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青
早间醒来,看见府内的花都开了不少。
楚誉今日去了魏询府上,说要去西北一事,还需要与魏询一同商议,因此他早早的就出了门。
其实楚誉待在府中的时候很少,作为王爷,他好像一直就有做不完的事情,看不完的公文,不像我,每天无所事事的呆在府中,除了坐着就是站着,我觉得楚誉要是去了西北,那我一个人就更无趣了,那个时候,怕是馨乐也已经嫁了人,我也不再好去寻她,那样的日子,我该怎么过才会让时间变得快些呢。
过了午间,太阳有一些烈。
我在屋内翻箱倒柜的找个不停,我能够肯定我将尧胥送我的麻鞭带来了,怎么找的时候倒还找不到了呢。
我已经将屋内都翻了个遍,可就是找不到,待南双进来给我送茶时,看到屋内的这一幕,差点惊讶到没将茶水打翻。
无论是桌上,还是床榻上,都已经被我翻的混乱不堪,我看着南双难以言喻的表情,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我等会儿,定会将屋内恢复原样的。”
从南双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一丝不信任。
就在我低头的瞬间,我突然看到床脚下有一小节黑红色木棍似的东西,我俯身去拿,谁知道我用力过猛的一抽,那麻鞭一个“激灵”正巧抽到我的后背。
“嘶…”
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这麻鞭威力如旧啊。
“王妃,您没事吧。”
南双赶紧放下手中的茶壶,上前来替我轻轻揉了揉背,我朝她摇了摇头,说了句我没事,毕竟被这麻鞭抽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早就习惯了,在羌勒的时候就习惯了。
“终于找到了,太不容易了。”
我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王妃,这鞭子…对您来说这么重要嘛?能让你把这屋子翻的…如此…”
南双看了看我的脸色,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当然了,这可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可不能弄丢了,而且这些天,我待在府里实在是太无趣了,所以我打算开始好好练功了,不然我感觉我这身子骨都软了。”
我扭了扭脖子,动了动腿,等我麻鞭也耍的很漂亮的时候,我一定要回去给阿爹表演一番,到时候他肯定会夸赞我,说我在后梁也不曾偷懒。
就这么想着,我突然来了斗志。
“南双,走,陪我去庭院里练功。”
我一把拉住南双的手,谁知她却退退缩缩的,像是不太愿意。
“那个…王妃,奴婢等会儿还有点事儿呢。”
她说的时候,竟然不太敢看我,眼珠子转来转去,有点刻意隐瞒了。
我立刻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南双平日里都是紧紧在我身边跟着的,但是这几日总是不容易见到人影,有时问她话她也支支吾吾的不怎么回话,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还瞒着我没有同我说。
我立刻就有些怀疑。
但是,我没有拆穿她。
“那好吧,既然你有事,我就自己去练了。”
我拿着麻鞭,假装不在意的大步出了门,离开前我还偷偷瞥了一眼屋内的南双,她没有立刻出门,还在不停的帮我收拾着屋子。
南双无奈,是谁刚才还说会把屋子恢复成原样的。
见我离得远了,南双这才缓缓从屋内出来。
离开屋内之前,她还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理了理发髻,然后才出门。
南双小步却急促的从小门出,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什么人发现自己之后拐到了一条街里,这条街窄的很,而且是死路,一般不会有人进来,路过的自然也不会注意到。
阳光斜照在小巷子一侧的高墙上,一直到最里面,巷子的尽头,站着一位男子,那男子弱冠之年,身着一身侍服,一只手中拿着长剑,另一只手中捧着一盒果糕。
见了来人,那男子痴痴一笑。
“临时收拾了一会儿屋子,来晚了一些。”
南双低着头,没有正视那人的双眼,但是脸颊绯红。
“给。”
那男子递过那一盒果糕,南双小心翼翼的接过,嘴角止不住的笑意。
“那…你快走吧,一会儿王爷发现了。”
南双喜欢吃果糕,特别是魏将军府门前的那一家。
隐青知道今日誉王要去魏将军的府上讨论事务,因此才说要给南双带的,临走时,他便与她约好,午时三刻在此地见面。
隐青是楚誉乳娘的孩子,因此从小便在楚誉身边作为侍从跟着,南双是楚誉封了府邸后才收入府内的丫头,他们初见时,不过才十几岁的年纪。
那个时候,隐青没有注意过这个小丫头,只知道府内有个丫头伶俐,还爱替人出头,不久后,楚誉便让她做了贴身侍女,隐青才发现,这个小丫头古灵精怪,倒还是挺可爱的。
因为王爷的事,两人有时候还能搭上两句话。
王妃嫁进府中后,楚誉便让南双给王妃做了丫鬟,楚誉经常因为王妃的事而愁眉不展,隐青也借为王爷消愁之借口常找南双说话,谁知南双嘴巴紧的很,一般的事根本不愿透露。
之后隐青才打听到,这个小丫头,喜欢吃果糕。
他有时跟王爷出去办事时,便会带回来一些,这一来二往,两人便也不言而喻了。
知道一个月后要同王爷前去西北,他却有了牵挂。
近日,他们偷偷会面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他每次都找借口,要么就是给她带了果糕,要么就是给她带了脂粉,钗子,女孩儿家的东西,她都挺喜欢的。
“再多留一会儿,没事。”
阳光的角度斜了些,正好照在隐青的脸上,他微微笑着,这样看着,倒也是一个白净的少年郎。
“你没事,我可还有一大堆事要做呢。”
南双说完不好意思的转头就要走。
“南双。”
隐青在她身后唤着她的名字,她一听,倒有些愣了。
隐青上前,见她背着自己,一时之间,心跳的有些快。
“不久,我便要随王爷去西北了,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了。”
南双只觉得双耳发烫,不敢回头。
“那便好。”
她身后的男儿,笑了笑。
“等我回来,我再去给你买果糕。”
南双盯着地上的影子,瞧见他的发丝随着微风飘动起来,一起一落,印在了自己的心里。
“你…活着回来。”
南双紧紧将果糕抱在怀里,大步离开,她脸上的笑容已然灿烂。
隐青注视着南双离开的背影,大声答道。
“我一定活着回来,你且等我。”
一句承诺,盛着微风飘入南双的耳朵里,听明白后,南双加快了脚步,怀中的果糕暖暖的。
我拿着鞭子,坐在屋内,看着窗外的阳光照在窗棂上,不自觉间,我竟然笑了笑。
我等的人,刚好踏进屋内,然后一脸茫然的看着我。
我转头,南双红彤彤的脸,我瞧得真切。
“去哪儿了?”
我开门见山,她听言突然紧张了起来。
“去…去后院…”
“后院?我刚路过,怎么没瞧见你啊。”
我含笑着,南双一直心虚的不太敢看我,她紧紧的捏着她的裙褥,怕我兴师问罪。
“奴婢…”
“说实话。”
我故意抖了抖我手中的麻鞭,南双余光看见,不由得颤抖,她觉得,丫鬟与侍卫私通,不论是在哪个府里,都是要被逐出门的,更严重的,可能还会被乱棍打死。
见她害怕的样子,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声。
“好了南双,我都瞧见了。”
“王妃恕罪!”
谁知南双突地跪下,紧咬着下唇,像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
“王妃,奴婢对王妃忠心耿耿,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求王妃不要将南双逐出府去。”
“谁要逐你出府啦。”
我立刻放下鞭子,上前扶起南双,看来这丫头被我吓唬的不轻啊。
“我若把你逐出府了,以后谁陪我听我念叨啊。”
南双泪眼汪汪的看着我。
“王妃…”
“好了好了,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我曾跟你说过,你若是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告诉我,而且,我早就看出来了你跟隐青之间是有情谊的,我当然会成全你们啦。”
南双倒有些不可置信,我替她擦了擦眼泪。
“你可是我在后梁最好的朋友了,我当然不会打你的,我拿着鞭子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你,看看你跟不跟我说实话。既然你有情,他有意,我一定会帮你们的。”
我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谁知南双眼泪却又落了下来。
“王妃,您竟然说,奴婢是您的朋友。”
“当然了,你我皆是人,哪有什么尊卑之分,我视你为知己,朋友,当然会祝福你。”
此时,我能感受到南双脆弱的眼泪,能感受到她感动的目光。
南双第一次,听有人称她为,朋友。
甚至是与自己天差地别的誉王王妃,她突然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做尽了好事,今生才这么幸运,遇到的都是好主子。
她是孤儿,
这一次,她倒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
亲人的感觉。
月色
月光倒映在亭前的池塘里,几只鱼儿曾偷偷冒出脑袋,湖水微漾,将水中的月亮摇出了波澜。
月色已至,一切都显得更加静谧了。
亭中一黑一白两个男子对坐,一人面前是酒,另一人面前是茶,桌上还有一些小糕点,隐青则站在一旁,他只觉得这晚风滋滋的往他脖子里灌,因此不禁哆嗦了一下。
“快马骑行应该需要十日左右。”
楚誉说时盯着那月亮,这日子已经靠近月中旬,月亮自然是又大又圆,挂在暮色之中,洁白无瑕。
对面的魏询架着脚,嘴中还叼着一根竹草,手不停转动着盛着酒的杯子。
“你是说,到西北?”
魏询将口中的竹草吐了出来,挑了眉,平淡无奇的表面之下,他的内心却隐藏着深深的忧虑。
“嗯。”
楚誉喝着茶,不经意间却瞥见魏询放在桌上的那把银剑,他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剑是多年的宝物。
“你何时换了剑?”
楚誉放下茶盏,拂袖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从早间到现在,他还没有吃过东西,腹中空空。
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魏询将那把银剑拿起,在银白的月光下照了照,楚誉也细细看了一眼,只见那剑鞘上的宝石闪闪发光,就好像人的眼睛一般,明亮而敏锐。
“不是换了,是一直就存着没有拿出来过,珩之是父亲曾经用过的佩剑,这次前去西北,我会将它带着。”
魏询说完还用手肘处的衣料擦拭了一下剑鞘。
“看来,百战百胜的魏将军,这次,也没了什么底气。”
楚誉嘴角现了一抹笑意,他笑的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将军,此次前去西北,他竟然怕了,还将从未拿出来的传家宝剑带着。
“打仗我自是不怕,毕竟战场上,无人比我英勇,但是这次可不仅仅是去打仗的,而是一开始就去送人头的,我自然要提防着些。”
魏询好好的将珩之放回原处,然后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怎么,怕死?”
楚誉戏谑的疑问倒让魏询心底微微触动。
十几年来,上阵杀敌,他从来就不将生死放在眼里,每次他都是拼了命的在战场上厮杀,鲜血溅满整张脸,映红了眼睛,他都不曾后退一步。
南疆一战,他们中了阴计,被敌军层层包围,就在士气大减之时,是他带领一批人马冲锋陷阵,杀出了一条血路,几万大军,最后只剩数百人回到了后梁,他看着那些战士堆成山的尸骨,他内心的悲痛,无人可诉。
这么多年来,他身上的伤疤从来就没有好的彻底,十五岁那一年,他后背中了敌人一支毒箭,差点就丢了性命,之后身上便是新疤换旧疤,阿萱曾看着他身上的伤,流了眼泪。
他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死?他都已经死过无数次了,又何来惧怕。
“我没有亲人,也没有孩子,死便死了,誉王可就不一样了,您的那位王妃可舍不得你死呢。”
楚誉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他反将一军。
无奈轻笑。
“谁说你没人牵挂。”
楚誉拿起茶壶,又往自己杯中倒满了清茶。
魏询看着楚誉,他那一副傲慢的样子倒还真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变过。
“你说谁?”
魏询其实是明知故问。
他与楚誉从小到大的好兄弟,两人中若是有一人死了,另一个定会牵挂一生,他记得他每次出征时,楚誉都会在前一天晚上来寻他,陪他把酒言欢一整夜。
“你若死了,每年忌辰我会给你上香的。”
楚誉一副不在意的表情,面色淡若。
“楚誉,此去我两要是没命回来,此生,也算是同生共死了。”
那月亮依旧在水中摇摇晃晃,晃得人眼睛有些疼。
“我觉得我们还是都活着回来比较好,以后,你还是少说些丧气话吧。”
“好,那就都活着回来。”
魏询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真正的笑容。
但是他随即看了一眼那把银剑,想起了之前宜春楼见过的人,他的心底,突然替他收起了笑脸。
“对了,馨乐过两天就要大婚了,你…”
楚誉看着魏询,只见他的眼神突然冷漠,楚誉顿了一会儿,便没有再说下去。
“那日,我在宜春楼看见了袁术,那个纨绔子弟只知道寻欢作乐,我从他手底下救了一个艺妓,他定会怀恨在心,找机会报复的。”
魏询说完又喝了一大口酒,目光如炬。
“你既然知道,就能看着馨乐嫁给他?”
魏询其实也在心底问了自己,自己说过,不会让馨乐嫁给袁术,但是,嫁给袁术,她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她是公主,成亲之后,袁术应该也不再敢胡作非为,毕竟作为驸马,上有皇帝皇后,指不定,还能痛改前非,发愤图强呢。
这样,总比让她傻傻的等着自己比较好。
自己是一脚踏进坟墓的人,指不定哪天在战场上,他就死了,随着尘烟,消散于人间。
“未尝…不可。”
魏询抿了抿唇,皱着眉头。
“可是魏询,馨乐还在等你。”
听了楚誉的话,魏询抬眼,他不知该看向何处,才能掩盖自己内心的一丝慌张。
“为何等我?”
“据我所知,以她的性子,不到你死,她都会等。”
楚誉端杯,喝光了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月光任然明亮,夜晚依旧微冷。
魏询仰头,看着那月亮,但是却仿佛看见了馨乐的脸,她在对自己笑,那样的笑颜,无比美好,他突然有些害怕,害怕她嫁给了袁术后,便不会再这样笑了。
他记得从小,馨乐就像一个跟屁虫一般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魏哥哥”的叫着,只能说这么多年,他竟然习惯了。
馨乐活泼,善良,没有一丝心机,她会真心真意的付出,她会开开心心的,每天都充满希望。
这样的她,如果嫁给了她不喜欢的人,那么对她而言,这一辈子会不会就变得没那么开心了。
他心中足足想了许多许多馨乐成亲后可能会变成的样子,但是没有一个,是笑着的,想起那日馨乐对自己表达心意的时候,想起那日馨乐中了蛇毒自己心慌意乱的时候,他的心突然,有些被左右了。
“楚誉,我若抢亲…”
“你若抢亲,那我便不插手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早些说。”
楚誉想着,若是魏询不出手,自己也定会在去西北前掀起一番风雨,阻止大婚,毕竟,那是他从小疼爱的妹妹。但是魏询既然出口了,他便不担心了,他知道他的内心,依旧是舍不得的,只不过,还有那么一点点犹豫,纠结,迟疑。
他也知道,他不会让馨乐嫁给袁术的。
这毕竟,是他的承诺。
“隐青,什么时辰了?”
