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
我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到了血泊中的尧胥,梦到了重病的阿爹,梦到一切不符实际的诡异画面,但是无论自己怎么想清醒却无法醒过来,手脚仿佛上了镣铐一般难以挣脱。
直到窗外的阳光照到我脸上,有了灼热感,我才猛地醒过来。
我大口的喘着气,虚汗从额头滑落脸颊,屋子还是我的屋子,床还是这张床。
梦魇,一定是梦魇。
“做噩梦了?”
我转头,这时才发现楚誉在桌台边坐着,不知他已经在屋内坐了多久,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
看到他,我却心底抽痛。
想起昨日,他应该是在落妃的寝殿安歇了,那么又为何一大早出现在这里。
“王爷来做什么。”
我裹紧了被子,赌气一般的没有再看他。
他缓缓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景色。
今日的他没有身着华服,只是一袭普通的白衫,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脸颊,将他睫毛的根根都照的分明,这样的他,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我来看我的王妃,有何不可?”
他转身的一瞬,我看见我赠的腰带,依旧紧紧缠在他的腰间。
“王爷不应该在书房办理公务么?若不是,也应该陪着落妃,毕竟妹妹身子柔弱,前不久还被我用热水烫伤了,我不过就是一个蛮夷女子,王爷有什么好看的。”
不要以为戴着我的腰带,我就能忘记他做的事,一想到他昨夜与那落相宜…我便忍无可忍。
“王妃今日火气这么大,难道是因为我昨夜,去了落妃那里?”
哼,他倒还敢提出来。
当初说的什么愿同我白头偕老恐怕都是屁话,一个落相宜,一个阿锦,怕不是在她们面前他也说过同样的情话,真是可气!
见我不做声生气的模样,楚誉却笑了。
“这样说来,上次王妃夜里同魏将军喝酒一事,我也该大发雷霆了?”
“那是因为魏将军救了我的性命,况且那夜我只是同他喝了酒,那你呢,你昨夜…”
“我昨夜什么?”
这样羞耻的事,他竟还不敢承认。
真如魏询所说,是个伪君子。
“我同魏将军喝酒怎么了,最起码他不像你一般朝三暮四。”
“本王朝三暮四?”
只见他皱着眉,一丝怒意从眼中闪过。
我这才惊觉,我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妥当,但是话已出口,收不回了。
楚誉缓缓地走向我,我故作镇定的待在床上一动不动,他伸手触了一下我的脖颈处,我紧张的吞了吞口水,紧咬下唇。
“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他的眼神中,藏有一丝失落,我没有发觉。
他双眉紧凑,薄唇轻抿,盯着我的脖颈好一会儿才离开。
待他走后,我立刻下床,坐到铜镜前看了看我的脖颈处,这时才发现,有好几个红红的印子。
这是怎么来的?过敏?
不对。
我仔细回想,突然惊觉,那不是梦。
昨夜,有些小雨。
落相宜扶着楚誉进了内屋,她将他引去了床上,然后拉下纱帘,她本以为,万事俱备。
谁料楚誉突然推开她,紧扶着额头,煞红的眼睛盯着她,她知道,他努力在让自己清醒。
随后他走了,她终究还是没碰到他。
落相宜在屋内大哭,她砸碎了所有准备好的摆件,酒壶,香盆。
她恨,为何自己深爱的男人,心里没有自己。
她喝了一晚上的酒,流了一晚上的泪。
最痛不过爱而不得,一个女子,最痴不过以身相许。
楚誉晃晃悠悠,终是悄悄来到了穆黎书的寝殿,他看到了正在熟睡的她,内心的燥热依旧强烈。
他吻了她,从嘴唇到脸颊,从脸颊到脖颈,再留下自己的印记。
当他想更进一步时,她突然出了声。
“尧胥…尧胥…”
他的心咯噔一下,没有继续。
药物也无法控制,功力深厚之人的情绪。
他翻墙走了,只不过走时不似离开落妃寝殿那般决绝,这次,他回了头,看的是他心爱的女子。
我将一切都想起来了,昨晚他的吻,并不是梦,也就是说,他昨夜并没有在落相宜的殿内安寝。
我的心突然急切跳动。
他离自己那般近的时候,自己就像个任人摆布的棋子。
我对他说的那般不好听的话,他定记在了心里。
一整日,我都没有再看到楚誉,傍晚时分就开始下雨,这雨下的异常的大,南双还嘱咐说连续阴雨天气,叫我一定要照顾好身子。
用过了晚膳,我便回到屋内,见那大雨打的窗户“嗝嗝”作响,我上前准备将窗户关上,蓦地看见了雨中的人影。
月光下,他盯着我的院子,在雨中一动不动,任雨打湿全身,眼睛都难以睁开。
他站的很直,像是在惩戒自己,又像是在回想着什么,雨水划过他棱角分明的脸,最终落在地上。
他的神情,满是愁绪。
我什么都没想,拿了把大伞便冲了出去。
见了他,我将伞举得高高的,不想再让一滴雨触碰到他,我的心绪复杂的很,但现下我在做的,便是我心里想做的。
“同我进屋。”
我主动牵住他冰凉的手,谁知他一用力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身上是湿的,心是热的。
“黎书,我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世间繁杂,有你在身边,我亦满足。”
“我陪你,不过一生而已。”
他紧紧的拥抱,是我们第一次拥抱。
他捧着我的脸,当他的吻轻轻落下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只要他在身旁,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他将我抱回屋内,拉上纱帘。
他温柔的吻使我沉溺,此时,仿佛世间只有我们两个人,彼此的心跳,都十分清晰。
我真正的感觉到,我们是夫妻,我们便要携手到老,相伴一生。
第二日,雨也停了,阳光依旧灿烂。
楚誉看着怀中熟睡的人儿,情不自禁的吻了她的额头。
他无意中看见,她左肩上的伤疤,那是阿锦的伤疤,他救她时,不过数月以前。
我缓缓睁眼,看见楚誉温柔的眼神,便害羞的往他脖颈间钻了钻,此时,我还看见了他脖颈处长长的伤痕。
我轻轻用手触摸,伤口已经全然好了。
“这伤疤怎么来的?”
我轻声问他。
“练武时无意弄伤的。”
楚誉想起当时她将弯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神情,那时的阿锦,让自己记忆深刻。
他说时云淡风轻,但是我知道,当时一定疼痛万分。
“我知道有一种草药,敷上之后有淡化伤疤的效果,是我们羌勒的奇药,叫什么来着……”
在这万分重要的时刻,我竟突然想不起来了。
“百花草。”
“对,百花草!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十分疑惑,这百花草只有羌勒才能有,照理说,楚誉从小生长在后梁,怎么会知道。
“我…见古书上说过。”
“那我下次回羌勒时,给你带一些。”
“不必,有些伤疤,留着也好。”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用手抚着我的头发,这般的亲昵,我以前想都没想过。
“尧胥是谁?”
他突然发问。
尧胥?他怎会知道尧胥?难道是我无意间提到了?还是我瞎说了梦话?
“尧胥是我阿爹的养子,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但是我与他的感情就像亲兄妹一般,只不过,他随着阿爹一同走了,我猜,不久就会回来了。”
楚誉听后,眼神惆怅,看来,她的尧胥,也已经…
“楚誉,我也有个人想问你。”
我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的,轻轻的说。
“何人?”
“阿锦。”
我见他突然语塞,看来,这个阿锦一定是他从前心仪之人,而且,还未从他心头真正遗忘。
“阿锦,是你。”
是我?
我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不过转瞬即逝。
如风一般。
面具
几月前,后梁国王爷前去羌勒谈和亲一事。
公主他没有见到,反倒是见到了公主雇来杀他的杀手,那女子先是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随后半夜三更便带着弯刀潜入了他的房中。
他早就知道了有诈,亲手逮住了那位女杀手,可是,他还是放她走了。
再见,是他出门寻药时,那女杀手伤痕累累的晕倒在地,他救了她,她告诉自己,她叫阿锦。
之后,自己便离开了后梁,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女子。
直到,那次的宴会上,他见到了我。
他才明白,阿锦根本不是杀手,而正是羌勒的公主,穆黎书。
楚誉告诉我的,只有这些,没有其他。
我失足跌落悬崖后,记忆丧失了一部分,这件事无论我怎么回想,都忆不起来,脑海里只能出现点点滴滴的碎片,并且伴随着难忍的头痛。
楚誉说,头痛就不要去想了,我知道这些就够了,其他的,都是不重要的。
我信他,但是,我仍然好奇。
我好奇阿爹和尧胥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好奇为何当初我要扮成杀手去杀楚誉,碧梧又为何突然出嫁,之后,从未给我来过信。
我特别想知道,我忘了些什么,在我昏迷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
应该,总有一天,会全部忆起的吧。
我闭上眼,又在楚誉的怀中默默睡去。
而此时的落相宜,已经不吃不喝整整一天的时间,她就坐在镜子前,一言不发。
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空洞的眼神仿佛她已经被掏空,在这里的,不过只是一副躯壳。
她在想,以前的自己,也是受众贵族公子追捧的对象,但是她都没有看一眼,她全部的心里,眼里,只有一个誉王楚誉。
只有那个,器宇不凡,从容自若,不顾性命在匪徒手里救了自己的楚誉。
她让她的父亲去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百般设计,最终才说服皇上指婚。
她甘愿,做他的侧妃。
但是她本以为,成亲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能有所改变,她等啊等,等啊等,等来的却是他要娶羌勒公主的消息。
她本不以为然,羌勒女子天生野蛮霸道,楚誉定是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可是现在她才明白,当初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了。
她还是失策了,楚誉对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
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即使表面他不说,甚至提都不提,但是她知道,他一直护着她,维系她,对她百般的好,还将她的那副丑陋不堪的腰带,天天戴在腰间。
她输了,但是她不想认输。
她在他的酒里下药,认定了一切都会如自己设计的一般发展,可是他的眼神,他的行为,明确的告诉了自己,他从未,爱过自己。
他去了王妃的寝殿,甚至昨夜,一夜,都没有出来过。
王府上下都在传王爷王妃圆房之喜。
一字一句,都深深的刺痛了她的耳朵。
她落相宜的一生,都给了楚誉。
在爱里,没有对错。
现在,自己已经不认得自己了,以前那个遇事处变不惊的大家闺秀落相宜,已经死了。
她握紧了手,任由指甲扎进了肉里,她也一声不吭。
她一定要让那个女人,付出代价。
“姐姐,以前是妹妹不懂事,妹妹深刻反省过后,觉得只有亲自前来赔罪才能一表衷心。南双的手被慧玉烫伤,是我管教奴才不周,我已经惩罚了她,以后,不让她出现在姐姐面前,以免姐姐看了心烦。还有,当日王爷生辰时,妹妹嘲笑姐姐亲自绣给王爷的腰带,也是妹妹心胸狭隘,这几日我都将自己关在院内,想着如何才能让姐姐消气,我想着姐姐前些日子狩猎受了伤,便派人四处寻找,耗费数日,终于找到了这天山林芝,还望姐姐收下。”
看着落相宜哭的梨花带雨,我跟南双面面相觑,南双的眼神貌似在说:还不知道她又弄什么花招,王妃还是小心。
“姐姐不接,难道是,不愿意原谅妹妹?”
我看她的样子,我若是再这样下去,她都快虚弱的晕倒了。
“南双,接着吧。”
南双显然不愿意,但是看我的眼神,她还是不情不愿的上去接了。
“姐姐这是,愿意原谅妹妹了?”
“我本来也就没有多怪过你,你我都是王爷的妻子,自然是事事都要为了王爷考虑,更何况你我同住府上,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弄的跟仇人一般,那还不得叫下人笑话。”
我倒是希望,她是诚心的。
我也相信,人性本善,不必这么计较。
之后的几日,落相宜确实安分了许多,见了我也愿意弯腰唤我一声姐姐。
她还邀我去听书,听小调,反正她带我去的,都是些新鲜玩意,我从来没见过。
我觉得,这样的日子,不争不抢,和和睦睦的,是件美事。
那日我与她出去赏花,不料遇到一群匪徒,上来就要我们的银两,不给就拔刀。
以我的性格,怎么会从了他们。
我拔出弯刀便冲了上去,谁知不留心,身后一个匪徒一刀朝我砍来,最终,落相宜倒下了。
鲜血流了满地。
我们快马加鞭的赶回府,请了大夫,楚誉也从宫中赶了回来,还训我又带她私自出去,但是我没有生气,毕竟她是为了救我。
大夫说伤口极深,需要休养好些日子。
我静静的陪着她,发现,她静默睡着的时候,特别美。
若是没有之前那些事,我倒觉得,她是个好姑娘,这次她用性命替我挡了刀,我也能感受到,她待我的真心。
我心有愧疚,几乎日日都陪着她,给她喂药,上药,包扎伤口。
那日,她终于醒了,第一声便唤的是“姐姐”。
我欣喜极了,我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我们一定是好姐妹,她亦点了头。
我从来不曾想到,一切,只是开始。
南双曾在我耳边低语,让我不要轻易相信落相宜的话,不要被她耍的团团转,不要看她哭了,就心生怜悯。
但是我说,能将性命挡在我面前的,从始至终,没有几个人。
她送给我的天山林芝,我都叫南双煮了给了她。
我还特地写信给阿苏㣎,叫他从羌勒采些百花草,我怕她留了疤痕。
但是一切的我以为,只是我以为。
当我十分坚定的喝下她递给我的热茶时,没有一丝犹豫,结果,却是万劫不复。
热茶里有毒,能叫人昏迷不醒,逐步侵蚀心扉,十日之后,全身溃烂而死。
是有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下这样的狠手。
是情。
我倒下的那一刹,她脱掉了她虚伪的面具,露出的笑容,让我惊讶,心痛。
“姐姐,永别了。”
…
这一声姐姐,让我心寒。
楚誉赶来时,我已然躺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南双和落相宜,都在我床边哭泣。
“王爷,就是落妃给主子下的毒!”
