世,去到那样的美景之处,然后在那里造一间小屋,幸福自在的生活着,亦是美哉。

    再往前行几十里路,就能见到半山腰处有一家客栈,天色将晚,客栈的灯火很亮,从中还飘出一股美食的香味,隐青见了,问我要不要去客栈里租间房休息休息,喝点茶水,而我却摇了摇头。

    不能耽搁,一晚之间,都能赶很远的路。

    毕竟楚誉现在被关在地宫之中,每分每秒都有危险,所以我害怕,害怕到不敢停,就连稍微闭眼小憩一会儿,我的眼前好像都会浮现他浑身是伤的模样。

    早到达西北,就能早一步救出楚誉。

    “我们等会儿看看前方是不是有什么林子,可以稍作休息,让马匹吃些草,然后接着赶路。”

    隐青自是知道我心中的担忧,这么些天,他一直都紧紧跟随我,也没有一句怨言。

    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楚誉这么多年都将他留在身边,而且无比信任他的原因吧。

    今日的晚间看不见月亮,被团团乌云遮住,一整天都是阴的,还有些微风。

    没有走几里路,就看见前方有一片巨大的树林,只不过在这样的晚间显得有些阴沉。

    我们入了林子,林间的泥土还有些潮湿,马蹄踏上去的声音闷闷的,我放眼四周,感觉这样大,这样茂密的林子,一定少不了会有一些野味的。

    “我们就在这歇息一下吧。”

    “是,王妃。”

    我跳下马,将马拴在一个粗大的树根上,周围都是些嫩草,方便马匹食用,随后我才反应过来隐青刚才竟然还唤我王妃。

    “都说了,要叫公子,不然到了西北,就更容易露出破绽了。”

    我说着取下腰间的水壶,盘腿坐在树下,隐青则应了一声,然后就在旁边寻了一些树枝生了火。

    我一大口水灌下肚,只觉得顿时降了心间不少火气。

    “公子,照这样的速度,我觉得我们很快便能到达西北,到时候,该如何解救王爷?”

    隐青从包裹中取了些干粮,然后还递给了我,我接过,但是看着这些干瘪瘪的饼子和馍馍,就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天天吃这些,着实也有些吃不消了,可能是因为在府中每顿吃的太好了些,不是烧鸭就是烤鸡的,嘴都吃叼了。

    算了,将就将就吧,现下也没有什么时间去林子里猎野味了。

    我用力咬了一大口馍馍,干咽了下去。

    “具体怎么救我还没想好,总之,我们先要混入夏宫里,才能有机会。”

    我知道想进入夏宫并非易事,但是也不是完全不可能,不行就多花些银两,找个关系,进去当个侍卫什么的,反正我知道总是有办法的,到时候再想法设法混入地宫,见了楚誉,他定有法子。

    而且他和魏询武功都那么高,杀出来也是有机会的。

    “公子,到了西北,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隐青还是怕我万一到了西北知晓了什么其他消息或是意外,会变的冲动惹了什么乱子,但是我心里清楚的很,西北不像后梁,没人护着我,也没有家,我一定会小心的。

    “你放心,我绝对会想清楚了再行动。”

    隐青默默咀嚼着干粮,他听了我的回答后点了点头,手中却还一直戒备的握着长剑。

    燃烧的火焰将我的身子都照的暖暖的,树枝被烈火烧的滋滋作响,这声音在这寂静的林子里也显得格外的清晰,我此时却不自觉的看了看手上的那道伤口。

    已经结痂,好的差不多了。

    那只飞刀我也一直带在身上,我想着,既然来了,就一并查清楚。

    就在我随意向四处观望之时,我突然看到了远处的草丛间好像有一个黑影。

    我立刻眼神示意隐青,他见状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饼,然后缓缓地拿起了手边的长剑。

    我此刻也摸到了腰间的弯刀,慢慢起身。

    我一直盯着前方,仔细一看,那草丛中的东西突然一跃而起,我惊的往后退了一步,隐青也立刻拔出长剑,站起了身。

    透过火光,我才清晰的看见,那不过是一只野鸡。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

    我还正愁着这些饼子难以下咽,又没有时间去寻野味,谁知这只大野鸡就这样自动送上了门。

    我干巴巴的肚子已经有些咕咕叫了。

    不行,我一定要得到它。

    我立刻拔出了腰间的弯刀,悄步上前,那野鸡步子走的缓,黑夜之中,也没有注意到我正在向它慢慢的靠近。

    我弓着腰,一步又一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我观察着那野鸡的步子,它眼睛不停的瞄着四周,大大的鸡冠随着头的扭动而不停摆动。

    这样大的野鸡,够我撑到明天的。

    终于,看准目标后,我纵身扑上去,一刀就插入了那野鸡的背后,随后那野鸡的一阵嚎叫,在这林间显得格外的大声。

    正在我得手之际,却不料这泥地湿滑,我竟然一个不小心就崴了脚,直直的朝丛林中倒去。

    “公子!”