“回王爷,已经亥时了。”
楚誉放下茶盏,起身。
“不早了,我先回府了,改日再见。”
楚誉走后,整个亭中显得更为清冷,寂寥。
魏询大口的喝着酒,的确有太多的心事,让他想要忘记。
他突然重重地放下了酒杯,就像暗暗的做了什么决定一般。
他耳边回想起楚誉说的那句话:
“不到你死,她都会等。”
他紧紧闭上了眼,任这晚风吹的脊背发冷。
此时宫内的馨乐还未入眠,她看着那套好几天前就送来的喜服发呆。
她在想,魏哥哥此时在做些什么,会不会已经入眠了,这一次前去西北,会不会,就是一去不回。
越想,她越害怕。
这几日,她都没有睡过安稳觉,她一直在劝自己放下,但是自己一直都放不下。
她最终还是熄了灯,躺回了床上。
窗外月光,依旧皎洁。
袁术
宫中来了消息。
后日便是馨乐公主大婚之日。
我练完功后就坐在院子里,撑着头想着该送什么贺礼比较好,落相宜则坐在一旁,不紧不慢的调香,我跟南双说过我近日总是不得安寝,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繁杂的很,可能是因为楚誉要去西北了,心中担忧吧。
但是这话,不知怎么的就被落相宜听了去,她知晓后,便说要替我调香,她还说这香能助人安神,皇后娘娘都常用。
虽说南双对我使尽了眼色,怕她又耍什么花招,但是我还是觉得,这次的落相宜,同之前不一样了,近日来她跟慧玉都一直本分,她竟然,也会同我说一些心事了。
楚誉说了,落相宜是个聪明的人,现在真心同我交好,是她唯一的选择。
“公主金枝玉叶,金银珠宝自然是不缺,我觉得姐姐可以好好想想,馨乐公主对什么感兴趣,投其所好自然是最好的。”
落相宜说时将香籇模轻轻的平放在铺好的炉灰上,用香匙将香粉填在模子上,随后轻轻晃动一了下模子。
投其所好?
馨乐喜欢的,据我所知…只有魏询啊。
不对不对,一想到魏询就给我的思绪整个打乱了。
“姐姐,香调好了。”
落相宜盖上盖子,微香的气味飘出来,闭眼轻轻一嗅,倒真让人有些倦意。
“谢谢妹妹了。”
我笑脸相迎,落相宜调好香后便也没有久留,早早的便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我想着想着,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什么大气而且合适的贺礼。
“南双,不如我们去街上逛逛,可能会看到什么好东西呢?”
不待南双回答,我就拉着她出了府门,出门前,我也没忘记带上我的弯刀。
之前都是阴雨天气,我也就没有出府,今日再看这街上,依旧同往日一样人声嘈杂,我路过了之前施过粥的路口,路过了曾经同魏询一起喝酒的酒楼,路过了同楚誉一起看花灯的石桥,不知不觉,在这京昭城内,也留下了这么多回忆了。
这后梁,远比我在羌勒想象的要好上千倍万倍。
我路过了一家珠宝铺子,便想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簪子,玉镯什么的,馨乐是公主,虽然拥有众多珠宝首饰,但是作为女子,钗子脂粉根本不嫌多。
我扫视了一番,突然发现一支金簪,上面是点翠,虽然样式简单,但是却吸引了我的目光。
“店家,你将那只簪子拿给我瞧瞧。”
“呦,姑娘真是好眼光,这只点翠金簪,可是京昭城最著名的簪娘做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花重金收回到小店的,本想着不卖了,做一个镇店之宝,谁知姑娘今日一进来就瞧中了。”
那店家说着轻轻将那金簪取出,小心翼翼的递给我。
我定睛一瞧,做工确实细致,我看着也甚是喜欢。
“那好,多少银两我都要了。”
“呦,姑娘可真大方,这只金簪啊…”
店家话还没有说完,便从门外大步跨进一位男子,那男子面容白净,身着华服,一看应该是个贵家公子,身后还带着好几个有功力的侍从。
“店家,今日你店里的钗环首饰,我都要了。”
那店家一看来人,立刻俯首,脸上都能笑开花了。
“袁公子大驾光临,显得小店蓬荜生辉啊,既然袁公子照顾小的生意,小的自是感激不尽,三子,将店里首饰都包起来。”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中的那只点翠金钗便也被店家收了去。
我看着那人一表人才的,想着也是个君子,谁知这么大肆铺张,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似的。
“店家,这只簪子不是说好我要了嘛。”
我上前一步,谁知那店家对我却变了脸色。
“姑娘,这只金簪,现在可是袁公子的了,您刚才没听嘛?袁公子可是将店里的首饰都买了,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嘿,这个见利忘义的店家。
“什么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吧,店家,这只簪子明明就是我先看到的,他是后来的,凭什么给他啊。”
我这火气一冒就上来了,那男子能是什么大人物,我可是不想暴露身份,不然他们要是知道了我是誉王王妃,定然就不会再这般在我面前放肆了。
“袁公子,这姑娘她…”
面对店家的眼神,那人居高临下般的看了我一眼,一副不屑的表情。
“姑娘,我袁某要的东西,还没有人能抢的走,我劝姑娘还是识相点快走吧,不然我要是让我的人请姑娘出去,那场面可就不好看了。”
见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恨不得把他脸皮撕破。
怎么还有这么蛮不讲理的人。
“那我也告诉你,本姑娘看中的东西,神仙来了都拿不走!”
“王妃。”
南双轻声,然后紧紧的拉住我的手臂,不然的话我就直接上去揍他了。
“在外还是不要给王爷惹事的好。”
南双摇头,我细细想了想,楚誉最近那么忙,我要是再给他添乱也是不好的。
算了,只能忍了。
“南双,我们走!”
“且慢。”
我跟南双大门还没出,那位自称袁公子的伸手就拦了我们的去路。
“姑娘想要这金簪,也并非不可。”
那人一脸坏笑,不知何时从怀中拿出一把折扇,在我面前摇了摇。
“那要怎么样你才愿意给我。”
要不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贺礼,好不容易中意上了那只簪子,我才懒得跟他废话。
他听言立刻收起折扇,嘴角一弯,用折扇点了我的下巴,我一把推开,气冲冲的看着他。
“我见姑娘,花容月貌,若是姑娘愿意同我回府给我做个丫头,我便考虑将这只金簪送给你,如何?”
“我呸!想让我给你做丫鬟,你怕不是找死!”
我终是没有忍住,一拳就打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疼的后腿好几步,他得其它侍卫见状也都一哄而上,还好我近日练功练的勤快,这么几个家丁我还是能对付的了的。
待我解决了那些个侍从,回头一看,南双一脸惊恐的愣在了原地。
“走吧,回府!”
我拍了拍手和身上的灰尘,便往回走。
路上还能听见有人讨论袁公子被女人打了一事,还好我很少以王妃的身份抛头露面,因此百姓几乎也不认得我,不然就糟糕了。
此时在原地被打的袁术揉了揉脸,看着我的离开的背影气的牙痒痒。
“公子,追么?”
一个侍从从地上爬起来,毕恭毕敬的来到袁术面前问道。
“追?你们都被打成这样了还追?一个丫头都打不过,老子要你们有什么用?给我查出那个丫头的底细,我袁术!嘶…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是!”
“那公子…我们…还去那儿嘛?”
那侍从鼻青脸肿,说这话时还不忘揉了揉被我踢了一脚的屁股。
“去!必须去!店家,我的东西都包好了没?”
那店家见状也是被吓得不轻,他没想到那个小丫头竟然还会功夫,甚至还有胆量打了袁公子。
“袁公子,好了好了,都包好了,全在这里了。”
“好,我们走!”
袁术离开时,还不忘朝我离开的方向望去,那眼睛里怕是都能冒出火焰来。
“王妃,您可知刚才那位袁公子是哪位?”
我刚走南双便在我背后开始絮叨个不停。
“能是什么人,登徒子一个!”
“我的王妃啊,他就是丞相之子袁术!”
“什么?他就是袁术?你怎么早不吭声!”
我立刻停下脚步,那个人竟然就是馨乐要嫁的袁术?我现在真是替馨乐担心她的婚后日子了。
“奴婢早也没认出来,但是刚才袁公子将扇子拿出的时候,我便瞧见了,扇子上的烙印,是丞相府的。”
糟了糟了,我把驸马给打了。
不过,他应该不认得我,事情应该不会太严重吧。
我转念一想,这袁术今日为何带着侍从,来到首饰店内将首饰全买了,难不成,是要送给馨乐?
不对,看他那副样子,好像是急着要去什么地方,而且听南双说过他是个不学无术之人,说不定有什么古怪。
“南双,我们偷偷跟上去看看,他要闹哪出。”
“王妃,我们还是回府吧,您还嫌今日闹的事不够大嘛?!”
我转身,径直往回走,南双也拉不住我。
我总感觉那个袁术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得替馨乐去看看才行,可不能放纵他!
“王妃!”
南双看我一意孤行,没有办法,最终还是跟了上来。
兰花
此时看热闹的人也已经纷纷散开,还好我动作够快,远远地还能瞧见袁术他们一行人的影子。
我快速的跟上去,袁术他们抬着装着众多珠宝的箱子,走的比较缓慢,袁术在最前方边走边摇着扇子,不时还回头催催那些侍从,说一些极为不好听的话。
我同南双小心翼翼的跟着,他们那群人警惕性也差,丝毫没有发觉。
我还特地将怀中的弯刀抽了出来,若是这袁术要做什么坏事,我想我还能够替天行道,再好好的教训他一番。
谁知我们跟着跟着,他却越走越偏,穿了一个巷子又一个巷子,离京昭城内是越来越远。
“袁公子这方向,倒像是去郊外的。”
南双和我躲在一个拐角,密切的注视着他们一群人的行踪。
“郊外?”
我一愣,这袁术拿着这些首饰去郊外做什么?我就说他肯定在耍什么滑头,这些东西也肯定不是送给馨乐的,反正跟着他准没错。
“嗯,郊外附近,住的都是贫农。”
南双紧紧的跟在我的身后,小声与我交谈。
难不成,他买这些首饰是去救济穷人了?他怎么可能那么好心,不对,应该说是我怎么能把他这种人想的那么好心,而且,救济穷人直接给银子不就好了,买那么多首饰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在这郊外,偷偷养了很多女眷,这些首饰都是送给她们的?
要真是这样,那这袁术可是犯了大罪啊。
当朝驸马私自偷养众多女眷在郊外,这种事情要是被世人知晓了,那可不是要砍头的?!
我觉得就袁术这个秉性,馨乐根本不能嫁给他,谁知道袁术对她是不是真心,要是这袁术一直都是这样,那馨乐的下半辈子可就要受苦了,不行不行,我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知,袁术他们一群人在一个农户家门口停了。
没有高墙别院,也没有众多女眷。
而且,我还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在那边早就等着与他们交接。
那几个黑衣人看着就是武功极强的杀手,我再看了一眼我的小弯刀,顿时,我心中的熊熊火焰竟然被我自己灭了一大半。
不行,我们羌勒女子,怎能被几个杀手吓跑,再者说了,我近日练功可是大有长进,感觉身手敏捷了许多,对付他们,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吧。
“王妃,奴婢见那黑衣人,倒像是…”
“什么?”
“倒像是丞相府的暗兵。”
南双只不过看了一眼,便已经全身发抖了。
“暗兵?干什么的?”
“丞相府的暗兵就同大户人家驯养的死士一般,从小培养,自相残杀,最终活下来的那个便成为暗兵一员,此生为丞相府而活,他们都是绝顶的高手,飞檐走壁无所不能,能同宫中保护皇上的精兵相提并论,驯养暗兵也是皇上给袁丞相的特权,毕竟袁丞相为后梁立功诸多,听说,袁丞相特地分派了几位暗兵给袁公子,暗地里保护袁公子的安危。”
“南双你这些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还没听到南双的答案,就听见那群人踢开农院的门,“嘭”的一声,各家各户见状非旦没有出面,还将自家的门窗掩的更紧了。
我虽然害怕,但是依我这性子,也见不得那袁术祸害别人。
我叫南双回去搬救兵,最好是找到楚誉,让他带些人马来,毕竟看袁术这阵仗,肯定不是做什么好事。
我留在这边观察情况,以我的功力,可能还可以帮忙拖延一些时间。
农院内的兰花正在擦拭自己的琵琶,谁知却突然被一群人踢开了院门,她惊的抬头,就看见了袁术猥琐的笑意。
“我说过,我要的东西,别人可抢不走。”
兰花见状快速起身,紧紧的抱住自己的琵琶,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去魏询家当丫头去了么?看来,你还没本事进他魏府的门呐,他魏询介意你是一艺妓,我不介意啊,我今日可是带了彩礼,来正式求亲的。”
袁术一挥扇子,那些下人将整箱的钗环首饰放下,重重的一声,惊起了满地的灰尘。
“我听宜春楼的姑娘说,你喜欢簪子一类的首饰,我将整家店铺的钗环都给你买来了,怎么样,够诚心了吧。”
袁术早就打听到兰花那日并没有跟魏询回府,还得知了兰花在郊外有一个病重的娘,他就猜测她一定是回来这里了,这几日都在府上忙大婚之事,好不容易今日才得空,他袁术看上的女人,就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他的掌心。
“袁公子即将与公主大婚,为何还非盯着我一普通民女不放?”
兰花眼中泪珠翻滚,她这一生只求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可是为什么,这袁术就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谁叫本少爷,喜欢你呢。”
袁术轻轻摸了兰花的脸,兰花此时只觉得恶心至极,用力将头扭到一边,躲避他的触碰。
“我警告你,你可别不识好歹,来人,进屋替我看看我的丈母娘身体如何啊。”
其中一个黑衣人大步就准备跨进屋内,谁知兰花一把丢了琵琶就堵在了门口。
“你们,不要伤害我娘。”
可是她一弱女子怎么能抵挡的住暗兵,只见那黑衣人一手便将兰花拉开,兰花一个踉跄就倒在了地上,随后兰花一把抱住了那暗兵的腿。
“求您,放过我娘。”
那暗兵冷血无情,只听差遣,一脚便踢在兰花身上,踢得兰花直直在地上滚了一圈,嘴角流了血。
我看着实在是忍不住了,咬牙切齿刚想上前,便看那袁术俯身扶起了兰花,还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
那副温柔,与他真实的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刺得人眼睛疼。
“他粗鲁了些,没摔疼吧。”
兰花大口的喘着气,她看向袁术的目光,从憎恨,变成了奢求饶恕。
“听话,只要你乖乖的跟我走,我保证,请京昭城最著名的大夫为她治病,还让她搬进府,好酒好肉的招待着,绝不会亏待你们母子。”
袁术的笑,就像阴天的太阳一般,虚假到根本看不见真心。
呸!这个袁术,还说什么会接她娘进府,我看要是兰花真答应了,下一步就会让暗兵杀了她娘亲,这才是他的作风。
可是,此时的兰花,已经辨不清真假了。
她一心,只想要她娘亲活着。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屋内,然后狠下心,点了头。
“我跟你走。”
她说时,更多的是懊恼和悔恨。
悔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悔恨自己只能受人欺凌,还连累母亲。她只觉得她这一生,过的太卑微了,卑微的,没有丝毫选择的余地。
“好!识相便好,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袁术说着,将兰花的手紧紧的握住,然后转身就要走。
“等等!”