“王爷,臣妾冤枉啊!定是有人偷换了我的茶杯,想要加害于我,请王爷明察!”
楚誉没有说话。
大夫瞧看很久,说的是,蚀骨散,无药可治。
入夜,落相宜的长笑,被一声呵斥打断。
楚誉的眼睛是红的,他手上的,是那把长剑。
情灭
那夜有些燥热,落相宜的笑穿透了整个院子,楚誉的眼睛是红的,手里的长剑是冷的。
“你满意了?”
楚誉没有再怒气冲冲的质问。
“满意?”
“楚誉,你现在紧张了?现在会主动来到我的寝宫主动跟我说话了?我嫁于你将近一年的时间,你从来都是冷眼看我,但是那个穆黎书一来,你的态度就全变了,你的偏心,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
落相宜虽是笑着的,但是一滴滴的热泪,异常清晰。
这些日子,她所忍耐的,楚誉一点都不知道。
除了侧妃这个名号,他什么都没给过自己。
哪怕一丝一毫的在意和关心,都没有。
“我十七岁认识你,十八岁同你成亲,我高官之女给你做侧妃,我都一声不吭,我总觉得,我对你的好,你有一天能看见,有一天你回头发现,原来,我一直都在等你。可是你呢?你所有表面上对我的好,都是假象,都是为了维护你王爷的身份,我疯了一样的爱你,可最后我得到了什么?”
“我日日盼,夜夜盼,看的那个窗户都已经爬满了青藤,也盼不来你,你天天处理公务,除了公务,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穆黎书身上,她一个羌勒女子,只会喊打喊杀,有什么好?我从小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我哪里配不上你,为何你却宁愿喜欢那个疯丫头,也不愿看我一眼?楚誉,你为何那么狠心!”
“你说完了么?”
楚誉没有神情,没有语气,冰冰冷冷。
“没有!都是因为那个穆黎书,是她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如果不是她…你会发现我的好。”
“落相宜,从始至终,都仅仅是我不爱你,你却非要把一切都强加在他人身上,她从未争抢,但是你却三番两次的针对她,甚至是陷害她!以前的小事,介于你还是我的侧妃,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次你竟然对她投毒!性命之贵,胜过一切,不管你是不是高官之女,这次我绝不会姑息!”
楚誉抽出长剑,指在落相宜面前,她显然被吓到了,但是她依旧笑着,哭着。
她已经,心如死灰。
“你要杀我?”
她缓缓发问。
“你可知,若是我死了,落氏绝不会放过你,定会让你身败名裂!”
“你不是从来不管政事,不理纠纷,只想好好的当你的王爷吗,怎么,杀了我,你的地位可就不保了,你不怕么?”
落相宜的笑,让楚誉无奈。
他从不曾想过,这个外表看起来温柔贤淑的人,却是毒蝎心肠。
他的确不理政事,这辈子只想当个安逸王爷,但是对于穆黎书的事,他无法不管不顾,哪怕是丢了王爷,没了性命,他也不悔。
“毒酒定有解药。”
楚誉来的目的很明确。
“你以为,拿着剑指着我,我就会告诉你解药?妄想!”
落相宜的笑声依旧强烈,此时慧玉突然冲进来,跪下。
“王爷,求您放了落妃吧!主子不过一时鬼迷心窍了,才做出这样的事,解药我有,只要王爷放过王妃!”
“慧玉,你给我退下!”
落相宜听到解药二字突然警惕,但是此时的慧玉仿佛早就知道结局一般,她哀求的眼神与之前的张牙舞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主子,我求您收手吧,这样下去只会让您更加痛苦的。王爷,落妃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念在你们也是夫妻的份上,求您不要责备落妃,她是受我的教唆才会给王妃下毒的,一切都是我的错,奴婢该死,王爷要杀的话,就杀我吧!”
“解药拿来。”
楚誉现在可没有心情看她们主仆情深,他只想要解药。
他早就知道落相宜下的毒是她们落氏特有的毒药,而且落氏一族从来不会下无解之毒,他们一般都会保留解药,因为有了解药,他们才会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听到更多想听的消息,所以他断定,解药一定就在落相宜手中。
慧玉一改常态,前来认错,一定是因为她得知了消息。
在他们心目中天下独大的落氏,早已经不复往日。
皇上这些日子都在彻查叛军逆贼一事,落氏反叛意愿越来越大,暗地酬兵一事已经全然被皇上知晓,皇上派军包围了整个落氏府邸,现在的落氏已经处于风雨飘摇之中,这件事外界已经传的沸沸扬扬,唯一不知,还以为落氏是挡箭牌的,也只有足不出户的落相宜了。
“楚誉,你救了她,整个落氏也不会放过她的!”
落相宜的痴笑,在她精致的脸上,显得格外丑陋。
“主子,落氏…已经没了…”
慧玉紧紧抓着落相宜的衣袂,落相宜的眼神突然黯淡,满眼的难以置信令她瞬间无力栽倒在地。
“没了?我堂堂落氏,怎么可能没了?!”
“主子,您收手吧!”
慧玉绝望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突然明白了,她为何交出解药,为何求情。
落相宜冰冷的泪滴划过脸颊,她脑海瞬间想象着一系列迹象,落氏确实已经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爹娘也没有再来过信,上次信件的最后一句也是:珍重。
叛军之事,已被发现。
她此时才明白,本来早就能知悉的事情,她因为一心的报复,全都没有发现。
生她养她的爹娘,已经不知何处。
她这辈子爱的人,也已经将自己视作仇人,她落相宜本该风风光光的一辈子,一瞬便灰飞烟灭。
她的恨,都变成了愧。
从始至终,她最恨的就是自己。
是那个从小装模作样讨得所有人喜欢,逼着自己学不喜欢的琴棋书画,逼着自己微笑,逼着自己懂事,学会八面玲珑的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快乐的。
她原本以为,讨得所有人喜欢,嫁给楚誉,自己就能逃离那个争权夺势的世界,自己就可以卸下伪装,好好的做个侧妃,与楚誉比翼双飞。
但是,他不爱自己这个事实,又使自己再次带上了面具。
最初的自己,她早就忘了,忘了她的样子,她的笑。
落相宜,早就死了。
她突然抢过楚誉手中的剑,就要往脖子抹去,还好楚誉眼疾手快,在切断动脉之前打掉了她手中的剑。
落相宜晕厥。
他本来就没有想要她死,毕竟夫妻一场,她早晚会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楚誉走了,他紧握着手中的解药,奔向穆黎书的寝宫。
当她将解药吞下去的那一刻,楚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他这才发现,他变了。
他放下了自己从来都不会放下的王爷身份,只是因为她的安危,他什么都会不管不顾,哪怕要了他的性命,他也不惧。
当初的阿锦,哪怕是个女子,也不畏生死,只是为了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
那么作为一个王爷,更不该窝囊一世。
母妃去世时,最大的心愿,便是自己可以平平淡淡度过一生,什么太子之位,王位,他其实都不感兴趣。
他尽力做好自己本职工作,当好一个王爷,不害人,也不会遭人陷害。
但是此时,遇见穆黎书的此时,他便不想如此平平淡淡了。
人若犯我,绝不姑息。
反抗,而不是忍耐。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阿锦,
绝对不能再失去穆黎书。
告知
我醒来时,楚誉就握着我的手,睡在我的旁侧。
我原本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再也见不到他了。
落相宜下在我杯中的毒,十分苦。
但是我还是醒来了,定是楚誉救了我。
我轻抚着他的眉,看着他,这般好看的脸,这样高的鼻梁,我见过的男子中,只有楚誉一人。
他微微睁眼,见我醒了,轻轻落在唇上一个吻。
他拥着我,拥的很紧。
“睡了这么久,可睡好了?“
我在他怀里点了点头。
而他端坐起身,看了我一眼。
今日阳光正好,屋子里面已经被照射的暖洋洋的,我顺势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一觉之后好像全身都恢复了不少的力气。
“看来,你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瞧着这面色...也足够红润了...”
楚誉说的时候,轻轻的伸手抚住了我的脸,而我却突然紧绷,觉得这番样子有些羞涩,转身躲过了,不再看他。
只听楚誉一声轻笑。
“既然你的身子已经恢复,那便为我更衣吧。”
“更…更衣?不是有南双么…”
我突然脸就红了,微微侧眼看着他身着白衫,若隐若现的前胸,身上仿佛更加炙热。
“你是我的王妃,更衣就用不着南双了。”
我人生第一次为男子更衣,靠的如此之近,我害羞的只是一心顾着为他整理衣衫,不敢抬头。
可不得不说他身材着实好,原本我以为王爷看起来弱不禁风,谁知身上虽然雪白如女子,却也板实,圆房那夜,我便全然瞧了个干净。
咦…我这是什么龌龊心思。
我笨手笨脚的替他穿戴整齐,他嘴角微笑,一直盯着我,看得我十分不自在。
“那…落相宜呢?你关了她?还是罚了她?“
我知道落相宜此时定不会是个好下场,但是,我并没有之前那般心痛了,这应该就是释怀了吧。
“大概…晕厥不醒。”
“晕厥?你打了她?”
“她自刎了。”
“你既然不爱她,为何娶她。”
楚誉动作一停,眼神一怔。
为何?因为皇命。
“我还有公务在身,你要乖乖用早膳。”
“何时回来?”
“若回来得早,带你去街上看花灯。”
“那…你将这个带着。”
我急忙跑去橱柜边翻找了好一会儿,然后拿出那块玉佩,递到他的手上。
“玉佩?”
“嗯,这是我狩猎第一名得到的,是一对儿,还有一个在我这儿。”
我从怀中掏出我的那枚,他见了后笑了。
“情物么?”
我愣了一会儿,怔怔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牵了我的手,在手背上留下了一个温暖的吻。
然后他拿了长剑,离了寝宫。
我等他回来,无论多久。
南双此时匆匆进来,一进来便紧紧抱住我。
“我的王妃,你终于醒了,快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
说着说着,南双的泪珠如雨下,撅着的小嘴十分讨喜。
“好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没事的!”
“那该死的落相宜!哼,终于因果有轮回,善恶有奖惩,以后我们再也不用看到她们那副可恶的嘴脸了!”
南双双手叉腰,一副吵架吵赢了的姿态,着实令人想发笑。
好日子,应该就要来了吧。
馨乐公主听闻我中毒一事,特地从宫中赶来王府,死缠烂打着要听故事,从她那里我才得知,落氏一族有意造反,已经被全部歼灭,没有重生之地了。
“没想到那个落相宜如此狠毒,之前见她,我还以为她大家闺秀,温柔贤淑呢!果然人不可貌相。”
馨乐气的喝了一大口凉茶。
“她不过是,嫁错了人。”
我感叹的是,她的悲情。
感情没有对错,感情可以导致很多不可预期的后果,我觉得,她定是积压了太久。
“诶,前两天母后还来跟我说,帮我挑了个人家,好像是丞相之子,但是我知道那个公子哥,天天逗鸟斗蛐蛐儿,没个正形。”
我有些惊讶,馨乐的心上人不该是…
“你嫁给了丞相之子,那魏将军怎么办?”
听我的话后,馨乐倒还急了。
“关他什么事?反正…反正,他从来只当我是妹妹罢了。”
“他同你说的?”
“自然是我自己觉得的,他心中有个阿萱。”
我清楚的看见了馨乐眼中的失落。
我握住她的手。
“馨乐,别怕,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勇敢的,魏将军早晚要学会从那段感情中走出来,你同他讲你的心思,他若是真的明确告诉你只当你是妹妹,你再放手也不迟。”
“可是…我怕…”
馨乐的手捏紧了手帕。
“别怕,喜欢就说出来,不要让自己后悔。”
我微笑着,用坚定的眼神告诉她应该相信自己,女子一生,婚姻是大事,若有可以自己追寻和选择的机会,就一定不要错过。
“可是,我虽然没有直面对他说过,但是我对他的种种情谊,是个人应该都能看出来吧,可是如今…他常躲着我。”
“说和不说还是有区别的,行为表现的再亲昵,世人也只想听到真心话不是么?就像我与楚誉,虽然我知晓他对我很好,但是也一直不敢妄加揣测他的心意,直到他亲口对我说的时候,我才知道的。”
馨乐思虑了一会儿,微微点头。
“嫂嫂说的对,我应该告诉他,问问他的心意,不然…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反握住我的手,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之前阿爹催我婚嫁时一般,他让我嫁给一位壮士,那壮士满脸胡茬,还是一字连眉,我看了就害怕,我还因此生气了好几天没有理阿爹,我甚至说若没有我喜欢的人我就嫁给尧胥,反正他定会对我好。
阿爹无奈的摇头,最终还是妥协了,说拿我这个丫头没有办法。
不过,阿爹,我遇到了我喜欢的人,他待我很好,我也很幸福。
想到这些,我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虽然很想念阿爹和尧胥,想念羌勒的草原烈马,但是在这里有楚誉,知道他会一直护着我,就并没有那么难受了。
“嫂嫂,说到这里,我想请您帮个忙。”
“你说,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她扭捏了一会儿,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我知道嫂嫂跟魏将军不打不相识,是有些交集的,所以我想让嫂嫂约他,毕竟他得知我与丞相之子婚约将定的事后,就更不愿睬我了,若是我去邀,他不会来的。”
这个魏询,真是不通人情!
“好,我答应你,随后你将时间地点告于我,我替你邀。”
我看见馨月的眼神突然明亮。
这样痴情少女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我曾在落相宜的眼中,真真切切地见到过。
“多谢嫂嫂!”
她激动的将我紧抱着,我无法挣脱。
她笑得开心。
有情人终成眷属,是我的期许。
花灯
送走馨乐后,已经是傍晚时分了,我留她在府中吃饭,可是她说皇后特地交代今晚要她陪同晚膳,再加上她说要好好思考如何对魏询开口,看她那副表情,我便也不好强留了。
我叫南双让厨房将饭菜再热一遍,等王爷回来吃。
没等一会儿,踏着月光进来的,是又着一身白衣的楚誉。
他那么喜欢穿白衣,而且一尘不染,就像一个仙人一样,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
“你就穿这么些,还开着窗,不冷么?”
