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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ir古今     扶郎扶郎txt下载     扶郎扶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漱染

    于漱染来自北羌,来自一片碧绿的大草原。

    北羌临近羌勒,在那时还独立于外,只不过后来被羌勒收复,如今已经成了羌勒的领地。

    那时候于漱染跟着兄长来到了西北,寻找为其父亲治病的草药,他们在山中寻了数日,却始终无果。

    于漱染还记得她刚到太珞城时的场景,那些稀奇的酒馆茶楼让她流连忘返,虽然兄长时刻叮嘱她不要乱跑,可她依旧抵制不了自己那颗好奇之心。

    在一个月夜,她偷偷与自己的丫鬟牵了一匹马,在兄长的口袋里摸了锭银子,然后从客栈跑了出来。

    她第一次喝外面的酒,竟然觉得没有什么滋味,但是一系列的烤鸡,鱼肉自己倒还觉得新鲜。

    当晚的时候,她遇到了夏兖满吉。

    她原本正在街上游荡,突然瞧见一处人声鼎沸,挤进去之后才发现,竟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汉在置卖药材,从他口中听得那些药材包治百病,甚至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于漱染轻笑,这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这老者明明就是在骗人。

    可是周围的百姓好像并不同她想的那般,他们纷纷掏出毛钱,直抢着要将那些药揣回兜里,并且口中还碎碎念着自己即将永生不死的话。

    她当下就看不下去了,可她上前挥鞭打碎那些药瓶的时候,那老汉竟还以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瞧着自己,旁边的百姓也对自己投来无尽的谩骂。

    “姑娘,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毁我生路啊?”

    于漱染上前站定。

    “你若是好好做生意,我自然不会毁你生路,可是你制造假药欺骗百姓,以此来夺取钱财,我就不能坐视不理。”

    于漱染叉着腰,手中的鞭子落在地上时,发出剧烈的声响,周围的人瞬间避开了一大圈。

    “这…姑娘你胡说什么呢!”

    那老者听言明显急了,神情开始逐渐不自然。

    “我胡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么?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长生不老的法子,也没有什么包治百病的药材,你这些不过都只是深山里的杂草而已,我念你应该也是通些药理的,都说医者仁心,那你为何不开个医馆给人治病救命,却非要以这种方式害人?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欺骗百姓,是要遭报应的!”

    尽管那老者弯腰弓背的对着于漱染,求她住口,可她根本不与那老者客气。

    “各位,你们可不要再上当了,要想长生不老除非日月同现,你们有这么多闲银子,不如买了吃喝,起码还饱肚子,可千万不要给心怀叵测的人骗了去!”

    现场的许多百姓听了这话,顿时炸开了锅,嚷着吵着要退货还钱,谩骂声响彻了天际。

    只见那老人唉身叹气,不一会儿就被人砸了摊子,钱盒里满满的碎银子也一抢而空了。

    整个街上都弥漫着草药的气味,夏兖满吉闻到的时候,还不适的皱了眉头。

    谁料就在他低头捂鼻之际,突然横空而出一匹骏马,横冲直撞朝他狂奔而来,他一向武力差劲,见不得兵马,所以这一次他真真的慌了,一时竟也忘了闪躲。

    就在他紧闭着眼时,只听得马声嘶吼,好似身边的尘土瞬间飞扬起来,染在了自己的袖口上。

    睁眼的刹那,他便瞧见了她。

    一身紫衣,发丝飘扬,手中紧握着长鞭,侧身一跨便上了马,那副绝美的面容,让他的心瞬间活了。

    他好像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这样出尘入世,却又英气果敢的女子。

    而于漱染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男子,胆小到在马前闭眼的男子,她只觉得这样的人没有丝毫男子气概,要不是长相还算俊美,自己可能真的不会多看一眼。

    再次相见的时候,是在深林中的狩猎会,夏兖满吉为了选出身边最得力的干将,才组织了一场狩猎会,然而他这只从来就没有准头的箭,这次竟然直直的与于漱染擦身而过,还染红了她的袖子。

    于漱染本身正一心的寻找药材,因此自然少了防备。

    她本来觉得不过一点小伤,根本无事,可自己的那位兄长却偏偏要向射箭之人讨个说法。

    因此,夏兖满吉知道了她的名字,来历。

    为了赔不是,夏兖满吉派人帮助他们在深林之中寻得了药材,并且在府内设宴招待。

    短短的几天,也让于漱染真正的见识了,这样一个毫无气概的男子,竟然有过人的谋略和文采,不知不觉,她对他的印象就有了微妙的转变。

    可是不过几天,于漱染便随她的兄长走了,回到了北羌,夏兖满吉本想伸出去挽留的手,于漱染却没有等到。

    夏兖满吉那时才懂,何为相思成疾。

    他脑海中一直想着于漱染的模样,想着她跨上马的样子,那副与西北女子完全不一样的风姿。

    他开始后悔当初没有挽留,所以最后他终于决定,亲自前去北羌提亲。

    跋山涉水的路程,一日又一日的艰辛,能让他坚持下去的只有一个信念,好像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这样期待过,盼望过了。

    他途经羌勒,还看到了那一朵朵艳丽的扶郎花。

    终于,他见到了他寤寐思服的姑娘,而当于漱染也看见他时,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彻底心慌了。

    她的婢女说,这应该就叫做喜。

    夏兖满吉为了求娶于漱染,搬来数车聘礼,还在其父亲兄长面前起誓,此生绝不辜负。

    可是他们北羌的习俗,男子必须武力高强才值得托付,也方可信任,因此只要他能打败一位挑选的壮士,其父兄便会同意这门婚事。

    赛场之上,夏兖满吉第一次拼尽全力,哪怕数次被击倒也咬牙站起,就算满身鲜血,他也依旧坚持不懈,可能就是这份不屈,打动了所有人。

    于漱染出嫁了,虽是远嫁,可是她很开心。

    她原本以为,她选择的这个男人真的会如他发誓那样,永远不会辜负自己,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他亲手毁了自己的一切,变成了自己完全不认识的魔鬼。

    她特别喜欢看烟火,夏兖满吉曾为她准备了满夜的烟火,可当它们在天空绽放的刹那,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浇熄。

    她告诉过自己的孩子。

    生而为人,永生向善。

    她做到了,他却没有。

夏轲

    于漱染特别喜欢花草,她将夏氏府邸里载满了花草,每天都要仔仔细细观赏一番。

    她会亲自打理,浇灌,她甚至能让那海棠比任何地方的都要开的更加娇艳。

    她于夏历三年春生了个姑娘,四年冬生了个少爷。

    她希望她的这位姑娘聪慧,如海棠一般美艳动人,因此取名为夏兖慧棠,而小少爷则是由夏氏一位老者赐的名,为夏兖各槡。

    也许是因为生夏兖各槡的时候是冬日,所以身子骨弱,染了风寒,导致于漱染月子之后还一直身体不适,夏兖满吉知晓后,便让她去永林山庄调理,而她这次出行,却被一位衣衫褴褛的老者紧紧盯上。

    那老者名叫夏轲,祖上萧山医师,精通各种古怪药理,只不过数年前因为变卖药材被逐出师门,从此以后不得行医。

    之后,他也寻得了求生的法子。

    他得知世人皆贪生怕死,因此他开始用祛湿的杂草来制作所谓的长生不老之药,到各种集市上去卖,这一来二往虽说四处奔波,但也挣了不少银钱,甚至还讨了媳妇,生了孩子。

    可是一切的转变,皆是因为一个女人。

    他被她当街拆穿卖假药,骗取百姓钱财,导致他摊子被毁,财路被断,上街也变成了人人喊打,再无立足之地,甚至他的老婆孩子也被人指指点点,最终还因为没有钱买珍贵药材治病而双双去世。

    他一个人孤魂野鬼般的游荡了好几年,每天风餐露宿,衣不蔽体。

    他本来不知道自己如今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可当他再次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他知道了。

    那日于漱染正坐在高轿之中,准备前往永林山庄。

    百人军队开道,身后还跟着百米长捧着美食琼浆的丫鬟小厮,百姓们皆被压在路的两侧,不准随意串行。

    微风轻轻吹起了高轿边的帘子,就在这一刻,夏轲看清了她的脸,记忆瞬间就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个夜晚,回到了妻子孩子去世时的惨状。

    他低头看了一眼半人半鬼的自己,暗暗的咬紧了下唇,握紧了拳头。

    就是这个女人害自己变成如今这幅样子,他一定要让她尝受比自己还要痛苦百倍的伤痛,才得以解恨。

    他打听得知,她如今已经成为了夏族长的夫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金贵之躯,若是要让她痛不欲生,只有从她最爱的人下手。

    他开始重新拾回自己的医术,每日上山采药研究,听闻夏族长对蛊毒感兴趣,他还夜以继日的去翻书阅卷,制作蛊毒。

    这么久了,他第一次体会到,活着的意义。

    然而当世时,夏兖满吉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夏兖满吉了,他在暗中培养了一批女杀手,并且成功收复了西北周边的众多小国之地,他的眼界已经不限于西北之内,而是早早就让他伸出了万里之外。

    获得与成功的快感让他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也让他与于漱染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于漱染只觉得,做好夏氏的族长,为百姓造福就够了,何必去招惹周边那些武力薄弱的小国,可是夏兖满吉却不这样认为,他认为作为男人,就应该越站越高,手握重权。

    他们的思想日渐产生分歧,甚至开始无休止的争吵。

    于漱染觉得他变了,可是她看着自己身边的两个孩子,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她时常带着孩子,看向那片孤寂的天空,看着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可是这时,却已经不再有一簇烟火了。

    夏轲受到夏兖满吉重用,是因为夏轲故意放出消息,说南边山头处有一制蛊其人,传闻只有天下大任者,方可请其出山。

    那时,夏兖满吉就已经有了要做天下共主的念头。

    所以当他得知这样的消息时,他毫不犹豫的去了那座南山,并且他十分相信夏轲的话。

    噬月蛊为天下第一蛊,此蛊无人能解,只要有志者练成,便能掌控当今天下。

    但是,噬月蛊必须取其至亲至爱之人的心头血,用来养育蛊王,方才能成。

    这个消息一出来,就有了更坏的消息。

    夏兖慧棠夭折了。

    她生了一场重病,可是在这期间,夏兖满吉忙于政务,一次都没有来看望过。

    于漱染心灰意冷,伤心欲绝之间她狠狠的给了夏兖满吉一巴掌,她恨他的无情,恨他一心权欲,她希望自己可以打醒他,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一巴掌,让本来有些犹豫的夏兖满吉,彻底怒了。

    他甚至觉得,那个之前自己无比爱的女人,如今一点都不懂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们能够过上更高的生活,走上更高的位置。

    这么久情绪的积压,终于在那一个夜晚爆发了。

    他喝多了酒,但这不是借口。

    他亲手拿刀杀了他自认为最爱的女人,然后取了她的心头血,制成了天下无人能敌的噬月蛊。

    然而这一切,都被年幼的夏兖各槡看在了眼里,看的真切。

    你问他后悔吗。

    他只不过是在事后,默默的流泪了。

    他最终为了泄愤,也一刀刺进了夏轲的胸口。

    夏轲临死前,笑着对夏兖满吉说了一句。

    “族长大人,杀了我和杀了她,你觉得哪一个更难?”