我觉得我要是再不出来,整件事情,就真的会变成一出悲剧了。
硬着头皮,冒着可能会死的风险,我也要救人。
我只知道我的手心全是汗,但我依旧紧紧的握着我的弯刀,我知道,不论多么危急的时刻,只要弯刀在我身边,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他身边的几个黑衣人见我,刚想出手,袁术却挥了挥扇子。
“又是你?怎么,你也想通了,想回去给我做丫头?”
袁术笑的大声,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的万分丑陋。
“我呸!你个登徒子,与公主大婚在即还敢强抢民女?!”
“我强抢民女?你没看见这些聘礼嘛?我这是登门求亲的,再说了,我们兰花是自愿的,对吧。”
袁术看了一眼兰花,而兰花却看着我,那眼神里仿佛在说,快走,不要管我。
我管都管了,哪有管到一半就走的道理。
“你放屁!要不是你带着一群人,还以她母亲的性命威胁她,她会答应你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坏事,是会遭报应的!”
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救人。
“报应?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敢这样跟老子说话!来人,把她也给我逮了,一并送回府。”
话音刚落,那几个黑衣人便迅速出手,我抽出弯刀与他们打斗起来,此时我的心里愤慨早就大过了害怕,我能感觉我的出手都更用力了些。
那几个黑衣人武力确实高强,以少敌多,我根本就不能抵挡多久,再这样下去,我觉得我就快成为刀下亡魂了。
我奋力抵抗,谁知从侧面一个刀影闪过,还好我反应及时,仰头一跃躲过了,随后又是一刀批下,我用弯刀相抵,另一个黑衣人从后而攻,我用脚用力踹向他的腹部,也将他击退了几步。
可是这下,我的体力很快就不足了,反应力也不够机敏,我还能感觉的到兰花担忧的眼神,我记得我还假装得心应手的回了她一个笑容。
谁知背后突然一阵剧痛,我第一次体会了,什么叫皮开肉绽,献血喷涌。
我突然就倒下了,头脑昏昏涨涨,背后的剧痛让我的思绪前所未有的混乱,我的脑海中,突然回想到了一个画面,我好像从高处一跃而下,风不停的戳痛我的脸颊,飞速的下降,让我觉得心跳都快要骤停了。
袁术大喊一声。
“留活口。”
之后,我很快就闭上了眼。
耳朵里,都是呼呼的风声,很大很大,很冷很冷。
痛楚
夜深了,今晚的月亮被薄雾笼罩着,因此四周都显得有些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真切,可能只能暗暗的看见几只雀影,在屋檐上伫立着。
楚誉面对着窗户,看着外面的夜色,神情冷峻,而魏询则站在一旁,他貌似是思考很久之后才开的口。
“我也没想到,那袁术竟然还会回去找兰花姑娘,这几日事务繁多导致我头脑昏沉,所以忽略了他会来这一招,如果我当天晚上将兰花直接收回府,今天就不会…所以,王妃受伤,也有我的责任。”
楚誉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情感,只有满满的冷漠。
魏询好像第一次见楚誉这幅表情,表面上看起来他好像比什么时候都要镇定,但其实他知道他的内心,已经像那熔岩一般火热,翻滚。
魏询是一个时辰前才知晓消息的,随后他便派人将兰花母女直接接去了他府上。
兰花进门时,眼角还残留着泪花。
她本是不情愿来的,因为她不想给任何人再添麻烦了,当她看见那位姑娘为了救她时受伤,献血喷涌而出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愧疚至深。
她见了魏询,跪了。
她一头牵挂着那位救她的姑娘,另一头牵挂着她病重的母亲。
她说,愿意在魏府当牛做马,只求请个大夫给她娘看病。
魏询应了,并且好好的安顿了他们母女。
等到他匆忙的赶到誉王王府时,见到的,已经是目前的情景。
楚誉就一直站在那里,而穆黎书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许久许久,等到那屋檐上的几只雀子都飞走了,楚誉才开口。
“黎书要是有什么不测,我楚誉,定要让他们整个丞相府陪葬。”
他的语气虽平,但是字字句句,咬牙切齿。
楚誉低了头,魏询看着他,只见他神情疲惫,魏询知道这几日,他都因为国事操劳从未好好休息过,而今天,却又发生了这件事,他的心绪已经不再是不宁那么简单了。
突地,楚誉的眼神有一丝的改变。
魏询听见他轻声的说了句。
“我看着她背后的血,流了我满身。”
他说时,眼底是无尽的心疼和懊悔。
楚誉当时赶到的时候,只见她已经倒在了地上,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身旁落下了她的弯刀。
楚誉的出现,迎来的,是袁术无知的表情。
“誉王?”
那几个暗兵见状都拔出了刀,十分提防。
而楚誉早就带了几十个侍卫将这里团团包围,他量那些暗兵此时也不敢出手,毕竟官员强抢民女,在后梁可是大罪。
“誉王…怎会出现在此?”
袁术自想着自己与誉王也没什么太大交集,再说了,来这里的事情应该也没什么人知晓,可是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
楚誉懒得同他多话,他的所有目光,都在穆黎书身上。
他径直走上前,袁术还下意识的后退了好几步,楚誉将地上的人儿打横抱起,他看见她鲜红的后背,心底猛地抽痛。
随后他坚定的转身。
“楚誉…这女子可是我的人,你要干什么。”
袁术就在这个时候,还不忍心别人占了他的便宜,抢了他的东西。
楚誉听言,回了头,他的眼睛通红通红,袁术见了都倒吸一口凉气。
“她是本王的王妃,你说本王要干什么。”
楚誉无论在什么人面前,都没有如此的突出过本王二字。
“她…竟是你的王妃??”
袁术手中的扇子突地掉落,他现下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他也明白了,楚誉为何会出现。
他能想象到这院墙外,已经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楚誉刚想离开,但是他又突然想起,自己还漏了一句话。
“袁公子,后日相见之时,希望你还能像这般挺直的站在我面前,同我说话。”
楚誉此时的笑,只针对袁术一个人。
他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儿,然后一刻也不敢怠慢的往回赶,刚进府他便叫人请来后梁最好的大夫,他紧紧的守在床边,他的手上,身上,都是她的血。
他握住她的手,见她皱着眉,一副忍痛的模样。
他的心,差点就碎了。
“还好没有伤害到要处,命是保住了,这几日,定要好好休养。”
大夫的这番话,才让他提着的心放下了。
“她平日里总说自己贪生怕死,可是为什么每次这种时候,她都非要出个风头,哪怕搭了自己的性命。”
“她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信誓旦旦的说要护着她,可是,却总让她受伤。”
楚誉握紧了拳头,其实他的心里,此时最恨的,是自己。
他恨自己为何不能时时在她身旁,他恨自己作为一个王爷,为何连自己的王妃都照顾不好,他恨自己这么久,都没能给她十足的安全。
他开始害怕,害怕他去西北的日子里,她该怎么过,他更害怕,若是此去他没有回来,她会如何。
只是想想,便足以刺痛心扉。
他又回想起了袁术的眼神,他楚誉这辈子最疼爱的人,却被那袁术伤成这般,若是不让那袁术有所报应,他楚誉岂不就是懦弱至极。
现在的楚誉,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处处忍让的誉王了,他现在,已经有了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人,需要他去保护,他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我们现在就去皇上那里,定他的罪。”
魏询拿起了他的银剑,心中的怒气已经冲到头颅间,他即刻就想狂奔去皇宫,告知圣上,然后将那无耻之徒绳之以法,这样的话,也算是,能为自己的父亲解些气。
可是此时,楚誉冰凉的手拉住了他。
楚誉想,现在还不是时候。
什么事,都要等一个最好的时机。
“袁术,等他大婚之日,便是他身败名裂之时。”
楚誉说着,看了眼床上的人。
“你不是说,你要抢亲么。”
楚誉语气平淡,他轻声坐到床边,身旁的烛火照亮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闪着锋芒。
“你的意思是?”
魏询拿着银剑,更紧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不急,反正,他的结局已定。”
楚誉一夜未眠。
他就那样坐在床边,一会儿看着床上的人,一会儿看着窗外的天,直到太阳逐渐清晰,照亮了大地。
我在梦中,梦到了我在羌勒练功的时候,我好像站在一个山巅之上,山崖上,还有好多好多的扶郎花。
梦中的我,好像不是很开心。
愁眉不展,仿佛藏着重重的心事。
我就一直在练功,那般坚毅的眼神,都让我有些怀疑,那人是不是我,为何尧胥不在我的身旁,为何那个山巅,那么熟悉。
我好像突然就掉落下去,整个人被风包裹着。
随后,我能感觉到无比的剧痛。
“嘶…”
我缓缓睁开眼睛,屋内阳光正好,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上暖洋洋的,但是背后,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我不经叫出了声。
然后我就感觉有人在抚我的头,那手冰凉冰凉,不是一般人该有的温度。
我定睛看了,那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脸庞,他披着发,在此刻,又显得格外憔悴。
“醒了就好,烧也退了。”
他毫无气色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
我出声,才发现,我的喉咙沙哑着,都有些说不清话,再加上后背有伤,更是没有什么说话的力气。
“你先吃药。”
随后楚誉唤了一声南双,南双急忙端了药进来,瞧见我醒了,南双激动的眼眶泛红。
楚誉亲自喂我喝药,他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
“王爷,落妃在屋外站了许久了,说是担心王妃,想进来看看。”
南双收了药碗,她看这次那落相宜,好像并非虚情假意,所以才替她通报一声。
“告诉她王妃醒了,已无大碍,让她回去吧。”
“是。”
南双端着空药盏子出了屋,楚誉拿着帕子替我擦了擦嘴。
“还好昨日南双通知的及时,我若晚去一步,你可能就小命不保了。”
楚誉说时,好像是在责备我又不听他的话乱出风头,害得自己受了伤,实际上,他更像是在责备自己。
“那…兰花…”
我还有些担心我这背后一刀挨得到底值不值呢,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功夫不到家,不然我一定能撑到楚誉他们来的。
“你放心,她们母女已经住到魏询府上了。”
那便好。
“你都这样了,还净想着别人。”
楚誉皱着眉头,我好想伸手去帮他抚平,但是我现在除了动一动手指头,叫我抬起手还真没那个力气。
“对了…袁术…不能让他…娶馨乐…他…是小人…”
说着说着,我的后背又疼痛万分,就好像有众多的针扎进骨头里一般,疼的我流了许多的虚汗。
楚誉擦拭着我的额头,还轻轻拉起了我的手。
“放心,我不可能让你白挨这一刀。”
他吻了我的额头,这一次,他没有很快就起身,他的吻,持续了很久很久。
我好像,没一会儿又睡着了,睡着的时候,就没感觉很疼了。
楚誉看向窗外,吹入的风将他的发丝吹起吹落。
然后,
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抢亲
今日是馨乐大婚的日子。
我虽然觉得身体好些了,但是就我目前这样的情况,也没有办法起身,陪她出嫁。
不对,应该说,她今日,不需要我陪她出嫁。
我的事,楚誉目前没有对外说。
南双一早就来给我送药,那时候楚誉就这么趴在我的身旁睡着了,其实昨晚迷迷糊糊间,我就感觉我的手被人拽的紧,睁眼一看,才知道楚誉睡熟了,还握着我的手没放。
我叫他到床上来睡,他却说怕碰到我的伤口,然后他继续趴着,没一会儿,便又睡着了。
这些日子,他一定很累吧。
南双端着药悄声进来的时候,我示意她不要出声,就这样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南双小心翼翼的替我喂着药,就怕突然惊动他,我大口大口的喝着,虽然这药特别特别的苦,但是我只想快点喝完,喝的干净。
我看向屋外,今日阳光也是极好的。
我猜,馨乐现在应该已经换上了喜服,画好了妆容,静静在殿内等待吧。
可能那个母老虎般的皇后此时也陪在她的身边,女儿出嫁,作为娘亲,定是要叮嘱些什么的。
可惜我出嫁的时候,阿爹不在我身旁,尧胥也不在。
算了,想那么多,只会更加忧虑罢了,何必自寻烦恼。
突地,可能是南双走时一个不小心,裙摆碰到了屋门,随后便听到“咯吱”的一声,楚誉睡眠又浅,便缓缓地醒了。
他醒来后第一句便是问我。
“感觉怎么样?可好些了?赶快吃药。”
他松开我的手时,我才发觉我的手早就已经麻木了,手内一点一点的有些许微痛,由紧及松,我轻轻抖了抖。
“我吃过药了。”
我看着他,他刚想招出去唤南双的手又收了回来。
我现在嘴里还残留着一些那药的味道,那药苦苦的,涩涩的,味道很是不好。
“那便好,我瞧你说话也有些气力了。”
楚誉说着便缓缓起身,还替我压紧了被子,还好他昨夜睡了几个时辰,脸色明显比昨日好多了。
“你快去吃点东西吧,你忙着照顾我,到现在饭都顾不上吃。”
他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感觉楚誉披发的时候,好看一些,因为总感觉他披着发比什么时候都要温柔,他束着金冠,我却觉得他有些不自在,虽然这些年他当王爷已经习惯了,但是他眼底的喜爱与不喜,我还是能看的出来的。
“嗯,你不用操心我。”
他微微的低着头,他那么高,好像怕我躺着看不清他的脸似的。
“楚誉,今日便是馨乐大婚之日了,她…”
“我知道,今日,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去办。”
楚誉出门前,也没告诉我他到底要办什么事,但是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让馨乐嫁给那个无耻之徒的。
我现在想起袁术的那副嘴脸,我就恨不得立刻起身将他暴打一顿。
其实我不是因为他伤了我我才恨他,我是因为他这般的恶劣,强抢民女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所以才恨他。
要是在羌勒,他这种人就应该被扔到悬崖下面喂野狼。
楚誉走后,南双就进来一直坐在我床边陪我,南双说楚誉在屋外安排了许多侍从,就连隐青都没跟他去,被安排留下来照看我,南双还说她那日真的差点就被吓破了胆,还好她刚一进门楚誉就回来了,所以才及时带着侍卫赶来救我。
她说她见到我血一直流,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
她还说,她第一次见到楚誉那副表情,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神已经足够表达所有的情绪。
“王妃,奴婢其实是个特别胆小的人,就每每暴雨天气,雷声阵阵的时候,奴婢都害怕,一直躲在被子里,但是当日奴婢见到王妃那个样子,奴婢想,若是能拿我的命换您的命,奴婢一定不害怕。”
南双说的时候,眼睛红红的。
因为她只觉得,这世上,很少有人待她这般好过,这世上,她只觉得王妃是她最亲的人。
她甚至想过,王妃若是死了,她也不会存活于世了。
我有些艰难的摸着她的手。
“你主子我命大,死不了。”
这一日,过了晌午,太阳便缓缓西沉。
馨乐一路从宫中坐着轿子来到了宫外的府邸,这座府邸是父王亲赐的,也是她成亲后,要住的地方。
今早拜退父王母后时,太后还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说着舍不得的话。
可是离了这深宫,她却觉得,有松了一口气。
即使她从小便是宫内最受宠爱的公主,但是在宫中呆着,她就总是觉得自己像囚牢中的鸟儿一样,没有自由。
即使她要嫁的人,是她连面都没见过,甚至没有丝毫感情的人,但是这辈子能逃离深宫,倒也会活的轻松些。
她下了轿,被人搀扶着进了门。
大婚的礼仪之类的,近日宫内的嬷嬷都同她说了个遍。
拜了天地之后,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其实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甘的,魏哥哥虽然拒了自己,但是自己这辈子,应该不会再有一个比喜欢他还要喜欢的人了。
魏哥哥还同自己说过,绝不会让自己嫁给袁丞相不成器的儿子。
今日,他会来么。
想罢,馨乐笑了,不过,她是在嘲笑自己。
这可是父王赐婚,魏哥哥若是要搅局,那便是以下犯上,甚至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她此时感觉,一切已成定局。
入了门堂,便要拜天地了。
她知道那个她要嫁的人,此时就已经站在她的旁侧,但是她的心底,却没有任何期待。
“天高地广,人海茫茫,二位新人鸾凤呈祥,此乃上苍的旨意,天赐之良缘,接下来二位新人请叩首,一拜…”
馨乐还未转身,祝词人话音未落,便听到铠甲交错声,有人大步前来。
“且慢!”