谁知他一进门不是感动我将饭菜都热好等他回来,反而又是说我穿的少了,又是说我手冰冷,屋内又没点暖香之类的闲话。
“南双,去屋内给王妃拿件厚袄来加上。”
“屋内还是挺暖和的,不至于穿厚袄吧。”
我小心翼翼的试探他的口气,他没有做声。
南双一溜烟儿就跑去屋内将那件狼毛袄拿来给我披上,差点没将我捂死。
他牵起我的手,拉着我就走。
“去…去哪儿?饭还没吃呢?!”
我回头看着那一桌佳肴,有些不舍得,今儿可是有我最喜欢吃的烧鸭,我都馋了好久了。
“我说了,回来的早,带你去看花灯。”
他笑了,笑得那般好看。
此时的街道,大街小巷都挂满了明亮的花灯,拱桥下的清水河里,都是
五颜六色的花灯,把整个京昭城照的亮堂堂的,这样的景色,我从未在羌勒看过。
往来的小贩,孩童,夫妻,热热闹闹的,耳边都是欢笑声。
他牵着我,那么紧,高大的他穿梭在人海中,将我护在身后,他的步子不快不慢,刚好够我跟着。
他带我来到了一家酒楼,订了上好的厢房,还点了一桌佳肴美酒,早就饿了的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胡吃海塞起来。
终于把肚子吃的饱饱的了,我才开始注意到这楼的风光。
在这个最高的厢房内,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整个京昭城的美景,看到那些明亮的灯飘在空中,像寄托着什么东西一般,飞向最高处。
成千上万的灯汇聚在一起,将楚誉的脸照的很亮很亮,我就这样托着腮看着他,深邃的眉眼,高挺的鼻梁,这些光勾勒他的侧颜,特别好看。
“楚誉,那些空中的灯好美。”
他抬眸看着那些灯,点了点头。
“那些是孔明灯,相传,人们会在同一天一起放孔明灯,并且许愿,这些灯会把他们的愿望带到天空最高处,神明看见了,便能帮他们实现。”
“那我们也去放吧!我也想许愿,保佑阿爹尧胥平安归来,保佑…天下太平!”
其实我是想说,保佑楚誉健康平安,无灾无难。
“好。”
他宠溺的眼神,叫我动心。
我们买了一个孔明灯,老板说,愿望要写在孔明灯上才算数。
“楚誉,我字不好看,神明见了一定会嫌弃的,不如你替我写吧,你的字好看,神明见了,肯定第一个就实现我的愿望。”
“呵,你总是有歪理。”
他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随后提起笔,我说一句,他写一句。
应该是我的愿望太多了,灯上写的满满当当的,还剩最后一块位置。
“这里留给你写吧。”
我握住他的手,示意他那里停笔。
楚誉看着我,摇了摇头。
“怎么,你没有愿望么?”
哼,再怎么样,也应该许一个什么王妃安康之类的愿啊,但是他竟然摇头。
“你在我身边就够了,我别无他求。”
这话来的突然,我煞的就红了脸。
“那…那你就写…国泰民安。”
见我支支吾吾的样子,他无奈的笑了笑,提笔写下。
我们一同将孔明灯放飞,飘得高高的,楚誉就站在我的旁侧,陪我看着头上的那些灯飞的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我只愿你,一生欢愉,美满安康。”
他很轻声,看着那些孔明灯,握紧了我的手。
我痴痴的看着他,他突然低头,一个深深的吻落下,我的唇火热火热的,大脑一片空白。
此时,我亦欢愉。
此时人群中的魏询看着相拥的两人,转过了身。
那年,阿萱还在自己旁侧,她替他擦拭着长剑,一丝不苟,仔仔细细。
她虽是女子,却喜欢束发,一板一眼的样子,随时警惕。
她说,她父母双亡,世上已无亲人,因此她现下唯一舍不下的,便是自己。
自己将她保护的很好,但是她仿佛知道自己的结局一般,不愿自己在为她多做任何事,她甚至,劝自己娶妻。
不久,她便离世。
他魏询这一生,也并不是非她不可,但她就像自己的一根刺,时时刺痛,时时提醒自己,那个女人,已经离他远去,再也回不来了。
他见到穆黎书,就像看见了她。
她们的神色,有七分相似,虽说脾气秉性,有些微小差距。
但是他分的清。
他…应该分的清。
他…有时分不清。
穆黎书的那种小性子,跟普通女人实在不同,他很好奇,这个女人,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他发现,遇见她时,他的心,又活了。
他不知楚誉是真的忘了那个阿锦,爱上了他的王妃,还是一切只是障眼法。
但是,他只明白,出生入死的兄弟,绝对不能背叛。
得不到的东西多了,何况女人。
埋在心底,藏起来,也挺好。就像这么多年自己的伤痛一般,无人察觉。
唯二
馨乐从宫中传来消息,说她想好了,日子也定了,这月初七,城外相见。
我听了消息,比她还要激动。
谁知南双却一脸不满。
“王妃可真是会凑对呢,万一这魏将军把公主拒了,公主跑来怨王妃说是王妃出的主意让她丢了面子,那就难办了。”
“南双你别乌鸦嘴了!万一说应了怎么办!再说了,我觉得馨乐不是那样的人。”
我就觉得,馨乐那么可爱大方,那魏询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他难不成是块木头?
“王妃您难道忘了,魏将军心里可是有个阿萱姑娘的,这公主再好,但这故人之情,可深刻着呢!”
啧,照南双这么一说也是,魏询就是一直忘不了那个女子,所以才不愿接受别人,不行,我得帮公主。
“要不…我先约约那魏将军,套个近乎,顺便…给他开导开导?”
“王妃…您可别火上浇油啊。”
“放心吧,劝人我最在行了。之前阿爹不开心我就去哄阿爹,阿爹一会儿就开心了,相信我!”
我约了魏询在上次的那个酒楼,特地选了一个大厢房,还准备了许多美酒佳肴。
他答应的倒是很爽快,来的也很准时。
只不过他还是穿着那一身盔甲,带着他的长剑,一身杀气,眼神凌然。
“魏将军,就吃个饭而已,为何不穿便服?”
“人生在世,处处有危险,不可不留意。”
他重重的将剑放在一旁,我都能感觉到桌面在颤抖。
“是是是,魏将军考虑的可真周到。”
今日可不能再跟他斗嘴了,应该顺着他走,这样才能有效。
“我可不像王妃,遇到什么事拿着刀就冲过去了,也不顾形势,如此英勇,魏某着实敬佩。”
“你…”
算了算了,顺着顺着。
“不知王妃今日突然说请我喝酒,是有何事么?”
“我这不是看魏将军平时军务繁忙,想着替魏将军分忧嘛,更何况魏将军先后救了我两次,这请喝酒不是应该的嘛。”
他嫌弃的眼神可是丝毫不隐藏。
“不知是谁,硬说两次都是我坏了事,还说我这不算拔刀相助。”
“不不不,魏将军英勇,是我不懂事,我敬魏将军一杯。”
我替他斟满了酒,然后举杯喝了一大口,嗯,这酒味道真的美。
他也喝了一杯,拿起筷子夹了菜。
“那个,魏将军,上次狩猎,若不是有您的帮助,我也不会拿第一名,这不,这次为了公平,我特地准备这月初七在城外办一次狩猎,各家公子小姐都会来,希望魏将军也不会缺席啊。”
“怎么,还想跟我比?”
“哈哈哈,魏将军如此勇猛,我自然是比不过的,但是,也可以切磋切磋。”
我嘻嘻的笑着,这样的借口,他应该不好拒绝吧。
“再看吧,有空便去。”
“好嘞好嘞,来,魏将军喝酒。”
我举起酒杯,谁知他只顾着夹菜,看都没看我。
切,这人什么性格,这么难相处,不对,我应该切入正题了。
“那个,据我所知魏将军岁数也不小了吧,为何…还不娶妻?”
我吃了好几粒花生米,还喝了一大口酒,才有胆量问的。
他停了一下筷子,随后夹了一大块红烧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难不成,这偌大的京昭城,就没有魏将军瞧得上的女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眼神一撇,我差点吓掉筷子,为什么做这种事的时候就这么心虚呢?我本来根本就不怕他啊。
“魏将军多虑了,既然魏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我当然是想帮魏将军做些什么了,如果魏将军中意哪家小姐,我一定帮忙。”
“不必你费心了,你就当好你的王妃,别再给楚誉惹事就行了。”
他面色平淡的吃着菜,喝着酒。
不对,这样问下去是没有什么进展的,看来我得刺激一下他才行。
“听闻…魏将军曾经救过一个女子,名叫阿萱?”
“死了的人,提她做什么。”
看他处变不惊的样子,就像这阿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一样。
“我知道你在乎她。”
他喝了一口酒,眼眶微红,依旧无言。
“人死不可复生,若是一直沉浸在悲伤里,只会让自己更痛苦,我想,她也希望你过得好吧。”
他定睛看着我,那眼神里,我看到了孤独,看到了思念,看到了脆弱,看到了很多很多。
“我知道,桀骜不驯的魏将军,内心有伤,你从来都是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但是很少有人真正的看到你内心的脆弱,你走到今天的位置,肯定也吃了很多非常人能及的苦。她的出现,就像是你生命中的一束阳光,带给你温暖,这样的人,自是永远都无法忘怀的。就像我阿爹,他这辈子,都没能忘记我阿娘。”
“你阿娘…”
“在我出生时难产死了。”
提到阿娘,我内心依旧伤感,我从未见过她,但在我心中,她是这个世上最美好的女子。
“喝酒。”
他举起酒杯,我也忍着泪举起酒杯喝了一口又一口。
“你想你阿娘吗?”
他红着眼问,随即抿了一口酒。
“嗯。”
“我也是。”
他喝了很多很多酒,比那天喝的还要多,他的脸,眼睛,都是红的。
“阿萱,是我征战时救回来的,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浑身是伤,但她的眼神,一点儿也不害怕。”
他提到阿萱时,眼里都是光,跟阿爹提到阿娘时一样。
“她话不是很多,她喜欢耍刀,喜欢骑马,喜欢射箭,喜欢喝酒,跟我一样。她死的那天,就躺在我的怀里,她说,让我好好活着,娶妻生子,平安一生,她还叫我不要想她,她从未说过那么多的话。她的手特别冰,我如何也捂不暖,我就这样看着她,在我怀里没了气息。”
我轻抚他的背,他眼睛通红,但是没有眼泪。
“我很想她。”
他将一壶酒都饮了下去,显然有些醉了。
我也醉了,我突然,特别心疼他。
“所以啊,你更要好好活着,完成她的遗愿,你知道吗,她最后说的话,可是用尽了她的所有力气。你若是一直忘不了,她在土里也不会开心的,娶妻生子,并不代表就背叛了她,你仔细看就会发现,还有其他女子,值得你回头。”
他转头看向我,迷离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温柔。
我笑了,感觉,他深情的就像尧胥一般。
“你知道么,你很像她。”
“我?像谁?”
我醉意朦胧,已经有些糊涂了。
他缓缓靠近,抚着我的脸,我呆呆的望着他。
尧胥…你回来了么…
当他轻轻的吻落在我的额头上时,我心底一怔。
我好像突然清醒了一些,慌忙的推开他。
“阿萱…”
他轻声唤着,应该已经醉的分不清人了。
“谁…谁是你的阿萱,我是穆黎书!”
他轻轻一笑,像极了尧胥的模样,糟了,我一时,也醉的分不清了。
我梦到了第一次跟尧胥喝酒的时候,他喝的脸颊通红,然后他就开始胡言乱语,说了一大堆我听不懂的话,也许只是我不记得了吧,反正后来阿爹狠狠的教训了我们,罚我抄族规,但其实一大半都是尧胥帮我抄的。
尧胥对我就像亲妹妹一般,我说,若是我以后嫁不出去了,我就嫁给你。
我记得,他笑着说,我才不会娶你。
但是他不知,那次他醉酒,我只记得他说的最深刻的一句就是,你若嫁不出去,我定娶你。
抉择
日落西沉,余晖落在竹亭前的鱼塘中,波光粼粼,可见鱼儿戏水,虫儿扑食。
亭中坐的二位公子,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终于,一声雀叫打破了这份沉寂。
“魏将军不应该解释一下么。”
楚誉收起折扇,喝了一口清茶。
“誉王的意思,是问我昨日为何又与王妃喝得酩酊大醉?”
魏询蹙着眉,依旧是那身盔甲,手放在桌面上搭着,高架着双腿,神色平静。
楚誉端起茶壶,继续往杯中倒了一杯清茶,没有说话。
“昨日是你的王妃邀的我,再说我两次救王妃于危难之中,王爷不答谢我,倒还质问我,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
魏询扶了扶额头,昨日的烈酒,倒是让脑袋十分不好受,只觉昏昏沉沉。
“我记得我曾说过,你若敢碰她,我便拔刀相见。”
楚誉抽出腰中的剑轻轻擦拭,自上次围剿叛军以来,唯一拔剑相对的,是落相宜。
“那倒是巧了,昨日,我可是真真切切的碰了她。”
魏询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楚誉冷眸一定,快速拔出长剑,正对着魏询的胸膛。
“依我说,你这王妃甚是得我心意,我上次说过你若不喜,我可就抢了去了,不知王爷意见如何?”