    他其实这一生都在后悔,只不过他一直都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甚至知道自己的这条路慢慢走下去,迟早会万箭穿心,万劫不复。

    他会做噩梦,他觉得愧疚自己夭折的女儿,他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结发妻子,可是一切都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既然都已经做了,相比整日以泪洗面,那还不如就直接继续往上走吧。

    他竟是这样想的。

    终有一日,他灭了蒙氏,灭了后梁精兵,成为了西北的王,还建立了夏宫。

    他不想看到任何花草,因为只要看到,他就会想起那个自己亲手杀掉的女人,那个喜欢海棠,喜欢看星星,更喜欢在楼阁上看烟火的女人。

    多年之后,他还是会不知不觉的忆起自己与她在楼阁上看烟火的场面,那时稚嫩的脸庞,早就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其实于漱染并不怪夏兖满吉,也不怪夏轲,她只怪她自己没有以前那般果敢坚强了。

    西北苍狼,常在月圆之时出没。

    这一次,西北苍狼,在月圆之时,永远的淹没了。

留你

    夏兖各槡去看刘奚宁的时候,一直在门外踌躇,他换了一身平常的便装,将自己好好的打理了一番。

    刘奚宁已经决定,明日便启程同幸川一起回去了。

    但是不知为何,知道消息的夏兖各槡,并不觉得自己能够安心接受,反而有些慌乱。

    那日阿锦的话,他依旧是记得的。

    既然有人院子里的茶是甜的,那不妨在它消失之前,自己赶来喝一口。

    大战当日,夏兖各槡早就安排曼萝紧紧的护着刘奚宁,因此才保住了她的性命,他那时本还打算等事情结束之后,就安全送她回去的,可真正到了这个时候,他却犹豫了。

    他不知为何,突然就记起了刘奚宁的样子。

    她雪白的肌肤,水灵灵的大眼睛,一副美人之相。

    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是如何能够逃脱刘氏的重重暗兵,然后孤身赶来西北,进入夏宫的。

    这样想来,自己竟真的有些对不起她。

    停驻许久,日落将至,夏兖各槡抬头瞟了一眼天色后,终于缓缓踏进了院门。

    进去的时候,刘奚宁正与丫鬟一同收拾衣物,看到夏兖各槡进来后,她面无表情的按着规矩行礼,还唤了他一声族长大人。

    丫鬟识趣的瞧了眼色后,便轻声退下了。

    刘奚宁给夏兖各槡倒了一杯茶,他缓缓吹凉了些,但喝进口里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想象中的那般甜,就在这一刹那,他的心中竟然有些许失意。

    他将茶杯轻轻放下,手心出了汗。

    看了一眼刘奚宁,竟觉得她脸色苍白了些许,眼睛略显红肿,应该是听到幸川同她说了刘氏的事情后,所以难免伤感了吧。

    这样说来,她父亲的死,自己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我还真是相似。”

    夏兖各槡开口的时候,外面吹进来了一片落叶,那叶子被屋外的夕阳印的金黄,十分耀眼。

    刘奚宁听了,倒有些不解。

    “相似?”

    夏兖各槡轻笑,像是在感叹什么一般,目光惆怅了些。

    “你我都一样,没了父亲。”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掩盖了内心的跌宕。

    刘奚宁本来有些低落的情绪,在听到他这样一句话之后才反应过来,相比之下,他在这个世上已是孤身一人,没有一个亲人了,而自己最起码还有母亲和姐姐,说起感伤,他应该才是最感伤的人。

    不知为何,她本来已经对他心灰意冷了。

    她本来已经铁定下心来,一定要离开了。

    可是如今看他这样孤寂,自己心底竟然又有些心疼和不舍,悄然而至。

    她想他从此以后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格外的艰难,会不会有时想到这些事情,就会心中忧虑。

    她如今,还是放不下。

    “作为儿女,我们自然是痛心疾首。不过作为天下人,他们也算是罪有应得。”

    刘奚宁说这句话,不但是劝自己,也是在劝他。

    昨日幸川已经同自己说清了一切的事情,她其实本来完全无法接受父亲已死的真相,可是最终想明白了之后才发现,所有负罪之人,都是一定要得到惩罚的。

    天下为公,无人能及。

    若她是姐姐,她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若她是夏兖各槡,她也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刘奚宁说罢,又帮夏兖各槡将已经喝了一大半的茶,填满了一些。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好像听起来,夏兖各槡这一句是在问她,实则不然,他不过是想问他自己,然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其实已经知道了。

    自从她进夏宫起,自己于她,好像从来就没有一刻的欢喜,除了无言之外,剩下的也只有冷漠。

    他垂了眸,貌似有些回避。

    刘奚宁真的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说这样一句,她本来以为他今天来,就是单纯的与自己告别的。

    “其实我根本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自己。”

    夏兖各槡语气中的叹息,十分明显。

    刘奚宁看着他略显忧虑的表情,莞尔一笑。

    “是我硬要奔向你的,所以不是对你失望,而是对我自己失望。”

    她想着,既然如此,自己不如就这样停下脚步,然后乖乖回头吧。

    可是她心中那份微微的不甘心,不舍得,依旧在身体里的最深处蠢蠢欲动。

    “之前,算是我对不住你。如今…”

    夏兖各槡心底想说的话,那些挽留的话,他却还是堵住了,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昨晚想了一夜,想到这个总是傻傻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子,竟然就要如此离开的时候,自己还是有一种明显的不习惯。

    他觉得阿锦说得对,人是要一直往前看的,但也该适时的回头,不然就可能一辈子错过了,如果就这样错过了,自己是否会同父亲那样,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都在后悔呢?

    可是不知为何,真正还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顿了,他觉得离不离开,还得由她自己选择。

    没有说完,夏兖各槡就喝空了杯子里的茶,站起了身。

    “回程路途遥远,明日一路小心。”

    他转过身,然后大步径直朝院门外走去。

    “你若是说一句留我的话,那我就不走了。”

    听到身后刘奚宁的话语之后,他的腿好像被钉入了地下,瞬间麻木,无法动弹。

    她说,若自己留她,她便不走了。

    夏兖各槡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此时脸上的笑意,正在不停的蔓延着。

    他看了一眼天边的夕阳,然后坚定的转身,刘奚宁就这样现在他的身后,一直就站在那里。

    那一刻他的心跳,突然激烈。

    “我留你。”

    这三个字,是刘奚宁听的最清楚的三个字,并且它们就这样一个又一个窜进她的耳朵里,快速的占满了她的全身,让她红了眼眶。

    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在父亲寿宴上看到的那个男子,他高大英俊,让人过目不忘。他手中射出的箭准准的扎入靶心,引来众人欢呼。

    从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决定了。

    她奔向他的时候,夕阳落在了二人的脸上。

    这一刻的拥抱,无比的温暖。

将军

    我与楚誉走在蒙氏大街上的时候,心中感慨万千。

    热闹的商贩,来往百姓脸上的笑意,在高台上说书的老者,还有那满鼻子都能闻到的奶糕香气,让人只要踏入这里,便能感觉心旷神怡。

    蒙氏大旗高高的飘扬在天空之中,阳光照拂之下,那个硕大的字显得格外磅礴。

    魏询派人重修了蒙氏府邸,各街巷残破之处也都做了休整,已经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蒙氏自古以来重文轻武,因此魏询近来广招武者,准备建立一支同魏老将军训练的精兵一样厉害的队伍,守护蒙氏安危。

    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府邸后院跟那批武士训话,一字一句间,还是那样一副领军的将军风范,而蒙西霓见状便领我们去了前厅喝茶,她说自从那次大战之后,魏询就一刻都没有停歇过。

    他为自己的父母和祖父修了灵堂,听闻众多百姓都要前来拜祭,都被魏询婉拒了。

    “以前我总想着,他从小吃那么多的苦,身上又有大本事,所以我一定要替他夺回一切,助他登上西北共主之位,毕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不再遭人欺凌,可是那一日你们的话突然惊醒了我,让我明白不应该被仇恨蒙蔽双眼,误入歧途。如今大仇已报,蒙氏重立,也算是对先族长和小姐有了个交代,最主要的是,魏询现在跟以前相比,是真的快乐了好些。”

    说时,蒙西霓的面纱被风轻轻的吹起,阳光之下,还是能隐隐约约看见她脸上的疤痕,以及笑意。

    “蒙姑姑,其实你这么多年也一定受了不少苦,如今,也终于可以享享福了。”

    我同魏询一样的唤她姑姑,是因为我总觉得这样叫要显得亲近些,而她也一定是一个渴望亲近的人。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那日还得多谢你们及时送来了解药,我本依照着医书,根据上面的方子自己试着做了噬月蛊的解药给魏询服下,不料当夜竟没有起效果,害的他差点丢了性命,还好隐青急忙赶来,趁他体内蛊毒没有完全发作之际快速服下,这才得救。”

    蒙西霓说时想起当晚的场景,仿佛那份余悸还在心头没有散去。

    “那解药是纪淮制的,您要谢,也该谢他才是。”

    我说起纪淮时,蒙西霓貌似在脑海中回想了什么一般,好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道。

    “没错,我记得之前纪淮在蒙氏的时候,就已经医术了得,不过这孩子话少,平日也不怎么与人亲近,所以这样的事,他自然也就没有同我说过。”

    听她这般说,我才突然想起,自从魏询回来修建蒙氏后,纪淮也就跟着他一同回来了,但是这么多日子里,竟也没有再见过他。

    “对了蒙姑姑,怎么不见纪淮?他人呢?”

    “午饭的时候他就没来,我派人去找,他就说在外面已经食了,如今,竟又不知他去哪儿了。这孩子平时要么就在屋子里,要么就在院子里练功,不怎么与人说话交际,我之前说派几个丫头给他使唤,他也拒了。”

    听了话,我的心头竟然有些凉。

    纪淮是个容易多愁善感的人,如今蒙氏大仇已报,他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如今看样子,他好像还是有什么心事不解一般。

    我实在有些担心,刚说想起身去寻寻他,屋内就进了人。

    魏询逆着阳光大步跨了进来,在腰边还挎着他的长剑,今日他又是一身的铠甲,风姿卓越。

    进来之后,他先是拿起茶壶直接往口中灌了茶,喝足了之后,擦了擦嘴,才开始同我们说话。

    “让你们午膳时间来,偏偏来得这般晚,我本叫人烤了只黄鸡,十分鲜美,却等了半个多时辰都没见到你们人,现在只剩些骨头渣了,也是你们活该没这口福。”

    虽说魏询有些抱怨的语气,不过眉目松弛,看得出来心情还是极好的。

    “今日本来就起得晚,如今早膳都还在腹中呢,我不是差隐青来同你打了招呼的么,怎么你倒还是这般计较,没有一点族长之风。”

    楚誉此时也同他打着趣,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早已经冲破了彼此心中的那道隔阂。

    “夏氏距我蒙氏快马也要半个时辰之久,等隐青来的时候,我桌子上的菜都已经凉透了。”

    魏询说时弯着眼睛,勾勒着笑容。

    “我一路而来,见百姓都已经安居乐业,蒙氏府邸修整的也已经差不多了,那么既然一切都已经平定了,你是打算继续留在这里,还是同我回后梁?”

    楚誉说罢便面色平淡的喝了一口茶,好似这句话就是这么随口,但是却又像思虑了很久一般。

    楚誉只是同我说这次是来看看魏询的,不日我们便要启程回后梁了,但是他没有同我说他这次来,还是想询问魏询的意见的。

    我明显的感受到魏询高昂的情绪突然停止,不是像被浇灭,而是像被掩藏了起来。

    不知为何,我心中觉得,他不会再回去了。

    可是我知道楚誉心中一定是不舍的,毕竟魏询是同他从小到大的兄弟,虽说长大之后楚誉公务繁忙,魏询四处征战,但是最终还是会坐在一起喝茶,若是魏询就这样突然从他身旁消失,两人相隔两地,楚誉难免会不习惯,而且肯定会感觉心中空落落的。

    魏询迟迟没有回话。

    楚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眼神淡然。

    “你我毕竟是受命而来,不论怎么样也该回去复个命吧。”

    楚誉这句暗示的话,已经很明显了,魏询拿起茶壶,又是大大的灌了一口。

    我看见蒙西霓缓缓上前,手轻轻抚上了魏询的肩,然后朝他点了点头。

    “询儿,你毕竟还是后梁的魏将军,是该回去复命的,你放心,蒙氏有我呢。”

    听了蒙西霓的话,魏询仿佛心底突然松了些。

    他其实一心想逃离那个地方,甚至已经决定这次不论成功失败,再也不回去了,可是听了楚誉的话,得知了皇帝也对父亲含有愧疚之心后,自己好像就已经渐渐放下了。

    是啊,他毕竟还是后梁的魏将军,那么就要为后梁子民负责,而且他父亲的府邸也还在后梁,自己又怎么可以就这样走了,让它空了呢?