馨乐真真切切的听明白了,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
她本能的掀起了盖头,只见来人一身军装,金甲护体,手持银剑,神采奕奕,完完全全,就是梦中她夫君的模样。
众人见了,都惊慌失措,那袁术眼神一紧,此时竟还假意的将馨乐护在了身后。
“魏询,你…想干什么。”
魏询瞥了一眼屋顶上站着的几个暗兵,再看了一眼袁术,邪魅的笑了。
“抢亲。”
魏询将银剑随手一挥,还没如何,那袁术便吓得竟然踱步就躲到了馨乐的身后。
馨乐此时感觉自己仿佛是在梦境中一般,她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但没想到,他现在竟然就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他说,抢亲。
“魏询,这可是陛下赐婚,你这样做可是死罪!”
袁术怒目圆瞪,袁丞相此时也拍了桌子一跃而起。
“魏将军,这里可由不得你放肆!来人!”
袁丞相一声令下,突然冲进来众多暗兵,屋顶上的那几位也都拉紧了弓,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魏询,他就那样从容不迫的站在那里。
他看着袁丞相,他的内心,此时也同袁丞相之前一样无情。
“袁丞相,不日我便要启程前往西北,此时我可是身负重任呐,你敢拿我如何?”
魏询的笑,更强烈了些。
“你…你真是目无王法!”
袁丞相有些怒极攻心,夫人急忙上前抚了抚他的背,袁丞相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魏哥哥…”
馨乐看着他,摇了摇头。
她知道,这是掉头的大罪,她也知道,他现在单枪匹马,一定敌不过这些暗兵。
魏询缓缓的拔出了剑,目光扫视之处,即为血光。
“众人都知,馨乐的意中人可是我,我又怎能让她嫁给,袁公子呢。”
魏询动如脱兔,一跃上前,其余暗兵迅速出手,那些毒箭急急的射来,魏询眼疾手快一一躲过,在战场可比这里更加危险的多,即使这些暗兵功力不浅,倒也困不了他几时,更伤不了他分毫。
馨乐此时心乱如麻,她虽然知道魏哥哥功夫了得,但是面对这样的场面,她无法不担心。
傍晚,太阳已经落了屋檐。
楚誉镇定的大步踏入。
他的手中,一道圣旨。
恶报
楚誉停了笔,然后缓缓将笔放好。
他将折子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番,确认无误后,收起揣到了怀中。
“你抢亲,我进宫。”
楚誉说着拍了一下魏询的肩,将魏询从无尽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只是轻轻的点了头,没有回话。
随后楚誉便骑马进宫。
魏询在家中坐了很久,只要他一看到那把银剑,他便心中翻涌,很多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乍现。
直到太阳西沉,阳光刺到了眼睛他才缓过神来,然后拿着银剑,驾着马,出了府门。
楚誉进宫,见的不是别人,是他的父王。
这些年,他的父王,对他来说,一直都很陌生。
小的时候,也就是母妃还在的时候,父王经常来教自己剑法,但自从母妃走后,自己去了皇后身边,父王几乎很少再同自己说话。
也是从那时开始,宫里大部分的人,都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转变,除了奶娘,除了隐青,除了魏询。
虽说自己由皇后抚养,但是皇后对自己向来是不闻不问,她一心想生个皇子,因此看自己也不怎么顺眼,还经常会挑自己的错误,有时候稍微做错了什么,也是重重地罚。
所以,他开始变得少言寡语,变得小心翼翼,变得不争不抢,不露锋芒。
当他踏入龙枍殿的时候,他突然回想起来,在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还在这里欢脱的玩耍过,甚至在那柱子处,他还摔过一跤。
这么多年了,依旧历历在目。
可是,现在的他,与高位上的皇帝,淡了很多很多的父子之情,他已经不在乎你过得是好是坏,开心与否,更多的,是作为君臣,他只在乎,你忠不忠心。
“儿臣拜见父王。”
“何事。”
皇帝正在专心画一幅山水之图,头都没抬。
“儿臣有事启奏。”
楚誉弓身,递上早前就写好的奏折,这里面,详细的记录了袁术所有的罪行。
魏询甚至亲自调查到了一年前,袁术因强抢民女未果而暗杀了那一家三口等种种案例,一字一句,楚誉写的时候,痛心疾首。
公公上前接过,递给了皇位上的那位老人。
他的父王,如今,老了许多。
皇帝打开翻阅后,面色突变。
“这袁术,真是胆大包天,目无章法!”
说罢,便咳嗽个不停,老公公急忙上前拍抚着,劝着皇上喝了一口茶。
“父王,袁术作恶多端,心狠手辣,奏折上所写,仅为儿臣暗查后知晓的一部分,谁知这些年,他还伤害过多少百姓,请父王明察。”
楚誉说时,想到了那日的黎书。
想到了那个可怜的兰花姑娘。
还想到了魏询所说,那日调查时,看到的一家三口的尸骨,他说,他们就在乱葬岗的土灰中埋着,血肉模糊,不堪入目。
“誉王,为何今日才报!”
“启禀父王,未查清事实之前,儿臣不敢轻易上报,昨日晚间,魏将军才调查清楚真相,告知于我的。”
皇帝拿着奏折的手微微颤抖着,他今日,竟然亲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嫁给了这样一个无耻之徒。
他想,他本是觉得这些年袁丞相勤勤恳恳,再看那袁术有几分文学,便想着馨乐嫁过去不至于受苦,可是他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人本性如何。
“查,继续查,将他的罪行全都给朕查出来,查个一清二楚!朕倒要看看,这袁术有多大能耐!”
老公公扶着皇上,不敢多言。
“父王,当务之急,是不能让馨乐公主嫁给袁术这等卑鄙之人,儿臣恳请父王下旨,立即取消婚约。”
皇上此时才正眼看了一眼楚誉。
他突然觉得,他这个儿子,有股正气。
他膝下子女众多,但是没有一个人,会为了馨乐这样一番去调查她未来的夫婿。
唯一愿意的,竟然是这个他忽略了很久的儿子,还有多次为国冲锋陷阵的魏将军。
西北匪寇一事,也是他二人事先发觉端倪,而且还毫无怨言,愿意潜入匪寇内部,这样的骨气和忠心,着实罕见。
眼前的这个儿子,已经长得这般大了。
他有一瞬想起了多年前,想起了,楚誉的生母。
“父王,请尽快拟旨。”
楚誉跪下,俯首,磕头。
“若是,他们现下已然拜堂了呢?”
皇帝刚想提笔,却顿了。
“父王,魏将军此时正在公主府内拖延时间,公主,也在等待您的旨意。”
皇上点了点头,随即拟旨,命楚誉前去公主府宣旨。
楚誉离开大殿时,他默默的注视着自己儿子的背影,然后低头,继续作画。
“袁府之子袁术跪下接旨。”
众人看到楚誉,特别是他手中的圣旨后,都愣了。
魏询回头,见楚誉身正的站在那里,他欣然一笑,随后用力一脚踢向迎面而来的暗兵,那人瞬间倒地,魏询收起了银剑,俯身下跪。
众人见状也纷纷下跪,那袁术吓得虚汗直冒,僵硬的跪了,袁丞相此时眼神突然黯淡,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袁府之子袁术强抢民女,滥杀无辜,心术不正,即刻送至审查办关押,且取消与馨乐公主之婚约,钦此。”
听言,袁夫人就这样晕了过去,大批下人上前搀扶,门外冲进众多官兵将袁术架起,那袁术差点瘫倒在地,他怎么也没想到,楚誉那日说的,希望自己大婚之日能挺直的站在他面前,同他说话,是这样的意思。
“术儿,术儿!”
袁丞相大声唤着,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官兵拖走,他知道,进入了审查办,便很难再保留全身。
他有一种,天都塌了的感觉。
他本以为,术儿娶了公主后,自己在这朝中的地位,变更加屹立不倒,谁知这不成器的东西,竟然做出这样的罪事,这下,自己在朝中再无立足之地,说到底,怨自己管教不周。
“对于罪大恶极者,无情义可言。”
魏询慢慢走到袁丞相面前,他的眼神红红的,他笑着,今天,他一直笑着。
“袁丞相,这句话,您熟悉么?”
魏询到现在还能清楚的记得,父亲被抓那日,他眼前的这个袁丞相,就这样冷冰冰的站在自己面前,当自己大哭大喊着父亲的时候,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时的自己,跪着求他,哭着求他,抱着他的腿,没有尊严的求他。
可是他一脚将自己踢开,没有留情。
袁丞相突然知道了,这一切,恐怕早有预谋。
“天道有轮回,善恶各有报,袁丞相,您说呢?”
“魏询!”
袁丞相气的用手猛地锤了墙。
“切勿动气啊袁丞相,您这身子要是伤了可怎么办,朝中可不能无你啊。”
“魏询,你是来报仇的。”
“袁丞相,您这话说的可就有点难听了,臣不过是,秉公执法罢了。”
魏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脸无畏。
“哼,魏询,你这般执拗阴险,小心将来,再无翻身之日。”
袁丞相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强逼着自己在此时露出了一个笑容。
“论阴险,您是前辈。”
魏询说完便转身,他的眼神,坚定不移。
他大步朝楚誉走去,他的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痛快过。
看着袁丞相无助的表情,他内心无比的快乐。
他出了公主府的门,大叫了一声,这么多年的积压在心底的不满与愤恨,在此时消灭了一大半。
他终于敢去父亲的灵牌前看上一眼。
他终于,少了一件心事。
宫内派了人马来接馨乐回宫。
楚誉离开前,看了魏询的背影。
笑了。
答案
楚誉坐在案前,翻阅着一些书籍,抄录着一些诗句。
隐青则静静的站在一旁,双手交叉在身前靠在门檐上,这几日天气都好,午间时分人更容易昏沉,隐青站那儿都打了好几个呵欠了。
楚誉仔仔细细的抄录着,乌黑的发丝时常落到纸上,他亦不顾。
窗外有些许的微风吹进,他只觉得身子有些凉。
“咳咳。”
楚誉轻声咳嗽了一两声,他想,应该是那日晚间有一些着凉了吧,而此时隐青听声便立刻清醒了过来,急忙上前倒了一杯热茶。
“王爷怎么了?”
“没事。”
他轻轻吹了吹手中的热茶,茶香飘逸,令人清爽。
即刻,小小的抿了一口。
然后继续落笔,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此刻,他有些想念他的母妃。
“王爷,听说那西北昼夜极寒,四五月的时候,青草上都能见到霜露。”
隐青曾听府内其他侍从讨论过,说西北一带气候干燥,极度缺水,时常都有皮肤干裂等现象发生,一般人去了那地,定会因为不喜气候而瘦个好几斤。
楚誉不言,继续提笔。
“王爷,您说我们这次前去,何时才能回来。”
隐青心里,自然是有东西惦记的。
其实他的这条命,都是王爷的,从小到大,王爷待自己不薄,视自己为兄弟般,他早就有了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信念。
可是他见了南双,心中难免存在着不舍。
如果此去,没有回来,她会不会为自己难过。
隐青想着,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我没打算让你跟我一起去。”
楚誉平静的开了口,他轻轻蘸了一点墨,笔锋在砚台上蹭了蹭,然后才继续落笔。
隐青显然有些愣了。
“王爷,不打算让我去?”
“嗯。”
楚誉写下最后一个字,然后收了笔,将用来压纸的木方拿起,审视了一眼自己所写。
“为何?”
隐青想着,他从小同王爷一起习武,自己文采虽然处处有的挑剔,但是自己的兵法练的通熟,武力自然也是属于上成。
这么多年,不论王爷去哪里,自己都是紧随其后,王爷也从来没有将自己丢下过,之前王爷被派围剿叛军之时,也是自己同王爷一起,击退了叛军万人军马。
他与王爷的默契,几乎无人能敌。
甚至可以说有自己在身边,王爷也能多一筹胜算。
为何这次…
“你留下来,照看王妃。”
楚誉拿起桌上的书,随即起身,小步缓缓走到书架旁侧,将书回归原位。
“王爷,属下恳请同王爷一同前去,此次前去凶险异常,属下怎么能让王爷一人…”
“我身边有魏询。”
楚誉定睛看了他一眼,他明白,隐青的想法,他都明白。
“可是,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王爷,西北匪寇势力非同小可啊,属下…”
“我让你留下,你便留下。”
楚誉扭头,出了书房。
隐青依旧紧紧跟在楚誉身后。
“王爷,府上侍从众多,定能保护好王妃的安全,但是王爷身边若无一个帮衬的人,属下担心…”
楚誉停了步子。
他站在一颗大槐树下,他抬头看了看,这树之高都有围墙的两倍之余了。
这槐树是府内最老的植物,能乘凉,能遮雨,有时甚至有上百只鸟儿在这树上栖息,成家。
他便想成为像槐树一样的人物,足够强大,能够护自己在意的人周全。
“隐青,你留下,若是我此去回不来了,你替我照顾王妃。”
楚誉看着槐树粗壮的枝桠,看着阳光丝丝透过树隙撒下来,然后深深的记在眼睛里。
“王爷。”
隐青喊了一声,却顿了。
楚誉离开树荫,然后阳光照亮了他的脸,照出了他的影子。
隐青明白了,王爷让他照顾王妃,可能是一时,可能,是一世。
只要他隐青没死,定会拼了性命的保护王妃周全。
同时,保护南双周全。
楚誉进门的时候,我正躺在床上偷偷吃橘子。
自从我受伤后,楚誉便不准我吃凉的。
我见状立刻躲进了被子里,将橘子深深的藏在了被子内侧。
“出来。”
我能感觉到床垫微微下沉,楚誉坐在了床边,一副无奈的看着我。
糟了糟了,这下了被发现的彻彻底底,我不是让南双在屋外望风的嘛,人跑哪里去了。
我慢慢的伸出头,见楚誉正直直的看着我,我咬了咬下唇,然后憨厚的笑了笑。
“楚誉,你来啦。”
“拿出来。”
他伸出手,表情依旧严肃。
无奈,我只好将吃了一半的橘子交到了他手上,可惜了,这橘子又大汁水又多,而且可甜可甜了呢,我才没吃几个,塞牙缝都不够的。
“不是说了不准吃凉的吗。”
他将橘子递给了隐青,隐青随即便转身将橘子放在了我够不到的桌子上。
“我好了,我真的好的差不多了,我已经能起身了,后背也不那么疼了。”
不知为什么,我说的是真心话,可是看他的眼神,我就有点莫名的心虚。
“大夫说你最好还要躺上个三四日。”
“还要躺?我感觉我都在床上躺傻了,天天不是侧着就是趴着,可难受了,我真的不想再呆在床上了,楚誉,你就放我起床,我就去外面晒晒太阳。”
我以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谁知他轻轻的敲了我的头,然后小声的说。
“休想。”
“王妃,奴婢又给您拿了一个橘子,趁王爷不在,你…”
南双此时刚踏进门,见到屋内这样的情况,她吓得瞪大了眼,然后赶紧将手中的橘子藏在身后。
“王…王爷…”
南双低下了头,吓得紧紧的闭着眼睛。
我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猜,南双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先出去吧。”
“是。”
南双赶紧跨出了门,隐青也紧随其后。
此时屋内只剩下我和楚誉,我只觉得捂在被子里有些热,便将双手拿了出来,谁知我刚拿出来,就被楚誉又握住,塞回了被子里。
“唔…热。”
我觉得我现在的脸一定跟猴屁股一样,我的脚心都出了许多的汗,有些难受。
“捂出些汗来,好。”
说罢,他还替我把被子压的更紧了些。
我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再看楚誉,他的目光中,比刚才多了一丝温情。
他摸了摸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面颊。
从他的眼睛中,我甚至能清楚的看到我自己。
“皇上下令,明日启程。”
现在我才读出了,他神情中的不舍。
“明日几时?”