楚誉没有回话,反倒是快剑即出,魏询一个俯身躲过,随即他拿起桌上冷刃,两人厮打起来。
剑随风向而走,快速且锋利,恰似一不小心就能斩断骨肉,两人擦身而过,以剑相抵,惊起落叶千层。
楚誉动作轻盈迅速,剑锋恰似星点下落,忽远忽近,魏询行如疾风,防守有力,二人不相上下,从亭内到水面,再到亭上竹顶,双刃相交之声分外刺耳,纠缠不休。
突地楚誉一个上前,长剑直下,直指魏询脖颈处,魏询则挥剑如雨,一个转身切断楚誉衣袂一角,二人对峙之时,却不由的相视而笑。
“都不记得我们上次这般过瘾的打一架,是什么时候了。”
魏询先收了剑,回到亭中喝酒。
楚誉微微颔首,思考了一番。
“那时,不过少年。”
楚誉又将剑好好擦拭了一番,才收起来,给魏询也倒了一杯清茶。
“嗯,那时,我们二人常常偷跑出去,去闹市听书,看杂耍,我还记得我骗你去了一次宜春楼,你气的追着我跑了三条街。”
魏询说起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魏询,我一直将你视作我最好的兄弟,从前如此,将来亦是如此。”
“我只是好奇,你不是心中有个阿锦么?为何对这位王妃也如此上心。”
魏询说完后一口气喝完了楚誉递过来的清茶,他皱了皱眉,有些微苦。
“她便是阿锦。”
“你是说你娶到的这位王妃,就是你心心念念在羌勒曾遇到的阿锦姑娘?”
楚誉点头。
“在羌勒时,她扮作公主雇的杀手,化名阿锦刺杀我,之后,她跌落山谷,忘记了此事,也忘了我,我同她说过这件事,只是她说忆不起来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向来君子之称的誉王,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呢。”
“不论是阿锦还是穆黎书,她那份性子,一直没变。”
楚誉含笑。
魏询低眉,没有多言。
穆黎书和楚誉,他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从小陪伴自己的兄弟,早就胜过一切。
即使他心中曾对穆黎书有过那么一丝悸动,但是就把这份悸动永远掩藏在心底吧。
让他悸动的,也不过是她身上有阿萱的影子而已。
“你楚誉可真是有美人福啊,我身边怎么就没个美人天天绕着我转呢。”
魏询开玩笑的语气,楚誉无奈摇头。
“京昭城大小名媛,你自己不要,怪谁。”
“我这辈子征战沙场,手上沾满了无数鲜血,没几个女人不害怕我的。”
“除了阿萱,会有别人的。”
楚誉的眼神,那么坚定。
能让他以这样的口气说话的,一定是件绝对的事情。
两人在亭中坐了很久,直到月上枝头,晚风徐徐,鱼塘也平静了,才相继离去。
初七的狩猎,魏询来了。
馨乐一把抓住我的手,我能感受到她的紧张和欣喜,她另一只手捏紧了手帕,搓来搓去。
我眼神示意她不要害怕。
“楚誉呢?”
魏询大步走来,挑了挑眉,还理了理自己的衣衫。
“进宫了。”
我微微含笑,拍了拍馨乐的手。
“誉王真是公务繁忙啊,可是不像在下,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昏沉度日。”
“魏哥哥才不是游手好闲呢,馨乐觉得,魏哥哥英勇善战,立下无数战功,自是无人能敌。”
馨乐害羞一笑,可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魏询的欣赏。
“狩猎快要开始了,我去准备一下,你们聊。”
临走时我不忘给馨乐使了一个眼色,看这魏询今日心情不错,馨乐应该有八成的把握。
我去挑了一匹好马,给它喂了粮草,上次狩猎时险些丧命,这次一定要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过过狩猎瘾。
馨乐将魏询拉走了。
去了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只能听见对方声音的地方。
“今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馨乐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魏询的脸上勾勒出一抹笑容,她是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妹妹,跟屁虫,这么多年了,她的性子还是没变。
“你说,我听着。”
魏询其实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些什么,他也明白,馨乐对自己的心思,既然这样,就都说清楚才比较好。
“我思前想后很久,我发现我对魏哥哥,根本就不是兄妹之情,我…我…”
馨乐在这时候却突然顿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开口说出那几个字,会不会刚一开口,就被他拒了。
“你喜欢我?”
魏询弯腰,对上馨乐的眸子,馨乐一霎那脸就红透了,一直红到耳后跟,她依旧紧紧的捏着手帕,毫不放松。
“嗯。”
馨乐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
魏询轻声一笑,拍了拍她的头。
“傻姑娘,你可是我从小玩到大的好妹妹啊。”
“可是…可是馨乐一直没有将魏哥哥真正的当做哥哥…不是…是馨乐对魏哥哥一直是…是爱慕之情。母后准备将我嫁给丞相之子,可是那个公子哥整天吃喝玩乐,再说了,我从没见过他,更不会喜欢他,所以我不想嫁给他,我选择跟魏哥哥说,就是因为我想告诉魏哥哥我内心的真实感受,要是再不说,可能就来不及了。”
馨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差点没有喘过气来,她依旧低着头,内心的紧张和害怕无从放置。
魏询垂眸。
“我绝对不会让你嫁给丞相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说的很平静,馨乐听的很明白。
“但是馨乐,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亲妹妹,虽然这样的理由有些敷衍,但是,我不值得你这般。”
馨乐一时间就红了眼眶,她最害怕的就是听到,将自己当做妹妹这样的话。
“你若不值得,这世间就没人值得了。”
魏询听出来了,馨乐语气中隐隐的哽咽。
“我知道你心中有个阿萱姑娘,一直忘不掉她,但是没关系的,我可以等,等到你忘掉为止,魏哥哥,我会等你。”
馨乐说着,豆大般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魏询走近,轻轻替她拭了泪,他终究,也是看不得她哭的。
“你不必等我,跟着我,只有吃不尽的苦头。我心中,恐怕已经留不下人了。”
魏询依旧笑了,这个笑,有些装模作样。
接着他大步离开,他突然明白,那日穆黎书说的话,和今日的狩猎,有着不可言喻的联系。
他其实不忍心伤害馨乐,但是,给了希望,就会让她更痛苦。
他说的,不过是真心话。
他的心里,留不下别人了。
可能,他会一辈子就这样,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无牵无挂。
挺好。
险夷
我看见魏询远远朝这边走来,但是却没有看见馨乐。
我跨上马背,背上了弓弩,拉紧了缰绳。
魏询挑了一匹最烈的红马,轻松跨上,骑着马来到了我的旁侧。
“怎么就魏将军一个人?馨乐公主不是跟您一起的么。”
我疑惑的看着他,他却一心顾着试试那把弓箭,他闭眼瞄准远方,拉着弓的手臂应该是用了十分力气,远远瞧见天边的大雁,但是他却收回了手,放好了弓弩后,才记得回我话。
“王妃与馨乐公主走的如此亲近,关于她的事,还需问我么?”
魏询戏谑的语气,应该是知晓了我此次邀他来狩猎的目的了。
“你拒了她?”
如若是答应了,两人应该有说有笑的同行入场才是,但既然是魏询先入场,而且还迟迟不见馨乐,看来…
“你和她,早就该知道我的答复。”
魏询依旧是看着远方的大雁,那双眼宛如利箭,仿佛随时能射放出去,击中猎物。
“你早晚要放下阿萱的,馨乐对你爱慕已久,而且善良活泼,有哪里不好?你非这般伤她。”
看来上次请他喝酒说了那么多劝他看开的话,都是徒劳,他心里,还是放不下。
“我虽不舍伤她,但是,更看不得她做无意义的事。”
“你…”
我刚想驳斥他,却见馨乐骑马入场,见她红肿的双眼,显然是哭过的。
我止了话,担心的看向馨乐,谁知她却对我莞尔一笑。
狩猎开始,我只看见馨乐驾马飞奔离开,马蹄踏起尘土,满天飞扬。
恰似身后的一切,她都毫不在乎,又恰似,她想逃离什么一般,只管向前狂奔。
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了相似的画面,像是在羌勒,我也曾像她这般,骑着马从山巅飞奔而下,像是要去见什么重要的人,但是待我细想,那副画面又消失了。
我摇了摇头,清了清思绪,才发现众人都已驾马离开,我挥动马鞭,快速追赶。
馨乐那般,导致我也没有什么心思和兴趣狩猎了,我只怕她因为难过而做傻事。
我在林中飞奔,希望能赶上她,同她说说话,也许,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能明白,馨乐此刻的心情,但是看到魏询,我好像也能明白,他为何拒绝。
他曾深爱着阿萱,就像阿爹爱着阿娘,若是要他再去接受别人,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消磨,才能减轻相思。
阿爹,一辈子守着阿娘,都没有再娶。
我边想着心事,边拿着弓箭这边瞧瞧,那边看看,这林子虽大,但是却没有什么野物,只有几只幼兔在丛中蹦蹦跳跳。
林中深处湿气重,树又高又大,泥土也润的很,这样的场所,应该多蛇蝎。
正好我一个抬头,瞧见树梢上一只青蛇正对我吐着蛇信子,我吓得立刻从腰间拔出弯刀,一刀挥去,那青蛇一尸两半,掉下树去。
看来这林中毒物多的很,馨乐一人,我心中实在有些担心,就她那狩猎的三脚猫功夫,可真不能保护好自己。
我更加着急的寻她,谁知深处更多藤蔓,马匹不好进入。
就在此时,远远传来一声惊呼,那声音惊恐万分,好像…
馨乐!
我立刻驾马朝声音传出的地方寻去,我就说我这心里一直焦虑,貌似要出什么事一般,果不其然,但是我在这林中一来一往,绕绕回回,竟然失了方向。
就我慌慌张张寻路之时,听到了一阵马蹄声。
是马蹄狂奔而来的声音。
我定睛一看,林中不远处,一匹鲜红的快马在葱绿的树丛间奔过,我认得是魏询选的那匹烈马,马上的两人,我亦看的真切。
等我回到狩猎营帐中,只看见馨乐躺在床上,嘴唇泛紫,面色苍白。
坐在床边的魏询,神情焦急,汗如雨下。
他的嘴角,还残留着血渍。
“怎么回事?”
我轻声问站在一旁的大夫,那大夫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公主在狩猎中被毒蛇所伤,幸亏魏将军发现的及时,并且魏大人亲自为公主吸出蛇毒,公主这才保住了性命。”
我看向他们,魏询紧紧拉住馨乐的手。
我想,这般的呵护,除了馨乐是魏询最疼爱的妹妹之外,应该,也是有些其他情谊的吧。
有魏询在,馨乐便能化险为夷。
这就像是,之前阿爹说的。
“因为有尧胥在,你这个丫头才能每次都化险为夷。”
我不由得笑了,轻轻离开营帐。
看着蓝天,青草,树林,我又想起了以前。
尧胥,一直都希望我能好好的唤他一声哥哥,只不过我嘴硬,从来没喊过,每次我逗他,跟他打赌,说,你若是赢了,我便唤你十声哥哥,然后他都傻傻的相信了,结果每次我都耍赖,最终,他也只能无奈的笑笑。
现下,他不在我身边,我突然,想唤他一声。
他听了,定会开心好久好久。
“黎书,会不会我死了,都等不到你唤我一声哥哥啊。”
“你说什么话呢,动不动就是死啊死啊的,有我在,你就好好的活着吧,我绝不让你死。”
那时,我的眼神和语气都特别的坚定,他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若能一直在你身边,那就好了。”
尧胥说着打开酒壶,灌了一口酒。
我们坐在宫殿的屋顶上,看着天边的星星,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
“什么意思?”
我拿着他送我的麻鞭挥来挥去,可能是因为功夫不到家,我总是抽到自己,疼的我直叫唤。
“你总是要嫁人的,你嫁了人,我们就很难再像现在这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尧胥替我揉了揉刚被抽到的胳膊,眼睛里,映着天边的星星。
“那就不嫁人了,反正我也不想嫁人,我就想一辈子这么逍遥自在,无忧无虑,骑马射箭,跟你和阿爹在一起。”
我接过他手中的酒壶,仰着头喝下去,那酒冰冰凉凉,穿过喉咙,滑到胃里,特别舒服。
“你记不记得你上次这样说的时候,你阿爹骂了你好久。”
“当然记得,阿爹说我要是不嫁,他就把我打晕了偷偷嫁出去,而且上次,他不但大骂我一通,他还罚我抄一百遍族规呢!”
“那是罚你么?那几乎都是我替你抄的,第二天我连我的大刀都拿不起来了,分明就是在罚我!”
“哈哈哈,尧胥,你一说到那次,我便想笑,你抄完之后狼狈不堪的模样,实在…哈哈哈”
“你可住嘴吧,下次我再帮你,我就去后山让野狼把我啃了…”
“哈哈哈,不行…我一想到…哈哈哈”
“不准笑了!”
“哈哈哈…”
“诶呀…别笑了,一下把你阿爹吵醒了…”
“哈哈哈…”
…
我看着天边。
尧胥,他就算让野狼啃了,也会替我抄的。
可惜,我没能一直在他身边。
我终究,还是嫁了人。
我盯着天空的云。
羌勒的星星,映在了我的眼里。
凤凰
我亲自上街去买了烧鸭,烤鸡,还有我平常特别喜欢吃的糕点,装了满满一篮子,香气扑鼻,拎在手里重的很。
初春的时候,阳光都散散的,落在屋檐上,花丛里,照在身上虽说没有那么暖和,但是特别明亮。
楚誉牵着我,让我跟他坐马车一同进宫。
这般,他依旧不忘嘱咐南双给我带件绒袄披在身上。
近日,楚誉进宫较往日更勤了,他说圣上一直在同他们探讨西北匪寇一事。
我们生活在富饶的京昭城内,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自是不知道西北边区百姓生活的疾苦。
连续数月的旱灾,粮食收获的极少,百姓以树根为食,浑水为饮,尸体一堆又一堆在烈阳下逐渐腐烂,发出难掩的尸臭味,再加上匪徒蛮寇的抢掠,百姓流离失所,四处逃命。
这样的画面,只在脑海中勾勒一下,便足以叫人心寒。
“我希望,我们那日的孔明灯,真的能被神明看见。”
毕竟,在那上面我许的愿,就有国泰民安。
楚誉更加握紧了我的手,替我理了理额头的碎发,他的眼神就像暖阳,叫人温暖。
他缓缓开口。
“定能如你如愿。”
此时微风吹动轿帘,一丝阳光爬进来,爬到了楚誉的眼睛里。
进了宫之后,楚誉匆匆赶去商讨国事,我和南双则去了馨乐寝宫。
馨乐躺在床上,面色较昨日好了许多,见我来了,她的眼里抑制不住的欣喜。
“好些了么?”