    思前想后,他终是点了头。

    “何时启程?”

    他眼里柔和的光,十分的夺目。

    楚誉弯了弯嘴角,轻抿了一口茶。

甜糖

    我说我要去寻纪淮的时候,楚誉并没有拦我,他只是叫我一个人小心些。

    本来他还想让隐青同我一起,不过被我拒了,我知道我去找纪淮,若是有旁人在的话,那有些话就不方便说了。

    我在蒙氏府邸寻寻觅觅了一大圈,见了从未见过的青藤,还在池塘边看了会儿青鱼,最终还是在一处房顶见到了他。

    他沐浴着夕阳,将眼光放的很远很远,可能已经到了远方山的尽头,他此时想着心事,看的入迷,以至于我一跃而上到他身侧的时候,他才知道我来了,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瞧见他的眼神中,有那么一丝难以捕捉的愁绪。

    我在他身侧的瓦片上坐下,在我俯身的时候,他还伸出手紧紧的扶住了我,目光里的那份柔和,也还是同以前一样没有变。

    我微微的笑着,然后从我的腰间掏出了一颗糖,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只是瞧了一眼之后,又避开了目光。

    “我不爱甜食,你吃吧。”

    其实我知道他不会接,也知道他会这般说。

    这颗糖是在夏兖各槡婚宴那日,我在街上捡的喜糖,我当时就想着,等到这次战役胜利之后,我再把这糖拿出来,到时候尝着一定会格外的甜,可是

    我并没有把它吃掉,而是把它留下来了,因为我觉得,这样甜的滋味,纪淮应该比我更需要。

    “这颗糖可是跟着我征战沙场,被我小心翼翼护着才留下来的,珍贵的很呢,我特意留给你的,你竟然说不喜甜食。”

    我故意在脸上展现出了一副心有不悦的样子,纪淮见了,果不其然心底有了动容。

    他还是抵不过我愁眉不展的模样,所以最终伸手接过我递过的糖,拆了糖纸后,直直的塞进了嘴里。

    那一瞬间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仿佛冲淡了他心头无边的苦涩,这样的感觉,是唯一一次。

    “怎么样,甜不甜?”

    我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而他紧闭着唇,锁住了口中的甜味,然后点了点头。

    我欢喜的笑了,这次是真的欢喜。

    “那…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我看着他夕阳下的眼睛,干净清澈,那一股唯他仅有的少年侠义之气,在那副纯粹眸子中尽显。

    他应该是不知道我说的什么,所以才微微皱了眉,待他将口中含着的糖抵到了边上之后,才缓缓开了口,声音低沉。

    “想好了什么?”

    我听罢她说的话挺直了身板,然后用手指了指与夕阳相反的东方,同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楚。

    “当然是同我回后梁啊,我不是跟你说过,待这一切都结束了,就让你跟我一起回去么?不过我想了想,我还是得问问你自己的想法,若你想就这样留在蒙氏,那我也不勉强你。”

    虽然我口中说的是不勉强,但是我还是希望他能够同我一起回后梁。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留在这里,就像还留在以前的记忆当中一样,但若是他学会走出去,可能会好很多。

    其实出于私心,我是真的已经把他当做我的亲人,尧胥远在羌勒我不能见到他,若是身边还有纪淮,我也会安心许多许多。

    这一次,纪淮沉默的时间格外的长。

    我知道他可能是不舍得这份乡土,但其实我不知道的是,让他这样心中纠缠的,其实是我。

    “后梁,会有我的容身之所么。”

    他声音轻轻的,恐怕要是再小声一些,我就真的听不见了。

    我不知他为何会有这样的担忧,有我在,总不可能还让他在后梁流落街头吧!我穆黎书可是知恩图报的人,他救了我那么多次,等回到了后梁,我肯定是要好好报答他的啊。

    “你放心,若是你跟我回了后梁,我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十分有滋味。”

    我挑起了眉,一副求信任的模样。

    纪淮只觉得这糖若是在口中的某一处含的太久了,那一处就会慢慢发涩,甚至涩的有些难以开口说话。

    我见他犹豫不决,便站起了身,面对着那一片夕阳,轻轻地叹了声。

    “其实不为别的,只因为我想你同我回去,你不是说过要一直保护我的么,那我就雇你做我的贴身侍卫,必须一直牢牢的跟着我身后,一刻都不能离开。”

    听罢,纪淮心中猛地被灌入了一道暖流。

    他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神中竟还有些难以置信。

    我背对着夕阳射下来的那一道光,细细的盯着他,盯着他的轮廓,身影。

    “如今你的身边,已然有人护着了。”

    纪淮垂着眸,声音依旧很轻很轻。

    我知道他指的应该是楚誉,只不过楚誉于我是夫君,他于我是亲人,我想着这二者也并不矛盾啊。

    我转了眼珠,最终还是从背后拿出了一副腰牌,在纪淮的面前晃了晃,他毕竟对这刻着他名字的腰牌熟悉的很,所以目光紧紧跟随,终于就在他伸出手准备拿回时,我又赶紧收了手。

    “怎么,某人先前可是硬要把这腰牌塞给我,还说什么非要做我的死士,怎么,现在你就后悔啦?”

    “你何时拿去的?”

    他站起身的时候,夕阳瞬间照亮了他的面颊,衬着他的身形,显得他格外高大。

    “当然是趁你吃着糖,想着心事的时候拿的。”

    我有些得意的在他面前嬉笑着,而他却无奈的皱着眉,依旧没有松懈。

    “纪淮,我就问你一句,你先前说的那些话,到底还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那我就走了,决不再逼你。”

    这次我说的认真,表情也严肃起来。

    他见我不再玩闹的语气,眼神渐渐坚定了。

    他想着,自己活着,就是因为她,如果今后不能与她同行,那么自己也可能会就这样郁郁寡欢过日子,就算她已经为人妻,但是只要能陪在她身边,那后半生也就无憾了。

    “作数。”

    他肯定的语气,就那样落进了我的耳朵里。

    他松开了眉头,目光也变得柔和了不少。

    我紧紧的握着他的腰牌,想到了第一次念他名字的时候,我觉得一切好像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的一般。

    而纪淮此刻只觉得,口中那颗已经化掉了的糖,变得更甜了。

珍重

    我们离开西北之前,是去找夏兖各槡道了别的。

    当我看见刘奚宁安然无恙的拿着扇子站在他身侧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还是听我的话回头看了。

    而这一次,刘奚宁也并没有再与我冷眼相对,看她面色较好,深情温和,我的心底还是放心了许多。

    夏兖各槡本来说,让我们参加完他与刘奚宁的婚宴再走,毕竟上一次的不作数,这一次他已经认准了人,准备好好操办一场的,可是我和楚誉还是婉拒了,来到西北已经耽搁了这么多时日了,也是该回去复命了。

    走之前,我还单独同夏兖各槡说了话。

    他说他已然不怪我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而我只是嘱咐他,若是真的认定了一个人,那就必须是绝对的一心一意,其实他们做族长的,有个三妻四妾也是正常,不过我还是觉得,一生一人才是最好的佳话。

    我走的时候,刘奚宁还用扇子遮着脸,扭扭捏捏的,最终在我快要踏出门的时候叫住了我。

    她可能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所以叫我的时候没有改口。

    “姐姐且慢!”

    我停下步子回头,只见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木盒,十分精美。

    她缓缓地将木盒递到了我的手上,我不明所以的轻轻打开后,只见里面躺着一只绝美的银镯,虽说这银镯不足为奇,不过这一只上镶嵌着七彩玉石,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美丽的光芒,绝对世间罕见。

    “这…如此贵重,不妥不妥。”

    我刚想推脱,却被刘奚宁一把抵住,硬是要我收下。

    “若不是姐姐,奚宁绝对没有今天。本来府内有千百物件,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东西更有心意,此银镯我一直带在身上,养的也好,今天就赠给姐姐了。”

    看她真挚的眼神,我倒还真的有些不好推脱了。

    “既然是刘小姐的一片心意,那你便收下吧。”

    楚誉说时带着含笑的眼神,轻轻的攥着我的手,我微微点了头之后,还是同她道了谢,然后便离开了。

    出去的一路,都是曼萝送我们的。

    我亲耳听得到了门口后,她同我道了句不是。

    她应该是心中还对之前比武之事,因为不小心伤了我而过意不去吧,可正当我准备回个笑脸与她说开的时候,转过身去,她却已经离开好远了。

    虽然她走了,可是我远远看见有一熟悉的人与她擦肩而过,然后向我们缓缓走来。

    夏亦瑶还是穿着以前那套女杀手的黑色便装,头发扎的高高的,顺着走起路来一下又一下的扫在肩膀之上,整个人显得特别干净利落,精神也更饱满了。

    她走近的时候,楚誉唤了她一句。

    “夏清。”

    夏清?夏统领的名字不是夏亦瑶么?

    这句话我还没来得及问的时候,夏亦瑶便先开了口。

    “你还忘了件东西。”

    说罢,只见她拿下了紧紧系在腰间的玉佩,然后交还给了楚誉手中,我知道因为这枚玉佩,导致我对她的误解颇深,不过如今一切都结束了,我和她也早就释然了。

    “你现在可方便说句话么?”

    夏亦瑶说时,先看了一眼我,然后才看向楚誉,我用力的挤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将楚誉往前推了推。

    “方便的方便的,你们去说话吧,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我知道夏亦瑶同楚誉之间,一定还有什么我不是很清楚的事,不过我还是选择相信他们二人,我觉得既然是他们之间的事,那就让他们两好好去说就行了,我也不应该掺和。

    夏亦瑶朝我点了点头之后,便先行一步走到了远处的拐角,而楚誉却是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靠我推动着才跟了上去。

    这一刻,太阳刚出来没多久,眼看着天就要变凉了,拐角处的花草都趁着这段时辰阳光好,而奋力的抬着头。

    “我总觉得,我应该同你道谢的,只是我这人不怎么会说话,所以一直想不到该如何道谢。”

    夏亦瑶说的时候,目光落在那几株花草身上,并且还带着一丝柔和。

    楚誉轻抿着唇,手中的玉佩被他握的紧。

    “要说道谢,也该是我谢你。”

    楚誉看着面前的夏亦瑶,很难想象这么些年她是多么的难才当上了女杀手统领的位置,她将自己心底的那份真实压抑了这么久,此刻,终于彻底的释放了,其实是该好好的笑的。

    “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一辈子都只是夏兖满吉手中的一支箭,被他利用,然后活生生的刺死每一个百姓。是你让我知道,真正的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也是你让我决定要赌一把,让我知道要为心中的那份信念奋战到底,如果不是你,我如今可能就成了西北的罪人。”

    这样的话,她是以夏清的身份说的。

    楚誉弯了弯嘴角,可能是觉得这样的话,这样的氛围有些太过肃穆了。

    “我相信就算没有我,你也绝不会让你自己变成西北的罪人,但是如果没有你,那我一定会死。”

    楚誉觉得这样的话,还是微微笑一些说出来,显得更轻松一些。

    而夏亦瑶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心间突然触动,仿佛身体里有什么被紧紧拉住一般,炙热的很。

    “楚誉,要不是因为你有了妻子,我绝不会让你走。”

    夏亦瑶的这句话,倒是突然让气氛更冷了一些。

    楚誉听的很明白,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复罢了。

    可夏亦瑶却突然弯眉一笑道。

    “玩笑话而已。”

    这句话是玩笑,还是真心,其实他们二人都已经很清楚了。

    “之后,你准备做些什么?是继续留在夏氏?还是也可以考虑考虑,同我去后梁看看?”