“卯时。”
“那般早?”
他轻轻应了一声。
顿时,我有些难受。
“何时能回来?”
我问他时,他躲避了我的眼神。
我不知,他应该,也不知道吧。
“我将隐青留下照看你。”
“我不用,让他跟你去。”
我说这句时,已经能感觉到眼睛酸酸的,鼻子也酸酸的。
我只知道,他身边多一个人,总是好的,魏询那个家伙,又不怎么会照顾人,他连他自己都照顾不好,而且隐青跟着楚誉这么多年了,因此楚誉总会有众多需要他的地方。
“黎书,听话。”
他温柔的笑着,我此时亦管不了那么多,便将双手从被褥中抽出来,紧紧的拉住他。
“你答应我,安然无恙的回来。”
你答应我。
答应。
楚誉没有吭声。
我的泪水有些不自觉的从眼角流淌出来,我不好哭的,所以我立刻就用手擦了。
我期盼的看着他,就这样,期盼他的回答。
“我走后,定要听大夫安排,不准随意出府,出去也得有隐青一直跟着,还有,不准随意出去喝酒,不准多管闲事,要是你实在想要替他人打抱不平,也不要亲自动手,知道没有?”
他的叮嘱,我听了,但是,依旧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你如果没有回来,我就出府,我就喝酒,我就跟别人动手,反正也没人管着我了,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有些哽咽,但我忍着,没有再流眼泪了。
他笑了一下。
他俯身,当他的唇触碰到我的唇时,我却没有忍住。
我能感觉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我沉浸在这一秒。
我会等你,楚誉。
此时的楚誉,吻的用力,恨不得把身下的这个人嵌入身体里,紧紧的。
他的心中,已经回答了。
好。
启程
馨乐那日去了魏府一趟。
她进门时,魏询正在练功,速度之快,堪比疾风。
见了馨乐,魏询收了剑,叫来兰花给她倒了一杯茶,邀她进厅内入座。
馨乐坐定后,魏询才进来,他双颊通红,额间还有些汗渍,只见他拿起一壶凉水便往喉咙里灌,解了渴之后才坐在椅子上仰着。
馨乐看着他,脑海中浮现那日他来抢亲时的场景,他英姿飒爽,不卑不亢的模样,在心底印的很深很深。
“吃个果子,挺甜的。”
魏询直接将果子朝馨乐抛去,而馨乐没有起身便稳稳的接住,这仿佛,是从小时候便培养的默契。
馨乐大大的咬了一口,这果子通红,汁水还多,主要是,很甜。
“找我有什么事?”
魏询疑问的看着她,馨乐咽下了口中的果肉才回话。
“我刚去了王妃嫂嫂那儿,路过将军府,顺便来看看你。”
这次,她没有再魏哥哥魏哥哥的这般唤他了。
越是这样叫,越觉得同他不过是兄妹而已。
馨乐其实在誉王府呆了不过半个时辰,之后就急匆匆的赶来,什么顺便的话,不过是拿来搪塞他的。
“看我?”
魏询只觉得,这两个字陌生。
父亲去世后,这偌大的将军府便空空荡荡的,夜里,他只觉得凄凉,这些年,除了楚誉不时会来,好像,真的没什么人来看望过自己。
父亲在狱中自刎后,母亲也病倒了,母亲病逝的那一晚,自己就守在她的床边,他亲眼看着,她的母亲放开他的手,那个时候,他就觉得这个院子里,都是冷风。
之后阿萱住了进来,自己突然觉得,这院子被她打点的有些温情了,可是。
他一个人,在这将军府过了许多年。
春去秋来,日落月升。
无数个夜晚,他都失眠在榻上辗转反侧。
更小些的时候,还会做噩梦,醒来后满头大汗,全身湿透。
他在最好的年纪,承受了最不该承受的痛苦。
馨乐,倒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说来看自己的人。
他会心一笑。
“你明日便要去西北了,听说西北昼夜极寒,我给你备了件暖衣,你穿在里面,就冻不着了。”
馨乐看了一眼身边的丫鬟小翠,小翠将那包好的暖衣放在了魏询身前的桌子上。
“这暖衣内里是狐狸的绒毛,特别暖和。”
馨乐温暖的目光,让魏询内心一热。
“这么好的东西,穿在我一介武夫的身上,岂不浪费。”
“就当是,还你当日救我的人情了。”
此时的馨乐,让魏询觉得,同之前不一样了,她好像一瞬间长大了很多,说话也稳了许多。
这本是应该高兴的转变,但是魏询却觉得,她好像压着心里的什么,没有放出来。
“你是说,你被毒蛇咬的那一次?”
魏询又拿了个果子,大口的吃起来。
他记得那次,他好像失魂落魄了很久,直到大夫说她没事了,自己才缓过神来。
他救她,不是应该的么。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一次。”
馨乐微微垂眸。
她说的,明明是…抢亲。
不然,她现在竟然同袁术那样的卑鄙小人成了夫妻,只是想想,便恶心至极。
“东西我收了,公主请回吧,不然皇后娘娘又得担心了。”
魏询快速的吃完果子后用袖口擦了擦嘴,兰花站在一旁其实准备给他递条帕子,但想着魏询那般的性子,便又缓缓收了回去。
馨乐起身,朝魏询行了告辞之礼,便转了身。
魏询看着,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今日的馨乐,不再那么多话,也没有那么缠着他,更没有无理取闹,他觉得不太习惯。
想罢,他也只是静静的起了身。
馨乐走了两三步后,又停了。
她始终觉得心中有东西在牵引着她,有些话还没说。
她转过身,小步跑上前紧紧的抱住了魏询。
魏询一愣,目光滞留。
这一刻,馨乐能明显的感觉到魏询的温度,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魏询也没有像之前馨乐撒娇时一样把她扒拉开,他顿了顿,然后缓缓抬起手,抚了抚她的背。
怀中渐渐的,有点抽泣声。
馨乐紧紧的留在魏询的怀里,她想让他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心。
就这样好一会儿,馨乐才慢慢松了手。
“这一次,希望你依旧能凯旋而归。”
馨乐露出了一个自认为无比开心的笑容,其实她内心十分的不舍,十分的担忧,比他任何一次上战场都要担忧。
“你若没回来,我这一辈子就不嫁人了,我就守着你。”
馨乐说完,转身离去。
她拭了泪,他看见了。
魏询突然觉得,莫名的,多了一份决心。
回想起之前楚誉说的,
“谁说你没人牵挂。”
他看向她离开的背影,就那样,站了好久好久。
卯时。
天还没有大明,隐隐约约的,还能看到云间未消去的月亮。
楚誉驾在马上,身后的披风随着清风缓缓飘起,他将黑发全部都束了起来,整个人看着精神百倍。
远处传来马蹄声,伴着这早间的鸟声,逐渐清晰。
魏询身着一身便服,腰间挎着他的那把银剑。
他不穿盔甲的样子,倒也是个清朗的公子。
“誉王到的这么及时,我还以为你还要耽搁些时辰呢,难道你的王妃没有哭着不舍得,紧紧的抱着你不让你走么?”
魏询顺了顺红马的鬓毛,那毛如血一般光泽鲜艳,此马四肢矫健,能奔袭千里。
“她睡着呢。”
楚誉记得他走时,她还紧紧的拉住自己的手,好在昨晚他已有先见之明,在她的茶水中下了一小量的药剂,能让人多昏睡几个时辰,因此早间他走时,她毫无察觉。
“这样重要的日子,王妃也没来送送。”
魏询说着,还砸吧了下嘴。
楚誉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魏询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平常总爱油嘴滑舌,但是一到正经事的时候,一点也不会含糊。
刀子嘴豆腐心,还有些小家气。
“她来不来,都改变不了什么,还不如多睡会儿。”
楚誉收回了目光,看着身下的黑马。
这黑马虽是中年,不过身姿依旧矫健。
这是他马厩中最普通的一匹马,不过是它今日早上多吃了一捆草,自己便选了它。
“我瞧你这马,平平无奇,说不定走到一半便累死了,到时候,我可不载你啊。”
魏询故意的挑了挑眉,然后玩耍性的挥了挥马鞭,这匹红马已随自己征战多年,自己自然是最熟悉它的秉性。
这马性子烈,与自己配的来。
楚誉拉紧了缰绳,目视前方,淡然一笑。
“平平无奇还是英勇无畏,肉眼是看不出来的。”
说罢,楚誉一鞭挥下,身下的黑马动如脱弦,快如洪涛,向前奔去。
魏询在原地弯了弯嘴角。
“不愧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随即魏询也起鞭,马啼一声,立即向前追赶狂奔。
二人并肩骑马,消失在早间的雾色里。
楚誉的身上,戴着那副腰带,魏询的身上,穿着那件暖衣。
他们驾马而去时,都没有回头。
京昭城的太阳,
此时才缓缓升起。
此生
我醒来时,楚誉已经走了。
我只觉得我睡得深,但是没有想到楚誉离开时我竟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样也好,像我这般不舍得离别的人,若是看着他走我定然会泣不成声的,这下没有看见,只不过是心底有点空落落的,并没有什么想哭的意味。
早间雾气比较大,窗外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东方一丝丝的光亮。
我侧着身,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窗外,此时的楚誉,一定已经骑着马向西北逆着光的地方去了吧,他今早醒来时,有没有看看我,有没有不舍得的摸摸我的头呢。
定是有的。
昨日馨乐来看了我,闲聊了几句,字字句句中,我还能感觉到她对魏询的在意。
她总是询问我关于他们去西北的消息,她问我这次前去胜算几何,何时能归等一些我也不知道的问题,我牵着她的手,我知道,她与我的内心此时是同样的感受。
她昨日,笑的少了些。
没坐一会儿,她便起身回去了,说是皇后娘娘不准她出来太久,可能是因为袁术一事,让皇后一直心存芥蒂,因此将馨乐看的比较紧。
我就这样醒着,也没有唤南双。
大概过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屋外突然传来轻轻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屋外窃窃私语。
我一听便知是谁。
“王爷走的时候,王妃还睡着呢,王爷昨晚吩咐我在王妃的茶里下了一些含睡草粉,就是担心王妃今早起来不舍王爷而难受,想是再过一会儿,王妃就要醒了,我吩咐厨房给王妃做了些她爱吃的菜,或许王妃吃的开心了,这事也能忘得快些。”
南双不太敢出声,弓着腰在隐青耳边低语。
可是我听的清楚,明白。
原来,是楚誉特地在我的茶中下了含睡粉,才让我多睡了好一些时辰,他肯定是怕我哭,他肯定,怕他自己会舍不得吧。
“王爷不让我同他前去西北,就是让我留在府中照顾王妃,王爷还说,若是他回不来了,便由我替他一辈子照看王妃,不让王妃想不开寻短见,护王妃安稳一生,王爷对王妃可谓是一片深情,在王爷还没遇到王妃前,你可记得,世人都传王爷这般不近女色,怀疑王爷有断袖之癖呢。”
“是啊,像王爷王妃这般能遇到彼此的有情人,也不负此生了。”
南双将手放在药碗上方挡着风,可不能叫这风把药给吹凉了。
隐青却轻轻牵起南双的那只手,南双下意识地想要收回,但是被隐青紧紧地握住。
“南双,我此生遇见你,也足矣。”
隐青此时突然觉得,虽然他想在王爷身边帮衬着,但是不陪王爷去西北,留下,也还是有些好的。
就像现在这般,他多了很多很多的机会,可以看她,可以同她说话。
南双抿了嘴,心中听了还是有些暖的。
她突的想起了什么,然后挣脱了隐青的手,稳稳地扶住托盘和上面的药碗。
早晨这雀子的叫声格外的清脆,稍稍有一些微风,但也还不算太冷,看着天气,应该很快就要回暖了,到时候草发了芽,花儿打了骨朵儿,该回来的人,应该就会回来了吧。
南双轻轻推门而入,我侧着身,尽量掩盖内心的一丝忧愁,表现的同往常没什么不同,微微的笑着。
“王妃您醒了,赶快喝药吧。”
“南双,你在我桌上小盒子里拿一小块甜糖来,喝了药之后吃上一块,就不觉得那么苦了。”
南双拿出一小块甜糖,我缓缓坐起一些,接过南双递来的药一口就咕噜了下去,然后我赶快把糖放在了嘴里,散散嘴中的苦味儿。
南双看着我这般表情,捂着嘴笑了。
我含着糖好一会儿,口中的味道才消散。
南双收拾着药碗,还拿帕子替我擦了擦嘴。
“王妃,等会儿奴婢就将您的早膳端来,今天可都是些您爱吃的。”
“那自然是最好,快些拿来吧,我有些饿了。”
南双出了门,将门紧紧的掩着,应该是怕我吹着冷风。
其实我真的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昨晚睡得香,今早起来,后背都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话说这后梁的大夫药理是真的精通,距离我受伤也没几日,喝了他配的药房子后,恢复的都差不多了,不知道阿爹的腰病,能不能治得好。
如果可以,我一定要让阿爹来后梁看看,他常年待在草原上,骑马狩猎,定然是没有看过这京昭城的繁华,定是没有看过这里的花灯。
还有尧胥,他总是跟我说,后梁是小国,建在高山上,人们都胆小如鼠,挖山里的野草吃。
如果他来了,定会知道后梁同他所想的不一样。
“王妃,早膳来了。”
南双还没有进屋时我就已经闻到了香味,看着她端进来的美味,我的心情确实同她所想般的好了许多,不管怎么样,肚子吃饱了,就会有一种幸福和满足。
“南双,今日你再把大夫叫来给我看看,我现在就希望我的身子赶紧好,这样我就可以下床了,天天躺在床上,我感觉我都快不会走路了,而且我好想喝香酒,好想练一练我的弯刀,这些天我的骨头都痒了,天天给我吃这些好的,我还感觉我长了好些肉呢。”
“好,王妃早膳用过了奴婢就去给您叫来,等王妃您的身子好了,王妃想做什么,奴婢都陪着您。”
我将嘴里包的满满的,吃的很是满足。
可是一想到,楚誉在外定是风餐露宿,可能有了上顿没下顿,这样,我又有些难受了。
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这样想呢,他们功夫那么好,可以猎的到野味啊,说不定他们顿顿都能吃的到羊肉,烤兔子,对,定是这样的。
南双将餐盘碗子都端了出去,我吃得干干净净的,一粒米都没有剩。
隐青悄悄凑上前,对着南双使了使眼色。
“王妃情绪如何?”