我抚了抚她的脸,她笑着点头。
“好多了,今早已经能下床了。”
“那便好,瞧我给你带了什么?你保证爱吃。”
我将那一篮的美味放在桌子上,打开的那瞬间,热气还滚滚直冒。
“还热着,特别香。”
我扶着馨乐缓缓起身,坐到桌前,馨乐看着那些美味,不由得抿了好几下嘴。
“还是王妃嫂嫂对我好。”
我替她撕下一块大鸡腿,那鸡腿肉特别嫩滑,明显的能看见油汁从肉中流出,脆脆的皮也滋滋响。
我递给她。
“尝尝。”
馨乐接过,嗅了一嗅,然后一口咬了下去。
要不是我在家中用过膳了,恐怕我此时就要流口水了,但是看她喜欢,我内心十分高兴。
“嗯!这烤鸡,比我在宫中吃的还要好吃百倍都不止!”
在场的都被馨乐满嘴的油给逗笑了。
她咀嚼着,但是我知道她心不在焉的想着其他的事,其他的,人。
我上前轻轻的抚一抚她的背。
“你喜欢便好,我知道你在宫中吃不到这般美味,特地给你带的,慢点吃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虽说御膳房的美味糕点不少,都是天下绝顶的,但是唯独这烤鸡,没有街上的香。
“嫂嫂,真的太好吃了,好吃的…我竟…莫名…有些难受…”
吃着吃着,馨乐却突然流了眼泪。
她慌忙的擦干眼泪,瞪大了眼,似乎是不想再让眼泪流出来,然后,继续吃鸡腿。
一口又一口,她包在嘴里,不想出声。
我知道,她心里,定是难受的。
我示意下人们都先退下,南双也被我叫去了外面守着。
她想哭,定是不想别人都看见,听见。
馨乐在我的怀中,抽泣了好一会儿。
“嫂嫂,他拒了我。”
馨乐泪眼朦胧,皱着眉,双手紧紧的握着,煞白煞白。
“他虽拒了你,但是亦是他救了你啊。”
“他当我是他这么多年的妹妹,自然会救我,更何况,他昨日惹了我不快,心中有愧罢了。”
她嘟着嘴,一副生气的模样,但是她哭出来了,心中就已经释怀不少了。
“你之前说的对,他忘不了阿萱,所以突然要他接受其他人,他定不会答应的,但是时间是良药,会消散一切痛苦,我只知道,昨日他救你时的那份慌张,和他看你的眼神,绝对是有情谊在的。”
“可是,母后…已经决定要我嫁给丞相之子了。”
“这么快?”
“母后昨日拜见太后,说了此事,太后没有多言,便算是默许了。”
“你可是太后最疼爱的孙女,你去跟太后说清,她定不会同意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
“既然我喜欢的,不喜欢我,那么,我嫁的人是谁,我已经不在乎了。”
我第一次,在馨乐本来充满乐观和希望的眼睛里,看见了失望。
那份,与她从前的开朗,格格不入的失望。
我心头一酸,有情人终成眷属,是美事,无情人背道而驰,是憾事。
“皇后娘娘驾到!”
门外宦官一声通报,寝殿门开,那逆着光的身影,虽看不太清,但是如凤如凰,一身金色锦绣华服,牡丹金绣花纹,头上珠钗凤羽,气势如虹。
她踏进一步,我才看清那副华丽的面容。
我立刻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她眼眸微垂,摆了摆手,尾指的金护甲长长翘起又落下,示意免礼。
“你便是,羌勒来的那位公主,誉王王妃?”
我拘谨的点了点头。
“母后,嫂嫂今日是特地进宫来看我的,还给我带了许多好吃的呢。”
馨乐不知何时已经偷偷擦干眼泪,换上了一副笑颜。
皇后轻轻嗅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然后捂住了口鼻,皱了眉。
“我说你这寝殿怎么有股怪味儿,原来是宫外带来的一些不上相的东西,我早就跟你说过,宫外的东西油腻的很,而且做工极为不精细,吃了容易腹痛,你偏是不听。来人呐,把这些东西都给我扔出去喂狗。”
“是!”
那老宦官立刻上前收拾了一番,将我眼中的美味全部都拿了出去,动作十分迅速,一刻不敢怠慢。
“母后!你…”
馨乐话还没出口,皇后一个眼神,馨乐就立刻乖乖将话全部吞回了肚子里。
“皇后娘娘,虽说宫内的美食是佳品,但是宫外的也并非是你口中的那般不入流吧,在我们羌勒,火烤羊肉的味道特别鲜美,但是并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工序,所以,皇后娘娘尝都没尝就这样说,是不是有些刻薄了。”
这个老女人神情凶狠,言语尖酸,一看就是高傲惯了,馨乐怕她,我可不怕。
“果然是小国家来的,这么不识礼数,我没有让你回话的时候,你竟然还顶我的嘴,看来,你嫁来后梁这么久,还是没有磨平你这性子。”
南双在一旁着急的拉着我的衣袖,她又怕我多嘴,说了错话做了错事,惹来祸端,但是这皇后如此羞辱我,我不能任由她这般看不起我,甚至是看不起整个羌勒。
“皇后娘娘,羌勒子民天生性子活泼,口无遮拦,您可是一国之后,万万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只不过,我并不是丝毫不识规矩,您说我可以,但是请不要诋毁羌勒。”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世人都传誉王王妃不好惹,刚一进门就将侧妃绊倒,甚至,让誉王差点休了侧妃,导致侧妃在王府再无立足之地,今日看来,这传闻,倒是有些可信。”
皇后的笑,跟落相宜还真有些相似。
南双说过,落相宜是因为有皇后的帮助才顺利嫁进王府的,说来,两人好像还是远亲。
原来,这皇后是为此才针对我的。
“母后,嫂嫂不是那样的人。”
馨乐担忧的看着我,支支吾吾,思前想后,还是帮我说了话。
“行的端坐的正,皇后娘娘信不信是您的事,做没做是我的事,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我看你这丫头性子烈的很,今日既然在此,那我便替你爹娘,好好教导教导你,顺顺你的性子。来人…”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楚誉大步跨进寝殿的门,拱手行礼。
皇后侧身,瞧见楚誉,又瞧了一眼我,随后才抬手。
“誉王不必多礼,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
楚誉挺身,没有多言,也没有看我,他站在皇后面前,除了尊敬之外,看不出丝毫的畏惧。
“既然誉王来了,那就请你好好的替本宫管管你的王妃,这样的性子,真是该好好磨磨才行。”
“皇后娘娘放心,该管教的,儿臣绝不懈怠,但是,王妃天真直率的性子,正是儿臣倾心之处,府上还有些杂事需要处理,儿臣与王妃便先行告退了。”
楚誉还像来时一样,牵着我的手。
他依旧握得紧,眼神,依旧温暖。
军令
从宫内出来,天色已晚,太阳在一盏茶之前就落了山,月亮也已经撑在了半山腰,映照着路边的枯树枝。
回来的轿中,气氛有些低沉,楚誉一言不发的目视前方,不知是因为看见皇后那般说道我心有不满,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心事让他需要如此平静的琢磨。
大概,是因为皇帝召见时商讨的国事,令他烦忧吧。
我也没有问他所以然,他现在应该需要足够的安静。
轿停,刚掀开帘子,便瞧见魏询直直的站在府门口,相比往日少了一些不正经,此刻,他面色冷峻,站在月光下看着我们。
“魏将军,你怎么来了?”
楚誉想扶着我的手还未伸出,我便快速一跃的跳下了马车,一蹦一跳朝魏询而去。
“我有事找楚誉商讨。”
魏询看了我身后的楚誉一眼。
回眸,楚誉才走下马车,不紧不慢的来到跟前。
“那用了晚膳再说吧,我肚子都已经咕咕叫了。”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我带进宫的烤鸡,糕点,那般的美味,竟然全被那刻薄的皇后给扔去喂狗了,真是可惜。
“不必了,你先吃吧,我与楚誉要商讨的事,刻不容缓。”
我刚想开口,那魏询转身就进了府门,嚯,真当誉王府是自己家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
“用了晚膳,早些休息,不用等我了。”
楚誉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随后也大步跨进府门,跟随魏询而去。
什么事如此着急?
我一直叫的不停歇的肚子,打败了我的好奇心。
我还是忍不住奔到了厨房,直接拿了几个糕点就啃起来填了肚子,然后还吩咐下人做了好几个菜,让南双替我备了一些好酒,待我吃的满意了,我才回房梳洗。
“南双,你是不知道,今日那个皇后真的是太过分了,她竟然说我从街上买的烤鸡吃了会腹痛,还说太过油腻,诶,那我就纳了闷了,要是那烤鸡一点油汁都没有,干了吧唧的,谁愿意吃啊!”
我穿着睡衫盘着腿坐在床上跟南双一顿抱怨。
南双一边替我收拾着衣服,一边有耐心的听我唠叨。
“对了南双,你说那皇后是不是一天除了她自己,见谁都不爽啊?逮着就把我一顿教训,跟个母老虎似的。”
“南双南双,你知道那个皇后,其实跟落相宜是远亲吧,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今天才这么针对我!不对,我总觉得,她以后也会针对我。”
“诶,她今日说我就算了,还说我们羌勒人都没有规矩…”
“就她最有规矩,规规矩矩的,像个木棍子一样…”
“南双…明日,我可要早起,给王爷送早膳呢…”
“嗯…早起…”
借着一些酒意,我抱怨了没一会儿,便熟熟睡去。
殊不知,天将明时,楚誉才回来,他看了看熟睡中面庞泛红的人儿,微微笑了,然后掩紧了窗,换了一身朝服,又进了宫。
“南双!”
南双听得一声叫唤,随即赶快放下了手头的事情,匆匆忙忙就进了屋。
“王妃,您醒啦,奴婢伺候您梳洗。”
“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下已经日上三竿,到巳时了。”
巳时了?
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跳起身,胡胡乱乱慌慌张张的开始穿衣服。
“我不是让你叫我早起么?这都巳时了,我说好要给王爷送早膳的,这可怎么办啊…”
我急的气都来不及喘,什么内里,外衣的全都往身上套,我还赶紧跑到梳妆台前,用梳子挂了挂头发,刚准备抹胭脂粉时,南双才开口。
“我的王妃娘娘,王爷天将明时就已经用过早膳了。”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的看着她。
“用过早膳了?那王爷人呢?”
“王爷用过早膳之后,又匆匆忙忙的进宫了。”
又进宫了?
虽说楚誉之前公务事也十分的繁忙,但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天将明就进了宫,而且昨夜楚誉与魏询两人那么焦急的商讨事情,难不成,有什么重要的突变么?
“南双,近日朝廷中有什么大事么?”
只见南双思考一会儿后,摇了摇头。
“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近日皇上招的更勤了,王爷也已经几天没睡过好觉了。”
“你说,朝中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啊?”
“王妃,您可不要瞎想,每年这时候朝中事物都比往日更多,不会出什么事的,您就好好在府中呆着,可不能再出去惹祸了。”
我点了头,但是心头一紧,我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一般,心绪有些不安,希望南双说的是对的,我也不应该如此多虑。
我用了早膳,便去院中坐了一会儿,今日太阳较好,万里无云,远远地还能看见有一两只风筝,无事坐在这里静静心,也是好的。
此时的皇宫大殿内,皇上独居高位之上,文武百官皆缄默,庄严的殿内,透露着一丝惶恐。
皇帝抚着额,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袁丞相拂了一下胡须,踏出一步至殿中,俯身启奏。
“启禀陛下,西北夏氏匪寇日益猖獗,大肆仆役百姓为其修筑宫殿,打算独占西北,另立王朝,百姓更是民不聊生,西北边区经过历朝历代的战争平定,早已是我们后梁的国土,若是再放纵下去,那帮匪寇势力愈加强大,将会是无尽的祸患呐!”
皇帝抬眸看了一眼下方,随后揉了揉眼中,像是在缓解忧虑。
“爱卿所言,朕又怎能不知,若是像之前南方倭寇一般,朕也不至于如此费心劳神。西北夏氏不容小觑,朕驻扎在西北一带的军队,都曾是由魏老将军亲自操练的精兵,但是竟然被那帮匪寇杀的无一生还,他们军队的庞大与强悍无法想象,若是直攻而下,怕是只会两败俱伤,近日来朕与诸位大臣日益商讨,却仍无较好的对策,袁爱卿,你可有何良策啊?”
“这…”
袁丞相一时也无法想出什么极好的对策,只能无奈摇头,又退了回去。
楚誉与魏询四目相对,像是暗中肯定了什么一般,两人眼神交汇之后,刚想上前,却被其他人抢先一步。
“启禀父王,儿臣,倒是有一方法,不知父王,可否采纳。”
那男子弱冠之年,与楚誉魏询应该不差上下,金色蟒袍,玉脂冠顶,剑眉星目,但是眼神中,却多了一些杀气。
“太子有何见解啊。”
皇帝听言,立刻来了兴趣,单手扶腰,前身微倾。
“当下之势,若是起兵强攻,后梁定会损失惨重,抵挡得了一时,却无法从根源铲除,若干年后,匪寇可能还会重聚势力,卷土重来。依儿臣所见,要想一举歼灭匪寇,定要深入匪寇内部,取得信任,打探实情,我们有了军报便能知悉匪寇的弱点和一切计划,到时自然就能起兵,且快且准的消灭匪寇。”
太子殿下一字一句,义正言辞,朝下大臣纷纷议论,频频点头认为这不失是一个好计策。
“那太子认为,我朝文人将士,何人可以担此重任,潜入匪寇内部啊?”