    楚誉转移了这份让他觉得有些尴尬的话题,而夏亦瑶听后,稍微的思考了一番,随后回答的认真。

    “我毕竟是做过错事的人,所以以后我还是想好好学习医术,然后开个小小的医馆,多为百姓做些事,至于去后梁么…将来总有机会的。”

    夏亦瑶面容上的光泽,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她好像从来没有感觉到这么轻松,也没有感觉到只要一想到未来,就会充满希望,她之前做的那些事,只能慢慢弥补,这一辈子,她都会陪着脑海中的爀然,好好的活下去。

    “来日方长,总会相见,珍重。”

    “返程遥远,一路平安,珍重。”

同乘

    我没有想过离开西北的时候,我的心中竟然是不舍的。

    初见时被黄沙席卷的村落,暗沉高耸的夏宫,还有毫无生气的沙丘,如今都已经不复存在了,西北不时会落雨,哪怕如今快入冬了,地上还是能看到许多鲜花仙草的。

    我们一行人马并不多,夏兖各槡本来打算支出一批人来送送我们,可我们都觉得大可不必,隐青和魏询此时在前方为我们开路,而纪淮在后方为我们善后,我同楚誉放心的骑着马,闲聊之际,就一同看看周围美丽的自然景色。

    这次来到西北,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一眨眼竟然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仿佛不久前我才同隐青一起途径这条路,然后在丛林中遇到了纪淮,可谁知如今我们已经返程了。

    我想我来到西北,是完全正确的选择,我切身的感受了西北人民的疾苦,并且也通过自己的能力帮助到了他们,使西北重新焕发了生机,从今以后,我不再是那个总是拖别人后退的拖油瓶,我也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了。

    我懂得了,只要坚持正义,就一定可以战胜邪恶。

    只要不怕风浪勇往直前,也就一定可以成功。

    我如今的心愿就是,家国安好,我在意的人都可以安然无恙,平安顺遂。

    我如今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同南双和羡予相见,毕竟离开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过得到底好不好。

    还有馨乐,她一个人在宫中孤孤单单,也没个同伴,肯定每日都过得十分无趣。

    所以这次我回去之后,我一定要同他们好好的待在一起,一同去喝酒听书,看戏狩猎,然后无忧无虑的玩个痛快。

    最好是寻一个时机,回一趟羌勒,我要把我所经历的都跟阿爹说,还要好好在尧胥面前炫耀一番,如果他们得知了我这次的事迹,也一定会十分开心。

    “对了楚誉,这次回去,我可准备了个惊喜给你。”

    我侧身看了一眼在一旁骑着马的楚誉,只见他将长剑挎在了身后,一只手牵着缰绳,另一只手中还摇着折扇,也不知道这如今清晨都有霜寒了,为什么他还要开着扇子。

    “惊喜?”

    他挑眉看了我一眼,而我只是微微笑了笑,既然是惊喜,那自然就不能这时候告诉他。

    我只想着,若是他回去发现自己突然多了个儿子,那应该是非常惊喜的吧,虽说羡予并非我亲生的,但是我却觉得也与亲生的无异,他懂事并且乖巧,楚誉一定会喜欢他的。

    主要是因为我喜欢,他不喜欢也得喜欢。

    想着想着,我不自觉的笑出了声,这种幸福的感觉,好像在来西北这段时间里,我感受到的很少,可是现在我却能感受的无比真实。

    “楚誉,等我们回到后梁,然后一切都安置的差不多了之后,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羌勒啊,我突然好想阿爹和尧胥,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我轻轻的抚着腰间的弯刀,想起了羌勒的那整片大草原,我十分怀念在那片草原上骑着马驰骋的感觉,看着一片片小野花,十分的愉悦。

    然而楚誉听罢,并没有立刻迎合着我说好,反而是犹豫了。

    他不仅犹豫了,他的整个神色都变化了,只不过他微微的低头用折扇掩盖住,没有叫我发现。

    我还以为他是身子不舒服,或是因为总是摇扇子着凉了,可是我没有想到,他其实是心慌了。

    待他调整好了思绪,他才轻轻抬眸对着我说了一句。

    “好。”

    就只有这一个字,没有再听到其他。

    我想他应该是最近太费心劳神,毕竟之前他在地牢之内受了那么多的伤,所以身子定然还是虚弱,再加上此时又这般夜以继日的赶路,有些疲惫很正常。

    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去细想他的反应。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之前你不在的时候我答应了隐青,若是你此次安然回来,就让他和南双成婚的,我想着他们是相互有情谊的,又到了合适的年龄,是该成婚了,你觉得呢?”

    我问他时,他仿佛还没有从刚才的思绪当中缓过神来,而是顿了一会儿之后,他才朝我点了头。

    “也是,隐青这么多年跟随我都衷心耿耿,如今他有了心仪之人,我们必定是要成全的。”

    楚誉说的时候收起了扇子,就那样放在了腰间。

    他今日没有戴发冠,而是简单的用一缕发带将发丝紧了一紧,其余的就仍由它们披落下来,顺在了外衣的褶皱里,不时跟随着马蹄颠簸而扬起。

    他的皮肤煞白,眉眼之间还微微带有一丝忧郁之气,就好像是深山中许久未出尘的仙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超然脱俗之气。

    我倒是很佩服楚誉,无论什么样的衣服,装饰,只要在他的身上,都会变得十分好看,就算是这样质朴的衣料,但是他看上去就是与常人不同。

    果真是京昭城大名鼎鼎的誉王,传闻当初他还没有迎娶我的时候,每次一出门必定会迎来众多女眷前来窥望,甚至有的女子还花钱雇人想要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不过每次楚誉都只是径直走过,顶多派两个下手打发了,但他自己却是完全不带理睬。

    我竟突然有些侥幸,后梁那么多豪门美人他都没要,最后还是便宜给了我这个不通诗书,野蛮粗鄙的羌勒公主。

    我就这样侧着脸看他,看的入神。

    殊不知稍稍不注意,身下的马匹就慌乱了。

    待我回过神来,我发现脚下的马蹄越来越快,而我却措手不及,抖动之中根本拉不紧缰绳。

    我的脚也不知在何时已经脱离了马蹬,眼看就要侧身翻下去,而我已经在脑海中快速想好了应急之法,以我的功夫来说还不至于摔个狗吃屎,只要稍微使点劲,还是能一跃而起,然后重新调整姿势,再次拉紧缰绳的。

    可就在我准备使出我那不入流的轻功时,我的手臂突然被人拉住,随后一道力紧紧围住了我的腰,将我直直拎起,越过空中,最后拉近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待我小心翼翼的睁眼时,我才发现此刻我已经被身后的楚誉紧紧环住,而我的马却已经奔腾到了前方,被魏询截了下来。

    “你…我…”

    我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嘴中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话,而楚誉只是紧紧的拥着我,不准我乱动。

    我能感觉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头顶,而他的心跳和温度就这样贴在我的背后,十分的近。

    “怎么如今连马都骑不好了?难不成是因为许久未见我,所以觉得今日看不够了?”

    他轻声落在我的耳旁,我煞的就红了脸。

    楚誉很少说这样的玩笑话,他平常都是正儿八经的,这样我反倒觉得不习惯的很。

    “我…我分明就是可以控制住的,你现在可不要小瞧我,就算没有你…我方才也绝对不会摔下来。”

    我一紧张,说话就容易磕磕巴巴。

    楚誉轻轻的笑了,他的手轻轻的敲了我的额头,还是从前那样熟悉的感觉。

    “我又没说你一定会摔下来,我这样做,仅仅是想与你同乘一匹罢了。”

    他的手触过的地方,我的额头,有些火辣辣的。

干粮

    纪淮的马匹后面,还拉着一辆车。

    那辆车密不透风,上下都用锁链捆绑住,只留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孔,吹不进雨,也照不进光。

    车里坐着一个人,眼睛紧闭,眉头紧锁。

    他身穿着一套无比华丽的蟒服,高筒长靴,腰间还挎着一把宝剑,可是他头发上的金冠却在此刻显得有些许暗沉。

    他来时骑的是天下无二的汗血宝马,可是如今自己却是坐在这样的囚车里,被锁链禁锢。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只有自己荣登王位的那一刻,将所有拦路人都踩在脚下的那副姿态,他楚泓自小以来就一直都高高在上,何时受过这样的欺凌。

    生为太子,他已经看惯了朝中人的阿谀奉承,他从来就没有一天享受过真正属于太子殿下的威仪,他的其他兄长虽然表面不言,但是心底又有几个人真正服气,所以他才不满足于现状,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利的机会。

    当年父王立自己为太子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的反对的便是魏老将军,好在自己的母妃氏族常年与袁丞相交好,所以才得到了其在朝中的力挺,后来魏老在狱中自刎,这件事才渐渐平息,自己也才坐稳了太子之位。

    楚泓在后梁朝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势力,除了其母妃家族和袁丞相之外,其余的人都站在楚誉和魏询的阵营之后,他早就有所不满,受到袁丞相提点之后,他才将目光放的长远,放到了后梁之外,并且看到了远在西方边疆地域的夏氏。

    先前父王让他领兵前往西北勘察的时候,他就已经与夏兖满吉有了交集,他们二人有着共同的利益,也有着共同的敌人,所以当楚泓透露精兵情报时,他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他的满脑子都是击败那些瞧不起自己的人,然后让他们彻底臣服。

    他从没有想过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

    只要是自己想要的,他都一定要得到,无论对错。

    他比别人百倍努力的去阅读兵书,学习兵法,可是到头来,人心他没有得到就算了,如今看来,太子之位也要拱手让人了。

    他轻笑一声,不过是笑给自己听罢了。

    活了这么久,做了这么多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自己真的是做错了,而且还是大错特错了,如果自己当初能够认清时局,并且就此罢休的话,就不会有如今的下场。

    他眼神空洞的看着那唯一有些亮光的小孔,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楚誉确实没有杀他,但是如今这样,与杀了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此时车停了,停的很安稳。

    这一路回后梁,夜以继日,他已经不记得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记得自己睡了又醒多久了。

    然而此时突地从小孔处丢进来一包干粮,直直的落在了他的手臂之间,只要微微弯腰就能够到的距离,可他却觉得格外的艰辛。

    “太子殿下休息的可好?”

    当楚誉的声音从小孔处传进来的时候,显得格外低沉。

    楚泓听了并没有理睬,而是就那样静静的靠着车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可能是他不想说话,也可能是因为心太累了,说不出话了。

    “我劝太子殿下还是乖乖吃些东西吧,不然当个饿死鬼,可是不好受。”

    楚誉听到车内没有动静,自然是知晓他没有食干粮的,他说时轻轻的靠在车旁,默默的看着我在前方的江边盛水,在与其余的三人嬉笑玩闹之间,他却依旧紧凑着眉。

    “我现在这般,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楚泓的声音是沙哑的,毕竟这么多天都一言不发,所以刚刚出声的时候,那一刹那的陌生感,让他喉头有些紧和难受。

    “生与死自然是有区别的,如此活下去虽然艰难了些,却也还有日子可过,但若是死了,那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楚誉只知道,母妃的遗愿便是让自己好好活着,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活着的不易,所以只要有生的希望,他都会紧紧抓住。

    他透过那个小孔,看着里面那片黑暗的世界。

    一直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能有今日,也真是令人唏嘘,只不过楚誉倒是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毕竟有些代价,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偿还的。

    “楚誉,如今我落寞狼狈,终于合你心意了吧。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你面前耍威风,而你也能够受众人拥护,顺利的登上太子之位,你可还满意啊?”