“王妃情绪挺好的,早膳也都吃了,胃口也还不错,没见的太伤心。”
南双说罢便端着东西准备去膳房,隐青快她一步,拦在了她身前。
南双一怔,不解的看着他,此时的太阳已经从雾内露了出来,阳光有些猛烈,照的南双有些睁不开眼。
“给你。”
隐青不知何时从背后拿出了一只鸡腿,那鸡腿南双瞧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你的膳食么。”
南双记得府内的侍卫都是厨房特地做的伙食,比她们这些丫鬟的要好上不少,但是王妃待自己好,便经常邀自己同她一块儿吃,近日王妃受了伤修养,自己便又同其他丫鬟一起吃,菜里连肉渣子都见不到。
“我吃饱了,给你顺了一个,你不是说丫鬟的膳食不是盐加多了,就是料太少了,经常做事做着做着就肚子叫嘛。”
隐青伸手,见南双犹犹豫豫,扭扭捏捏的不敢拿,他便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包好的鸡腿放在她的手里。
“以后有我在,不会让你受苦的。”
隐青大大地笑了,南双见状,也脸红着笑了。
南双只觉得,此时的阳光从隐青的身后照过来,就像是他背后散发着光芒一般,他长得高,自己踮着脚才到他的肩膀。
但是就是这样的他,让南双觉得很信任。
隐青缓缓附身,一个温暖的吻落在了南双的额间。
就像那炙热的阳光一般,照的自己全身暖洋洋的。
她羞红了脸,推开了隐青后,捂着脸大步的离去。
太阳升到了天空的中间,隐青忍着笑脸,提着剑转身。
我在屋内躺着,侧着躺一会儿,然后再仰着躺一会儿,就这样重复着这几天一直都在重复的姿势。
南双替我请来了大夫,大夫先是替我把了把脉,后来又替我查看了一下伤势。
“王妃的伤口已经结痂,快要痊愈了,这几天切记不可手痒去碰它,明日可以让丫鬟扶着您下床走走,但是最好不要吹冷风。”
“知道了,谢谢大夫。”
送走了大夫后,我就已经从床上坐起来了,南双担心的又是给我添衣,又是在我身旁唠叨的,我只感觉我的身子都躺麻了。
我让南双扶着我,缓缓走到了窗边。
楚誉便喜欢站在这窗户边,对外望着,他能看好久好久,哪怕只是一朵云,一只飞鸟。
此时,他与我在一片天下。
一样的太阳,一样的云,一样的日子。
他会不会,也看着天,想着我。
真心
灰雁掠过晴川,崇山峻岭处,恰能看见数棵柏松,几只猿猴。
江头有只渔船,在烟雾朦胧间穿行,持桨的渔翁朝着天际唱着渔歌,风气风落时间,飞出几只鸥鹭,消失在山间林中。
原来离了后梁后,还能看见这样一番景色,属实难见。
楚誉和魏询两人停了马,牵到了江边喝水,此江清澈,远远地看,碧绿如玉,倒映着高山长松,倒映着晴天白云。
魏询解下腰间的水壶,饱饱的喝了后,又去江边接满了。
楚誉坐在草地上,感受着江边的清风,慕然垂首,看了眼腰间的腰带,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起起落落的针法,摸着也别有一种感觉。
“你说,等我们老了,退隐朝堂,来到这种景色的地方,没事钓钓鱼,赏赏景,也是悠然自在的很呐。”
魏询说着便躺下,用手枕着头,嘴中还叼了一根江边鱼草。
楚誉好像从来没有想过那么远,他向来都觉得,自己作为后梁的王爷,自然是一生为国捐躯,什么归隐山林,他从未考虑过,但是若是让他此时想一想,他倒觉得魏询说的这般的确不错。
京昭城虽然繁华富饶,但是人老了,终归想图个清静,在此地筑一间小屋,围一处院子,看着日升日落,斗转星移,在那样的日子中老去,死去,都变得不再那么让人恐惧了。
“楚誉,你不觉得有时候身在后梁,心会有些紧,像是被什么压住一般,反正不是那么自在。”
魏询嘴中叼着的渔草,随着他说话时起起伏伏,他边说着,便摸了摸心口。
此时渔船已经远远的离去,能看见船下的江波,像无数个细绳在一起牵引着。
“可能你天性就向着自由,总觉得受人管束,难受的很。”
楚誉看着他,只见他嘴中的渔草突地不动了,就那样被他紧紧的咬住,高高地翘起。
在这后梁,也许只有同魏询一起长大的楚誉,最能知晓他的心思,楚誉只觉得,魏询就像那天上的雄鹰一般,它飞得很高很高,就是为了不让人抓住,这样它便能自在的翱翔,驾着风向它想去的地方扑打着双翅。
而自己,就像笼中的金丝雀,他不是没有想过外面的天地,只不过它只觉得既然身为金丝雀,就一定要待在笼中,供人欣赏取悦。
有时候命运,就决定了太多太多。
魏询被楚誉一言击中,自从父亲死了之后,他便觉得,无论臣子是否真心,但是结局都是一样的。
若你真心,则是容易被小人陷害,是死。
若你并非真心,辅佐皇帝,终有一天,也会私心被查,难逃其咎。
在皇帝的脚下,任何一个人,都做着违心的事情,最后陷于混沌之中,再无生还。
“若我有了天下,我便提倡君臣再无分辨。”
魏询将嘴中的渔草吐出,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那几只灰雁,他身旁的银剑就那般躺在草地上,将泥土压出了几道印子。
“所以,你对现在的天下不满,还是说,对现在的皇帝不满。”
楚誉站起身,走上前看看了江边饮水的黑马,风呼呼地吹着,将魏询的眼睛吹得有些泛红。
这楚誉能将自己看的这般透彻,到底是好,还是坏。
他闭了眼,且听着耳旁的风声,这风声若是细听,倒像是一只在地下忍耐已久的猛兽,发出的哼鸣,那般的低沉。
确实,父亲的死,给魏询带来了一生都无法抹去的伤痛,对于高位上的那位君王,他每每看着,都能想起袁丞相在朝堂上诋毁父亲时,他的无动于衷,甚至,是选择了相信,虽然他没有按照相应的罪名处死父亲,但是审查办的种种折磨,都足以让人生不如死。
所以,他自然是恨的。
虽然现下袁术已经丢官丢爵,对那袁丞相是致命一击,但是他相信,不久之后袁老狐狸便会卷土重来,毕竟狐狸嘛,是那种养好了伤疤就忘了痛的畜生。
“要说对什么不满,我对我的自己最不满。”
魏询跳起,拿了身旁的银剑,擦了擦上边嵌进入的泥土,然后大步走到红马边。
“楚誉,我若造反,你会不会对我拔刀相见。”
魏询这句话似是一句玩笑话,但楚誉听着,却格外有些惊了。
他从江中捧了一些水,替黑马擦了擦身上的干泥,然后也故作玩笑的回答道。
“若是那般,我定会亲自手刃你。”
两人相视的瞬间,都在猜测对方的那句话,到底是不是真心说的,当然了,他们都希望,是真的玩笑,也是真的一个随口一说,一个随口一答罢了。
两人牵了马,继续向西行,落日的余晖照着两人的面庞,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好像瞬间,二人都多了很多心思。
魏询紧紧的握着他的银剑,目光直直地看向前方,他知道,再往前走,这景色就没有这般好看了,再往前走,这落日也就没这般耀眼了。
楚誉的回答,一直在他心头盘旋,若是真的有那日,他希望,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做的是对的选择,而且永远都不会后悔。
江水滚滚,奔涌直下,落日将江水照的更红了。
这几日我终于下了床,出了屋子。
我从来没有觉得这外面的空气这般好,天色也这般美。
虽说楚誉将隐青留下来是为了照顾我的安危的,但是这隐青却是我去哪儿他便跟着去哪儿,跟得紧紧的,之前南双都没有他这般。
我觉得楚誉这分明就是给我留了个锁,而且钥匙还被他带走了。
“不是,我说隐青,其实你不用一天到晚都跟着我的,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带南双出去逛逛,听听戏什么的,这样子的机会可不多得啊,要知道把握。”
其实我跟他说这些的时候是很正经的,可谁知他比我更正经,手持长剑附身作礼,抱拳之
响每次都将我吓一跳。
“王妃,属下之职便是寸步不离的照看王妃,若是没有照看好,等王爷回来,属下就是失职之罪,要被乱棍打死的。”
不是吧,这誉王府还有这样残忍地罪刑?
主要是连跟南双有关的理由都无法说服他,看来,他对楚誉的命令还真是言听计从啊。
既然在府中什么都干不了,还总有人看着,那还不如练练功,锻炼锻炼身子骨,这样伤应该会恢复的更快些。
“隐青,你跟在楚誉身边这么久,功夫应该也不赖吧。”
“属下功夫自然是抵不过王爷,但是保护王妃,属下还是可以胜任的。”
“好,非常好,这样吧,我们两比一比功夫怎么样?你可别看我是个女子,我们羌勒人都是精通武艺的,还有,你也别怕伤着我,拿你真本事来。”
我说罢,便拔出腰间的弯道,故作战斗之势。
“王妃,这样不妥,属下...”
“别废话。”
他还未来得及拔剑,我便快速向他刺去,谁知他动作极快,一下便躲过,他始终没有拔出剑,就那样抵着,以退为进,我一个不小心,被他拦截,弯刀就这样被他夺了去,我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王妃您没事吧,属下知罪。”
他将我扶起,我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摔了一小跤罢了,也不疼。
“不关你的事儿,是我自己功夫不行,对了隐青,没想到你武艺如此高超,怪不得楚誉要你留下来护着我呢,有你这样的功夫在我身边,豺狼虎豹都不敢靠近我,要不,这些日子,你教我习武吧。”
我露出了无比真诚的笑容,而隐青却连连退了几步。
“王妃,属下无能,拙劣之技而已。”
“诶呀,我真的觉得你的功夫好,也是真心想你教我的,再说了,练功可以强身健体,这样我的伤就会好的快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真的是真心的...咳咳,若你真的教我,你和南双的事,我定第一个成全,如何?”
我就不信了,这样的条件,他还不答应。
隐青眨了眨眼,有点支支吾吾,没怎么敢说话。
“你不说,我可就当你答应了啊。”
南双此时端着热茶,在墙边,听到后倒没有再向前走。
王妃说的成全,他没有拒。
我跟隐青一招一式的在院中练着,这样的时光,让我忘记了一些心中的担忧,我只觉得,我一定要变得武功高强,那样的话,阿爹会夸我,楚誉也不再担心我会轻易的受伤,我也就不会再给他添麻烦了,更重要的是,以后我遇到我必须得管的闲事儿,我也可以凭一己之力解决了。
到那个时候,我一定就是后梁历代以来最会打的王妃。
可能,也有机会站在楚誉的身边,跟他并肩作战,成为他的得力帮手。
将来老了,也可以一起游历四方,看遍大江南北的风景,潇洒度日,我可不想老了之后就像一个病秧子似的,毕竟天天躺在床上的日子,我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晚些时候,我去到了楚誉的书房里。
我坐在他常坐的位置上,翻了一本他常抄的诗集,就像他还在我身边一般。
直到晚风拂面,月色凉凉,我才回去睡下。
梦里,好像有楚誉牵着我看花灯的场景。
众多孔明灯放到空中,亮的同白日一般,特别美。
夏清
这几日跟着隐青练武,我感觉我学到了不少招式,轻功也有了长进,这下我爬上树拿弹弓打鸟,也不怕摔下来了,我已经有了能从树上轻轻一蹦就稳稳落地的本事。
我时常在晚间的时候,一个人爬到槐树上,双腿架在那根巨大的枝干上面,拿一壶小酒,就这样坐在上边赏月,其实南双不准我喝酒,但是我都偷偷跑去厨房拿,特别是等南双晚上回房入睡了的时候,我就悄悄地跑出来。
隐青觉得我爬树的功夫也算是比较到家了,最起码是肯定不会再让自己摔倒,所以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实隐青每次管我这管我那的时候,我就拿他跟南双的事儿出来说,他便不会再多嘴了。
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在那槐树上,隐青就在下面守着,我跟他说了很多我在羌勒的事,他听得津津有味,我还跟他说,我在羌勒其实有一个哥哥,他的功夫也是很好的,隐青说将来有机会,定要同他切磋切磋。
我傻乎乎地笑着,然后逼着他讲他跟南双的故事。
从他的字字句句以及眼神表情中,我能感受得到,他对南双的真情真意。
“楚誉知道你喜欢南双吗?”