楚誉和魏询相视无言。
太子为厉贵妃之子,皇后因膝下无儿,所以对太子是百般针对,楚誉是皇后养大,虽说不争皇位,但是仍然与太子不合,另外魏询与楚誉交好,而且两人颇得皇帝赏识,太子自然与两人关系都不言而喻的差。
“依儿臣看,担任此重任者,在我后梁必定是有权有势之人,因为有足够的价值匪寇才不会轻易伤人灭口,这样一来,也就有了潜入打探军情的机会,再者,有谋略有胆识,文武双全之人,更是首选。因此儿臣认为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唯有誉王和魏将军,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是啊,誉王和魏将军胆识过人,定能胜任啊…”
“嗯,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誉王和魏将军了…”
朝下大臣的探讨,使太子唇角勾勒出一抹无人发现的笑容。
“大敌当前,依朕看,太子的计策,也是唯一的方法了。誉王,魏将军,你们二人意下如何啊?”
皇帝此言即出,楚誉和魏询立刻上前俯身。
“儿臣,愿为国效劳。”
“臣,也愿意为国效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魏询说这话时,不忘挑衅般的看了太子,挑了挑眉,面对魏询突如其来的眼神,太子轻声咳嗽,没有再看他。
“好!誉王和魏将军,不愧是我后梁的忠臣,此次前去凶险万分,朕与诸位大臣还需好好商讨更为细致的对策,朕将军令交给你们,千万军马随时听从你们的吩咐和调动,此战一胜,朕自会给你们最好的奖赏!”
皇上激动的起身,楚誉和魏询也都挺直了腰杆,他们俩都觉得,只要兄弟在身边,哪怕是龙潭虎穴,心里也底气十足。
这一去,他们知道,凶多吉少。
不过作为后梁的子民,他们别无选择。
志向不在于立功,在于立人。
他们的眼神,想法,思绪,心跳,在此时,都变得一致了。
秘事
前夜,楚誉书房内的烛光明亮,窗户的纸帘上倒映着两人的身影,入夜时分,是整个誉王府最寂静的时候,只能听见晚风徐徐,乌鹊低吟。
听了魏询的一番话后,楚誉闷声不语,拿起了茶壶,摇了摇,却只听见脆脆的壶盖晃动之声。
茶尽了。
他刚想习惯性的开口唤人来添茶,却顿了一顿,只因蓦地从窗缝中瞧见了外面的夜色。
“西北夏氏叛乱,再加上数月的干旱,灾情是一件又一件接踵而至,之前从西北送来的密报,说皇上驻扎在西北边区的精兵,已经全军覆没,你可知,那曾是受过我父亲精心操练的强力军队,整个后梁再无军队可与之匹敌啊!”
魏询收紧了眼神,握紧的拳头顺着他心头的无奈在桌面上一次又一次的敲击。
他应该是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父亲曾在西北夜以继日的操练那批军队的模样,想起了他父亲的严厉,想起了他父亲为国奉献的忠贞不渝。
可惜,只因朝堂上袁丞相的三言两语,便将父亲打入了无尽的地狱。
从此,世上只有魏询一个人,没有了亲人的陪伴,孤独的活着。
“依我看,就算西北夏氏他们的军队再强大,也不至于将我们的精兵杀的片甲不留。”
楚誉似乎是想了很久很久,才说了话。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依旧在思考。
“我们的精兵一直处在秘密位置,行踪不露,只有军令调动或是父王发令才会起兵现身,知道精兵细致安排的除了父王,你我之外,不过只有几位朝中老臣,那么夏氏匪寇,又是如何知道的?”
楚誉抛出的问题,令魏询深思,他仔细斟酌着,思前想后,他握紧的指头,却放松了些许。
楚誉仰头,恰似是在回想这事件的一幕幕。
“除非…”
楚誉刚一开口,魏询放大瞳孔突然凝聚,猛地一拍桌子。
“除非…”
他还是没有说出他想说的话,他看着楚誉,只见楚誉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不用说出口,他们两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精兵势力强大,百人便能抵挡千人军队,所向披靡,匪寇不过才聚集几个月,军队实力定是远远不敌精兵,如果正面交锋,匪寇是必输无疑,那么能将精兵一网打尽的方法,只能是出其不意的偷袭。
不过精兵驻扎位置隐蔽,经常有影无踪,外人根本无法判断其位置所在,知道精兵具体情况的,朝中也只能锁定几个人。
所以,要么,就是后梁朝中有叛徒向西北出卖了精兵情报,要么,就是有人早有忤逆之心,跟匪寇内部打通了关系,一切都是早早就策划好的计谋。
所以这天,楚誉天将明时就同魏询一起入了宫,在早朝之前已经将这番推测告知了皇上。
皇上勃然大怒,下令楚誉和魏询二人定要好好彻查此事,只不过,既然是朝中有人通敌,那便要保守好这个秘密,朝堂之上,切记不能说漏嘴,让贼人多了防范。
有时候猜测,也并非就是真相。
但是如果没有猜测,就没有通往真相的路。
龙枍殿内,皇上正愁眉不展,俯身翻阅着一篇又一篇的奏折,这些奏折不过千篇一律,都是在说各地的一些小事,看的叫人头晕眼花。
“皇上日夜操劳国事,先喝口热汤吧。”
皇后端着汤盏悄然步入殿内。
皇上这才抬头,看了一眼皇后,随即接过那汤盏,闭眼喝了一口,顺了顺心气。
“皇上近日身体如何?可请太医瞧过了?”
皇帝止不住的连声咳嗽起来,皇后踱步来到皇上身后,轻轻替皇上捏了捏肩,皇上叹了一口气,眉目忧愁。
“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好转。”
“皇上,这处理国事虽然要紧,但是也不能忘了照顾好您的身子啊。”
皇帝轻笑。
“朕这一把老骨头,怕是也撑不了多久了,朕走后,自有太子继承皇位掌管国事,而你顺理成章的成为太后,后生无忧啊。”
说完,又是咳嗽了好几声。
皇后听言立刻改了面色。
“皇上可不要说这种话,您是真龙天子,定是有神人庇佑的。”
“历朝历代,哪位皇帝不是真龙天子,哪位皇帝,又能逃得过生死存殁。朕不惧怕死亡,只是,太子尚且年幼,履历不足,朕还甚是有些担心呐。”
提到太子,皇后内心深处总会掀起一阵小的波涛,只恨自己膝下无儿,承袭不了这皇位,太子才被厉贵妃那个儿子夺了去,照她看来,这太子还不如楚誉一半有才气。
“皇上不必烦忧多虑,太子殿下定能不失您所望的。”
入宫这么多年,她说违心话时,早就不动声色了。
“嗯,希望如此吧,对了,馨乐的婚事,商量的如何了?”
皇后听言停下了手,俯身走到皇帝身前。
“臣妾已经与太后商量过了,把馨乐许配给袁丞相之子,太后也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嗯,袁丞相是朝中老臣,屡立大功,馨乐嫁给袁丞相之子,也不算委屈。”
皇上继续翻开一篇奏折查看,皇后眉眼一弯笑了笑。
“皇上说的是,臣妾…想请求皇上即刻为馨乐筹办婚事。这馨乐也不小了,婚姻之事,最好不要再拖沓了。”
“哦?皇后为何如此心切?”
“这宫中谁人不知馨乐对魏将军还是有些情意的,魏将军虽骁勇善战,但是久经沙场,生死难料,臣妾出于私心,自然不想馨乐同魏将军有何情愫,臣妾只希望她荣华富贵,平安一生。现下,皇上下旨让魏将军前去西北清剿匪寇,臣妾知道此次前去,定是凶多吉少,若不尽快给馨乐完婚,只怕她那傻丫头,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臣妾自然是希望这婚事,越快越好。”
皇后的此番忧虑,相比较之前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真心。
“皇后所思,朕自然是知道的,不过,这西北灾情严重,祸乱丛生,此时却为馨乐准备大婚,岂不是…会引百姓不满呐。”
“皇上,虽说这战乱在即,但是,此时出嫁公主,正好彰显了我后梁的威武不屈,公主大婚普天同庆,也算是为这场战乱,迎一个好的开头,我后梁屡战不败,这次,也定能化险为夷。皇上,您就看在臣妾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的份儿上,圆了我这一个念想吧。”
皇后一顿说情,听的皇上有些许动容。
“那便…由皇后一手操办吧。”
皇后立刻展开笑颜。
“谢皇上恩典。”
皇后离开时带起的风,都有些愉悦的意味。
我还坐在院子里,等着楚誉回来,从早上进宫到现在,已经有四五个时辰了。
我呆呆的坐着,也不知该做些什么,就无聊的看着天上,跟南双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这日,天上有几只雀子盘旋不停。
不过,不是喜鹊。
要说什么雀子,其实我也认不得。
馨乐那边,也没了消息,我只知道南双说,照目前的形势来看,馨乐跟那丞相之子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
我也没见过那丞相之子,不过听南双说,丞相的儿子名叫袁术,她说道时,还开玩笑的说,是不学无术的那个术。
袁术跟楚誉并不交好,其实,主要是跟魏询不交好。
魏询的父亲魏老将军当年可是练兵第一高手,他手下的兵都是战无不胜,不过,最后因为偷贪污贿,被皇上打入牢中,皇上念及旧情,饶了他的性命,不过魏老将军一生忠孝,不堪于此,便自刎于牢中。
话说,当年彻查魏老将军贪污一事,提供主要证言的,便是袁丞相。
所以,魏询还因此去找过袁家的麻烦,不过袁家势大,最终,也没能如何。
魏询跟我说过,他爹是遭人陷害的,我信他。
因为是朋友,我才信他。
那几只雀子还在树头飞来飞去,叫个不停。
我又等了一会,没等来楚誉,我便进了屋。
屋里的香炉,暖的很。
遗憾
“什么?!皇上让你和魏询潜入西北匪寇窝里打探情报?”
我刚躺到床上窝进了被子,楚誉便一边更衣一边跟我说起此事,我吓得差点从被子里直接蹦出来。
“我就说我这两天总感觉不对劲,要发生什么事一般,果不出我所料!皇上这个节骨眼让你去,不就相当于是让你去送死嘛!”
我一把就抓紧了被子,就当这被子是那西北匪寇的头颅一般,我恨不得直接给他砍了。
虽说我之前身在羌勒之时,还曾瞧不起后梁,觉得后梁都是一些文邹邹的大夫,没有什么真枪实剑的勇士,不过现在我既嫁到了后梁,便也算后梁的一份子,自然看不得后梁被侵犯。
狗崽子还知道护食呢。
这些个西北匪寇,真是不识抬举,这个时候,闹什么起义,搞什么独立,修什么宫殿,害得百姓苦不堪言,定有恶报!
“不可胡说,作为后梁子民,此时,只能上前,不能退缩。”
楚誉脱了外衣,坐在床边,一本正经的同我说着,他此时卸了金冠,乌黑的长发披了下来,依旧俊美。
“那…具体何时出发?”
我担心的问道。
“详细的计划还没有定,还需跟父皇商讨,最迟一个月之后就要出发了,不能耽搁太久。”
楚誉摸了摸我的头,还替我顺了顺头发,随后又拿了一缕在手中把玩。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个匪寇,凶狠异常,你此次前去,定是…”
“定是什么?”
楚誉见我止住了话,突然凑近,他的气息打在我的脸上,热热的,还有他身上独特的清香气味,导致我心跳突然加速。
虽说已经成亲有些时日了,但是,对于楚誉,我依旧还是会害羞。
“定是…凶多吉少。”
楚誉止不住的轻笑,眉眼弯弯的看着我,他深邃的眸子,我看着看着,恰似就要沦陷进去一般,他这样好看,竟然就便宜了我。
“你放心,你我都还没有子嗣,我绝不会让自己死的。”
他轻拂我的脸,不动声色的吻住了我的唇,他的唇软软的,凉凉的,当他撬开而更深入时,我能感觉到他今日喝过的清茶味道。
我从来不觉得,后梁的清茶也是这样甜的。
我虽是闭着眼的,但是我的脑海中,全是楚誉的样子,他坐着喝茶的时候,他骑马的时候,他穿朝服的时候,我与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时候的楚誉,都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我的心底,他的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在我心里,他哪里都好。
这便是,深情。
我又想起了曾在楚誉书房看到的那句话。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他轻轻解了我腰间的衣带,褪去上衣,他的唇落在我的额头,脸颊,颈肩,突然的炙热,都足以退去了这初春的晚间寒气。
我的双手勾住他的脖颈,一番汗水淋漓后,他的头抵着我的头,说了一句。
“黎书,等我回来。”
我记得我点了头,还应了一声,随后就陷入沉沉的睡眠中,只要他在我的身旁,我就能睡的特别安稳。
第二日,我睁开眼,看见楚誉正侧着身看着我,窗外的阳光射进来,他虽然是逆着光,但是他的眼睛依旧是亮亮的。
这样一早醒来就能看见他的日子,都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前了,反正,像这样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你今日,还有很多公务么?”