    在隐青的呼喊声中,我本以为我会脸着地,然后粘上满脸的泥,再然后是骨头撞地的巨大疼痛。

    可是奇怪的是,我倒下后,并没有感到那么剧烈的疼痛。

    脸也没有着地。

    甚至,感觉有一个软软的东西压在我的身下,稳稳的接住了我。

    我用手撑住身体,隐青此时也赶过来扶我,我好不容易才起身,但是向下定睛一看。

    我差点没有再次惊吓到晕过去。

    只见我的身下躺着一具尸体,是一个男子,身着夜行衣,脸上满是灰蒙蒙的尘土,看不清脸,身上好像还有不轻的伤,衣服上湿湿的沾着血迹。

    不对,我还不确定这是不是尸体。

    我缓缓伸出两指到了他脖颈间,静静地感受着,虽然他身体冰凉僵硬,但是我还是能感受到,有微微的脉搏跳动。

    “没死。”

    我看了一眼隐青,他有些纠结的眼神,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救这个人。

    救,既然我遇到了,就绝不能坐视不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在这儿。

    “你帮我把他背到火堆边。”

    隐青见我的样子,大概知道了我的决定,可是这次,他没有立刻行动。

    “公子,万一他不是好人,我们反而会惹祸上身,现在我们主要的是赶快去到西北救王爷,不能耽搁。”

    隐青用担忧的目光,朝我摇头。

    一瞬间,我也突然纠结。

    隐青说的不无道理,万一这人无恶不作,是个十恶不赦的贼人,那便不能救,搞不好,还会连累到自己,而现在的自己,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想罢,我缓缓起身,看了隐青一眼,然后转过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野鸡,朝火堆走去,隐青也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

    但是不出几步,我还是顿了。

    可是万一他不是坏人,反而是受贼人陷害,但我却见死不救,这样,我良心会十分不安。

    我握紧了拳头,在两者之间犹豫不决。

    不管怎样,这都是一条人命,如果他是坏人,就算我救了他,他也身负重伤,绝对打不过我与隐青,所以不足为患,若他是好人,他便更不能死。

    “隐青,帮我把他背到火堆边。”

    “公子…”

    “放心,他若是恶人,我们再杀了他。”

    隐青听言,再看我的眼神,他也知道我决定了,便无言的缓缓走去,将那人背了起来。

    在火堆边,我拿了一块手帕,用水壶浇了些水,替他擦了擦脸,而隐青则在一旁烤着野鸡,香味扑鼻。

    擦干净了,我才仔细的看清了这人的脸。

    不过与我差不多大的年纪,眉目清秀,长的也很是俊秀,只不过看他手背上,手腕上,处处都有疤痕,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公子。

    隐青在他原本躺着的地方,还寻到了一把剑,看来,应该是个习武之人。

    我替他擦拭了伤口,用手帕和包裹内带的一件薄衣替他包扎了起来,还给他喂了一些清水,他也都顺利的喝了。

    见他这样,应该是不久前晕倒的,那草丛隐蔽,不易被发现,他应该是受伤后恰巧滚入那处,而且很有可能是遭人追杀。

    他这般小的年纪,怎么就与人结了仇怨。

    隐青不时的关注着他的状态,另一只手中还一直握着长剑,没有放手。

    他果真谨慎。

    我依旧细细的观察着他,想着在他的身上,一定能找到什么东西,与他的身份有关。

    果不其然,在他的腰间,我找到了一个腰牌,但是那腰牌系的格外紧,根本拿不下来。

    难不成,他是什么世家的侍从?

    我此时只能侧着头,然后稍稍将那腰牌扯出来些,这腰牌制作精致,一定是大户人家的东西。

    我还看到那腰牌上清晰的刻着两个字。

    不只是看到,我还照着读出了声。

    读出了。

    “纪淮”

野鸡

    纪淮?

    难不成是他的名字?