我喝的有些微熏,只觉得我的脸特别特别的热,我拿着酒瓶子冰着脸,然后紧紧的盯着天上的星星看。
“王爷公务事繁忙,再加上府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已经够他费心劳神的了,我与南双的事,王爷自是不知的。”
隐青本是想着,如果这次跟王爷前去西北,大捷而归,自己便同王爷说及此事,让王爷将南双许配给自己,但是不料,王爷竟没有让自己同他前去,那么自己与南双的事,也就不知到哪日才能办成了。
他知道,若自己真心决定了,王爷定会成全。
王爷向来,是爱成人之美的,记得多年前,府内有个丫鬟和小厮私通,准备天将明时逃离王府,却不料被王爷发觉,那对人跪下向王爷磕头,请求成全,当时的王爷没有多说话,只是叫他们起来,然后放他们走了。
他对他们说的最重的一句话便是。
“走吧,走远些,此生,都不要再踏入京昭城了。”
殊不知,换做其他公爵王府中发生这样的事,都是要被乱棍打死,要么就是活埋之惩。
王爷是心善之人,像他的母妃。
我数着星星,一颗,两颗,数到后来就糊涂了,然后又从最开始的那颗数起。
“隐青,我答应你,等楚誉回来之后,我就去跟他说,替你们成婚。”
隐青听言抬了头,看着树上坐的那个娇小的女子,他没见到王妃时,总想着羌勒的女子定然像那山村的粗鄙妇人一般,可是自从王妃嫁入府中他才知道,她毫无心机,最重要的是,同南双所说的,王妃从来不另眼看待下人。
这样的女子,同王爷,还真是一路的人。
“隐青,谢王妃恩德。”
他持剑俯首,我见他又这样正儿八经的样子,不耐烦的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一跃而下,径直朝屋内走去。
“别动不动就谢啊谢啊的,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我直接倒在了床上,鞋子都忘了脱,就那般睡着了。
这样的日子里,只有喝些酒才能入睡的快一些,不然只觉得身边空空荡荡的,难以入眠。
楚誉和魏询走了几十里才找到了一家客栈,这几日他们要么就是在树林中席地而寝,要么就是连夜赶路,实在有些困倦时就在马背上休憩一小会儿,心中还时刻警惕着。
这间客栈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院墙上的藤曼已经又深又长,院中的马厩里还关着好几匹马,看来都是些过路人在此落脚。
“今晚在这儿我定要痛快的吃些肉,饮些酒,这几日都憋死我了。”
魏询一边抱怨,一边牵着马进了院子,那店小二立刻出来招待着,替他们将马都拴在了马厩里。
“两位客官,只剩一间厢房了,不过有这间房有两个床榻,住二位公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那就那间吧。”
楚誉淡然的跟着店小二入了房间,魏询则叫了好些酒肉,摆了满满的一桌。
赶了好几天的路,已经将近一半的路程了,也就是说再过个八九日,他们便能到达西北。
相传西北之地本由两大家族掌控,蒙氏一族和夏氏一族,之前两大家族交好,百姓生活也还算美满,不过数月之前,夏氏一族有意起兵造反,但是蒙氏一族却不想与之同流合污,他们只求天下太平,愿意归顺后梁,因此,夏氏一族便与蒙氏大战,向来以修养文学为主的蒙氏大败,就连他们精心培养的一批死士都死伤惨重,不久,在夏氏的威逼利诱下,不少蒙人投靠夏氏,剩余的都被赶尽杀绝,蒙氏一族被灭。
此间,夏氏掌控西北,大量仆役百姓为其修筑宫殿,数万亩森林被伐用来修建王城,导致沙尘崛起,干旱无雨,甚至还有瘟疫繁衍。
夏氏统领名为夏兖满吉,众人皆称他为夏王,传说他凶横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夏氏的百大酷刑就是由他一手独创,因此夏氏族人对他都极为恐惧,以人们的恐惧来掌握其忠心的,这世上应该也就无几人吧。
反正楚誉觉得,人们的力量,有时大过恐惧,甚至,能战胜一切。
“楚誉你想什么呢,这酒还不错,尝尝?”
魏询递过酒杯,楚誉接住,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后便放下。
“魏询,这酒有些烈,你可别喝多了。”
“我怎会喝多。”
说是,魏询的脸已经似火烧一般泛红,吃饱喝足后,魏询一头扎进了被子里,仰头大睡。
他睡的深,还不怎么能叫的醒。
楚誉无奈的替他脱了鞋子,还叫来小二收拾了残碗。
越往西北,气候越是干燥,楚誉这些天都发现嘴唇干裂了许多,他独自一人坐在一旁,倒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喝着。
此地处于半山腰间,往窗户外看,能看得清楚天上的星星,不时还飞进几只萤火虫。
“蹿”的一声,楚誉突地看见一个黑影在窗边掠过,他心下一紧,收回了目光。
轻轻放下茶盏,走到床边,唤了唤魏询,谁知他根本不作答,楚誉无奈一掌打向魏询胸前,这下魏询醒了,迷迷糊糊的醒了。
“楚誉,你...你干什么!”
魏询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唤救命,楚誉示意魏询不要出声,待他听得真切了,听清楚了方位后,他拿上了长剑,回头对魏询道。
“你留下注意着。”
魏询点了点头,然后挺身坐起,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些。
楚誉悄悄开门,翻了窗户,快步朝呼救声方向赶去,后院杂间,他一脚踢开门,只见四五个大汉袒胸露乳,杂草上躺着一位女子,衣衫不整,泪光闪闪。
那几个人见了楚誉,相识后摆出一副威猛之势。
“哪里来的,老子劝你别多管闲事。”
楚誉自然不想同他们多言,拔剑,月光下剑光一闪,三两下的招式,那几个人便落荒而逃。
他收了剑,突然觉得拔剑有些多此一举了。
楚誉脱下外衣,给那位女子披上,那女子十分瘦弱,所见之处,皆有伤疤,看穿着应该是农家女。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
那女子泪痕未干,长相清秀,特别那眉眼,有种楚誉说不出来的感觉,她的眼中,好像有一些泪光,又好像,有一些寒光。
“不必。”
楚誉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去,谁知那女子在身后唤了一声公子。
“公子,小女子是被那群强盗强掳过来的,我的家离此地较远,在好几里外的村子里,现下入了夜,外面歹人多,豺狼虎豹也多,还望公子好人做到底,能收留我一晚。”
那女子真诚的眼神另楚誉疑虑。
一般的女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得救之后,定然是想要逃离,哪怕自己的家山高路远,亦是要回去的,但是她说话从容淡定,没有因过于惊吓而导致的神智不清,也是有些奇怪。
不成,她是别有所图,想要银两?
楚誉摸了摸腰间,好像的确有些碎银子,然后他不动神色的递过。
“公子为何给银两给我,小女子不是那样的人,只求公子收留一晚,天明时就走。”
楚誉此时才发现,这女子脚踝处貌似有伤,应该是行动不便。
她没要银两,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脚踝处的鲜血明显,她扶着墙壁,没有再看楚誉。
“公子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是公子救了我,还请公子告诉我姓名,之后,小女子好谢恩。”
“谢恩就不必了,跟我来吧。”
楚誉轻轻扶着她的胳膊,那女子一怔,随后缓慢的跟着楚誉出了杂间。
回来时,魏询已经入睡,看来今晚就不该让他喝酒,楚誉将自己的床让给了她,还让店小二送了一些包扎的用品,替她处理了伤口。
她说名叫夏清,今日上山,准备采些草药,却不料被捕兽夹所擒,她在山中呼救,谁知遇到了那群强匪,他们胡乱的用麻布包了一下自己的伤口,欺骗自己要送自己回家,谁知却将自己带来此处,之后,还好遇到了公子相救。
“公子这般的人,不知那位姑娘有幸,能与公子携手。”
那女子看着楚誉细心的替她处理着伤势,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入神。
“不是她有幸,是我有幸,能同她相守。”
楚誉已经很明确的暗示了,自己心中是已经住了一位人的。
“公子...成亲了?”
她问时小心翼翼地,有些期待他的回答,又有些害怕。
“成亲了。”
楚誉说时,格外的突出,格外的坚定,音量也较之前提高了不少,他第一次正眼看她,仿佛是在同她宣告一般。
她已然明了。
有些晚了,楚誉吹了灯,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手肘抵着桌子撑着头,轻轻闭了眼。
床榻上的女子在黑暗中看着楚誉,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睡去。
银光
天明,楚誉被几只大雁啼叫之声吵醒,他缓缓睁眼,应是昨日枕着手入睡的,所以右臂有明显的酸痛感,床榻上的二人还没有醒,他看了眼窗外,只觉得今日的天气不错,毕竟回暖了,晴日越来越多了。
他起身轻步离开,茶壶里的茶水已尽,他准备去堂前找店小二再添一些。
刚下了楼,他便看到坐在堂内桌椅前的几个壮汉,黑衣长靴,每个人还背着一把大刀,这般眼熟,不就是昨晚劫了夏清姑娘的那帮匪徒么,他们竟还没有走。
因为距离有些远,加上那些壮汉忙着用膳,所以没有注意到自己。
楚誉多瞧了两眼,等他将每个人的体型特征都记得差不多了,才接过店小二递过来的茶壶。
他从小,就有些多心。
他知道为首的那个人满面胡茬,腰间好像还配着一个银腰带,其余的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木制腰牌挂在内侧,楚誉瞧着他们每个人应该都是有武功在身,可是为何昨晚自己还没有跟他们交两招,他们便落荒而逃。
他边往回走边思虑着,刚推开房门,他便听的一声剑响,随即是魏询从床上直接跳起。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我的厢房内?”
楚誉定睛,只见魏询举剑对着自己床榻上躺着的夏清,夏清明显被吓到了,刚想解释,便看到了自己推门而入。
楚誉放下茶壶,轻轻拍了拍魏询提着剑的手腕。
“她是我带回来的,昨夜她被匪徒所劫,我见她腿受了伤,便带她回来休息一晚。”
楚誉说完,还走上前附身查看了一下夏清腿上的伤势,伤口正缓缓愈合结痂,应该也没那么痛了。
魏询这才放下戒备,将银剑收回,也怪自己昨夜喝得大醉,睡得熟,一点直觉都没有,他也不想到那酒真的十分烈。
夏清见误会已解,便起身,向楚誉行了礼。
“谢两位公子收留,既然天亮了,我便走了,爹娘定寻我寻的急。”
魏询还未来得及多询问一些昨夜的细情,夏清便有些困难地迈着步子准备出门,楚誉垂眸,待夏清踏出们的那一刻,他开了口。
“姑娘且慢。”
夏清顿了,随即回身,看着正坐在桌前喝茶的楚誉。
魏询心想这楚誉还真是桃花不浅啊,就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还能英雄救美这样一个清怜的女子,只不过他此举若是被他那王妃知晓了,可少不了吵吵闹闹,他亦是懒得管了,坐着看戏。
“姑娘腿受了伤,还未好的全,这样回去走上好几个时辰恐怕会伤口破裂更加不利,况且我方才下去添茶之际,看见昨夜那一帮贼人还没有离开,若是发现姑娘孤身一人,可能还会有所不轨,因此,不如我们骑马,将姑娘送回去吧。”
楚誉看了魏询一眼,像是在想他也说上一句似的。
“呃,是啊,姑娘腿脚不便,还是不要多行路,我们送你回去吧。”
见楚誉那副表情,魏询除了这般迎合,也无法说些什么其他的,只能配合的笑笑。
“夏清怎敢再麻烦公子。”
楚誉听完尾声便站起,拿了桌上的剑和自己的行李,走近夏清。
“不麻烦,不过举手之劳,若你再落入那些贼人手中,我昨晚救你便没有任何意义,走吧。”
楚誉说完便大步出了门,踏下楼梯,夏清则愣在一旁,除了夏清,魏询也愣了一会儿,两人有些尴尬的相视后,魏询也立刻拿了银剑行李。
这个楚誉,丢下这脚受伤的姑娘大步就下楼了,搞得像这人不是他救得一样,自己走的那般快,还不是要他这个好兄弟扶着这姑娘下楼。
魏询顿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无从下手,便牵了夏清的袖口,扶着她的手肘,缓步下楼。
去堂前结了账后,出了大门,就看见楚誉早已坐在马上,看着两位来人,提着缰绳就要驾马,还好魏询及时拦在前面,仰头看着楚誉。
“不是,你这般潇洒的骑马走了,这姑娘怎么办。”
“自然是要她同你骑一匹马,我已成亲,要拘束些。”
听言魏询恨不得打断他的马腿。
他英雄救美是威风了,苦烂差事倒是都留给自己了。
夏清在一旁站着,见着马上的楚誉,她只觉得,这男子这般避嫌,可见他是有多在意自己的结发之妻。
“不是,人是你救的,你怎么什么都不管,楚誉,我发现你...”
“时候不早了,有废话的功夫还不如快赶路。”
楚誉拉紧缰绳,黑马一扭头,与魏询擦身而过,出了院子。
“......”
魏询此时也不想多言了,他看透了这个男人了,看得透透的了。
他扶着夏清上了马,自己坐在她身后,驾马而去。
走得不远,便是一处树林,远远的能看见树林对侧有些烟火,应该就是夏清所住的村庄了。
“两位公子夜以继日地赶路,敢问是要去往何处?”
楚誉微微侧耳,听夏清这般问,弯了弯嘴角。
“回家。”
楚誉的回答让夏清有些意外,她能感觉身后的魏询也同她一样有些意外,因为他拉着缰绳的手,格外的紧了些。
“原来如此,公子家中有娇妻,定是归心似箭。”
夏清挺期待楚誉会如何回答,但是,他没有说话。
魏询看着前方楚誉的背影,知晓是因为不好向别人透露行踪才这般说的,但是他觉得可是说成是去探亲,是去寻人,可是不成想他说的却是回家。
毕竟西北那般的龙潭虎穴,他很难想到与家有分毫的关系。
“二位公子说与我同路,那么看二位公子的方向,应该是去西北吧。”
夏清疑问的语气,让楚誉心头有些紧,却没有展露在外。
“得知西北连续旱灾,担心家人,便不远千里回来看看。”
楚誉语气平静,神色镇定,悠然的驾着马,不时四处看看林间的风景。
“原来如此,西北旱灾严重我也有所耳闻,听说还有疫情,家父一生从医,我便也从小受其熏陶,习了医术,对于疫情更是有些了解,我翻阅了众多古书,得知有一个老法子,不过我缺一味药材,名叫赤菰草,我在山间寻了好久,但却都一无所获,本想着调出了方子,便去西北看看,能不能救人,可是现在...”