    楚泓这番故意的话,并没有在楚誉心中惊起丝毫的波澜。

    相反,他很释然的笑了一声。

    除了自己身边的这位太子殿下,好像并没有人再同他一样,如此的在乎这不切实际的声名和地位了吧。

    “我从来就没有想过太子之位,我也没有想过定要让你落寞狼狈,如今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你咎由自取。而你拼命在乎的那些,我却根本就不在乎,不知要到何时你才能真正明白,这世上除了名利地位,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

    楚泓听着楚誉口中的这些话,微微咬牙。

    楚誉看着江中倒映着天上的红日,在江水碧绿之间,微红蔓延荡漾着,不时能看到几只青色的草鱼在江面微微昂着头,好像也在欣赏这一片美景,而它们却不知,其实自己就已经身陷其中。

    “楚泓,农户之子最是知晓秧苗应在何时摘种,水稻又在何时丰收。渔夫之子最是知晓鱼苗应在何时撒播,成鱼又在何时繁殖。而皇帝之子,最是知晓天下在何时兴旺,又会在何时危难。任其职担其责,切不可逾越放任,作为太子,你心中有的只能是家国,若是你早些明白,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有时候你应该多看看自己有的,而不是只觊觎自己没有的,这么多年,一直都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罢了。”

    楚誉说罢,回正了身子。

    他缓缓走向面前的那一片江水,看着那红日的光辉,照耀在前方每一个人的身上。

    而我见到楚誉来了之后,偷偷的在手中捧了水,待他走近,我便快速的挥了出去,江水洒了他一身,而我们却笑的十分欢愉。

    这样的声音传入楚泓的耳朵里,深深扎进了心底。

    他紧紧闭着眼,锁住了眼眶中的湿润。

    他仿佛这一刻才真正的体会到,这么多年,的确都只是自己不愿意放过自己,把自己压的如此之紧,走上了如今的道路。

    他早就拥有了别人羡慕的一切,可是自己却并不知足。

    作为太子,他竟然以牺牲他人为武器,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

    想罢,他微微的颤抖着,手握的十分的紧。

    而此时他手臂间环绕的干粮,在这一刻,也终于被他稳稳拿住了。

赏赐

    经过这些时日的赶路,我们终于到达了后梁。

    我本以为可以就这样回到府上,然后饱饱的吃一顿,沐浴一番过后,再回到房内好好的休息,可谁知道楚誉却说,我们必须先入宫复命。

    在我们到达城门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宫内的侍卫丫鬟在此候着了,他们不仅备了软轿,还准备了众多糕点,楚誉让我上了轿子,而他依旧骑着马。

    原来这就是功臣回朝,想着之前楚誉和魏询大捷而归的时侯,也一定都享受过这样好的待遇,在这一路上我们都能听得百姓赞赏之语,他们夸赞誉王有功,夸赞魏将军威风凛凛,顿时我心中不自觉的升起了一丝丝的得意。

    但是除了夸赞之语外,不时也能听到一些污秽之言。

    无非就是说西北夏氏匪蔻不知好歹,还有太子通敌叛国,罪大恶极之类的话,而我屏了耳朵,并不是特别想听。

    我大口大口的吃着果子,这一路回来,路上的干粮又硬又干,嚼的我牙都快断了,还是这酸酸甜甜的果子好吃,汁水又多,十分香甜。

    我偷偷拉开了帘子,瞧了一眼外面,只见路边站的全是百姓,不过都被侍卫们牢牢锁在道路一侧,不准肆意走动,而楚誉骑着高马,同我的轿子平行,他面色十分平静,见我探出了头来后,才侧脸看了我一眼。

    我大大的笑了一声,然后晃了晃手上的果子。

    “你吃么?”

    或许是因为我嘴中嚼着果肉的样子有些笨,所以楚誉垂着眸笑了,他轻轻摇头,然后说了一句。

    “你把自己的肚子填饱就行了,不用管我。”

    听罢,我点头“哦”了一声,随后转头拉上了帘子,继续啃着我手中的果子。

    此时骑着马在后方的纪淮,心中略微有些慌乱的看着四方,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个富裕繁硕的地方,骑着高马在人群当中,接受着所有百姓炙热的目光。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完全就像是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苟活,每天除了能跟外界看到一样的太阳和月亮之外,就是逃离刘氏暗兵的追捕,所有的一切都是与外界不一样的。

    好像唯有这些日子,才让他真正的明白了原来生活在这个世上,还是能看到一些其他不同的色彩的。

    或许自己选择来到后梁,离开那个想要逃避多年的西北,是个正确的选择吧。

    进了后梁皇宫之后,轿子就变得更缓了。

    吃饱喝足之后的我,竟然就这样在迷迷糊糊间差点睡着了,可能是突然从帘子外面吹进一阵冷风,才吹醒了我。

    我完全清醒,并且睁眼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好些,等到轿子完全停稳之后,我赶紧整了整已经被我压的褶皱不堪的外衣,毕竟进宫是要同皇帝复命的,还是要讲究一些。

    正当我准备起身出轿子的时候,楚誉却探进了身,他见我面色略有疲惫后,微微挑眉笑了一下,随后朝我伸出了手,而我也上前,紧紧拉住了。

    后梁的皇宫之前我也已经来过了,只不过我每次都是进的后宫,看的都是红砖绿瓦,院墙和楼阁,但这一次堂堂正正的进入朝堂大殿,我的内心竟然多了那么一丝慌张。

    后梁的皇宫与夏宫不同,夏宫里面阴阴涩涩,仿佛在夜幕之下就是一片漆黑,空气中还弥漫着黄沙和压抑,但是后梁的皇宫就不一样了,虽然宫墙很高,庄严肃穆,不过多的是花草还有干净的空气。

    我们一行人上了高阶,进了大殿。

    我只看着那墙檐上精雕细刻的金色花纹,还有四周柱子上镶嵌的宝石玉翠,到处都散发着皇家的奢华之气。

    想在我们羌勒,阿爹谈事或者接见外史的大堂,都是再简易不过的装饰,阿爹从来不习惯将殿里装的华贵,他说阿娘在的时候,就喜欢简单质朴,所以我从小也就不是那种穿金戴银的公主。

    甚至我还记得有一回见别人带了好看的玉石,我特别羡慕,结果阿爹就是不给我。

    还好我对那些金银财宝也没什么大想法,所以自然也就没怎么去计较了。

    进了后梁大殿,这才发现文武百官早就已经在此等候,而我不知为何竟然微微有些怯场,于是就走在了楚誉身后,也不怎么敢抬头,只觉得这里的气压竟然低到了极点。

    朝堂之上,果然还是没有什么温度的。

    “儿臣参见父王。”

    “臣参见皇上。”

    而我见状也跟着楚誉和魏询二人一起行礼,后梁的见帝之礼是大跪,而且必须得听到皇帝唤起是才能起身。

    “平身。”

    “谢父王(皇上)”。

    我稍稍抬眸时,只见高位上的那位皇帝正笑眼看着我,而我也微微回了一个笑容。

    我记得初来后梁的时候,后梁的皇帝就是慈眉善目的,如今一看,果真还是比夏兖满吉和刘戬好了太多,怪不得能受到后梁众人拥护。

    我貌似不应该唤他皇帝,而是早就应该改口叫父王了。

    楚誉和魏询二人将西北经历的事一五一十的全部禀告,而且我还特地观察了魏询的神情,他还是之前那一幅将军气派,并没有因为这次的经历而有任何的不同,当他说他如今已经帮蒙氏和后梁精兵报仇雪恨,并且成了蒙氏族长时,眼睛里的坚定和光芒,无法掩盖。

    而皇帝也没有因为魏询这一次的种种事情,而有任何的不满和不悦,他甚至开口道。

    “朕也确实对不住魏老将军,询儿,将来你想做什么事,就去做吧,朕绝对不会拦你。”

    那一刹那,魏询的眼眶通红,我看见了。

    就在皇帝一番夸奖之后,他竟然突然将目光转向了我,我一时不知该看向哪里,有些手足无措。

    “听闻这次能够大获全胜,有一半的功劳都得归结于誉王妃啊。”

    皇帝弯弯的眉眼,语气依旧温和。

    他说罢,只听得下面大臣也都纷纷跟腔,我耳中也听了不少几句大臣对我的夸赞。

    我弯了弯嘴角,回道。

    “启禀陛下,我并无什么大功,而且为后梁国事操心,为陛下分忧,也确实是我应该做的。”

    经过了这么久,说几句好听的场面话我还是说的出口的。

    只听皇帝毫不遮掩的大笑了起来。

    “你一个女子,能做到如此实属不易,而且这也证明了誉王妃确实是才德兼备,文武双全的女子,说吧,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应允。”

    听他如此一说,我瞬间还真的想不到要什么赏赐,我看了楚誉一眼,他应该是明白了我的心思,然后替我回道。

    “父王,赏赐暂且不论,我们还有一位重要的人,您还没见。”

    楚誉话音刚落,只见殿外隐青走近,然而在他旁侧的,是后梁的太子,楚泓。

藏火

    楚泓进殿的时候,整个殿内的气压降到了极点,我眼看着皇帝由方才的一副笑颜,突然转变了眼神,眉头紧凑,眼神也开始凛冽了起来。

    大臣们摇头叹息的模样,一声又一声,如同银针一般刺入了楚泓的心口,而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上的长靴,到了殿中之后,轰然跪下。

    我从来没有见过太子,但是我也听说过他是一个十分张扬傲气的人,可是如今我看见的这个男子,除了身着蟒服,头戴金冠之外,没有任何一丝的桀骜之气,甚至从他的眼神表情中,我能看出他的落寞,以及无尽的懊悔。

    可是做错了事情的人,就是要受到批判的,哪怕是夏兖满吉那样的人物,都没有躲过。

    此时皇帝的痛心疾首,应该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一直都十分看中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旁人总是说他性子不够沉稳,但是他却一直相信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定能够担当大任,并且也有能力坐稳太子这个职位,他与他之间毫无嫌隙,甚至是盲目信任,所以最终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他并不是没有看出来,楚泓近些年心态上那些细微的变化。

    只不过他却觉得,鸟儿翅膀硬了之后,都是想要翱翔远去的,所以孩子心中有不同并非是坏事。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作为后梁的太子,竟然能够通敌叛国,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事。

    如今已经天下皆知,是自己教子无方,所以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像之前那般睁只眼闭只眼,甚至是坐视不理了,作为后梁的皇帝,他必须得给后梁的江山和百姓一个交代。

    楚泓口中支支吾吾,最终还是开了口。

    “儿臣…拜见父王。”

    他紧紧的咬着下唇,恨不得将头直接埋进地底,躲得深深的,让谁人都发现不了。

    而此时站在大臣前列的袁丞相看到此景,默默的握紧了拳头,他目光炙热,看着中央的魏询和楚誉,心中的那片火焰好似越来越旺。

    “朕一直以为,你不过就是年纪小了些,所以性子还不够沉稳,可是朕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勾结西北匪蔻,出卖精兵情报,甚至还动了逆反的念头!朕对你简直失望透顶!从今天起,朕要废除你的太子之位,立即搬出东宫,下放至北部边关,去给我好好磨练磨练!二十年之内,不得再入京昭城!”

    皇帝说罢,怕是一口气卡了嗓子,所以不停的连声咳嗽,身旁的太监急急忙忙端了金杯茶水上前。

    我虽然不怎么懂朝政之事,但是我也知道,当朝太子被罢免下放,可是比直接赐死还要痛苦和严重的罪行。

    楚泓一声不吭,他应该是早就料想到了。

    父王绝对不会让他死,这次下放就已经是给了他最好的赎罪机会。

    他其实已经想明白了,楚誉的那一番话,就已经让他想明白了。

    可是导致他如今的结果的,除了自己的贪念,还有他人的撺掇,而他也绝对不会放过那个想害他的违心之人。

    “父王,儿臣罪该万死…”

    楚泓说时,微微的抬起了头,眼睛通红。

    楚誉怕是已经看出来了什么,所以不自觉的转了眼神,看了一眼袁丞相,两人眼神在此刻突然交汇。

    楚泓再次说话的时候,语气明显坚定了。

    “只不过父王,罪该万死的,可远不止儿臣一个人,我想此人若是继续留在朝中,将来必定会成为后梁最大的祸患。”

    此话一出,皇帝眼神突变,底下的众大臣也开始相互猜忌。

    “你说的是何人?难不成此次,你还有共犯?”