我伸出手,抚着他的脸,他的皮肤那般白,而且还细腻,我总感觉,他若是个女子,肯定倾国倾城。
“嗯,等会儿去找魏询。”
他的声音轻轻的,十分温柔。
“哼,魏询那个不通人情家伙,害的馨乐那般难受伤心。”
想到那日馨乐在我身边哭的那般大声,就能知道她有多难受了。
“对了,昨日从宫中回来时,碰巧看见馨乐,她说,叫你今日有空进宫看她。”
“嗯,我知道了,我只希望今天不要再碰到那个母老虎一样的皇后。”
楚誉宠溺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无奈的笑了。
起床后,同楚誉一起用了早膳,之后他便去找魏询了,我收拾了一会儿,便也带着南双进了宫。
这次,我是两手空空去的。
因为,我将一些糕点都藏进了南双的袖子里。
这下,偷偷的塞给馨乐,那母老虎应该就无法再像上次那般拿去喂狗了吧。
馨乐见我来了,激动的差点把我抱起来,我可能是年纪大了禁不住折腾,连忙让她松手。
我将南双藏在衣袖中的糕点都拿了出来,馨乐见了大喜,没一会儿就塞进嘴里好几个。
“嫂嫂,没想到你今日这么早就来了,看来,誉王的消息传达的很及时嘛。”
馨乐说着,还一脸坏笑的用肩膀故意撞了我一下。
“好了,快说吧,今日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我话音刚落,馨乐脸色就变了,眼眉低垂,嘴角的笑也没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我就是在宫中无聊,想让你进宫陪我说说话。”
“不,从你的眼神和表情判断,你有心事。”
我直勾勾的盯着她,她明显心虚的抿了抿嘴。
“嫂嫂,过几天,我就要嫁给丞相之子了。”
她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好像这件事跟她毫无关系一般,此时的她,跟刚才的她,判若两人。
“过几天?这么快?日子定了?”
我却好像比她还在意着急一般,问个不停。
“日子虽然还没定,但是,母后说,她会尽快为我筹备婚事的。”
“你这个母后,怎么巴不得你马上就嫁出去一样,一般的母亲,不应该都是舍不得女儿出嫁的嘛?”
我就知道那个母老虎不是什么善人,她根本不在乎馨乐心中的真实想法,什么事都要替馨乐决定,从上次就能看出来了,馨乐怕她怕的要命,作为皇后一点也不温柔,真不知道当初皇上是怎么看上她的。
“你这婚事都定了,那魏将军…对了,你知不知道,皇上派魏询和楚誉去西北围剿匪寇的事?而且,最迟一个月后就要出发了。”
我终于在馨乐眼中看见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什么?去西北?”
“对啊,你没听说么?”
“现下,母后天天只准我待在寝宫,不给我出去,不然,我就直接就去你府上找你了,怎么会让你进宫来呢。”
看来,这个皇后就打算把馨乐牢牢的抓在手里,一刻也不放松。
“你那个母后…诶,我自然不好在你面前说她些什么。”
“嫂嫂,听说那西北动荡的很,那群匪寇更是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他们此次前去,不会…”
我看着她担忧的神色,上前拉起她的手。
“不会。”
我十分坚定的语气,像是在劝说她不要瞎想,其实,亦是在劝说我自己。
“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我出嫁。可能,在我出嫁之前,他就走了。”
馨乐微微泛红的双眸,诉尽了悲伤。
“你真的…放弃了他,打算嫁给那个袁术?”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说话,看她泪光泛溢,我就知道,她心里定是放不下的,只不过,自从被拒后,她已经没有信心了。
“我只是不想你后悔。”
我拉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
她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回道。
“我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她的这个遗憾,深深的戳到了我。
若是天下事皆能如愿,那该有多好。
可是事与愿违,我们的一生中,往往有很多遗憾,无法回到过去,无法弥补。
光阴似箭,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活着,再死去。
绣图
过了午间,这人总是昏昏沉沉的嗜睡,更何况是这般有闷雷声的阴雨天气,外面雾蒙蒙的,抬眼望去,只能见到那高高的枯树,在朦朦胧胧间,有些许分明的棱角。
屋内的炭火尽了,冒出的灰烟有些许刺鼻。
落相宜绣花的手突然停下,掩住口鼻咳嗽咳三两声,慧玉闻声寻来,这才看见炭火没了,一声不吭的将炭火加了些,暖炉又烧了起来,温暖的气体迅速填满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
自从那日后,落相宜几乎没有出过门,顶多也就是出了屋子在小院子里坐着,她没有再见过楚誉,甚至,她自觉没有脸再见楚誉。
楚誉没有休了她,也没有将她的所作所为对外声张,已然是看在了之前的夫妻情分。
落氏没了,她在发间别了一朵白花,悼念亡灵。
她少言寡语,成日在屋内绣花,关于其他事,也只有想起来了问问慧玉,一般的时候,她也不关心当下发生了什么,她只是这样活着,没有心的活着。
在这期间,她倒是想明白了很多,她后悔极了,她想自己若是宽容大度一些,也不至于是这般的下场。
从小到大的伪装,让她觉得活着特别累,只有这些日子,她的内心终于轻松一些,不用再想着去争些什么,也不用再想着去抢些什么,就这样最自在不过。
她内心的悲痛,也随着时间的消逝,一点一点的消散了。
只听院内有踏雨的脚步声,眼熟的那位小厮出现在眼前,只见上身还湿了一些,但他手中捧得箱子却是丝毫没有沾到雨水。
“落妃,您这月的俸禄奴才给您送来了,还有一些珠宝首饰,都是宫内赐的,王妃都匀了一些过来,还有公主赏赐给王妃的稀有水果,王妃也给您送来了些,请您过目。”
落相宜抬眼,点了点头。
“知道了,下去吧。”
貌似突然想到什么,她又接着开口。
“对了,外面雨大,慧玉,给他拿把伞吧。”
慧玉站在一旁点了头,转身便去拿伞了。
“落妃,奴才没事儿,奴才腿快,这雨也淋不到的。”
“主子叫你打着,你便打着吧。”
慧玉将伞递过,那奴才不好意思的立刻在身上擦了擦手才接过。
“谢落妃。”
随即,撑开了伞,缓缓离去。
她以前觉得这样的行为,无非是在适当的时候做出来给别人看看的,可是现下,她觉得,是真正的出于善意。
“主子,俸禄一分不少,还有许多的金钗玉镯,奴婢瞧着这些瓜果也都是上好的。”
慧玉一一清点过了,她本以为,落氏被灭,主子在王府落魄后,便会受尽冷眼,过着艰苦的日子,但她其实也觉得没什么,只要还有日子可过,再艰难也抵得过去。
可她没有想到,那羌勒来的王妃,并没有折扣她们每月的俸禄,屋子里用的依旧是上等品,该是落妃院子里的东西一分都不会少,甚至每月的赏赐或者好东西,也都会平均送来。
就连府里的下人,也并没有说任何的闲话,做事的时候也都勤快,这明显就是被下了指令的。
她还能做到这般地步,着实令自己改观。
“将鲜果拿出来吧,其他的,都存起来。”
落相宜低头继续绣她的花,她最近不再像以前绣一些鸳鸯,比翼鸟,连理枝等东西,她只单单的绣一些花,腊梅,牡丹,也是极美的。
“主子,待这阴雨季过了,您不妨出去走走?天天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不好。”
慧玉一直想打开落相宜的内心,希望她早日看开,后宫被冷落的妃子那么多,也不是个个都天天这般将自己锁着的。
“最近,有些什么消息么?”
落相宜答非所问,依她现在,早就不同往日了,若她出门,她肯定看不惯街上人的眼神,听不得议论,毕竟,在百姓眼里,落氏一族是犯了大罪的罪臣。
“最近,听闻馨乐公主要大婚了。”
慧玉早上去膳房时,听见几个下人在议论此事,也就是这般不凑巧,转头还遇见了南双,慧玉刚想离去时,南双叫停了她。
她本以为,会是一些羞辱之语。
谁知她从膳房端出一碗燕窝,放在了自己端的盘子里。
慧玉愣愣的看着她。
“可别这样看我,我可不想给你,是王妃吩咐的,王妃说她忘性大,不记仇,你们家那位,好好享用吧。放心,没下药,这可是上等品,这雨季,吃些补的总是好的。”
她说完转身又进了膳房,慧玉一时语塞,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端了回去。
“馨乐公主许配给了哪家?”
思绪拉回,落相宜问完,结了丝线,用绣刀剪断。
“是袁丞相之子,袁术。”
“袁术?”
落相宜回忆着,她好像对这号人物有点印象。
“我记得,这袁术公子,好像经常出入宜春楼那种风花雪月之地,口碑并不好,只不过,他也倒还有些文识,他的一篇文章还被圣上夸赞过。”
落相宜记得真切,因为,这是楚誉曾对她说过的。
“嗯,这袁术公子文采还是较为出众的,就是这性子,有些太过张狂了。”
慧玉在府内也听到了较多讨论袁术的闲言碎语,都说他品行不太端正,不知馨乐公主嫁给他,是好是坏。
“他是丞相之子,再如何,都是好的,这世上大部分人看的,不过是地位名利,不是真心。”
落相宜说的时候,眼神黯淡,她收起了那一幅绣好的锦鲤戏水图,从上到下看了一番,针法细致,活灵活现,倒还比较满意。
“等会儿派人来将这幅框裱起来,送去给王妃。”
慧玉心里一紧。
她现在,倒有些害怕见到王妃。
“毕竟,我差点害了她的命。这么些日子,我绣了几十幅,只有这幅最满意,我也没什么本事,绣幅花以表歉意,她应该不会拒的。”
“主子…”
“去吧。”
落相宜起身开了窗子,一阵风吹来,还夹杂着一丝小雨,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让她觉得,这日子没那么太冷清。
她思前想后,最终泯然一笑。
能让自己重新开始的,不过释然。
当我看见慧玉送来的那幅绣图时,我瞪大了双眼,这样一大幅图,换做我恐怕没个十年都绣不完,更何况,这落相宜绣的活灵活现,就好像池塘是池塘,荷叶是荷叶,锦鲤在悠然的戏水。
“这绣工,佩服佩服。”
我不禁举起了双手鼓了掌。
“王妃喜欢便好,奴婢就回去给主子交差了。”
慧玉俯身行礼。
“对了,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以前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让她也放下吧。”
“是。”
慧玉离开后,南双还担忧个不停。
“王妃,您说这落相宜不会又在耍什么招数吧,您上次,可就是因为她向您示好才…”
我摆了摆手,欣赏着那幅绣图。
“诶呀南双,我知道你担心,没事的,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而且我相信,她也释怀了。”
“王妃,谁说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看您就经常在后院的石子路那里被绊倒,好像还不止两次了…”
我立刻捂住南双的嘴。
“你再说我挠你痒了啊!”
“奴婢不敢了…不敢了…”
一个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一个人,只会在同一个地方。
直行,或者拐弯。
宜春
夜晚,是京昭城繁华的时段,就算连续的阴雨,但是街上依旧灯火通明,这便是和平带来的美好。
魏询站在石桥上,看着来来往往撑着伞的人们,他此时,却突然觉得有些孤单了。
他只是驻足了一会儿,然后便大步离开。
到达了目的地,抬头,只见牌匾上写的是“宜春楼”。
宜春楼在京昭城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寻欢作乐之地,每年中旬时分的花魁选举更是引得千万人关注,里面美女如云,话说只要是个男人,应该都无法阻挡这里的吸引。
魏询记得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孩童,他那时因为父亲对他太过严苛而同父亲吵架,大闹着要离家出走,结果半路肚子饿的咕咕叫,所以他便偷摸进了宜春楼寻吃的,他偷了个别人吃剩的烤鸡,但是却被里面的小厮打得半死。
之后,少年之时,他骗楚誉来过一次,他知道楚誉不喜这种地方,因此那次楚誉差点就翻脸了,好几天都没跟他说话。
他来这里,不是寻花问柳的。
昏暗的楼阁,还夹杂着一丝霉味,魏询最受不了这种味道,窗户严严实实,一丝风都漏不进来,他关上门时,门檐上还抖落了一些灰尘,门边的蜘蛛网织得紧密,好像什么昆虫只要被捕,就绝对无法再逃出生天一般。
屋内没什么装饰,更没什么花草等活物,显得没有一点生气,唯一一点光亮是窗外照进来的灯火,他只觉得,这里依旧阴冷万分。
等他的人早早就到了,那人一身黑衣,戴着斗笠,黑纱遮面,背对着魏询,也背对着那一点光亮。
“来了?”
传入魏询耳朵里的声音,有些苍老,听来应该是位四五十岁的女人,不过语气中的干练和冷漠,倒不同于一般的妇人,这个声音,魏询已经十分熟悉了。
“嗯。”
魏询的眼睛里,出现了他从未有过的敬畏。
“此次潜入西北,你应该明白怎么做吧?”
那妇人转身,腰间的剑分外的重,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折射着银白的光。
“我明白。”
“明白就好,魏询,你同别人不一样,你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我相信你会做的很好的。”
斗笠下,她弯了弯嘴角,这样肯定的语气,倒是让魏询更加不自在了。
她说的背负,在他看来,有些难扛,却又不得不扛。
“我会提前秘密前往西北,我们只能到时候再联系了,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一个东西想要给你。”
那黑衣妇人抽出腰间的剑,速度之快,让人来不及眨眼。
她缓缓走近,将剑交到了魏询手里。
那剑看着虽轻,但其实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让魏询觉得,这不是剑,而是使命和责任。
“可这剑不是您的…”
魏询刚问出口,便被那妇人打断了。
“这本来是属于你的东西,我现在,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魏询仔细看了看这把剑,纯银打造的剑鞘,上面勾勒着让人不识的文字和图案,除此之外还镶嵌着几颗宝石,拔出剑时,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仿佛只要触到一点皮肤便能立刻见血,有这样的好剑,战斗时绝对会事半功倍。
“魏询,拿着它,夺回一切。”
妇人的眼神突然一紧,眼睛里闪着的,是血光。
魏询一时失语。
作为将军,征战沙场这么多年,他从未如此纠结过。
他的双手,早就沾满了鲜血,他杀人的时候已经不再有感觉,他可以像个无情的怪物,他可以异常凶狠和残忍,那是因为他面对的,是敌人。
而这一次,一切,都不同了。
宜春楼里歌舞依旧,台上跳舞的佳人一颦一笑,都能让台下男子为其倾倒。
在这里,多的是王公贵族,有的跋扈的没有喝尽兴,便直接掀了酒桌,有的嚣张的没有满意,就打的女子跪地求饶。
这里的风花雪月,是是非非,魏询根本不想理会。
“袁公子,求您放了我吧。”
那女子哭的梨花带雨,手中紧紧的抱着一把琵琶。
“呦喂,我的爷,兰花姑娘向来是卖艺不卖身,您这出的银两再多,我也不能让她陪客呀!”