    我看后还缓缓将他的腰牌放回了原处。

    此时面前的火依旧激烈的燃烧着,隐青手上的野鸡也早已经烤出了香味,凑近些还能看见有滴滴油水滑落,这野鸡在这林子中也真是长的肥大,只是不巧今日遇到我,注定丧命。

    “公子,好了,您吃吧。”

    隐青将一整只烤鸡都递过来时,我口中的唾液突然丰富,但我只是小心翼翼的撕下了一只大鸡腿,烫的我手还直哆嗦。

    就在我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的同时,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动了动,只见他的眉紧凑着,额头间还不停的冒着冷汗,眼皮下的眼珠也在缓缓移动,好像十分难受,见他这副样子,应该是遇到了梦魇。

    隐青看他有所动作慢慢的拔出刀,但是定睛见他没醒,只不过是在做梦,便又将剑收了回去。

    “不必担心,他现在这样,站起来都困难。”

    我说完便大口的啃着手中的鸡腿,在这样的条件下,吃鸡腿可能是最幸福的事了吧。

    在誉王府的时候,我甚至每餐都要见到荤食才甘心,有时候大清早的,我就会特别想吃肉包子,京昭城有一家有包子皮薄馅多,我每次都吃的满嘴流油。

    虽说我从小生活在羌勒,对于羌勒的美食有一种别样的情感,但是我不能否认的是,后梁的美食种类丰富,各种糕点水果,还有很多美酒,都很是和我心意。

    在羌勒,多的是羊奶,烤全羊等等之类的食物,而且很容易就腻了,特别是羌勒的烤饼,硬是要铺上一层甜酱,每次吃我都觉得有些齁嗓子。

    不过,这么久没回去了,我竟然有些怀念它的味道。

    就在我边想边吃的满嘴油腻之时,地上的人突然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了眼,然后借着身旁的火光看着我的脸,他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挣扎着起身。

    我赶快放下了手中啃的干净的鸡腿骨头,上前去扶了他。

    “别乱动,你身上还有伤,你这一动,伤口就裂开了,不想死就给我好好的躺着。”

    我说完后便看到那人微微皱着眉,有些许惊讶的表情,隐青偷偷碰了我的肩时我才意识到,我身着男装,但是却忘了压低嗓子,刚刚完全就是一个姑娘家的声音。

    我方才还让隐青警惕着些,怎么一转眼自己倒忘了,若是这样下去,到了西北暴露身份,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到时候就更别妄想着能够进入夏氏,救出楚誉了。

    但是没关系,被这人知道我是姑娘也没什么,反正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生死全掌握在我的手中。

    他看了我们两人,看的仔细。

    “你们…什么人?”

    他此时虚弱的只能用气发声,说完还连着喘气,好像刚刚猛地起身确实拉扯到了伤口,有些疼痛。

    “我们救了你,自然是你的救命恩人,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人,为何会身受重伤昏迷在此?”

    只见他缓缓闭了眼调整气息,再次睁眼时,他的眼睛通红的厉害。

    这样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遭人追杀身受重伤,我此时竟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我没有身份。”

    候了半天,我竟然只等到他说这样一句话。

    难不成,昏迷之后失了记忆?

    阿苏??说我便是如此,自从不小心失足从山崖上摔下后,就昏迷了很久,然后醒来之后,便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忘记了之前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就比如楚誉去向我求亲的时候,我骗他我叫作阿锦。

    他说的那些话,我到现在脑海中都没能有一点点的回忆。

    我也至今都没有想明白,当初我为什么要掩藏我的真实身份,还装作杀手去杀他。

    可能是因为我真的不想嫁去后梁吧。

    大夫说过,受到创伤后失忆这是正常的现象,但是我看这个人的眼神中,好像并没有对自己的身份有特别的迷茫,反而他说出口时,眼神中有的只是一丝躲闪。

    他应该是不信任我们,所以才刻意隐瞒着什么。

    “我看见你腰上有腰牌,上面刻着纪淮,是你的名字么?”

    谁知他听了我的话,眼神突然警惕,立刻便用力伸手到了腰间,直到触碰后发现他自己的腰牌还在,才缓缓松了手。

    看来他没有失忆,而且这腰牌,对他来说还是至关重要的物品。

    他一直都没有回话,好像脑海中还在想着什么其他的事情,而且,他好像并不愿意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一句话都不说,要不是我们,你知不知道早就死在这荒郊野外了,说不定还被什么野兽给啃了,连尸体都没有。”

    我说着还不自觉的看了一眼我刚刚吃完的鸡骨头。

    他听了这番话,眼神中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不过我看不出来是什么。

    “你们不该救我。”

    他自己用力的想要支撑自己坐起来,但是因为手臂上也受了重伤,所以没有任何力气,我本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他挣扎,但是后来,我还是觉得他这幅样子有些可怜,我心头有些酸。

    若是他爹娘看到他这幅样子,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虽然我的阿爹也总喜欢罚我,但是每次只要我受了一点小伤,他就会格外的心疼。

    我还是扶了他,扶他靠在了树边。

    他说的我们不该救他,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相比活着,他更期盼死亡么?还是说,他怕会连累我们,惹祸上身?