    “父王,儿臣之所以勾结西北匪蔻,出卖精兵情报,全部都是受到了袁丞相的撺掇!他早就起了逆反之心,不过就是想借儿臣之手达到目的,当年魏将军含冤而死,他便是幕后主使,这样的人,怎么配当我后梁之宰相!”

    真想一出,众人唏嘘。

    袁丞相听了,突地到了堂前跪地,从太子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大概已经猜到了自己的结局。

    不过像他这般的人,就算是临死,也会拼命的挣扎一番,哪怕是无谓的挣扎。

    “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这么多年对陛下和后梁可谓是衷心耿耿,根本不敢有一丝二心,又怎么敢去撺掇太子!太子殿下,你如今自己身陷泥潭,就应该知错就改,为何又要污蔑老臣,拉老臣下水!”

    我早就听魏询说过,这袁丞相不是什么好东西,更何况能教导出袁术那样的儿子,他也一定不是个什么好货,如今他殿前又来这样一场,还真是会装模作样。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魏询突然走近,当他一脚踏到袁丞相身旁时,嘴角勾勒了笑容。

    他俯身的时候的表情,我没有看清,但是我相信,袁丞相一定看清了。

    “袁丞相,你装了这么多年,到底累不累啊。你与太子殿下无冤无仇,他难不成还是故意栽赃你?你可注意了,我魏询这么多年可不是白干的,关于你的罪证,我这里可是一抓一大把呢。”

    魏询的这些话出口,楚誉并没有阻止,而皇帝也没有阻止。

    他积压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该释放了。

    魏老将军,也是时候该正名了。

    “魏将军,我知道因为犬子的事,你一直看不惯老臣,可是犬子因罪被发放在南方流河,一个月前已经身染恶疾离世,所以如今在陛下面前,你又何苦这样诋毁老臣!”

    说到袁术已死,还是能看出袁丞相眼神中的悲痛。

    只不过,这难道不是罪有应得么?死在袁术手下的人有多少,他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魏询讥笑。

    “诋毁你?原来袁丞相也知道诋毁这个词啊?那你可知道当初我父亲为了西方战事,为了训练后梁精兵,无数个日夜废寝忘食,身上伤痕累累,他为后梁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却也被你在大殿之上污蔑诋毁,就是因为你的诬陷,他最终才在狱中自刎,那个时候,袁丞相你可知道受人诋毁之痛啊!”

    魏询的情绪被激起来的时候,他的声音是嘶吼的。

    他面目通红,紧握着拳头,眼神锐利。

    我知道他心中的那份愤恨,我也相信在场的其他人也都知道,他们不是瞎子,他们都能看得见。

    “你不过就是比我父亲活得久了一些,但是论功名,论衷心,你哪一样比得过他?袁丞相,这么多年了,你到底活够了没有,如果还没有,那我还能考虑考虑替你在陛下面前求求情,让你再多活几日。”

    当魏询的手拍在袁丞相肩上时,他轰然塌了。

    他看着魏询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魏老将军的样子,眼里藏着火的样子。

团圆

    最终,太子被罢黜,而袁丞相也因为通敌叛国的罪行,被押入了大牢。

    皇帝终还是念及旧情,没有将袁家满门抄斩,但是众人都知道,此次袁丞相必定难逃死劫。

    他终于下马了,所以魏询笑了。

    他一副高兴的样子说要邀楚誉今晚同他一起去饮酒,而我想着他难得这般真正欢愉,所以就叫楚誉同他一起,我先行回府,可谁知楚誉还是拒了,他摇了扇子,然后说了一句改日还是有机会的。

    魏询虽然给了脸色,不过也没有再纠缠。

    馨乐听闻我们回来之后,也派人来殿门口请了,说是要给我们庆功,还要我们去她院子中吃酒,可我以家中还有要事推辞了,但我虽然推辞了,可是没有忘记趁此机会将魏询推了出去。

    “馨乐说是要请我们一同用膳,但是谁还不清楚她其实最想见的人是你啊,魏大将军,你可不冒辜负了人家的美意啊。”

    我故意推搡了一下魏询的肩膀,然后便看见他耳后根的红瞬间就蔓延到了脸上,他甚至还背过身去,一副不想理睬我的样子。

    我噗嗤笑出了声,随后就紧紧拉着楚誉的手,转身离开了。

    我不知道魏询会不会去,但是我知道,他心中一定是想去的。

    楚誉本来还是打算让宫中的轿子将我送回去,可是我没有同意,我说我喜欢骑马,也想要吹吹风,坐在轿子里太闷了,我实在是不喜欢。

    他听了,也只好顺从了我。

    马蹄踏在京昭城的一路上,都能看见众百姓投来的目光,有些是女子爱慕的看着楚誉,甚至嘴角还痴痴的傻笑着,有的是一脸崇敬之情,嘴中还不停念叨着我们从西北荣誉归来的壮举。

    路过说书人的小店,我恰听得其中的老汉声情并茂的在叙述演绎着什么。

    仔细听,我才听明白了。

    “你们是不知道誉王妃,纵马之快无人能敌,一身武艺精湛无比,她与誉王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这一次就是她一刀直接刺了那西北匪蔻的脖子,并且仅仅率领百人军队,便将西北匪蔻全部歼灭,真的是奇女子啊!对了,接下来我们再说一说誉王,这个誉王殿下此次前去西北,那可谓是……”

    听着众百姓的掌声,我不由得感叹这说书人还真是会编故事,我们这才刚回来,他就都已经说上了,还把我编的如此厉害威武,要不是我骑着马赶着回府,我真想打赏他几个银两。

    这时一直替我牵着缰绳的隐青突然抬头对我笑道。

    “王妃,看来现下您在京昭城,也算是出名的人物了,说不定将来还会被写进话本小说里,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多买几本。”

    见他欢喜的样子,应该也是因为即将要回府看到南双,所以才如此愉悦吧。

    而我回了他笑容之后,还故意昂起了头。

    “那是自然,就是当初京昭城的百姓对我还不够熟悉,不然就我揍袁术那一段,也一定会成为当今坊间畅谈的的英雄事迹。”

    虽说我后来还是因为功夫不到家,所以被他的暗卫所伤,但是我当街打他那一巴掌的飒爽英姿,还是很有气势的。

    楚誉就在一旁默默的听着,默默的笑着,没有说话,眼睛依旧直直的看着前方。

    纪淮更是冷漠,我每每想与他找个话题聊一聊的时候,他都只是轻轻点个头,顶多应答一声,方才进宫复命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守在大殿外,仿佛就他一人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想,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遭遇,本来就容易自我封闭,再加上初来后梁,所以很多都还不习惯,我相信等他在这里多待些时日之后,一定会好起来的。,毕竟我一开始也很不习惯,可是现在已然把后梁当成自己的家了。

    就在我与隐青闲聊之际,很快就到了王府大门,我远远的就瞧见南双和羡予已经在门口等候,南双见了我已经抑制不住想要上前来迎,不过在瞧见楚誉之后,她还是没敢乱了规矩。

    我一跃便下了马,直直的向南双奔去,见了她之后我一时激动的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用力的拥住了她,谁知道她竟然在我的怀中渐渐抽泣起来。

    我赶紧松了她,扶着她的肩膀。

    “怎么了,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你应该笑啊傻瓜。”

    我朝她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并且还特地拍了拍我的身上证明我没怎么受伤,而且安然无恙。

    “王妃,您这么久没有消息,奴婢都要急死了…奴婢还以为……还好您回来了,奴婢这下终于放心了。”

    她抽噎着,眼睛通红通红,我安慰般的抚了抚她的肩,随后我便俯下身,看着一旁的羡予,我这时才发现,他好像长高了好些,越来越有一个小公子的范儿了。

    “娘亲。”

    他声音貌似也变得更厚重了些,我应了一声,还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拉着他,到了楚誉的面前。

    对于他唤我娘亲一事,楚誉和纪淮都以疑问的目光看着我,我只好尴尬的一笑,并且轻轻的开了口,对楚誉道了一句。

    “楚誉,你有儿子了。”

    楚誉明显是懵了,只见他眼神突然茫然,看着我身边的小人,又看了看我,一时语塞。

    “父亲。”

    羡予此声一出,倒是真真把楚誉吓着了,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后轻声说了一句。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

    我毫不遮掩的点了点头,因为怕他误会,我便一五一十的将我收留羡予的来龙去脉全都同楚誉说了一遍,他听罢只是挥了手,说了一句外面冷,让我们都进屋坐着。

    南双命人早就备好了酒菜,而我也特地准许他们全部都上桌子陪同我一起用膳,起先纪淮还拒了,但最终他还是在我的再三拉扯和劝说之下,无奈的坐了下来。

    我一心品着美食,待我吃的有些撑的时候,我才发现众人一直都沉默着,特别是羡予,好像都没怎么动筷子,而且好像十分拘束,见状我立刻夹了一个大鸡腿到他的碗里,眼神实意他一定要吃下去。

    虽说他不是我和楚誉亲生的孩子,不过他这股气质,还有他这消瘦的身材,与楚誉真的是如出一辙。

    我知道因为楚誉到现在没有应他,所以他才拘束的。

    我暗地里偷偷的撞了一下楚誉的胳膊,还给他使了一个眼色,谁知他却还是继续埋头喝茶,没有出声。

    “我们羡予最近书读的如何啊?我可记得在我去西北之前,你就已经将书房里的书都通读一遍了,并且还作了不少画作,连夫子看了都夸赞你呢,接下来也一定要继续努力才是。”

    我故意朝楚誉这边的方向,将说话声音放大了些,我肯定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用意。

    “是,羡予谨遵娘亲教诲。”

    孩子依旧低着头,看着碗里的膳食,许久没有动筷子。

    我真以为楚誉是故意的,到现在一声都不吭,这不是存心让孩子不快吗!就在我终于忍不住想要开口同楚誉说一番的时候,他却不紧不慢的先开口了。

    “既然如今你已经是我誉王府的小少爷,那就要知道自己这一生都注定与普通孩子有别,会读书诵文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要懂得自己作为皇室后人身上的的责任,切不可放任自己,最终误入歧途。”

    这一句话,让我看见羡予抬眸,除了满眼的尊崇之意外,他还认真的点了点头。

    随即,他便快速的用了自己碗中的膳食,眉目间藏不住的喜悦。

    也许我不知道,自从羡予踏进楚誉书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对这位与自己毫无血缘的父亲,涌升了无数的崇敬之情。

嫌隙

    我为了让羡予和楚誉更亲近些,用了晚膳之后,我就将他们二人都送进了书房,我只道羡予读书定有些不懂的或者什么其他疑问,所以借此机会让楚誉去帮他解。

    我知道楚誉在晚膳时说出那番话,就证明他已经同意了羡予为誉王府的小少爷,这自然也就是认了他为自己的孩子,只不过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孩子,他心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完全没有嫌隙。

    楚誉是个心中有大局的人,无论做什么事,他总会提前在脑海中想很多,梳理清晰利害,做好了所有的打算之后,他才会行动,所以这收养孩子的事,他自然也就不会像我这样马虎。

    可是我觉得,羡予是一个好孩子,就从现在看起,我也能知道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君子。

    在夜间的时候,我看外面秋风吹的凉快,便同南双一起到了院子里,院子里的那棵大树虽说也喜欢落叶,将地下铺的厚厚一层,不过枝桠上却也还是密密麻麻的金黄,只要稍稍摇动枝干,就能看见满目的金雨。

    还没等身后的南双反应过来,我便一跃到了我最常栖息的那只粗树干上,躺在这里看满天的星和那皎洁的明月是最合适不过了,此时仿佛整个天下的夜空都被我尽收眼底,只要仔细看,还能看到在远处的那座高阁之上,停留着两只浓情蜜意的鸟雀。

    “王妃,您快下来吧,这树上不安全,万一您要是磕了碰了,可如何是好啊。”

    南双看着高处的我,却只能急切的红着脸在树下直跺脚,她的手此时还伸展开,生怕我一个不小心滑落下来。

    我大大的笑了。

    “诶呀,没事儿,不是我跟你吹哈,就以我现在的功夫,我想摔都摔不了,你就放心吧。”

    即使听我这样讲,南双却还是没有放下警惕,虽然她嘴上是没有再念叨了,不过她的眼神依旧一直注视着我,不肯松懈。

    “对了,我不在后梁的这些日子,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被什么人欺负啊?谁要是敢趁我不在欺负你,那我一定得去给你欺负回来!”