夏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没有继续说下去。
“姑娘不怕被传染吗,听说那疫情很是严重,若是一去送了命怎么办。”
魏询从小不屑惯了,因此说话自然顾及不得太多好听不好听。
“医者仁心,若是怕死,就更不能救人了。”
此时烟火味越来越浓,林间也越来越明亮,看来是离村庄不远了。
“在下也略通医术,我曾在医书中看过赤菰草,赤菰喜湿冷,却不生于淤泥,多爱在干裂石缝中生存,姑娘可以去悬崖脚底,瀑布石旁寻寻看,说不定会有所获。”
楚誉自小便也爱钻寻些医术,他曾拜一位老医者为师,老医者所著良多,楚誉便将他的医书几乎都看了个遍。
夏清听言便来了兴头。
“想不到公子不但武艺高超,还通医术,待我腿好了,我一定要去寻来。”
出了林子,便能看见村庄,夏清在村口便下了马。
“二位公子,都到晌午了,不如去寒舍用了午膳再走吧。”
魏询本觉得这腹中确实有些空了,刚想答应,便被楚誉一口回绝了。
“不用了,我们带着干粮,姑娘回吧。”
说罢,楚誉便挥了马鞭,黑马狂奔而去,魏询微微一笑,便也追赶上去。
林中的几个黑影掠过,楚誉走前,曾下意识地往林中回望了一眼。
毕竟,林中被太阳折射后那道银光,跟魏询的拿把银剑一样,夺人目光,刺人双眼。
西北
近日已经入春,我也已经褪去了外面所穿的厚重外衣。
南双上街买了纸鸢,无事我们就在院子内放风筝,比一比谁放的远,在羌勒时阿爹便教我放风筝,只不过羌勒的草原辽阔,风力也大,能将风筝放的特别特别高,我就那样一边放着风筝一边奔跑着,十分娴熟,所以每次比赛时,都是我放的又高又远,南双还忍不住感叹,说是我对女工等东西是没有丝毫兴趣,但是只要一跟玩乐沾边的东西,我都能耍的极好。
“在我们羌勒,女子可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可以不读书,可以不会写字,甚至可以大字都不识一个,但是不能拿不动刀枪,不能骑不了烈马,我从小就被我阿爹当男孩儿养,反正你们是不会懂每日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的那般爽快。”
我紧紧地拉着风筝的线,看着那风筝高高地飘荡在天边,像似能碰到高空的云一般,在云中游走。
“王妃来后梁这般久,应该非常思念在羌勒的家人吧。”
隐青转头看着我,南双听了悄悄的拍了他的后背,给了他一个眼神。
南双知晓我离家远,刚来时的好几个夜里我都曾因为想阿爹而流泪,特别是楚誉不在的那几个夜里,所以南双很少在我面前提这些,这下隐青当着我的面就这么问,再加上楚誉又去了西北,南双自然是担心我又难受。
“呃,王妃您的风筝飞的那般高,都快看不见了。”
隐青极力的在转移话题,南双也在一旁迎合着。
而我莞尔一笑。
“有时会想罢了,我打算等楚誉归来,替你们办了婚事,一切都安稳了之后,就让他陪我回羌勒看看。”
其实这么久了,我早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只不过偶尔想起,会有些心绪罢了,就像阿爹说的,姑娘都是会嫁人的,雏鸟也终有一天要张开翅膀,独自飞向蓝天。
我看着那高高的纸鸢,竟觉得同自己有丝毫相似,同样是离得远远的,但是却始终有一根线牵引着,无论飞多远,都还会收回来。
但是我却忘了,线,终有会断的那一天。
南双听到婚事二字,脸色突然就变了,赶紧收回了她的风筝线。
“王妃...说什么婚事。”
我转头,只见南双的脸红红的,还嘟囔着嘴,隐青在一旁愣着,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差点忘了,婚事的东西,我好像只跟隐青说过。
“自然是你和隐青的婚事,等楚誉回来了,就替你们成婚,我都答应隐青将你许配给他了。”
长久拉着线,我的手都有些酸了,我也快速转动着卷轴,眼看着那纸鸢越来越低,越来越近。
“奴婢...奴婢还没答应要嫁给他呢。”
想不到南双这么害羞,面对自己喜欢的人,那么矜持干什么。
“南双,你说,你不曾想要嫁给我?”
此时隐青倒是急了,一个不留神差点将线松了让风筝飞了去。
我见他二人这般,真是替他们着急,这南双怎么还不领情呢,平时看着南双一提到隐青就双眼发光,怎么真正在一起时,反倒还不好意思起来。
“那我知道了,南双你既然不想嫁给隐青,那我便把你许配给街头的那个王癞子吧,虽然说他人丑陋了些,但是品行还是极好的。”
我这般故意的说,南双更急了。
“王妃,谁人不知那王癞子心智就同几岁的孩童一般,没有人愿意将姑娘给他家的,您竟然...”
说着,南双的嘴鼓得更高了些。
我见状不由得笑起来,收好了风筝,轻轻挑了一下南双的脸,没想到这般逗她甚是有趣。
“谁叫你不愿嫁给隐青的,若你不嫁,我可就为他另寻良配咯。”
隐青几次想解释,都被我的眼神压制了。
“奴婢,又没说不应。”
南双含羞的低下了头。
“没说不应那就是答应了,隐青,若你以后对南双不好,我定叫楚誉把你赶走。”
“王妃放心,隐青此生,只求南双一人,白头相守,若我对她不好,叫我五雷轰顶...”
隐青铮铮有词,说着说着倒还为了以鉴真心而起誓。
“好了好了,那般的话就不要说了,什么其他的甜言蜜语,你留着慢慢跟你的南双说去吧,我去屋内喝口茶。”
我大步进了屋,坐下,倒了一杯茶,咕噜咕噜几口喝了个尽。
我突地想起,今日同隐青一起练完功时,南双三两步就上前提他擦着汗,那样的景象,倒让我想起了之前,我也曾那样,在一旁看着楚誉练剑,替楚誉擦额前的汗,不知今时今日,他已经到了何方,也未见来信。
其实我见南双和隐青二人内心是欢喜的,就像得知碧梧嫁给她心仪之人那般欢喜。
他们成亲后,我们依旧同住一府,那个时候,一定很幸福吧。
想着想着,不禁有些倦意,我伏在桌边,就那般睡着了,只知道南双给我披了条毛毯子,然后掩了门。
在这样的寂静中,我熟熟睡了。
此时的西北,烈阳高照,荒泽大地上没有丝毫绿意,干涸的河道上是负重背着巨石的百姓,一批又一批,哀声连连,在他们身后的,还有拿着鞭子赶行的蛮兵。
放眼望去,前行的终点,是一座巨高的石柱宫殿,外围是磅礴的高墙,布满了众多武器,巡逻的军队吹着响哨,那些百姓在这宫殿之下,就仿佛是蝼蚁一般,顶着烈日,顶着伤痕,不时会倒下一个人,然后就这样,再也没有起来,被后来的人践踏着身躯。
“禀夏王,法师到了。”
一个较为低沉的女声响起,她面前站的那个高大的中年男人衣着华贵,五指上皆有金戒,身着顺滑的黑色皮毛裘衣,与这炽热的天气有些不相匹配,但却衬托出了其气势不凡,那男子灰发至腰,头上的饰冠镶嵌着翡翠珐琅,面胡花白,神色威严,令人望而生畏。
“亦瑶呢?”
被称为夏王的男人把玩着手中的小瓶子,只见那透明的瓶子中是一血肉模糊之物,让人不忍直视。
“夏统领执行任务还未归。”
那女子一身黑衣,装扮干劲利落,完全不像是女子的穿着,只见她后耳间不显眼之处有一黑色标记,腰间装有数只锋利剑刃,黑色长靴,内侧挂着一个银质腰牌。
“那便让法师再稍等片刻吧,重要的事,还是亦瑶在,我才更放心些。”
夏王坐在躺椅之上,注视着前方的宫殿,他想,很快,就会有一个真正属于他的王国要建立起来了,而他,则会成为这西北,最厉害的王。
“是。”
女子俯首,快步离开。
在距离此地十公里之处,是一片废墟,听百姓妇人说,这里原本是蒙氏一族的住处,蒙氏在时,百姓生活虽然没有那么富足,但最起码没有现在这般苦不堪言,自从蒙氏被灭,很多百姓为了活命也都归顺于夏氏的门下,可是夏氏族长夏兖满吉自称夏王,为了修筑他的宫殿开荒毁林,数月无雨导致庄稼旱死,瘟疫蔓延,虽说他也曾请多位法师祈过雨,但是都毫无所获。
百姓们都说,善恶有报。
此时一个黑衣女子站在高处,腰间紧紧的系着金腰牌,发丝随着风飘起,她就那样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西北疆域,看着数月没有降下甘霖的荒野赤壁,她的内心微微的有一丝触动。
西北是她的家。
她记得以前的家,有河水,有花草,有蝴蝶。
虽说她无父无母,但是小时候她亦过的欢乐。
她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地方,她突然觉得,她自己太过渺小。
如果有机会,她依旧希望,还能重现以前的家园。
毕竟现在的故乡,换了太多模样。
木箭
行到一半,只见蜻蜓低飞,抬头看见天空乌云滚滚,应该是有大雨将落。
此地距离西北还有六七日的路程,狂风吹动着枝桠,东南方向是风源,看来此雨是一路要向西北而去,这样的话,西北的旱情看来会得到缓解。
楚誉和魏询二人走的山路,有幸寻得一个山洞,所以停了马,在此休整。
不过才申时,但是山洞外已经暗下一片,山中还能见到有野兔为了躲雨在丛中四处逃窜,一只小野兔怕不是慌了心一骨碌就蹿到了山洞里,魏询一个箭步飞速上前将它逮了,看来今晚也只能烤个兔子充饥了。
山洞内倒还有些稀疏的干木,楚誉拾起一些,寻了两个打火石,点燃了木堆。
熊熊干火迅速就烧了起来,将山洞内照映的红红亮亮的,这样夜里应该也不会冷。
魏询专心致志地烤着兔子,楚誉闭着双目养神,刚才外衣被雨淋得有些湿了,他便将衣服放在草堆上拿木棍架了起来,哄着烈火。
越往西北,村庄人户越少,还好四周都有些草粮,供马匹所食。
魏询拿起烤的焦黄的兔子,放在鼻尖嗅了嗅,一副满足的表情,他撕下一块兔腿,碰了碰楚誉的肩,楚誉睁眼,接过。
“嗯,这野兔就是香,想必我们的誉王还未曾吃过这种烤野兔吧,在后梁可是吃不到这般美味的,我记得之前出兵北部之时,与好几位弟兄在山间逮了只野羊,当晚就给架起来烤了,那野羊的味道食起来也是极好的。”
魏询边说边擦了擦嘴边的油汁。
楚誉轻轻的咬了一小口,嗯,确实不错。
“一步一步,离西北愈来愈近,还不知等待我们的,是兔子,还是野狼。”
楚誉这几日都在心中担忧烦神,自那日旅店时,他就觉得那一行黑衣人不简单,好像是一直跟着自己和魏询,直到夏清姑娘下了马之后,才不见了踪影。
看他们穿着打扮,不可能是后梁的人,他们身上带着腰牌,一定是服从于什么组织,但是如果他们是西北的人,那么就说明西北内部已经得知自己与魏询的行踪,甚至,已经洞悉了自己此行的来意。
与魏询离开的日子,是父王暗中下令决定的,朝中几乎无人知晓。
这样一来,楚誉心中更断定了朝中有人通敌卖国,透露行踪。
所以此去,危险更加重了。
前方团团迷雾,到底是荆棘,是沼泽,都不得为知,反正是异常恐怖的东西。
魏询听了自己这一番说法后,气的将啃完的骨头重重扔到了对面的一处石头上,发出闷闷的撞击声。
“奶奶的,要是让我查出是哪个贼子通敌叛国,我一定要他粉身碎骨!”
楚誉见到魏询这般的反应,突然回想起那日在江边魏询说的话。
“楚誉,我若造反,你会不会对我拔刀相见。”
那日的他,与此时的他,倒还真是不相同啊,但是见他现在这般义愤填膺的表情,他便想着,那日定是玩笑话吧。
“不论如何,见到夏兖满吉,还是按原计划进行,若是被识破,那便再另寻他法吧。”
楚誉吃完便继续闭着眼,养神。
“听说那夏兖满吉还有一批专门训练出来的女杀手,个个杀人如麻,倒也个个...貌美如花。”
魏询随身倒在枯草上,架着腿,看着洞外的雨景。
这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落在石洞上积着水,一并落下来是就像一道水帘,有些观赏可言。
“怎么,你有兴趣?”
楚誉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
魏询侧身撑着头,看着盘坐着的楚誉,神色有些不悦。
“我魏询是那样贪图美色的人么,不过就是想有幸过过招,看看她们到底有没有传言那般厉害毒辣罢了。”
楚誉听言倒是笑了。
“也是,就算你与哪位女杀手有了些什么,我也是不会成全的,毕竟我可答应了馨乐说要盯你紧些。”
“什么?”
魏询一蹦就起了身,怔怔的盯着楚誉。
楚誉不曾想过,一提到馨乐,他竟有这般的反应,并不常见。
只是,他自己的兄弟他自然是明白的。
魏询不是贪恋美色的人,他的心中是有抱负的,顶多只是有些...小情丝的。
雨一直落着,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楚誉养了一会神后便起了身,缓步走到山洞前,给马匹喂了一些鲜草。
“听说蒙氏能被夏氏所灭,除了因为蒙氏习武人士少,多数从文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蒙氏的一个死士爱上了夏氏的一个女杀手,不料后来,那女杀手利用他将那帮死士一网打尽,几乎没有死士逃出生天的,这般,蒙氏才灭了。”
魏询好像是无意中听军中哪个兵卒说的,那兵卒说罢还一直摇着头念叨着女人不可信。
楚誉听到耳里,没有说话。
“因此我觉得那帮女杀手,没什么真本事,不过是借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尽使些卑鄙手段。”
魏询一边躺着,一边抚着自己的银剑。
武者,最好是无情无欲,才能永胜。
“没有正面交集过,还是不要胡乱猜疑的好。夏兖满吉除了一批女杀手令人生畏之外,他的巫蛊之术,更是能侵入人的五脏六腑,令人生不如死,据说他常以蛇蝎之血为食,而且他的手中的把玩之物,便是他先夫人的心脏,那心脏,育着蛊王。”
楚誉平静的顺了顺马的鬓毛,而魏询一听却浑身起了鸡皮,很是不舒服,倒也不是因为害怕,只是听着有些恶心。
“如果中了巫蛊之术,没得解么?”
“之前蒙氏一族好像掌握着一些解法,不过既然现在蒙氏已灭,自然是无解了。”
楚誉说罢便回身,又拾了些木柴,蹲下身加着火。
“夏兖满吉先夫人既已死,可否留下子嗣?”
魏询不知为什么,对于任何人,都极其注重其的家事,亲人,应该是下意识地问的,也可能,是因为这些他自己都没有吧。
“他的先夫人育有一子一女,不过他的大女儿好像幼时便因为什么突发意外夭折了,现在只有一个小儿子,名叫夏兖各槡,这个人是夏兖满吉唯一的继承人,所以自小便被严格的教养,现在是西北的小王,武力雄厚。”
楚誉在来时便对夏氏一族做了详细的调查,甚至是年纪,性格,喜好等,毕竟是要深入内部,自然是要全方位地了解才比较好。
魏询点着头,想来,这个西北小王,应该也是一个厉害人物。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他魏询这一辈子,还没有打不赢的仗。
晚间,楚誉已经睡下了,外面的雨已经小了好些,魏询坐起身,看这洞外的天空黑蒙蒙的笼罩着大地,柴火将息,应该雨很快就会停,天很快就会明了吧。
不知怎得,这么一小些的雨声,倒让他辗转着无法入眠了。
顺着外面的风声,突地,一只木箭快速飞进扎进自己身旁杂草下的泥土中。
魏询看了木箭,便知是谁。
他小心的拿起,只见内侧有一张小纸条,打开,上面字字刻入魏询的心中。
那日,他在宜春楼见的妇人,所说的话,还在耳边回荡。
他知道,自己此番前来西北,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去做,他每每看着自己的那把银剑,心中都一直揪扯不休。
他在江边对楚誉说的话,并非只是开玩笑。
他收下纸条,将木箭揣在怀中。
他闭着眼,梦中是自己小时候练功的模样,一招一式,父亲都要求无比精准,再一转,是父亲在狱中自刎的景象,是母亲逝去时的模样,是自己小时候便上阵杀敌,冲锋陷阵,受了无数的伤,无数次踏过鬼门关的景象。
他缓缓地呼着气。
转了身,抱住自己的银剑。
只一次,他会将失去的,都夺回来。
梦中的自己,不再那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