那老鸨显然也是急了,但是却又束手无策,只能一手拉着兰花一面哀求道。
“老子在你们这儿花的钱还少么?还是你们看不起我袁术?老子今夜就要兰花,你们可别软的不吃逼我来硬的啊!”
那袁术乍一看,倒是一干干净净的公子,谁知道他嚣张跋扈,怒目圆瞪的表情,让旁人都不由的退避三舍。
这谁人不知,袁术是袁丞相的儿子,自然没人敢招惹,怕惹祸上身,以后都没有好果子吃。
“袁公子,你若这般,兰花只能…”
兰花虽是宜春楼的女子,但是只是因为家道中落,无处可去,没有办法才来此地落脚,不过卖艺不卖身,她守身如玉,希望哪日能遇到中意之人为其赎身,所以她自然不会任由王权富贵践踏。
可是这袁术不依不饶,她没有办法,此时,只想以死明智,永留清白。
谁知那袁术立刻上前捏住她的脸。
“怎么?你还想咬舌自尽么?老子不准你死,你就别想能好好的死!今日你要是不陪老子尽兴了,看老子不烧了你们这宜春楼!”
那老鸨吓得突地跪在了地上。
这袁术,她又怎么敢招惹呢。
“呦,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袁公子在此啊。”
突然传来的声音,让众人不禁回头看向那人。
一身盔甲,长发被金冠高高束起,棱角分明的脸上最叫人瞩目的便是那一双深深的眉眼,来人威风凛凛,手中的银剑更是添了几分威武。
魏询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不过,他看到闲事的主角是袁术,他便停下了脚步。
他绝不会忘记,父亲的死,就是其父袁丞相一手造成的。
袁术看到魏询后,冷笑了一声,放开了兰花,直直向魏询走去。
“魏将军,好久不见呐。”
魏询一抬手。
“不必寒暄。”
“袁某只是没想到魏将军也会出入此地,我记得魏将军可是一个刚正不阿的人,战功赫赫,不近女色,现在看来,魏将军是本性败露啊,哈哈哈”
那袁术说每一个字的时候都在笑着,只不过那笑,在魏询看来太过虚假了些。
“誒~我在这寻欢作乐方面,当然是不敌袁公子了,只不过,没想到袁公子今日火气这么大,不过一个艺妓罢了,袁公子何必见气呢。”
袁术听言,回头看了一眼兰花,兰花紧紧依偎在老鸨身边,不敢出声。
“怎么,魏将军,想要英雄救美不成?”
袁术邪气的眼神,询问的语气,倒让魏询不由得一笑。
“说出来倒也不怕袁公子笑话了,我今日便是拿了赎金,前来赎人的,我甚是喜爱兰花姑娘的琴音,所以,准备赎她回去做个丫头。”
魏询说着,还拿出了腰间的钱袋,在袁术面前摇了一摇。
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兰花,只不过,他平生也见不得女子被欺负。
“魏将军,这是想跟我抢人呐。”
“我魏询打仗十几载,就没有败兵一说,因此我想要的东西,可都是凭本事得的,别人可拦不得。”
魏询这句话,袁术明显的体会到了其中的意味,不过就是在说他没什么真本事,都是凭自己那个丞相老爹罢了。
“魏询,你可知皇上已经将馨乐公主赐婚于我,不久,我可就是皇亲国戚,是这后梁的驸马了,你拿东西之前,是不是也该看看主人。”
魏询一怔,这几日都在忙国事,竟然没有听说馨乐已经被赐婚一事,他曾答应过馨乐,绝不会让她嫁给袁术。
“既然袁公子都将成为驸马了,不在家中好好筹备婚事,竟然来到宜春楼,还强抢艺妓,不知此事要是传入馨乐耳中,甚至…是传入圣上耳中,袁公子这驸马,还坐不坐的稳当啊。”
“魏询!”
“怎么?袁公子不服气?”
“哼,魏将军,坐不坐的稳当,你就好好睁着眼看吧!”
袁术一挥袖子,大步离开。
魏询将那钱袋丢给老鸨,那老鸨立刻喜笑颜开,一直念叨着魏将军威风之类的话。
随后他走了,走得快。
身后的兰花也背着行李,抱着她的琵琶,急急忙忙的跟着。
他突然停下,那兰花却没注意到一下撞在了魏询的后背上,魏询转身。
她连声道歉,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禁让人心生怜悯。
“还跟着我干什么?”
那兰花低头,不敢看他。
“魏将军替兰花赎了身,兰花感激不尽,兰花定会好好报答魏将军的。”
“我问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魏询双手背后,直直的看着兰花,兰花在他面前显得格外的娇小。
“魏将军…不是说让兰花回去给您当个丫头吗。”
魏询听言,从腰间掏出了仅剩的几两银子,放到她手里,然后又转回身去,大步往前走。
“不必跟着我了,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找个好人家,过好下半辈子。”
兰花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直到,他的身影渐渐模糊,然后消失不见。
她握紧了手中的银两。
她不知道,素不相识,自己又是一个艺妓,他为何要帮自己。
可能,是他从善。
可能,是他从心。
故人
早间起来,虽说不再阴雨,但依然有些微冷,我便加了一件衣服。
昨夜入睡的早,因此今日没有再贪睡,早早的便起了床,但即使我认为我已经够早了,睁眼,楚誉却已经不在身侧了。
南双说,楚誉在庭院内练剑,我梳洗好之后,便去唤他吃早膳。
入目,只见楚誉在庭内挥舞着长剑,他今日没有再穿白色,而是一袭黑灰色的便服,身段轻盈,出剑之快能稳稳的接住落叶,再一转身,落叶已碎。
我好像,还没有这般近距离的看他习武,我只听南双在我耳边说过,楚誉文武双全,皇上很是器重他,但他却无心王位,不争不抢,不偏不倚。
在我眼中,他就好像星辰大海一般,那么夺目,那么让人向往,我第一眼见他时,就觉得,他一定是个优秀的人,能嫁给他,我亦满足。
楚誉好像没有注意到我,一直专心致志的练剑,他动作虽轻柔,但是出剑力度却丝毫不轻柔,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足以伤人要害。
在此之前,我只看过阿爹教尧胥耍大刀,阿爹的身姿英勇,大刀在他手中游刃有余,随着草原上的风,阿爹的衣袂飘着,大刀嚯嚯而下,能够入土几十分,尧胥在练的时候,阿爹始终是一副不满意的表情,那时候尧胥经常没日没夜的练,太阳下去了,就等月亮再升,十分刻苦。
阿爹虽一直把我当男孩儿养,但他却一直觉得,我不是练武的料,他还觉得我一女子,拿不动大刀,所以便将阿娘留下的弯刀交给了我,也顺便教了我一些简单的招式,阿爹总是嘲笑我功夫不好,还说有尧胥在,我也不必有多么好的功夫。
但是我不服气呀,我骑马射箭的功夫在草原上都是极好的,唯有这武艺不精,因此我也经常拉着尧胥当陪练,那个时候,我可不喜懒觉,我觉得日子里的每一分钟都是不能浪费的,所以我时常起得早去练功,当我弯刀终于耍的不赖的时候,阿爹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随后,尧胥还送给了我一副麻鞭,他说我若能将这麻鞭使好了,阿爹肯定会对我刮目相看的,因此我又开始耍鞭子,可是我怎么也练不好,还总是打到自己,每次我打到自己,尧胥都会嘲笑我,随即又替我揉揉。
现在想想,好久都没有练功了,手也生疏了。
我记得,我应该将那麻鞭偷偷塞进了行李带来了后梁,不过我随身带的是弯刀,那麻鞭也不知被我塞哪里去了,有时间定要找出来好好练练。
我站着看了好一会儿,楚誉才注意到我。
“醒了?”
他收了剑,缓步朝我走来,额间的汗水随着脸颊落下,还轻声的喘着气。
“楚誉,我感觉你练的招式,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我拿出手帕,踮起脚替他擦汗,见我这幅样子,楚誉微微低头,到我正好够得着的高度。
“这几个招式,是我小时候父王教我的,那时候我还总是练不好,那个时候…母妃还在。”
这是楚誉第一次在我面前提他娘亲,我能感觉到他的语气里,有一些伤感。
“擦好了。”
我收起手帕,揣在腰间,楚誉抬头,他的眼里,藏不住的想念。
“我从来没有见过我阿娘,但是我知道,我的阿娘武功也特别厉害,我的弯刀就是她留给我的,所以,我也一心想要成为阿娘那样的人。”
楚誉一时,竟忘了她的阿娘也已经故逝,甚至,是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之后便没有一分一秒的陪伴。
他觉得,倒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楚誉牵起我的手,暖暖的。
“我们都别想太多了,好好活着,她们会看见的。”
“嗯。”
今日的早膳是银杏粥,还有几个肉包子,当然了,肉包子是我叫南双去买的,我都馋了好几天了。
“楚誉,我还是觉得你那几个招式好厉害,而且好威风的样子,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啊。”
我刚咬了一口肉包子,嘴里塞的满满的,跟他说话的时候,还有些不清不楚。
“好,反正今日没什么大事,歇会儿我便教你。”
楚誉喝完了粥,停下了碗筷。
“真哒!那太好了!”
我嘴里的肉包子还在嚼着,见我这幅样子,楚誉和南双都笑了。
我特地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把头上那些珠钗都拿了下来,还将头发扎的高高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回到了羌勒公主,穆黎书的身份。
楚誉看到我时,定睛没有眨眼。
他好像,看到了当初的阿锦一般,这身装扮,熟悉却又陌生。
我拿起楚誉的长剑,这剑应该有些年头了,但是却被楚誉擦拭的很好,没有一丝灰尘。
“可要拿稳了。”
楚誉突然转到我的身后,握住我拿着剑的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用力出剑,我只感觉到那剑出去的瞬间,耳旁能听到“唰”的一声,还有就是,心跳声。
除了我的,还有他的。
他的手纤长,正好将我的手牢牢握住,我顺着他的力道和方向,出,收,反反复复,一进一退。
在楚誉的指点下,我知道用剑跟用弯刀的相似之处,除了手臂的力道之外,还要掌握手腕的力度,我练了弯刀这么多年,自然也是了解一些,但是我总感觉,我的灵活度,敏锐度,都有明显的提升,而且,不是一朝一日可以达到的那种进步。难不成,在我遗忘的那段记忆里,我曾夜以继日的练过功?
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个弓步,挥剑出去,晴空之下,风吹动着我的衣袂。
楚誉夸赞我说,没想到我还有些功夫底子,学的也挺快。
就这样练了几个时辰后,我觉得这几个月我丢失的功力,都寻回来了些,看来日后,我还是得多多练功将以前的都补回来才行。
我疲惫不堪,赶紧回到屋子内,倒了一杯温茶,大口喝了下去,这才感觉好些。
楚誉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我总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心事。
难道是快要去西北了,内心忧虑?
别说他忧虑了,我更加忧虑。
我老是莫名的害怕,我害怕他在那边遭遇不测,我害怕他此去多日不归,我会很想很想他,我甚至害怕他一去,就…
罢了罢了,楚誉是皇子,定会大吉大利的。
“黎书,今日,我还有件事未做。”
他依旧盯着窗外,我不知他看的是什么,可能是窗外的飞鸟,也可能是枯树,是天空。
“什么事?”
我走到他的身旁,顺着他的目光,朝窗外望去,只见他的目光终处,是一朵白云。
“今日,是我母妃的忌辰。”
那朵白云,在楚誉的眼里,像极了母妃曾指给他望的那一朵,母妃说,那云就像一只展翅的大雁,朝着光明飞去。
我突然明白了,他今日的心不在焉,今日的剑法,都是因为怀念他的母亲。
作为王爷,在宫中的时候,他应该很少这么明白的表达对母妃的思念吧。
我这次,主动的牵了他的手。
“楚誉,母妃…是个怎样的人?她一定很美吧。”
我在脑海中幻想着他母妃的样子,我觉得,楚誉长的一定很像他的母妃,所以他的母妃一定是位像天仙一般的女子。
“她…”
他犹豫了一会,脑海中突然想到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他想到自己小时候看见母妃独自坐在那里,手中翻阅着一本诗书,静静
的,仿佛杳然世外。
母妃喜欢抄录,母妃抄录的诗句,都有数十本了,所以自己也不自觉的有了这样一个习惯,可能,这也是他表达怀念的方式吧。
楚誉说,他的母妃是一个很温婉的人,他从来没有见她发过脾气,顶多不满意的时候,会微微皱眉,他的母妃不喜脂粉,所以脸上素素的,但却依旧动人。
他的母妃还喜欢作画,最喜欢画的,则是一种名为扶郎的花,他的母妃说:
“扶郎立于雪中,不曲眉折腰,是谓铮铮傲骨。”
“扶郎?羌勒的花。”
听言,我突然激动起来。
阿娘最喜的,亦是扶郎。
“嗯,所以我之前去羌勒的时候,见过扶郎花,我还特地带回了一两只,可是因为气候不适,没有存活。”
楚誉低眉,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我会种!待我下次回羌勒,多带些种子来,扶郎四季常开,娇艳万分,特别好看。”
他望着我,微微一笑。
“好。”
楚誉说,每年他母妃的忌辰,他都会独自一人去庙内上香,这次,有我同他一起。
他说。
“母妃,儿携荆妻前来祭拜,儿臣一切安好,不必担忧。”
这样的话,就像是正式的在把我介绍给他的母妃一般,我心里不知名的有些暖意,毕竟他说我是他的,荆妻。
他说了很多很多心里的话,我好像从未看过这样的楚誉,不过在娘亲面前,无论多么有权有势,无论是少年郎还是老年客,都是柔软的。
他的最后一句是。
“愿您此世安息,来世安逸。”
阿娘,
愿您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