    我只是想着府里总有那么几个爱多嘴的丫头,就怕她们趁我不在的时候,觉得南双就没了靠山,所以故意找南双的麻烦。

    “王妃您放心吧,没有人欺负奴婢,只不过您走后没多久,就有人趁着我送小少爷去书塾之际,将我们二人绑了起来,并且还拿走了小少爷的衣物和奴婢的簪子,不过最后,他们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将我们给安全放了,奴婢之后派人去打听他们的下落,却一直都杳无音讯。”

    南双说起时,我就知道她口中的定是幸川的人。

    我与她讲了幸川的故事,以及与我的相识,不知不觉中我竟然发现,谈及那些事情的时候,我会十分清晰的在脑海中回忆那些场景,以及他们说话的声音,语气,也许这一次对我来说,每一个人都是令我此生都无法忘怀的吧。

    “原来如此,奴婢现在才知道,王妃您这一路竟然如此凶险,还好您平安归来了,之前您在京昭城那些不好听的名声,如今也都不攻自破了,现下人人都说你是女侠,还说您与誉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呢。”

    南双说时脸上满是笑意,但是当我听到女侠二字时,心中却还是不自觉的激荡一番。

    我想起了夏兖各槡真切的看着我,他的目光由原先的温柔,渐渐变得冷漠。

    我真的,配得上女侠这两个字么?

    还好的是,夏兖各槡还有刘奚宁的陪伴,让我不至于心中一直存有愧疚。

    将来的日子,他一定会很幸福的,一定的。

    “南双,此次去西北,我遇见了很多的人,也经历了很多的事,我现在终于明白,人这一生不应该去奢求太多太多,只要有一个值得的人在身边,就十分足够了,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贪念,做了让自己一辈子都后悔的事。”

    我看着天上的月亮,仿佛是在说给南双听,也仿佛是在自己感叹着,而南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开口。

    “那同王妃您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子,也是您在西北遇到的?”

    南双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了纪淮,并不是因为他俊秀的脸庞,而是因为他那寒气逼人的气势,让人觉得着实难以靠近。

    “他叫纪淮,原是蒙氏的死士,他因为侥幸才没有从当年蒙氏灭族之战中丧命,他之前的日子过的很悲苦,甚至为了救我,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所以我将他带回了后梁,希望他能重新开始一个新的人生,只属于他自己的人生。”

    我同南双解释的时候,眉目间不自觉的带着笑意。

    因为我认为,这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王妃还是同以前一样。”

    南双说的时候,我低下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我,反而像是对着天空自言自语,然后自我感叹一番。

    “南双,既然现在我们都平安回来了,那我之前答应你和隐青的婚事,也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我这句话说的非常认真,并不是为了调侃她,而南双这一次也并没有再像往日那样急着否认,而是微微红了脸,然后默默低了低头。

    其实我早就想着这一次我安然无恙回来后,一定要让隐青和南双成亲,南双一直衷心耿耿的跟着我,而且也到了适嫁的年龄,所以我一定不会让她耽误婚事,更何况对方是与她情投意合的隐青。

    隐青自小就跟着楚誉,为人正直,功夫也好,所以把南双交给他,我也是放心的。

    “王妃,到时候,南双还可以陪在您的身边吗?”

    这一句,南双问的小心翼翼。

    其实我本来打算等他们二人成亲后,让楚誉在京昭城内为他们寻一处院子,反正楚誉那么有钱,找一处院子肯定不是难事,但是现在南双这般问,我好想看到了她眼中万分的不舍。

    “同隐青一起有个家,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总比你一辈子都呆在誉王府做丫鬟好呀。”

    “不,王妃,奴婢想一直留在誉王府,陪在您身边。您是我如今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如果离了您,奴婢心里总是觉得空空的,只要王妃日后不嫌弃奴婢,奴婢可以一辈子都伺候王妃。”

    她眼神中,满是真情。

    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碧梧,她之前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她说只要我愿意,她愿意一辈子都陪在我的身边。

    可是最后,我们都嫁人了,而且仔细一算,我都已经有许久都未见她了。

    “南双,我永远都不会嫌弃你。”

    正当我笑着回答她,还顺便瞟了一眼满天的星时,我的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且温暖的声音。

    “爬那么高就罢了,竟然还敢如此吹着风,快给本王下来!”

    我转头,对上了那双有着星辰的双眸。

浅梦

    我被楚誉抱进屋内的时候,看见了南双脸上那藏不住的笑意,她还将屋门和窗子都关的紧紧的,一丝风都漏不进来。

    楚誉轻轻将我放到了床边,随后他便将桌上早就备好的铜盆拿了过来,替我净了手。

    我只是默默的看着他,看着他好看的眉目,面庞,然后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这般仔细的看过他了,在西北的时候,我们就算是见了面也要装作互不相认的样子,再加上我还误会了他,所以每次悄悄见面我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在归途的过程中,因为还有旁人在,我自然也就不好与他过于亲热。

    他还没有来得及换衣服,所以穿的还是之前那一件布满风尘的长袍,可不论他是什么样子,都还是那副俊秀的模样,只要是个女子都愿意多看一眼的绝美模样。

    我有时候还在脑海中想过,若是楚誉换上了一身女子的衣服,那绝对是倾国倾城之貌,到时候肯定会遭受各个世家公子垂涎。

    “你身上还有在西北时留下的旧伤,所以以后一定要少吹些冷风,至于什么喝酒风流之事,你也最好想都不要再想了。”

    他虽然皱着眉,但是语气依旧温柔,他轻轻的抚着我的脸,就像是在触碰一件他极为珍视的宝贝一般,眼神无比温暖。

    我听罢,并没有同以前一样回嘴,而是双手上前挽住了他的脖子,轻轻的吻了他的唇,这是我第一次觉得他的唇是热的,就像秋日里的太阳一般。

    谁知我刚想放开时,他的手却紧紧的扣住了我的头,将我与他压的更紧了些,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味在我鼻尖围绕,而我闭着眼感受着他带给我的温度,慢慢沉迷。

    我想起了我刚嫁给他的那一夜,他只是轻轻的躺在我的身侧,我们并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其他多么热烈的表达,但是我就是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让我无比的安心。

    我对他从来就没有过任何戒心,毕竟他是我觉得在这后梁,我唯一可以全盘托付的人,而且只要有他在,我就什么都不怕,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会将我护的好好的。

    我缓缓睁眼的那一刻,只觉得我的脸好热好热。

    他微微笑了,轻轻触了我滚烫的脸。

    就在我以为,一切都会如愿正常进行下去的时候,楚誉却突然转过了身,还同我道了一句。

    “你若累了,就先歇着吧,我去沐浴更衣,毕竟去了西北这么久,桌子上还揽了一堆公文要看。”

    说罢他便准备大步出门。

    我一跃就从床上起来,快速的拉住了他的衣衫,他回头看着我,应该是有些不明所以。

    “你…今晚不会要…在书房歇吧?”

    我问的小心,只是想着好不容易从西北回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他竟然又要去忙公事,心中不免还是有一些低落的。

    而他突然带着笑意的的凑近,让我瞬间愣了。

    “怎么…你这是舍不得我走?”

    我侧了头,躲了他的目光,然后故意扬起声音否认道。

    “才不是呢,我不过就…不过就是问问而已,王爷公务繁忙,我能理解的。”

    我咧开嘴朝他笑了笑,而他看着我轻呵了一声,那眼神中的玩味,被他掩藏的极深。

    “今晚我不在书房歇,王妃若是还没有倦意,且等着我就是。”

    他抚了我的额头,然后便快速跨出了屋门,没有漏进来一丝的风,还将门掩的同之前一样紧。

    我坐在桌前,倒了一杯茶,大口呼噜了下去,不知为何,竟然觉得嗓子眼特别的渴。

    他让我等他,我也就在房间内好好的等他,我一会儿摆弄摆弄案上的花瓶,一会儿又偷偷的将窗户开个小缝儿吹吹风,看看外面的夜色。

    随后我还是微微感受到了一点点倦意,便回到床榻上微微靠着,顶着桌子上明亮的烛光,不一会儿,我的眼皮就有些撑不住了,这几日连续的奔波,在路上也没有怎么休息好,所以今日大吃了一顿之后,就是容易犯困的。

    可是我虽然闭着眼微迷,但心中依旧是记得我要等楚誉的,所以我睡的并不深,顶多就是做了几个浅梦罢了。

    当我突然咋醒的时候,是因为外面一声惊雷,然后就听得瓢泼大雨倾落在屋檐之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睁眼之际,环顾四周,我才发现楚誉竟然早就已经坐在了对面的桌案上,烛火之下,他身着白色睡袍,一头黑丝散落而下,一心的低头看着手上的公文,目光凝练。

    他这幅认真的样子,我倒是看得少。

    不知为何,我瞬间就睡意全无了,我本打算就这样在床边靠着,然后瞧着他,可是见他穿的单薄,外面又下起了雨,我还是决定起身给他拿了一件外衣。

    我一起身,他便立刻抬了头。

    “怎么不睡了?”

    他声音极轻,与外面喧哗的雨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我拿着外衣走近,给他披上之后,在他身旁缓缓坐下。

    “我想陪你一会儿。”

    我说时上前搂着他的手臂,与他靠的紧紧的,希望这样他可以暖和一些,我也可以暖和一些。

    楚誉笑了笑,然后便继续低头看他的公文。

    “今日你为何开始时对羡予那么冷漠?他毕竟是孩子,他既然唤了你,那么你应当要理睬的。”

    我也不知为何我要在此时将心里的话问出口,可能是因为现在只有我和他,而且我也知道只要我问了,他不会不真心回答我。

    “在外人看来,誉王府千好万好,但实际上,只要是皇室子弟,就一定会卷入朝堂纷争,担起重任。羡予本是普通孩子,你大可以将他留在府上当个书童小厮,可你既然认了他为养子,那你有没有想过从今以后,他便与常人不同了,他身上要承担的,是同龄孩子的千百倍,所以这于他而言到底是好是坏,谁都无法预料。”

    听楚誉这样一说,我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我本以为认羡予做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从今以后他就再也不用吃苦受罪,可是我却没有想到,这氏族子弟将来要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我们想象中仅是荣华富贵这么简单。

    楚誉和魏询虽说出身皇室,受万人仰慕,但是他们从小遭受的苦楚,所受的欺压,一般人是根本无法想象的,就更不用说这京昭城内的氏族儿女,有多少是遭人陷害,甚至死无葬身之地的,根本就是数不胜数。

    原来楚誉,有的是这些顾虑。

    “是我想的不周,可是羡予是个好孩子,我也很喜欢他,他娘死的很惨,我看他实在可怜,就一时没忍住,可这下看来…”

    这下看来,真的不知道他进誉王府,是福是祸。

    “罢了。”

    楚誉说时,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如你所说,羡予是个好孩子,既然入了誉王府,那就说明与我们是有缘分的,我们也该如同亲生一般去对待他,不论他将来如何,人各有命。从今以后,我定会好好培育他,绝不会让他受到任何不公和欺凌。”

    楚誉说时,眼神很坚定。

暖流

    “我就知道,你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早就认了他的,对了,今日你同羡予在书房,都聊了些什么?你可有检查他的功课?”