    总之我现在觉得,他倒也不像是个坏人。

    一般的坏人,都会谎话连篇的编一大段故事,说个假身份,然后博得别人同情,最后却倒打一耙。

    可是他不说就是不说,也不胡编乱造。

    就这般,我倒对他的身世和遭遇,有了更强烈的好奇心。

    “救不救是我的事,生或死是你的事,只不过生命只有一次,所以我觉得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说完,还从烤鸡上撕下了一块鸡腿,递给了他。

    毕竟,我能做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痴痴的盯着我递过去的鸡腿看了好久,但是他一直没有接,殊不知,就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温暖。

    可是之后他移开了目光,还轻声说了一句。

    “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隐青见状,刚想开口说他这人怎么这般不识好歹,但是却被我的眼神怼了回去。

    “我知道你不信任我们,也不愿跟我们透露你的身份,但是既然我救了你,你的命有一半也算是我的,所以我现在命令你,把鸡腿吃了。”

    我特地将鸡腿凑的更近了些,他要再不接,我的手都拿不住了。

    他侧了头,还是没有动作,也没有说话。

    好像从来没有一个人对他这样过,将鸡腿送到自己的嘴边,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不加思考的救自己的性命。

    可是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最终只领悟到了相信的背后,可能会隐藏着无尽的背叛,虚伪的嘘寒问暖,也可能包含着巨大的阴谋。

    因此,他开始远离人群,远离世间,只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能够报仇雪恨,然后与这人间做个了断。

    他本以为,他这次会死。

    其实死了也好,便不用再背负那么多的痛苦。

    可是他却意外的活下来了,可能真的是上天的旨意。

    他看着眼前的人,一时之间,他还是在相信和沉默之间抉择了一番。

    最终,他还是觉得。

    不要连累别人。

    “你们走吧。”

    当他说出口时,我真的恨不得就直接把鸡腿硬塞到他的嘴里,但是我还是收回了手,自己咬了一口。

    “我们会走的,我们也有事,不能耽搁。”

    我三两口啃完了鸡腿,然后看了一眼隐青。

    他收拾了行礼,解了马绳。

    我起身,但是刚想踏步子的时候,我停顿了。

    仿佛身后总有个东西在拉扯我一般,让我迈不开腿。

    我从包中拿出了几个馍馍,用麻布包着,还将我自己的那一壶清水也从腰间摘下,转身,丢到了他的身旁。

    他明显愣了,看着我的眼神里有些疑惑,还有些…不敢相信?

    隐青见状,刚伸手想要阻止我,但是我已经做了,毕竟,那是我们的最后一点粮食和水了,距离西北还有较远的一段路程,少不了要填肚子的。

    可是我既然救了他,就不能让他死,最起码,他不能今晚死。

    不然我刚刚做的那些都变成了徒劳,可能他现在活着多想一想,还会改变原来的想法,从此以后好好活着呢。

    我在无法言语的情绪中,还朝他露了一个微笑。

    “小子,后会有期。”

    期望下次看到你时,你不再这般颓废。

    不知为什么,我打心底里觉得,他不是坏人,可能是因为经历了什么特殊的变故,才会变得这样冷漠吧。

    人都是如此,事态百变,很少有人能一直保持着最初的模样,历经沧桑,最后甚至可能改头换面。

    想罢,我立刻跨上了马,然后紧拉着缰绳,马头一转,缓缓离去。

    离去之前,我看见那团火还依旧激烈的燃烧着。

    夜色中的林子依旧很阴沉,我听到草丛中晰晰碎碎的声音,想着,可能还会是另一只野**。

    此时在我们的身前,我没有发觉,突然闪了银光。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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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郎扶郎介绍:
如你一般,
心底的事,从不外续。
如你一般,
坚韧,坚定,从不犹豫。
故事不长,
不过是她选择了他,
他爱上了她,
历经种种,
最终共赴繁华。
他曾说,
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我陪你,不过一生而已。扶郎扶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郎扶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郎扶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