    无论什么都还是抵挡不了我的好奇心,羡予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正好楚誉也不是,我倒是十分想知道他们两个不善言辞的人,在一起能探讨些什么。

    楚誉看着我期待的眼神,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细细的思考了一番。

    “他有些课业不是很了解,我便给他讲解了一番,这孩子聪明好学,一点就通,课业方面倒不需要多余的担心,只不过…”

    楚誉突然顿了的时候,我心下一紧。

    我略显焦虑的眼神,随着烛火不停的波动,一起一伏的,就怕楚誉突然说出什么我并不想听到的话来。

    “只不过这孩子,不如同龄孩子那般活泼开朗,仿佛有着无尽的心事,我想应该是与他的经历有关,可是这样看来,倒是与幼时的我十分相像。”

    我听罢他的话,才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羡予从小同他的母亲在宜春楼长大,受尽了旁人的屈辱,之后,又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去世,虽说现下他成了誉王府的小少爷,不过之前那些惨痛的经历,一定会深深扎根在他心中,令他此生难忘。

    他不爱说话,不喜热闹,应该也是这个原因。

    想着楚誉也是很小就没了娘,又在宫中无人照应,步步小心,所以也养成了话不多的性子。

    也许如他们这样,更会沉稳一些,不像我,虽然活泼好动,但总是容易冲动,还容易被一腔热血冲昏了头脑,做出许多傻事。

    “他生母不久才去世,心中定是悲痛的,我想等他稍微大了一些,适应了如今的生活,应该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笑着,手自然的枕在了桌案上,说时指尖触着公文的边缘,缓缓摸着。

    楚誉弯了眉眼,在烛光的照耀下,他脸部的棱角更加分明,五官也仿佛更加的清晰了。

    我顿时被他看的心中有些慌乱,于是便把目光移到了他身后挂着的一副山水图上。

    “黎书。”

    他口中轻念着我的名字,在我耳旁发热。

    我嗯了一声,但是还是没有将目光收回来,那副墙上的山水图在此刻,好像突然就变得模糊了,竟让我觉得有些看不清楚。

    “你我也要个孩子吧。”

    他的声音比窗外的雨声还要小,但是因为他离我极近,所以我听的十分清晰。

    我只觉得他声音轻柔,就像是一股暖流,冲进了我的心底,然后烧红了我的脸。

    我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支支吾吾道。

    “你我…不是有孩子么…”

    其实我大概知晓他说的意思,但是我一时只觉得这个话题让我有些娇羞,所以不知该如何接,便随便插了一句。

    他突然凑的更近,双臂环绕过我,而我顺着他的前进而向后弯了身子,只见他此时一只手撑在了地面上,另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腰,他淡香的发丝扫过了我的脸,我只觉得有些微痒。

    “我的意思是,我想要一个,与你亲生的孩子。”

    说罢,他便重重的压了过来,就像喝醉了酒一般,而我没有任何的防备,只好用力的抵住了他的肩,然后垂着眸说。

    “你不是说…还要看公文么。”

    我故意嘟着嘴,没有正眼看他。

    而他的手指轻轻的捏住了我的下巴,微微提了一下,盯我盯得紧。

    “明日再看,也是一样。”

    待他说完,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便将我打横抱起,轻放到了床上,他的吻落下的时候,我感觉我的全身仿佛都在发烫。

    我只知道紧紧的抱着他,然后慢慢的陷落。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小,烛火也映照在床帘之上微微荡漾,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只感觉全身疲惫不堪,身体酸软,不知不觉中便深深的进入了梦乡。

    我躺在楚誉的怀中,只觉得梦里时空,都变得格外温暖了。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十分幸运,能够嫁到誉王府,并且在我第一眼看到楚誉的时候,我就已经怦然心动,仿佛他的悄然而至,给我带来了全新的生活,

    也让我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在后梁,他全心全意的护着我,不让我受到任何的欺凌,甚至敢为了我,在皇后面前辩言。

    至于西北这一遭,虽然与他之间有过误解,有过伤心,不过最后我们还是解除了一切障碍,携手同归。

    我十分的信任他,也深爱着他。

    他是一个无比温柔的人,在我深陷其中的时候,他依旧给了我最好的一切。

    只要想到这些,我便会不自觉的笑起来,我想,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陪在他的身边,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此生此世,无论生死,都一直在一起。

    外面的雨终于在日落之前停了,鸟儿从避雨的屋檐之下飞了出来,在树枝上站的稳稳的,稍稍扇动翅膀,就会有树枝上的雨露降落。

    太阳普照之下,地上的潮湿瞬间就消散了。

    而我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看见楚誉已经从床上起了身,他说他习惯早起练剑,让我再多睡一会儿。

    而我实在是疲惫,便又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的厉害,南双慌慌忙忙的从门外进来,口中还一直不停念叨着。

    “王妃,您快起来吧,落妃已经在前厅等您多时了,这都快午膳了,您还没起,这传出去可又要让那些讨嫌的人笑话了。”

    我还没完完全全睁眼呢,南双便一把将我拉了起来,要不是念在与她还有情谊,我肯定当场就发火了。

    “我就再睡了一会儿,我马上就起来…”

    说罢,我又想闭上眼倒下去,南双见了立刻又将我狠狠拉了起来。

    “王妃,真的不能再睡了,落妃辰时就已经在等您了,你还是快起来吧,奴婢给您洗漱。”

    我嘴上没有说,心里倒还是在抱怨的。

    这个落相宜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来,我这觉还有一半都没睡呢。

    要不是念在她与我还算得上是姐妹,又在我离府期间好生对待了羡予,我才不会起来呢。

    等我终于洗漱好,出了院门的时候,我才发现经过昨晚,那棵大树的叶子落了一地,枝头枯枯的立着几只鸟,竟有那么一丝丝凄凉之意。

    而我只不过就这样看了一眼,然后便大步离开,朝前厅走去。

痨疾

    再次见到落相宜的时候,她竟消瘦了不少。

    只见她在前厅侧方站着,身穿一袭青花色绸衣,脸上虽然略施粉黛,唇上点了红脂,但还是藏不住满脸的苍白。

    见了她这幅模样,我着实惊讶了一番。

    怎么好像就一夕之间,她便憔悴成了这样,只见她的眼角微微的透露出了一丝倦意,见我来了缓缓行礼,恰似风一吹就容易站不稳的姿态。

    我上前扶了她,让她不用多礼。

    我抓紧叫南双去端热茶来,还吩咐厨房做一碗热腾腾的暖胃汤,虽说今日放晴,但还是有些风的,毕竟这一夜的雨过去了,气候依旧是秋凉。

    我同她面对面坐下,在轻轻触了她的手时,却发觉很是冰冷。

    “我想着昨日姐姐归来,定是身心俱疲,相宜就没敢去打扰,所以等到今日才来拜见姐姐,还望姐姐不要责怪。”

    她声音小小的,说时仿佛心有余而力不足一般,整个人软绵绵的在我面前,摆弄着笑容。

    “无碍无碍,你我之间如同姐妹,不必拘礼,我还要感谢妹妹在这些日子里,帮我照顾羡予呢。”

    我微微的笑着,而她却轻轻捂住了胸口,皱了皱眉头。

    她再次开口时,声音仿佛更弱了些。

    “照顾羡予,自然是相宜分内的事。”

    她如此强忍的表情,我看着却不自觉的有些揪心和担忧。

    “不过妹妹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因为昨夜落雨没有掩好窗子,所以受凉了?有没有请大夫来看过?”

    其实本来我倒还抱怨她扰了我的美梦,可是我看她如今这幅模样,却觉得心中有些许的过意不去。

    她抵着不舒服的身子,早早就在这里等我,而我之前竟然还在心中怪她,确实是不应该那般想。

    她捻着帕子,轻捂住了口鼻,咳嗽了一两声后才回了话。

    “回姐姐的话,自从入了秋之后,我的身子就越来越差,总是觉得浑身无力,频繁咳嗽,倒也请大夫来看过,只不过开了方子喝了药后,却也都不见好。”

    说罢,她竟然又掩住口鼻轻咳了起来。

    此时,南双领着下人送来了参茶,还端上来了暖胃汤,我让落相宜抓紧喝下,应该会觉得舒服一些。

    我瞧着她的面色很是不对,心中倒是焦虑的很。

    “怎么会这样呢?京昭城名医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一位能查出妹妹得的是什么病症么?”

    她小口的喝了茶,然后微微的笑了笑,回道。

    “无论我得了什么病,又是否能治好,其实都是一个命数罢了,天意如此,强求不得。”

    她这副貌似看透世间百态才说出口的话,隐隐的透露着一种无为无求的意思。

    经历了家变之后的落相宜,同以前真的是大不相同。

    我紧紧的抓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不,人的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说什么天意其实都是狗屁,你放心,这次去西北我认识了一位医术极其高超的人,他一定能够将你的病治好。”

    我说的认真,可是她微微叹气,并没有任何的言语。

    就好像是一只陷入了泥潭的鸟雀,早就看透了一切,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与我之前认识的落相宜,截然不同。

    我最终还是帮她叫来了纪淮,让纪淮替她查看查看病情,我相信纪淮从小饱读医书,连噬月蛊的解药都能做得出来,那么一定可以治好落相宜的病。

    虽说她之前与我如同对敌,不过自从她家变之后,她也就参透了善恶,于我于王府,也都是一片真心,听闻我不在的时候,她还每日亲自辅导羡予,尽心尽力,所以我自然也该对她好的。

    纪淮替她诊脉的时候,眉头凑的紧。

    我的心一上一下忐忑不安,密切的关注着,在这期间,落相宜又咳嗽了好几次,甚至我还清晰的看见她的帕子上,染了一点血。

    “是痨疾。”

    纪淮此话一出,我的心突然悬空。

    我只听阿爹说过,祖父便是死于痨疾,整个羌勒没有一位医师可以医治,祖父死的那年,阿爹不过才十岁的年纪,他亲眼看见祖父闭上了眼,然后无论如何再叫,都没有反应了。

    所以这两个字,在我的心中,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那…你可有根治的方法?”

    我小心翼翼的问,期待却又害怕听到纪淮的答案。

    我看见落相宜面无表情,好像已经参透了一切,并没有任何的惊讶与失落。

    纪淮沉默了很久,半天之后,他才回了一句。

    “我记得师傅曾跟我说过一个偏方,只不过他从未尝试过,他说此方若是成,便能挽救其性命,可若是不成,便会当即猝死,没有后路。”

    纪淮说的言重。

    而我看着落相宜,顿时只觉得鼻尖酸感蔓延。

    半天安静,只等来落相宜说了一句。

    “不必麻烦了,姐姐。”

    她咳嗽着,貌似更厉害了些,我上前替她轻轻的拍着背,给她递了茶水。

    “相宜这条命,其实早就该入土的。”

    她想着,落氏被灭的那一日,自己已经逃过了一次,楚誉拿剑对着自己的那一日,自己又逃过了一次,她知晓,自己是逃不掉的,不过早晚而已。

    这个世上的所有人,又有谁能逃掉呢。

    世人不过都是在熬着日子,有人因为还有想做的事,有人因为还有牵挂的人,可是自己如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那么生与死,又还有什么分辨呢?

    “你不该这样说。”

    我说时眼眶热热的,心里也热热的。

    “誉王府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你自然是应该好好活在这个世上的,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救好你,你不用害怕,也不用担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这番劝解的话,不知道此时到了她的耳朵里,还有没有用。

    只听她叹息了一声,眼中微微泛红。

    “我…”

    她想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你只顾好好活着就是,本王绝不会让你死。”

    楚誉出现的时候,仿佛自身就带来了一道光,他坚定的语气和眼神,深深的刻进了落相宜的眼睛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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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郎扶郎介绍:
如你一般,
心底的事,从不外续。
如你一般,
坚韧,坚定,从不犹豫。
故事不长,
不过是她选择了他,
他爱上了她,
历经种种,
最终共赴繁华。
他曾说,
已然情深,何惧缘浅。
我陪你,不过一生而已。扶郎扶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扶郎扶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扶郎扶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